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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沁纸花青     类神txt下载     类神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八章 圈套

    其实倒真的和怕不怕没关系,只不过,李真要验证心中的某个念头。

    那个念头在心里藏了很久——从神农架事件开就就萌芽了。到了日本之行以后,那种预感越来越强烈,以至于强烈到了他不可能再认为那是自己的错觉、也不可能坐视不理的地步。

    至于那个地址则是半真半假。他来时的路上途径一片住宅区,看起来冷冷清清、人烟稀少。一些房子还没完工,一些刚刚装潢完毕。都是清一色的二层楼,但不像李真现在的居所这样,有高高的院墙。

    一些房外挂着招租的牌子,他看过那价钱——其实比自己现在住的地段还要便宜些。

    于是他离开黎刹路之后就拐了进去,按照牌子上留下来的电话依次打了一通,租下了他之前说过的那栋房子。

    在中介人的陪同下进了门,里面空空荡荡,似乎连墙壁都没有粉刷。电线裸露在外,水管都没完全铺好。土生土长的中介对这一位的选择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因为这片烂尾住宅区已经盘在这儿足有四年之久了。

    尽管他之前一再强调过这房子里连生活配套设施都没搞好,然而这个白净的年轻人却打定了心思要租下这套房。

    中介仔细打量李真,忍不住开口:“您是中国人吧?”

    “嗯。”李真背手慢慢走着,仔细观察房子里的环境,然后点点头:“很好。很不错。”

    然而对方完全没搞懂,究竟是哪里“很好”、“很不错”。

    下一刻他看到李真走到窗前,靠在窗边,斜斜地往外看了一眼。

    于是身上一个激灵——他觉得自己似乎明白点儿什么了。

    之前就觉得这一位身上的气质与众不同,起先还以为那是中国人身上特有的那种傲气。然而到现在他才意识到,那不是傲气,而是一种——冰冷残酷的味道。

    三教九流的人他都接触过,因而很容易就能够分辨出李真刚才的那个动作,是警戒姿势——如果现在往他手里塞一把枪,他下一个动作就是飞快地缩回头,然后朝窗外来一个点射。

    这家伙……出手的都是现金。关键是还额外拿了三百金元,要求自己给他“弄一个身份”。这事儿他做过不少次,因而心里自然而然地得出一个结论——

    是毒贩或者……来菲律宾避祸的什么人么?

    李真已经微调了自己的容貌,这位中介自然认不出他就是电视上的那个通缉犯,但他的猜测也已经八九离十了。这么一想,他就不再多说话,只安安静静地陪李真看过了第二层,收款之后迅速离开了。

    而李真用另一支电话给北川晴明打了过去:“中午我不回去吃了。要做点事情。晚上应该也会很晚……嗯,不是什么危险事儿,做点准备工作。好的。”

    放下电话之后他在屋子里的楼梯上坐了一会儿。

    手里还有一支那个中介递给他的烟。原本他不想接,然而仅仅是出于“菲律宾的香烟是什么味道”这个好奇的心思,他留下来了。

    之前抽烟会激发他的能力。但经过蚩尤暴走那么一遭,他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可以对香烟的影响具有抵抗力了。

    于是他想了想,打一个响指,把烟点着了。

    楼梯的对面就是窗口,天空阴沉沉的,铅灰色的浓云压了下来。窗外的椰树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椰果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李真一边看着一边试着轻轻吸了一口,在口腔当中打个转儿,又吐出来。

    身上没什么反应……

    于是他第二口进了肺。身上似乎微微一轻。

    一支烟让他想起了很多人。于永强、刘姨、应决然……张可松。

    不到一年的时间而已。无论是别人的世界还是自己的世界都已经天翻地覆。

    心里没来由的烦躁是在跟北川晴明通话之后升腾起来的。

    他觉得……

    这样算不上对不起可松吧?毕竟情非得已。买了菜在家里做着吃,总是比外面要方便很多——还不引人注目。

    然而……家。

    一想到这个词儿,他的心又跳了一下。

    我怎么管那个地方叫“家”了。

    她一定知道是我是和北川晴明流亡在外了。她会怎么想?

    爸妈要担心死了吧。但愿院长不会要他们受委屈。

    还有应兄。他现在呢?

    其实在神农架用自己的血救活他们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这样的风险相当大。当时他就清楚,蚩尤某些意识已经同自己融合了。第一次去应公家里见到他的时候,他眼中有橘黄色的光芒——那意味着他当时正在试着压制对方的意志。

    然而毕竟是经过了自己稀释的血液,而应决然的意志力又不可谓不坚定,也许没什么大碍。

    更何况当时就只有两个选择——死,或者活。

    活着,一切都有可能。没人比他体会得更深刻。

    李真又深吸了一口,香烟一下子就少了半支。

    想到死,又想到于清清。

    不知道那小姑娘长得什么样儿。在李真的印象里,那该是一个短头发、大眼睛、虎头虎脑的小家伙。一般的小孩子哪有她那么大的胆子啊?竟然和坟里的人交朋友?呵呵。

    他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在这毛坯房里坐了五分钟,李真重新站起身,深深地出了一口气。

    来吧,快来吧,然我看看你的真面目,看看你究竟是谁。

    这样想着,他大步出了门。但并未回家,而是在药店、五金店、超市里转了一圈儿。再回来的时候他手里已经拎了大大小小十几个袋子,过了一会儿又有一辆皮卡开进来,为他卸下不少东西。

    他在特务府学过不少手段。然而那时候身后的支援源源不断,一切的武器装备都是最好、最先进的,因此很少有亲自动手的机会。到了今天,他终于找到了用武之地——

    他打算在这房子附近给将会到来的人准备一份大礼。

    他在房子里面准备了一整个下午,到天擦黑之后才出屋开始布置。天空始终阴沉,好在当他布置完毕以后第一颗雨点才落了下来。于是他没再回去,而是冒着雨跑出几乎不见人的住宅区,站在街边等出租车。

    天空之中闪了一条闷雷,两秒钟之后雷声滚滚而来。

    这种情景同那座孤岛上狂风暴雨蛟龙肆虐的场景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然而李真的心头却忽然随着这雷声闪了一下,以致于连一辆朝他驶过来的空车都没有看见。

    因为他想到了另一件事——

    戴炳成是有应公做靠山的。而应公背后定然还有其他庞大的势力支持——否则北方基地不可能压制南方基地那么久。

    那么……

    仅仅因为自己在日本搞出了那些事,北方基地就落得如此被动??

    这不可能!

    应公呢?其他人呢?

    他是……打算放手不管了?可是为什么?他们似乎谋划了挺久——不可能没来由地就偃旗息鼓。如果猜测是真的,是什么原因让那个看起来相当和蔼可亲的老头子做出这种决定?

    ——应决然。

    李真深吸了一口浓重的水汽。

    他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如果他发生了不测,那种愤怒当然可以导致目前的这种局面——一个失去了儿子的父亲的痛苦,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该死。李真握紧了拳头,任由雨点将他淋得浑身湿透。因为他觉得这个想法也不对劲儿。

    情况可能更糟糕。

    应决然的命本就是他救回来的。即便是身体没养好,又发生不测了——应公那种明事理的人也不该迁怒于自己,更不该迁怒于人戴炳成、特务府。

    难道说——

    他也像自己一样暴走了?!

    应决然是一个c级,哪怕在大规模进化当中成为了b级——一个b级暴走,应该不是不可以控制的。怕只怕,这种情况导致了另外一种可能性的出现。

    一个毫无防备的身边人暴起杀人……

    谁能防得住?

    应公他该不会是……

    应公一倒。眼下的局面就太好解释了。

    这个结论如同一块沉甸甸的巨石压在李真心头,甚至令他痛恨起自己来——为什么要想这么多?!

    他猛地转身,退回到那片住宅区里。而后脚下一顿,身形冲天而起,借着沉沉夜幕、雨帘的掩护,在小巷之中屋顶之上急速狂奔,几乎是取直线赶回了他们之前的那栋房子。

    推开门的时候北川吓了一跳。但李真都来不及换下湿透的外衣便扑到电脑前,用手撑着桌面开始细细查看国内、尤其是平阳的相关信息。

    北川给他拿来了毛巾,一边递给他一边问:“怎么了?出事了?”

    李真紧锁着眉毛摇头:“我在查应家。我没猜错的话……”

    他愣了愣。因为信息的确被他找到了——应昭然连任了平阳市知市。

    于是他滑动鼠标的速度慢下来,一字一句地看那些报道,同时不放过任何一张图片。

    他发现……没有应公的消息。哪怕是在竞选结束之后的宴会上。

第八十一章 后遗症

    刚才的猜测似乎正逐渐成为现实——应公出了什么事情了。

    或许没有xìng命之忧,但定然不方便露面。

    也许受了重伤?

    李真愣愣地想了一会儿,然后才退开几步,用北川递给他的毛巾擦脸,然后低声说道:“应公可能是出事了。所以北方基地才会那么被动。”

    但与他不同,北川晴明对这个消息似乎并没有那么热心。她噢了一声便退开了——这种事情毕竟没有“真理之门的人杀到了”那种事情更加直接而紧迫。于是她一边将饭菜摆上餐桌一边轻声道:“那么之后呢?”

    这方面她似乎不是很了解,但李真也所知不多,不过比她要稍微好些。

    他狠狠地擦脸,让自己更加清醒一些,然后沉吟着说道:“我不知道。但是……似乎可以稍微松一口气。如果真是应公出了事,那么眼下的局面算是突发状况。在燕京的时候——”

    他看了北川一眼,还是继续说道:“那时候皇太子在路上见了我和戴炳成一面。”

    北川晴明惊讶地抬起头:“皇太子?对了,说到皇太子,好奇怪,都没怎么见过他。”

    “或者皇室有自己的打算吧。反正最近皇dì dū不怎么上镜。”李真笑了笑,“太子对戴炳成的态度很好——想来关系是不错的。总长似乎也站在他那一边。可见北方基地背后的势力还很大,也许这一次只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以后还要慢慢翻盘。从前是我们把事情想得有些严重了。”

    北川将两个人的碗筷摆好,把自己的长发扎成马尾准备吃饭,又问了一句:“可是……皇帝毕竟只是国家象征啊。还是名义上的。”

    李真微微一笑:“你陷入惯xìng思维了。你想,我们总说帝国现在被贵族世家掌控着,说他们百年积累起来的盘根错节的势力是难以被消除的——那么在立宪之前,这国家里最大的大贵族是谁?”

    北川晴明微微一愣,随即轻轻捶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对……皇帝家啊!”

    “是呗。”李真走到楼上换了衣服,又走下楼来,“所以他们家的影响力必然也相当巨大。”

    但北川晴明若有所思地用筷子敲了敲碗沿,忽然眉头一皱:“那么不对劲儿……你说戴炳成和应公都是改良派,说是要削弱贵族世家的势力。那太子他……还有皇帝他们……”

    “只要还是帝国,就没人动得了朱家。无论他们那些人怎么斗——被削弱也好、维持现状也好,皇帝还是皇帝。甚至世家被削弱了,朱家还能分点儿权。是你你怎么选?况且也仅仅是皇太子而已。”李真边走边说,“皇帝的态度……谁知道呢。而且是我跟你说了这些事儿你才知道,其他人又不清楚。”

    北川清明点了点头:“唔……好像挺有道理。”

    “我也是瞎猜的而已。”李真不好意思地笑笑。他了解的内情多又不多,少也不少,倒的确是在自己瞎猜——谁知道那些都成了jīng的人背后又有什么算盘呢?

