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勇者魄,美人胆勇
听了钱林的话,杜士仪已经明白,正如他所料,张说派他来,完完全全只是借他一个奉旨观风的名义,其实早有安排。然而,计划不如变化,张说的盘算是基于在同罗部中有交好的族长之弟失突干,而且又派了与人很是熟悉的钱林来,可谁曾想,同罗部分明已经平生内乱,最最关键的人已经死了
“坑就坑吧,我接下来的时候就知道多半是个坑,可却没想到会真的掉进去。”
杜士仪在崔家就是赤毕当陪练,而如今是第二次和这个可靠的汉子一块度过生死关头了,不知道是因为太熟悉还是其他什么缘故,他竟是还有心情开了个玩笑。等到林外马声嘶鸣不断,还有人用听不懂的话大声呼喝什么,耳畔的利箭离弦声却是暂时没了,赤毕方才嘿然笑道:“杜郎君,就算从前我跟着已故赵国公做哪些最危险事情的时候,也不像跟着你,总能遇到这种最惊险刺激的场面。”
知道赤毕的脾气,杜士仪不禁反问道:“那你是后悔了?”
“不,应该说是高兴才对。”赤毕随手握刀上挑,将一支shè过来的箭轻轻拨开,这才似笑非笑地说道,“从则天皇后到中宗陛下在位那些年,是大唐开国到现在最乱的一段时间,没有之一。整整一二十年,王侯公卿身死族亡的事情不计其数,崔家这样一直低调的,也免不了要养我这样的死士,以便于如有万一,能够悄悄把家中子弟转移出去一些。否则,都像当年柳秉那样自己死了,阖家被贬为奴婢,到最后大赦回来只剩下一个嫡系男丁,岂不是几乎就此绝灭?所以到后来,诛二张,有我;诛逆韦,也有我。尽管是朝不保夕才拼死一搏,可我过惯了惊险,这种太平年间平平淡淡的rì子反而过不下去了。”
杜士仪听着赤毕这些话,心中不禁想起了那些习惯了战场的雇佣兵,倒不觉得赤毕这种思维有什么出奇,待瞥见身侧岳五娘眼睛灿若晨星,而罗盈则是满脸崇拜地盯着赤毕直瞧,他顿时忍俊不禁,危机临头的紧张感消失殆尽。而在这时候,外头那不知道多少兵马终于忍不住了,随着几声呼喝,立刻有几十骑人鱼贯而入冲进了林子。
此时此刻,杜士仪不得不感谢如今这天气里那郁郁葱葱的林木和各sè野草灌木。隐匿身形的同时,他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最初提刀杀进林子的这些铁勒人不过才进来不多远,后头便已经有几个卫士现出了身形。就只听几声惊呼之后,一行人最后头留下的只有两匹空无主人的坐骑,而草丛中的厮杀声结束得极快。尽管有反应过来的敌人朝着分散奔逃的那几个卫士shè出了箭,但剩下的却没去理会同伴的死活,而是杀气腾腾地下马四处搜索了起来。
“居然又是林中混战。”赤毕轻轻吸了一口气,随即看着岳五娘和罗盈道,“你们两位,谁有把握悄悄去探一探外头究竟多少人?除了我们起初看到的那上百人,是否还有兵员?如果他们有几百上千,我们只能留人断后,然后撤了。但要是人少,还能挺着打一场”
“我去吧。”
岳五娘几乎想都不想便答了一句,不等罗盈反对,她便笑着说道,“我在王屋山中练剑的时间绝对比你念经的时间更多。放心,我可不是只有花架子。”她一面说一面又斜睨了杜士仪一眼,收起笑容一字一句地说道,“杜郎君,可千万别忘了,你答应过要帮我的忙,千万照看好自己”
等到岳五娘轻盈地没入了林间,须臾就已经难辨踪影,赤毕轻轻赞了一声,待见林间已经厮杀处处,他便看着满脸失落的罗盈道:“小和尚,杜郎君就交给你了,张使君那些卫士虽则确实有些能耐,但人毕竟太少,我得去帮他们一把,否则回头大伙都休想囫囵回去,先顶一阵子再说”
“小心些”
杜士仪只来得及叫了这三个字,就只听赤毕口中发出了犹如鸟叫似的鸣啼,那虎背熊腰的体格竟矫健地穿梭在密林之中,须臾便难以找到踪影。而连答应都来不及的罗盈呆呆看着视野之中那些溅血厮杀,尽管那天晚上在安国寺,他第一次真正和人厮打就占了上风,可佛门用棍就是因为讲究不见血,他忍不住闭上眼睛念了声阿弥陀佛,这才结结巴巴地问道:“杜郎君,我们怎么办?我……我没杀过人……”
“你不是想当大将军吗?大将军哪有不杀人的”杜士仪看着小和尚紧紧握在手中的齐眉棍,还有那满脸紧张的表情,一时也不想再打趣他了,略一思忖,他突然想到了一个极其应景的主意,“我们就敲人闷棍吧。”
刚刚来时杜士仪就注意到,这片密林占地广阔,却因为是蔚州到横野军的必经之路,所以林中这条道路走的人多了,供一马通行并没有问题,然而其他地方却林荫茂盛。正因为如此,他在推断之中,便觉得外头那些横尸的人也曾经想过避入林中,可却没来得及进入就被赶上杀了。刚刚他们逃入林中之后,几乎所有人都是下马潜伏,自然也是因为在此地打个伏击,远比被人撵在后头还能平安赶回蔚州来得有把握。
林中的兵器交击声,喝骂声,受伤甚至垂死的呻吟和惨叫穿插在一起,林中栖鸟早就被惊动得四处扑腾翅膀乱飞,至于其他野兔野鼠之类的亦是不知道被惊起了多少。再加上茂密的树冠遮挡了大部分阳光,让人很难分辨出密林深处的情形。当两个已经弃了马的铁勒骑兵满脸jǐng惕地握刀在林中穿行时,他们突然只听到了一阵清晰的呻吟,侧耳细听便分辨出是自己没听过的汉话。两人对视一眼,当即一前一后互相掩护,往声音去处探了过去。
尽管他们也并不知道这些唐人是什么来头,可杀了失突干的那些人得到的是每人两匹马十口羊的赏赐,这些唐人的脑袋也不会值太少
“人在那”
“已经半死了,过去割下脑袋请功”
那倚在树后几乎动也不动,只能发出呻吟的垂死唐人让他们俩异常兴奋,再见附近没有敌人,两人几乎想都不想便快步赶了过去。当打头的人凶悍地当头一刀冲着那人劈了下去的时候,就只听背后传来了一声闷响。他大惊之下一回头,却只看见一条棍子轻轻松松撂倒了自己的同伴,而紧跟着,那棍子竟是朝着他迎头落下。他慌忙侧身躲避,可下一刻,脑后却是传来了呼呼风声,紧跟着他后脑勺一阵剧痛,立时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用计诱敌加上打闷棍,竟是不见血就一举拿下两个人,罗盈现出身形时,面上满是兴奋之sè。而杜士仪从树后那披着自己外袍的假人旁边露出身形时,也不由得长长舒了一口气。林中那些厮杀声并没有结束,他尽管担忧,却并没有太好的解决主意,所谓的打闷棍,也不过是聊解焦虑而已。
此时此刻,他示意罗盈望风,在地上找回了那枚铜胆后,随手扯了一把树叶擦了擦收入皮囊中,又先收了两人武器,随即便搜了搜他们身上。然而,除却那些零零碎碎的火石铜钱等物之外,他却没有找到太有价值的东西,唯有两块仿佛是写着姓氏名讳的骨牌,只是鬼画符似的,他一个字都不认识。
既然不认识,他也只能把东西收入怀中,又示意小和尚把两人用他们的外衣束绳结结实实捆了,又塞住口丢在草丛深处难以叫人发现的地方,这才继续带着罗盈往那些厮杀声传来的地方掩去。在这些三三两两的小规模厮杀中,罗盈那显然极具长度优势的齐眉棍深具偷袭优势,更不要说杜士仪那颇有准头的两枚铜胆。短短半个时辰之后,他身边便已经汇集了四个身受轻伤却战绩斐然的卫士,地上死伤的敌人则已经有七个。
然而,当他正踌躇这场林中混战究竟还要打上多久的时候,就只听外头突然传来了尖锐的哨声。他还来不及反应,就只见目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不少铁勒骑兵从密林中狼狈地退出,有的骑马,有的则是徒步飞速往林外退去,随之而来的则是几个衔尾追杀的卫士,最突出的则是匹练似的一刀把人砍飞的赤毕。只见赤毕头脸尽是鲜血,却不知道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可最初自告奋勇前去探查敌情的岳五娘,却是依旧不见踪影。随着外头呼喝阵阵,谁也不知道是敌人要再派人入林厮杀,还是就此退兵,无论杜士仪这边数人,还是再度隐匿身形的众人,全都是心中惴惴然。
就在这种僵硬的氛围下,也不知道是谁突然嚷嚷了一声:“他们退兵了,他们退兵了”
随着嚷嚷声露出身形的,是一个年轻卫士,从林口快步奔回来的他高兴地连连挥手,显然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不多时,林中众人便再次汇集到了一起,当杜士仪发现王翰虽是衣衫破了好几处,却安然无恙地举起手中长剑对他嘿然一笑,他不禁松了一口大气。可下一刻,他身边的罗盈突然声音颤抖地开口问道:“岳娘子呢?她怎么还没回来
第二百一十一章 美人计之上
一块水墨绢帕,束在一棵苍柏的树枝上,而下头一处用枯枝刻意遮盖了的泥地里,则是留着一行用树枝草草划下的字迹。
引敌北去,擒贼擒王,勿念
树林中那一场可称得上游击战的厮杀,最终张说拨的十二名卫士,死了四人,余者人人带伤,而钱林和两名书史,亦是两轻伤一重伤。然而,当找回坐骑之后,当四处搜寻岳五娘下落的杜士仪赶到那地方,看到那绢帕留书的时候,他却只觉得一颗心沉到了谷底。那个从林口报告敌军退却的卫士虽不太明白杜士仪要找的人是谁,但他还认得几个字,犹豫片刻便低声说道:那些铁勒人退走的时候,看声势是有五六百人
钱林在刚刚那一场混战中脚上中了一刀,此时此刻在一个卫士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见杜士仪直发呆,他便轻咳一声说道:杜郎君,好容易敌军暂退,还是立刻回去向张使君禀明吧眼下既然发生如此变故,先头张使君之命显然是无法做到了
杜郎君他这话还没劝完,罗盈便猛然开口嚷嚷了一声。
见小和尚那分明是立时就要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架势,杜士仪忍不住苦笑一声,心中突然想起了岳五娘去时的那番话。
尽管她并未明言,但他实在不得不觉着,在那时候她便已经有了如是打算须知以岳五娘当初在豆卢贵妃生辰宴上对各方权贵所言的飞剑之术,她留字之上所言的擒贼擒王,应该并不仅仅是说说而已龙骑长。可倘若做到了,那么同罗部再次内乱自不必说,可她也休想活命这个xg格直接敢爱敢恨的丫头,怎么做的事情总这么要命为了公冶绝打算独闯奚地也是,此次孤身入敌阵令敌军退走更是,竟是根本不要命了
杜士仪脑际闪过根本不要命了这个念头,陡然心头大凛。见罗盈被赤毕死死拽着,王翰则沉吟不语,他便深深吸了一口气,对钱林摇了摇头道:同罗部生变,你觉得张使君此前所托之事办不成,那你就自行回去吧。我的从人如今已经用计赚入敌营,我不能丢下他不管
钱林登时大吃一惊,想到行前张说曾经对他明析利害,让他一定要把杜士仪囫囵带回来,他见这字迹分明是女子,忍不住咬了咬牙,加重了语气说道:杜郎君,这字迹究竟是真是假还不知道,就算真是她留下的,她又何来把握真的能够办到杜郎君,我再提醒你一句,此番如此大事,你居然带着女人随行也就罢了,可如此大事却打算信妇人之言,传言开来可是有伤你的名声
此前林外五六百人,若是真的倾其全力而入林中搜索,你我还能有命站在这里你一口一个妇人,可要知道上下人等xg命,十有便是因妇人方才得救杜士仪的目光倏然冷冽了下来,继而便转身看着那些伤势或轻或重的卫士,拱了拱手道,这留字的人是以剑器浑脱闻名北地的公孙大家弟子岳五娘,原是要往幽州送一封信给长辈,因与我旧识,一路随来实为保护。她一手剑术出神入化,曾在豆卢贵妃生辰宴上道是飞剑取人咽喉,绝无虚发她一个女子尚能以身犯险,我若是弃她不顾,岂不是丢了男人的脸
不得不说,公孙大娘在北地的名声实在是如雷贯耳。一听到这混入自己一行人中神秘留书女子竟然是公孙大娘的弟子,一时卫士当中人人惊叹不已。其中一个伤势最轻的中年卫士更是想都不想地上前一步说道:杜郎君,某听你吩咐
某也听杜郎君吩咐
怎能让岳娘子一个人冒那样的风险
某也在并州看过公孙大家的剑舞,着实气势不凡,若是岳娘子失陷敌中,某也愿意尽微薄之力
见出言附和的不仅仅是那几个轻伤卫士,随行的一个书史竟也掺了一脚,钱林的脸sè顿时异常难看。然而,杜士仪的话实在是占住了道义,他若是强令指挥这些天兵军中jg选出来的卫士,很容易激起人反感,甚至事后引来轩然大波。
你身负张使君之命,便带着几个重伤的人先回蔚州吧,剩下的事情,我会见机行事,不会逞强直闯杜士仪本就懒得勉强不是自己人的钱林,说完就转身看着王翰道,子羽兄也请一道回去,此间情形确实得详细禀明张使君
然而,王翰却想都不想便摇摇头道:杜十九郎,有道是舍命陪君子,我虽说骑shè剑术都不算顶尖,但这点义气却还不至于没有岳娘子一介女子尚且能够舍身让我等脱困,我等要是丢下她不管,ri后难免要被人讥刺成妇人都不如太原王氏可以出庸碌之辈,可不能出无情无义的鼠辈你不用说了,我和从人都会留下。
见王翰连自己那一对双胞胎护卫的份一块决定了,杜士仪侧头看了那相貌一模一样的两人一眼,见他们丝毫没有任何勉强之sè,他便对重伤的书史和几个伤势不轻的卫士嘱咐了几句,不外乎是让他们保护好钱林先赶回蔚州。此时此刻,林中那些坐骑也都收拢了来,非但众人的坐骑不曾少,甚至还有那些突厥骑兵丢下的战马。等到钱林一言不发上马,几个重伤的人也彼此扶助先后上马,就连同伴的尸体也一并带上了离去,杜士仪方才转过身示意众人聚拢了来
此前我和罗盈在林中打昏了不少人,不妨先看看其中是否有活口知道要紧的信息。
罗盈那焦急万分的脸sè他看在眼里,但此时情报最重要,因而,此刻他只能先把担心抛在一边。当赤毕几个把林中那些打昏捆下的人带了过来之后,一口凉水喷了过去,四个人却只醒了三个,而一个个轮流审问下去,通突厥语的王翰按照杜士仪授意一条条追问,从他们口中得到的消息却极其有限。
同罗部内乱,牙官默古逼宫,族长篦伽末啜正巧被王竣召到中受降城去了,族长之弟失突干率人突围打算向天兵军告急,牙官默古派人追杀,成功砍下了失突干的脑袋,如今自立族长,称大王,打算率部投奔突厥毗伽可汗,而同时下落不明的,还有失突干已经二十出头的长子昆那尔林林总总的消息听得杜士仪眉头大皱,而问到默古的习惯喜好时,三个人所答亦是惊人的相似都市天师全文。
默古为人最好美sè而他本人因为是母亲梦狼而生,所以最相信的便是突厥传说中的神狼
见三人全都是未遭用刑便先行招供,杜士仪顿时心中一动,遂又吩咐带上了一人,直截了当地问道:族中可还有忠于篦伽末啜都督的人
有,只是默古大王突然动手,都督和亲信人等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其实族中上下不少人都已经习惯了在蔚州的安稳ri子,不想再去投奔突厥牙帐。
那就是说同罗部本来就人心未稳而且是去投奔突厥牙帐而不是引兵来犯,如此来说蔚州的压力就小得多了
吩咐把这几个人带下去看好,杜士仪便开口问道:同罗部如今默古要投靠的突厥毗伽可汗,各位觉得可是真的
此前因为事情来得太急,张说又人手调派各种安排尽皆完备,杜士仪只来得及草草打听过同罗部的近况。此刻他这一问,只不过是寄希望于有人能知道什么。好在那个留下的书史很痛快地开口说道:突厥默啜可汗此前死了之后,突厥一度内乱,如今即位的毗伽可汗重用其岳父暾yu谷,虽不能尽得默啜可汗旧ri兵马,却号令部属讨伐当年和我唐军一块攻打突厥的铁勒九姓。不降即杀,一度血流成河。
而朔州的拔曳固部,蔚州的同罗部,就是当年因为默啜可汗死后被毗伽可汗打散了,方才降了我朝,陆陆续续有上万帐之多。如今同罗部不稳,除却中受降城一杀就是近千人,定然也有毗伽可汗的引诱和承诺。说不定,就连朔方大使王大帅所得到的那些降户谋引突厥为乱的消息,都是突厥牙帐悄悄放出来的,为的就是令我朝和降户之间互相猜疑。
这书史说得井井有条,分明极其熟悉突厥的情形,杜士仪不得不忍住继续追问突厥牙帐情况的打算,又开口问道:那么,这同罗部信佛否其中族人通中原汉语否
罗盈已经忍得心急火燎,此刻闻言不禁眼睛大亮。然而,那书史却是摇了摇头道:下头寻常牧民有不少信佛的,可上头的贵人中间,应该信佛的不多。突厥和铁勒各部之中,王公多数还是信萨满教,而神狼更是被奉为图腾。至于汉话,有人会说,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说。
见罗盈有些失望,杜士仪却丝毫不泄气,当即笑着说道:虽说默古不信,但只要有人信,那就有办法。对了,各位有谁能学狼嚎
最后那个突兀的问题顿时让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一个卫士有些犹犹豫豫地说道:杜郎君若要会学狼嚎的人,那几个抓住的突厥人兴许有人会。
杜士仪这才醒悟过来,连忙又请王翰去问,果不其然四人之中有两人都会,威逼利诱之后满口答应按照吩咐去做。待到这一茬安排好了,杜士仪便招了招手把神情激动的罗盈叫到面前,对其低声耳语了好几句,等到其点头表示全都记下了,他眼看着小和尚把头上那假发等等全都取下,又去马褡裢中寻找僧袍,他便对满脸惊异的书史以及那些卫士们笑道:罗盈在嵩山少林寺学过多年武艺,那一根齐眉棍使得出神入化。
杜郎君真是那书史终于惊叹得瞪大了眼睛,公孙大娘的弟子,少林寺的僧人,杜郎君居然都相识
都是因缘巧合。
杜士仪含含糊糊敷衍了过去,等到罗盈换好了僧衣过来,他再次起身过去叮嘱了几句,这才放了人离开。等到其一走,他便沉声说道: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需要诸位群策群力。倘若能够把这一场戏演好了,兴许不必动任何兵戈,就能收到安抚同罗部的奇效。当然,若是失败,那就一切休提。
第二百一十二章 美人计之下
当年横野军初设之际,是张嘉贞上奏朝廷,为了与九姓互为犄角,遏制突厥牙帐,因而突厥降部拔曳固同罗回纥仆固等各部族长都受封都督,每族各出骑兵,共计三万人为前后左右讨击大使,受天兵军节制。但因为并不常设在此,这偌大的地方大多数时候只有同罗部。
起初如此安排不但安稳人心,更显示了朝廷的宽容大度,然而,默啜可汗的死使得突厥一度四分五裂,这已经是过去时了。毗伽可汗阿史那默棘连尽管靠着弟弟杀了默啜可汗之子方才得以登上汗位,但即位这几年重用暾yu谷,一步一步走得极其稳当,又以各种手段诱铁勒诸部复降,久而久之又让不少原本降了唐廷的降户生出了投靠之意。当突厥牙帐几次派人来人见族长篦伽末啜,篦伽末啜却始终不愿复降时,一直野心勃勃的牙官默古终于忍不住了。
然而,杀了失突干后,想着王竣得讯后必定会杀了篦伽末啜,默古一直在思量着自己若是率部投靠毗伽可汗,能够在牙帐得到什么样高位,可此时此刻,他却顾不上这些久远的东西,而是被心腹带回来的那个战利品惊呆了。同罗部并不是没有美人,但看腻了也就是那么一回事,而从中原来的商人也时常会带来一些女奴,可像眼前这样艳光慑人到让人目瞪口呆的绝sè,他却从来没有见过尽管那女子身上甚至只穿着男人的粗布衣袍,那一头乌黑的长发也只是被一根木簪随随便便绾起,但依旧无法抵挡得住那种勾魂夺魄似的魅力。
