第二百四十章 阿姊
一晃两ri,杜士仪便只带着田陌和侯希逸,亲自来到了三部兵马的暂驻之地。因为之前他在塞默羯身上展露的那一手,无论是吉哈默还是其他两位俟斤,都把他完完全全当成了高手防备,身后随时都跟着骁勇的护卫随侍。而甫一坐下,杜士仪知道这些俟斤绝不会喜欢拐弯抹角,索xg直截了当地说道:三位俟斤对奚王牙帐所在之地怎么看
吉哈默见老谋深算的另两部俟斤都不开口,索xg第一个开口说道:那是上天赐给奚王的福地
不错,若不是上天赐福给奚王的福地,所以,这老哈河畔的平原上,方才能种上各种各样的禾稼,每岁丰饶的时候,亦能让谷仓丰满。
杜士仪这话顿时让吉哈默心中一动。奚王牙帐附近这一片土地,因为确实拥有天时地利,故而尽管奚人更多的是放牧,可在很早之前,这片地就逐渐由人开垦了出来,种上了粟米和糜子,供牙帐上下食用。最初贵族们并不喜欢,觉得及不上牛羊顶饥,但渐渐发现可以消解肉食的油腻,久而久之,老哈河畔的田地已经开垦到了相当的面积,但对于其余各部来说,这种农耕模式自然比不上他们已经完全习惯了的放牧。
这些粮食只是用来防止风雪之年,哪里比得上牛羊这些能让勇士们更加力大无穷
那么,俟斤可知道,奚人的寿命,远远比我们中原的唐人来得短一个奚族最武勇的战士,在战场上固然能够横刀立马所向无敌,但他们往往在应该还能打得动仗的时候,却因为一丁点根本微不足道的小病而丧失了xg命牛羊之肉做成肉食,固然能够让人力大无穷,但缺乏某些搭配,却足以他们减少本该在战场上冲杀的时间。
杜士仪这些话有理有据,不但吉哈默忍不住沉吟了起来,其他两部俟斤亦是如此。好一会儿,年纪最大的阿什哈方才沉声说道:莫非杜郎君有什么好办法
没错,我的这个仆人,jg通于农耕。杜士仪回转身让田陌上了前来,见这个黝黑的昆仑奴让三部俟斤全都瞪大了眼睛,他便笑着解释道,他不但肯辛勤劳作,而且愿意找出那些最能满足我这个挑剔主人的食物,更知道哪些种子长出来的庄稼,最能让人获得健康和长寿。
吉哈默几乎不假思索地站起身道:那我出多少钱,杜郎君愿意把他让给我
长寿两个字,绝不仅仅是中原皇帝最期冀的愿望,对于那些游牧民族高高在上的王族和族酋族老,也都是了不得的诱惑。吉哈默这一抢先,阿什哈和另一个俟斤先是一阵恼火,紧跟着还是阿什哈老谋深算一些,盯着杜士仪开口问道:难不成杜郎君今天只是为了向我们宣扬你的奴仆的好处
不,只是他一路上收集了众多种类的种子,其中便有最适合奚族的。杜士仪把事先准备好的一套天花乱坠宣介各式菜蔬好处的言语拿了出来,很快把三部俟斤说得眼睛放光,而等到田陌在侯希逸的翻译下,结结巴巴地表示有几种菜蔬诸如菘菜很容易种植,足以教会任何一个奚人,他就看到了那三人露出了又惊又喜的笑容。这时候,他方才示意侯希逸把捂在怀中的银壶送了上来,当着众人的面打开盖子,又示意田陌拿来银碗,倒了三碗送给那三位俟斤,随即自己也端了一碗,见众人盯着手中那颜sè和牛nǎi羊nǎi截然不同的饮品发呆,他便笑了笑。
别小看这一碗nǎi茶。对于大唐的帝王将相来说,它也许可有可无,但对于三位俟斤这样,经常食用牛肉羊肉的勇士来说,它却是最好的长寿之物。我在大唐时自小学习医术,算得上是半个大夫,所以我知道,常常吃牛羊这些油腻的肉食,人的肠胃难以消化,所以便需要此物。杜士仪知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便直接一口气喝于了手中的nǎi茶,见三人看着他犹犹豫豫也喝了几口,继而砸吧着嘴,仿佛在若有所思地品味味道,他便微微一笑。
如今大唐的烹茶方式他着实不敢领教,而将茶叶研成碎末的这种法子更让他觉得暴殄天物。然而,对于远还没有传入茶叶的游牧民族来说,nǎi茶既然在后世能够风靡一时,如今也应该更容易让他们接受。
虽有些苦涩,但滋味却还不错。
这是用牛nǎi还是羊nǎi熬成的
此物便是杜郎君说的长寿之物
杜士仪尽管强化过奚语,但毕竟不是天才,若非事先预备得当,侯希逸又站在身后时刻悄悄用手指在他背上比划提醒,他着实有些应付不下来。但此刻,仍是由侯希逸轻轻在他耳边完全翻译了这些话,他才找到了解说之词。
这是在牛nǎi之中加入了茶叶同煮,少许有些特别的手法,但并不难。只要有足够的茶叶,奚族上下就可以饮用这样强身健体的nǎi茶。
杜郎君可能立刻演示,让我们看个清楚
杜士仪今天带着田陌,就是打算让他好好展示一下所能尽管这煮nǎi茶的手艺,还是他自己手把手教会这个昆仑奴的。眼看着田陌用那一包研碎的茶叶末,完成了一道道工序,煮成了一锅nǎi茶,吉哈默三人全都觉得果然简便,他方才慷慨地留下这一锅nǎi茶供他们尝鲜至于这些人是让奚人奴隶尝试,还是让别人实验,他就顾不上这么多了。果然,不过两ri,三部俟斤便忍不住派人相请。
这样的茶叶,杜郎君可有更多的
我只带来了几包,但公主听说之后,已经答应,将利用她作为大唐公主的尊崇身份,为奚族买到这种珍贵的茶叶
公主难道不会把这样的好东西只留给大王
各位不觉得,鲁苏大王这一次领兵前往防备契丹人,仿佛是给各位留下了机会吗见吉哈默三人果然为之神情一变,杜士仪便笑容可掬地说道,公主已经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公主愿意向各位俟斤表达她的善意,否则也不会答应将朝廷赏赐她的绢帛送给各位。而茶叶之事,公主也会说到做到。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些天下来,三部俟斤得到了固安公主让人送的不少jg美大唐丝锦,再加上固安公主的许诺,杜士仪的游说,如今再想想李鲁苏可能存在的险恶居心,他们全都生出了归心。因而,在又一次的相谈甚欢之后,他们甚至连去见固安公主都顾不上了,纷纷点齐兵马预备回自己的驻地。拔营之ri,当杜士仪和固安公主并肩登上了那一座小丘,看着数千兵马渐次开拔离去,两人同时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个难关竟然度过去了固安公主有些难以置信地挑了挑眉,继而直接不顾仪态地坐倒了在地,面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疲惫,真的没想到,我能够支撑到这一步。
见固安公主那一口气泄了,整个人仿佛都有些恹恹的,杜士仪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搀扶她,结果却不想她伸手一拉,竟把他拉得几乎跌倒在她身上。他总算下盘还稳,一个踉跄之后堪堪坐在了固安公主的身侧,可是,当这位身份尊贵的公主直接把头靠在了他的肩头时,他一下子僵住了。
把你的肩膀借我靠一会儿。固安公主的声音中,再也没了之前这些天的强硬不容置疑,而是多了几分说不出的软弱,从小到大,就没有一个让我足以倚靠的男人,不论是我的父亲,还是我那个死了的丈夫,我已经习惯了什么都靠我自己。我没有想到,就这些天,我居然有一个可以商量的人,可以信赖的人,可以分担压力的人这么多平生第一次,竟然都汇聚在你的身上
杜士仪见张耀非但没有说话,反而蹑手蹑脚退到了一边望风,仿佛生怕那些护卫们上来惊扰,他顿时不禁苦笑。平心而论,对于这位独自挣扎在异族他乡的和蕃公主,他确实打心眼里敬服,尤其是她在危难时刻的勇气和谋略,足以等闲男子汗颜因而,他定了定神便开口说道:贵主也让我看到了,什么叫做巾帼不让须眉,什么叫做杀伐果断贵主这些年做出了很多牺牲,我身为男子,深感敬佩。
只是敬佩固安公主微微挪开脑袋看着杜士仪,见其仿佛有些尴尬,她不禁哂然一笑道,你别想歪了,以你的年纪,做我的阿弟还差不多我在家中的时候有兄弟姊妹,可是,谁都瞧不起我。你很奇怪我能够被选为和蕃公主,却会遭到如此冷待是不是和蕃公主素来选的是那些和宗室有亲的勋贵公卿之家,而且一定是嫡女,从无例外,但我却只是一介偏妾所出的庶女,和大唐宗室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庶女。
岳五娘尽管知道此事,但却没有告诉任何人,连杜士仪也是一样。此时此刻,大吃一惊的他瞪大了眼睛盯着固安公主,想到她以卑微的出身却能成就这样坚韧顽强的xg格,以及如今的谋略和胆sè,他不禁更生出了深深的敬意。
是我的父亲和嫡母为了家里出一个公主的荣耀,这才在宗正寺动了手脚,把我送到了这里来。我孤零零地在这异国他乡,曾经无数次盼望能有个孩子,可在他真正孕育在我身体中的时候,我却不得不选择亲手将他扼杀。这辈子,我不可能再做一个母亲了,至少这份罪孽也足以我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固安公主面上露出了凄凉的笑容,竟又和最初一样,把头搁在了杜士仪的肩头,至少现在,让我享受一下有个阿弟倚靠的感觉。
杜士仪只能僵坐不动,可是,寒风之中,当他感觉到仿佛有什么湿湿的东西渐渐从衣衫渗透了进来时,他终于艰难转过了头,却只见这位一贯坚强的固安公主已经是泪流满面。他本能地举起袖子要去擦拭,最终还是从怀中取出了绢帕,轻轻擦拭着那张不复少女柔嫩的脸。好一会儿,他才放下了手,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自幼父母双亡,虽有叔父,却无甚亲情,只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嫡亲妹妹,如果贵主愿意,我希望能多一个如贵主这样的阿姊
固安公主先是一愣,随即竟是轻轻抬起脑袋笑了起来,老半晌方才眼神闪烁地说道:你,前途无量的京兆杜氏子弟,愿意认一个蛮夷大王的妻子,一个这辈子都兴许不能再回长安的和蕃公主,一个原本出身卑微的庶女做阿姊
要论出身,我儿时就已经家道中落,后来一场大火更是几乎把家门付之一炬,若非有幸得逢良师益友,也不会有今天,更何况我到现在都还尚未释褐入仕为官。要说吃亏,也是贵主吃亏。
好,好固安公主突然纵声大笑了起来,她突然站起身,旋即伸出手拉了杜士仪起来,这才笑吟吟地说道,既如此,我也不需要那些繁文缛节,从今往后你不要再叫什么贵主,直接叫阿姊就是你的阿姊被人叫过辛元娘,也有个闺名叫做辛桐,但她更有一个自己给自己起的名字,辛鸿。鸿鹄之鸿,鸿图之鸿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我也不敢自比鸿鹄,我之所愿,只是希望今生今世能够只为自己而活
看着心情激荡的固安公主,杜士仪心悦诚服地叫了一声阿姊,随即含笑说道:不久的将来,阿姊一定会得偿所愿
你倒会说好听的。固安公主的脸上露出了少见的妩媚笑容,随即便含笑说道,你是奉旨观风,如今天冷了,路上不好走,索xg就在奚地再住一段时间,等朝廷那边的旨意到了再说早知道我们真的能够成功,之前就不必让那小和尚如此辛苦了。
世事难料,我们又不是诸葛亮。杜士仪笑着一摊手,见固安公主身上那一袭大氅因为刚刚那一坐歪在了一边,便上前极其自然地替其重新正了一正系好了,这才退后一步说道,趁着李鲁苏不在,阿姊尽快先把那些奴隶牢牢抓在手中
那还用说李鲁苏会打算盘,我岂会让他如意固安公主紧紧拢了一拢身上的大氅,自信地深深吸了一口气,除此之外,你对那三部俟斤说的事,也要立时去办了。人手我都挑好了,明ri就能派人进蜀买茶
不止是买茶,要买茶园,把能够种茶摘茶的茶农等等全都握在手中,阿姊身在奚地,要花钱的地方多,我在长安却是握着大把的钱没地方用,阿姊出人,我出力,如此方才是合则两利。
你呀固安公主见杜士仪连这个都计算好了,一时又好气又好笑,心中却只觉得暖流涌动,最终欣然点头道,就依你。这些事情你比我在行,回头我会吩咐他们,一切都听你的你尽管放心,在奚地这些年,但凡这些随侍我身边的唐人护卫,早已是对我死心塌地
jg彩推荐:
第二百四十一章 烽烟不绝,谁人良配?