    他从北川的身后绕过去,打算坐到桌子另一边吃饭。

    刚才心中的猜测被证实,眼下李真却微微松了口气——似乎应公还没有死。这是一件好事。

    现在外面下着倾盆大雨,他们却可以躲在温暖舒适的屋子里享用晚餐,而用不着像前几天那样在一座孤岛上担心受怕,实在是挺美好的一个夜晚。

    然而就在这时候,北川晴明忽然愣了一愣。

    接着,手里的筷子落在桌面,发出清脆的两声响。

    下一刻……身子直直地往后倒过去。

    李真伸手接住了她。人失掉意识的时候肌肉没法儿行动,因此整个体重都压在李真的双臂上。他下意识地一躬身,微微一退,就将她抱在怀里了。

    然后看到她的脸颊上生出两团酡红,嘴唇鲜艳得像是要流出血来。而双眼微闭,睫毛轻轻颤抖……似乎在极力忍受着什么折磨。

    事情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李真心里一惊,顺势将她放躺在地上,将手搭在她的脖颈处。

    心跳得很快,体温很高。

    之前从未听她说自己有什么不舒服……这是怎么回事?

    他低低地喊了她两声。

    北川晴明的睫毛微微一颤,重新睁开眼睛。

    李真顿时松了口气。他认为……是另一个北川晴明醒来了。

    但事情却不是他想的那样。北川睁眼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

    “头……好疼。”

    这种语气,似乎不可能是冰雪与风之王。

    李真试着慢慢将她扶起来,不安地问:“怎么了?哪里疼?什么时候开

    始的?”

    北川搭着他的手站起身、坐在椅子上,用手压着自己的额头:“我刚才昏倒了?我也不知道——好像有人忽然在我脑袋里扎了一下子……明明今天我好好的……”

    李真俯身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不容分说地板过她的脸,凑了上去。

    北川晴明吃了一惊,脸上顿时腾起火焰:“……你做什么?”

    但李真低声道:“别动。我看看你的眼。”

    随后伸出手去撑开了北川晴明的眼皮。

    刚才的小小误会几乎弄得她失掉了力气,直到对方细细检查过、又退开两步之后,她才略微镇定下来。但仍旧羞恼地问:“你看什么?”

    然而李真没有在意的她的语气。而是转过身又踱了几步,才脸sè凝重地看向她:“我不是跟你说过,你在岛上喝了我的血。”

    “是她喝的。”北川晴明说道。但她随即意识到眼下纠结这个问题毫无意义——两个人总是共用一具身体的。

    李真看了看她,犹豫了好久,又说道:“应决然……身体里也有我的血。但是他可能出问题了。也许,他没压制住……”

    北川愣愣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你是说……”

    “原以为不会有事的。天。”李真觉得自己有些头痛,又觉得自己有些无法面对眼前这个北川晴明的目光。但他的话还是得继续说,“当初是直接把血弄进应决然的伤口里,救活了他。但是在岛上,你……她,是喝进去的。那时候我不知道应决然出了问题,又觉得以冰王的力量来看应该没什么大碍,还觉得……总要经过消化系统,而且也毕竟是血液而已,也许会被消化吸收掉的吧。可是……”

    “……我怀疑,就是我的血出了什么问题。”

    北川晴明脸上的红晕逐渐褪去。她看了李真一会儿,低声道:“我会变成你之前那样子?失去理智?”

    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了。但这让李真更加无法心安。他勉强咧了咧嘴:“刚才看了你的眼,但是没变黄。可是……”

    “或者不是你想的那样呢?或许是我生病了?”

    李真抿了抿嘴:“最近你有没有其他的感觉?哪里疼或者哪里麻?”

    北川低头想了一会儿,慢慢说道:“手疼。手腕疼。”

    “还有其他的么?”

    “有时候会觉得忽然没力气。会想吐。”

    李真变了脸sè,紧走几步,低声道:“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然而北川晴明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几秒,一言不发地转身上楼去了。

    李真张张嘴,但还是没有去唤她。

    因为他可以理解对方突如其来的怒气。实际上,这个北川晴明已经做得极好了——随便换一个人,都不可能做得比她更好。

    从她下飞机、踏上rì本的领土之后,所有的事情都不在她的控制之中了。逃亡、孤岛、被通缉、菲律宾……其实这些事情压根儿和她没有半毛钱关系——都是李真与那一位搞出来的。然而她却要在醒来之后被迫接受这样的一个烂摊子,却自始至终没有半句抱怨。

    或者在她的心里,觉得“双重人格”是自己的问题,不能怪在别人的身上。然而……

    李真清楚自己在孤岛上喂给另一个北川鲜血的时候,可从未征求过这一位的意见。

    天……这么复杂的事情。他摇摇头,无力地坐到了椅子上。

    桌上的饭菜还在冒着热气。然而他一点儿胃口都没有。他只希望自己真的是判断错了——是北川晴明生了病。

    但事情又怎么会这样巧?前几天还健健康康,这几天就出了这么多毛病?

    他一个人呆坐了十几分钟,也没有勇气走上楼去再同她说话。最后只得将饭菜都送进冰箱里,又走到厨房——但北川晴明如往常一样收拾得干干净净,他无从下手。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他轻手轻脚地走上楼去,在路过北川的房间门前时敲了两下,低声道:“我……睡了。你再有不舒服记得叫我。”

    “嗯。”门里低低地应了一声。

    李真想了想,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外面的雨还在哗啦啦地下,闷雷一个接一个。李真枕着双手盯着天花板,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至少不知道明天该怎样面对她。最终他无奈地长叹一声,只希望另一位能够快些出现——或者他们两个超a级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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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食肉者

    李真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恍惚之间,似乎听到了响动。

    于是他猛地睁开眼,当即支起了身。

    这几天晚上他都是这种状态——要知道他们不是来度假的,而是来逃亡的。

    然而再细细一听,他稍稍松了口气。那是拖鞋与地板刮擦的声音。似乎是北川晴明开门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她……好些了吧?

    李真揉揉眼睛,转头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

    凌晨两点三十分。

    他本想也开门出去问一声。但现在菲律宾的温度很高,女孩儿必定穿得极为清凉,也许是去卫生间。于是他重新躺回到床上,仔细倾听外面声响——担心她又会忽然晕倒。

    北川似乎趿拉着拖鞋在慢慢走,但李真听了一会儿之后发现她不是在往走廊尽头的卫生间走,而像是在下楼。

    脚步声有些沉闷,好像人还不大清醒,没力气轻轻地往下落。

    她要做什么?

    李真想了想,起身下床,将耳朵贴在门板上。

    声音更清楚了。他听到的是略微急速的脚步声——似乎在走下最后几级台阶的时候没有控制好身体的平衡,险些摔倒了。

    他再三衡量,还是悄悄地打开了门。

    走廊里没有开灯,一楼也没有开灯。外面的雨还没有停,屋子里很暗。他的眼睛适应了一会儿环境,才能分辨出楼下的那个人影——纤细苗条,的确是北川晴明。

    她慢慢地走进了厨房里。

    于是李真的心中……

    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地跳了一下。

    某种预感,某种……奇特却难以言表的预感涌上心头,然后轻轻一刺、微微一疼。残存的睡意在这一瞬间统统消失不见——直到很久之后回想起今夜的情形他才弄清楚……

    这种感觉叫做“心惊肉跳”。

    他几乎是梦游般地也拉开了门,走出去。

    门轴润滑得很好,一点声音都没出。

    李真光着脚,听到脚掌离开地面时候轻轻的“嗤啦”声。但他屏着呼吸,一步一步往楼下走,一直走到厨房门边。

    里面有极暗淡的光亮传出来。橘黄色。

    以及一个被拉长的、蹲着的影子。

    他觉得口干舌燥,心脏……好像要从口腔里蹦出来了。

    然后是塑料的抽屉被拉出来的声音。

    窸窸窣窣的、翻开塑料袋的声音。

    就在这一瞬间,噩梦一般的回忆排山倒海地涌入他的头脑。他想要迈出一步——就一步。然后转过头颅,向厨房里看一眼。

    但某种情绪攫住了他的心,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听使唤,好像着了魔。

    声音消失了。

    李真胸口的一口气就悬在哪儿,不知道该怎么呼出去。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依旧毫无声息。

    他出了一口气。

    但随即听到轻微的“磕磕”声。张嘴的“吧唧”声。以及,咀嚼的声音。

    热血冲上头脑,身体终于与思维同步了。李真几乎是耗尽了自己的全部力量踏出那一步,走到厨房门前,往里面看过去。

    全身赤luo的北川晴明沐浴在冰箱冷藏室的橘黄色灯光当中,手里……捧了一块生肉。她转头看了李真一眼,迷茫地咧开嘴。

    一排雪亮的白牙,沾染着模糊的血肉。

    李真的指尖微微发颤,向她一指:“你……”

    “啊!”

    北川晴明则发出一声惊叫,一把丢掉了手中的肉块,飞快站起身。于是她的身体整个人暴露在李真的视线当中——雪白柔滑、凹凸有致、活色生香。

    但李真的眼睛只盯着一个部位——她的嘴。

    嘴角还残留着红白相间的肉末。

    “你做什么!?”北川晴明立即用手掩住了自己的胸,又往脚下一瞥,看到那块生肉,“这是什么?!”

    但李真愣在那里一句话都没说。

    北川晴明一把推开他,登登登跑上了楼。

    然而李真还是没动。

    直到北川晴明“嘭”的一声关上门,李真才如梦初醒般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弯腰、捡起那块肉、放进冰箱里,然后关上门。

    接着他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量,靠着冰箱滑坐在地上。

    那一幕重演了。就好像一年前的自己。

    原来根本就不是什么蚩尤的意志……原来他想的是对的——血液直接流入身体与血液被喝下去,效果的确不同。

    然而他的心里生出更大的恐惧——如果像自己一样暴走,或者还可以凭借冰王的力量,或者凭借那座小岛的力量挽回。

    但如果像一年前的自己那样……

    自己可以死去,然后复生。其他人呢?会不会就真的死了?会不会无法像自己一样自愈?或者,会不会……无法复生也无法彻底失去意识,永远处于清醒却一动也不能动的状态?

    要知道这毕竟只是由于自己的血液引发的——北川晴明的情况似乎又比自己当时诡异得多,她刚才,几乎是完全处于某种梦游状态吧?她不能像自己从前一样尚且维持清醒的意识,这是不是意味着她的自愈能力……

    不不不,牵强附会罢了!也许这意味着她将更加强大呢?