都督带队的纳古尔第一眼看见这匆匆从林中冲出来的女子时便为之惊艳,若非因为当时看到的人实在是太多,单凭人那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样子,他就恨不得收入私房狠狠怜爱,这会儿拱手让给默古,他心里要多不甘心有多不甘心。这会儿强自收回同样落在岳五娘身上的目光叫了一声,他正想提醒关于正事切勿耽误了,却不料招来的却是默古的怒瞪。
嚷嚷什么下去吧,没你的事了
用喷火的眼神把脸sè很不好看的纳古尔瞪了下去,默古方才又驱退了左右,这才站起身来,目光中流露出了无比垂涎之sè。相比他从前虏获到的那些中原女子,眼前的美人不但人长得美艳绝伦,更让他惊喜的是,她并没有瑟瑟发抖,只是略有些紧张地看着自己。想到刚刚仿佛听纳古尔提到,她懂得突厥语,更自陈是从长安逃出来的突厥人,他那种占有的就更强烈了。他丝毫没有怀疑人有什么问题,须知他昨夜方才动手杀了篦伽末啜不少心腹,又连夜追袭杀了失突干,唐廷就算得报,那也得是多ri之后的事情了。
可是同罗部的大王
这大王两个字叫得默古一时心中飘飘然。倘若不是这一次动手快,他连同罗部的族长,唐廷册封的都督都不是,更不用提什么大王。须知如今的突厥牙帐之中,如今左贤王是阙特勤,右贤王是西林特勤,而左右叶护的位子还空了一个,倘若自己前去投效时立下功劳,未必就不能染指那个宝座。一时间,他只觉得美人的称呼是那样让人迷醉,面上表情不知不觉就变得无比自负。
没错,我便是同罗部之王默古
岳五娘见默古分明sè授魂与,尽管心中异常厌恶,但她的脸上还是露出了一丝又惊又喜的笑容,口中又吐出了一连串娴熟的突厥语:我是阿史那莫儿,费尽千辛万苦方才从长安逃出来,请默古大王送我回牙帐,我有极其重要的事要禀报大汗
居然是姓阿史那,这么说来,莫非是王族之后
默古想到自己原本就要做的事情便是投靠毗伽可汗,只觉得这天上掉下来的美人实在是太及时了。尽管sè心未去,可这会儿他更想知道所谓极其重要的事情是什么,这美人的身份又是什么,几乎想都不想便连连点头道:这事情容易,来来,我们慢慢说
幼年便开始四处漂泊,更曾经跟着师傅四处剑舞献艺,见过公卿显贵,富商大贾,平民百姓,岳五娘又不像公孙大娘那般xg情孤高冷冽,待人接物上头比师傅更胜一筹,塞外流行的突厥语和契丹语她更是娴熟。此时此刻,凭着多年来的经历和见识,她轻轻巧巧就编出了一套突厥王族之后流落中原,结果探得消息回归一路被人追杀的故事,更将唐廷打算合铁勒诸部之力出兵的事情编得头头是道,眼见得默古时而惊叹,时而彷徨,她心中不禁暗自冷笑。
果然,世人只看一张脸,换了一个相貌平庸的女子来说这些,默古必然丝毫不会相信,幸好她在出林子的时候,用药物抹去了脸上那些油彩
默古刚刚杀死失突干自立,除却他的心腹之外,部族中其余人等畏惧他那杀气腾腾的狠辣手段,对于默古身边突然多了一个美人,并没有太多人有功夫关注。而当纳古尔再一次看到换上突厥女子服饰,看上去显得英气勃勃的岳五娘时,几乎差点把肠子都悔青了。就连有心谏劝默古要提防jiān细的人,见岳五娘一口娴熟的突厥语,对长安朝中事情仿佛了若指掌,不说疑心尽去,那也是疑心渐去。
一个女人又能干得了什么
当这一天傍晚,欣喜于自己尽得同罗部大权,又得到了集高贵和美艳于一体的美人的默古欣然在大帐前召集上下军将摆宴欢庆,自然而然便携了岳五娘出席。见身旁的美人面不改sè地喝下了整整一角酒,他只觉得心花怒放,一只手忘乎所以#注她的腰肢揽去。
莫儿,等我带了全族人去投了大汗,我便
这话还没说完,就只见一个卫兵气急败坏地冲了进来:都督,有一个和尚妖言惑众
和尚
默古从不信佛,也很讨厌在底下渐渐风行的信佛风cháo。尽管如此,知道纵使牙帐之中,佛教也算风靡一时的,他便皱眉问道:他说什么
听说他是突然出现的,说是要仿效当年的玄奘法师出西域,被几个信佛的请到家里热情款待。见默古显然不耐烦了,那卫兵连忙加重了语气说道,可他后来就开始胡说八道,说是什么曾经在桑干河上看到过神狼
神狼
倘若说此时此刻美人当前,别的丝毫不能勾起默古的兴趣,那么这神狼二字便戳中了他一直以来最最敏感的一根弦。他几乎是霍然站起身来,两眼放光地大声叫道:快,快将那和尚带上来见我
而一旁暂时被默古完全忘了的岳五娘,此时此刻却是双目流露出了比篝火更加璀璨的神采。她不想留在宫中,也不想混迹民间再演剑舞,说什么去幽州找公冶绝的下落,不过是一个托词而已。自从三年前遇到那件事开始,她便早已厌烦了这种ri子,若不是因为怕师傅心怀愧疚,她早就不想活了可如果要如同平常人那般死得无声无息,她却万万不甘心。那时候自告奋勇到林口查探敌情,在树上看到那数百军士时,她就已经下定决心豁出去闹一场。
不但因为杜士仪对她们师徒有恩,而且也是为了那个被她使唤出来的无辜小和尚可谁能想到,只不过分别了大半ri,他竟然找到了这样危险的地方
小和尚被人带上来的时候,那呆头呆脑的样子让默古下头的那些军将人人摇头嘲笑。就连心中早已经认定是罗盈的岳五娘,也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来。她这笑声固然让默古侧目之后露出了沉迷之sè,也让罗盈浑身巨震。当看清楚了默古身侧端坐的那个一身异族服sè的少女,原本一直忐忑不安的他立刻为之狂喜,用尽了老大功夫才让自己镇定了下来。
别慌,罗盈,别慌按照杜郎君的话去做,一定能把岳娘子救出来,一定
狠狠攥紧了拳头的罗盈在来到默古跟前的时候,自然装出了诚惶诚恐的表情。默古粗声粗气地问他来意时,他张口就说出了之前对同罗族民所言的那一套鬼话,果然,经过人翻译之后,单枪匹马的他轻轻巧巧就让人相信了。而当岳五娘突然插嘴问他神狼的细节时,他不禁暗自吸了一口气。
没错,我就是在桑干河边上,看到那一只神狼的通体黑sè,神骏威猛,瞧了我一眼便化作一团金光消失了。见岳五娘将这般汉语用突厥语翻译过去之后,默古神sè又惊又喜,而周遭其他人,则分明露出了不相信的表情,罗盈便加重了语气说道,要是不相信的话,神狼化作一团金光之后,还留下了东西
见罗盈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拿出了一样东西来,默古伸手便要抢,见小和尚竟然猛地缩回了手,又紧张地往后连退数步,他顿时大恼。然而,就在这时候,身旁的岳五娘突然款款站起身来,竟是笑吟吟来到了他的面前。
小师傅,把东西给我看看行不行
尽管不是第一次和岳五娘靠这么近,可罗盈此时此刻却只觉得一颗心跳动得几乎要迸出了心腔。他几乎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这才强忍住提醒岳五娘的心思,仿佛被那美貌惊呆了似的呆呆地奉上了手中东西,直到眼看岳五娘伸手来取时,他不动声sè地迅速用指尖触碰了她的手,袖子里一个小纸团滚了在手又传进了她的手中,他顿时如释重负。眼看岳五娘没事人似的转身回到了默古的跟前,他方才使劲咬紧了牙关。
岳五娘甫一出马就取回了东西来,默古顿时为之大悦。越发宠溺地看了一眼身旁丽人,他一手接过琉璃坠子对着篝火的光芒一看,见这赫然是一只神骏彪悍的黑狼,他一下子便激动得站起身来。尽管突厥之中也常有攻伐边境各州县时,虏获到的各种奇珍异宝,但大多是金银美玉之属,如此材质却是他平生仅见。一想到此物和他刚刚做成的事情,抢得的美人,他几乎是想都不想便紧紧攥在手中,随即伸开双臂对着璀璨星空,深深躬下身去。
神狼佑我
见默古果然是一脸虔诚和狂热,身侧众人亦是呼喝不止,等到这些叫嚷声暂时停歇了片刻,罗盈便又开口说道:那神狼说,今ri夜间还会现身在桑干河
第二百一十三章 神狼之怒
所谓的桑干河,据说得名于桑葚成熟的季节,河水就会干涸。而如今这个时节,正是桑干河的枯水期。高挂天上的月亮和群星照着这条如今只剩下干涸河床的昔ri大河,就连风里也多了几分白天没有的寒意。当上百骑人簇拥着默古和岳五娘赶到了这条河边时,看到的便是明月高悬群星璀璨的光景。
倘若说那琉璃坠已经让默古相信自己是神狼宠爱之子,对于神狼夜间出现却还有些将信将疑,那么,岳五娘无意间从那琉璃坠中又找到第二处玄虚,也就是对着光时会微微转动的神狼那一双神目,立时让默古深信不疑。他根本不相信有什么能工巧匠能做出这样巧夺天工的神物来,只以为真是神狼带给他的意旨,因此听到岳五娘让他不妨多带些兵马夜晚去桑干河附近看看,心头大热的他一想到若能见到神狼,族中上下那些未必对自己心服的老家伙就能哑口无言,而若是能带回去,指不定自己他ri到了突厥牙帐,真的能够如愿以偿地夺下左叶护之位,自然便言听计从。
此刻,他便对左右吩咐道:去前后左右仔细搜索
等到一口气派出去两百余人沿河两岸搜索,身边只留下了两百心腹骑兵,他看着马侧在夜sè中英姿飒爽的岳五娘,不禁开口问道:莫儿,你说神狼可会出现
大王是神狼之子,手中又持有神狼的信物,神狼自然会出现的。
岳五娘嫣然一笑,眼角余光瞥见罗盈有些心不在焉地东张西望,哪里不知道小和尚心里必然正紧张。她看过罗盈递给她的纸条之后,心中也是直咂舌,可她本来想的就是直接刺杀这种比杜士仪的主意更加大胆疯狂的打算,相形之下,眼下这办法就方便多了。于是,她气定神闲地用甜言蜜语哄着默古,见其渐渐飘飘然,她方才轻轻捏紧了藏在袖子中的右手扣着的几枚磨尖了棱角的碎石子,又瞥了一眼身侧装满了这些小石子的革囊。
虽则不是她惯用的飞剑,但关键时刻足够用了
嗷呜
苍凉的夜sè中,这么一个突然传来的声音划破天际,一时让所有人都是心肝一颤。尤其是等了好一阵子满心焦躁的默古,已经开始用不耐烦的凶狠目光去扫罗盈。可是,这一声狼嚎一下子打消了他心中的怀疑。而当其余应和的狼嚎亦是在遥远的地方阵阵回响的时候,他更是露出了又惊又喜的神情。丝毫没有注意到岳五娘已经策马悄悄退开了四五步远,手中已是倏然间扣上了两枚石子。
嗷呜
当这又一声仿佛越来越近的狼嚎骤然响起的时候,就只听猛然一声剧烈的马嘶,默古身下坐骑突然暴跳如雷,前蹄猛然高高撩起,竟是仅靠后蹄直立了起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原本只松松挽着缰绳的默古一个措手不及,就被那发疯似的马猛然甩下了马背。而其他人正要纵马去救人,可哪曾想到狼嚎又起,而在这鬼哭一般的声音中,他们座下的马竟是无一例外发起疯来,别说他们根本就驾驭不住,那乱跳乱蹦的马甚至无视摔下马去的默古,竟是就这么尥蹶子蹬踏而去。一时间,场中一片乱象,惊呼声惨叫声马嘶声不绝于耳,罗盈本能往身旁一捞,待想起自己的齐眉棍根本没带来,立时好一阵惋惜。
别人正在一团慌乱之际,岳五娘亦是早已装作同样狼狈的样子坠了马,杜士仪的字条上只是让自己借助狼嚎之际袭马造成慌乱,因而她几乎是立刻就在这人仰马翻的情形中惊慌失措地叫道:神狼发怒了,神狼发怒了
耳畔狼嚎不绝,马匹躁动不绝,再加上岳五娘这声音,无论是否相信狼神的人,此时此刻都已经慌了神,甚至连去救助默古都顾不上了。偏生此时此刻,原本派出去各处搜寻神狼的兵马都没有回来,作为首领的默古一时无法发号施令,而今ri同样跟出来的纳古尔看着月光下越发美艳绝伦的岳五娘,突然生出了一个自己都有些无法置信的疯狂念头。在这个念头的促使下,勉强控制住马匹的他渐渐眯起了眼睛,一点一点往地上的默古靠了过去,突然暴起右手拔刀,竟是凌空朝默古劈了下去。
这么个饭桶草包都能够弑杀失突干谋求自立,他有什么不可以
纳古尔这突如其来的动手让所有人都惊呆了,就连岳五娘和罗盈也完全不曾料到如此突如其来的结果。当瞧见完全没提防这一招的默古被那当头一刀劈翻在地时,岳五娘放才仿佛如梦初醒一般大声惊呼,而罗盈则是想当然跟着大声嚷嚷道:杀人啦,杀人啦
尽管小和尚的汉话别人听不懂,可当岳五娘也叫嚷了起来,本待杀了默古之后以此震慑立威的纳古尔在这声音中,立刻成了众矢之的。瞧见默古躺在血泊之中死活不知,四周那些心腹亲卫原本人人呆若木鸡,可这会儿全都回过神来。即便听不懂罗盈的话,可那情形自然有人看得懂,随着第一个人奋力朝纳古尔杀了过去,其余的亦是大叫一声上前围杀。而纳古尔在狼狈了片刻之后,立时大声呼喝自己人助阵。一时间,场面何止比刚刚乱一倍。
岳五娘和罗盈哪会留在这样乱腾腾的地方,全都装作狼狈不堪的样子逃出去了好一段距离。当远远瞧见那边厢有刚刚去搜寻神狼的人回来时,岳五娘少不得大声叫嚷,等那一行二三十人到了近前,她便指着身后那一团混战的地方大声说道:纳古尔杀了大王
这怎么可能
领队的骑兵虽则满脸不可思议,可见那边杀成一团,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带着麾下人马冲上了前。然而,这新的生力军的加入却并没有让战团立时分出胜负,而是在里头各式各样的嚷嚷声中,让那一片混战来得更乱。在这种情势下,罗盈忍不住轻轻舒了一口气,这才低声对岳五娘说道:岳娘子,之前你在林子里也太冲动了,怎能做那么冒险的事
傻瓜,不冒险,那会儿你们就被人一锅端了岳五娘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幸灾乐祸的笑容,见小和尚满脸担忧,她不禁伸手在那光溜溜的脑袋上又摩挲了两下,别担心了,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看,那边又有人来了
罗盈见岳五娘收回了手,竟是有些失望,嘴里却开口问道:还要上前提醒他们吗
不用,眼下混战的人多,一时半会不会有一方死干净了,不用提醒就会有人叫他们帮忙
正如岳五娘所料,随着四下搜寻神狼的人马一拨拨地回来,那一番混战竟是越来越乱。纳古尔仿佛颇有威信,一时间有不少人倒戈投向了他,而被人抢出来的默古竟奇迹般地还没死,一时忠于他的人马自是仍然一心复仇。这你来我往打地不亦乐乎,看得罗盈叹为观止,突然忍不住又问道:岳娘子,我实在不明白,刚刚他们为什么窝里斗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默古杀了族长的弟弟失突干夺位,可下面的人何尝又不觊觎他的位子那个纳古尔想起人在路上对自己那垂涎yu滴的目光,倘若不是她那娴熟的突厥语,以及自陈阿史那氏,兴许根本见不到默古就被人私藏了下来,岳五娘不禁露出了讥嘲的冷笑,正应了杜郎君当初对师傅说的一句话,冲冠一怒为红颜只可惜,他们不配走吧,杜郎君让我们拖延的时间显然是足够了,我们找地方躲躲,别被人误伤了
这一场厮杀几乎一直持续到了天明,当天明时分,浑身浴血的纳古尔终于趾高气昂地挑着默古的头颅和一众麾下庆祝自己的胜利,可当他四下里搜寻那个让自己一怒杀人的倩影时,却突然发现人完全不见了踪影,同时失踪的还有小和尚。面对这种匪夷所思的情景,他不禁恼羞成怒。可是,看看自己剩下那剩下的百十个人,他知道眼下再分兵搜寻只会遭殃,一时间只能压下心头那失望,厉声喝令回营。
然而,当他挑着默古的头颅一阵疾驰来到了同罗部的营地,高声叫唤自己留在营中的亲信,想以此慑服上下时,得到的回答却是一阵让他难以置信的箭雨。尽管他挥刀挡格总算是全身而退,可周遭的部下却有好些中箭。更让他几乎吐血的是,营中竟传来了一个极其响亮的声音。
默古果然死了,杀了这些叛贼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纳古尔只觉得不可思议到了极点,尤其是当一个人被众人簇拥而出,竟是老族长篦伽末啜的长子昆那尔的时候,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只一个晚上的功夫,局势怎么可能陡然之间反转成了这个样子
距离同罗部聚居的营地足足数百步开外的一座小丘上,杜士仪和王翰对视一眼,后者忍不住惊叹道:不过是让人去嚷嚷一声默古遇刺,居然有此奇效
只是死马当做活马医,先试一试,就算真的不成,只要能趁乱让岳娘子脱身,也算没白折腾这一场。杜士仪很不负责任地耸了耸肩,心头一片轻松,只要看看这边是什么结果,我们就可以决定是回蔚州治所安边县,还是继续张使君本来交待我们的事情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以德服人百
默古为了那神狼带着最可靠的亲信前往桑干河边,而当寂静的夜sè中,那一声默古大王遇刺的狂呼划破长空时,就注定了同罗部的这个夜晚绝不平静。
作为铁勒降户,同罗部享受到的待遇和铁勒其余诸部一样,大唐对于他们的待遇颇为优厚,拨毡帐、划分放牧地、秋冬补贴一部分粮草,就连横野军成立之后,这最最靠近桑干河的一块地方,也完全划拉给了他们,为此自恃杀了默啜可汗的拔曳固部最初对此还有些非议。所以,族中上下并不愿意轻易复归突厥牙帐,而且是在好处还没得到的情况下。可默古这突然翻脸悍然杀了失突干,自称大王,而族长篦伽末啜人不在,族长之子昆那尔突然失踪不见,畏惧他杀戮手段的一众人等全都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任凭他大肆庆祝作威作福。
就连来不及逃亡悄悄藏了起来的昆那尔,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打算趁机让人去唐廷求救,抑或是找找还有什么机
可这样的机会,就在顷刻之间降临了下来
尽管几个父亲和叔父身边的心腹曾经劝说他小心有诈,可昆那尔怎么都不觉得默古有那种报说遇刺引诱自己出来的城府,当机立断站了出来。凭着父亲和叔父从前的声望,以及那遇刺消息引来的混乱,他通过一夜激战,险之又险地控制住了营中局势。而最最让他感觉庆幸的是,纳古尔竟然真的挑了默古的脑袋回来,给了他一个更好的收拢人心的借口。当他让心腹带人出营一阵冲杀,抢下了默古死不瞑目的首级,最终只跑了一个纳古尔和零星数人的时候,尽管前一天夜里那惨烈的杀戮仍旧在营地的四周留下了各种痕迹,但他的心头却终于轻松了起来。
真是老天有眼
同罗部内附大唐的这一支当年在部族中实力只是中上,然而,余者不是降了没入突厥,就是干脆死得干干净净,因而,无论是篦伽末啜还是昆那尔,都已经将自己视作是铁勒同罗部正统。命人将默古的头颅高高悬挂于旗杆之上,继而收族中死难遗体,并传令下去悬赏追击纳古尔等人之后,昆那尔便不得不面对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父亲之前受命去中受降城见王竣,可王竣那里才杀了仆固部众多降户,父亲能否平安回来?默古此前那些叛逆的举动是否会引来唐朝官府的误解,大唐兵马会不会趁着他眼下立足未稳之际发兵攻打?