固安公主那四名出身大唐的护卫连夜启程前往檀州的时候,还捎带上了杜士仪和固安公主商量后拟好的第二道奏表。想想他们兴许还会走在绕一个大圈子的小和尚罗盈前面,杜士仪不禁有些过意不去。可之前想的只是万一李鲁苏得逞,总得把讯息传出去,眼下事后觉得多此一举的事,在前时却是至关重要,他也就不再多想了。而本打算离开奚王牙帐的公冶绝却被他一再死活挽留,最后终于耐不过他的磨,松口答应一块返回,这也让他更多了几分底气。
须臾又是十几ri,又一场大雪让山川田野银装素裹,奚人们都换上了厚厚的羊皮袍子,而牛羊也都关进了圈舍中。一处处帐篷都被加固了好几次,过冬的粮食和柴炭肉食粮食都已经备得充足,让人不得不庆幸之前和契丹人的那一场大战虽连奚王李大酯都命丧九泉,可终究没有对奚王牙帐所在之地造成太大的损失。而固安公主几乎兵不血刃便让三部俟斤领兵归去,自然让她在部族之中的威信更上涨了一大截。
然而,领兵在外的李鲁苏尚未有反应,来自朔方道大总管王竣的公文却送到了奚王牙帐,竟是传信奚地,出兵两万,配合唐军突袭突厥牙帐,公文上还言说铁勒拔悉密部会由西边出兵,倘若奚与契丹从东面出兵,再加上朔方兵马,三面合围,定然能将突厥牙帐连根拔起,消除突厥这一大患。面对这么一份突如其来的公文,固安公主面沉如水地吩咐把信使带下去,随即便恼火地重重将其摔在了地上。
王竣倘若没当过幽州都督,不知道之前奚族才和契丹大战过一场是什么光景也就罢了。他既然知道,还敢发一份如此混账的公文来出战,还是和契丹人一块出战突厥他就不怕可突于直接投奔了突厥牙帐,奚族之中那些亲突厥的也立时反戈一击,到时候他和那些铁勒兵马全都等着倒霉吧这仗哪里是那么轻巧就能打的,毗伽可汗如今已经渐渐收服了默啜可汗的旧部人马,这种时候要发东西两边的兵马相助唐军,至少也得等我们安定了后院再说
大发雷霆之后,固安公主方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却是命张耀到门口守着,随即便对杜士仪问道:阿弟你觉得如何
王大帅出镇朔方多年,确实是一时名将,只不过这一次选择的时机实在是不好,而且也太急躁了。杜士仪想起年初才上任的宰相张嘉贞,突然若有所思地说道,兴许,是张相国从并州长史天兵军大使的任上骤然升调入京拜相,如今已经是官居中书令,他心中存下了比较的意思
何止比较,王竣根本就瞧不上张嘉贞镇守朔方多年的他比张嘉贞的资历功劳都多多了,论官职从前也在张嘉贞之上,如今却眼睁睁看着别人跃居自己头上,他怎能不力争大功他如今已经是兵部尚书,若再建功勋,那么只有同中书门下三品,一举拜相才能酬其功了。固安公主想到当初王竣让自己回奚王牙帐时那一番的话,又以势强压杜士仪送自己回来,尽管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认这么一个弟弟,可她仍然不禁心生愠怒,我这就回书给他,李鲁苏领兵防范契丹攻势,牙帐兵马尚不足千,要出兵就只有我这个大唐公主亲自上了
杜士仪想想王竣看到这封信的反应,便补充了一句说道:虽则之前的奏表刚刚送走,但既然有王大帅这一份公文,不若阿姊再上一份奏表诉诉苦。有一句话虽粗俗,但我觉得却很适合眼下的情况会哭的孩子有nǎi吃。
固安公主顿时扑哧笑出声来,紧跟着便白了杜士仪一眼:堂堂天子嘉赏的京兆才子,居然打这种比方不过很好,正合我意,我直接向张嘉贞告一状,让他和王竣去打擂台
身在奚地,自然不比身在大唐州县,消息闭塞落后,因而,当这再一份奏表送出之后,先前极其不放心,亲自去了一趟平州探寻小和尚罗盈下落的岳五娘风尘仆仆地回来,除了告诉杜士仪罗盈在平州顺利买马后赶往了定州北平军,而且还带来了另一个让他不得不关切的消息。
长安城中,天子李隆基偶感小疾痊愈之后,突然对交连岐王薛王的好几个官员下手,杀的杀,流放的流放,一时朝堂一片悚然。
死的人杜士仪一个都不认识不熟悉,然而,一想到王维和岐王李范的关系,远比他和岐王李范的关系来得密切,他不禁生出了几许担忧。思来想去,他最终还是想到了固安公主,索xg便对她挑明了自己的忧虑。
原来你担心这个。固安公主虽从前不过一庶女,但学礼期间却是在宫中,再加上是以公主的身份下嫁,一度甚至在王皇后那儿住了一个月。此时此刻,她便笑着说道,你不用杞人忧天,你既然把王十三郎引荐给了玉真公主,他必定安然无恙。要知道,现如今的这些金枝玉叶中,再没有人能比玉真公主更聪敏,有她佑护,只要王十三郎不是自己昏了头往里撞,肯定能撇得于于净净。而玉真公主力保的人,明岁省试夺下状头也必然不成问题。
倘若真的如阿姊吉言,那我就谢天谢地了。
不过,阿弟你还真是重情义的人。固安公主示意杜士仪到身边坐下,突然大有深意地笑问道,可我最想问你的是,你可有心上人了
不料固安公主突然问这个,杜士仪不禁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迟疑片刻方才点了点头道:可以说是有,但也可以说是没有。只是最初一见如故,后来彼此投契
那还等什么你别以为你也算是名满长安,那些长安贵介子弟可没那么客气,要是让人先下手为强,你就等着哭吧
固安公主这老气横秋的话让杜士仪顿时哭笑不得。知道这是好意,他正寻思应该如何开口,固安公主便又眼睛闪亮满脸好奇地问道:是哪家千金以你今科夺下状头,又是出自京兆杜氏名门,若非如今圣人嫡亲的公主年龄都不合适,那些县主你也不愿意,你肯定得被塞上一个宗室女。莫非是那些公卿的千金对了,据说你和清河崔氏十一郎相交莫逆,难道是
此时此刻,杜士仪不得不感慨,即便是固安公主这样临危不乱的巾帼英豪,对于这种婚姻之事仍然和寻常女子一样八卦兴味十足。没奈何之下,他索xg老老实实地道:是长安王元宝的女儿。
固安公主对于王元宝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发家速度古今少有的王元宝几乎是在开元之后猛然之间名噪长安的,让人惊叹的不仅仅是他几乎为所有公卿权贵,包括宫中提供那些品相最好的珍贵琉璃,还有他那jg明的手段那就是几乎只做琉璃一样,并不涉足其他,因而和大多数商人都不存在生意竞争的问题。而他向上交好权贵,向下乐善好施,对于进京赶考的举子也常常多有资助,风雪之ri常常将热粥寒衣送到京兆府廨,让府廨出面赈济,更不要说为不少文士提供了文会诗社之所了。因而,足足好一会儿,她方才惊叹出声。
倘若不是知道阿弟你的秉xg为人,我几乎都要以为你是看中了那位王娘子的丰厚嫁妆尽管从没有人说商贾之女就不能为官人的妻室,王家昔ri又是名门衣冠户,但王元宝这等身家,惦记的人恐怕很不少。
而且我之前恶了王大将军,就是张相国,也仿佛不那么待见我。杜士仪仿佛不是说自己似的,竟还露出了笑容,不过真正重要的是相知相得,前头这些繁难,眼下解决不了,但一年两年,三年五载,总不会一直都是这样的拦路虎
好志气固安公主才不管什么张嘉贞,什么王毛仲,此刻笑赞了一声,突然又皱了皱眉道,可你就知道那位王娘子会一直等着
她说她回京之后,会托庇于金仙公主修道。
好主意固安公主一时抚掌大笑,面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欣悦和赞赏,也只有金仙玉真二位贵主,能够护得住她。不过,阿弟你要得偿所愿,最好再多加一道手段更加保险,你过来,我对你说
当听到固安公主在自己耳边低低吐出的那个主意,杜士仪忍不住笑了起来:听了阿姊这话,我还真想往自己面上贴金,说一声英雄所见略同。阿姊,你所言之事的人选,我都想好了,你看
听到那个名字,固安公主先是满脸古怪,继而便突然伸手往身畔小几重重一拍道:怪不得你能哄得那三部俟斤信以为真,果然是连环套的鬼主意
姊弟俩说笑好一会儿,杜士仪这才告辞出了大帐。而在门口守着的张耀一直听到里头的笑声,又见杜士仪满面chun风,她送走了人重新入内的时候,见固安公主若有所思地微笑着,这些年见惯了其皱眉哀伤痛苦样子的她,只觉得心里无限感激这位救了固安公主一命,更挽救了她那颗孤苦之心的杜士仪。
耀儿,你说,我这辈子还能再回长安么见张耀闻言一愣,仿佛在斟酌语句,固安公主便笑道,我可不希望,ri后我这阿弟成婚生子的时候,我这个阿姊竟然不能在场观瞻。
只是阿姊么
尽管知道自己不该痴心妄想,可张耀看着神采飞扬的固安公主,心中仍是不免生出了深深的遗憾。倘若不是父亲和嫡母那时候贪图尊荣和官职,怎会让固安公主在这等东北苦寒之地挣扎至今,连唯一的孩子都狠心扼杀了李鲁苏那等算计人不吐骨头的,怎可能是固安公主良配
jg彩推荐:
第二百四十二章 制书褒奖,天子之赐
倘若说,杜士仪之前的奚语不过是死记硬背的水准,还得侯希逸在身后悄声提点方才能够蒙混过关,突厥语亦是在并州时练就的那点ri常会话水平,那么如今在奚王牙帐一住就是一个多月,他的奚语和突厥语无不是突飞猛进,至少如今再遇到三部俟斤坐在对面,他就算独自一人也不会露出太大破绽。而利用这样难得的机会,又认了固安公主这位阿姊,他便索xg由护卫跟着,仔细查看了一番奚王牙帐附近的山河地理,而奚人的放牧生活以及农耕水平等等,甚至连伐木造车的本事,也都在他考察之列。每每想到被那三部俟斤带回去的田陌和赤毕,他便不禁眉头微蹙。
赤毕他自然完全放心,但田陌毕竟心眼实,只希望他千万别出什么纰漏
转眼便是腊月,一直没有音信的李鲁苏便在没有打一个招呼的情况下突然领军归来。尽管他面上洋溢着欢欣的笑容,甫一见到固安公主便炫耀这一次在边境上打退契丹兵马的战绩,当听说牙帐曾经一度遭到三部兵马威压的时候立时义愤填膺怒不可遏,撂下了好一番狠话,但杜士仪从他那闪烁的眼神,以及不时瞥看打量自己的目光中,他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出来,李鲁苏显然不但已经知情,而且还知道详细的经过,以及自己常常出入固安公主大帐的事。
大王打了胜仗就好。固安公主根本懒得去戳破李鲁苏的谎言,懒洋洋地应了一声,便抬了抬下巴朝向杜士仪,似笑非笑地说道,我有一件事要告诉大王,此番能够让三部俟斤退避,杜十九郎居功至伟,要知道,让塞默羯吓破胆的就是他。大王这一次把兵马都拉了走,少有差池则牙帐不保,到时候你可就是阿会氏传承至今的罪人了
公主说的是。
李鲁苏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凶光,但还是客客气气地向杜士仪道谢。奚人素来见风使舵,强盛的时候朝廷使节他根本不放在眼里,更不要说杜士仪尚未正式授官,可如今正当部族衰落,其他各部虎视眈眈的时候,他的如意算盘又落空,哪敢真的和唐廷翻脸于是,他几乎想都不想便从嘴里吐出了一连串漂亮话,直到外间一声报,一个风尘仆仆信使模样的奚族汉子突然闯进了大帐,他才打住了话头。
大王,突厥暾yu谷大破铁勒拔悉密部,又掠凉州羊马,凉州唐军迎战,结果遭遇大败
听到这个消息,李鲁苏的第一反应竟是扬眉振奋,可耳畔下一刻却传来了固安公主一声冷笑:那些没出息的男人这下子,可突于倒是要高兴了,他不是一直和突厥牙帐眉来眼去的吗恶了唐人,他说不定直接投了突厥主子,接下来奚族上下恐怕要时时刻刻整军备战了
没错,唐军败绩算不上太好的消息,更何况只是凉州兵马小挫,若是让可突于趁虚而入,那才是麻烦
见李鲁苏面沉如水,固安公主也懒得虚与委蛇,懒懒地说自己倦了,间接下了逐客令。等到李鲁苏有些不情愿地出了大帐,临到门口还回头看了杜士仪一眼,固安公主哪里不知道他心头所想,等帐子中的张耀知情识趣地去了外头守着,她方才敛去了刚刚那慵懒的倦容,郑重其事地对杜士仪说道:阿弟,突厥大破拔悉密,足可见王竣三面出兵的设想彻底失败了。
没有东面的契丹和奚族兵马配合,这是其一,其二,恐怕是朝中并不赞同此次出兵,所以朔方根本就没动。杜士仪见固安公主点了点头,他便疑惑地问道,那拔悉密又怎会轻率出兵,以至于遭此重挫
铁勒人首鼠两端,和奚人没什么两样,而倘若奚族和契丹不是这次正好打得如火如荼,恐怕也会乐意掺上一脚,因为,有唐军出战,突厥总会损伤一些,能咬一块肉下来吃饱肚子,谁不乐意可拔悉密没想到王竣自己挑唆别人出兵,可最终唐军出兵却在朝中搁浅。如此一来说到这里,固安公主便停住了,面上露出了深深的忧虑。
杜士仪知道固安公主尚未说出口的半截话所指为何。之后若再要联络各族兵马出战,恐怕人人都会记着王竣的失信,这一次可以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唉
李鲁苏既归,固安公主即便和杜士仪认了姊弟,在外人面前自然绝不会显露出来,一时不能再像先前那样肆无忌惮。借着等候朝廷旨意,杜士仪名正言顺地继续呆在牙帐,尽管行动不再如此前那样ziyou,时时刻刻都有人盯着,但他之前该听该看的都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现如今更多的时间都用来巩固奚语和突厥语,顺带又在固安公主的帮助下,找到了一个jg通西域语言的奚人,竟是趁着这难得的空余时间继续拼命充实着自己。
在这种时刻,他那语言天赋和变态的记忆力,再加上勤学苦练的劲头,让那自诩为jg通各种语言的奚人老者目瞪口呆。
眼看年关将至之际,一行风尘仆仆的唐人终于抵达了奚王牙帐。为首的唐使不是别人,正是裴宁的兄长,从刑部员外郎任上转鸿胪寺丞的裴宽,看似两者都是从六品,此为平调,可杜士仪知道刑部在六部之中位次靠后,可总比鸿胪寺更加要紧一些,这分明是左迁。而一起随行的,还有一个四十开外,不怒自威,身材雄阔的中年男子。尽管此人容貌陌生得很,可甫一见面,他便发现对方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他身上,眼眸中闪动着慑人的jg光。
即便裴宁和杜士仪是师兄弟,但裴宽奉旨而来,再加上他和杜士仪素不相识,自然更不会先论什么私情了。被李鲁苏和固安公主迎进了牙帐之后,他便宣示了天子的制书以李鲁苏为饶乐都督,封饶乐郡王,仍以固安公主为妻。尽管这是早有预料的事,可固安公主仍不禁微微眯了眯眼睛,嘴角流露出一丝一闪即逝的讥诮笑容。然而,就在李鲁苏笑容可掬地站起身预备接过那道令他能够每年从唐廷拿到众多赏赐的制书时,却不想裴宽又对他身侧的固安公主躬身一揖。
贵主此次力压牙帐之内jiān徒叛乱,更令三部俟斤臣服退却,令饶乐都督府为之安定,居功至伟,圣人闻之大为欣悦,于含元殿上对我等群臣说,大唐有如此巾帼英豪,足可为天下妇人楷模今臣奉命到奚地宣制书,更有圣人给贵主的赏赐。
随着裴宽一侧身子轻轻击掌,帐外立时有一个又一个的唐军两两搬动了一口口箱子送入了牙帐。前头几口箱子中满满当当都是一贯贯的青钱,此后则是一匣金铤,一箱银铤,一套用于宣示公主尊荣的戟架和戟杆,除却最后一样是从京城特地送来的,其他显然都是来自幽州当地。裴宽还躬身表示,送来奚地的绢帛等等岁例赏赐都照从前加倍,因他赶路紧迫,那些东西尚在路上。至于褒奖的制书,他在宣读之后便恭恭敬敬地呈给了固安公主。
见李鲁苏面sè数变,固安公主少不得谦逊了两句。然而,打从刚刚这些唐使入了牙帐,她就注意到李鲁苏和身边几个亲信对着裴宽身后那中年武官,面sè一直都有些微妙,说不出是敬畏还是惊惧,她便有意冲着人笑道:多年不见,裴果将军风采依旧
听到这话,杜士仪哪里还不知道此人是谁,一时眼睛大亮。可当发现牙帐中并不见公冶绝的身影,不知道是有意躲开,亦或是于脆就离了奚王牙帐远去,他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而这时候,裴果便拱了拱手说道:自从接到贵主和杜十九郎的奏表之后,我就立时派人马不停蹄地送信去了长安,却不想事情峰回路转,最终贵主竟是力挽狂澜,实在令人钦服可敬。
我不敢贪天之功,也是杜十九郎从旁谋划相助,又与我以身犯险,再加上牙帐上下众志成城,方才得以成功。固安公主毫不吝惜地为自己认的这个弟弟添上溢美之词,见裴宽果然看向了杜士仪,她便笑道,陛下能得这样的人才,实在是大唐之幸
裴宽临行前,裴宁已经进京打算应明年的明经科,那个寡言少语的冷面弟弟不知道对他念叨过多少次杜士仪这个名字,他已经耳朵根子都起了老茧。再加上刚刚从吏部侍郎任上升迁为尚书左丞的从祖兄裴璀曾经拨冗见了他一面,隐晦地表示杜士仪的拜表上书是源乾曜呈送上去的,天子颇为高兴,他忍不住再次仔仔细细端详着杜士仪,面上露出了一丝很是稀罕的笑容。
杜十九郎今次奉圣人旨意,足迹踏遍长安以北各处重镇,真是把观风二字真正履行到了极致如今奚地已安,你可打算回程么
杜士仪正要答话,固安公主却抢在前头说道:明ri便是除夕,各位与其在旅途上过这一年一度的节ri,不妨在奚王牙帐再留两ri如何大王新袭饶乐都督兼饶乐郡王,也当大宴三ri,除旧布新才是
李鲁苏就算心中另有想法,此刻却也不得不盛情留客道:没错,难得恰逢佳节,还请各位留下来,让我和公主好好当一回主人
第二百四十三章 愿君此去上青云