    李真在自己的腿上狠狠掐了一下。

    他必须承认自己已经有些惊慌失措了——不单单是出于对北川晴明的担忧,还是因为从前那些不堪回首、无比恐怖的记忆。那是他一辈子的噩梦,他不想再体验一次,也不想要其他什么人再体验一次。

    可事情似乎已经发生了——而他无能为力。

    这件事远远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之内,就好像生老病死、兴盛荣枯,他找不到半点儿干涉的手段。

    只是因为那一口血啊……他在心里想道。仅仅一口血所导致的变化,会和自己从前一样么?就好比一辆加满了油的汽车爬一条极长极长的坡。爬上去了,就是一路坦途。但如果只有半箱油呢?如果那油只够它爬到一半呢?

    会摔下来的吧。会更惨的吧。

    那一口血……能做到什么地步?

    他意识到,自己曾经拯救了应决然的血、曾经引来了应龙的血……似乎并非如他想象的那样“无害”。

    实际上那似乎是相当可怕的东西。几乎就在这时他又想起了北院的周老师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现在他身体里的每一颗细胞,都类似癌细胞。只不过是被某种规律所约束的、能够组成一具完整而生机勃勃的机体的“癌细胞”。

    那种约束力当然是来自自己的基因深处。但眼下的北川晴明——如果说正是因为自己的血液里面的那些东西导致了她如今的状况……她的身体之中有那种能力么?

    有那种可以约束那些疯狂生长的、比癌细胞更加可怕的东西的能力么?!

    如果从这种科学的角度来考虑问题——当初被自己救活的那些人呢?

    或许当时他们的身体已经失掉了生机、细胞开始死去。但自己大量的血液落在了他们的身上,于是那些疯狂生长的细小细胞重启他们已经衰竭的器官功能,而后强迫它们飞速愈合、开始工作……

    可为什么应决然或者呼雁翎、杜启溪的身上没有发生这种变化?

    是因为他们是“死人”么?

    死人、活人……有什么不同?

    然而这些都只是细枝末节。事情已经的的确确地发生了——发生在那个同他相识最久、也是最无辜的“北川晴明”身上。

    李真听着雨声与闪电声,在冰冷的地面上坐了很久,然后才慢慢站起身来,上楼走到北川晴明的门前。

    他抬起手,想要敲门。

    然而始终落不下去。

    不知道,该怎么说啊……

    但房间里的人却说话了。

    “李真,你进来。”

    他轻轻地出了一口气,推开门。

    屋子里有女孩儿特有的微香气息,没有开灯。北川晴明裹了薄薄的被子、双手抱膝,坐在床上。一个接一个的炸雷映得她脸上阴晴不定。

    李真站在门口。想了很久很久,只说出一句话:“对不起。”

    北川晴明微微转头,看了看他。然后轻声问:“我现在是不是和你当时一样?”

    “手腕疼,恶心,头疼。是不是说……我得了癌症了?”

    李真没说话。但北川晴明朝他翘了翘嘴角:“我要听实话。”

    “……是。”

    “那么接下来,我是不是也会像你一样死掉?”

    “也许……是。”

    北川晴明深深吸了一口气:“会像你那样再复活吗?”

    李真握紧了拳头。喉咙里好像被塞进去什么东西,就连呼吸都变得艰难了。然而他最终挤出了一句话:“我不知道。”

    “为什么不知道?”

    李真微微偏过头去,不看她:“从我第一次觉得饿开始,到像你今天这样没法儿控制自己……花了半年的时间。你……只是喝了一口血。”

    被子发出轻微的声响。北川晴明低下头去,发丝遮盖了面庞:“那么,我像是速成的?或者半成品?”

    李真忽然踏前一步:“你可以再喝我的血,喝很多很多,我恢复能力很强的,造血也很快的,也许你可以……”

    “嗯。你出去吧。”她的声音还是很平静——然而带着令人心寒的凉意。

    李真动了动嘴唇,犹豫很久,还是转身走出去,轻轻关上了门。

    随即听到被压抑着的、低低的抽泣声。

    他无力地靠在墙壁上。

    只是一口血而已啊。又不是像自己这样的身体。怎么可能像自己一样……复生?

    这个念头一次又一次从心里浮现出来,而李真试着不去想它。然而那想法就如北川晴明的抽泣声一样,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第九十一章 你敢赌吗

    李真一夜没有睡。但北川晴明却不知何时沉沉睡去了。李真守在她门口呆坐着,到了暴雨停歇、天光放亮的时候忽然站起身,走进厨房里。

    他取了一只碗,又将菜刀拿起来,搁在自己的手腕上。

    他想要北川喝血。喝更多的血——也许有效果呢?

    然后犹豫了几秒钟之后他又放了下来。

    因为都只是猜测——一切都只是猜测。如果真像周老师所说的那样,是因为自己体内的某种约束力才使得那些“癌细胞”构成了一个健康的有机体……

    北川晴明喝得越多,死得就越快吧?!

    可是万一有效果呢?

    万一只是因为喝得太少呢?

    万一喝得多了她就也可以像自己一样捡回一条命呢?

    他忽然发现,在生命面前——

    一切的可能性都那样苍白。

    因为生命只有一次而已……容不得任何假设。

    最后他当啷一声丢下菜刀,颓然靠在墙上。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等待。等待死亡或者重生……然而他对此没有一丝一毫的把握。

    但他忽然听到了开门声——北川晴明的卧室。

    随后是脚步声。他往门口瞥了瞥,轻轻叹口气。

    声音很小,可对方似乎听到了。于是脚步声微微一停,继续响起来。

    北川晴明出现在他的面前。

    李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敢转头去看她——入目便是苍白的嘴唇与毫无血色的面孔。他强忍心中快要爆炸的负罪感,勉强咧了咧嘴:“你……感觉怎么样?”

    但对方也一言不发。

    李真不禁抬眼看过去,忽然发现她有些与众不同——尽管看起来显得相当虚弱,然而脸上的那股劲头儿、那种复杂无比的神色……

    “你醒了?!”李真当即直起腰,双手抓住了她的肩头。

    可对方不着痕迹地挣脱了,轻轻后退一步:“我醒了。”

    然后咬了咬嘴唇,低声说道:“你能解释一下……昨晚发生什么了么?”

    李真这才注意到她的鼻子。鼻尖还有血痂。竟然这么快么?她流鼻血了?

    于是他下意识地说出口:“你……流血了。”

    但对方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北川晴明——或者说冰雪与风之王的嘴唇颤了颤,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却又陡然产生了愤懑的情绪无从发泄,憋了好半天才低喝道:“你……你……是流血了!流血怎么了?你不满意么?!别忘了,这不仅仅是她的身体,也是我的身体!”

    李真被她陡然暴涨的气势弄的一愣,想了好半天才喃喃道:“你在说什么?”

    “床上有血。”对方紧盯着李真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我看见了!”

    李真愣愣地看着她,看了好久。然后麻木的头脑才略微清醒了些,意识到……

    对方似乎误会了些什么。

    然而眼下他没有半点儿心思。没有半点儿想要笑的欲望——甚至连羞恼的欲望都消失了。

    他无力地笑了笑:“是你流鼻血了。”

    冰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然后才感觉到上面残留的血痂。她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更加复杂,就连苍白的脸上都浮现出了血色,而眼白也镀上了一层淡蓝。

    她的情绪很激动——激动得差一点失控了。

    于是她心虚似地开口道:“那我身上怎么酸疼……”

    声音到最后越来越小。因为她也开始注意到了李真的表情。

    相处这样一段时间,她第一次见到对方如此的……愧疚、无奈、心酸、绝望。

    “到底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你们吵架了?”她微微皱起眉头。然而胸口一闷,张嘴一咳,点点鲜血溅在李真的胸膛上。

    冰王的眼中浮现出诧异的神色。李真怔怔地看着她,低声道:“你喝了我的血。现在……出**烦了。”

    五分钟之后,两个人相视无语。

    面对的是冰雪与风之王,李真心中的愧疚感略微减轻了些。可心口还是在疼。

    她紧抿着嘴唇,感受体内的痛楚——那痛楚当中又带着刺痒,真就好像李真所说,无数的癌细胞正在迅速生长、夺取自己身体的养分、摧毁正常的器官、耗竭她的生命力。

    许久之后,北川晴明忽然一咬牙:“我喝。我要赌一赌。”

    李真凝视着她,没说话。

    于是她又重复了一遍:“我喝。”

    但对方忽然闭上了眼睛。然后猛地睁开,发出一声厉喝:“就像你说的那样——这不仅仅是你的身体!你凭什么为她做决定?!”

    北川被他吼的一愣,抿了抿。但她仍旧倔强地仰起头:“她是第二人格。我才是我。”

    李真握紧了自己的拳头:“第一人格、第二人格……呵呵。她也有自己的情感、自己的记忆、自己的生活——你不在的时候,她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不是什么电脑备份也不是什么玩物,她是人,是人!”

    北川虚弱地扶住门框,直勾勾地看了李真一会儿,忽然露齿一笑:“你喜欢她,是不是?”

    李真闷哼一声,大步走出厨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沙发之前的茶几下层抽屉里有一包香烟,李真抽了一支,弹出火焰给自己点火。然而手抖得厉害,点了两次才点着。

    北川晴明一个人扶着门框站了一会儿,转过身也慢慢走到沙发边,在李真的对面坐下。

    李真吐出一口雾气,然后低声道:“对不起。”

    “我理解。”

    “我……有女朋友的。我很爱她。”李真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低头说道,“我只是觉得那一位很无辜。”

    “很可怜。”

    “你们都是我的朋友。你和我出生入死过,而我认识她更早。要说喜欢……我是喜欢她的。但不是你说的那种喜欢,你能明白么?”

    “我明白。但是,我也是受害者——虽然我是自作自受。当时你问过我,要不要喝的。”

    “我知道……所以对不起。”李真撑住额头。

    烟头慢慢燃烧,轻雾缭绕。两个人又沉默了一会儿,李真抬起头:“要喝血的是你,当时我尊重了你的决定。但是她……昨天她没有同意的建议。所以,我希望这次也能尊重她一回。的确是你的身体……我原本没资格这么说的。然而喝与不喝,甚至不是死或不死的区别——也许在我看来,只是死得慢些,和死得快些的区别。”

    北川晴明苦涩地一笑:“你也知道,是快些和慢些的区别。也许喝了还有一线机会呢?”

    李真慢慢将烟头抵在手心按熄了——一股皮肉焦灼的气味泛了起来。但他没眨眼,低声道:“或者我还有一个更大胆的建议。而之前……有过成功的先例。”

    他看向北川晴明:“就看你们敢不敢赌。可是不能只有你的决定。我还需要她的决定。”

    北川略微想了想,睁大眼睛:“先死?”

    “先死。”李真点头,咬牙说道,“趁你现在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垮掉,我杀死你。然后我再用我的血复活你。我这么救过应决然,我觉得也可以这么救你。”

    “但当时你是在和类种共鸣才救活了人。”

    “现在我的身体里有蚩尤的一部分。我可以激发它。就像上次那样。”

    “你……”北川晴明略一犹豫,“不怕像上次那样失控?”