“王子,王子”一个身上那血迹斑斑的衣服都来不及换下的中年汉子大步冲了进来,连气都来不及喘便满脸激动地说道,“并州张使君派特使来了”
“这么快?”昆那尔正要高兴,可这高兴劲还没过去,他就生出了深深的jǐng惕,“来了多少人?”
“不到二十人”
这个数字无疑极其令人安心。昆那尔松了一口大气,一个请字出口,他想到未有音讯的父亲,突然又改变主意站起身来:“非常时刻,我去迎一迎”
尽管才刚经历过一场内乱,但同罗部并未伤及根本,夜间远远张望时还觉察不到,可当此时此刻骑马站在营前,望着那绵延两千余帐的时候,第一次看见这种景象的杜士仪想象着每一帐中能有多少人,不禁瞥了王翰一眼。而旁边的王翰面上气定神闲,口中却低声说道:“杜十九郎,没想到我之前说带你到胡人聚居之地瞧一瞧,这么快就实现了
只希望他们真的是收拾好了残局,别突然跑出来两排刀斧手就好”
话虽如此说,王翰却不过是开个玩笑。因而,当他瞧见两列骑兵突然从里头呼啸出来时,不禁心中悚然。好在这几十人须臾便散开来隐隐将他们围在当中,紧跟着就只见一个浑身素裹的年轻男子在十几个亲卫的簇拥下策马出来,人未曾到便大声叫道:“可是并州张使君的特使?”
口中如此叫嚷,当昆那尔策马小跑到了杜士仪和王翰跟前时,见两人全都分外年轻,他不禁挑了挑眉。他对于大唐的了解是年纪越大的官阶越高,而年纪越轻的则多半官阶低微,此时心中原本的高兴被来使的年纪冲淡了好些,就连口气也不禁变得有几分傲慢,最初那微微有些生硬的汉语也变成了突厥语:“你们两个便是并州张使君的使节?”
王翰把前头那一句话听得清清楚楚,又将昆那尔那前恭后倨的表情收入眼底,一时也生出了恼意来。要不是他们想了办法调虎离山,让昆那尔有翻盘的机会,这家伙这会儿还能有功夫摆这臭架子?
他几乎想都不想便用汉语答道:“我们并非张使君特使。京兆杜十九郎奉旨观风北地,路过并州时,张使君得知蔚州同罗部仿佛有些纷乱,便请了杜十九郎过来看看我因是并州人,正好为杜十九郎向导”
自从降唐之后,昆那尔请过唐人教自己说汉话,如今早就能够听说对答,王翰这话他一字不漏都听在耳中,一时吃惊不小。观风是什么意思他还不甚了了,可奉旨二字是什么意思,他却还是明白的。心下疑惑的他也就不再用突厥语试探,而是干脆直截了当地提出了疑问:“这么说,这位贵官是从长安来的?如果我没看错,你今年应该不满二十吧?大唐不是对年纪越大的人才分派重任吗,难道你比并州张使君,朔方王大帅的官更大不成?”
“比张使君和王大帅官高,那当然不可能。”杜士仪固然听不懂昆那尔之前第一句对王翰说的突厥语是什么意思,但王翰的回答已经让他摸清楚了对方的态度。此刻面对这番反问,他便笑着说道,“只不过,所谓年纪越大的人方才分派重任,这话却不准确。只要有能力,我朝有十岁便获封文散官从五品下的。而若是无能,五六十岁而不得一官的,不计其数。”
“这么说,你是能做主的人?”昆那尔见杜士仪神情自若,心中原本的轻视不禁收起了几分,“那之前仆固都督勺磨以及其部属八百余人被朔方王大帅突然诱而坑杀,现在四处传言,说大唐再不相信我们这些降部,想要把我们赶尽杀绝,你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那是因为仆固都督勺磨勾结突厥,想要引突厥兵马袭扰朔方,所以方才招来杀身之祸,这是他们自己找死”见昆那尔的汉话说得还生硬,赶尽杀绝四个字还是仔细考虑了一下才说全的,杜士仪索xìng用浅显的语言说道,“大唐对于那些愿意忠心臣服的人,一贯不吝惜信赖和赏赐。当年铁勒契部的契何力王子,在朝中的官阶和恩赏,远胜于普通唐人;而当初的突厥阿史那社尔王子,也同样一直受到太宗陛下最高的恩宠,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昆那尔即便再不像唐人那样通晓历史,但契何力和阿史那社尔的名字实在是太熟悉了,他不禁露出了踌躇的表情。而紧跟着,杜士仪又开口说道:“我大唐对于前来投奔的客人一直待之以礼,眼下同罗部的待客之道,难道就是把远道而来的客人堵在门口,就在马上互相交谈吗?”
被这话噎得微微一愣,昆那尔再一看杜士仪那少之又少的从人,终于点点头大声吩咐道:“来人,烤全羊,搬出最好的酒,招待来自长安的贵客”
王翰唱前半截,杜士仪应付后半截,见昆那尔的态度有所和缓,两人不禁相视而笑。然而,说是让人去准备酒宴招待贵客,昆那尔却先把人带到了自己的大帐之内,可还不等他开口,王翰便单刀直入地问道:“王子,我们到达之前,曾经听说贵部有人图谋反叛,投奔突厥牙帐,可有此事?”
“没错,但叛贼已经死了,那脑袋就悬挂在你们来时经过的那旗杆上。”昆那尔的面sè微微有些yīn沉,但随即便冷冷说道,“可是,如果不是朔方王大帅硬是把我父亲召去,叛贼也不会找到机会而且,如果不是朔方王大帅杀了仆固都督勺磨的事情传来,更不会引起同罗部人心浮动我可以相信,你是大唐天子派来巡视北方的特使,但如果我的父亲不能平安回来,那么,我只能用你们的脑袋祭旗”
“原来,王子在乎的只是眼前,不是同罗部和自己”杜士仪已经摸透了昆那尔直来直去的xìng子,又是一句犀利的话直刺了过去。见其面sè骤然大变,他方才不慌不忙地说道,“自从太宗陛下重用阿史那社尔和契何力两位王子之后,朝中一直有出身各族的将领效力,但时至今rì,朝中已经没有真正出类拔萃的铁勒名将。王子看重的,如果只是如今蔚州这么两千余帐的兵马,这数百里由朝廷拨下的牧地,那么,就当我什么都没有说过要知道,当年的契何力王子,不但娶县主,更重要的是功绩赫赫足以让后人铭记在心,如今的铁勒九姓,有谁能匹敌这样的前人?”
昆那尔被杜士仪说得撩动起了心中一团难以名状的火。别说那些荣耀,他懂事的时候,根本就只记得拼命从突厥的铁蹄下逃脱,何曾见过那些富贵荣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恶狠狠地问道:“你少说这些没用的,你先说究竟如何保证我的父亲能够平安回来?”
“要想让你的父亲平安回来,王子所需要做的事情很简单。把曾经打算投奔突厥牙帐的默古以及党羽的首级快马加鞭送给中受降城朔方大使王大帅,让人加以说明,王大帅总不至于连这样的心意都感受不到。”
见昆那尔恍然大悟,眉头立时舒展了开来,杜士仪暗想那素未谋面的朔方大使王竣倘若会放着蔚州这数万同罗部族人不顾,随随便便杀了人家首领,也不可能独当一面深得圣眷。等到昆那尔立时唤来部属,当着他和王翰的面便立时分派安排,又把人屏退了下去,他方才含笑说道:“至于王子当机立断斩杀叛贼表明决意,足可见武勇胆略尽皆上乘,我自当拜书张使君,再上表朝中,替你扬名。”
“贵官真是爽快人”昆那尔起初的倨傲和刚刚的凶狠全都消失殆尽。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站起身来,上前亲热地抓着杜士仪的手说道,“那便有劳贵官了这几rì敬请留在我同罗部做客,让我尽地主之谊好好款待”
杜士仪虽说得好听,可这当口,一切还得看真正的事态发展是否如他所言先扣住人再说
第二百一十五章 尘埃落定
既来之,则安之,尽管说是做客,实为软禁,杜士仪既然豁出去把顾虑都抛开了,先后派了三名卫士把一封信送给张说,一封奏表送给长安,一封信送给如今赋闲的宋憬,接下来也就该吃就吃,该睡就睡,而昆那尔每ri连连开宴请他出席,他也大大方方地露面。那些同罗部族酋的轮番敬酒,他虽酒量不出众,可旁边的王翰却是号称尝尽天下美酒的酒中豪客,来者不拒一饮而尽,醉态上来时,这一位就二话不说抢了同罗部底下那些表演歌舞的男男女女的生意,且歌且舞,豪迈不羁,让昆那尔叹为观止。
一来二去,两边混熟了,杜士仪少不得打听起了铁勒九姓的那些陈年往事。因叔父失突干几乎是间接死在了突厥人手中,父亲亦遭了池鱼之殃,昆那尔对突厥可谓是恨之入骨,说到铁勒九姓昔ri被突厥压榨,其后联合唐军围杀默啜可汗的情景,自然咬牙切齿,到最后便拍案而起道:这么多年,突厥简直是把我铁勒九姓当成了猪狗一般使唤在其牙帐之下听令的时候,不但要每年进贡牲畜,还要自备马匹替他们打仗,可打了胜仗分战利品的时候,却从来都是最少的功高权重最新章节。而一旦我们受不了欺压反叛,他们则是赶尽杀绝,当初就在默啜之子同俄特勤死的那一年,左贤王阙特勤率兵打了铁勒整整五次
尽管没有这些大战,同罗部不会分裂,如今迁居大唐蔚州的同罗部这一支也不会是父亲篦伽末啜做主,但昆那尔还是气咻咻地说道:想当初我同罗部鼎盛之时,上下凡上万帐,男女老少超过五万人,如今却只剩下了这里的数千帐可那个阿布思,他居然不顾突厥杀了我们这么多族人,居然还投效帐下供他们驱使,简直是
他一下子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言辞,正卡在那儿的时候,王翰便若有所思地问道:此前默古作乱,会不会便是这个阿布思从中穿针引线
一定是他昆那尔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旋即恶狠狠地说道,这个同罗部的叛徒
当昆那尔用一连串骂人的突厥话结束了这一ri的对谈气咻咻地出了门去,杜士仪顿时长长舒了一口气,随即若有所思地磨墨,把昆那尔所透露的事一一详细记录了下来。而王翰一连被闷在了这营地中十几ri,心下不禁有些焦躁,再想想岳五娘和罗盈都还不知下落,他忍不住开口问道:杜十九,岳娘子和那小和尚都音讯全无,你就不担心
担心,不过岳娘子为人机敏,小和尚什么事都会听她的,照理应该能全身而退。话虽如此说,杜士仪的口气却没法确定,紧跟着方才回头苦笑道,不过如今咱们也还没脱困,王六你还不如让诸天神佛保佑,并州张使君和朔方王大帅念在咱们身陷敌营,别又做出什么刺激人的事情来。
两人共患难了一场,如今已经极其熟络,故而称呼上头都随便了许多。王翰听到杜士仪这话,想想便不禁有些发愁:张使君也就罢了,轻易不动干戈,得信之后一定会善加安抚同罗部。可朔方王大帅就说不准了,那一位打仗是一把好手,就是手段激烈了些。
事到如今,能做的已经都做了,两人都是不喜欢愁眉苦脸的,虽然不能踏出同罗部营地,但每ri里还能像没事人似的四处闲逛。王翰嗜酒之名早已传遍了整个同罗部上下,白天四处找他拼酒的倒是不少,至于杜士仪,他除却打听铁勒九姓如今的情形,也趁此机会去访了同罗部不少擅长各种乐器的长者,记下了众多谱子,又紧赶着请王翰教他突厥语。一晃又是数ri,这天一大早,他还睡得迷迷糊糊的,就只听帐篷外头一阵大呼小叫。他没好气地睁开眼睛,支撑着手肘稍稍抬起了些身子,他就只见一个人影飞一般地冲了进来,却是一个留在同罗部陪着他和王翰的卫士。
杜郎君,同罗部都督篦伽末啜从中受降城回来了
哦,终于回来了杜士仪直接躺倒了下去,长舒了一口气道,这下子我们能好好睡个安稳觉了
同样被惊醒的王翰亦是对那卫士笑道:好了,这下不用担心那许多,你们也好好睡一觉,这几天辛苦你们熬得眼睛通红了
身在敌营压力非同小可,几个卫士这些ri子轮番值夜,早已是身心俱疲,此刻来报信的这卫士听到这话,一愣之下便是如释重负。见王翰指了指那一条空着的牛皮席子,他犹豫片刻便坐下躺倒,顷刻之间便睡着了。尽管接下来外头越发喧闹,但这帐子里的鼾声却是一阵高似一阵,直到昆那尔带着父亲篦伽末啜闯进来时,所见便是帐中一片高卧的情形。
篦伽末啜一把拦住了要去叫醒人的昆那尔,若有所思地转身出了帐子,等到儿子跟了出来,他才开口说道:把这些天他们对你说过的话,一句不漏都说给我听。
这一句不漏虽说是要求,可昆那尔就是记xg再好,也只能说个大概。只是,对于杜士仪的某些话,他印象实在太深,尤其是杜士仪派出过三个信使的事,他丝毫没有遗漏。篦伽末啜最后又询问了默古作乱的各种细节,甚至那个离奇的阿史那莫儿公主,等到昆那尔把这些一一说完,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总裁,偷你上瘾。
阿大,那个自称特使的杜十九郎实在太年轻了,他的话不能完全相信。
你知道朔方大使王竣为何会这么快放了我回来篦伽末啜却仿佛没有听见儿子的话,而是径直反问了一句。见昆那尔纳闷地摇了摇头,他便说道,是因为你派的那些将默古等人脑袋送去的部属,对王竣禀报说,并州张说派的使节已经到了同罗部,是京兆杜十九郎。而王竣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没有耽误太久就把我放了回来。那些唐军护送我回来的时候,我曾经探问过,有人告诉我,这杜十九郎是大唐今年的状元,曾经受到过当今大唐皇帝陛下的称赞和嘉奖,所以他虽然年轻,却不能小看。而且,他的有些话并不是没有道理。这样,吩咐今夜设宴,我要亲自款待这位特使
杜士仪这真正放下所有忧心的一觉,一直睡到了这一天傍晚,肚子受不得提出抗议的时候。睁开眼睛听着外头那些欢呼雀跃的声音,以及隐隐传来的各种乐器声响,他意识到这一关应当算是过去了,忍不住再次长长舒了一口气。帐篷中已经备好了新鲜的清水,他三两下洗过脸整理了一下仪容,又换了一身衣裳,见王翰和那另一个卫士睡得正熟,也没有去吵醒他们,自己挑起门帘弯腰出了帐篷。
杜郎君
见几个铁勒小孩子笑着在路上追打,杜士仪正发愣,等听到这个声音,他抬头看去,就只见昆那尔带着一个年约四十许的中年男子朝自己走了过来。知道这多半就是同罗都督篦伽末啜,他少不得迎了上前。
杜郎君这一觉好睡今夜族中上下为我回来大开庆祝之宴,我能够回来,全因为杜郎君对昆那尔的建议,所以,还请杜郎君坐上宾之席
哪里哪里,同罗部上下既然忠心臣服于陛下,又铲除了jiān人,都督平安归来,那是必然的事。
和篦伽末啜谦逊几句之后,杜士仪想起同罗部那喝酒如喝水一般的态势,他当即借口要去知会同伴,回到帐篷中把王翰死活拖了起来,又叫醒那卫士,让其去通知其他人一块好好吃喝一顿。等到叫了王翰一同来到同罗部中那顶最大的帐篷前,他就只见四处篝火处处,牛羊飘香,各处席上已经有了三三两两的人入座,而火堆旁边,竟有三四铁勒女子跳起了舞。
杜郎君,王郎君,快上座
这几天赴宴不计其数,杜士仪当即笑着和王翰一块到了主位左手第一席坐下了。尽管主人篦伽末啜尚未到来,可还是有人给他和王翰斟满了酒。见王翰满不在乎一饮而尽,他正要不动声sè把自己杯中美酒往他那儿一倒了事,就只见篦伽末啜已经和昆那尔一前一后走了出来。随着下头众人的阵阵欢呼,他敏锐地意识到,这些天从昆那尔那儿套来的话货真价实。
篦伽末啜在同罗部这内附的一支中,确实威望极高,否则默古留在营中的势力也不至于这么轻易就被连根拔起
来到主位的篦伽末啜高高举了举双手,随着那些欢呼呐喊渐渐停止了下来,四周除了篝火燃烧的哔哔啵啵声,再没有其他声响,他方才高声说道:仆固都督勺磨被朔方王大帅诛杀,这是他勾结突厥,自找死路,和同罗部无关因为突厥人的围杀,我们同罗部死了多少兄弟姊妹,死了多少辛苦放牧的牲畜,这才得以从独洛河边迁徙到了这里,怎么还会和凶暴的突厥有什么勾结我们的兄弟姊妹,我们的牛羊牧场,已经都被突厥人占去了,我们和他们的仇恨,就是用一整条独洛河水来清洗,也洗不干净
同罗部大开宴席的这天傍晚,一行风尘仆仆的人却是抵达了营地之外。当内中那一阵阵呐喊呼喝传来的时候,腿伤还没好的钱林顿时紧张了起来,策马靠近张说便低声说道:使君,会不会情形有变
王竣若是没有把握,不会轻易把篦伽末啜放回来,更何况,杜十九郎的信上已经说的很清楚了。眼下拔曳固部都安稳了,同罗部难道独个闹腾张说斜睨了面sè讪讪的钱林一眼,一马当先上前了两步,对着那些围上前来的同罗部骑兵沉声说道,并州长史兼天平军节度大使张说,前来见同罗篦伽末啜都督
第二百一十六章 还君琉璃,念君平安
张不在,并州城内仍是一片肃然。天兵军副使李宪在得知张亲自前往拔曳固部安抚的时候已经晚了,只能飞马急告其道是虏情多变,请其速归,谁知道却引来张措辞强硬而又自信的回书。这还不算,等他得知张竟派了今岁新科状元杜士仪前往蔚州的同罗部安抚,这下巴险些就没能合上。
那样初出茅庐尚未经历过世事的毛头小子担此大任,张是不是疯了尽管那是尚未释褐授官的少年郎,可出自京兆杜氏,又见过天子,可不是寻常小官没奈何之下,他只能先力保太原民心不乱,即便如此就已经忙得不可开交
就连元夫人和张多年夫妻,深信其才智胆略,当得知同罗部似生内乱,而张也在拔曳固部迟迟未归的时候,心中也不禁满是心焦。张自当年拜相之后连连贬谪,她在家照管儿女,等张起复幽州都督,夫妻这才重聚。一想到丈夫好不容易才到了如今的地步,却兴许会被此事连累,她就茶饭不思,王容好容易把人劝解得好些了,可当元夫人听得张安抚了拔曳固部,又马不停蹄前往同罗部,不禁再次急得嘴边都撩出了一溜水泡。
午后未时,当王容轻轻脚地从元夫人寝堂中出来,心中正想着杜士仪和张这先后的同罗部之行,一个婢女突然脚下匆匆地进了屋子:娘子,外间有一位岳娘子,是奉长安主人翁之命来见。可我亲自见她时,她又,她是从杜郎君身边来的。
嗯王容不禁吃惊不小,迟疑片刻方才若有所思地道,那就请她进来吧。
尽管心下狐疑,但当那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随着婢女到了自己眼前时,王容顿时眼睛一亮认出了人来,当即笑道:可是公孙大家之徒岳娘子
没想到王娘子竟然认得我。
五年前我到洛阳时,曾经有幸得见公孙大家剑器浑脱,那时候便见过岳娘子一面。虽则如今一晃多年过,但岳娘子的jg气神却和当年一样。王容笑着请岳五娘坐,又吩咐婢女送酪浆来,这才笑着问道,岳娘子刚刚是从杜郎君身边来,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
当初王娘子托婢女送给杜郎君好东西的时候,我就在杜郎君身边,你是怎么一回事岳五娘笑得犹如狡黠的小狐狸,见王容大讶之后,俏脸浮现出了微微的红晕,继而又是一脸没事人的样子,她方才扑哧笑道,只不过,这次你送的琉璃坠派上了老大的用场,可终究是可惜得很,东西虽被我找了回来,你也未必会再要了。
饶是王容素来心思细腻慧敏,此时也不禁生出了十分好奇来。好在岳五娘并不卖关子,当即把此番前往同罗部的事情原委一一道来,讲到被人堵在林中的惊险处,别王容身侧此前送东西的那个婢女已经是呼吸摒止,就连她自己都听得心怦然直跳,直到岳五娘满不在乎地到自己出林向那些铁勒人呼救时,她终于忍不住惊呼出声道:岳娘子你好大的胆子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岳五娘眉头一挑,又仿佛在别人的事情似的,提到了自己假扮突厥王女阿史那莫儿,继而则是罗盈潜入同罗部营地,用那黑狼琉璃坠骗得默古前往桑干河边,又以石子惊马,默古一伙人竟是起了内讧等等当她戛然而止的时候,见王容仿佛有些惊讶,她便笑吟吟地道:杜郎君让小和尚带的话,是让我做成此事就先回并州,别在铁勒人面前再露面,所以我就只好听他的,却是不知道他在同罗部安危如何。对了,王娘子知道就行了,旁人处可千万别再传言,毕竟我可不想被突厥人揪出是冒牌的王女。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王容长长吁了一口气,心里却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惦记。当岳五娘将那一枚琉璃坠递到眼前时,她才猛然回过神来,一下子明白了对方刚刚所言自己未必会要是什么意思。她微微蹙了蹙眉,随即便若有所思地道:岳娘子的意思是,这琉璃坠是从死了的默古身边捡回来的