除了正旦大朝,每年从chun节到元宵的这段ri子,大唐几乎是从上到下大放长假,在必要的政令和军国大事之外,其余的政务都会等到元宵之后再处理,既然紧赶慢赶在年前赶到奚王牙帐办完了事情,知道回程不必急于一时,裴宽和裴果也就答应了奚王李鲁苏和固安公主的邀请,带着随行人员留了下来。而裴果一出牙帐就主动找到了杜士仪,直截了当地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公冶师兄的下落,杜十九郎你可知情
不但知情,而且人原本就在这奚王牙帐之中。
杜士仪很想如此回答,可公冶绝那倔脾气他不是第一次领教了,思量了再思量,最后不得不含含糊糊地道:公冶先生神出鬼没,一时半会不清楚。裴将军,这儿话不便,你我回帐中深谈如何
裴果毕竟是设法找了理由在幽州等着裴宽这位唐使,此刻为的私事,他看了一眼裴宽,见其仿佛并没有紧急公务要对杜士仪,这才跟着其回了帐中。等到坐定之后,原本面上有些急躁的他听到杜士仪问起公冶绝昔ri托付晚辈之事,他顿时怔住了,脸上渐渐流露出了深深的黯然。
我就知道师兄他是一不二绝不欠人情的人,因为我一时疏忽,却让他对不起自己的老友,所以我这些年根本没脸面再见他。裴果深深叹了一口气,继而便怅然若失地道,若不是他这硬脾气,从前那会儿叙军功,早就盖过了如今单领一军的我
裴将军也请不要一直惦记着当年旧事,人各有志,公冶先生选择的是对他来最适合的一条路,而裴将军选择的,也是最能展现所长的一条路。更何况,当年我和崔十一郎初从公冶先生学剑的时候,他就曾经托付我们打听裴将军的近况,显然对你亦是关心得很,绝非有什么心结。
哦裴果一时眼神大盛,见杜士仪复又点了点头,他不禁扶着膝盖站起身来,好一会儿方才长叹一声,不知道今生还能有幸和师兄并马征战否
大帐之外,公冶绝中捏着一个酒葫芦,面露犹豫地看着帐中情形,突然心中一动倏地横移一步,见背后拍了个空的岳五娘气鼓鼓地瞪着自己,他方才莞尔笑道:你要随随便便沾我的身,再等十年吧
哼
岳五娘有些恼火地挑了挑眉,随即便狡黠地往后勾了勾指头。这时候,小和尚罗盈立刻兴高采烈地上了前来,他才刚跟着裴宽裴果这一行人回到了奚王牙帐,尽管一路奔波劳累,可当岳五娘找着他又是赔礼又是道谢的时候,尽管他懊恼错过了一场大事,可心里还是美滋滋的。因而,即便他面对的是公冶绝这个少林寺中不少前辈高僧也以礼相待的前辈高人,他仍然鼓足了勇气。
岳娘子有什么吩咐
公冶先生不对,在这奚王牙帐,我还是该叫你一声裴晗将军。你我和小和尚联把你缠住,然后再大叫裴昙将军,他冲出来会不会认得出你岳五娘见公冶绝猛然间面sè一变,一时越发笑靥如花,你有你的难处,我当然不是逼你和人相见。不过,裴果将军可是镇守一军的将军,此次特意过来显然是为了杜十九郎送信时夹带的你那信符。都多少年前的旧事了,一直避而不见,彼此心里都有疙瘩,就算不能光明正大,私下打个照面又有什么关系
多管闲事
眼见公冶绝真的是甩就走,罗盈不禁呆头呆脑地问道:岳娘子,不拦住他
拦什么拦,你我加在一块,也挡不住人家单岳五娘恨铁不成钢地在小和尚头上重重敲了一记,见其虽是龇牙咧嘴,眼睛却死死盯着自己,她不禁叹了一口气,伸出来复又摩挲了一下刚刚自己敲过的地方,突然眼睛闪亮地问道,罗盈,你是不是有些喜欢我
这个直截了当的问题顿时把小和尚给问懵了。罗盈只觉得心中一团烈火一下子爆了开来,整个人从脸上到身上全都是滚烫滚烫,结结巴巴不知道什么是好。到最后,他还是死命一咬舌尖,这才总算恢复了神智,可那声音仍然比蚊子还轻,话也语无伦次没个条理:是不,不是我只是我只是想远远看着岳娘子就心满意足了,没有非分之想真的,那时候在安国寺我也只是想远远瞧一眼,没想到
别啦岳五娘笑着打断了罗盈的话,又收回了,这才慢悠悠地道,你见过的女人太少啦,其实我脾气坏人又冲动,更何况根本不是什么好人这一次也是偶尔大发善心,才借着送信把你送走,否则出了事你就要陪我一块死啦
我不怕死
听到小和尚口中竟是迸出了这么不假思索的四个字,岳五娘顿时愣住了,随即几乎笑得前仰后合。直到发现罗盈脸涨得犹如血滴一般,她方才止住了,随即便轻声道:人生在世,你还有无数喜怒哀乐不曾体会过,千万别随口一个死字。我和你是不一样的,你虽然是被安国寺崇照法师收养的孤儿,但你无论在安国寺还是在少林寺,没见过那许多黑暗丑恶的东西,生命对于你来,是最可贵的。记住,以后不要被我这种花言巧语的女人给骗啦就比如我骗你到幽州送信给公冶先生,其实根本不是为了这么一回事
见岳五娘的脸几乎就在自己鼻子跟前,又着这些让自己不明白更不想明白的话,罗盈只觉得整个人都僵了木了。直到看见岳五娘复又直起腰来嫣然一笑,随即转身就走,他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竟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了她的袖子。
我不在乎你的那些
当杜士仪送了裴果从帐中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岳五娘和小和尚拉拉扯扯的场景,他顿时又好气又好笑,还得装成什么都没发现似的,一本正经把裴果直接送到了裴宽一行人的落脚营帐。而往见裴宽时,这位裴宁的长兄显然不是习惯那些客套话的人,一开口就直截了当地道:杜十九郎,真是没想到,你这北地观风之行真的是恰逢其会,先在同罗部,然后又在这奚王牙帐,一次次接连遇到事端。好在你福大命大,全都躲过来了。若不是此次我因公事而来,我家三弟又要先过户部集阅,然后面圣方才能应明年省试,又被我死活劝住,否则非得跟着我来不可
裴宁是个面冷心热的人,杜士仪早就知道,此刻他心头暖热,少不得再次谢过了裴宽。等到裴宽又细致周到地对他解了这些ri子朝堂中的变化和种种事端,他正若有所思地考虑归途之后,裴宽便再次开口道:杜十九郎,虽交浅言深,但你授官之事,我还是想道两句,这也是我临行前,我从祖兄裴左丞的意思。凭借你此番接二连三建下的功劳,回朝不必再继续守选是肯定的,但授官上头,我建议你不要cāo之过急。大抵进士守选满授官,不是任校书郎或是正字,就是外出任县尉,抑或是州府参军,但历来重京官而轻外官,故而前者清贵自不必,而秘书省校书郎,又是诸官之中最清贵的
南门吴裴尽管比不上河东裴氏,却也是名门望族,如今在朝亦是兴旺,有意提醒他这个外人,自然也是因为裴宁的缘故。杜士仪心中明白,自然连声道谢。一转眼到了除夕夜,李鲁苏摆下大宴款待唐使以及部族上下人等,篝火之前奚女热舞,琵琶声促,一时间也不知道多少人喝得酩酊大醉。而固安公主轻轻巧巧灌翻了李鲁苏之后便悄然先行退席,不多时又命张耀传信,很快就把杜士仪也叫了来。
姊弟俩在前头那些喧嚣吵闹声中双双上马来到了老哈河畔,见四面山风紧促,脚下草木枯黄,固安公主便回过头看着杜士仪道:这片山水,我不知道还要看多久,但你总算是可以回了
阿姊杜士仪想到那一卷让李鲁苏仍以固安公主为妻的制书,心头一时也有些不是滋味,随即便勉力打起jg神道,等回到京城,我也会常常给阿姊写信的
那还用你若是敢就此断了音信,小心我把你和王娘子的事情捅出话虽得凶巴巴的,但固安公主却伸抓住了杜士仪那马头缰绳,让两匹坐骑靠得更近了一些。她这一生就连生母也没有多少时间一起相处,父亲嫡母兄弟姊妹更是疏远得犹如外人,唯一的孩子也被她亲扼杀,只有张耀算是她半个亲人,如今认了这一个弟弟,她恨不得把最好的东西都留了给杜士仪,因而须臾便用关切的语句叮咛嘱咐了起来。当她得知裴宽出了那样的建议时,她微微蹙了蹙眉,却是道出了自己的不同意见。
秘书省校书郎固然好,可自从天后年间,历代天子渐渐住在大明宫,这太极宫中的秘书省就不如从前了。毕竟,圣人哪里那么好兴致,为了查阅一本书特意跑秘书省而外官确实不易显眼,但京畿道内各县的县尉,凭你的门第族望功劳,尽可做得。若能主持一次解试,未必不能收人望你回京后,尽可和京兆公杜思温好好商量,也可以找玉真公主问问主意,不用cāo之过急。当然,最要紧的是圣人,若能让圣人再见你一面,比什么谋划都强
到这里,固安公主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把中一条马鞭递给了杜士仪:你就要走了,我也不送你那些金银珠玉之类的俗物,这条马鞭是我亲做的,你留下做个纪念,这也是号令我那几个护卫的信物。记住,阿姊我等着你在长安城中官居高品,将来给我撑腰
好
杜士仪郑重其事地接过马鞭,旋即在固安公主的上紧紧一握。见她展颜露出了一个妩媚的笑容,他突然生出了一丝遗憾。倘若十三娘也在这儿,知道有了这么一个豪气爽利果决的阿姊,一定会比他更加高兴的
jg彩推荐:
第二百四十四章 一入都门天子召
时值正月末,虽未有漫天柳絮飘雪,但y沉的天空中零零星星还飘着三三两两的雪花。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站在灞桥桥头,想起面前的人从前在岐王宅中和自己曲乐相合诗赋往来,如今却是不得不黯然离京踏上漫漫长路,王维不禁面sè黯然。该说的道别之语,之前在长安城中就已经说完了,此刻千言万语也只汇成了珍重二字。眼见得数月之中,鬓角平添了几分霜白的岐王府典签吴越含笑施礼,随即转身朝着那边的马匹和从人走去,他不禁更生出了一股发自内心的无力和茫然。
平心而论,王缙是很不希望兄长在这个还未发榜的节骨眼上出城送人的,尤其这接连几个月,当今天子借故对诸王僚友下手,几乎是让一度门庭若市的岐王宅成为了空荡荡的鬼屋。素来豪爽任xg的岐王李范如今已经沦落成天天借酒消愁的醉汉,最最jg神的时候,兴许就是兄长献上新曲的那一刻,而一曲新曲过后,李范立刻又会恢复那了无生趣的光景,让人看着就心里发酸头皮发麻。
阿兄回去吧。二月初一就要发榜了,这还只剩下没几天,总得去贵主那儿打听打听究竟如何。
倘若没人弄鬼,这状头不可能旁落别家。
王维对试场的信心满满让王缙很是高兴,可他却不能眼看着兄长陷入这种哀伤悲惋的情绪之中不能自拔,少不得插科打诨试图岔开其思绪。然而,事实证明,他的功力还远远不够,十句话神情恍惚的王维能听进去一句就不错了,剩下的九句话都仿佛耳旁风一般。到最后他正没辙的时候,突然只见远处烟尘阵阵,不多时,一行二三十骑人呼啸而来,快到桥头时方才减缓了速度。看清楚头前那一张异常熟悉的面孔,他慌忙使劲一拽兄长的袖子,见人没反应,不得不加大力气在其肩膀上用力拍打了两下。
阿兄,快看,快看那是谁
王维恍然惊觉抬头,当看见那策马往这儿小跑过来的人,他登时愣住了,随即快步迎了上前,又惊又喜地叫道:杜十九郎,你回来了
此番回程,倘若不是有裴宽等人在,杜士仪本打算一路优哉游哉闲逛回来,但裴宽劝他说天子还等着回禀,他只好在田陌和赤毕从三部俟斤处回来之后,与裴宽一行人马不停蹄地一路从数千里之外的饶乐都督府奚王牙帐赶了回来
好在这一路也不是没有收获,在幽州城停留的时候,裴昙和公冶绝终于见了一面,两人也不知道究竟说了些什么,公冶绝就悄然消失,而裴果面上忧sè尽去,临别时还特意把随身佩剑送给了他,让他着实受宠若惊。不但如此,裴果更答应定会帮忙替侯希逸请功,这也让后者高兴得无以复加,对着他谢了又谢。至于他的叔父杜孚,在他面前固然笑容满面热络亲切,把杜黯之交托给他带回樊川故里的时候亦是好话说了一箩筐,但在杜孚私宅吃的那一顿晚饭时,他不费吹灰之力就从婶母韦氏那里探知,王竣举荐杜孚转任渔阳县丞被张嘉贞给驳了对此他爱莫能助,口头表示了一番慰问便再度启程。
而岳五娘和小和尚这一对,则是在过并州之后也和他这一行分道扬镳。因为没办法回嵩山探望卢鸿,他只得托付罗盈回去替自己报个平安信,顺便把一封信转交给卢望之,而岳五娘则是依旧如同从前一样来无影去无踪,撂下一句后会有期便毫无牵挂地扬长而去。
如今在灞桥边再逢旧友,他不禁笑着跳下了马背,就这么迎了上去。久别重逢,两人如同唐人奔放的习惯那样彼此来了个熊抱,松开手之后便审视着彼此,最后还是杜士仪先开了口:我大老远便看见你和王十五郎了,怎么这么巧,你兄弟俩在这儿送人对了,今科省试考得如何
王缙压根不想提什么送行的事,连忙顺口接道:那还用说阿兄京兆府试所作的那一首清如冰玉壶试诗,赫然满堂彩,一时夺得解元,这数月之中在长安四处传唱,此次省试自然不在话下。
那我可就早早道一声恭喜了
杜士仪见王维虽笑,但笑容却有些苦涩,他陡然想起此前得到的讯息,一时恍然大悟,自然也顺着王缙的话头,矢口再不提送行的事。等到裴宽也到了桥头,他少不得两相引见。
对于名满京华,被人誉为今科状头最热门人选的王维,裴宽自然不会陌生,此刻想到这两人兴许是前后两年的状元,他不禁更是心生感慨。而王维对于出自名门秉xg刚正的裴宽亦是颇为敬重,寒暄两句后不知怎的三言两语说到佛法佛理,又谈到了普寂,两人立时眼睛大亮,竟是一见如故。
等到一行人入长安之际,杜士仪有意派了几名护卫和田陌送杜黯之先回樊川老宅,只留赤毕和刘墨随行。眼看王维和裴宽并马而行畅谈佛法,心里不禁生出了一种荒谬的感觉。一旁的王缙虽则同样笃信佛教,可见两人居然就这么旁若无人谈禅道佛,他仍然忍不住大摇其头。
趁着阿兄顾不上自己的机会,王缙便低声对杜士仪说道:自从去年和大王相交亲密的光禄少卿驸马都尉裴虚己被贬出京,甚至连公主都诏令离婚,万年尉刘庭琦太祝张谔也相继被贬之后,这些时ri岐王府中不少王府官都调了外任,大王为此riri借酒消愁,时常酩酊大醉,阿兄往来其间常常规劝,可什么用都没有,私底下便常常长吁短叹。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这才诚恳地说道:杜十九郎,我知道你对阿兄素来赤诚,还请你有空多劝劝他。天家之事非比寻常,贸然掺和恐怕会惹大祸的就算如今贵主对他极为器重,一有诗赋便代他传遍公卿,甚至在圣人的面前也有举荐,可终究架不住万一。倘若有人把阿兄和大王之间的关联扯出来,圣人心中必然会存下芥蒂。
我知道了,这样,你们兄弟如今住在何处你也知道,如今我在樊川的老宅整修一新,长安城中那房子还不曾住过,我去你们那儿同宿一晚如何
王缙顿时喜笑颜开:那自然最好善果寺中毕竟狭窄,如今我们在亲仁坊赁了宅院。你到时候只消说找王十三郎,自有坊中武侯给你指路。
待到了太极宫朱雀门前,这前后说话的两对人方才彼此互道告辞。杜士仪本不是官员,但此次既是奉旨观风,自然回来了需要到尚书省都堂报备,裴宽是奉旨前往饶乐都督府,也该回此地复命。再次踏入那座自己曾经在此考过省试的都堂,杜士仪自然生出了一种微妙的熟悉感,尤其是在见到尚书左丞裴璀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裴璀对裴宽的复命只是略询问了两句,便点头示意他退下。等到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了杜士仪,他便微笑了起来:自进士科设立以来,每年都有状元,可状元及得上杜十九郎你这际遇的,却是从未有过杜十九郎,你可知道你今次尚未回来,已经有无数人在等着你了
杜士仪见裴璀摆出了亲切长辈的架势,他便索xg态度随便了些,当即苦笑道:裴左丞可不要吓我,我如今尚未释褐,怎会让人惦记
谁让你做出来的事情太惊人更何况是圣人亲口派你的观风之名,你不曾辜负圣望,自然而然就让人觉得你ri后必定平步青云你信是不信,这会儿必定有人前往大明宫报信,说不定还不等你离开这儿,立时就有人前来召你入紫宸殿奏对了两句玩笑过后,裴璀便换了一脸正sè,仔仔细细地询问起了杜士仪在同罗部和奚王牙帐时的那些经历,时不时打断追问了一些细节。
这一问一答就是小半个时辰,直到杜士仪把那些能说的都说了,不能说的按照和固安公主商量的改头换面,他就看见裴璀长长舒了一口气。
杜十九郎,并州长史张使君此前因安抚同罗部一事,对你多有赞誉,故而圣人对你嘉许非常。而朔方王大帅在转任朔方之后,却因你在饶乐都督府奚王牙帐,不曾附出兵突厥牙帐之议,故而对你颇多不满,就连固安公主平奚族内乱之功,他也曾质疑真假。所以,圣人若是垂询,你自己需得明了轻重。
裴璀这番话,明显是扬张贬王,尽管事实如何,杜士仪此刻没有可能明了,但他更知道裴璀做出了这等姿态,他必须做出相应的保证。否则,就算是裴宁和他同门,贵为尚书左丞的裴璀也不必对他如此另眼相待。
于是,他连忙欠身答道:多谢裴左丞相告,若是圣人垂询,在下必定实话实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最后十二个字他刻意加重了语气,裴璀暗叹响鼓不用重锤,自然满脸笑容。等到又留了杜士仪说了一会儿话,外间报信说大明宫来使,诏杜十九郎入见紫宸殿,他便站起身来亲自送了杜士仪出门,临到门口时又语重心长地提醒道:张使君和我相交莫逆,你不用有顾虑
第二百四十五章 从容面圣,天子意招婿
即便是京官,除却上朝,平时若能面见天子,那也是少有的殊遇,因而,杜士仪尚未释褐授官,便已经两次单独面圣,即便是今次奉命前来的那个宦官,对此亦是心中惊奇,一路上对杜士仪毕恭毕敬。而杜士仪素来秉承的就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宗旨,别人既然恭敬,他也就同样客气。因而尚未进大明宫之前,他已经顺利得知,这宦官叫做牛仙童,在内侍省官居内谒者,只是从八品下的微末小官。