    李真看着她:“和你比起来,至少我还可以活着。”

    北川的睫毛微微下垂。她思索了一会儿,站起身来:“好。我同意。那么等她醒过来——你问她。”

    李真重重点头。

    余下的时间就是等待。而李真几乎已经顾不得别的事情了。另一处房子附近布置了很多东西,但他觉得那些人应该不会来得这么快。如果他的猜测没错儿,他们至少得等到四天之后才会冒头。

    而且他在房屋周围布置了传感器——只要有人进入感应范围,他怀里的某件小东西就会有反应。

    余子青的电话也没有打过来,黎刹路那边也没什么事。

    所能做的只有等待。无比心焦的等待。

    冰王醒来的时间是早上六点三十分,昨夜的北川大致是四点钟睡去的。短短两个小时的睡眠加上本就逐渐虚弱身体,这一位北川在沙发上呆坐了一个多小时之后便再次睡着了。

    李真将她轻轻抱起来,送回到楼上的卧室。

    然后他搬来一张椅子坐在床边,看她的睫毛微微颤抖。

    好像在经历一个漫长而永无尽头的噩梦。

    今天是晴天。天空经过昨夜暴雨的犀利似乎更加清爽。李真通过窗户看外面的白云艳阳,心里却压着沉沉雾霭。阳光从窗户里照射进来,从窗台上慢慢走到屋子正中间……五个小时过去了。

    北川晴明的呼吸愈发沉重,脸上出现不正常的潮红。嘴唇似乎有些发胀,就好像用针轻轻一扎,鲜血就会喷涌出来。李真知道这是自己从前的样子……然而那时候,他是整整经历了两三天。

    可眼下却只有几小时。

    他心焦。就好像被搁在火炉上烤,只期盼她快些醒过来。因为每分每秒她的生命力都在飞快流逝、癌细胞都在体内肆虐。然而李真不敢吵醒她——他怕唤起来的仍旧是那位冰雪与风之王。

    现在的情况下,他不敢再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

第九十三章 冰柜

    于是李真在午后的阳光里一直抱着她。

    直到怀里轻飘飘的身体慢慢变凉、发硬。

    他死死咬着嘴唇,齿间变得腥且咸。

    “你等等,我出去一下。”他在她的耳边低声说,“等你复活之后……想不想飞?”

    “唔……你本来就能飞。那么你该吃什么?”

    “当初我吃的是鸡、蛇、老鼠。至于你……还是就现在这样子吧。你本来就很厉害了。”

    卧室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但李真没有理会。

    然而音乐声锲而不舍,《time-to-say-goodbye》的旋律一直在他耳边飘。

    于是他又低声道:“稍等。”

    然后走回自己的卧室里,没有看号码,接了电话。

    那头是余子青的声音。他疑惑地问:“老大,你忙着呢?”

    李真往北川的卧室看看,轻声道:“有人在睡觉。”

    余子青没有多问,继续说道:“您要我打听的事儿,那一位我打听清楚了——她母亲现在过得还成。我偷偷跟了一阵子,就是精神不大好,但是人没事儿。”

    “嗯。”李真发出闷闷的鼻音。

    “您家里的事情我还没办妥,但是估计也就这两三天就能知道信儿,我有个哥们的哥们也进你们保卫局了,我正拐弯抹角地套话儿呢。您放心,肯定也没问题。”

    “好。麻烦你了。”

    “老大你刚睡醒呢?还打哈欠呢?”

    “嗯。”李真说道,“回聊。”然后他挂断电话。

    然而出了那间屋子……

    他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勇气踏进去了。他害怕会看到某些景象。

    北川的身体冷得很快,也硬得很快。然而他刚才几乎可以感受到……她在微微发胀。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还在身体里生长……

    想要撑开来。

    于是他闭起眼睛,关上了她的房门。接着给自己冲了个澡、刮了刮胡子、换上一身干爽的衣服,走出门去。

    阳光明晃晃地照下来,他眯了眯眼。街面上有些潮湿,路边积了小小的水洼。但他大步而过,泥水溅了一身。他一个人沉默地走,觉得身边的那些行人车流都属于另一个空间。偶尔有人从面前而来,他蛮横地撞过去,并且毫不在意身后传来的那些飘飘渺渺、有若蝇蚊低鸣的说话声。

    走了将近一个小时,他终于来到一个卖家禽的小型市场。

    鸡鸭鹅的叫声和翅膀扇动的声音以及粪便羽毛的味道混在一处,令他微微皱了皱眉。于是他没有继续深入,而是停在了第一家摊子前,打量几眼笼中那些还算精神的家禽。

    老板过来招呼他,先用当地土语,再用汉语。

    李真有些茫然地看看那老板,又看看那几只活着的大鹅,低声道:“要活的。给我洗干净——洗得干干净净,再送到我家里。”

    老板看了看他的穿着,报出一个价。李真点点头,丢出一百金元,又给了对方地址,转身离开了。

    接着他继续走,好像这种往复不停的机械运动能够帮助他消耗掉一些什么东西。最终他在一家家电城面前停了下来。犹豫了很久,挑开门帘走进去。

    冷气扑面而来。

    他晃晃悠悠地走上四楼,又从四楼走回到二楼,停在一台冰柜前。

    女性导购员热情地靠过来问他需要什么。

    但李真只沉默地看着那台冰柜、死死地盯了好一会儿,迈步走开了。

    导购员略显失望地回到柜台前继续翻她的手机。

    但李真又停在了原地,继续盯着那冰柜。

    盯了足足五分钟。

    导购抬起头,发现他还在那里儿,意识到似乎这个帅气的年轻人在犹豫究竟该不该掏出那笔钱买下东西。她觉得对方可能有些拮据。否则他不会露出那种表情——

    就好像一旦买了这东西,他的世界就垮掉了。

    于是她再一次走上前,相当热情地介绍了这冰柜的性能,并且表示这是来自中国的进口货。她用的是土语,李真一个字儿都没听懂。

    随后他走开了。

    导购又朝他的背影多看了几眼,而后低下头。虽说没有卖出去,但能见到这样一个帅气的年轻男人总不是坏事。

    然而五分钟之后,一沓金元被丢在了柜台上。导购抬起头,惊讶地发现之前那个小帅哥又回来了。

    他盯着那冰柜,仿佛同它有深仇大恨。

    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那这东西……送去我家里。”

    同样是留下地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真走回家门口的时候,路边已经停了两台车。一台运冰柜的货车,一台送活鹅的小卡车。两者似乎都对李真的晚归有些不满,然而李真觉得他们说出口的每一个词儿都毫无意义——像是风声。

    他指挥两队人马将东西卸在院子里、目送他们远去,关上大门。

    接着他抱起冰柜稳稳走进家门里,把它放在客厅的一角。又拎起装着活鹅的笼子,将它们放在椰树下。

    然后……

    他闻到了腐臭味儿。

    很淡、很轻微。萦绕在房间的每一寸空间……那是她的味道。

    李真怔怔地站在原地,觉得那个世界呼啸着回来了。然而……是一个几乎让他喘不上来气的世界。他逃似地跑到院子里,看了一眼那笼活鹅,又转身走了回去。

    本不该这么快。

    一切都在预料之外。

    但是一开始……就本不该这么快啊。

    他抿了抿嘴,又用手揉揉自己的喉咙,一步一步走上楼。

    从前自己是不是,也是这种味道?然后从这种味道里,获得新生?

    李真面无表情地走到那间卧室前,将手搭在门上。他觉得这门板上或许有某种力场——因为他总也没法儿推开它。他还觉得这门或许会连通某片空间——一旦打开,此前种种便会时光逆转,变成一个……更加容易接受的世界。

    但五分钟之后,他的手指稍稍发力。

    门被打开了。

    他马上又关上、再推开一次。

    依然如故。

    于是李真走了进去,一直走到床边,坐在椅子上。

    盯着床上的那个人。

    他数次忍不住要移开目光,然而他不想错过任何蛛丝马迹。他想看到……有什么部位动了动。

    是那种真的动了动,而不是如眼前这样……

    这样……

    这样……地动。

    他觉得自己真是世界上最最最残忍的人——即便到了这一步,自己还要强迫自己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一切、却不让最美好的印象留在记忆里。

    从下午到日落时分一共过去六个小时,他一直看着。

    最后窗下的大鹅叫得他心烦,他就起身出了门,将它们的脖颈一根一根拧断,而后拎着重新上了楼,统统堆在那张床上面。

    接下来他一直坐到午夜十二点整,才再次站起身。他觉得自己得吃点儿东西。

    于是他端了一盘北川晴明昨晚做好、又被他放进了冰箱里的菜回到她的卧室,一边盯着她一边往嘴里塞。其实他也不知道现在她是她,还是它。

    李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然后一直睡到第一缕晨光穿透眼帘、刺进眼睛里。他没有立即睁开眼,而是闭了一会儿,闻了闻。接着将眼睛微微掀了一条缝儿,最终慢慢张开。

    又是漫长而无聊的一天。然而……

    就只有他一个人。

    第二天也很快过去。

    圆月升至当空的时候,李真慢慢起身、下楼,给冰柜接上电源。

    随后他安静地等待它制冷。

    接着他转身上楼。

    五分钟之后,李真将它抱下来,放进了冰柜里。

    极轻。实际上……几乎都是骨骼罢了。

    他歪着头看了看,将手上的液体在身上擦了擦,嘭的一声合上冰柜的盖子。最后逐一关闭屋子里所有的灯、带上钥匙、锁上门,站在了院子里。

    一对灰白色羽翼自背后绽放,身上立时覆盖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鳞甲。

    于是在这一天晚上,这条街道附近的居民都听到了一声沉闷的声响。像是某处发生了爆炸,又像是人工降雨时的炮声——那声音在由高到低地响了三次,有人说是在自家隔壁发出来的,有人说是在自家楼顶发出来的,还有人说那声音来自南城区——临近海边。

    似乎最后一种说法最令人信服——因为有不少人当晚看到了半空之中的一朵淡淡的锥状云。

    他们认为是ufo或者官方搞的科学实验。

    不过最终上了本地新闻电视屏幕的是一个本地渔民。因为当时他在船上纳凉,并且用手机拍到了一条长长的细线——那细线自从低空云层当中延伸出来,向着南方延展了大约数千米的距离,最后消失不见。

    中年渔民认为那是一条龙。因为他听到了有如雷怒吼自空中传来——而且那声音显得凄厉哀伤。

    “肯定是用渔船拖网把海给捞空了,或者把龙崽子给捞上来,老龙发怒了。像我这样的船就不用拖网。”他信誓旦旦地说道,“那么大的声音,肯定不是人能吼出来的。”

    他又嘿嘿笑着,补充了一句:“再说人也飞不起来。”

    好多人在电视机前笑成一团。这真是一个温馨平和的夜晚。

第九十五章 一切毫无意义

    不过在三宝颜以南,很远、很远的大洋上空,忽然落下了一团浓重的火光。

    那就好像一颗流星,一颗被闪电缠绕的流星。它自云层当中咆哮着俯冲下来,像一枚炮弹一样,一头扎进海水里。

    通!