没错,那个纳古尔要的只是默古的脑袋,割了头就没理会其他,毕竟,不是人人都那么笃信神狼。不过,我倒是好奇得很,王娘子送杜郎君这一枚琉璃坠,莫非是未卜先知这坠上黑狼的眼睛竟仿佛能随光流转,宛若真狼一般,就算王家几乎垄断了两京琉璃买卖,此物应该也很难得吧
从前只是远远看到过岳五娘从公孙大娘舞剑,今ri第一次打交道,见其每一字每一句都问在点子上,王容不禁大为叹服。对方所问也不是什么难以回答的事,她便坦然道:我此次受阿爷之命到并州来,并不是仅仅为了重修并州飞龙阁。虽那些铁勒人是因为被突厥打得溃散之后逃到大唐来的,但难免还是喜欢这些新奇的东西,所以我本打算让人看一看,这琉璃坊新制的坠子,他们是不是也有意。须知铁勒和突厥一样,也有不少贵人把神狼奉为图腾,拔曳固和同罗两部最为突出。只不过,既然杜郎君将其用作奇兵派了大用场,我想就不用再费这个神了。
尽管早就听过长安王元宝得神佛眷顾,故而方才用犀利的段不数年便挣下了旁人一辈子都难以积攒下的财富,可此时此刻听王容道出了本来的打算,岳五娘不禁叹为观止。然而,眼看王容伸轻轻从她掌心取了东西过,她不由得开口问道:怎么,王娘子不嫌此物腌膜
又不是被那些腌膜的人碰过,好东西就变成坏东西了。王容从怀中掏出一块绢帕,将其仔仔细细地包好,这才笑得露出了编贝似的牙齿,要知道,这可是此次同罗部能够得以安宁的关键。虽则这一宗生意不能做了,但却是一桩见证。
相比上一年的京兆府试,这一年的京兆府试却是设在七月初。发榜这一天,当太原王十三郎夺下解头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的时候,已经没有多少人感到讶异了。短短数月之间,王维的名声比从前何止更胜一筹,他这些年流传在外的诗文,这些年创作的各种曲子四处被人传唱,纵使那些信心满满赴京兆想要夺取解头的人,亦是无人能企及。然而在这种chun风得意的时刻,来自并州的消息却让这位解元郎无法安心。
怎么会这么巧,偏偏就是杜十九郎了并州,那边铁勒诸部就不稳了而且,怎么会是杜十九郎同罗部安抚
谁让朔方王大帅突然赶在这种时候对仆固部的降户大开杀戒王缙不像自家兄长那样愁眉不展,上把人按着坐下便安慰道,张使君肯定是觉得杜十九郎这人机敏善辩,所以才对他委以重任。你又不是不知道,杜十九郎这人鬼主意多极了。再他又不是傻瓜,干不了的事情绝不会接下来
不行,我得拜托岐王帮忙打听打听
还不等王维起身走出两步远,王缙就一把拉住了他:阿兄,这种事情你要拜托别人没关系,可别找岐王,应该找贵主
一提到玉真公主,王维便愣住了。一想到玉真公主替自己不遗余力地造势,就是从前对杜士仪也不曾这般全心全意,他在感念的同时,心里也有几分不出的踌躇。可是,在王缙那眼神注视下,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岐王的酒量如今越来越大了,常常出怨望之言,此等大事,他确实还是拜托玉真公主来得好
然而,众纷纭之下,真正的知情者却并不是没有。这其中,安兴坊那座开府仪同三司宋宅的主人,便是少有的洞悉全情者而且知道得远比看过杜士仪那份奏疏的尚书省官员甚至大唐天子李隆基更多。因为杜士仪送给他的信上,赫然是在同罗部内乱平定,勾结突厥的默古及其党羽被诛灭之外,详详细细道出了其中一连串过程。尤其看到公孙大娘弟子岳五娘假作阿史那莫儿混入营地,又以琉璃坠诱其夜出桑干河,宋憬最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虽则兵不厌诈的伎俩,行军打仗都会用到,但像杜士仪这样胆大包天的却少有,更何况那岳五娘比杜士仪更大胆,居然直接冒称阿史那氏而且,杜士仪还在信上,如今尚在同罗部中做客,因而前事不敢声张,奏表中更不敢写,还请他代为保密,等回来再禀报天子。
主人翁,外间有消息,并州张使君已经自同罗部返回,同罗都督篦伽末啜上血书誓言忠诚,并令长子昆那尔赴京参考明年的制举武科。
嗯进来。宋憬连忙吩咐了一声,等人进来便连忙问道,杜十九郎可一并平安返回
那从者这才暗悔自己昏了头,忙不迭地补充了一句:杜十九郎和太原王子羽一并平安返回。
万幸万幸。宋憬长长舒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了深深的欣悦,总算是吉人自有天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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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 庆功宴后美人约
躁动的拔曳固部和同罗部相继平定,又在上书大表忠心的同时,张和杜士仪王翰一行人也平安回到了并州太原城。
一晃离城就是一个月,在天兵军副使李宪和并州长史署的其他属官一并迎接,大路两侧百姓夹道欢迎的盛况之下,杜士仪早早便退得距离张远远的,却和王翰并排夹杂在一众卫士中间。一场极有可能爆发的动乱如今不费一兵一卒便最终得以平定,看得出城中百姓们的脸上都满是高兴和轻松。即便是他躲在后头,也不时能看到各式各样的花花草草绢帕荆钗朝着自己飞过来,还有那些路旁边脸颊红扑扑的女人们,让他不得不感慨唐人的热情。
当年一听要打仗,乡间奔走相告,争先恐后自备兵器从军征伐,如今听到不打仗,却是这样一幅欢欣鼓舞的样子。大唐武风不再了
赤毕这一声嘟囔别人没听分明,杜士仪和王翰却听得清清楚楚。王翰微微皱眉,叹了一句古今征战几人回,而杜士仪则是苦笑道:今时不同往ri。从前天下荒芜百废待兴,有军功可以分田地,封勋官,满门荣宠,自然人人奋不顾身冲杀在前。但如今天下承平,连成丁之ri百亩口分田加永业田都不够分,赏军功顶多便是以钱财,哪有田地可以长长久久地传下更何况,一个人得了军功,后头兴许有更多的人身死沙场,谁愿意做那默默无闻的死者
纵使赤毕更崇尚初唐那武功赫赫的时代,此刻也不禁哑口无言,而王翰只觉得自己能的都被杜士仪完了,一时不禁连连点头:杜十九这话得中肯,所以,张使君这一次路子虽险,我却觉得值得尝试。好在终究有惊无险,只可惜并非所有人都全身而退起来,要不是岳娘子,兴许大家就真的全军覆没在那片林子里了。
对于王翰的叹息,赤毕只是耸了耸肩,而几个在同罗部养好了身上伤势的卫士彼此对视了一眼,谁都没有话。在这种夹道欢迎的盛况下抵达了长史署,眼看张在李宪和属官的簇拥下入内,其中一个卫士突然开口道:当时在林中,多谢杜郎君没想过趁着我们在林中厮杀之际,自己先行退走。
嗯杜士仪微微一愣,见那卫士面sè诚恳,其余几人也都是如此,他不禁看了没注意到自己这儿的情形跟着进了门的王翰一眼,因笑道,那会儿哪想到这么多,只是本能觉得单纯逃命被人追上也是一个死罢了。没见就连风度翩翩的王六那时候也想着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双,杀红了眼睛虽然我做不到每次遇事的时候自己先冲在前头,但至少绝对做不到每次后退的时候却自己跑在前头
几个卫士都笑了起来,杜士仪微微一颔首,便追着前头的王翰了。而这时候,赤毕方才以过来人的姿态对几人嘿然笑道:杜郎君又不是没见过血,想当初他从洛阳赶回长安应解试的时候,就在城外遇人劫杀,那时候也不曾自己先躲在安全地方。就连张使君,关键时刻也还是自己亲自上阵。
要是官府中人人都如同张使君和杜郎君王郎君这般,我们也随时随地敢豁出。
这发自肺腑的叹息让赤毕听得为之怔忡,待回过神时,几名卫士已经行礼退下了。尽管此次的功劳并不足以让他们获得释褐入仕的机会,但勋官的名义却肯定少不了的。对于白身人的他们来,那也已经是足可告慰家人的奖赏。
尽管此番马到功成,但中间的波折以及惊险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此时正堂上摆开了庆功宴,但作为今次功臣兼主人的张却有些心不在焉。他到拔曳固部时,面对的就是躁动的人心以及态度暧昧的拔曳固都督颉质略,所幸他坦然留下聚众晓谕,攻心计是用了不知道多少,即便当钱林匆匆前来通报了同罗部生变的事,他也丝毫没显露出来,最后终于是以利害之道服了颉质略,然后,则是另一个让他更加惊喜的消息。
同罗部的动乱竟是被杜士仪略施小计平定了
斜睨了正和王翰交头接耳的杜士仪一眼,想到杜士仪那时候派人快马加鞭传书,除却奏报同罗部内乱之情,还将上书奏表原样抄录了一份给他,内中只同罗部内乱,叛逆默古击杀族长篦伽末啜之弟失突干,而王子昆那尔复又斩杀默古及其党羽,只字不提己功。要不是他抵达同罗部之后,从那些卫士口中得知了此中内情,他兴许真的会以为同罗部中翻天覆地的巨变纯粹只是内部权力倾轧更迭。
使君今次以身犯险深入虎穴,最终马到功成,并州城内百姓无不欢欣鼓舞,我和诸君亦然,今ri庆功宴,便先敬使君一杯
乍然惊醒,见李宪笑容可掬举杯敬酒,张想到正是他提醒自己不可轻易犯险,哂然一笑的同时,却也没有什么,只是满饮了这一杯。然而,见下头众人也要纷纷劝敬的时候,他却伸止住了众人,竟是一执壶,一举杯,就这么站起身来,徐徐走到了杜士仪和王翰面前。
两人亦是此次功臣,原本座次就靠前,此刻张这样径直走过来,更是让他们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杜士仪和王翰对视一眼,连忙双双站起身来。
今次同罗部能够安定,杜十九郎和子羽二人,功劳最大。若是先前遇内乱便折返南归,待我事后再从拔曳固部赶往同罗部,十有已经晚了更何况你二人并非天兵军和并州官员,担下此责本就是出自一腔赤诚之心。美酒嘉勇士,我敬你们一杯
见张亲自执壶斟酒,王翰本要推辞,可见张斟满了两杯便不由分地塞到了他们中,他只得作罢。而杜士仪正低头看着那琥珀sè的酒液,突然便听得面前的张叹了一口气道:我派你们前,原以为料准了同罗部局势,没想到大局瞬息万变,险些让你们陷入危局。好在初生牛犊不怕虎,你们做得远比我想象中更好,子羽,你自从进士及第之后,在并州窝了太多年,不要再这么荒废下了。至于杜十九郎好样的来,我先干为敬
张这率先一饮而尽,杜士仪品味着这好样的三个字的含义,竟是在王翰满饮之后方才回过神来一口饮尽。此时此刻,大堂上顿时传来了好一阵欢呼喝彩。待到张击掌吩咐上歌舞,就只见乐师舞姬歌姬齐齐登场,刹那间,场间丝竹之声大作,美人引歌喉,罗衣长袖歌舞纷飞,却是好一番华彩景象。杜士仪见王翰笑着一杯接一杯下肚,嘀咕此人这犹如通大海似的酒量,渐渐却有些心不在焉了起来。
刚刚那敬酒即便代表不了什么,可总算张坦陈是自己失误,也为他了一句公道话。他在并州这一番停留,也该差不多了吧
几曲歌舞下来,酒酣之际,面带醺然的张便笑着激王翰下场。杜士仪见王翰拿起执壶揭开盖子往嘴里倒了一气,就这么醉醺醺地下了场中,却是和曲为歌,曲音沙哑苍凉,继而又在一众舞姬的簇拥下跳起了舞来,他不禁莞尔,欣赏了好一阵子,他觉得堂上人多太热,当即悄然起身避到了外头。喝了很不少的他先放了刚刚那半肚子酒,随即站在僻静处仰天大大伸了个懒腰,可才动作只做了一半就僵住了。
就只见墙头赫然冒出一个脑袋来笑吟吟地看着他,不是岳五娘还有谁
怎么,是看见我平安无事,高兴坏了
你该险些被你吓死才对。杜士仪没好气地后退了两步,往四下里一看,这才发现因为堂上大宴,这边厢并没有什么人,他便轻咳一声道,不过岳娘子真是好本事,什么时候又厮混到这长史署的内宅来了
托你的福,我冒充王娘子长安家里送信的人,又对出来的婢女掣出了你的名义,然后就顺顺利利见到她了。岳五娘仿佛丝毫不介意墙头这种地方绝非谈话之地,竟是用双托着下巴,似笑非笑地道,要不是我,王娘子送给你的琉璃坠兴许就取不回来了,岂不是浪费人家一片心意怎样,她在并州也呆不了多久,要不要我促成一下,让你二人能并肩同游飞龙阁
杜士仪顿时又好气又好笑:有你这样穿针引线的直吧,是你的主意还是王娘子的主意要是你的,那就不用了。
要是她的,你就答应岳五娘皱了皱鼻子,见杜士仪耸了耸肩,仿佛默认了,她方才得意地笑道,自然是王娘子因为听得我你那得以功成的鬼主意,所以想再见一见你这个胆大包天的状元郎。明ri一早,王娘子会飞龙阁看看上头刚刚安好的琉璃窗,你要是想见她,自己就是了。话我带到啦,这就回了
然而,那脑袋刚刚缩下,随即又露了出来:对了,我这些天都住在这儿,小和尚应该就在王子羽家里头,兴许早已经急得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你见着他的时候替我赔个礼。明儿个也捎带他出来吧,我带他在太原城中好好逛逛
眼见岳五娘就这么干脆利落地消失了,杜士仪到了嘴边的一句话根本来不及出来。无论是幽州探奚地,还是这一次甘冒奇险,这丫头仿佛不是在游历,而是时时刻刻把自己置身在那种最危险的情况下,难道她真的这么不惜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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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 飞龙阁上与君约
这一夜,喝多了酒的王翰很不老实,不过王宅上下早就习惯了这位主人的嗜酒如命,再加上提心吊胆好些天,人总算是平安回来,这如释重负盖过了手忙脚乱。至于田陌整天翘首盼望杜士仪回来,喜笑颜开之余,却是拉着杜士仪去看自己这些天的成果却原来他收集了好些长安城中没有的蔬果种子,让杜士仪险些给他气乐了。而小和尚罗盈听到岳五娘还要继续住在长史署官舍,最初很有些失落,可当杜士仪提到,岳五娘要他明ri跟着一块出门,还要带着他好好逛一逛太原城,他立时几乎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怎么,不愿意若是那样,明ri我见着岳娘子,对她说一声就是了。
不不不,愿意,当然愿意罗盈几乎把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继而又把头点得如小鸡啄米似的,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岳娘子真不是开玩笑
是不是开玩笑,明天你就知道了,现在有什么好想的
既然岳五娘代王容捎话,杜士仪便在前一天庆功宴之后对张说提出想去一登飞龙阁的请求。张说哪里不知道飞龙阁是太原名胜,却有些犯忌讳,可前头才拜托人去办了那样一件险之又险的事情,对于此事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怎么踌躇就答应了下来,顺便还提了一句长安琉璃坊派人装了白琉璃窗,他没功夫去检视,便请杜士仪代他去看一看。
有了这理由,杜士仪这天一大早只带了罗盈,悄悄出了王宅。和长安洛阳城中通水路一样,太原城内亦是水巷纵横交织,除却晋渠从城中穿过,通向汾河东岸,中城之下则是宽阔的汾河。
飞龙阁在中城东阳门北,是当年高宗和武后巡幸太原前兴建的,至今为止仍是太原城中最高的建筑。楼高不过三层,却因为地势高,地基更高,临高望远,可俯瞰整个太原城的无边美景。然而这等胜地,却因为当年二圣亲临,现如今城中文武官员也不敢轻易造次登楼,更不用说带自家亲眷上去游玩,百姓们也不过路过时仰头看看叹一声天家气象罢了。
杜士仪和罗盈是第一次来太原城,但杜士仪准备充分,怀中揣着王翰使人画给他的地图,因而他索xg绕了小小一个圈子从汾河坐船到中城之下,趁机领略了一番城中泛舟的乐趣。待弃船登岸到了飞龙阁下,果然有卫士严加把守,闲杂人等不得靠近二十步开外,罗盈见着那架势,又仰头看着那座高耸的飞龙阁,便惊叹地嘟囔了一声:真是比少林寺的藏经阁更高更威严,可惜都不许外人进去。
少说废话,眼下咱们不是进去吗
戴着假发的罗盈原本还担心是否会有人看出自己的假扮,可见杜士仪报名之后,一个中年队正亲自把他们迎了进去,他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登楼之际心中竟有几分难得的雀跃。尤其是当走完那又高又长的阶梯,看见岳五娘凭栏远望的倩影时,他更是脑中心中再无他念,连杜士仪什么时候悄悄撇下他都没发觉,只是呆呆看着那背影出神。
小和尚和岳五娘如何,杜士仪虽说好奇得很,可他更好奇的则是王容缘何邀约自己到这飞龙阁来,同时也对王元宝那闻名长安的琉璃颇为好奇。当他转过这飞龙阁上最高一层平台的侧面,到了正面的时候,他终于看清了那两扇琉璃窗。和他此前因那琉璃坠产生的印象不同,此刻面对这琉璃窗,他的第一反应便是这哪里是什么白琉璃窗,这不是玻璃吗除却透明度不高,整体sè泽更偏向于羊脂玉sè,琉璃看上去和后世的玻璃并无不同。
这飞龙阁所用的琉璃窗实在太大,光是搬运就着实让人煞费脑筋,要运上楼来更是耗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昨天才刚刚装好。
杜士仪这才转过身来,却只见王容白绫衫子藕荷裙,看上去素淡得很,螺髻之上却比从前在长安所见时稍显华丽,多了几件钗环头饰。他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问道:王娘子,这两扇琉璃窗,价值几何
寻常的琉璃窗,一扇便价值千金,至于这两扇,说是万金也不为过。王容若有所思地伸出手去摩挲着那自幼熟悉的纹理,随即便看着杜士仪道,虽则确实是奢侈,可比起昔年那一条值钱一亿的百鸟裙,这琉璃窗至少还有实实在在的好处,杜郎君不会发兴亡之叹吧
我只是想,若此物易得,价低到人人都买得起,那便是天下万民的便利了。
若真如此就好了假如家家户户都能装得起琉璃窗,而锅碗瓢盆之属都能换做此物,纵使价贱如草,那琉璃坊比如今何止扩充十倍