和侯希逸一样,这个名字他约摸有些熟悉,但究竟熟悉在哪儿,他却不上来,为以防万一,索xg就拿出了和名人打交道时小心谨慎的经验来。不是第一次进宫的他不像上一次那般走马观花没来得及注意别的,跟着牛仙童一路从丹凤门入内时,他甚至沿路观察着四周殿宇和各种建筑,因牛仙童在一旁殷勤解,他也就含笑听着。中间牛仙童问起同罗部和奚王牙帐的景象,他又笑着感慨了一句。
所以这次出之后我方才深有体悟,我大唐万国来朝海纳百川的气象,那些夷狄就算再骁勇善战,也万万追赶不及
牛仙童不过区区内谒者,平ri就算偶尔也有引进官员的事,可纵使绿袍小官兴许都是出自名门,谁看得上官职卑微的他因而,见杜士仪一路和自己低声话毫不拘束,他心中自然而然就觉得此人不错,当来到紫宸殿那高高的台阶下时,他突然低声提醒了一句:杜郎君,圣人今天心绪不佳,你小心。
这一声提醒让杜士仪心中一凛,当即笑道:多谢今ri提醒。
见牛仙童点头一笑,杜士仪遂跟着台阶上下来的另一个小宦官拾级而上,待到了殿前再次通名入见,他眯了眯眼睛熟悉了一下这从外到内的光线差别,就看到了殿中一个头戴幞头身穿便袍,背而立的人。尽管才见过李隆基两次,谈不上有多熟悉,但此刻两侧都是垂侍立的宦官宫婢,他怎么也不可能认错,当即下拜行礼口称陛下。
杜卿平身。李隆基仿佛根本不似牛仙童所的那样心绪不佳,转过身时,面上甚至还带着几分笑容。等杜士仪站起身来,他在其面上一端详,见当初那个面如冠玉的稚嫩少年,这北地一圈走下来平添了几分成熟稳重,他不禁微微颔首,随即就饶有兴味地问道,你此番一路往东北而行,不少事情都是恰逢其会,可有什么体会
陛下,臣只觉得,能够有幸踏足那些从前只在经史典籍上看到的地方,只从别人口中听到的地方,实在是获益匪浅。至于恰逢其会的同罗部和奚王牙帐动乱,相形之下臣其实所做极其有限。
杜士仪见李隆基没有打断自己,想到之前入潼关时就听朝中监察御史宇文融提出检括天下逃户,便索xg先从当初在云州废城中看到的逃人群居的情形起。正如他所料,这个起头并不在李隆基意料之内,尤其当他到其中一些大唐子民宁可向铁勒人缴纳保护费,也不愿意回到稳定的关中故乡时,李隆基的脸sè立时倏然一变。
居然有这么多人宁可背井离乡好,真是好怪不得之前宇文融奏称天下逃户众多,没想到就连远在云州也有
陛下,这些人留在关中,田土不够耕种,租庸调三者负担更是非同小可,要么成为流民,要么依附于官绅富民为佃,身在云州虽偏远,却耕种自得,因而民虽思乡却不归。
李隆基面sè倏然转厉,目不转睛地盯着杜士仪问道:杜卿既是亲眼目睹,那你觉得此事应该如何
自打那一天在云州废城之中住了一夜,更亲眼目睹了城中居民的生活状况之后,杜士仪便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此时此刻,他便不慌不忙地开口道:陛下,臣以为,如此流民既然存在,而且是多年,就不应该一棍子打死。当初云州为默啜所破,以至于百姓不得不全数迁徙到朔州境内,废了云州州城,也不知道抛荒了多少田地。但如今突厥势头虽盛,却不及当年,而流民既已扎根,朝廷总有一天还会恢复云州城,既然要再迁移人口回,何妨就承认了这些人的户籍据臣所知,这些年来,成丁之年授永业田和口分田百亩,早已形同虚文,但云州荒地既多,只需一道垦荒免租庸调令,自有人愿往。
李隆基早就审视过当年武后末年,因那个突厥默啜发疯似的进攻,而不得不废弃的一处处城池,早有意把侨治的官署迁回原地。此时此刻,他不禁眼神一闪,继而不置可否地回到宝座坐了下来。
你继续。
杜士仪心里既有底稿,当下便不慌不忙地抛出了流民重新入籍以及垦荒十年无租赋等种种优惠条件,随即又道:至于这些扎根云州城的流民,确实是畏兵役如虎,然而,那是因为府兵要自备兵器粮秣,对一家一户来,不但可能亲人命丧沙场,而且也无法承受这些费用。所以,与其征徭役,不如在其中募兵,强壮者免除家中赋税,如此则可以在云州聚拢一支jg兵。
朕若不是知道你就出了这么些天,还以为你把jg力都抛在云州废城了李隆基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摆了摆后便径直道,好了,此事暂且再,当ri同罗部的情形,你给朕一一道来。记着,朕可不想听什么巧合之类的鬼话,那个突厥王女阿史那莫儿的事,朕已经听张了。
杜士仪就知道张当初派给自己的那几个卫士回之后必然会实话,此时此刻听天子果然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他便露出了犹犹豫豫的表情。当着李隆基的面,他拿目光四下里望了一眼,看似在踌躇如何开口。果然,不过顷刻之后,就只听李隆基吩咐道:除了起居郎之外,都退出。
这在平时也是常有的事,但大多都是因为见宰臣问及军国要务,此刻为了一个尚未释褐的杜士仪而如此大费周章,殿内的宦官宫婢面面相觑的同时,不禁大为惊讶。只是至尊天子既然开了口,谁也不敢违令,一时间就只见两列人鱼贯而出,须臾偌大的殿内就只剩下了那个低头记录的起居郎。
臣那时候正在同罗部的路上,结果在一处小树林之外看到了不少尸体,而后又遭人截击
杜士仪用宛若讲故事一般的口吻,对李隆基叙述了当时遇险的情景,包括岳五娘主动前往侦查,自己怎么在树林之中敲人闷棍也没放过。等到起叛军退兵,岳五娘留字的时候,他方才顺带解释了自己在并州城内偶遇岳五娘的事
等他复又谈到定计和两头行事的种种,听他将那一场只有岳五娘和罗盈知道的桑于河畔所谓神狼引起的sāo动得栩栩如生,李隆基不禁又好气又好笑,竟是忍不住笑骂道:如此鬼主意竟然使得那默古丧命,真是老天都在帮你
臣只是想死马当做活马医,未曾料想居然生此奇效。然而假冒突厥王女之事毕竟事关重大,所以岳娘子办完此事就先回了并州再未露面。
那丫头也是胆大包天,不愧是公孙弟子
接下来关于杜士仪在同罗部如何动昆那尔向王竣表示对唐廷的忠心,以及张亲自前往拔曳固和同罗二部安抚,杜士仪得固然仔细,李隆基却只是微微颔首,旋即就立时转到了固安公主的事情上。杜士仪敏锐地察觉到,对于奚族,李隆基似乎比铁勒同罗部更加关切,而且仿佛更着重的是固安公主,因而他索xg从路遇固安公主开始起,只隐了固安公主亲堕腹中胎儿一事。等到契丹奚族暂时停战,他将大病初愈的固安公主送回奚王牙帐,随后李鲁苏故意带领兵马离,只留下一座几乎空空荡荡的奚王牙帐时,他就只听得李隆基重重冷哼了一声。
奚族狼子野心,由来已久,竟敢算计大唐公主
是,若非臣随员侯希逸jg通奚语,又曾经随长辈从平州到过奚王牙帐,结识过几个人,恐怕臣也不能尽早提防告知公主,但更重要的是,临危之时,又是公主力挽狂澜。
既然认了固安公主为阿姊,又知道她实则是辛氏庶女,在朝中孤立无援,杜士仪自然不吝为其功绩加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听到他固安公主将通突厥的塞默羯赶见三部俟斤约定相会时间,李隆基的目光只是微微一凝;等他到固安公主将族老软禁于牙帐,又令先王李大酯提拔起来的亲信将军裴晗看管,这位年轻天子就微微点了点头;而他到固安公主带他与会,将突厥当年视铁勒人为仆隶的事实对那三部俟斤挑明,又提到了大唐多年以来的赏赐时,他就只见李隆基倏然站起身来,竟是脱口赞道:好
此前杜士仪和固安公主的联名奏表送来之际,遭人算计上书陈情在后,而杀贰心牙官报捷在前,李隆基深感振奋,想都不想便下旨褒奖,可回头张嘉贞便提出了异议,虽则源乾曜认为此事杜士仪决不至于信口开河,他心中未免存下了疑虑。
可眼下杜士仪这些细节着实是详细到无以复加,完全看不出捏造的影子。当杜士仪到塞默羯气急败坏攻击固安公主与其关系暧昧的时候,他想起张嘉贞也曾经如此暗示过,不禁眉头一挑。
杜士仪既然丝毫不避讳此事,那便确实是心中坦坦荡荡,此事应无可怀疑
再听到杜士仪坦言最初不通奚语,那些反驳的话都是提早背出来的,更有身后的侯希逸小心提点,他一时更多了几分激赏,待杜士仪一剑反削了塞默羯的头发,他更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好,好,杜卿果然文武双全,威风不逊朕的大将
岳五娘借舞剑向塞默羯施压,继而固安公主挽弓一箭将人shè死,一时迭起,这些都听得李隆基面sè大悦。不止是他,就连那书写起居注的起居郎亦是神情振奋。当此心情最好的时刻,李隆基突然开口道:朕之长女向来得朕钟爱,如今将到婚龄,杜卿既然不曾婚配,朕将她许配给你如何
jg彩推荐:
第二百四十六章 金枝玉叶无福求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这只是后人总结的人生四大喜事之二,但事实上,两者不但并驾前驱,而且倘若真是金榜题名之后再洞房花烛夜,自然更是风光无限的一刻。去岁登科之后,杜士仪便领命离京,各种提亲全都被汇聚到了杜思温那儿,由这位朱坡京兆公挡了下来,但此刻李隆基金口玉言提出此事,别说杜思温不在这里,就是身在此处,那也决计招架不住。
电光火石之间,尽管那封让罗盈带去给卢望之的信是否能立刻送到该送的人手中,杜士仪着实一丝把握也没有。可事到如今,他找不到其他任何可以推搪的理由,因而后退两步后便下拜说道:陛下厚爱,臣铭感五内。然则臣自小福薄德浅,十三岁时那一场火险些要了命,后虽得舍妹孝悌之心感动天地,终究是险些夭折。当初司马宗主逗留嵩山时,曾经也给臣把脉看过面相,他断言臣命中克贵妻,尤其是成婚越早越是不妙。
说到这里,他便大胆地抬了抬头看向李隆基,见这位太平天子果然没有料到还有这一层理由,一时满脸的讶异和嗟叹,他便诚恳地再次深深俯首道:臣本驽钝,亏得师长教导,友人提携,亲长教诲,方才得以微末之身列身陛下驾前。然则尚公主乃是人臣求之不得的荣耀,自当挑选福泽深厚之人,臣父母双亡,福缘浅薄,不敢企及金枝玉叶。
要是杜士仪只是一口咬定自己克妻,李隆基必免不了怀疑他信口开河,可杜士仪直接把司马承祯掣了出来当挡箭牌,他顿时信了五分。他的祖母和父亲母子两代天子都把司马承祯当成活神仙,他也在一直派人寻访其下落。更重要的是,即便杜士仪丰神俊朗,风骨峻峭,人品端方,在他看来确实是长女良配,可长女素来得他钟爱,若真的有个万一,那他此番乱点鸳鸯谱岂不是害了她
察觉到天子的那一丝犹豫,杜士仪便沉声又继续说道:而臣固然于父母妻室子女上头福缘不厚,然则这也让臣能够无牵无挂臣还年轻,妻室也好,子嗣也罢,不愿这么早考虑。臣只希望能够脚踏实地为陛下效劳,不负陛下信赖,不负师长亲友所望
这话自然就说得漂亮了。无牵无挂四个字,素来是李隆基希望臣子能够具有的最大品质之一。所以,对于出身世家大族的官员,他每每心有顾虑。然而,当初高力士就禀告过,杜士仪父母双亡唯有一妹,和族中并不亲近,杜思温对其固然爱护有加,可那毕竟不是直系亲长。最要紧的是,相比五姓七望,京兆杜氏是关中著姓,和皇族素来密切,杜士仪又并非京兆杜氏核心子弟,这无牵无挂四个字,大有可用之处
于是,心念一转,李隆基便和颜悦sè地说道:杜卿所言,果然一片赤诚。你这一路所见所闻虽屡有奏表,却不及今ri这番面述。回去之后不妨细细写来,朕会下中书门下,令众宰执一观。
是,臣遵旨。
来人,赐杜卿御酒一瓮,杏仁酥一盒。
算上前次甲第状头登科的那一回,杜士仪这是第二次领受御酒了。然而,上一次只不过是御前直接饮了,这一次却是能够带出宫去。当他出了紫宸殿时,因见一时已是夕阳西下时分,他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随即暗自苦笑他本打算先知会司马承祯再扯起虎皮做大旗,未曾料想人才刚刚回到长安,就再次被逼上梁山了。然而不曾料想的是,又是那牛仙童送他出宫时,人竟笑容可掬地说道:大家可是对杜郎君嘉赏有加,除却中书门下的那些相国们,平ri可鲜少有人单独面圣之后,还能赏赐这些酒食的,大家这是没把郎君当成外人。
要是他起头答应了李隆基,那才是没把他当成外人,好险好险等等,去年玉真公主不是还说,如今那些公主们尚未到年龄么
谒者言重了,今次多谢你的提醒。
刚刚进紫宸殿时自己提醒那一句,杜士仪就谢了一声,这会儿一路出宫,杜士仪竟然还是这惠而不费的道谢,牛仙童就不如刚刚那般殷勤了。一路出来,等远远将到丹凤门,四周渐无行人,他方才笑着说道:杜郎君ri后必然是宫中常来常往的人,若能行事公道在宫里广结善缘,ri后做事必然会方便得很。
杜士仪闻言顿时心中一凛。面对这公然索贿,他几乎想都不想便把人归到了敬而远之的类型。毕竟,他眼下还远远不到需要交接宫中的时候,更何况这时节宫里尚有最是屹立不倒的高力士,他何必落下把柄自污名声因而,他当即便淡淡地说道:我是个穷书生,也没什么值钱的谢礼。谒者若是爱好翰墨,可以去西市千宝阁,我自会知会刘胶东,但使王屋山中新墨送来,请他给谒者留一方平价好墨。
唐宫的那些内侍,要想真正入高品的,全都是自幼入宫读书识字的人,牛仙童亦然。听到杜士仪的谢礼竟然是墨锭,而且听这话自己仿佛还得花钱去买,牛仙童先是挑了挑眉,继而就于笑了起来。等到客客气气地把杜士仪送到了丹凤门之外,眼看从人牵马上来簇拥着人走了,他方才懒懒地摩挲了一下光洁的下巴。早听说宫中天子一度把杜士仪和宋憬放在一块,归入牛脾气硬骨头的那一类人中,他还不信,这一回却是相信了
白费了他那大劲如今杜郎新墨已经涨到了十八万钱一锭,他又不用附庸风雅,买那不能吃喝嚼用的东西作甚
趁着夕阳余晖找到了亲仁坊,果然正如王缙所言,赤毕找到武侯一问,立时有人带着他们径直来到了宅门之外。等到赤毕谢过人后叩开了门,立时有僮仆出来帮忙牵马安顿,等他进门之际,王家兄弟早已联袂迎了出来。两边都是再熟络不过的人了,杜士仪拍着肚子说了一声饥肠辘辘,王缙便立时笑道:知道你今ri回来少不得要连轴转,我早就让厨下预备了好酒好菜。幸好今晚不是我和阿兄的斋ri,算你运气好
就算是斋ri,难道你们菘菜豆腐木耳还敢不让我吃饱不成杜士仪随口打趣了一句,这才指着赤毕和刘墨手中的东西说道,要说我一点也不亏待你们,刚从大明宫中面圣出来,这是圣人所赐的御酒烧chun和杏仁酥,杏仁酥我带回去给十三娘,这烧chun就烫热了大家同饮
他既如此说,王家兄弟自是为之动容。王维当即笑道:虽说我和舍弟这酒量都是平平,但就冲着你这话,我们陪你一醉又如何
等到脱鞋入了主屋,杜士仪一问方才得知,王家兄弟这赁下的宅子,亦是玉真公主为他们安排的。这偌大里外三进的齐整宅院,竟是每个月只要八百文,简直是相当于白送。见王维面上仿佛有些不自然,他便打了个哈哈不问这些,等酒菜上来,他风卷残云先填了个半饱,然后方才打起jg神应付王缙那些好奇的问题。三人此刻不用仆婢,他也不虞泄露出去什么,临到末了就将天子许婚长女的事给说了,还不等他道明自己回绝,王缙就瞪大眼睛问了一句。
你不会答应了吧
杜十九郎,别的公主也就罢了,这位你若是答应了,那可是万般不妙就连王维亦是一瞬间面sè凝重。
我一福缘浅薄之人,怎敢痴心妄想尚公主杜士仪自斟自饮了一杯,随即便放下酒杯说道,司马宗主当年给我看过相,也看过面相,道是我命中克贵妻,尤其倘若成婚越早,那克xg越是大,所以,我只能以此拜谢圣人美意
你不是吧王缙简直是目瞪口呆,即便他信佛,但也并不是全然不信道,更何况司马承祯几乎被人视作是活神仙,这不是你的推托之词
十五郎
王维却不像王缙那样直白,喝止了还要盘根究底的王缙,他执壶又给杜士仪满斟了一杯,他这才轻轻吁了一口气道,你要知道,这不但会让圣人收回成命,更会让那些本视你为佳婿人选的公卿之家知难而退。
多谢王兄关切,我自有分寸。
那就好。王维见杜士仪无所谓地再次一饮而尽,他方才叹了一口气道,之前我尚未解说明白。陛下长女,便是与柳婕妤所出,今年年方十二,要许配人至少得是明年。你和柳家的仇怨,可说是不共戴天,她又是公主,万一你娶将回来,那可绝不只是家宅不宁万幸你这理由圣人绝不可能置之不理,那些金枝玉叶骄纵任xg什么都不顾,但唯有自己的xg命,那是最最着紧的。
阿兄这一句金枝玉叶,可扫进了不少人,难道把贵主也算上了
王维没想到被弟弟抓住了这么一个语病,不得不咳嗽几声遮掩了自己的尴尬。而杜士仪在恍然大悟这兄弟俩刚刚缘何紧张万分的同时,也不得不庆幸他自己早有准备,而且关键时刻也及时当机立断。否则,只要想一想柳婕妤成为自己的岳母会是什么样的情形,他就直冒冷汗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举杯销愁愁更愁
正如同从前王维说过的那样,王缙的酒量确实让人不敢恭维。尤其是当他和杜士仪齐心合力变着法子给人灌酒的情形下,王缙尚未坚持到菜肴上齐就已经醉得倒在案头昏睡了过去。这时候,王维方才起身往外,等到了堂外檐下空旷处,他方才若有所思地盯着天上乌云之中不时露出的几颗星星,随即头也不回地说道:杜十九郎,是不是十五郎对你说了什么
他让我劝一劝你,如今岐王分明遭圣人剪除羽翼之际,让你至少别来往得那么热络。
听到身后杜士仪答得直截了当,王维不禁回过头来,见人越过自己就径直在地板上一屁股坐了下来,很是适意地晃动着两条腿,他踌躇片刻,也索xg挨着人坐了下来,语气中一时多了深深的无奈:可我昔ri游学长安,是大王引我为知音,又将我举荐给宁王和其他jg擅音律的王侯公卿,一有诗赋也是他令人传唱,替我扬名。便是此前贵主面前那一曲郁轮袍,若非他请来李家兄弟,未必能有那样的声势。他待我诚恳,我怎能有负于他