    滔天的巨*溅了起来。

    海面在十几分钟之后才恢复平静。然后一个人影也慢慢浮起来。

    他的身上有水雾升腾——脚下翻滚的气浪将他托起,像巡海夜叉一样高高立在海面。

    接着,他撕开了自己的一条手臂。似乎是截断了大动脉,鲜血喷泉似得高高溅射,又化为蒙蒙红雾混进海水里。他一边在海面上疾速巡游一边泼洒出血液,附近的一整片海水几乎都被染成了红色。

    然后他身子一斜,又一头扎进海水之下。片刻以后他抓着一条一米多长的鱼浮了上来,就好像来自洪荒的野兽一样连着鱼鳞大口吞进肚子里,再次撕开已经几乎快要愈合的伤口。

    刺鼻的血腥气越发浓重,这一片红色的海水顺着洋流流向远方——

    某些生物的鼻子比人类要灵敏得多。比如鲨鱼。

    二十分钟之后,远处的海面上出现了黑色的三角形小旗帜。那是足有十几条之多的凶猛海洋生物——它们闻到血腥味儿,成群结队地赶过来,打算瞧瞧有没有什么可以填饱肚子的东西。

    自然是有的。那是一个人。

    他的血还在流。

    鲨鱼变得兴奋起来,尾鳍一摆,朝目标凶猛扑去。

    然而……扑了个空。

    那人消失了。

    鲨鱼不甘心地在血水里游了一阵子,打算离开这里。有些血腥味儿的地方总是会招来些比较可怕的家伙——即便它们就属于其中之一。

    不过有人不想让它们走。鲨鱼感觉自己突然悬了空——就好像被人提着尾巴抓起来了。

    下一刻它意识到这并非错觉。它的确离了水。然而离了水不意味着不能继续战斗,它猛地一摆尾,血盆大口便朝斜上方咬了过去。

    但迎接它的是一记耳光。狠狠的耳光。

    也不是“啪”的一声响,而是“嘭”的一声响。

    一秒钟之前还凶猛无比的鲨鱼下一刻就成了死鱼,硕大的头颅几乎飞了出一半。

    血肉哗啦啦地掉落进海水里,余下的鲨鱼顿时猛扑过去,试图争抢食物。但下一刻牺牲者粗大且沉重的躯体自上空呼啸着砸下——

    沉闷的“嘭嘭”声不不绝于耳,血水与肉块高高飞上天空。

    一刻钟之后,猎食者悉数被猎。

    鲨鱼死掉之后不会翻白肚皮,而会慢慢沉入水底。然而李真从手中那一条鲨的身上撕下了长长的一条鱼皮,将它们的尾巴绑在一处。

    他拖着十几条死鲨鱼,沐浴着满身血水,毫不犹豫地再一次撕开手臂上的大动脉。

    流血,吃肉。这几个小时的时间里,这是李真在做的唯一一件事。

    最终他手里只剩下十几条骨架。抬眼望去,血红的海水似乎无边无际。如果有渔船路过,或许会认为有一头鲸鱼在此殒命。

    之后李真安静地将自己泡进海水。只是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看……

    总觉得自己的另一条胳膊当中似乎还应该夹着一个人。

    这样过了将近半个小时。海面上波澜不惊。

    李真鼓荡黑白相间的双翅飞舞起来,一直升到半空。而后他深吸一口气,胸膛上发达的肌肉高高隆起,就好像变成了鸟类的龙骨突。

    下一刻,一声勃然大吼自他的胸膛当中发出,就好像成百上千人在夜幕之中齐声咆哮——

    “应龙!!!!”

    “出来!!!!”

    闷雷一样的声音在海面滚滚激荡,往四面八方扩散而去。

    然而这片天地毕竟广袤无比,即便如此怒吼也逐渐消散于海风之中,甚至没有一丝回响。

    李真再次大吼一声。

    这一声,比上一次更加猛烈。而他的眼中也渐渐泛起金光——那金光逐渐覆盖了眼白,将两只眼球都染成了鲜亮的橘黄色。

    小灯笼似的眼球在夜幕当中空灼灼发亮。于是海风微微平静了些。

    天空当中有浓云汇聚,沉沉雷声自极远处滚滚而来。稍稍静止的海风又猛然大作,海面上顿时掀起一片又一片小山似的巨*。

    月光与星光在这一刻统统消失不见,头顶遮星蔽月的浓云低低压下来,其间游走的电蛇仿佛稍一探头便可狠狠地劈打在海面之上,整个天地之间都回荡着令人焦躁不安的狂暴气息。

    于是李真抬头向上看了一眼。

    那一整片的乌云之中,两道探照灯似的光芒一闪即逝。

    所以说……之前所见的电光,并非闪电。

    而是这龙游走在浓云之中时,鳞甲上所闪耀的细小光亮。

    它来了。

    李真双翅一振,陡然冲入浓云之中。

    然而当头就有一股狂风呼啸而至,即便李真奋力稳住身形,仍不免踉踉跄跄、险些失去平衡。狂风之后便是两道亮光——仿佛两轮圆月在面前徐徐升起……

    龙的巨大头颅出现在李真面前。

    他们两个之间的距离似乎比面对面还要更近些——眼下李真几乎就站在龙的鼻尖。足有一个房间那样大小的鼻尖。而几十米远处的那双眼睛,则足足抵得上一栋二层别墅。

    它的两对闪耀微芒的鹿角犹如两颗参天巨树,高高耸入浓云。它的鬓毛如同一根又一根的镀金粗钢管,在巨大头颅之后微微飘荡,将云雾翻搅得激荡起伏,就好像波涛汹涌的海浪。

    于是李真意识到,自己刚才遭遇的那股狂风……

    则是它的一次呼吸。

    如果是在平时,李真定然会被这无比巨大而强壮的生物所深深震撼——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们相隔数千米,眼下则近在咫尺。而也正是在这样的距离之上,他才真切地感受到了这条龙的恐怖之处。

    或许不需要什么灵能、异能。仅仅凭这身躯,它便可横扫世间一切之敌吧?!

    李真曾经为自己的强大而沾沾自喜。但如今面对这样的一个近乎完全体的类种……

    他只觉得自己的确像是一条爬虫。

    但他不是为了妄自菲薄而来。实际上他现在的情绪也令他摒弃了一切可能存在的纷杂心思。他甚至没有像之前那样表露出一丝一毫的激动,而是以某种空洞而麻木的声音说道:“有人喝了我的血,她已经死去了。我该怎么救活她?”

    龙看了看他。

    似乎对他的橘黄色眼眸相当感兴趣。

    于是李真听到一个声音在脑海当中回响起来——

    “你的身上,有蚩尤的味道。”

    同样的澎湃磅礴、如大江入海的一般的信息涌入李真的意识。然而他仅仅是皱了皱眉。

    头痛欲裂、血液几欲沸腾。但眼下他并非当日被剥夺、限制了能力的李真。他已经几乎开始融合蚩尤的意志,是不逊色任何一个人类王者的存在。

    于是他皱眉说道:“我杀死了它。但是我想知道的是——我究竟是什么东西?有人因为喝了我的血而死,我怎么救她?”

    他再次重复自己的话。

    然而龙也再次说道——

    “何必玷污你的血液。蚩尤……也只是末裔而已。我早已告知你,我们的力量,凡人无法承受。”

    李真强忍着一波又一波的精神轰击。龙的话似乎揭示了很多秘密。然而不知是否是类种的思维方式与人类不同,又或者是李真还未能彻底理解它所灌输的如星海般浩瀚的信息的涵义,他觉得自己的问题仍未得到答复。

    实际上今天,他也只想弄清楚一个答案而已。

    但龙已经再次说道:“只要你安静等待,便可有足够的能力拯救他们。”

    李真当即问道:“等待?等待多久?”

    龙颇为人性化地晃了晃头。尽管只是极轻微地晃了晃头,然而两侧浓云顿时轰鸣翻滚,向着周围的天空又延展出去上百米之遥。

    “不会比他们出现的时间更久。”

    同样是海量的信息涌入意识之海——然而李真似乎弄懂了这个“他们”的含义。

    他们,即指人类。

    他愤怒地吼叫起来:“我等不了那么久!”

    “那就找到它。”

    龙说道。

    李真同样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

    它——朗基努斯之枪。

    到今夜为止,这是他听到的第一个,能够令他暂时获得些许安宁的词语。

    找到那枪……就可以么?

    心里微微一松,头脑当中便似乎有什么东西裂开了——理智与清醒的意识开始重新占据主导地位,他头脑里狭隘的思维通道瞬间扩展开来。于是李真怔怔地看了眼前这条龙一会儿,忽然问道:“既然你可以帮助我,为什么不帮助人类?此时就此墨西哥,正有一个你的同类肆意杀戮——你可以阻止它!”

    但龙开始后退,毫无征兆地后退。大团云雾忽然掩在两者之间,如圆月般明亮的眼睛刹那之间就消失不见。电光如轰鸣的潮水一般迅速远去,滚滚雷声在眨眼之间远遁千里。

    李真一咬牙,鼓荡双翅冲破了那团云雾……

    然而只看到大片浓云已经消失在极远的天际,意识当中一个声音回荡不休——

    “一切毫无意义。”

第九十六章 夜袭

    “一切毫无意义”。

    这句话冲进意识之后,李真陡然停住双翼。于是他的身躯自高高的云层当中下落,在夜色中宛若一颗流星一般直如海面,再次溅起高高的海浪。

    他放任自己自由下落,仿佛这样心里就会好受一些。

    不是因为死亡,或者是自己暂时无能。

    也不是因为那个渺茫的希望,或者是前方未知的命运。

    而是某种突如其来的、无可压制的恐惧。

    那句话令他想起了另一句话——

    “主不在乎”。

    这两句话之后蕴含的意味几乎一模一样。而眼下……这句话是从龙的口中说出来的。

    龙与他交谈的方式同人类大相径庭。虽然李真可以听得清楚它字面所表达的意思,然而他知道那仅仅是冰山一角。

    在寥寥数语之后还有更深层次的信息也一同涌入脑海。但或许是李真的力量还不够强大,或许是人类的身体结构本身就法儿彻底理解——他总觉得那些信息都是无从下手的死循环,而那些死循环却又令他在对话的过程中痛苦无比。

    或许在李真觉得对方说话没头没脑、遮遮掩掩的时候,龙,却觉得自己已经交代得足够多了吧?

    这就好比对方丢给他两张纸。

    一张小纸条上清晰地用汉字书写了他能够读懂的话,另一张足有几十平方公里大小的纸张上却满载了各种二维码。明知道其中包含了海量的信息,但他就是无法理解。

    然而这并不妨碍他从最后一句话当中体验到某种情绪——由那些信息所传达的情绪。

    无力、无奈、惶恐、迷茫。

    这是龙当时说出那句话时,本身的情绪。

    如此强大的生物……

    怎会有如此感受?