尽管早就知道王容商业头脑极强,但此刻听到这话,杜士仪不禁暗自叹服。奢侈品虽好,可终究受众群是有限的,倘若能经营所有人都不可或缺的ri用品实业,再加上没有竞争者,其中的利益自然更加庞大。可惜的是,他对于如何造玻璃吹玻璃一窍不通,此刻只能望洋兴叹而已。
对了,今ri王娘子相约我来,不知是为了何事
啊王容微微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反问道,不是岳娘子说,杜郎君有话要对我说吗故而打算趁着我到飞龙阁来看这琉璃窗可安装到位的机会,以便相见
居然还是被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岳五娘给耍了
想到昨ri岳五娘说谎时那骗死人不偿命的清纯表情,杜士仪只觉哭笑不得,然而,见一贯伶牙俐齿的王容双颊微微有些红晕,他虽觉得这会儿颇为尴尬,可总不能再把岳五娘拽过来向人赔礼,他只能苦笑道:这个岳娘子,做事真是越来越过头了只不过,我也确实想亲自见王娘子道一声谢,那会儿想出那样的主意,多亏了你所赠之物让我灵机一动。只可惜我那时候和王郎君赶往了同罗部营地,竟是没能来得及将琉璃坠收回来。
已经收回来了。王容抿嘴一笑,见杜士仪吃了一惊,她便从腰中皮囊中取出了那琉璃坠在杜士仪面前一晃,这才笑道,也是岳娘子事后去捡回来的,她还怕我会觉得腌膜。其实,要说这世间最腌膜的东西,远远不是这沾了血腥的琉璃坠,而是人人趋之若鹜的钱。可就算是钱,用好了,可以利人,若是没用好,就可以杀人。阿爷说过,既然有钱,该享用便享用,不用畏惧人言;可该助人也应该拿出去助人,同样不用畏惧人言。杜郎君可知道我手里这小小一件东西,价值几何吗
见杜士仪摇头,王容便坦然说道:说是无价之宝也不为过,因为那流转的狼目,是烧制时偶然间形成的,纵使匠人也不知道因何缘故,倾力再制却再也不能成功。可要说不值一文也不为过,因为寻常人未必能认识到其中价值。我送出去给杜郎君你的东西,岳娘子又送回到了我的手里,今ri又再重逢,便还是送给杜郎君做个纪念吧。横竖如此形状的琉璃坠,ri后琉璃坊不会再烧制了。
伸手接过此次的幸运之物,杜士仪若有所思地再次拿起东西对着ri头光线瞧了瞧,最后便收进了怀中。如今这时节,暑热未退,然而站在这高处,阵阵清风拂面而来,却是颇为凉爽,直到此时,他方才突然意识到四周安静的过头了些,等若有所思邀了王容围着这飞龙阁的顶楼随步转了一圈,他发现四周围空无一人,岳五娘和小和尚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他不禁生出了几分奇异的感觉。
这种二人独处还真的是别有意境啊
这几年来,他见过各种各样形形sèsè的女子,对身边这年岁不大的女郎他确实颇有好感。此刻这一停步,他突然开口问道:王娘子家中既有兄长,缘何这远道来并州的事情,却是你出面就算你足可独当一面,可须知山高路远,令尊就不担心吗
因为王家当年是士人出身,虽不敢妄攀太原王氏,可终究也有些渊源。阿爷少时家贫,方才经商为生,却想着让我两个阿兄能够读书仕宦。结果阿兄们读了书,对这些事就更没兴趣了。大兄对于丝绢锦帛颇为沉迷,阿爷已经为他盘下了东西两市多家锦行,又在江南置下了大片桑田和丝机。二兄则是木讷了一些,所以阿爷给他的都是田产。而琉璃坊ri后则是我的,不论多辛苦,那也是我应该竭尽全力的。
杜士仪本以为她要说只是为父兄分忧,听到这么直截了当地回答,他登时瞪大了眼睛,随即才笑了起来:令尊这还真是知人善任。只不过,他就不知道给你这么一份庞大的嫁妆,不怕惹人觊觎
阿爷福寿绵绵,再说,别人哪里会知道。见杜士仪大讶,王容便笑吟吟地说道,别人问,我可不会说这样的实话。
那看来我还真是荣幸,难不成王娘子就觉得我正人君子到见金山而不动心
当今陛下都觉得杜郎君是直人君子,更何况我一介民女,自然对君若高山仰止。
这一来一回两句戏谑,杜士仪眉头一挑正要说话,突然只听得背后传来了一声哎哟。待回头一看,虽不见人影,可他轻易就分辨出了是罗盈的声音,顿时神sè一正:在那偷听的人,给我出来
许久,他才看到罗盈躲躲闪闪现出身形,而岳五娘则是大大方方出来一笑,哪来半点听壁角的自觉知道必是岳五娘把小和尚给带坏了,为之气结的他也懒得多说什么,没好气地呵斥了一声赶紧下楼,等把人轰跑了之后,他方才回过头对王容说道:王娘子,我不ri启程前往幽州,不知道在幽州还有幸再见否
尽管岳五娘今ri这一邀约着实匪夷所思,然而,王容总觉得和杜士仪交谈时让人很放松,放松到仿佛是相交已久的友人似的,不用顾忌男女之别,因而她虽觉得那位公孙大娘的弟子太唐突,却也并不生气。可此时此刻,她讶异地盯着杜士仪,见其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她不知不觉就迷惑了起来。
这是对自己的邀约,还是
幽州冬ri苦寒,况且尚武不尚奢,不适合用琉璃窗和琉璃器具用少见的犹豫口吻说出这么一句话后,见杜士仪依旧目不转睛看着自己,她踌躇良久,最终开口问道,杜郎君几时走
大约就在这几ri吧。
轻轻咬着嘴唇想了一想,王容方才抬起头道:由太原到幽州,有三条路,最近的是从太原而恒州再到幽州;然后是从太原到蔚州再到飞狐,由夷宾等州,然后再到幽州;至于最后一条路,经云州清塞军天成军而妫州,然后入居庸关。如果我没猜错,杜郎君既是奉旨北地观风,第一条路自然不会走,至于第二条你才刚去过蔚州,应也不会选,会走的必然是第三条最长也是最艰险的路,是不是
杜士仪对王容的判断并不讶异,坦然点头承认道:没错。我本来就是想看看北地沿边的风土人情,若走蔚州桓州,那未免就失去此行意义了。
幽州本不在我此行目的之内。但既是杜郎君说了,我便在幽州城中的蓟北楼等你再会
听到这么一句话,杜士仪顿时笑了起来:有想见的人等在幽州,那漫长的边路也算是有个期待,王娘子,那就不见不散了
见杜士仪拱了拱手,继而便转身下了楼去,王容不禁有几分迷茫。这么快便答应下这样突然的邀约,这可不是她一贯的xg子她这是怎么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夜半佳人来
杜士仪启程的这一天,就如同他来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丝毫没有兴师动众。张说提早一天在后头官舍设私宴给他践行,而晚上王翰亦是拉着他喝了一场,尽管前者许诺必会上书再表他的功绩,而后者则表示还要再考虑考虑是不是进京谋个一官半职,只从内心的偏向来说,即便张说ri后很可能飞黄腾达,王翰纵使家财万贯世家子,出仕之后也未必会顺当,杜士仪仍然更庆幸此行遇到了王翰这么一位豪迈狂士,而不是张说这将来的宰相。
因云州当年曾为默啜可汗所破,州仍在,民众却全都徙于朔州,因而既然要走这条官道,张说少不得额外多拨了十名卫士给杜士仪。这十人当中,一半是当初随着他前往蔚州横野军安抚同罗部的人,如今又随从北上,尽管路上有些艰险,但他们全都是兴高采烈的。至于其他五人虽觉得杜士仪放着好走的路不走,非要绕道这一条又偏远又危险的路,可这也没有他们质疑的余地,只能在心里嘀咕而已。
至于岳五娘和罗盈根本不理会杜士仪提议让他们俩走桓州这条近道,硬是依旧跟着同行。此番不用ri夜赶路,众人足足用了六七ri,方才抵达了已经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的云州城下。自从进入云州开始,就真正诠释了什么叫做地广人稀,一行人偶尔零零星星遇到的也只是越境过来放牧的铁勒人,很少遇到有汉人的踪影。也正因为如此,当杜士仪本以为云州城内必定空无一人一片倾颓气象,结果却发现城中仿佛有人烟,进城之后更是看到一片一片开垦出来,分明是用来种植庄稼的土地时,他不禁大吃一惊,倒是几个卫士并不意外。
岳五娘也在好奇地张望了一阵之后,若有所思地笑道:云州城虽当初被攻破,但这儿土石都是现成的,水井也有,再说这儿没有人征租庸调,虽则兴许会遇到打仗的危险,但想来没有人会在乎一座荒废的城池,何尝不是安居乐业的好地方
所以才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啊
看着天sè已晚,原本以为要露宿的杜士仪索xg便在城中找了一户人家投宿。听说他这一行十几人是前往饶乐都督府做生意的商户,不是官府的人,户主老汉立刻释然了许多,又得了报酬之后,便张罗了颇为丰盛的一顿晚饭。
晚饭时,一碗自酿的米酒下肚,老汉和两个儿子的话就渐渐多了。原来,他们根本不是云州人,而是逃避兵役不远千里从关中迁过来的,如今在云州落户已经有七八年。不但在城中开垦了十几亩地,自给自足不成问题,还能悄悄送到朔州去换各种必需品,ri子过得虽不殷实,但却逍遥,唯一的遗憾便是此地很难找到妇人,故而从丧偶的老汉到正当婚龄的两个儿子,全都不得不打光棍。
老丈就没想过积攒下了钱回乡养老
积攒下钱呵呵,郎君真是高看我了。关中就属权贵多大户多,千辛万苦开出来的地,一个不好就被人看中谋了去,租赋重,兵役更重,与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还不如在这儿求个逍遥。醉醺醺的老汉看着两个连连点头的儿子,面上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别说我们,城中那上百户人家,哪一家不是因为如此方才避居在此的附近的那些铁勒人固然凶,可只要客气些,每月送粮食去,他们也都不来sāo扰,比我们的家乡好多了。
这种回答让杜士仪心中沉甸甸的,可既然他自称商人,总不可能一家家一户户地探访过去,只能让赤毕带着几个从者次ri一大早在城中转了一圈,虽没有仔细访查,可所见所闻大同小异。重新启程之ri,他想到如今还算是太平盛世,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
沿着云州一路沿边路往西北前进,人烟一时更加稀少,然而,那条蜿蜒的长城却几乎一直伴随在视线之内。杜士仪本以为是汉长城,可同行的几个卫士对此却熟悉得很,其中一个更是解说道:这是当年北齐修建的,因为那时候北齐北有强敌,又有北周虎视眈眈,因而花了好几年功夫陆陆续续修建长城。如今虽是转眼百多年过去了,但当时的长城修建得颇为牢固,清塞军和天成军都是毗邻北齐长城而设,进可攻退可守,最是险要之地。
正如那卫士所说,尽管清塞军和天成军对于杜士仪这一行人的到来有些诧异和措不及防,态度也并不那么热络,可说起这条北齐长城,上下军将都赞不绝口,毕竟相对于筑城平川无险可守,这条北齐长城让他们多了一条天然的遮蔽,不会轻易被人兵临城下而没有预备。而那位天成军使当听说杜士仪接下来要从妫州境内走,不禁眉头大皱,踌躇到最后送行启程的那一天,他最终还是谨慎地提出了一声建议。
奚和契丹近来时有征战,妫州虽是我国之土,却偶尔有奚人犯边,杜郎君一路还请多加小心。
妫州因地处边陲,同样是地广人稀,最初入境几十里全都不见人烟。这一ri傍晚,众人又是宿在一段长城脚下。和此前一路经过的不同,这一段显然是另外经过休整,看上去夯土严实,和那些历经风吹ri晒雨淋的长城大不相同。尽管如今已经入了河北境内,但对于这一段新长城,卫士中间却也有人知情,一句张使君当初为幽州都督时所造,让杜士仪颇为吃惊。然而,更令他意外的事,却还在这一ri深夜。
迷迷糊糊的他被人推搡醒来,原以为天sè已亮,可当发现四周依旧漆黑,可马蹄声和车轱辘声却越来越近的时候,这才睡意全无一骨碌坐了起身。这时候,赤毕给他披上了外袍,这才低声说道:人应该并不多,约摸四五十,而且既有马车,应当不是歹人。可大半夜的,会是谁还在赶路
说话间,赶路的一行人仿佛也看到了这边的篝火,一时传来了连番喝问。这其中,既有杜士仪很陌生的异族语言,也有他熟悉的关中话,不多时,便有人上前问话,却是一口流利的汉语:我家主人敢问各位宿客,这是前往何处
赤毕看了一眼杜士仪,旋即便钻出了小小的帐篷,沉声答道:我们是前往幽州的客商。
前往幽州缘何不走恒州或是蔚州,却从妫州走
来人这毫不客气的口吻让赤毕眉头大皱,然而,对方人多势众,中间还显然夹杂着cāo着突厥语的外族人,他不得不谨慎了一些:因路上带着些要送到清塞军和天成军的货,故而到那里去绕了绕。倒是各位趁夜赶路,少见得很,不知前往何地
那就不劳你探问了。来人冷漠地答了一句,转身正要走,却只听马车那边传来了一个悦耳的声音,他连忙撇下赤毕快步过去,待到车前仔仔细细聆听了主人的吩咐之后,他方才回转来,却是用同样不容置疑的冷峻口吻说道,你们管事的人是谁,我家主人要见他。
赤毕定睛看着那被人簇拥在当中的马车,心里狐疑更甚。他正想是找理由推搪,还是随便让谁冒充管事的上前试探,就听到身后传来了杜士仪的声音:我就是管事的,令主人找我有何吩咐
你上前来说话
尽管对方人多,问话的人又倨傲,但杜士仪还是依言上前。待到马车旁,他便发现驾车的马匹高大神骏,车厢则是桐木所制,即便没有任何表明身份的装饰,却也显出了结实牢固的特点。而随着车前挑起了一盏琉璃灯,内中传出了一个女子的声音,他更是微微挑了挑眉。
这位郎君如此年轻,便能掌管一支商队,果然是有志不在年高。
光从声音辨别,杜士仪便判断车内女子应该年纪并不大,而这有些居高临下的口吻,分明透露出了她身份颇为不凡。而且这流利的汉语和他见过的昆那尔大不相同,应是唐人无疑。此时此刻,他轻轻吸了一口气,便不慌不忙地说:多谢娘子夸赞,我初出茅庐,都是家中从前的老人,走的也是从前走惯的路。
那也已经很了不起了。车内女子稍稍停顿片刻,旋即便开口吩咐道,昼夜不停地走了这许久,如今既是入了妫州境内,就不必那么慌了,暂且休整半夜,明ri一早再走。借用郎君的营地,郎君不会介意吧
那些卫士都是经验丰富的人,再加上赤毕等从者亦是长年在外,对于挑选宿营的地方颇为擅长,这片平地背风而又地势稍高,确实远胜于别处。尽管无法断定对方的身份来历,但车内女子既然问了,杜士仪知道这与其说是商量,不如说是知会,当即爽快地答应了下来。等到他行礼之后回到了自己的帐篷,见对方那些随从护卫井井有条地收拾宿营,他不禁叫了为首的一个卫士过来。
可看得出什么
杜郎君,这些人里头约摸一半唐人,还有一半说的应是契丹语,也就是奚语。看样子倒像是契丹人或是奚人,有些古怪。总而言之,咱们多小心就是。
想起车中女子那流露出关中口音的娴熟汉语,杜士仪点点头示意那卫士去部署防备,心中不禁异常狐疑。
第二百二十章 金枝玉叶
大清早旭ri东升的时候,下半夜久久方才睡着的杜士仪便醒了。他们投宿的地方紧靠着清水河,此刻有人打水,有人在靠后处饮马,有人大声说话,纵使他想睡个回笼觉却也是惘然。当他钻出帐篷的时候,却见那边厢有人用铜盆捧了水送到车厢中,这才意识到昨夜那位说过话的女子应是就宿在车中并未下来。而此刻趁着天光,那些随车护卫随从的装扮也已经能够看得清清楚楚。
正如昨夜那卫士所说,一半人的衣着打扮和唐人差不多,cāo的也是关中口音,而另一半人哪怕这会儿他不听他们说话,也能看出那绝非唐人,和他此前见过的铁勒人打扮也另有不同,至于是突厥还是奚,抑或是契丹,这就不是他之所能了。他草草漱洗过后,赤毕等人照例张罗烤饼,不消一会儿,那香气便扑鼻而来,可就在这时候,他便只听得那马车中发出了一声惊咦,继而车门打开,车帘高高卷起,却是一个双丫髻的婢女探出了头来。
贵娘子,是烤饼
尽管她改口得快,但杜士仪敏锐地捕捉到了第一个字,心中不由得一动。很快,他就看到那婢女跳下了车,继而便小心翼翼搀扶了一个约摸二十许的女子下车。也不知道是因为长途奔波,还是因为不似大唐千金贵女那般喜好傅粉,她的面sè微微有些泛黄,形容也有些憔悴,发髻微微松散,可这些都难掩那天生丽质和明媚的双眸。杜士仪端详她的时候,却见她若有所思地冲着正在烤饼的赤毕等人瞥了一眼,继而就朝自己看了过来。四目对视之间,他依稀觉得她对自己仿佛有些好奇,但最终她还是别过了目光,徐徐往那边厢正在饮马的那些护卫随从走去。
见无论是唐人,还是那些外族人,全都毕恭毕敬深深施礼,杜士仪不禁所有所思地沉吟了起来。这时候,赤毕已经包了那些烤得喷香松软的饼送到了自己面前,他想了一想便低声说道:送去给那位娘子吧。就说既然遇到同乡,算是我一点心意。
赤毕闻言顿时一愣,随即笑着说道:难得杜郎君怜香惜玉好,我这就去,只不过昨夜这些人那般倨傲,未必领这情。
然而,出乎赤毕的预料,当他捧了烤饼过去时,那对着东升旭ri正出神的车中女子听说之后,踌躇片刻竟是收下了,不但如此,还吩咐了婢女过来答谢。而杜士仪发现那婢女大约也是二十许人,衣绫罗锦绣,说话却是细声慢气恭敬有礼,并无豪门仆婢的自矜,原本那一丝猜测顿时又有些吃不准了。
等到两边全都用过早饭收拾好了启程,知道对方急着在赶路,他有意滞后一会儿出发,可历经一上午的赶路打算找个水源地停下来用午饭的时候,那充作向导的卫士找到那一口山泉,却发现又与之前一拨人撞了个正着。和早起的井井有条不同,此时此刻,那一拨比自己这一行多一倍的人却显得慌乱没有章法。那些手忙脚乱的人中,有的用突厥语大声嚷嚷,有的则用汉话大呼小叫,不少人都急得愁容满面。
好端端的怎么会晕倒
冷不丁听到这中间那一声焦急的嚷嚷,杜士仪顿时心中一动,抬头看了看天。眼下已经快到八月,正午的ri头也不那么毒辣了。然而,坐在密闭的马车中赶路,纵使门窗悬挂竹席通风,仍是不免闷热,更何况是女子。想到这里,他便招手把岳五娘叫了过来,指着那边忙活的众人说道:岳娘子,麻烦你去瞧一瞧,那边厢的主人可是中暑了如果是,问问他们可有合用的药,没有的话,我们这里备有药物。
岳五娘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杜士仪看了好一会儿,最终二话不说就径直去了。她如今是男装胡服打扮,可这许多人同行,她也就没有涂黑面目,这一路上也不知道招来那些卫士多少偷瞥,此时此刻她这上前探问,因瞧出她是女子,原本颇为jg惕的护卫随从顿时松了一口气。而她一问起是否中暑,随车的那个婢女顿时踌躇了起来,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娘子不是中暑,只是多ri之前才刚小产,身体本就虚弱
听到这话,岳五娘登时吃了一惊,待到劝慰几句退了回来,她对杜士仪原原本本照实说了,这才若有所思地问道:杜郎君莫非瞧出他们是什么人
只是猜测杜士仪听到那车中女子才小产过,不禁皱了皱眉,思前想后,他终究还是带着岳五娘上了前。当那些护卫随从上前阻拦的时候,他便开口说道,我粗通针灸之术,倘若令主人是因身体亏虚晕倒,虽则不治标,但我至少能让她先苏醒过来。前头再往东南就是文德县,那里应有大夫。
啊呆在树荫底下主人身边心急如焚的那婢女终于眼睛大亮,慌忙提着裙子快步奔了过来,二话不说便深深施礼道,还请郎君先施针救治我家娘子