士为知己者死,我知道你的苦衷。杜士仪暗叹王维在某些方面果然是执拗得近乎洁癖。倘若王维真的因为王缙的顾虑和他的劝说便远着那位大王,那就不是他认识的王维了。即便如此,他踌躇片刻还是轻声说道,就不能劝解劝解大王
大王已经不是第一次遭此重挫了。你以为并州张使君是缘何被贬多年,险些再无回朝之望王维将当年姚崇把张说打入谷底的那段往事说了,继而便深深叹了一口气,那一次不止是张相国,但凡和大王过从甚密的官员,几乎都被远远遣出了京城。如今事过多年再来这么一次,你说大王心里怎能好受就是那些新调来的王府官,也都战战兢兢谁也不敢近他,竟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可你倘若此次能够状头登科,也算半个有官身的人了,若是频频出入岐王宅,万一再被人构陷,以至于大王连你这个最后的知音都没有了呢杜士仪反问了一句,见王维默然无语,他便轻轻按着对方的肩头道,总而言之,十五郎一直在担心你这个兄长,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就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别人不成,你不如设法去求一求贵主,贵主聪敏慧黠,兴许有她的办法。
我见杜士仪笑着扶膝站起身来回了屋子里,王维到了嘴边的下半截话最终还是吞了回去。
如今长安内外不论哪座公卿宅邸,都是他的诗赋传唱最多,若是不知道王摩诘的,那定然会被嘲笑为外乡来的土包子,这都是玉真公主替他扬名之故。而玉真公主在他面前那常常真情流露的眼神,那谈论乐理时jg到的感悟,谈诗论文时的各种见解,都是他时至今ri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能匹敌的。正因为如此,那一次酒醉之后,他终于忘记一切冲破堤防。可那一夜便如同幻梦一般,事后再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甚至玉真公主便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绝口不提。
就当半醉半醒的他伸手向身边一抓却抓了个空,想到酒壶都在里间尚未拿出来的时候,他便听到身后传来了杜士仪那带着醉意的歌声。
弃我去者,昨ri之ri不可留;乱我心者,今ri之ri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酌e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俱怀逸兴壮思飞,yu上青天览明月。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尽管杜士仪并未弹拨琵琶,但这一首诗用他那酒后带着几许愁绪的嗓音唱出来,一时间深深触及了王维那根心弦。他几乎想都不想便整个人后仰倒在地板上,紧紧闭上了眼睛。那一刻,故乡的老母也好,弟妹也罢,甚至是岐王李范和玉真公主等等人影,全都在面前倏然浮现,继而又消失无踪。相形之下,他这几天除却岐王之事,最为记挂的省试发榜,竟被他完全丢在了脑后。
举杯销愁愁更愁即便如此,今晚还是先图一场大醉算了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了屋外檐下,随即又在时光一点一滴地流逝下,渐渐偏移了角度,透过窗纸照了进来时,床上酣然高卧的杜士仪依旧睡得极熟。直到外间依稀传来了一阵阵叩门声,最终有人在没有反应的情况下径直进了门,他也仍然毫无察觉。而进来的人动作极其轻巧,在床前一方坐具上坐下来之后,她便打了个手势示意跟着自己的婢女不要出声,就这么托腮端详着杜士仪。
阿兄这一出去,一晃竟是快要一年了。遥想去年这时候,阿兄正在等着省试发榜,如今却已经是在北地周游了一圈回来,当年白皙光润的脸上分明留着在外头风吹ri晒的痕迹,人也仿佛消瘦了
一边打量一边胡思乱想,当杜十三娘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掖被子的时候,她突然只觉得一只手犹如铁钳似的抓紧了自己的手腕,受惊之下顿时叫出了声来。而床上倏然睁开眼睛的杜士仪看清楚面前那张脸,第一反应却不是松开手,而是用空余的另一只手去揉了揉眼睛,随即才失声叫道:十三娘,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到
陡然之间想到自己已经一路奔波从奚地赶回了长安,这儿不是奚王牙帐,他顿时愣住了,随即长长舒了一口气。下一刻,他才注意到自己还紧紧捏着杜十三娘的手腕,连忙松开了手,待发现竟是被用力过猛的自己捏出了一个鲜红的手印,他顿时大为懊恼,连忙掀开被子下床说道:十三娘,实在是昨晚上喝得太多,刚刚我竟以为这是在奚王牙帐,一惊一乍的,是不是吓着你了阿兄给你赔礼
话还没说完,杜十三娘便连忙站起身把杜士仪按了回去,又赶紧支使月影上前给杜士仪拿来那些夹袄外衫等等,这才红着脸说道:是我因为阿兄派人吩咐说晚上住在二位王郎君这儿,一时思念心切,这才一大清早就进了长安到此来探,没想到阿兄宿醉未醒。她想了想,下半截话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阿兄这一趟出去那得是多凶险的经历,这才会如此惊醒
满心过意不去的杜士仪穿戴整齐梳洗了之后,这才发现跟着杜十三娘的不是竹影,而是月影。然而,这毕竟是小事,他也就暂且没问。待到出了屋子,王家一个僮儿上前诚惶诚恐地报说主人兄弟俩都还未醒,他就笑着说道:不用惊动了,我又不是外人。回头告诉他们,十三娘接了我回去就行了。
等到和十三娘一块出了门,他突然记起一事,便笑着说道:昨ri回来之后便恰逢圣人召见,除了和王家兄弟俩喝于了那一瓮御酒之外,尚有一盒杏仁酥,是我特意留给你的,记得你一直特别爱吃这些甜食。
我已经不小了,阿兄还拿我当孩子看待杜十三娘面露薄嗔,可等到赤毕笑呵呵地把那盒子送到了自己面前,她还是露出了欣悦的笑容,抱着盒子上了牛车之后,她还不等车开始行驶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盖子,随即取了一块送入嘴中,细嚼慢咽地品尝了起来,浑然没留意一旁的月影一时瞪大了眼睛。
多少年了,阿兄一直都是有什么都先想着自己,从前沉默寡言的时候也是,如今功成名就的时候也是不管阿兄在外头吃了多少苦,此番终于平安载誉归来,她一定要尽力相助阿兄达成所愿
车马出长安踏上樊川杜曲的归途,等回到老宅,杜士仪稍事休息了片刻,得知竹影已经在十三娘的主持下嫁了人,却是杜思温举荐过来的一个管事,婚后也留在杜十三娘身边帮忙料理家务,他不禁愣了一愣,旋即便含笑点了点头:她年纪本就不小,一直拖到现在,说实话是我们耽误了她。既是所托得人,那我自然乐见其成。倒是十三娘你自己,心里若有看中的人,只管直接对阿兄我说
阿兄杜十三娘没好气地打断了杜士仪的话,随即理直气壮地说道,怎么也该是阿兄娶了嫂嫂,然后再说我的事,不是吗
杜十三娘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杜士仪不想瞒着她,打了个手势吩咐月影退下,他便拉着杜十三娘到最里头相对而坐,斟酌片刻便开口说道:昨天圣人召见时,曾经提过许婚长女。见杜十三娘勃然sè变,他便笑着解释道,不过,此事我已经回绝了,理由很简单,当年司马宗主虽然请孙道长治好了我的病,但却断言我的命格注定克贵妻。而且,成婚越早,发作越大。
啊杜十三娘完全没想到会有这样出人意料的许婚,而杜士仪更是用这种匪夷所思的借口回绝,一时为之语塞。然而,想到克贵妻这三个字,无疑会让所有公卿贵第都望而却步,她不禁大为焦急,脱口而出道,阿兄你怎能这么说尚主虽未必好事,可你如此回绝,别说崔家娘子,就是其他各家
因为阿兄我不想被人乱点鸳鸯谱。公卿王侯虽则尊贵,但卷入朝争宫斗的可能xg也更大,我不想受人牵连,更不想让人当成砝码。神情郑重地吐出了这么一句话后,见杜十三娘不禁沉默了下来,杜士仪便笑着说道,更何况,我认识了一位虽谈不上一见钟情,但至少算得上是一见如故的女郎。
杜十三娘想到当初在洛阳永丰里崔家的时候,崔家五娘子九娘子全都是绝sè美人,阿兄却一直目不斜视,如今这话却分明表示已经有了心仪的人,她不禁瞠目结舌。好一会儿,她才结结巴巴地问道:是是哪家千金
话一出口,她就醒悟到杜士仪之前分明是说不想和那些名门望族公卿王侯联姻,脸上顿时露出了更深的疑惑。下一刻,她就看到杜士仪面上表情有些微妙,随即才开口说道:这个嘛其实,人你是见过的。
第二百四十七章 护犊情切,何官最清要
“可惜了。{请在百度搜索,}若不是司马宗主断言他命中克贵妻,朕本打算让他尚元娘的。朕甚至连元娘的封号也已经想好了,便是永穆。来顾来享,永穆皇风。”
一想到李隆基昨夜来时对自己提到的这么一件事,柳婕妤就不禁又惊又怒。倘若不是杜士仪,她的嫡亲侄儿怎么会被形同流放地被打发去衡州那种岭南之地?倘若不是杜士仪,她又怎会含屈忍辱地侍奉王皇后,唯恐这位中宫捅出那件旧事?一想到差点连自己视若珍宝的女儿也落在了他的手中,她简直是切齿痛恨于是,一大早强颜欢笑送了李隆基离开,她便立时招来了一个心腹宦官。
“派人去对阿兄说,那杜士仪以命薄福浅克贵妻为由头,回绝了尚主让他务必设法把消息传出去,那些打算笼络杜士仪的公卿之家,少不得全都会绝了这念头”尽管杜士仪的回绝让自己松了一口大气,可一想到人居然敢回绝天家公主,柳婕妤的语气中,不禁多了几分yīn恻恻的寒意,“让他敢东挑西拣眼高于顶,回头只能娶一个出身寒微的妻子,这一辈子也休想出头”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别说有柳婕妤暗下授意关中柳氏推波助澜,就算李隆基自己,前时杜士仪讳莫如深的突厥王女便是公孙大娘的弟子岳五娘,他固然不会随口说出去,可杜士仪回绝了尚主的理由,他却不但对柳婕妤说了,对身边的高力士也说了。前者大肆宣扬,高力士则是心中一动卖了个好,命人秘而不宣,只送密信给了杜思温。等到事情兜兜转转现在宫中传开之际,武惠妃在见了姨母楚国夫人杨氏的时候,也不免拿了出来点评了几句。
“这杜十九郎倒是能够下狠心,为了不要柳婕妤这么个蛇蝎心肠的毒妇做岳母,不惜此事传扬开去硬生生把联姻公卿之家的后路都给断了,也要回绝了尚主不过若不是如此,三郎一动念,他这尚未定亲的又怎么可能回绝得掉?命中克贵妻……啧啧,就算我知道多半是胡诌的,倘若有女儿也万万不敢许配给他。”
杨氏不禁大讶:“惠妃真觉得是胡诌?那可是昔rì天后和睿宗陛下都奉为活神仙的司马宗主所言。”
“司马宗主仙踪飘渺,或者说神出鬼没,难道还能为了这丁点小事,找人出来质证不成?”武惠妃轻轻剪掉了案几上那一盆插花中多余的部分,又将其拜访整齐,这才目光炯炯地说道,“姨母,听说四郎和他有些交情?既如此,就让四郎多和他来往来往。如此能忍能断的人,兴许将来会有用。这次柳婕妤倒是以为找到了报仇良机,呵呵,她若这么容易得逞,当初也不至于牺牲了侄儿”
杜十三娘尚未消化去年上元夜在西市北中门遇到的那个红衫女郎,便是长安首富王元宝的女儿,也是兄长仪的女子这个事实,来自朱坡的访客就到了。让她更加大吃一惊的是,来的竟然不是杜思温的从者侍者,而是年纪一大把的杜思温本人
因兄长午睡小憩之后又起来和赤毕练剑,这会儿正在后头沐浴,她少不得亲自迎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杜思温往里走。见平素和蔼可亲的这位老叔公此刻竟是紧抿嘴唇一言不发,她不禁更加纳闷,等将人请到堂上入座,她亲自接过月影送来的热浆水亲手奉上,这才问道:“老叔公若要见阿兄,派个人请他去朱坡就行了,怎的亲自走这么远路?”
“我派人请他来见我?他现在就算在圣人面前也能信口开河,说什么命中克贵妻,我哪有那么大的脸面”杜思温恼怒地伸出巴掌在身侧重重一拍,却吃那反震力作用,一时嘴角抽搐了两下,随即才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他就算是说已经由我替他定下了婚约,那也是搪塞的办法之一这一年到我那儿说道的人难道还少吗?即便有不少滥竽充数的,可品行容貌家世都是上上之选的也不在少数,总有他自己也中意的这下可好,除却那凤毛麟角不信神佛的之外,还有谁敢要他这个命硬的女婿,真是气死我了”
杜思温一气之下抱怨连连,等到发现杜十三娘仿佛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不敢看他,宦海沉浮多年的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遂眉头一皱问道:“十三娘,你阿兄是不是已经对你说过此事了?怎么,莫非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这”
尽管阿兄说过此事不可告诉他人,但杜十三娘想到杜思温帮助良多,不禁仍有些犹豫。结果,本来只是察觉到些许端倪的杜思温哪里会放过这疑点,当即恼火地追问道:“难道你阿兄在外头走了一趟,结果心思也被女人勾走了?他眼下分明是娶不成出身王侯公卿的千金,难道还是那些寒门之女甚至于民女不成?”
“我只知道那也不能说是寒门之女……当然更不能说是寻常民女……”
一贯聪敏的杜十三娘终于纠结了起来。就在杜思温心急火燎地再次催问时,外头终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劳老叔公久等了”
转头见是杜士仪,杜思温也不知道哪来的敏捷,当即一撑地面站起身来,三两步上前一把拽了杜士仪拖到屋中,随即恼火地问道:“说吧,你这一趟出去,究竟是结识了哪家姑娘,竟要在圣人面前耍那样的花腔?”
杜十三娘发现兄长的目光转向了自己,连忙赶紧摇头道:“我什么都没说,都是老叔公刚刚几句话间,自己猜出来的”
见杜思温嘿然一笑,但随即就板着脸气呼呼瞪着自己,杜思温深知自己能够瞒得住对他并不熟悉的李隆基,却万难瞒过这位德高望重的杜氏老长辈,只能含笑说道:“老叔公先别发火,坐下说,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是。
这么一句话总算让杜思温的面sè好看了一些。然而,当杜士仪轻声说出了心上人的来历,他险些没把眼珠子瞪出来。瞠目结舌的他听着那长安城中三番偶遇,并州城中重逢,飞龙阁和蓟北楼上的相约,尤其是杜士仪分明坚决主动,他更是给呛得连连咳嗽,老半晌方才用手指着自己素来看重的这个晚辈,气不打一处来地叫道:“你啊你,你居然敢招惹王元宝家那个谁都打主意可谁都没处下口的丫头,你真是……”
他一下子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竟是断了老半晌方才长长吐出了一口郁气,竟是又笑了起来:“连王元宝也对他自己那女儿无可奈何,毕竟他只管工艺,琉璃坊中真正的经营,都已经交给他女儿好几年了。别人有心打主意,却没奈何王元宝这掌上明珠虽并非权门官宦出身,却能够和长安城中如同金仙公主玉真公主这样的金枝玉叶打交道,谁也不敢过分强求。你要想将她娶回家来,却还真的是任重而道远……等等”
杜思温突然用手指按着眉心,好一会儿才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我似乎听说,王元宝那女儿去年出去了一趟回来,却是拜入了金仙公主的金仙观中,当起了女冠?她要是真的对你并非无意,何必……”
“不如此,怎能挡住觊觎之人?”杜士仪若无其事地答了一句,见杜思温轻轻吸了一口气,杜十三娘亦是目瞪口呆,他便仿佛说着平常事似的,淡淡地说道,“王家不过豪富,我如今亦才刚起步,若如今就想成就好事,一来相知还不够深,二来还挡不住别人的算计,来rì方长。”
“你们这简直是……”
杜思温这才真正体味到了此中深意,眯缝着眼睛思量了好一会儿,他方才颓然摇头道:“罢了,你既然打定主意,而且话都说出去了,我也随你可是,一门有力的姻亲,对于你将来的前途来说,助益非同小可”
“老叔公教诲的是。但沧海桑田,谁也不知道将来发生的事,今rì有力的姻亲,异rì兴许就会衰败不堪,而今rì贫贱的姻亲,将来也或许飞黄腾达。无论如何选,总是伴随着机遇和风险。倘若不曾遇到心仪的女子也就罢了,但既然遇到了,就这样放过,实在不是我为人处事的宗旨。”
“你这嘴皮子,比我这官场浸yín几十年的还会说”杜思温眉头微蹙,但最终还是舒展了开来,“那此事先搁下吧,横竖你一时半会也娶不回家里来。我问你,按照你此次北行观风的功绩,应该可以立时释褐授官,你可有什么想法?”