    它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这样的情感几乎直接作用在他的头脑当中,令他一时间惊诧莫名,直到沉入深深的海水当中才恢复清醒的意识,并且发现——

    自己需要做出某些改变了。

    比如他没法儿再被动地等待些什么,而需要主动出击。他没法儿再贪图安逸宁静的生活,而必须强迫自己投身到无止尽的争斗当中。

    其实打从第一天遇到北川晴明、进入这个神奇世界开始,他就该清楚……

    面前等待他的将是钢铁荆棘与火焰王冠,而非花前月下、欢呼与掌声。

    他得弄清楚类种的秘密。他得找到那柄龙再一次提起的朗基努斯之枪。他还得知道——真理之门究竟了解多少。

    而之前他一直等待。他总觉得特务府定然知晓更多的内情,一旦自己的地位足够高,也就最终能够接触到那些秘密。

    而在此之前,无论对方有什么阴谋……

    至少还有帝国与特务府这样庞大的势力应对。他只要安心成长,便可了解一切。

    然而眼下他意识到,那两者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强大——至少在面对的类种的时候。

    而他也不再是那个初入能力者世界、对一切事情都懵懵懂懂、可以任人揉捏的软弱少年了。

    无论是为了他人还是为了自己……

    他觉得都必须变得更加坚强。

    于是李真自海面跃起,重向北方飞去。

    时间已经很晚了,或者说很早了——因为再过一个小时,也许东方的天际就要露出鱼肚白。

    而此刻李真位于高空之上、云层之下,冷眼观瞧其下的璀璨城市、芸芸众生。

    他想起第一次升上高空、飞入城市时候的样子。只是当夜在街边遇到的那个女孩子已经化作一具血骨。

    红颜枯骨,无怪如是。

    然而他并非有德高僧,没有看透俗世凡尘。

    或者像他曾经听到某个人说过的那样——

    不知死之哀,焉知生之欢?

    于是他只是在想——

    我所在意的,都该好好活着。快乐平安地活着。

    他略微降低了些高度。不知是因为龙的影响还是北川的影响,此刻他竟没有像以往那样谨慎——谨慎地不想暴露自己的行踪。他飞得极低,或许此时有一个无聊至极的人用望远镜朝天空看一眼的话,就能发现这个可以飞翔的人类。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令他无暇他顾——怀里的某件东西微微震动了一下。

    李真将它拿了出来。这是一个和手机差不多大小的东西,翠绿色,看起来就好像一辆玩具车的遥控器。

    实际上在两天之前它的确被摆在玩具店的柜台里出售。但李真买下了它,并将其改装为一个警报器。这东西震动,便意味着——

    第二个住址附近出现了可以识破他故意布下的那个伪装、并且将其拆除的人。

    人来了。

    比预想得要快一些,但仍在他的意料之中。

    李真没有立即动身赶往那里,而是略微沉思了一会儿。满腔无从发泄的愤懑情绪并未影响他的理智思维,因而他明白自己从前的猜测在这一刻成为现实。

    两天以前当地的派出机构向特务府报告了自己的“住址”,两天之后真理之门在马尼拉附近的另一组人就准确地摸了过来。甚至没有试探、侦查。他们心中了然、成竹在胸地飞扑而至。

    只是不知走运还是不走运——此刻的李真心情相当差劲。

    于是,他们似乎用不着体验扑空之后的错愕与失望之情了。

    安心迎接死亡即可。

    羽翼一振,身形化作飞射利箭。五分钟之后,他已位于那座二层小楼的正上方。

    从天空向下看去,废墟的别墅区里一片漆黑,只有接近路边的两三栋建筑中有光亮,然而极其暗淡。他新租的那栋房子位于第六排,已经深入整片区域上百米之遥。几个黑影正在外围谨慎地排除他布下的一些粗制设备,另外几个人似乎隐藏在附近的建筑当中,充当狙击手的角色。

    总数大致在十二人左右,几乎是先前那一组的一倍——或许是得知其中一组覆灭之后,从别处调集了人手。然而明知自己同冰王在此仍敢再次前来,想必是有了“毁灭者”壮胆。如果前几天不是自己正好识破了对方言语之间的漏洞,一定会在猝不及防之下吃上大苦头——在“毁灭者”子弹面前,能力者便真如普通人一样无法抵御。所能依仗的就只有更快的快速、更强的力量、更缜密的思维。

    李真清楚自己布置的那些东西或许连一个人都伤不到——他毕竟是第一次做这种工作,而对方必然不是第一次杀人。

    一旦他们进入那栋房子之后发现里面是空的,那么必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圈套,就有可能将视线投向天空——毕竟他们要面对的是一个飞行者。

    于是李真无声无息地低飞下去,在距离地面几十米高度的时候进入滑翔状态、收拢双翼,而后安静无声地落在其中一个埋伏点更往后的一栋房子里。

    他谨慎地前行一段距离,借助暗淡的月光找到面朝自己那栋房子的窗口,从侧面绕了过去。弯腰贴近那栋空房屋的正门,他伸手极小心地推了推。

    纹丝不动。

    于是他将视线投向门边的一扇窗,再次伸手推了推。窗户开了一条缝。

    他们是从这里进入房间的。

    今夜有风,天助李真。因为就在他打算也从窗进入屋中的时候,窗后忽然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李真的视听能力远超常人,因而立即低下了头。脚步声在窗前略一停留,而后他感觉到有窸窸窣窣的灰尘落了下来。

    守卫者似乎觉察到窗户开了一条小缝——也许是夜风吹动,也有可能是敌人接近。

    虽然后者的可能性要稍微小一些,然而他依然警觉地向外看了看,并且令窗台上积累的灰尘洒了下来。

    这一看,就足够了。

    一根细木条无声刺中他双眉之间的头骨,又从脑后透出。

    守护者一声不吭,保持着向外探头的动作静止在原地。大脑中枢被彻底摧毁,他甚至不可能低呼示警。

    李真当即伸手抓住了他的枪,没有让它落在地上。而后他站起身从尸体左臂与身体之间的缝隙向内看了看。屋子里寂静无声,没有第二个守卫者。

    死者之前推开了窗户。于是李真扶着他的身体,进入室内。

    而后取下他的突击步枪、野战军刀、通讯器,又小心地脱掉他的外衣,换了上去。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轻手轻脚地向之后的一个房间接近——通过那个房间的窗户,可以看到自己租下的那栋房子。

    房门是开着的。他在门口看到窗口有两个人。一个狙击手,一个观察员。

    观察员听到声响、往门口警惕了看了一眼。见到阴影当中的人影之后又转了回去。

    李真微微松了口气。然后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两人背后不足两米处,安静站立。

    灵能——“拖曳”。

    两秒钟之前刚刚转过头去的观察员没可能再一次回头查探情况。因此十几秒之后李真听到观察员的通讯器里传来问话:“各组报告情况。”

    而后是各个狙击点的回话——从“一号”到“四号”。

    这一组是三号。

第九十七章

    他毫不迟疑地踏前一步。观察员诧异地转头。然而留在他视线里的是一道残影。随后前额当中嵌入一柄野战刀——甚至连金属与颅骨的撞击声都没有。附加了“切割”属性的作战武器刺穿颅骨比刺穿一块豆腐还要轻松,更何况李真已进入高速状态。

    几乎同时转头的狙击手也得到了同样待遇,两个人瞬间死亡。

    李真让他们的尸体维持原样,仔细检查他们的武器装备,然后微微吃了一惊。

    他早知道对方是有备而来,却没有料到准备得如此充分——狙击手使用的是“长弓”电磁狙击枪。在神农架的时候呼雁翎曾经凭借这把武器干掉了两个真理之门的狙击手。

    他没有去想对方通过什么途径得到了它,而是退出了狙击枪的子弹。

    弹头有灰白色的弹芯——“毁灭者”。

    似乎真理之门已经用这东西制成了各类型号的弹药。他又检查了其他两人身上的子弹,最后得到三发狙击弹,两个满弹夹的步枪子弹。

    的确是量产了——然而产量并不大。不然不会在这种时候节省。

    除了电磁狙击枪之外,他还找到了一个单兵火箭筒。这东西出现在在狙击手的身边有些不可思议,尤其是在这样并不宽大的房间里——发射时的尾焰甚至有可能将房间里的人“一网打尽”。

    但在他看到里面填装的火箭弹时候恍然大悟,同时再一次体会到真理之门的人有多么疯狂。

    装载了超微型战术核弹头。

    李真毫不怀疑这东西可以轻而易举地毁灭百米范围之内的一切物体。

    他收起了那三发狙击弹、带走了两个弹夹。想了想,又剥下了观察员身上的“龙鳞甲”防弹衣。

    “毁灭者”可以穿透他的灵能防御、穿透他因为异能而生长出来的甲片,却未必穿得透陶瓷防弹衣。

    凡事都不可能尽善尽美。

    加了陶片的“龙鳞甲”略显沉重,但对于李真的力量来说不值一提。他又潜伏一会儿,发现房前的六个突袭者已经完全拆除了自己布下了所有障碍物。十三枚粗制的反步兵地雷一枚都没有爆炸。

    但他忽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儿——

    如果想知道自己在没在那栋房子里,只需要用生物检测器测试一下就好了,何必一定要亲自进去看个究竟?

    他随即想到平阳之夜。那天晚上真理之门的能力者打了特务府一个措手不及。似乎也是因为特务府的单兵探测器没有发现对方能力者的存在。这意味着……

    李真再次检查地上三具尸体的装备。最终在狙击手与观察员的腕部发现了造型奇特的手表。而窗口的守卫者腕上的手表则是另外一个样子。

    三只表的表盘上都有红点——这是生物探测装置。显然之前那位守卫者还没有来得及看。

    距离最近的一个就是李真自己。

    李真想了想,将狙击手腕上的表摘了下来,戴在自己的手上。其他两只手表表盘上的红点当即消失。

    他猜对了。

    真理之门有单兵生物波屏蔽装置。就是这东西。

    但随即出了一身冷汗。这意味着自己没有戴上这表之前,附近每一个伏击者的表盘上都会有红点显示。幸好自己待的时间并不久——两分钟而已,似乎期间没有人检查自己的腕表。

    而他们也许是担心自己同北川也有这种屏蔽装置,因而并不信任生物波探测器的结果。

    还是经验不足。如果不是运气好,此刻已经陷入枪林弹雨当中了。训练室里学到的东西和实战当中学到的东西果然是两个概念。

    李真迅速收起因为刚才的初步胜利所产生的些微轻视之心,同时将另一只腕表也收了起来。

    现在正处于落魄的窘境之中,这一队人……

    可以被视为移动装备库。

    他从尸体身上解下三枚手雷。

    房前的六个突袭者已经在门外就位,耳中的通讯器中再一次传来指令:“各组报告情况。”

    这是突击之前的最后一次确认。李真不想回话,于是拉开三枚手雷,将扬手将它们抛向房前的突袭者。

    手雷几乎是被巨大的力量“射”了出去——从窗口之中沿直线浅浅嵌入突击者脚边的泥土中,只发出“噗噗噗”的三声响。

    突击者闻声警惕地往后看了一眼。“轰轰轰”!三团泥沙飞溅。

    战斗瞬间开始。

    射出手雷之后的两秒钟时间里,李真已经飞身退出那间屋子,藏在了门口的墙壁之后。几乎就在他刚刚一俯身的时候,刚才那间屋里已经充满了火光——一枚火箭弹即刻轰了过来,外加密集的压制性火力。