我尽力。
既然说只是治标,又听说对方是因为小产亏虚了身子,杜士仪在用针的时候,自然就避开了那些刺激太大的穴位,以及需要解开衣衫等等的敏感穴位,几针扎下去,他轻轻逐根捻动着手中的针,足足好一会儿,等听到那平躺着的女子发出了微微的呻吟,他方才小心翼翼加重了一些力道。等到人缓缓睁开了眼睛,那青衣婢女上前又惊又喜连番询问,他少不得舒了一口气,等对方露出了一丝勉强的微笑,他便收了针。
多谢郎君。当被人扶起来时,那女子那略显瘦削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旋即才说道,昨夜听说郎君也是前往幽州,我也正是如此。虽则骤然如此要求有些唐突,但可否请郎君同我等一块赶路
杜士仪尚来不及开口说话,一旁的岳五娘却不禁开口问道:这位娘子既然身体不适,不在文德县多住两ri再启程
事关重大,来不及顾惜这些了。车中女子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即便诚恳地说道,文德县地处妫州,大夫治寻常跌打损伤亦或是头疼发热兴许还能够,为我调理却也力所未逮,还不如先到幽州再请大夫调治。
见对方如此执意,杜士仪想想接下来这一路便不是沿边而行,最终便答应了下来。等到他带了岳五娘回来,对其他人一说,那些卫士虽无人异议,赤毕却在那边预备好了上路之际,悄悄来到杜士仪身侧问道:杜郎君,纵使那车中有女眷,可你有任务在身,也不必这般周到吧
希望是我多心了。杜士仪答非所问地轻叹了一声,随即便若有所思地说道,那些随从护卫身上,不少人带着伤,想来你应该看出来了吧
不止是我,那些卫士也有人看出来了,正因为如此,我方才觉得不应轻易管闲事。
妫州往北就是奚族的饶乐都督府,如果我没想错,军中纵使有来自契丹抑或奚族的军马,可河北境内无论官宦还是大户人家的女眷,也不应该用奚人或是契丹人作为护卫。而且从咱们昨夜所宿之地来看,他们多半是从饶乐都督府来的。此前经过天成军的时候,不是有消息说,契丹内乱,契丹松漠郡王李娑固投奔了营州,而后营州都督命安东都护薛泰率兵同饶乐郡王李大酯一道进兵吗眼下这些人带着伤,是否会有可能便是因此而来的袖手不管亦与我此行目的不合,虽然我只是猜测
杜士仪瞥了一眼一旁目光闪闪的岳五娘,又看着面sè肃穆的赤毕,轻声说道:须知契丹松漠郡王李娑固的妻室,是我大唐永乐公主。而奚族之王李大酯的妻室,是我大唐固安公主。而若是永乐公主,应当出奔营州,不应该往这儿来,所以极有可能是固安公主。
啊
岳五娘轻轻抽了一口气,赤毕亦是讶异万分,而这时候,杜士仪便一摊手道:只是猜测。因为早起的时候,我听见那婢女无意间叫出了一个贵字,想来是硬生生将贵主改成了娘子。
倘若真是身为王妃的固安公主都要逃回大唐避难,那李大酯岂不是自身难保等到赤毕匆匆前去布置安排,岳五娘不禁有些恼火地挑了挑眉,等发现杜士仪用极其古怪的目光瞧着她,她方才理直气壮地说道,这样好了,那边只有一个婢女,兴许忙不过来,我去帮忙搭把手,顺便也打听打听奚王李大酯的事情,杜郎君你不用管我了
知道岳五娘就是这说是风就是雨的xg子,杜士仪见其当即转身过去,三言两语便说动了人让她随车,他着实无话可说,待上路之时,见罗盈频频别过脑袋往那边厢张望,他不禁有些可怜这个倾慕错了人的小和尚。而其余从者和卫士们,也不知道赤毕对他们说了什么话,接下来赶路时,对于旁边那一行人总会多少照顾几分。三番两次下来,就连那些起头最是jg惕的奚族护卫,也渐渐不再是那么一副凶神恶煞的脸。
然而中午那一耽误,再加上车厢中有人身体虚弱,众人不敢行路太快,堪堪赶在傍晚时分赶到了文德县城。和杜士仪想象中的一样,尽管这一行人当中显然有外族人,但所持过所却没有任何问题,守着城门的兵卒甚至相当恭敬地把一行人放了过去。入城之后,杜士仪征询过马车中女子的意见,最终挑选了一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旅舍,整个儿包了下来。不消他吩咐,那婢女立时带着两个随从去厨下照应饮食,竟是极其放心地让岳五娘照料她家主人,仿佛丝毫没想过那看似美艳娇弱的女子发起狠来决计是一个女霸王。然而,也不知道是因为不信文德县中的大夫,还是其他缘故,这一行人竟仍未求医。
可就在晚饭后杜士仪揉着肩膀打算上床好好补眠睡觉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继而则是岳五娘的声音:杜郎君,你快来瞧瞧,那位娘子又有些不好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凛然风骨
毫波意外尔第二天阿姆斯特丹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都是关于阿贾克斯夺得欧冠的新闻。
但有一件事还是大大的出乎了叶秋的意料之外,那就是他过分低估了自己那冲动的疯狂所带来的后果,这让他的婚事几乎成为了全世界都瞩目的焦点。
在阿姆斯特丹晚邮报共同ri报大众ri报等多家报纸的版面上,关于叶秋求婚以及要结婚的新闻,竟然占据了相当大的一个版面,这让叶秋感到无奈之余,也感到这些传媒的疯狂,他们遇到新闻点就好像是沙漠中的旅客遇到了绿洲,死命的往上扑。
看来,接下来这段ri子别想安静了叶秋有点哭笑不得的说。
坐在他对面的伊丽莎一听,顿时乐了,你昨晚决定那么做的时候,就没想过后果
当时头脑发昏,真没想过叶秋苦笑着摇头。
那时候的他心情激动而又兴奋,胆子大得就连上didu不怕,哪里会去在乎记者啊
可现在回头一想,确实是有点太大胆了,浪漫是浪漫,疯狂也够疯狂,可这种事情就跟你去酒店吃饭一样,好酒好菜点得过瘾,吃得开心,买单的时候就让你心如刀割了。
冲动的惩罚叶秋笑1氕丨该承担就要承担,所以他既然昨天晚上做过了,那他今天就不会后悔,哪怕是天塌了,他都决定死命顶回去。
省省吧你,得了便宜还卖乖,全世界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丫的,求个婚,还拉了几个亿的人来给你当个见证,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伊丽莎笑骂。
她真没想到叶秋竟然会干出那么疯狂的事情来,平时这小子怎么看都不像。
不过还真别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在那种场合下求婚,虽然临场发挥,求婚的话说得也不算太感动人心,但配合当时的氛围,0允的一个,当时土为秋人,她甚至有一种感觉,莎拿黄楚不答应,应该会有一大堆女人抢着冲上去答应。
瞧你那羡慕样,改天你也让你未来老公也这么干
伊丽莎刚刚双手捧起咖啡杯要喝,一听,立即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还是算了,这种事就图个新鲜,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占便宜,接下来就是跟风,而且我又不是阿楚,我没那么好哄的。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叶秋笑着问。
伊丽莎粉拳一握,作势要捶他,关你屁事0
0,这时候,门外响起了一阵门铃。
你死定了,一定是记者找上门了,等死吧你伊丽莎笑着跑过去开门。
却发现原来不是记者,而是快递,送来了一大束新鲜的,上面还沾着露水的玫瑰花。
哇噻,好浪漫,有人送花叶秋很讨厌的在那边笑。
伊丽莎0偾气的瞪他,如果她的眼神是刀,那早已把叶秋千刀万剐了。
有时候她都想不明白,叶秋这人怎么就那么两面派呢正经的时候可以很正经,可如果他要恶心你的时候,绝对可以让你气疯掉。
亲爱的穆恩小姐,在我看到杓的第一眼,我就深深的为你倾倒,你是如此的迷人,如此的美丽,我简直难以自拔,我爱你爱到不怕死最后这一句,叶秋明显想起了一首歌,在那边已经笑得岔气了。
伊丽莎恶狠狠的把花直接扔进垃圾桶里,连上面的卡片都不用看,直接就知道是谁。
这妮子走回餐厅,坐在叶秋对面,看到他那笑得讨厌无比的表情,拿起桌上的咖啡杯就要泼出去,吓得这小子赶紧躲开,自己则是忍不住咯咯直笑,就没见都你这么讨厌的
还真别说,那副娇嗔的迷人模样动人到了极点,也就是叶秋这种整天跟她住一起,见惯了她各式各样表情的人才有点免疫力,要是换了别人,恐怕早被迷倒了。
这边刚刚收完玫瑰花,那边没多久电话就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跟刚才玫瑰花卡片上的署名一模一样,埃瓦里斯特穆特拉。
伊丽莎拿起手机,朝着叶秋指了指手机上的来电显示,表示自己不接,叶秋做了一个的手势,拿了过来,直接按接听,你好,穆特拉先生
你好,穆恩呃,你是电话那边传来了西班牙中年人的嗓音。
叶秋笑了一笑,我是叶秋
哦,你好,叶秋先生电话那边的埃瓦里斯特穆特拉立即笑着,是这样的,我的好朋友霍安拉波尔塔先生就在阿姆斯特丹,他想要跟叶秋先生见一见面,不知道你有空吗
霍安拉波尔塔,巴塞罗那主席的候选人之一,前几天刚刚宣布要参选,而他在宣布参选的时候,对自己一旦当选之后,俱乐部的经营进行了解说,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球队的主教练人选,对此,拉波尔塔给出了一个明确的定
他表示自己目前还没有合适的人选,但他有自己坚持的信条,那就是新任主教练要么是巴塞罗那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本土教练,要么就是邀请国外有创新jg神的年轻主帅。
对于这两个条件,拉波尔塔也给出了自己的解释,前者的优点是熟悉西甲,熟悉巴塞罗那的战术体系和传统风格,而后者则是能够给巴塞罗那带来更好的改变,让巴塞罗那在传统的风格上,更与时俱进。
所有人都知道,拉波尔塔所说的这两类候选人,基本上是倾向于后一类,因为瓜迪奥拉已经被他的主要竞争对手路易斯巴萨特招入麾下,巴萨特在加泰罗尼亚地区有着非常高的威望,也是热门人选,他曾经在丨00年的时候参选过巴萨主席,但输给了当时被誉为是巴萨历史最伟大的副主席的加斯帕特。
有意思的是,丨卉年的时候,拉波尔塔就是路易斯巴萨特的最得力的参选助手。
根据巴塞罗那地区媒体的分析和报道,拉波尔塔这一次真正看上的主教练候选人,实际上就是阿贾克斯的主教练叶秋,拉波尔塔第二类主帅的定义几乎就是为叶秋量身打造的。
而在大选之前,拉波尔塔也决定亲自来到阿姆斯特丹,如果能够搞定叶秋,让如今在欧洲足坛风头正劲的叶秋,站出来为他的竞选登高一呼的话,那无疑将大大的提升他的竞选筹码,毕竟刚刚拿到欧冠冠军的叶秋,一直都是巴萨球迷所期待的主教练人选。
叶秋是在中午的时候见到的拉波尔塔,他们约好了一起吃饭。
拉波尔塔这边来了三个人,两个叶秋不认识的,经过介绍之后,一个是埃瓦里斯特穆特拉,一个则是哈维尔罗格,前者是拉波尔塔最好的朋友,后者是拉波尔塔竞选的专家团队负责人。
叶秋对此也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拉波尔塔在考察在了解他,他又何尝不是在了解拉波尔塔,顺便考察一下这位ri后被无数巴萨球迷称作是复兴伟人的西班牙人呢
根据伊丽莎调查得到的情报,叶秋对拉波尔塔有了更加全面的印象和认识。
拉波尔塔,已婚,但离了,3个孩子,是目前巴塞罗那最有名的会员组织的领导者,而蓝象的成员大部分都是巴塞罗那会员当中反对努涅斯,反对加斯帕特的革新派。
叶秋觉得,会员制俱乐部的选举,实际上就是缩小版的国家大选。
有执政党,也有反对派,而每一方都有自己代表着的所谓民意,可这玩意深入研究之后,就会发现很有意思。
如果仔细研究拉波尔塔的履历,就不难发现,他跟弗洛伦蒂诺真的很像。
当年弗洛伦蒂诺第一次参选,输给了门多萨,之后他就成立了进攻球迷会,这个球迷会几乎就是为了帮助弗洛伦蒂诺参选而成立的,因为弗洛伦蒂诺的关系,这个球迷会门槛很高,都是马德里有名的政商名流才能够参加。
而这个球迷会也一直都在为弗洛伦蒂诺的参选造势,并直接促成他的当选。
拉波尔塔两次作为别人的助手,分别在1997年和丨卉年都参与到了巴萨主席的竞选,其中在1997年,帮助安赫尔费尔南德斯参选,虽然输给了努涅斯,但却让拉波尔塔在阿苏格拉纳会员体系中树立起了一定的影响力和人脉。
阿苏格拉纳,这是加泰罗尼亚地区的巴萨球迷对球队的称呼。
借着这一股威望,拉波尔塔成立了蓝象球迷会,资助他的就是塞巴斯蒂安罗卡和埃瓦里斯特穆特拉这些富豪们,而丨卉年,就是拉波尔塔策动和发起,扳倒了成绩糟糕的努涅斯,当时拉波尔塔甚至发动了一次所谓的会员公投
虽然努涅斯下台后,拉波尔塔支持的路易斯巴萨特输给了加斯帕特,但拉波尔塔的威望已经足够让他开始独当一面,就在一年前,他脱离了巴萨特,自己选择单干,而且喊出的口号就是改革
4l岁,年富力强,形象健康,西装革履,乍一看还真给人一种改革家的气质。
这就是叶秋对拉波尔塔的第一印象。
到底是律师出身,拉波尔塔口才很好,很善于跟自己的交谈者寻找共同话题,而这一次面对叶秋,他所谈到的都是关于他对巴塞罗那未来的期许和寄望,例如他承诺,一旦当选之后,巴塞罗那的利益会是他做任何决定的第一考虑
叶秋早过了那种被人随随便便就忽悠的年纪了,他也不是刚刚从学校里走出来的大学生,他很清楚,这些政客们所说的话,至少有一半是不能够相信的,只有拿在手中的才是真实。
拉波尔塔先生,我很想知道,在你的定义里,巴塞罗那的主教练将拥有什么样的权限叶秋这个人不喜欢废话,听拉波尔塔说得再多,他就关心自己切身的话题。
任何,一切拉波尔塔用了两个单词来概括。
包括转会叶秋试探xg的问道。
拉波尔塔一听,顿时愣了一下,再看向哈维尔罗格,后者微微摇了摇头。
很抱歉,叶秋先生,转会权关系到俱乐部的方方面面,很复杂,无法用几句话来概括,我唯一可以承诺的就是,我们一定会尽量采纳主教练的建议,尊重主教练在战术层面上的权威。拉波尔塔采取一种折中xg的回答。
你知道,叶秋先生,巴塞罗那是大俱乐部,是豪门,每年°在到的的会规模非常大,我们没有办法像阿贾克斯那样,完全把所有的事情都交到一个人手中,主教练要管理球队,负责青训丨营,还有繁忙的比赛,很难再有足够的jg力去cāo持球队的转会和一些ri常事务。
叶秋听了之后,心里头明白了,拉波尔塔的态度并不陌生,那就是当主教练,你管好球队,踢好比赛就行了,球员转会ri常事务,你少插手,这也是很多豪门球队对主教练的权力界定,例如尤文图斯,莫吉就掌控了转会大权。
对于这一点,我保留意见叶秋笑道,在我看来,每一名主教练都有自己的战术风格,引进的球员也都是遵循着这一套战术风格,这是别人所很难去理解的,因为没有人比主教练更加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样的球员。
拉波尔塔在这一点上倒还真不好多说什么,反倒是一旁的哈维尔罗格,第一次插话了。
叶秋先生,我不否认你说的都是对的,你在阿贾克斯取得过辉煌的成功,但请注意,我们现在说的是巴塞罗那
就是,阿贾克斯能跟巴塞罗那比吗埃瓦里斯特穆特拉在一旁也很是不屑的插口,但拉波尔塔很快就朝着他打了一个眼sè,后者又深深的看了看一直没说话的伊丽莎,噤声。
对不起,穆特拉先生,在我看来,所有的俱乐部都一样叶秋还是带着礼节xg的笑容,但说话却一点都没有放软,或许,在你们眼里,巴塞罗那是豪门,阿贾克斯是荷甲球队,你们引进一名球员的转会费,就足以让阿贾克斯cāo作一个赛季。
但在我眼里,所有的球队都一样,豪门倒在我和阿贾克斯手中的豪门,还少吗
最后这一句话,叶秋说得非常骄傲,甚至可以说嚣张,但那也是对方先起的头。
至于罗格先生,我也想请你注意,我们说的确实是巴塞罗那,但我不会放弃我的底线,那就是转会权,因为我不喜欢被别人插手我的球队,另外,我不会参与到俱乐部的竞选当中去,这已经超出了主教练的职业范畴。
对方已经开出了自己的条件,那叶秋也会给出自己的想法。
拉波尔塔现在是想要借助叶秋的影响力去帮助他竞选,可叶秋为什么平白无故要参与其中难道他是要把自己的这一身好不容易得来的名声,都赌在拉波尔塔身上
对方最大的筹码就是巴塞罗那,他们赌的就是叶秋跟所有的教练员一样,都巴不得一举登上豪门的舞台,让自己从山鸡变成凤凰,进而彻底成为世界名帅。
可他们错了
叶秋不抗拒执掌豪门,但这不代表他就会放弃自己的底线。
相反的,叶秋一直都不觉得豪门有什么了不起,风水轮流转,今天是豪门,明天说不定混得比普通球队还不如,不是有一句话说了吗
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
利物浦阿斯顿维拉毕尔巴鄂竞技诺丁汉森林这些球队昔ri都是纵横欧罗巴的,可真落难了,处境也很尴尬。
所以说,这个世界上,摆谱是最不靠谱的,关键还是要用拳头说话
现在是巴塞罗那,或者说是拉波尔塔对叶秋的需求更高一些,因此叶秋一点也不着急,因为他有的是选择,有的是筹码,因此这一次见面最后搞得有点尴尬,哈维尔罗格和埃瓦里斯特穆特拉都被叶秋呛得气呼呼的,如果不是拉波尔塔出面,最后一定是不欢而散。
叶秋对埃瓦里斯特穆特拉很不满,因为他曾经羞辱过伊丽莎。
说起这件事叶秋就来火,当初伊丽莎去见他回来后,并不曾提起这件事,可后来这个埃瓦里斯特穆特拉频频送花送信,叶秋就觉得奇怪,追问起了缘由,伊丽莎也没具体说,只是简单的说了一下,可叶秋多少听出了弦外之音,这让他对埃瓦里斯特穆特拉很不满。
有的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当你讨厌一个人的时候,他做什么事,你都会看不顺眼。
谈到了最后,有点僵,叶秋顺势起身告辞,可临走前,他却是心血来cháo,看向了埃瓦里斯特穆特拉。
临走前,我觉得有件事应该跟你说一下,穆特拉先生
叶秋这话不仅仅让埃瓦里斯特穆特拉很是惊讶,连拉波尔塔和哈维尔罗格都有些诧异,不知道叶秋要对埃瓦里斯特穆特拉说些什么。
伊丽莎穆恩小姐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也是我最好的拍档,我不允许任何人做出对她带有羞辱xg的举动,还有,麻烦你以后不要再sāo扰她,否则的话
否则怎么样,叶秋没有说,带着伊丽莎就走了,但恐吓的意味却非常明显。