“裴丞郎到奚地时,曾经转达过裴左丞的意思。或求校书郎,或求畿尉。”杜士仪并没有提固安公主对自己的建议,打算先听听杜思温的建议。
“呵呵,裴家倒是对你不错,但裴璀却还忘了,今年还有另一个机会校书郎虽说清贵,可你已经阅遍群书,真要再看书,我那藏书尽可都借给你,就是其他人那里的藏书我也会替你设法与其求畿尉,不如再进一步,直接求取京县县尉,说得更明白一些,是六个京县之中,也是天下一千余县之中,最最出挑的万年尉别看不过从八品,按理却需要先任满一届校书郎,方才勉强够得上资历,但今年朝廷要开制科,而且制书今rì刚发,今岁制科是刂合孙吴,可以运筹决胜科,,比拼的是对时局军略的认识明天你就去万年县廨先行办好应制举的家状,韦拯的举荐我去设法,想必张嘉贞也不必和人纠结该给你什么官了。”
听到这里,杜士仪仿佛能看见,杜思温一笑之间露出的牙齿,依稀正闪烁着微光。
“六月,万年尉便恰恰好好会空出一个缺来,这是最好的机会如此一来,你的起点就要比人高出一截”
jīng彩推荐:
第二百四十九章 凤求凰
宣阳坊万年县廨的清晨,来得繁忙而喧嚣。
身为天子脚下的两大京县之一,万年令韦拯亦是常参官之一,自然早早就披星戴月地去上朝了,此刻尚未从宫中回来。而月末时节照例又是告状时分,一大早挤在门前等着告状的百姓们在胥吏的吆喝下规规矩矩进入这座高大威严的县廨,颤颤巍巍地把状书呈递了上去。然而,今天的案子都是些鸡毛蒜皮,门前的差役不禁有些百无聊赖地打着呵欠闲聊说话,直到看见一行四五个骑马人在县廨门前停下,继而为首的那年轻人跳下马背径直走了过来,他们方才彼此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眼尖的脱口惊呼了一声。
是杜十九郎
昨ri方才开始传的闲话,经过一天的发酵,尚未来得及传到万年县廨这样的地方,因而,差役们只知道杜士仪是去岁的状元,奉旨观风北地刚刚回京便被天子召见,此刻慌忙一哄而上迎接,一个个全都满脸堆笑好话不断。对于这样的迎接方式,杜士仪自然也就客客气气地说出了此来的目的。结果,一听说杜士仪竟是来应试今年的制举,一个四十开外的差役当即深深吸了一口气。
杜郎君真的又要去考制举么得到了杜士仪那肯定的答复,他忍不住轻声嘀咕道,那哪里还有别人的活路
不但是这些差役,当前年主持了万年县试的万年尉郭荃亲自接待了杜士仪,为其录下家状等回头要归总上报的必要信息时,心里也转着同样的念头。
万年县试京兆府试尚书省都堂省试吏部关试甚至就连芙蓉园中那场探花筵也丝毫不例外,但凡杜士仪参加要排名次的盛事,无不是被其豪取第一,这一届的制举难道也会是如此
尽管就是他当年点了杜士仪万年县试第一,此时此刻,他也丝毫不敢摆前辈的架子,办好了所有事宜,他亲自把人送出去时,却终于忍不住问道:杜郎君莫非对兵马军略也深有见解
郭少府高看我了,只是如今边隅未静,兵旅时兴,我此次北地之行深有感触,故而勉力一试制举而已。
见杜士仪说得谦逊,郭荃少不得打了个哈哈预祝来ri顺遂之类的话,等到亲自把人送出了县廨大门,眼看杜士仪和一行从人上马离去,他方才立时把此事报给了留守的江县丞。不消多时,万年县廨上下就都知道了,一时众说纷纭。等到政事堂的吏员分别将此事报给了张嘉贞和源乾曜时,两者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张嘉贞冷笑一声随手丢下手中的公文道:既然他要应制举,那这授官就暂时搁置了吧倘若他此番落第,那前事是否为真,还有待商榷
源乾曜却是笑眯眯地对面前那个垂手而立的令史说道:杜十九郎一旦上了试场,那便是场场告捷,如若此番再得头名,那可就是货真价实的杜三头了
然而,被别人津津乐道的杜士仪,此时此刻却来到了辅兴坊玉真观门外。尽管他眼下最想去的,是对面的金仙观,但他毕竟和金仙公主没有那样熟络的关系,因此不得不按捺住心头思绪,让赤毕上前通报了一声。不多时,他就只见自己极其熟悉的霍清含笑迎了出来。
杜郎君前ri就回来了,却今ri才来见贵主,是不是太怠慢了容颜殊丽的她如今看上去更多了几分成熟的娇媚,行礼过后便如是打趣了一句,等到侧身引路时,她便低声说道,不过今ri杜郎君还真是来得正好,金仙贵主带着弟子来见贵主,此刻相谈正欢呢。
金仙公主正在这儿还带了弟子
杜士仪心中一动,连忙随便找话头敷衍了霍清对自己北地之行的那些问题,等到了那座他来过多次的小楼前,穿过九曲十八弯的木桥,又登上台阶脱鞋进入了堂上,他便看见了那相对而坐正在手谈的一双丽人。从前他依稀只觉得金仙公主比玉真公主更加丰满,然而时隔将近一年再次相见,他就只觉得玉真公主的脸上仿佛更多几分艳丽和妩媚,心中不禁一动。然而,他的目光须臾就被金仙公主身后的一个道装女郎完全吸引了去,却只见她极其迅速地往自己脸上一瞟,微微一笑便收回了目光,复又眼观鼻鼻观心肃立不语。
拜见二位观主
杜十九郎,你可真够无情,回京之后不来见元元和我,径直先躲回了樊川金仙公主嗔怒地先开了口,见杜士仪笑着解释此前和王家兄弟久别重逢痛饮了一场,结果不合宿醉,她便往玉真公主脸上瞥了一眼,随即笑道,若你不是去见王十三郎,元元决计要晾上你两天。不过既是你们两个状元郎相逢痛饮,元元也就无话可说了。
玉真公主不想金仙公主竟在杜士仪面前也如此无遮无拦,面上顿时有些不自然,但旋即便若无其事地借着喝茶遮掩了过去,根本不接这话茬。倒是金仙公主后另一名女冠有些冒失地开口问道:今岁省试不是明ri才发榜么
即便明ri发榜,王十三郎众望所归,观主这话算得上是最好的吉言了。杜士仪见那女冠自悔失言,低垂下了脑袋,而玉真公主却只眯了眯眼睛,他便笑着岔开了这个话题,好教二位观主得知,我刚刚从万年县廨而来,闻听朝廷又要开制举,我便自不量力呈报了上去。
哎呀
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本还思量着要问杜士仪所谓的命中克贵妻之事,乍然听说此语,一时都吃了一惊。紧跟着,玉真公主便抚掌大笑道:好,好你这个试场的豪雄又要下场,只怕是今岁和你同场较技的都要捶胸顿足了只可惜王十三郎于军略之事着实兴趣不大,否则我真想看你二人真正比试一场
不管谁人输了,元元你恐怕都要扼腕叹息吧金仙公主再次打趣了妹妹一句,却也对杜士仪再应制举信心十足。询问两句之后,得知是杜士仪才听说朝廷下了制举的制书就心动应考,她想了想却又笑吟吟地说回头送你几部兵书,等又闲话了几句时,她突然饶有兴致地问道,对了,今ri王十三郎未至,杜十九郎你此前离京已近一年,未知可有新曲否
提到新曲,杜士仪不动声sè地再次一扫金仙公主身后众人,却是和王容那两道目光碰了个正着。他微微一笑,随即才点了点头道:确实偶有所得,然而军旅悲音,此刻奏出来不免引人落泪,却有一首由琴曲改编的琵琶曲,不知二位观主意下如何
琴乃雅曲,琵琶乃俗曲,即便宫中这些金枝玉叶不少都会弹拨古琴,然则多数都更喜欢曲调更多样更明快的琵琶。此时此刻,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自然异口同声地吩咐奏来,霍清又连忙去取了玉真公主常用的琵琶,送到杜士仪面前时又低声笑着说道:这是王十三郎常用的。
多嘴
玉真公主这一声叱喝话音刚落,就只听杜士仪手下试了几个音之后,立时重重划落,那一声清鸣让堂上一片寂静。尽管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都曾经听过杜士仪的琵琶,但此刻那不同于以往那些激烈高亢,或清心宁神的曲子,这一曲的初始却是清脆圆润,仿佛带着一种淡雅的乡间幽香,让人不得不沉醉其中。而对于心有所感的王容听来,她却只觉得随着那优美的曲调从杜士仪手下宛转流出,眼前依稀浮现出上元ri的初见,大安坊野梅前的笑谈,山第设宴时的随兴闲谈,一时竟是有些痴了。
等到曲调一转,倏然间变得苍茫而又悠远,她一时记起了那时飞龙阁上登高俯瞰时,乍然听到邀约时的怀激荡;然而,在曲音倏忽时快时慢,高低错落有致的时候,她不禁又忆起了蓟北楼上听到杜士仪表白时的不可置信和心如鹿撞,用那不是回答的回答答复时的期待,得到回应时的千般滋味随着这一曲的婉转铺陈,她不知不觉就紧紧咬住了嘴唇,完全明白了这一曲的深意。
这曲调虽能隐约听出那首琴曲的影子,但更加别具一格所幸她习过琴,亦通音律曲调,否则兴许还听不出端倪来而且,他竟然为此编造出了那所谓克贵妻的鬼话,他分明知道,如此一来,不但尚主,而且那些王侯公卿之家,全都不会选择如此一个女婿
不但是王容,就连玉真公主听着这一首曲子,也微微有些恍惚。初见杜士仪时,他还不过是区区京兆杜氏旁支子弟,籍籍无名,如今却是名声赫赫,即便不能说是功勋彪炳,但一候选的寻常前进士,却也再难企及。而曲调激昂时的那种急鸣之音,让人深究时便能觉得心中悚然。若按照民间俗语,非池中之物,大约便是如此了尤其是那种温情脉脉却毫不含旖旎的韵味,分外隽永。
怪不得人都说千金易取,知音难求
一曲终了,心境最最平淡的金仙公主方才长舒了一口气,含笑问道:杜十九郎,不知此曲何名
杜士仪将琵琶交给了一旁侍立的霍清,这才欠了欠身:此曲便是从昔年司马相如那一曲凤求凰改编得来,自然名曰凤求凰。
第二百五十章 不求贪欢,护短师兄
无论玉真公主,还是金仙公主,都不会认为杜士仪在这种场合弹奏这一首凤求凰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在最初的愣神过后全都大笑了起来。而这时候,杜士仪方才洒脱地笑道:其实,这凤求凰的辞倒是一直流传世间,琴谱却是早已失传了,我还是当年在草堂拜师求学的时候,方才从三师兄那儿看到过他抄录的琴谱,虽则残缺,但我一时意动,也就记了下来。这一程常常风餐露宿,再加上奚地自有一番野趣风光,不知不觉就补完了曲子。若有贻笑方家之处,还请二位观主宽宥。
哪里哪里,只是坊间薄幸儿要糊弄良家娘子的时候,又多了一利器。至于那些酒肆ji家,怕是也要流传开来了
金仙公主随口打趣,杜士仪却是摇了摇头道:此曲不同于他曲,虽则我命薄福浅,姻缘不遂,但这一首曲子不会谱曲流传,他ri定会留给妻子。
此话一出,玉真公主顿时想起了王维为自己所谱的那几首曲乐,心神竟是一阵恍惚。而金仙公主亦是眼眸迸发出了少有的神采,欣然点头道:杜十九郎果然和别人不同今ri能听得你此曲,也是我们有福了。
见王容已是不得不低头垂目来掩面上兴许会有的激荡之sè,杜士仪便词锋一转道:对了,金仙观主今ri怎的带了这么多弟子出来
都是最近新从我修道的女冠。金仙公主懒懒一笑,回头扫了身后这六七人一眼,目光便落在了王容身上,竟是含笑招了招道,玉曜,你过来。
等到王容上前行礼过后,依言在自己身边跪坐了下来,金仙公主方才笑道:她在家中常有那些贵介子弟sāo扰,因而便投入我门中修习道法,我便为她起了道号,名曰玉曜。那些道典她诵习得比谁都快,活脱脱又是一个崔九娘。可惜了,若是九娘不是身有丧服,和她在一块也能有个伴。
原来是王娘子。杜士仪笑着微微颔首,随即开口道,幽州一别,没想到一回长安就再次相见了。
听得杜士仪和王容竟然相识,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顿时大为惊异。这时候,王容方才欠身答道:之前多谢杜郎君相赠家父那一首琉璃赋,只是家父只做琉璃,鲜涉别家,所以只能教杜郎君失望了。千宝阁主人博涉诸行,确是比家父更好的人选。
既是生意上头的往来,两位公主一时释然,就连对金仙公主特意把王容叫上前,一时心中不满的其他女冠,此刻也都舒了一口气。毕竟,王容只是为避贵介sāo扰而栖身金仙观,和她们之中大都出自王侯公卿的情形截然不同。身为女冠,不仅可以不受礼法限制ziyou自在地生活,而且倘若想还俗亦是随时可行。因而,哪怕杜士仪言命中克贵妻,这让长安城中多少金枝玉叶为之黯然神伤,她们却浑然不在意。
不能天长地久,难道就不能求一晌贪欢
于是,等到金仙公主一个一个把她们叫上前引见给玉真公主,一时团团跪坐身侧,她们有的对杜士仪巧笑嫣然,有的则在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话时不动声sè穿插其中妙语连珠,也有的于脆直截了当故作对河北风情感兴趣,大胆地和杜士仪搭讪然而,杜士仪的态度一直是谦逊而矜持,到最后还是重新开始谈的玉真公主懒懒撂下一句观棋不语,她们方才止住了聒噪,却不得不眼睁睁看着杜士仪小坐片刻含笑告退离。
杜士仪这一走后不多久,王容便借故要回家中一趟,请了金仙公主允准悄然离。至于其他女冠们则想着玉真公主比金仙公主更常常入宫,不得不强自耐心地旁观这二位金枝玉叶下棋,至于腿麻不耐等如是种种,却是谁都顾不上。入观修道固然轻松,可不帮父兄做一点事情,家中难道白养了她们
娘子,娘子
听到白姜的呼唤,因为那一曲凤求凰而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的王容终于回过神来。见自幼服侍的婢女满脸忧切地看着自己,她便强自展颜笑道:不用担心,就是想些心事而已。今天回家,也不知道阿爷和两位阿兄会追着我问什么,难道我就长得这么容易受人欺负
哪里不是那些千金哪有一个是好惹的,再加上娘子颇得金仙贵主青眼相加,她们哪个不是乌眼鸡似的嫉恨交加
知道是乌眼鸡,那还有什么好怕的金仙贵主是明眼人,今天那些千金,在金仙观留不久。笑着吐出了这么一句话,王容便低下头从边上摸出了一个竹筒,正要打开来看看账册分散脑海中那满盈的乐曲,她突然听到耳畔传来了白姜的一声惊呼。因出入金仙观的缘故,这些天来,她所乘的车并未在窗上镶有琉璃,此刻她顺着其撩开的窗帘,立时看到了不远处那个熟悉的人影,不是杜士仪还有谁可此时此刻,人只是往她这边瞅了一眼,眼睛眨了一眨微微一笑,随即就被身边另一个虽俊美却冷峻的人给挡住了。牛车虽走得缓慢,可那人影终究是很快便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之中。
娘子
那应该便是杜郎君的师兄裴郎君了。听裴三郎是卢氏草堂中的冷面监课御史,岁进京试明经,今天应当就是明经放榜的ri子了,不知可曾高中。
嘴里这么,王容心里却闪过了一个念头。裴宁这会儿径直撞上了杜士仪,是凑巧还是专程在这等的
今天确实是明经科放榜的ri子,裴宁在及第的百余人之中位列第六,固然及不上杜士仪但凡考试便状态神勇,但也已经算是极其出挑的成绩了。然而,看过榜后却特地到玉真观相询,问明杜士仪果然前来拜会,选择了在此堵人的他,这会儿自然脸sè冷若冰霜,眼神更是几乎能冻死人。尽管杜士仪再三赔情,是并非有意不裴家拜会,他那脸上的寒冰却根本没有融化的迹象。
三师兄,这是大庭广众之下
跟我来
杜士仪深知裴宁来找自己,只可能是因为一件事,因而他只得没奈何地跟在了裴宁身后。等到随他出了辅兴坊,径直沿着景耀门大街来到了西市的东中门,而后入内,他不禁心里更是狐疑。待到裴宁旁若无人地径直进了一家寄附铺,他方才恍然大悟,乖乖随了进。
不消,这便是卢氏草堂门下弟子的本钱,那家望岳寄附铺了
赤毕虽不知道此事,但他擅长察言观sè,刘墨亦然。两人入内之后便向掌柜问了一声,被人带进了一间空屋子坐等。只不过,一想到裴宁刚刚那恼火的样子,今ri在玉真观时已经听了外间那沸沸扬扬传闻的他们不禁彼此对视了一眼。
许久,刘墨便低声道:杜郎君那般辞,应只是为了辞谢圣意而已。
就算如此,王侯公卿若是再嫁女给杜郎君,至少街头巷尾的风评,一定会那一家不顾女儿死活赤毕叹了一口气,满脸苦笑地道,不是我,夫人早就应该把事情定下,如此就不虞圣人横插一脚抢女婿了。
赤毕至少还只是小声嘟囔嘀咕,然而,裴宁就不那么客气了。他几乎是把杜士仪撵进了屋子的一瞬间,就抱着冷冷道:成天就知道扯起虎皮做大旗,你就没想过,倘若司马宗主此刻在京城怎么办
三师兄莫非就眼看我要娶一个需得供在家里的公主而且那还是柳婕妤的女儿,柳惜明的表妹
裴宁顿时不做声了。他顿了一顿,随即淡淡地道:柳家人不是那么好惹的。柳齐物今天禀告了圣人,道是司马宗主人在嵩山嵩岳寺见普寂。圣人立时马不停蹄命信安郡王李炜持表礼前往相请进京,我得到消息的时候,人已经启程了。信安郡王李炜是最最雷厉风行的,司马宗主虽躲开了好几次征召,这次却是万万躲不掉的。他不像卢师,可以用借口推搪,一进京再要走就难了。
杜士仪顿时哑然。而裴宁见他如此神sè,这才淡淡地道:我之所以进京,便是因为大师兄,你如今风头出尽,可除你背后那个老滑头京兆公之外,旁人如玉真公主这样的金枝玉叶,总不可能时时刻刻给你出主意,所以我来给你拾遗补缺,也为其他师弟们打下根基。我眼下想的只有一句话,要打人,就得把人打得没有还之力柳惜明固然这辈子都兴许回不来,但柳家却能害你,否则,你以为你在圣人面前所言克贵妻这三个字,缘何会蔚为流传固然你是希望如此让人知难而退,但要知道今次对你有利,下次就兴许对你有害,不要漏算了人
三师兄教训的是。杜士仪终于心悦诚服地深深一揖,等到起身时,他就看到裴宁嘴角微微往上一挑。
不过也幸亏你那克贵妻三个字,否则,裴左丞,我家大兄,我家嫂子,从南门吴裴到京兆韦氏,都在盘算族中哪位娘子适合嫁给你。你虽无父无母,却又家境殷实前途无量,京城贵介子弟固然多,但似你这样的如意郎君,那是越来越少了仿佛觉得杜士仪那呆滞的表情很有趣,裴宁端详了好一会儿,这才若无其事地换了另一个话题,我家大兄已经和裴左丞商量过了,及第之后,会尽力为我谋集贤殿校书郎。所以我打算先问一问你,倘若你也打算谋校书郎,我便另寻他职,总不能同门师兄弟,一年便占掉两个校书郎。