    对方用的当然不是那种装载了超微型核弹头的火箭弹——除非他们打算第一时间就统统挂掉。随后这间房子的各个可能的出口也遭到报复性打击,密集的枪弹封死了出口附近十米以内的区域,要将敌人死死压制在房间里。

    以这种速度倾泻火力,自然不可能使用“毁灭者”。实际上剩余的三个狙击手全神贯注地留意这栋房屋的动向,只要敌人一露头,电磁狙击枪发射的子弹便会呼啸着轰击过去——那速度将远远超越音速。

    但一分钟之后,敌人仍然没有试图突围。

    于是枪火暂时停歇,指挥者下达了另外一个命令——

    尖锐的“嘶嘶”声响了起来。

    两秒钟之后,两大片红亮的弹幕从房屋两侧呼啸而至,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墙壁被数百颗粗大弹头轰击成碎末,房屋主体结构瞬间瓦解,房顶轰的一声倾塌下来。

    “金属风暴”单兵武器组。由四个人分散携带,战时可迅速组装成威力强大的压制性武器,一轮齐射出由三百枚弹头所组成的大片弹幕。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敌人还未出现。

    指挥官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下意识地下达命令:“敌人已经——”

    他想说的是“转移了”。

    然而话只说了一半,头脑当中瞬间失去意识——一柄军刀贯穿了他的颅骨。此刻在他身后已经倒下了三具尸体。

    敌人封锁了房屋各个出口以外近十米的区域,然而李真从上野观柳那里得到了能力。他在开火的那一瞬间便隔空跳跃出了二十米的距离,安全隐没于黑暗之中、观察因为射击而暴露出来的火力点。敌人的火力很强大,然而关于自己的信息却已经严重滞后。

    金属风暴以及“毁灭者”当然可以对只拥有“火焰”、“放电”、“飞翔”能力的李真构成巨大威胁,然而他现在却可以做到“瞬间移动”。

    指挥官的声音戛然而止,其他人当即将弹药向这一个火力点倾泻。

    但李真已经退出数十米之外,再次在黑暗当中游走。

    剩余的人数不足以对他形成压制性火力,被他毫不费劲地一一清除。五分钟之后,他站在最后两个敌人面前,轻而易举地缴了他们的械。

    至此,今夜的战斗结束。

    然而李真的眉头越皱越紧——毫无疑问这是一支军事化部队,无论武器还是单兵素质都比较高,然而没有一个a级能力者。

    是否太小看自己?

    刚才发生的一切对他而言与其说是一场战斗倒不如说是一场闹剧。这些人连退开足够的距离使用超微型核弹头火箭弹的机会都没有。

    他百思不得其解。

    也正是如此,最后的两个人才没有被立即杀死。李真打晕了他们,然后在一片废墟当中收集了所有的“毁灭者”,又带上了三枚威力巨大的火箭弹,提起两个人腾空而去。

    这事儿很蹊跷,他有必要好好问一问。

    天边已经晨曦微露。二十分钟之后他降落在一片野地里。

    李真将两个人身上的衣服剥光,丢在自己面前,然后坐在一块石头上想了想——

    越想越不对劲儿。

    他们有探测器,却没有发现自己。两种可能。

    或者是引他埋伏圈——然而事实证明这个推断是错的。

    或者是他们真就没看。然而李真只做了不到一年的执行官,在作战的时候都已经养成了密切关注自己腕表的习惯……这些人怎么会集体忘记这一点?

    另外,这十二个突击者当中没有a级。事实上,其中的六个能力者似乎都是枪械精通。尽管拥有“毁灭者”这种东西……但凭什么确定十二个人军事化小队就可以制伏一个像自己这样的a级?

    好不容易得到了自己的确切住址,却如此打草惊蛇……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决定问个明白。于是用这两位的衣物捆住了他们之后,李真将他们唤醒了。

    醒来的两个人没有表现得惊慌失措,反倒表明麻木,一脸生死由命的样子。

    李真手里提了一柄野战刀看了看两人的眼睛,问道:“我有一些问题要问,谁来答?”

    没人回应他。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于是李真从防弹衣里面抽出了一块陶片,搁在肤色略微的那个人面前。

第九十八章 内鬼

    然后他从背后抽出对方的左手。那人挣扎了一翻,然而他的力量在李真面前就犹如婴儿般无用,手还是被按在陶片上了。

    李真沉默地握住军刀、将他的手指压直,用刀刃在指尖比了比。

    随后,“当当当当当”的声音细密地响了起来。

    于此同时还有由压抑到无可忍耐的惨叫声——那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指被李真以相当熟练的切菜姿势切成了一片又一片,却无论如何扭动身躯都没法儿抽出来。

    惨叫声音持续了半分钟。那人昏了过去。

    李真停手,看向旁边脸色发白的另一位:“昨晚发生了一件让我很不开心的事。我的心情很差劲。而那件事又跟你们有些关系——你知道上野观柳么?”

    对方紧抿着嘴不说话。但只死死盯着李真的脸。

    他看得出……这个年轻人似乎在故作平静。他的面孔之下有可怕的怒意与暴虐在酝酿,就好像一旦释放出来,便会摧毁整个世界。

    狰狞。这是他自己得出来的印象。

    但李真随即说道:“没指望你现在开口。你可以多看一会儿。”

    他转过头去用刀剑在那一位的半截手掌当中一转,受刑者呻吟一声,转醒过来。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李真再次手起刀落。

    “当当当”的声音完全被野兽般凄厉的吼叫声所掩盖,陶片上已经多了两摊薄到近乎透明的、嵌着骨片的肉片。

    李真转头对旁观的那一位微微笑了一下。

    “我有个朋友,手段比我高明很多。她在的话,场面断不至于如此血腥。”

    那一位脸色发青,动了动嘴,似乎打算说一句什么。但李真的脸一沉:“没要你说话,不要多嘴。”

    可受刑者已经忍受不了这种这种折磨了——不但有剧烈的痛楚,还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在案板上被切成薄片,然而无论如何反抗都是徒劳——

    他在惨嚎声的间歇当中含糊不清地喊道:“我说!”

    李真猛地停了下来,狠狠地瞪着他。愤懑的情绪几乎令他的眼睛变成了血红色,在柔和的晨光当中闪耀着灼灼的光亮。

    然而也仅仅是稍微一停而已。对方的整只手掌已经消失不见,露出白森森的前臂骨来。李真再一次切上了他的手臂。

    哀嚎声陡然攀上一个崭新的高度,尾音袅袅不绝、直冲云霄。那人含糊不清地声音大喊:“你这个……疯子!”

    李真直起腰,一脚踢昏了他。

    随后低声笑道:“不但是疯子……还是魔鬼。用血液就可以杀人的魔鬼。”

    鲜血从昏迷者的血管当中**而出——李真抬脚将伤口深深踩进泥土里,止了血。

    然后走到旁观者的面前:“现在你可以说了。”

    那人当即点头。

    “你们是真理之门的人?”

    “我们是快哉风的人。”

    “风里刀?”

    “是。”

    “谁雇的你们?”

    “真理之门。”

    “哪里得来的消息?”

    “大陆。”

    “谁?”

    “不清楚。”

    李真冷冷地看了他一样。

    对方瞥了瞥他的刀,连忙道:“真的不清楚。我们只是雇佣军,真理之门之前为我们提供武器弹药,和国内都是单线联系,对方从不表明身份。”

    “为什么只有你们十二个人?真理之门没有增援么?”

    “命令要求我们立即出发。从未提过有增援。说你们都已经受了重伤。”

    李真想了想:“你们的腕表也是新配发的?”

    “是。”

    总算解开了一个疑团。“风里刀”是“快哉风”的下属雇佣兵组织,大多介入的是非洲小国之间的常规战争,同能力者作战的机会的确很少——如果因为这个缘故造成那种失误,倒不是不可理解。

    他又取出一枚“毁灭者”:“这种子弹多么?”

    “只从真理之门那里才拿得到,黑市上见不到。”

    李真点点头,看了他一会儿。

    对方意识到了什么,沉声道:“只求一个痛快。我们也是拿钱办事。”

    李真闷哼一声:“不是什么人的钱都可以拿的。”

    抬起脚,在他的额头上飞快地一踢——这人扑倒在地。

    随后李真踹醒了另一位。那人气息奄奄,因为失血过多和痛苦的折磨而虚弱得几乎睁不开眼睛,好在意识勉强地维持着清醒。

    李真将军刀在他眼前晃了晃,问了同样的问题。

    他因为刚才的折磨而对李真心怀怨恨,即便气息虚弱也听得出言语之间恶毒的意味——于是李真庆幸自己选对了人。如果切的是那一位,也许还要平生波折。

    两个人的口供对上了。

    他也毫不犹豫地结束了这一位的生命。

    一些事情搞清楚了,但另一些事情还不明朗。

    这些人简直就是来自寻死路的,而真理之门似乎也乐于见到这一点——编造出自己同北川晴明已经受伤这样理由,要他们轻敌冒进。

    肯定不是打算借助自己的手削弱快哉风的势力。李真杀得再多,也仅仅是送上门的几个人而已——看起来还都不是精锐。况且快哉风的人也不会傻乎乎地分批前来送死。

    关键在于他们还带来了“毁灭者”——真理之门不会不知道这种子弹意味着什么,也定然会考虑到这东西落在自己手中会带来什么后果。但现在就好像是派这些人千里迢迢地给自己送了过来一样。

    到底是为什么?