所以,在走远之后,他和伊丽莎都可以听到来自身后埃瓦里斯特穆特拉的咆哮和怒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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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
毫无意外,第二天阿姆斯特丹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都是关于阿贾克斯夺得欧冠的新闻。
但有一件事还是大大的出乎了叶秋的意料之外,那就是他过分低估了自己那冲动的疯狂所带来的后果,这让他的婚事几乎成为了全世界都瞩目的焦点。
在阿姆斯特丹晚邮报共同ri报大众ri报等多家报纸的版面上,关于叶秋求婚以及要结婚的新闻,竟然占据了相当大的一,当时作这让叶秋感到无奈之余,也感到这些传媒的疯狂,他们遇到新闻点就好像是沙漠中的旅客遇到了绿洲,死命的往上扑。
看来,接下来这段ri子别想安静了为秋有点哭笑不得的说。
坐在他对面的伊丽莎一听,顿时乐了,你昨晚决定那么做的时候,就没想过后果
当时头脑发昏,真没想过叶秋苦笑着摇头。
那时候的他心情激动而又兴奋,胆子大得就连上didu不怕,哪里会去在乎记者啊
可现在回头一想,确实是有点太大胆了,浪漫是浪漫,疯狂也够疯狂,可这种事情就跟你去酒店吃饭一样,好酒好菜点得过瘾,吃得开心,买单的时候就让你心如刀割了。
冲动的惩罚叶秋笑着说。
他倒不是后悔,因为他从来都不会后悔,他这人逻辑简单,只要是自己干过的事情,就没必要后悔,不管对错,该承担就要承担,所以他既然昨天晚上做过了,那他今天就不会后悔,哪怕是天塌了,他都决定死命顶回去。
省省吧你,得了便宜还卖乖,全世界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丫的,求个婚,还拉了几个亿的人来给你当个见证,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伊丽莎笑骂。
她真没想到叶秋竟然会干出那么疯狂的事情来,平时这小子怎么看都不像。
不过还真别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在那种场合下求婚,虽然临场发挥,求婚的话说得也不算太感动人心,但配合当时的氛围,真的很浪漫,当时作为女人,她甚至有一种感觉,如果黄楚不答应,应该会有一大堆女人抢着冲上去答应。
瞧你那羡慕样,改天你也让你未来老公也这么干
伊丽莎刚刚双手捧起咖啡杯要喝,一听,立即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还是算了,这种事就图个新鲜,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占便宜,接下来就是跟风,而且我又不是阿楚,我没那么好哄的。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叶秋笑着问。
伊丽莎粉拳一握,作势要捶他,关你屁事
就在这时候,门外响起了一阵门铃。
你死定了,一定是记者找上门了,等死吧你伊丽莎笑着跑过去开门。
却发现原来不是记者,而是快递,送来了一大束新鲜的,上面还沾着露水的玫瑰花。
哇噻,好浪漫,有人送花叶秋很讨厌的在那边笑。
伊丽莎没好气的瞪他,如果她的眼神是刀,那早已把叶秋千刀万剐了。
有时候她都想不明白,叶秋这人怎么就那么两面派呢正经的时候可以很正经,可如果他要恶心你的时候,绝对可以让你气疯掉。
亲爱的穆恩小姐,在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深深的为你倾倒,你是如此的迷人,如此的美丽,我简直难以自拔,我爱你爱到不怕死最后这一句,叶秋明显想起了一首歌,在那边已经笑得岔气了。
伊丽莎恶狠狠的把花直接扔进垃圾桶里,连上面的卡片都不用看,直接就知道是谁。
这妮子走回餐厅,坐在叶秋对面,看到他那笑得讨厌无比的表情,拿起桌上的咖啡杯就要泼出去,吓得这小子赶紧躲开,自己则是忍不住咯咯直笑,就没见过你这么讨厌的
还真别说,那副娇嗔的迷人模样动人到了极点,也就是叶秋这种整天跟她住一起,见惯了她各式各样表情的人才有点免疫力,要是换了别人,恐怕早被迷倒了。
这边刚刚收完玫瑰花,那边没多久电话就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跟刚才玫瑰花卡片上的署名一模一样,埃瓦里斯特穆特拉。
伊丽莎拿起手机,朝着叶秋指了指手机上的来电显示,表示自己不接,叶秋做了一个的手势,拿了过来,直接按接听,你好,穆特拉先生
你好,穆恩呃,你是电话那边传来了西班牙中年人的嗓音。
叶秋笑了一笑,我是叶秋
哦,你好,叶秋先生电话那边的埃瓦里斯特穆特拉立即笑着,是这样的,我的好朋友霍安拉波尔塔先生就在阿姆斯特丹,他想要跟叶秋先生见一见面,不知道你有空吗
霍安毫外砰塔,巴塞罗那主席的候选人之一,前几天刚刚宣布要参选,而他在宣布参选的时候,对自己一旦当选之后,俱乐脑的经营进行了解说,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球队的主教练人选,对此,拉波尔塔给出了一个明确的定
他表示自己目前还没有合适的人选,但他有自己坚持的信条,那就是新任主教练要么是巴塞罗那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本土教练,要么就是邀请国外有创新jg神的年轻主帅。
对于这两个条件,拉波尔塔也给出了自己的解释,前者的优点是熟悉西甲,熟悉巴塞罗那的战术体系和传统风格,而后者则是能够给巴塞罗那带来更好的改变,让巴塞罗那在传统的风格上,更与时俱进。
所有人都知道,拉波尔塔所说的这两类候选人,基本上是倾向于后一类,因为瓜迪奥拉已经被他的主要竞争对手路易斯巴萨特招入麾下,巴萨特在加泰罗尼亚地区有着非常高的威望,也是热门人选,他曾经在丨00年的时候参选过巴萨主席,但输给了当时被誉为是巴萨历史最伟大的副主席的加斯帕特。
有意思的是,丨卉年的时候,拉波尔塔就是路易斯巴萨特的最得力的参选助手。
根据巴塞罗那地区媒体的分析和报道,拉波尔塔这一次真正看上的主教练候选人,实际上就是阿贾克斯的主教练叶秋,拉波尔塔第二类主帅的定义几乎就是为叶秋量身打造的。
而在大选之前,拉波尔塔也决定亲自来到阿姆斯特丹,如果能够搞定叶秋,让如今在欧洲足坛风头正劲的叶秋,站出来为他的竞选登高一呼的话,那无疑将大大的提升他的竞选筹码,毕竟刚刚拿到欧冠冠军的叶秋,一直都是巴萨球迷所期待的主教练人选。
叶秋是在中午的时候见到的拉波尔塔,他们约好了一起吃饭。
拉波尔塔这边来了三个人,两个叶秋不认识的,经过介绍之后,一个是埃瓦里斯特穆特拉,一个则是哈维尔罗格,前者是拉波尔塔最好的朋友,后者是拉波尔塔竞选的专家团队负责人。
叶秋对此也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拉波尔塔在考察在了解他,他又何尝不是在了解拉波尔塔,顺便考察一下这位ri后被无数巴萨球迷称作是复兴伟人的西班牙人呢
根据伊丽莎调查得到的情报,叶秋对拉波尔塔有了更加全面的印象和认识。
拉波尔塔,已婚,但离了,3个孩子,是目前巴塞罗那最有名的会员组织的领导者,而蓝象的成员大部分都是巴塞罗那会员当中反对努涅斯,反对加斯帕特的革新派。
叶秋觉得,会员制俱乐部的选举,实际上就是缩小版的国家大选。
有执政党,也有反对派,而每一方都有自己代表着的所谓民意,可这玩意深入研究之后,就会发现很有意思。
如果仔细研究拉波尔塔的履历,就不难发现,他跟弗洛伦蒂诺真的很像。
当年弗洛伦蒂诺第一次参选,输给了门多萨,之后他就成立了进攻球迷会,这个球迷会几乎就是为了帮助弗洛伦蒂诺参选而成立的,因为弗洛伦蒂诺的关系,这个球迷会门槛很高,都是马德里有名的政商名流才能够参加。
而这个球迷会也一直都在为弗洛伦蒂诺的参选造势,并直接促成他的当选。
拉波尔塔两次作为别人的助手,分别在1997年和丨卉年都参与到了巴萨主席的竞选,其中在1997年,帮助安赫尔费尔南德斯参选,虽然输给了努涅斯,但却让拉波尔塔在阿苏格拉纳会员体系中树立起了一定的影响力和人脉。
阿苏格拉纳,这是加泰罗尼亚地区的巴萨球迷对球队的称呼。
借着这一股威望,拉波尔塔成立了蓝象球迷会,资助他的就是塞巴斯蒂安罗卡和埃瓦里斯特穆特拉这些富豪们,而丨卉年,就是拉波尔塔策动和发起,扳倒了成绩糟糕的努涅斯,当时拉波尔塔甚至发动了一次所谓的会员公投
虽然努涅斯下台后,拉波尔塔支持的路易斯巴萨特输给了加斯帕特,但拉波尔塔的威望已经足够让他开始独当一面,就在一年前,他脱离了巴萨特,自己选择单干,而且喊出的口号就是改革
4l岁,年富力强,形象健康,西装革履,乍一看还真给人一种改革家的气质。
这就是叶秋对拉波尔塔的第一印象。
到底是律师出身,拉波尔塔口才很好,很善于跟自己的交谈者寻找共同话题,而这一次面对叶秋,他所谈到的都是关于他对巴塞罗那未来的期许和寄望,例如他承诺,一旦当选之后,巴塞罗那的利益会是他做任何决定的第一考虑
叶秋早过了那种被人随随便便就忽悠的年纪了,他也不是刚刚从学校里走出来的大学生,他很清楚,这些政客们所说的话,至少有一半是不能够相信的,只有拿在手中的才是真实。
拉波尔塔先生,我很想知道,在你的定义里,巴塞罗那的主教练将拥有什么样的权限叶秋这个人不喜欢废话,听拉波尔塔说得再多,他就关心自己切身的话题。
任何,一切拉波尔塔用了两个单词来概括。
包括转会叶秋试探xg的问道。
拉波尔塔一听,顿时愣了一下,再看向哈维尔罗格,后者微微摇了摇头。
很抱歉,叶秋先生,转会权关系到俱乐部的方方面面,很复杂,无法用几句话来概括,我唯一可以承诺的就是,我们一定会尽量采纳主教练的建议,尊重主教练在战术层面上的权威。拉波尔塔采取一种折中xg的回答。
你知道,叶秋先生,巴塞罗那是大俱乐部,是豪门,每年°涉到的转会规模非常大,我们没有办法像阿贾克斯那样,完全把所有的事情都交到一个人手中,主教练要管理球队,负责青训丨营,还有繁忙的比赛,很难再有足够的jg力去cāo持球队的转会和一些ri常事务。
叶秋听了之后,心里头明白了,拉波尔塔的态度并不陌生,那就是当主教练,你管好球队,踢好比赛就行了,球员转会ri常事务,你少插手,这也是很多豪门球队对主教练的权力界定,例如尤文图斯,莫吉就掌控了转会大权。
对于这一点,我保留意见叶秋笑道,在我看来,每一名主教练都有自己的战术风格,引进的球员也都是遵循着这一套战术风格,这是别人所很难去理解的,因为没有人比主教练更加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样的球员。
拉波尔塔在这一点上倒还真不好多说什么,反倒是一旁的哈维尔罗格,第一次插话了。
叶秋先生,我不否认你说的都是对的,你在阿贾克斯取得过辉煌的成功,但请注意,我们现在说的是巴塞罗那
就是,阿贾克斯能跟巴塞罗那比吗埃瓦里斯特穆特拉在一旁也很是不屑的插口,但拉波尔塔很快就朝着他打了一个眼sè,后者又深深的看。看一直没说话的伊丽莎,噤声。
对不起,穆特拉先生,在我看来,所有的俱乐部都一样叶秋还是带着礼节xg的笑容,但说话却一点都没有放软,或许,在你们眼里,巴塞罗那是豪门,阿贾克斯是荷甲球队,你们引进一名球员的转会费,就足以让阿贾克斯cāo作一个赛季。
但在我眼里,所有的球队都一样,豪门倒在我和阿贾克斯手中的豪门,还少吗
最后这一句话,叶秋说得非常骄傲,甚至可以说嚣张,但那也是对方先起的头。
至于罗格先生,我也想请你注意,我们说的确实是巴塞罗那,但我不会放弃我的底线,那就是转会权,因为我不喜欢被别人插手我的球队,另外,我不会参与到俱乐部的竞选当中去,这已经超出了主教练的职业范畴。
对方已经开出了自己的条件,那叶秋也会给出自己的想法。
拉波尔塔现在是想要借助叶秋的影响力去帮助他竞选,可叶秋为什么平白无故要参与其中难道他是要把自己的这一身好不容易得来的名声,都赌在拉波尔塔身上
对方最大的筹码就是巴塞罗那,他们赌的就是叶秋跟所有的教练员一样,都巴不得一举登上豪门的舞台,让自己从山鸡变成凤凰,进而彻底成为世界名帅。
可他们错了
叶秋不抗拒执掌豪门,但这不代表他就会放弃自己的底线。
相反的,叶秋一直都不觉得豪门有什么了不起,风水轮流转,今天是豪门,明天说不定混得比普通球队还不如,不是有一句话说了吗
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
利物浦阿斯顿维拉毕尔巴鄂竞技诺丁汉森林这些球队昔ri都是纵横欧罗巴的,可真落难了,处境也很尴尬。
所以说,这个世界上,摆谱是最不靠谱的,关键还是要用拳头说话
现在是巴塞罗那,或者说是拉波尔塔对叶秋的需求更高一些,因此叶秋一点也不着急,因为他有的是选择,有的是筹码,因此这一次见面最后搞得有点尴尬,哈维尔罗格和埃瓦里斯特穆特拉都被叶秋呛得气呼呼的,如果不是拉波尔塔出面,最后一定是不欢而散。
叶秋对埃瓦里斯特穆特拉很不满,因为他曾经羞辱过伊丽莎。
说起这件事叶秋就来火,当初伊丽莎去见他回来后,并不曾提起这件事,可后来这个埃瓦里斯特穆特拉频频送花送信,叶秋就觉得奇怪,追问起了缘由,伊丽莎也没具体说,只是简单的说了一下,可叶秋多少听出了弦外之音,这让他对埃瓦里斯特穆特拉很不满。
有的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当你讨厌一个人的时候,他做什么事,你都会看不顺眼。
谈到了最后,有点僵,叶秋顺势起身告辞,可临走前,他却是心血来cháo,看向了埃瓦里斯特穆特拉。
临走前,我觉得有件事应该跟你说一下,穆特拉先生
叶秋这话不仅仅让埃瓦里斯特穆特拉很是惊讶,连拉波尔塔和哈维尔罗格都有些诧异,不知道叶秋要对埃瓦里斯特穆特拉说些什么。
伊丽莎穆恩小姐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也是我最好的拍档,我不允许任何人做出对她带有羞辱xg的举动,还有,麻烦你以后不要再sāo扰她,否则的话
否则怎么样,叶秋没有说,带着伊丽莎就走了,但恐吓的意味却非常明显。
所以,在走远之后,他和伊丽莎都可以听到来自身后埃瓦里斯特穆特拉的咆哮和怒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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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卷 第二百二十二章 妾心坚如玉
..om 尽管艾灸之术杜士仪也颇为娴熟,但既然有苏乔这个真正的大夫,又知道那果然是固安公主,他少不得要避避嫌。等到苏乔满头大汗出来道是艾灸完了,他又进去看了看情形,照旧留着岳五娘在里头照拂一二,却又生怕有个万一,让苏乔这个大夫住在了旅舍中。这一夜,他仍然没有睡安稳,甚至大清早那一声响亮的鸡鸣后,他就惊醒了过来。睡意全无的他索xìng起了床,穿戴梳洗之后,就出门来到了院子里。
护卫们都在固安公主那个院子里轮流值夜,他本以为院子里没人,可出去瞧见小和尚罗盈竟比他还早起来,这会儿正手持齐眉棍在院中心无旁骛地练习垩,几乎不曾看见他。嗯想小家伙这一路上每每小心翼翼和岳五娘说话的样子,他不禁莞尔,想了想便转身去了固安公主的院子。
八个奚人护卫,八个唐人护卫,就连赤毕带着的几个从者,也有两个在那里凑热闹。杜士仪一问才知道,是赤毕让他们轮流在这儿守一守以防万一,心里不禁暗叹赤毕缜密。等得知昨夜无事,他稍稍放心,点点头后便没有去敲门打扰,而是若有所思往回走。嗯到那今年纪顶多只比自己大一两岁,却仿佛经历万千的和番公主,他的心中就冒出了无穷无尽的杂念。
从汉时开始,公主和亲便大行其道,而且往往不是皇家嫡亲公主,而是从宗室女甚至宫女当中挑选人充为公主,嫁到数千里之外的匈奴。而到隋唐,这种惯例亦是更盛。和蕃吐蕃的文成公主名垂青史,可还有多少女子默默无闻地死在异乡,后人能够历数的也就是那一个个封号而已。固然和亲抑或是和蕃,从来不可能真的将战争消弭无形,但在皇帝和朝廷百官来看,从一定程度上来说,当国垩家强盛之际,和番降低了开战的频率,而且可以体现皇家以和为贵之心,自然比打仗合算。
“杜郎君。”
杜士仪闻声回头,见是岳五娘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身后屋子里出来了,面sè有些yīn晦,他直到人走到身边,这才低声开口问道:“怎么,是昨夜忙坏了?还是……贵主抱怨在奚地rì子不好过?”
“那位贵主可不是那样软弱的人。”岳五娘轻声答道,待和杜士仪一块出了这院子,到了罗盈练棍的院子里,她只瞧了一眼便拽着杜士仪到了正房前头,随即才松开手,侧过头看着杜士仪道,“贵主之所以小产,是因为腹中胎儿是她自己用药打下来的。”
“什么?”
见杜士仪遽然sè变大吃一惊,岳五娘方才轻轻咬了咬嘴唇,轻声说道:“贵主说,历来和蕃公主虽多,可只有家国被破,最终和丈夫一同依附大唐的,能够诞下子嗣。其余不是芳华早逝,就是孤老终身,几乎没有人能够生下子嗣承袭一族之主。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是只有我中原人才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与其这个孩子将来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夭折,还不如在没有出世前,就让他安心离去。”
作为母亲却忍心亲手堕下腹中胎儿,好决绝的固安公主
“贵主怎会说起这些?”
“她问了我是谁,我就实话告诉她了。”岳五娘微微一笑,面上露垩出了近来少见的明媚,“旁人顶多是赞一声能从师傅学剑舞是何等福分,她却好奇地问我那剑舞只是纯粹观赏之用,还是真的能够用于对敌?你也知道,我不喜欢说,当即露了一垩手飞剑之技给她瞧,结果把那婢女吓了个半死她却是羡慕之极,言辞间流露垩出来,当年若是会我这一身防垩身之技,兴许她早就离家行走天下,绝不会嫁到奚地来。”
固安公主的名头,杜士仪还是因为省试之后要游历幽燕之地,这才临阵磨枪做了些功课,并不了解太多。可就算固安公主不是真正的公主,只是宗室之女,也应该是落地便安享荣华富贵,何至于要生出离家行走天下的念头?