校书郎对于前进士来都是最清贵的,明经yu求此官简直是难如登天。什么叫做朝中有人好做官,这便是最好的典范了
杜士仪肚子里好一阵子嘀咕,随即才轻咳一声道:我家那老叔公一拍板,我已经呈报了今科制举。
那你是yu谋
对裴宁,杜士仪没有任何可隐瞒的,当即不假思索地道:yu谋万年尉。
jg彩推荐: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不求腾达,但求名师庇寒士
三年守选,对于大多数过了吏部关试的前进士来说,都是跨不过的一道沟坎,可但使朝中有强援,这却犹如一道小小沟渠,随时可以一跃而过。{百度搜索神控天下全文,非常好看的一本}
如今张嘉贞任中书令,源乾曜为侍中,前者强势,后者老好人,政事堂中谁人做主不问自知。而张嘉贞上任之后便简拔了四人作为左膀右臂,中书舍人苗延嗣吕太一考功员外郎员嘉静殿中侍御史崔训丨但凡有事,往往单独召见这四人商议。时人便送了这四人一个绰号,名曰令公四俊。这其中,四人之中名列首位的苗延嗣最受张嘉贞信赖,正因为如此,苗含液进士及第后通过了吏部书判拔萃科,一举授秘书省校书郎,竟是上岁进士科授官第一人。而因为父亲曾经任秘书丞,给他积攒下了深厚的人脉,他不但职司轻松,而且在张嘉贞面前亦是时时露脸。
因而,杜士仪应今岁制科的消息,他立时就知道了。今岁除了知合孙吴,运筹帷幄千里科,尚有极言直谏科,杜士仪所应的便是前者。他想起上一次杜士仪在曲江大会上指斥自己是书生论战,心里便不禁有些憋气。然而,当他在父亲面前才表现出想去应这一科制举的意思,就被苗延嗣三言两语驳得作声不得。
无知,科场上未必就有不败之人,更何况制举又非常科,而是圣人亲自御含元殿殿试。稍有差池,此前所有努力都付诸流水杜十九郎既然狂妄,那就让他去试一试,而且他至少踏足北地,知道那边的情形,可你除却读书,何尝游历过至于极言直谏,这是最容易得罪人的你如今已经是秘书省校书郎,一任过后设法再补赤尉,然后谋监察御史,进殿中侍御史或是侍御史,这一条路乃是士人正道。为父当年无人引见提携,因而路走得极其艰难,秘书丞亦是清而不要,绝非人至中年时的佳官。若非张相国,为父这中书舍人之位穷极一生也未必能企及,你莫要生在福中不知福
此时此刻身在秘书省,苗含液耳畔还在想着父亲的那番告诫。尽管理智上他告诉自己父亲说的是正理,应该遵从,可尚书省都堂省试和吏部关试,他全都败在了杜士仪身上,那种雪耻之心着实无法抑制。而就在他勉力借着抄书来镇定心情的时候,突然只听得几个进门的同僚仿佛在轻声议论。尽管他并不想听,那边厢的声音还是传了过来。
果然,今科是王十三郎夺下状头
又是甲第,连着两年状头都是甲第,真是少有
听说杜十九郎和王十三郎相交莫逆,刚刚都堂唱第之后,王十三郎一出朱雀门便被杜十九郎接了,两人寻地畅饮欢庆去了
惺惺相惜罢了。去年要不是王十三郎被人谋算之前的府试就没能参加,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听这几个校书郎的口气,仿佛王维若是参加去年省试,方才会是杜士仪的对手,而自己完全被人忽略了,本就心下纠结的苗含液不禁紧紧握住了笔杆子。好一会儿,他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下猛然间下定了决心。
就算被父亲痛斥也罢,这一科的制举,他一定要参加官高与否是将来的事,可眼下他这一年任校书郎中积累不少,未必就输给了杜士仪
杜士仪在朱雀门接到了chun风得意出宫来的王维,见其和自己当年不同,与今科登第的其他京兆府新进士仿佛并不亲近,而旁人三三两两招呼去平康坊ji家或是各家私宅庆祝,他便拉着王缙上前邀人回樊川老宅好好畅饮欢庆一场,王维虽是口中答应,可上马的时候,却又吩咐随车僮儿分别去玉真观和岐王宅中报说一声。等到出了长安一路迎着初chun那料峭寒风进了樊川杜曲,王维突然勒马停住,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杜十九,你觉得我这守选期间,该所谋何职
当然是校书郎王缙想都不想就抢着答了一句,见兄长虽不置可否,但分明是默许,而杜士仪亦轻轻颔首,他就突然若有所思地嘿然笑道,当然,若不想等那三年,阿兄不如也学杜十九郎,去考今岁制科不论是直言极谏,还是知合孙吴,凭阿兄的生花妙笔,自然都可随手拈来。
你以为制举是那么好糊弄的倘若是文辞雅丽科,亦或是博学鸿词科也就罢了,这两科于我来说不合适王维说着便笑看了杜士仪一眼,脸上却露出了几分遗憾,否则,我确实也想和杜十九你同场较艺。
若是文辞雅丽或是博学鸿词,我必定甘拜下风退避三舍,也就不用比了。杜士仪见王维坦陈对今年那两科没有把握,他也就笑着表示,自己完全没信心在文采上和王维一较高下,等到顺着杜曲小路来到了樊川老宅前,他和王维王缙兄弟一入内,就只见竹影的丈夫,杜思温亲自举荐来的管事周无咎就快步迎了上来,深深躬身说道:郎君,朱坡杜老府君命人送来了几大车的书,娘子亲自带人去拜谢了,眼下是二十一郎君领着田陌在整理。
杜老府君实在是太周到了
杜士仪想到杜思温这是为了补偿自己不任校书郎,面上不禁露出了笑容。想到王维兄弟此刻还在,再者杜十三娘已经去拜谢了,自己不必非得在今ri去拜会,他便点点头把王维和王缙往书斋带。他不在长安这近一年间,王维和王缙总不会不顾瓜田李下往这儿跑,也就是节庆送帖而已,此刻一路往里走,他们只觉得和去年来时,那些树木花草掩映鲜活,雅趣横生,尤其是踏入书斋时,两人齐齐惊咦了一声。
这书斋乃是五间的规制,比起旁人家大多三间的书斋就已经显得很轩敞了,更何况还是整整两层楼。尤其是看到那一层层的架子上,摞得整整齐齐的线装书,以及瓷海之中插得犹如书海似的那一卷卷书,他们心里便同时计算起了这究竟有多少数量。而看着两人这表情,杜士仪见杜黯之还在和田陌在那边的箱子里一面说话一面翻检整理,便笑着说道:这都是十三娘的功劳。她心里一直惦记着当年家中那一场大火付之一炬的藏书,所以去年我不在时,她几乎把千宝阁那些端砚和松烟墨变卖所得的银钱,大多都添置了各式各样的书,光是搜罗和觅人抄录,就不知道花了多少工夫。
家有贤妹,真的是莫大福气
想到杜十三娘替杜士仪在家打理家务,不禁宅中井井有条,光是这一座书斋,就已经显出了她那蕙质兰心,王维不禁叹为观止,就连王缙亦是赞口不绝。而听到这边厢的说话声,杜黯之回头一看便瞧见了杜士仪,连忙站起身迎了上来。
十九兄他先向杜士仪行过礼,这才看着王家兄弟问道,请问这两位是
这是舍弟二十一郎黯之,这是太原王十三郎和王十五郎,我对你说过的。杜士仪两边引见过后,见杜黯之慌忙行礼不迭,他又笑着加了一句,王十五郎今岁进士科得了甲第状头,辞采华茂天下无匹,ri后你可以随时请教。
啊,恭喜王十三郎杜黯之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气,这才连忙祝贺了一声,可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这称呼仿佛不太对,可要改又不知道如何改起,只能索xg老老实实垂手肃立。好在杜士仪很快便打发了他去继续整理,又招手把田陌叫了过来。
你之前从北边带回来的那些种子,现在如何了
该这时节下种的,已经都种下去了。说到田间事,田陌立时神采飞扬,接着又滔滔不绝掰着手指头说道自己种下的那些作物品种,听得王维和王缙一愣一愣,谁都不知道杜士仪缘何能和这个昆仑奴探讨这个。然而,更加让他们觉得奇怪的是,杜士仪微微眯了眯眼睛,竟然又开口说道,河西一带有种木棉,然中原所得极少。你既通耕种,我打算让你去那儿好好访求棉种及种植概要,回来在家中庄园推广,你去预备一下。
啊
听到竟然是这种自己最感兴趣的事,田陌那黝黑的脸上仿佛是放了光似的,如同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随即也顾不得和杜黯之打招呼,一溜烟就没了影子。而他这一走,杜士仪方才反身邀了王维和王缙到后院花园中,于一处草亭安设好了地席围障围炉,这才请两人坐了下来。
今ri我先下手为强请了王兄来,其一是贺王兄状头及第,其二却是,另有一件事想要借重王兄和王十五郎。
还有我王缙讶异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阿兄也就罢了,我有什么事值得你杜十九郎借重的
黯之是我叔父之子,虽由我叔父启蒙教授,然则在外多年,经史也好,文章也好,都不甚了了。如今的名门世家官宦门庭,多半是父子母子口耳教授读书,然则同姓同族之中也有富贵贫贱之分,有的绰绰有余,有的却力不从心。嵩山卢师为何能有数百人从学,一则名声,二则有教无类。所以,我打算在樊川设一书院,广收樊川寒士子弟,平ri让他们自己攻读经史,开课ri则延请京兆名士轮番来讲课指点。
这么说,授课的名士中,我也算一个得到了杜士仪肯定的回答,王缙顿时哈哈大笑,好好,我从小就乐为人师,这事情我一定参加
王维却不像王缙这样随心所yu,想了想便问道:兹事体大,可会有长辈亲长异议
我自然不会一个人出头,只要请朱坡京兆公为山长压阵,别的异议全都不足为道又无需王兄riri跋涉,只需每月难得一两ri来此做客即可
第六卷 第二百五十二章 宗主进京,美人狼狈
书院之事,杜士仪只不过和王维王缙兄弟预先打了个招呼,随即又在亲赴朱坡别院见杜思温时提出了此事,却并没有立时轰轰烈烈地立时展开。毕竟,王维也不过方才及第尚未关试,他自己更是还得预备制举并未授官。接下来,他除却偶尔前往相会那些同为前进士守选的同年,以及亲朋好友,大多数时间都在家中闭门参阅杜思温送来的书,顺便指点杜黯之的课业。而田陌则是被他交托给了千宝阁刘胶东旗下的一支商队,启程了河西。
不知不觉就是大半个月。这一天午后,一大早进长安城的赤毕一路打马飞奔回来,到了门前一跃下马,连坐骑都顾不得牵便大步直奔杜士仪的书斋,才在门外便大声嚷嚷道:“郎君,信安郡王李袆奉了司马宗主来京!”
杜士仪正拿着一本《切韵》,指点杜黯之作诗赋时用韵最需留意的要点,听到这声音顿时为之一愣,旋即连忙丢下书快步出。等到了门外,见赤毕在这等尚还chūn寒的时节竟是满头大汗,也不知道是跑马跑的,还是心急急的,他连忙示意人跟自己到了书斋西侧的廊房坐了,这才仔仔细细地追问了是怎么一回事。闻听天子竟是吩咐韦抗相迎,兵马净街,再加上此前信安郡王李神远赴嵩山相请这至高的礼遇,他不禁揉了揉眉心。
不知道罗盈先前送信给大师兄时,大师兄可曾及时找到了司马承祯……他欠这位上清宗宗主实在是太多了!
“郎君。”
“可知道圣人将会把司马宗主安置在何处?”
“是……迎入宫中,昼夜请教道法。”
杜士仪见赤毕亦是眉头紧锁,一面暗自感慨这还真是顶尖的礼遇,一面轻叹一声道:“司马宗主本xìng诙谐恬淡,只希望他不要觉得大明宫太压抑才好。”
话音刚落,他便只听外间又是刘墨匆匆直奔进来,尚来不及站稳便喜形于sè地叫道:“杜郎君,卢郎君来了!”
当年睿宗召见司马承祯入宫时,李隆基还是皇太子,那时候只觉得这位上清宗赫赫有名的道士不卑不亢妙语连珠,周身出尘神仙气象,此刻望仙台上时隔十年再次见到那羽扇道袍磊磊落落的老者,他不禁平生尊崇之心,不等其稽首行礼便连忙上前双搀扶道:“司马道兄仙踪飘渺,朕寻觅多时了!今rì能请得道兄如大明宫,这望仙台方才算是名副其实!”
这亲切而热络的话从大唐天子口中出来,司马承祯面上谦逊,心中却不禁苦笑。那会儿他正在嵩山嵩岳寺和普寂和尚谈正欢,顺便与其几个弟子唇枪舌剑辩论佛经和道典的优劣缺失,谁知道山下突然便是军士密布,继而那位赫赫有名的信安郡王李神便杀上了山来,恭敬而不容置疑地请他随之回京面圣。尽管此刻天子亲扶,他还是含笑打了个稽首道:“陛下身为天子,真仙驾临尚且要行平礼,更何况老道?如此尊崇,绝不敢当。”
“司马道兄谦逊,先帝在世时便屡屡赞叹,如今朕时隔多年再见,仙风道骨一如当年。”李隆基笑着请司马承祯随自己一起来到了望仙台南面的栏杆边上,从那不同寻常的高度俯瞰长安西城的那些里坊民居街道,随即方才笑容可掬地道,“我朝奉老君为祖,因而道学典籍也为诸经之一。然则《道德经》流传世间数千年,佚失散落极多,因而朕打算请司马道兄总揽,重新校订《道德经》。”
倘若是天子以别的理由让自己留京,司马承祯尽可想方设法谢绝,可这校正《道德经》对于道门来,实在是非同一般的殊遇,几乎就是让上清宗可以进一步树立在道门各宗之中的领袖地位。哪怕他自己并不贪图如此尊荣,却得为历代先师以及弟子着想,因而,沉默良久,他不得不慨然长叹道:“陛下此举,真是令道门弟子齐沐恩德。老道固然才德浅薄,愿略尽绵薄之力。”
李隆基见司马承祯愿意留下,一时欣悦无比,当即亲自携了这位七十出头的老道在这望仙楼上,尽览京城长安和太极宫大明宫这两座宫城的大好风光。然而,当他俯瞰着兴庆坊他当年那座潜邸的景象时,他却突然目光闪烁地问道:“司马道兄,我近年常常梦见昔rì与兴庆坊五王宅中种种旧事,有意取此坊更造别宫,与朕那些兄弟的宅邸交相辉映,以彰显孝悌和睦,不知道兄觉得可否?”
又非看风水,又非妖异之梦,天子却探问自己可否,分明是心中早有所决,因而,司马承祯顺势叹道:“陛下孝悌之心天下皆知,纯以风水堪舆论,兴庆坊乃是潜龙之地,自然是极好的别宫之所。但若陛下真有兴建别宫此意,不妨咨以大臣。老道跳出尘世之人,万不敢在这等大事上迷乱陛下
”
司马承祯当年对睿宗便直言yīn阳术数为异端,无为方为治国之本,此刻这话也在李隆基意料之内。尽管如此,他只要从其口中再次确定兴庆坊是yīn阳宝地,这也就够了。等到和司马承祯下楼,他二话不便一力请人上了銮驾,待到了太液池边命人备办游船时,他就看到不远处两位盛装丽人在众多宦官和宫婢的簇拥下往这边行来,正是武惠妃和柳婕妤
“闻听赫赫有名的司马宗主被迎了进宫,妾一时好奇,便来看个热闹,却不想路上遇到了柳婕妤。”武惠妃一面一面不动声sè地斜睨了柳婕妤一眼,这才含笑看着稽首的司马承祯,竟是深深裣衽行礼道,“家母从前便笃信道教,却一直和宗主缘悭一面,此次不知家母有幸拜见否?”
司马承祯尚不及回答,柳婕妤便抢着道:“司马宗主道门宗师,陛下诚心请来编纂道籍传布天下,正是李唐大幸,妾恭贺陛下。”
柳婕妤惯会用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奉承天子,武惠妃又哪里会不知道,此刻见李隆基面sè霁和微微颔首,目光却瞥向了自己,下巴微动,分明是默许了自己的请求,她见船只已经备好了,便笑着道:“太液池上唯有太液亭最为清净,陛下是打算在太液亭上与司马宗主谈玄论道?”
“谈玄论道有的是机会,只是今天风和rì丽,朕有意和司马道兄一览太液池上风光。二位爱妃既然都来了,便一起登船吧。”
人老成jīng,这武惠妃和柳婕妤之间的那点较劲,司马承祯哪里看不出来。见李隆基竟是吩咐两人一块登船,他心里固然暗自嘀咕,面上却仿佛没事人似的。今rì进宫,他只带了司马黑云随行,此刻见其心无旁骛目不斜视扶着自己上船,他便生出了几分老顽童的脾气,因悄声在其耳畔低声道:“黑云觉得这二位贵人,谁人更胜一筹?”
“主人翁……”司马黑云吓了一跳,可见司马承祯笑吟吟地冲着那仿佛连上船都娇无力的柳婕妤努了努嘴时,他便只能硬着头皮道,“某眼拙,只觉得全都是人比花娇,看不出优劣……”
“你倒是多学会了几个词啊!”本还想打趣这个心腹从者几句,可见李隆基已经复又来到了自己面前,司马承祯只得作罢,待随之到了船头,眼见这烟波浩渺,饶是他踏足过众多名山大川,所览名胜不计其数,此刻也不禁暗叹大明宫在一次又一次的修缮中越发光彩夺目。而就在这时候,他只觉得耳畔传来了一个娇软的声音。
“闻听司马宗主这几年常在嵩山盘桓?对了,长安城中近来有一件事传得沸沸扬扬,道是京兆杜十九郎昔rì得司马宗主提携举荐,拜入嵩山隐士卢鸿门下。这杜十九郎得宗主相面,是命中须克贵妻?”
柳婕妤此话一出,李隆基不禁眉头一挑,而他身后的武惠妃却是仔仔细细留心着司马承祯的脸sè。见老道神情丝毫不变,反倒是其身后那从者神sè有些不对劲,她不禁心中一动。然而,柳婕妤却是抢在她之前惊疑了一声:“司马宗主这从者面露不忿,莫非是此言不实不成?”
司马黑云见李隆基那犀利的目光竟是看向了自己,不禁一颗心猛地一跳。然而,想到事先有人对他提点过的应对之道,平生也见过不少大世面的他立时冷静了下来,当即朗声道:“此言虽无不实,然则当年主人翁告诫杜十九郎时,本就是隐秘之语,纵使杜十九郎不得已告知于人,也该是极其隐秘的事,怎会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
他仿佛没看见柳婕妤脸sè一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随即又强颜欢笑,又义愤填膺地道:“主人翁鲜少与人相面,再加上观人法常被人斥之为yīn阳术数,最是主人翁平rì不肯示人的。只因杜十九郎乃亲信晚辈,又事关将来妻室,人命关天,这才稍加点拨,如今如此传扬出,人人岂不是都将主人翁当成是yīn阳相士,又坏了杜十九郎姻缘?”