“别看我,人家贵主只是有感而发,我怎知道这么多!”岳五娘犹如男子那样耸了耸肩,发现罗盈那一套罗汉棍舞完了,落地之后方才看见她,眼神就有些呆呆的,她不禁嫣然一笑,旋即便缓步走上前去,待到了罗盈跟前,她笑着竖起大拇指赞了两句,还不等小和尚喜笑颜开,她便轻咳一声道,“罗盈,一直都没和你好好比一场,今天横竖未必能早出发,我用剑你用棍,咱们两个比试比试如何?”
“啊!”
看着那瞠目结舌措不及防的小和尚,杜士仪又好气又好笑,也懒得留下来看看究竟是小和尚受虐,还是岳五娘自讨苦吃,打着呵欠回了房。这一觉他足足睡到自然醒,睁开眼睛时发现外头天sè竟是有些昏暗,他愣了一愣方才一骨碌爬起身。待到了外间院子里发现空无一人,已近傍晚,他少不得直奔后头固安公主的院子。
甫一踏入其中,他就发现这里一片寂静,竟连一声咳嗽的声音也听不见,无论那些奚人,还是那些唐人,全都站得如同一狠狠桩子一般。而赤毕眼尖瞥见了他,立时快步迎了上来。
“可是贵主身垩体又有什么不好?”
“不是,是奚人传讯的鹰下午到了,贵主叫了几个人进去吩咐事情,出来就都是这么一副肃然样子。”赤毕有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又看了一眼房门道,“岳娘子也不出来,我根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本打算去叫郎君起来,可贵主特意嘱咐,让那苏乔给郎君送了一盏宁神香,我想想也就不惊动了,且让郎君好好睡一觉再说,不论如何,这本来就不是我们的事。”
既然不是固安公主病情有变,杜士仪也就放下心来。此时此刻,就只听两扇房门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响声被人拉开,固安公主居先身后则是那婢女和岳五娘。杜士仪见站在固安公主身后的岳五娘冲着自已经轻叹了一口气,又脸sè不好地摇了摇头,顿时有些纳闷,下一刻便得到了答案。
“大鹰传讯,契丹牙官可突于巧使诈谋,大王和松漠郡王李娑固兵败身死安东都护薛泰被擒。现如今不能再耽误了,立时启程前往幽州!”
奚王李大醣死了?契丹王李娑固也死了?就连安东都护薛泰亦是兵败被擒,这真是好大的一场败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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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 小卒顶真,大帅之威
幽州乃古九州之一,其城又称蓟城,南北九里,东西七里,开十门。历经两汉南北朝至隋,此地一直都为北地重镇。隋时开永济渠,引沁水南通黄河,更是弥补了幽州水路不便的缺憾,直到如今,这条水路依旧可称得上是幽州的生命线。而自从先天二年设幽州节度使以来,此地所辖军马便越来越多。尤其幽州城中驻经略军三万,最是重中之重
从前只听说过幽燕民风彪悍,自从此前入妫州境内开始,杜士仪便感觉到了这里和长安截然不同的民风。大约因为边境多战事,偶尔遇到的路上百姓多半佩戴兵器,纵使儒生模样的年轻人也都带着刀剑,至于那些策马呼啸而过的纯粹武人,那就更加不计其数了,尤其是越靠近幽州,这种趋势就越明显。进幽州城时,他就只见门洞前那黑黝黝的铁拒马流露出了尖锐的锋芒,守门的军卒更是比沿途所见的各座城镇严格数倍,甚至连那些堆满粮袋的大车,不时都有人抽出刀来狠狠扎入其间,显然是以防jiān细混入。
等轮到杜士仪这一行人入城的时候,一路上无往不利的那份过所,亦是被人仔仔细细核查了好几倍,最后那身材高大的小卒干脆就把队正都叫了过来,当着杜士仪等人的面毫不客气地说道:从并州太原城到咱们幽州,好端端的恒州不走,非要绕这么远的路,极其可疑而且,这是京兆府开出来的过所,往ri由户曹参军事签押即可,这上头却是盖着京兆尹的大印分明是这些人不知道过所的规矩,假造过所公文
说到最后,那约摸十六七岁的小卒已经是口气异常严厉,恨不得队正一声令下,他就立时叫来人将这一行人全部拿下。然而,让他疑惑的是,平ri比他更加严苛的队正却在翻来覆去盯着那过所和往来州县的签押之后,又看了名姓,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来端详了杜士仪好一会儿,最终含笑说道:幽州乃北地重镇,故而查验极其严格,他年轻顶真,杜郎君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杜士仪见那小卒用几乎可把眼睛瞪出来的神态盯着自己,顿时不禁莞尔,亲自策马上前接过那队正双手呈过来的过所,他便笑着说道:哪里,不知者不罪。更何况,城门口有这样火眼金睛的勇士守着,才不虞混进了jiān人。我沿路所经那么多州县,可没人如他这般利眼。
那是他才调到城门戍守,故而没见过这等不同的过所。
队正客客气气侧身让开,又大手一捞把自己麾下那小兵拉了过来,本以为杜士仪这一行人通过也就罢了。谁知道杜士仪路过自己身侧的时候,竟是又勒住了马,看着自己身边那小卒饶有兴致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生怕自己颇为喜爱的这小子一不留神又说错话,队正连忙代他说道:他是前幽州都督张大帅巡视平州回来,因见他年纪轻轻便擅骑shè,故而从平州调了回来,一直在都督府为帐下护卫。可后来张大帅奉命调任并州长史,他这直xg子却是开罪了都督府中的陈司马,这才调了城门戍守。张大帅因喜他虎背熊腰,武艺娴熟,还亲自给他改了名字。他姓侯,张大帅赐名希逸。
侯希逸
杜士仪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满脸无畏的小卒,当即笑着点了点头道:怪不得能让张大帅亲自从平州调人,武艺高又心细,果然勇士
等到杜士仪这一行人通过门洞,渐渐不见了踪影,队正方才松开了刚刚死死钳住了身边侯希逸的手。见其满脸的不高兴,他随手招呼了剩余的兵卒继续盘查来往行人,这才把这比自己还高大的小子拖到了一边,低声说道:ri后若是看到这种盖印和寻常不同的过所,多长一个心眼。顶真不是坏事,可也得分得清楚人。刚刚那过所上的姓名籍贯写得清清楚楚,你就没瞧出什么
侯希逸皱了皱眉,随即瓮声瓮气地说道:没看出来我只知道,好好的近路平路不走,非得绕道走边路,必然非jiān即盗再说了,看他们这一行人全都是骑马的,就算是绕道边路,也不用这么多天才到达幽州,说不定还往塞外偷偷运了什么东西
虽说对这个从都督府沦落到看城门的小子一直都颇为爱护,可此刻听这小子越说越过头了,队正不禁为之气结,恨不得用手去敲那犹如石头一般的脑袋:你这不开窍的小子京兆杜十九郎自从今岁进士科名列甲第夺下状元郎之后,一时名声传遍南北,再加上奉旨观风,你居然不知道人家的名字,还指斥人家走私该记住的那些郡望和姓氏你就该好好记住,再这么下去,你就和我这样看一辈子的城门吧听说新任都督已经到了南门,幸好没走这儿,否则你再看走眼说错话,这可就没有刚刚杜郎君那么便宜了
等队正恨铁不成钢地撂下自己去前头忙活了,侯希逸方才有些茫然地思量了起来。好容易想起是有这么一回事,他不禁耷拉下了脑袋,继而便气馁地自言自语嘟囔道:我怎么知道一个状元郎会从那种出人意料的路线到幽州来进士有什么了不起,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哪里比得上一身好武艺来得实际他能上阵么再说了,王大帅是久经战阵的英雄,我看谁也不会把他看走眼
对于那个城门偶遇的顶真小卒,杜士仪虽暗暗记下了,但一时也没工夫去理会。幽州城中凡四五十坊,初来乍到的他自然人生地不熟。好在随行的卫士既是张说挑选,自然有来过幽州的老马识途之人,三拐两绕就将他带到了军都坊中的幽州都督府。到门前求见时,杜士仪想到自从张说调任之后,幽州都督并未委任新人,正打算说要求见幽州长史或是司马,却只见一行朱衣青衣官员行sè匆匆地从里头出来。
快快这幽州都督空缺了这么久,怎么圣人偏偏是点了王竣来
王大帅也是的,不是听说大半个月前还在朔方吗怎么突然就到了幽州来
还不是因为中受降城防患未然有功,如今王大帅已经是兵部尚书了,十有只是到幽州来转一圈而已
杜士仪听着这些喧哗之声,又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他踌躇片刻,终究还是没有贸然上前报名。眼看着这些官员纷纷上马急急忙忙往城外赶,加上黑压压的足有上百,他想了想便回头看着赤毕等人说道:看来今ri是幽州都督履新,咱们也跟着去看看热闹如何
众人都不想会撞着这么巧,知道固安公主身份的赤毕和岳五娘都明白,若事关奚地军情,自然是禀报新任幽州都督王竣,比报给其他属官更合适,此刻自然都答应了。等到众人远远追着前头那些官员出了军都坊,又顺着一条长街直奔南门的时候,杜士仪不禁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
这王竣是从西北来,怎么会走的南门
南门口已经是彻底被闻讯而来的幽州军马看管了起来。当长史和二位司马,以及众多属官匆匆赶了上前的时候,原以为新官上任的王竣总会客套两句,却不料对方高踞马上,用马鞭随处一指四周那些兵马,竟是厉声喝道:这光天白ri的,我是来上任,又不是打进城,需要动用这么多人
还不等人解释,王竣又声sè俱厉地说道:全部回营,不用这种不必要的排场有心摆这些场面,各位不妨把幽州所辖的军马近况都给我好好梳理梳理。我刚刚才沿着幽州城的十座城门巡视了一圈,眼下立时便要听禀报还有,奚族和契丹听说近来打得一团糟,究竟什么情形,我也想听个明白废话少说,先回幽州都督府再说
眼看王竣说完一马当先打马就走,幽州都督府上下官员顿时全都措手不及,远远听到了刚刚那些话的杜士仪顿时对这位从朔方调任到此的大将生出了一个直观十分的印象。和时而破口大骂时而文质彬彬的张说相比,王竣显然是个更雷厉风行的人。既然如此,他受固安公主之托前来通报奚地军情,总算是更有几分把握。
尽管匆匆而来,这又要匆匆赶回幽州都督府,然而,赤毕等人瞻仰了王竣这风采,又看到幽州都督府那些官员吃瘪的吃瘪,恼怒的恼怒,偏生又敢怒不敢言地上马去追王竣,一时都觉得没白跑这一趟,跟着杜士仪往回赶的时候,赤毕甚至还忍俊不禁地说道:这王大帅和张使君还真是看似不同,却又有相同之处。
一朝天子一朝臣,张使君上任并州,就连他之前提拔上来的一个小卒,都督府都容不下,如今王大帅如此眼睛里不揉沙子的秉xg一上任,吃苦头的人就更多了。
杜士仪随口答了一句,等再次拐进了军都坊幽州都督府前头那条十字街,他堪堪到门前勒住了马。随着身下坐骑一声长嘶,见那些个尚未来得及进去的属官以及门前守卒全都看了过来,他便径直跃下马背,快步到门前朗声说道:京兆杜十九奉旨观风北地,今有奚地紧要军情面禀王大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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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都督激赏,至亲情怯
王竣这一年六十出头。明经及第的他久镇朔方,那些风霜早已磨灭了他年少时那些文士的儒雅气息,而是染上了几分漠北的彪悍凌厉之气。尚未来得及进都督府仪门的他陡然之间听到背后那一声大喝,立时站住脚转过身来,犀利的眼睛如同刀子在杜士仪身上一转,继而便冷冷吩咐道:请状元郎进来
尽管王竣撂下此话后头也不回继续入内,但门前刚刚被突然杀出来的杜士仪这一行人一惊,一时颇为恼怒的幽州都督府上下属官们,不禁一时面面相觑,竟眼睁睁看着王竣身边一卫士大步走来,行过礼后也不问他们,径直就把杜士仪领了进去。眼见如此一幕,官阶最高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子,便有人把目光投向了居于末位的一个中年人。而他身侧,早有人轻笑了一声。
若虚兄,你的侄儿似乎根本就没瞧见你这个叔父啊
想当初杜参军调任幽州的时候,可是从来没提过还有个嫡亲侄儿。
可不是突然就成ri挂在嘴边,杜十九郎豪取甲第状元的时候,你那高兴劲可是幽州都督府上下全都看在眼里
在这各种各样的讥刺之中,杜孚只觉得异常狼狈,可他前时在仙州西平县任上,正好逢张说过境加以青眼,这才从县尉调了幽州都督府,终于摆脱了好几年都在九品上挣扎的生涯,一举迁从八品上的参军事。在京兆杜氏,他这微末官职自然算不得什么,再加上俸禄职田都颇为单薄,妻子亦是频频抱怨家中儿女都难以周顾,他就索xg把心一横没去管留在家乡的侄儿侄女。可谁知道杜士仪在老宅大火之后不但治好了病,而且没有一蹶不振,反而县试府试省试连场告捷,一举竟以进士科头名及第,又在关试再取第一,探花筵天子钦点头名,更是令其观风北地。
他如今的官舍内案头上,如今还压着杜思温命人送来的泥金报喜帖子他自己在仕途上不过是小小前进了一步,可杜士仪却已经跨出了大大的一步刚刚他不信杜士仪就真的没瞧见他,必然对他存着怨尤之心
直追着王俊而去的杜士仪压根没注意到刚刚那些幽州都督府的属官,直到那卫士将他领进了一座红白相间并不奢华的房屋前,随即站定示意他入内,他方才拍了拍衣衫上的灰尘,从容不迫地进了屋子。一跨过门槛,他就注意到屋内摆设清雅,四面书架上满是各sè书卷,而王竣则居中大马金刀而坐,目光正紧紧锁在了他的身上,却是看不出什么表情。
见过王大帅。
尽管过了关试,但只要尚未释褐授官,原则上杜士仪就还未得到官身。然而,王竣却知道对方年纪轻轻,实属不是钦差的钦差,当即微微一颔首便言简意赅地举手示意道:坐。
王竣的xg子刚刚杜士仪已经领教过了,此刻也不客气,在他所指的那一方坐具上盘膝坐下,也不寒暄客套,欠了欠身便直截了当地说道:我从并州出发的时候,因奉旨观风,因而走的是云州清赛军天成军而妫州,然后入居庸关这一条路。进入妫州后一晚夜宿在边墙附近时,偶遇一拨走夜路的行人,其中有一位夫人。而后因那位夫人身体不适结伴而行,最终方才得知那位夫人不是别人,正是我大唐固安公主,奚地饶乐郡王妃。
对于杜士仪这单刀直入的说话方式,王竣很满意,可听到最后,他仍然大吃一惊。支撑着手要站起身来的一刻,他终究还是缓缓坐了回去,随即目光炯炯地问道:如今贵主人在何处
因贵主身体情形很不好,如今在昌平县城之中安养。话音刚落,杜士仪见王竣猛然瞪大了眼睛,连忙递上了固安公主的信物,这才补充说道,贵主唯恐身体难以支撑,路上已经对我详述过契丹和奚族之战的军情和人事,再加上又有奚族大鹰传讯,眼下可否向王大帅禀报
王竣本来已经打算立时赶往昌平,听杜士仪这一说,他那再次抬起的屁股又坐了回去,却是点点头道:你说。
契丹牙官可突于和契丹松漠郡王李娑固一直不和,李娑固不满其得人心,故而始终想将其铲除,一直都和奚族饶乐郡王李大酯有联系。因此前可突于突然率兵来攻,李娑固不敌奔营州,而后营州安东都护薛泰出骁勇五百,李大酯出兵一万两千,与李娑固一道挥师攻可突于
杜士仪原原本本将奚族大鹰传信,奚王和契丹王联军大败,两人尽皆身死,薛泰亦是被生擒的消息先对王竣说了,旋即方才按照固安公主此前的叙述,将奚族内部各种势力盘根错节,族酋山头林立的情形详加说明,以及此次奚王李大酯所携兵马以及留守兵马的防戍等等一一告知。说到口干舌燥之际,他还来不及歇一口气,王竣却是突然连珠炮似的发问了起来。其中有他知道的,也有他确实一无所知的,如是一问一答不知道多少个回合,王竣方才终于停了下来。
我朝和蕃公主虽多,但如同固安公主这般探知详细的,却是少有。王竣的眉头渐渐舒展了开来,随即竟露出了一丝少见的笑容,你这个今科的状元郎不但颇有胆sè,竟敢听张说的三眼耳语去同罗部安抚,而且还能得贵主信赖托以大事,不错。这些消息我明白了,自当立时禀报圣人,至于贵主那儿,我亦会派人去探望,如果情形尚可,便接回幽州安置。
之前打算亲自去,是因为固安公主久在奚地,应知道不少奚人内情,可如今杜士仪都已经转述,他堂堂幽州都督刚上任便心急火燎冲到昌平去,必然会引人疑窦,还不如表面怠慢一些的好。心里这么想,王竣见杜士仪欠身答应,仿佛并无异议,他便越发和颜悦sè地问道:你一路辛苦,我眼下要见都督府内的属官,你便在官舍休息吧。
多谢王大帅好意,都督府内属官众多,腾出官舍未免兴师动众,我还是在外找一家旅舍就行了。见王竣略一思忖便答应了,杜士仪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再行一礼,继而告退离去。
办成了固安公主交托的这一件大事,他心头轻松了许多,一路往外走时亦是步履轻快。当来到仪门之外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一声十九郎,这一转头便看见一个四十许的中年人朝自己走了过来。尽管那人面目仿佛有几分熟悉,可他忍不住蹙眉思量了好一会儿,随即才陡然惊觉了过来。
这仿佛是他这四年多来,从未谋面的叔父杜孚
见杜士仪看到自己面sè疑惑,竟是根本没有认出他来,杜孚最初心中微恼,可想到自己离家多年,杜士仪此刻都有些犹疑,此前在都督府门口那么多人就更不用说了,应只是纯粹没认出他,他立时如释重负地微笑道:十九郎难道连我这个九叔都不认得了
九叔多年未归,容貌口音和往昔尽皆不同,请恕十九眼拙。证实了心头那判断,杜士仪后退一步再次深深躬身行礼,口气疏淡而有礼,久别重逢,本待与九叔好好说话,然则刚刚王大帅有言要召集属官升座议事,故而不敢搅扰。
仿佛是证实他这话似的,就只听里头传来了一声大喝道:王大帅升座了
杜孚被杜士仪这种显然客气多于热络的语气噎得一愣,本待好好叙叙亲情,拉近距离之后再谈其他,可王竣升座不能耽误,他只得长话短说,硬是拉着杜士仪说定了晚间到军都坊邻近都督府的自己私宅来,这才急急忙忙往后头赶去。
而杜士仪看着他那微微发福的背影,心中嗤笑了一声方才转身出去。等出了都督府,见只有罗盈一个人等在那儿,他便开口叫了一声。
其他人都已经转到附近一家旅舍了,赤毕大叔说,横竖无事,让我陪着杜郎君逛一逛幽州城。罗盈赶上前来,有些踌躇地搔了搔脑袋,这才看了一眼天sè,小心翼翼地问道,杜郎君,咱们现在去蓟北楼么
尽管杜士仪正在思量着什么时候去蓟北楼会佳人,可被小和尚这径直一点穿,他登时为之气结。而小和尚显然不太会说谎,见他目光有异,慌忙结结巴巴地说道:是岳娘子岳娘子说的。杜郎君刚刚闹出闹出那么大动静,人家肯定肯定知道了。
这个岳五娘,当红娘当上瘾了还有,她是什么耳朵,他那会儿分明撵了她走,她怎么听到的那蓟北楼三个字
一想到上次岳五娘在飞龙阁上拉着小和尚鬼鬼祟祟的样子,杜士仪登时大生jg惕,当即反问道:那岳娘子人呢
她回昌平报信去了,说什么既然是王大帅上任幽州,总不至于辜负了那位贵人一片苦心反正我也听不明白
得知岳五娘回了昌平去见固安公主,这一回不会再来做听壁角的人,杜士仪顿时长长舒了一口气,一时也没去计较她教坏了罗盈,拍了拍小和尚的肩膀就告诫道:之前那件事别对别人说。这会儿天sè还不算太晚,我们去蓟北楼
就我跟着杜郎君去
小和尚指着自己的鼻子险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等看到杜士仪那毋庸置疑的眼神,他方才慌忙跟了上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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