这一番话加上司马黑云那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的表情,顿时让柳婕妤犹如吞了一颗苦果一般,竭尽全力方才勉强没有露出破绽,偏偏此时武惠妃却还讶异地道:“我那时候听楚国夫人进宫提起,就觉得此事突然流传京华着实奇怪!也不知道谁人与杜十九郎有仇,竞想让他声名扫地!”·
jīng彩推荐:
第二百五十三章 亲朋知己,人生最乐事
月华如水,清风蕴寒,论理这种大晚上绝不是坐在犹带着冷意的室外喝酒谈天的地方。然而,卢望之非要如此,杜士仪只好舍命陪君子。大约是因为出外,卢望之比在山中草堂时那随xg不羁的装扮要正经了许多,可这禁不住他一边往嘴里灌酒,一边拉扯着衣襟,不一会儿,他便已经半敞着领口,面上也露出了轻松写意的笑容。
来,预祝你此番制举再夺鳌头
大师兄
杜士仪无可奈何接过了卢望之送来的那碗酒,已经被灌得半醉的他却只是象征xg地沾唇喝了一口,随即就立刻放下了。果然,下午到了之后就一直打哈哈打太极打马虎眼,就是不和他实话的卢望之,这会儿在用袖子一抹嘴,随即又大大打了个呵欠之后,便笑呵呵地道:若关中柳氏和上党苗氏一样,至少知道遵循一定的正道,差不多堂堂正正地和你较量较量,那也就罢了,可他们既然喜欢歪门邪道,那就不妨看谁碰得起谁
大师兄,重点杜士仪简直要被卢望之这绕圈子的本事给绕晕了,不得不心急火燎地催促了一句。
很简单,司马宗主那里,我亲自求了他。幸好我看到你那封信之后,觉得你此番回京,可能会让圣人动心尚主,所以那会儿便以此恳求,尚主之事,勋戚求之不得,然世族畏之如虎,他怎会不知,自然一口答应了。不但如此,就连司马宗主形影不离的司马黑云那儿,我都教了一套辞。但使陛下稍生疑心,柳氏在宫中又本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自然会倒霉,相较正面和她相抗要划算得多圣人正诚心相请司马宗主之际,岂能容下旁人外心至于柳齐物那儿,有你三师兄设法。所以,你只管专心应对那位卯足了劲打算和你正面一拼的苗家郎君才是。
苗家郎君是苗含液杜士仪分明记得苗晋卿已经制举擢第,此刻见卢望之微微颔首,果是苗含液,他不禁苦笑了一声,我记得上次见老叔公时,还提到他那父亲深得张相国器重,官居中书舍人,他也因张相国爱屋及乌,过了书判拔萃科后,立时擢授秘书省校书郎,他怎么非得和我较劲。
也许这就叫做命中注定的对卢望之笑眯眯地展颜一笑,随即就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伸出来在杜士仪肩头按了一按。
草堂弟子虽多,但如今之世,寒门子弟若要出人头地,非得逢天翻地覆的大机缘,值此太平盛世,能够护佑卢师山中草堂安宁,能够帮得上那些真正一心向学师弟们的,眼下便只能靠你和三师弟了。三师弟为人缜密,但毕竟xg子太冷峻了些,不及你长袖善舞,所以只能从旁辅助。至于小师弟,他固然天赋勤奋俱佳,可毕竟还要再等十年。崔十一就不用了,那是个得有人督促的我这xg子在官场是一天都呆不下,只能给你们拾遗补缺打打杂,明天就回山了,免得三师弟不在,二师弟他们背后骂我只知道偷懒望岳寄附铺那边,三师弟会看着,有什么消息他会立刻送给你,免得你这边人多眼杂。
杜士仪见卢望之完便笑着大步离,想到在嵩山与崔俭玄一起和这位大师兄共处一室的ri子仿佛就在昨ri,他不禁发呆了好一会儿,最终方才惘然若失地摇了摇头。卢望之看似懒散随意,实则心如明镜,天赋才华皆是万中无一,可这样的人,却和恩师卢鸿一样,矢志不愿出仕
卢望之来得意外,得突然,当杜士仪次ri一大清早在宿醉的头痛中醒来时,得到的却是这位大师兄已经从马厩中拉出了坐骑预备立时回嵩山的消息。等他什么都来不及批了件衣服就匆匆追出的时候,却只见卢望之骑在马上出了大门时头也不回地挥了挥的情形。
接下来的ri子便过得平静多了。司马承祯仍是留在宫中集贤殿校订道德经,天子不时召相陪谈玄论道,这些都是杜思温告诉他的。而杜思温同样笑眯眯对他的是,他辞以尚主的理由,李隆基只告诉了高力士和柳婕妤,再加上那一ri的起居舍人三个。高力士和那起居舍人都深得天子信赖,柳婕妤却终于扛不住质询,以及武惠妃特意找出来的人证,不得已哭诉自以为是他为了拒绝尚公主而瞎编的克贵妻流言,结果被李隆基疾言厉sè好一顿训斥,总算是看在她为了长女的份上暂时没有追究,却许久都没有踏入她的宫门,就连素来待她还算亲切的王皇后,也没多一个字。
所以,就如同早先谁都知道王毛仲和你有仇一样,如今谁都知道柳家和你不对付。要是他们再敢明目张胆来这样的幺蛾子,那就等着倒霉吧你回好好备考,五月制举可是直接上含元殿
大约是因为此次制举所开的两科并不是那般轻易,应考资格认定也是相当严苛。杜士仪因此行北地建下奇功,这才得以应试,至于与他同年登第的前进士们,就只有已经授官的苗含液,因为张嘉贞这位当朝中书令的举荐获得了应试知合孙吴科的资格。而与此同时,再次闭门读书的杜士仪,却在樊j斗老宅又迎来了另外一个客人。
杜十九,怎么,不过相别大半年,这就不认得我了
别人都不认识,也不会不认识你王六
杜士仪大步上前紧紧抱住了王翰的双臂,突然有些讶异,松开又拍了拍那上臂结实的肌肉,不禁有些咂舌:你这大半年是猎熊还是搏虎了
书到用时方恨少,武到用时方嫌弱,上一次险些被铁勒人一刀砍了,我回到并州,自然是苦练了一番骑shè。王翰潇洒地一摊接过了身侧从人递来的一把大弓,轻轻松松弯弓如满月,这才缓缓放松劲让其复回原位,随即深深叹气道,只不过,我本来想考知合孙吴,可以运筹千里科,结果张使君死活不让,结果我刚到京城,便听你居然报的是制举知合孙吴科,又不能和你好好较量较量,真是可惜对了,好消息,那伽可汗上表求和了
这王维也好,王翰也好,一个个听不和自己同科,都这般遗憾算是怎么一回事还有那死活和自己卯上了的苗含液也是
杜士仪一面听王翰,不禁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正要将王翰请到屋中坐的时候,突然就听到外问传来了王缙的大嗓门:杜十九郎,快出来,我和阿兄找你喝酒来了天大的好消息,阿兄已经授官了
这还真的是想到曹cāo,曹cāo就到今天姓王的人竞一个个都来了
王翰见杜士仪对自己打了个招呼之后一阵风似的跑出了门,不一会儿就迎了一对年轻人进来。年长些的一身白衫丰神俊朗,却有一股沉稳的逸气,年轻些的那个则是笑意盈盈跳脱得很,一路走一路和杜士仪着话。
我真没想到,阿兄居然能关试一过没多久便释褐授官,而且竟是太乐丞据阿兄音律之名誉满京华,传到了圣人耳中,这才因而授此职。我起初还觉得太乐丞之职并非清流,不太合适,结果阿兄对我,这太乐丞虽国朝之处并非清官,然则自从初唐王绩任职之后,便亦是跻身清列。再,阿兄对宫中太乐署中所藏乐谱和乐舞都深感兴趣,我看他那么高兴,也就无话可了
乍一见到这一对兄弟,王翰心中就已经有些猜测,此刻再听到这些话,他哪里还不知道他们是谁,一时饶有兴致地捋着下颌胡须。到底还是王维矜持些,发现院子里还有别人,立刻咳嗽一声打断了洋洋得意的王缙,旋即讶然问道:杜十九郎,你今天有客人
有客从远方并州来,同姓岂非一家人。杜士仪笑着先介绍年长的王翰道,这便是太原王翰王子羽。
便是那葡萄美酒夜光杯,yu饮琵琶马上催的王翰王子羽王缙立时忘了刚刚的尴尬,瞪大眼睛打量片刻便慌忙躬身施力道,真是有幸得见王郎君
见王维亦是要拱相见,王翰便大大咧咧地道:叫什么王郎君,杜十九如今叫我一声王六,你们若一定要矜持,便叫我一声子羽兄,若是随便不在乎礼数的,就也随他一块叫我一声王六对了,你便是今年状头王十三维甫一及第便释褐授太乐丞,果然了得,今天既来,让杜十九搬出窖藏好酒咱们痛痛快快喝一顿一贺如何
王翰这自来熟的做派顿时让王缙大生知己之感,立刻大声叫好。王维看见王翰竞一把拽着自己的弟弟叫了随从找酒窖了,他不禁纳罕地拿眼睛看杜士仪,却只见人冲着自己无可奈何一摊:好教王兄得知,当年我在太原城中邂逅王六时,他就是喝得醉醺醺从马背上掉了下来跌破了头,还是我送他回家。他嗜酒如命,今天我们老友重逢,再加上你又人逢喜事jg神爽,能碰到这么两个痛痛快快一醉方休的理由,他又怎会放过喝双倍的酒庆祝所以,他对王兄和十五郎的来访,应该比我更高兴
jg彩推荐:
第二百五十四章 小妹代传情
正如王缙所,太乐丞绝非清要之官,甚至唐初大儒王通之弟王绩因爱酒而求取此官时,有司以浊官不肯相应,最后还是王绩苦求方才答允。而有过那样一个出身名门而又才华横溢的王绩担任过之后,太乐丞一举由浊转清,因而此番授给王维,也算并不出格。即便如此,无论是此前裴宽和固安公主给自己的建议,抑或是杜思温的升官路线表中,都根本没有出现过太乐丞这个官职,足可见士人等闲并不任此官。
所以,王维对这个官职兴致盎然甘之如饴,自然而然便流露出了其闲适的人生态度。酒酣之际,酩酊大醉的王翰更是击箸大声道:倘使如今的太乐署还如唐初那般有善于酿酒的好在,我也愿意谋太乐丞,和王摩诘你同司共事,可惜啊可惜
见王翰这话完便打了个响亮的酒嗝,继而就伏倒在食案上呼呼大睡了起来,杜士仪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扭头一看,王缙是早就被王翰那左一杯右一杯给灌趴下了。于是,今晚特意克制的他少不得笑着斟满敬了王维一杯,等到其问起自己缘何不先注校书郎,再应制举以添声势时,他便摇了摇头道:老叔公见过源相国,据张相国以制举之后再议压了下来。再者,我三师兄明经及第之后,裴家便打算为其谋校书郎,我总得避避嫌。
那就只能等五月的制举了。王维想到张嘉贞如今在朝一不二,源乾曜虽则是侍中,却远抗不过他的强势,不禁生出了深深的忧虑来,苗含液这一次挟势而来非同小可,你可一定要全力以赴若是需要什么书卷,你尽管对我,韦陟兄弟和我还算有些交情,韦家藏书万卷,不定就有你需要的
好,那我可就委实不客气了,多谢王兄
一夜饮宴过后,王维兄弟次ri回了长安,而杜士仪便留了王翰在家中住,却和他约法三章,饮酒可以,不许动辄喝醉王翰虽不太情愿,但被杜士仪搬出一大堆医书药理作为佐证,他只得没奈何地答应了。白ri里他常常上长安交游访友,有时也未必归来,不但很少打扰杜士仪的读书练策,而且还会抄录一些赶到京城应制举的人中,流出的一些应试文章。久而久之,就连最初对王翰那放浪形骸的做派有些犯嘀咕的杜十三娘,也总算放下了心。
这一ri晚上,她照例将几卷新购来的珍贵抄本送到了杜士仪的书斋,正要悄悄退出,却突然听得兄长出声叫道:十三娘。
阿兄有什么吩咐
十三娘,有一件事,我想请你帮忙。杜士仪见杜十三娘走到自己身边站定了,他便拿起了案头两张帖子递给了她,我想请你一趟玉真观和金仙观,替我见一见那两位观主,相借卫公兵法注要,玉真观主那里应有一卷当年卫国公李靖亲校注的,坊间绝无仅有。
见杜十三娘想都不想便点点头接过那两张帖子,杜士仪方才拿起了案头另一封信,笑着道:公差之外,麻烦你再帮阿兄跑一趟私差。倘若见到王家娘子,帮我送一封信给她。
啊杜十三娘顿时瞪大了眼睛,片刻之后方才恍然大悟,腾出一只一把抓过了信后,她反反复复瞧着那牢牢封口的信封,面上便有些不自然,阿兄,你不会是让我借着见那两位贵主,实则让我居中给你们鸿雁传书吧
她又不知道我写信给她,哪来的功夫传信顶多就是让你捎几句话而已。杜士仪脸皮哪里会这么薄,在杜十三娘那审视目光下,他照旧若无其事地道,玉真公主上次就对你赞口不绝,虽我可不愿你跟着她修道谈玄,但我近来不想进长安,少不得只有劳烦你替我打听些消息。三师兄这一回来,他那人的xg子你是知道的,能解决的麻烦一定会亲力亲为,绝不会惊动我,老叔公也肯定只希望我养jg蓄锐,我这样呆在樊川杜曲,岂不是个聋子瞎子
我又没不,找这么一堆理由杜十三娘嗔怒地挑了挑眉,轻哼一声便答应道,我知道了,明天就长安。顺道我也想拜会拜会殷夫人,把我的课业卷子给她瞧瞧,不定,晚上就借宿在她那儿不回来了。
这最后一句话中,却带着几分戏谑,杜士仪哪里奈何得了难得使小xg子的妹妹,只好打了个哈哈再没什么话。等到杜十三娘揣了东西离,他方才若有所思地用笔杆子挠了挠眉心。闭门只读圣贤书的ri子过得飞快,可他应的是难度更大,一策定胜败的制科,不得不进一步加大知识的积累量。从这种程度上来,这种书呆子的生活是杜思温一造成的。这位老长辈还真会给人压担子,否则他这会儿就可以舒舒服服在秘书省抑或集贤殿清闲抄书了
次ri一大清早,杜十三娘便乘车前往长安城,等她来到了辅兴坊玉真观门前通报时,却愕然得知今ri天子见司马承祯谈玄,召了玉真公主前相陪,这会儿人不在观中。闻听此言,扑了个空的她顿时心中一紧。这玉真公主不在,金仙公主同样是女冠,莫不是也被召进了宫她前时嘴上虽对杜士仪让自己替她传情书有些腹诽,可怎么也没想到兴许任务完不成。因而,当她来到金仙观门前求见时,得知金仙公主在观中,顿时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你阿兄还真的是废寝忘食掉到书堆里了,樊川到长安才多远,竟是让你这妹妹代他跑腿
金仙公主笑着打趣了杜十三娘一句,见其讷讷解释兄长如今是ri夜泡在书斋中,这一趟也是命其来向玉真公主借书的,她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我真是没见过他这样的,早知道如此,直接便先谋了校书郎不是更好秘书省也好,集贤殿也罢,抄不完的书罢了,他既然难得求我,我就帮他这个忙,来ri问一声,请人替他抄录一套出来,但是否能赶得及五月制举,这我可没法担保。
多谢观主
见杜十三娘喜出望外地拜谢,金仙公主想起自己和妹妹当年也是如此孺慕嫡亲兄长李隆基,她不禁又生出了几分怜惜。示意杜十三娘上前和自己对坐,她仔仔细细地问了她从小所学,如今在家中都做些什么。听得其师从殷夫人,眼下学的是chun秋,练的是八分书,她不禁大为惊叹:天哪,你阿兄这竟然是打算让你考个女状元不成好了好了,难得你出来一天,你阿兄给元元的帖子我替她转交,你就留在长安好好游玩一ri,别回陪那个书呆子唔,我找个向导陪你来人,传玉曜来
杜十三娘还要推辞时,就只听金仙公主笑着解道:玉曜是最熟悉长安城的人了,她父亲可是富甲长安。如今她从我修道,除却偶尔回家,这整天就是捧着道书。别人我是嫌弃她们聒噪,可她我却是怕她好好的天赋异禀给糟蹋了。她善造别院山第,就是插花也殊为一绝,如今道典更是比那些入道数年的还娴熟,真真让人不得不惊叹,所以,这天底下与其有天才,还不如有勤奋的天才。
富甲长安难道会这么巧
又惊又喜的杜十三娘连忙假作好奇和惊叹,等一个道装女郎随着一个侍女进来时,她一眼就认出了年上元夜上的那一番偶遇时相逢的好心人。
杜十三娘认出了王容,王容又何尝不是一眼就认出了金仙公主身边的这个少女。心中猛然一跳的同时,她立刻假作毫无所知似的行礼相见,等到金仙公主让她领着杜十三娘在长安城中四处游玩,切勿让其在申时之前回,她更是瞠目结舌。
难道是金仙公主知道了什么或者察觉了什么
直到她答应之后和杜十三娘一块告退离出了这小楼,她仍不免心中忐忑。尤其发现身边的杜十三娘眼睛一直在自己脸上瞟来瞟,仿佛对自己很感兴趣,她不禁更加讶异难明。这难言的沉默一直持续到了出门登上牛车坐定,她终于听到耳畔传来了杜十三娘低低的声音。
王娘子,上一次看胡人表演时,多谢你为我兄妹解围。
怪不得我觉得杜娘子面善,原来你便是杜郎君的妹妹。
今ri为了方便,杜十三娘有意让月影换了胡装打扮在外骑马跟车,这会儿见王容虽答得坦然,可面上却怎么看都有些微妙,她便狡黠地笑道:王娘子真的事先不知道么那我阿兄怎会让我捎一封信给你
此话一出,王容顿时愣住了。她实在没想到,杜士仪竟然会让自己的妹妹居中传信,而且还是这么大大方方地到金仙观中传信被揭破的她俏脸上浮现出了两朵艳丽的红霞,好一会儿方才低声道:杜娘子,方才请恕我不得不搪塞
算啦,毕竟你也想不到,阿兄竟这般明目张胆。杜十三娘上一次只见王容在那等众目睽睽之下从容自若,为自己梳头挽发亦是心灵巧,此刻见她这尴尬的红脸,一时又发现了她的另一面,当即笑吟吟地从怀中将信递了过,见其接过之后便立时揣入了怀中,她便眨了眨眼睛问道,王娘子没有什么要我捎带给阿兄的
兄长直接,妹妹也这么直接,这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初见时自己怎会觉得这一双兄妹有些呆气
暗自为自己那会儿的看走眼而嘀咕,王容很快便莞尔笑道:好,那且等我看了信再。
jg彩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