    这成了笼罩在他头脑当中的一片阴云。

    不过……看住那枚卵就是了。他们越想得到,就越不能让他们得到。

    可无论是手里的一堆“毁灭者”,还是知晓的额外信息对于李真而言都是附加收获。他真正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北方基地之中,有内鬼。

    而且是级别相当高的内鬼,高到在自己的地址上报一天之后,便可得到那个消息。

    有好几个名字在他的脑袋里面跳来跳去,然而他一个都拿不准。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刚刚进入基地的时候,印尼人龙浩天莫名其妙地搞了一出“大屠杀”——这件事似乎一直都没有调查清楚。

    当时的结论是龙浩天得知家族垮台,而特务府又打算将他送回去,他因此精神失控然后才丧心病狂。但问题在于,他从哪里得到的那个消息?这一点一直都没查出来。

    之后是神农架行动。真理之门的人似乎也掌握了某些特务府的内部资料,甚至夜鸢还从军队的包围圈之中安然逃走,事后完全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特务府针对这件事做了很长时间的调查,甚至牵涉到了当时在场的几个军区部队的军官,可仍然一无所获。

    再往后的话,还有关于自己的秘密。上野观柳和北川晴明都知道自神农架事件之后,自己在基地里很少使用“飞翔”的能力——北川说这是上野观柳告知她的消息,而上野观柳又是真理之门的人。

    如果说基地里没人向那边泄露情报的话,他们不可能连自己平日里那种不太引人注意的行为都掌握得如此详细。

    内鬼不但地位很高,而且……

    似乎同自己也很熟。

    戴炳成对李真相当隐晦地提到过这件事。然而李真并不认为自己可以根据这一点就将他排除在外——尽管在自己心中也万分不愿相信戴炳成就是那个破坏者。

    可问题在于……消息是通报给基地院长级以上官员的。

    内鬼得到消息的速度相当快,万万不可能是通过“窃密”的方式得知。那样的话至少得延后两到三天,甚至更久。

    会是谁……

    他深深地出了一口气。只觉得胸口涨得更加难受了。

    太阳慢慢升起来,草叶上的露水珠被映得闪闪发亮。李真盯着那两具尸体想了很久,最终无奈地放弃了。手里的资料太少,又离得太远,他也无法可想。

    但自己遇袭这件事一定会被国内知晓,内鬼这件事也一定会引起特务府的警觉。

    只愿他们在争权夺势之余没有昏了头,还会有余力先将敌人从内部清理出来。只是这么一来,北方基地似乎又要乱上一阵子了——这也是一个可以用来大做文章的借口。

    他又在草丛里站了十几分钟,直到露水将裤腿浸湿了,才走到那具相对完好的尸体身边蹲下来。

    然后再一次无比痛苦地唤醒体内蚩尤的意志、与它发生共鸣,又用指甲撕开自己的手臂,把血淋到那人的面孔上。

    这人是能力者,之前手腕上戴着那种可以屏蔽自己的生物电波的手表。而李真觉得他有必要先弄清楚自己血液的秘密。

    在神农架的墓穴里救活的应决然的时候,一定有血液也流进了他嘴里——为什么他没有出现同北川晴明一样的状况?

    尸体静静地躺在地上。

    一分钟之后,它的手脚微抖了抖。

    接下来便是触了电似的痉挛,尸体的眼皮飞速开合,嘴巴猛然大张,喉结上下滑动——

    “呃——”窒息似地吸了一口气。

    他睁开了眼睛。眼神略显迷茫,然而转眼之间就翻身爬起来……随后看到不远处的李真。

    他惊疑不定地问:“你……不杀我?”

    李真冷漠地看着他,问道:“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对方用余光往四下瞥了瞥,似乎在规划脱身路线。

    但李真又补充道:“用不着想着跑。你也跑不掉。回答我的问题。”

    “我……感觉很好。”作为一个俘虏,说自己感觉很好的确很可笑。然而他现在也的确感觉真的很不错——体力充沛、肌肉放松。先前战斗之中造成的伤痕都不再隐隐作痛,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徒手搏杀掉一头公牛。

    但对方所显示出来的实力显然比公牛要强大得多。于是他谨慎地没有轻举妄动,只揣测为什么自己被留了一条命。

    然而李真只回应了他一句话:“你可以站、可以坐、可以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做运动,但是别想跑。”

    雇佣兵搞不清楚他打算做什么,心中有一种被人戏弄的耻辱感。可对方脸上的表情冷淡而麻木,显然不是什么具有恶趣味的人。他只得带着满心的疑惑慢慢坐在草地上,想的是保存体力——也许一会儿会有突发事件。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

    李真就一直盯着他看。起先这个人觉得奇怪,后来变成了不安。当时间过去六个小时之后,他已经觉得自己被李真看得浑身发凉了。

    他试图再一次打破沉默、紧皱眉头:“你究竟打算做什么?”

    李真终于一曲膝,也像他一样坐了下来。正午的阳光晒得草叶有些打蔫,他们的身上都是细密的汗珠,几乎浸透了全身的衣裳。这一次他没有再问“你有什么感觉”,而是低声说道——

    “这世界上有一种叫做类种的东西。现在它们正在复活。他们可以大批感染普通人,让他们异化,变成……某种力大无比、无所恐惧的战士。”

    “类种很难被杀死,它们的力量变得越强大,似乎能够感染的人也就越多。雇佣你们的真理之门乐意见到这种结果,他们甚至不在乎类种会不会毁灭人类,反而乐见其成。”

    俘虏皱着眉头听他的话,完全搞不清楚为什么对方要同自己说这么多。一些消息他也略微了解,然而另外一些消息……

    他觉得骇人听闻。

    李真看着他:“你们为真理之门做事,说是拿钱办事。那么如果知道你们的行为会导致这种后果,还会不会做下去?”

    俘虏张了张嘴巴,却又被李真打断了。

    “这世界上总有许多人的想法我看不透。我没法儿理解他们为什么会存在那样多稀奇古怪的念头。不过作为我个人而言,我觉得我也非常矛盾——我觉得很多时候我的行事风格完全背离了自己的理念,然而我却认为理所应当。”

    “我有一个朋友,一个同生共死过的朋友死掉了。不瞒你说的话——就是你们要找的另一位,北川晴明。”

    俘虏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同时在思考如果将这个消息带出去,会得到怎么样的奖励——似乎眼前这为并无意杀死自己。

    他听见李真继续说道:“她死掉了,我很自责,同时也非常愤怒。然而我却不清楚我该向谁发泄。因为很多人间接促成了这件事,但责任似乎都没有我的大。可是我不可能杀死自己,你说——我该怎么办?”

    雇佣兵觉得对方不是真的在问自己的意见,于是保持沉默。

    果然。

    李真又看了他一眼:“现在感觉怎么样?”

第九十九章 北斗神拳希特勒

    佣兵终于无法忍耐内心的折磨,大胆低吼了一句:“你到底想怎么样?”

    李真只抬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耐心点。我们的时间还很多。”

    太阳晒得两个人都很难受。佣兵开始感受到某种绝望的情绪——因为他忽然意识到,李真对自己说了太多的话。

    就好像一个拥有满心的秘密的人无从发泄,而此刻终于找到一个倾诉对象。但自己是他的敌人。这意味着……

    自己在他眼中就是那个永远也不可能泄密的人。

    想通了这一点,他觉得自己的嘴唇有些干燥,身上的肌肉像是要痉挛。做这一行早预料到自己会死——不是躺在床上死去,而是被子弹穿过心脏死去,或者被炸得血肉模糊。然而像眼前这样,慢慢、慢慢地等死……

    他觉得是不亚于之前那一位被一点点切成薄片的折磨。

    于是他叹了口气,低声道:“不愧是炽天使啊……”

    李真笑了笑:“你想通了。”

    又说道:“其实只想看看你会不会发病。我的血,给活人喝了似乎会引发癌症。之前我害过一个人,又杀死了她、救活她,然而依旧无能为力。于是我得试一试,杀死你,是不是还和从前一样。”

    佣兵鼓起勇气:“你害死的是冰王?”

    “你没资格知道。”李真低声说道。

    然后两个人再次沉默。

    太阳逐渐西斜,时间又过去了九个小时。天黑了。

    李真最后一次问:“感觉怎么样?”

    “我很好。”佣兵一字一句地答道,“时间足够长了吧。”

    李真想了想:“还不够。但是……你可以走了。”

    佣兵指了指自己:“走?放我走?”

    李真站起身,向远处一指:“五分钟的时间。走。”

    佣兵一句废话都没有多少,站起来撒腿就跑。李真看着他的身影逐渐远去,端起腰间的突击步枪瞄了五秒钟。

    枪响了。敌人应倒下,没有丝毫犹豫。

    “本以为一切都会变好的。可是忽然厄运又降临了……这种感觉你一定不好受。”他咧了咧嘴,提着枪走过去。

    子弹命中了佣兵的后脑。弹头卡在头颅里。李真用的是“毁灭者”。

    他试着将自己的血第二次喂给地上的这具尸体,然而等了半个小时之后毫无用处——他没有复活。

    这意味着对于被毁灭者击杀的能力者而言,自己的血液没有效果。真理之门的人所言非虚,这子弹的的确确对能力者有致死效果。

    尽管一夜未睡,然而他觉得自己的思路从未如此清晰。毁灭者可以突破灵能防御,龙说朗基努斯之枪可以击败类种。

    这意味着两者之间有联系。也许,它们是用同一种材料制成的。

    那么命运之矛的线索就在真理之门,他们必然知情。李真一边用火焰销毁尸体一边回想自己同北川曾经查找过的资料,其中一条与这个推断不谋而合。

    二战后期,希特勒得到了朗基努斯之枪。

    纳粹帝国曾经在战场上派出能力者小队以试图挽回败局,他们也是对能力者的研究最为深入的一群人。当时不知情的普通人说希特勒试图寻找超自然的力量、黑魔法的力量挽救第三帝国。这话一半对、一半错。

    超自然的力量是不假,但他追求的似乎并非什么“黑魔法的力量”,而应当是朗基努斯之枪的力量。这意味着当时的第三帝国高层也知道命运之矛的秘密,并且想要知道如何使用它。

    但希特勒最终战败,朗基努斯之枪落在了美军手中。

    美国人。

    当时的真理之门与美国政府还处于蜜月期。他们甚至向军队提供了大量援助、并且付出了相当数量的生命。据说当时的天启四骑士有三位葬身欧洲战场,而如今则有三位葬身神农架。

    美国人在过了一段时间以后才将朗基努斯之枪交还,于是如今它被安置在奥地利的霍夫堡皇宫。

    李真意识到……或许就在那个时候,他们偷梁换柱了。如果是真理之门得到了那柄枪,那么他们理所应当地可以研制出这种子弹来。

    这并非没有可能——战胜之后很多科技人才投奔同为白人国家的美国,其中就包括了第三帝国当时能力者实验室里面的尖端人才。那些人在战争期间获得了数以十万计的犹太人活体作为研究材料,取得的进展足以令真理之门在这一方面远远领先帝国。

    实际上,真理之门在这个领域的研究也的确领先帝国将近二十年。

    而真理之门的先知名为克里斯蒂娜-海因里希——这是一个典型的德国姓氏。他们一定同曾经的纳粹有着极为密切的联系。甚至干脆就是纳粹技术的继承者——第三帝国试图研制可以杀伤能力者的子弹……

    这听起来多么合情合理!

    那么,要了解真理之门的详情。这一次不能像从前一样,被动等待特务府给自己逐渐揭秘。他必须主动出击。

    眼下他的身后失去了特务府的支持。但这不要紧——还有心社。

    李真意识到心社是一个远超自己想象的庞大组织——也许冰王孙慕然本人都不是所谓的“创建者”。它的历史必定更加久远。因为他的手中有北川晴明的账户安全码。

    他在第一次取钱的时候看了一下余额。而那个数字……一瞬间令他无比震撼。

    四十九亿金元。

    北川说这是公款,他相信。如果运作得当的话,这个账户里的金钱可以毫不费力地颠覆一个中型国家,甚至足以令帝国的金融体系遭受致命打击。

    这必定也只能是公款——或者还只是一部分。眼下北川晴明不在了……那些人一定很着急。李真认为这笔钱必然关系到心社本身的资金流动——没人会仅仅将这笔巨款存起来。

    她曾经说等自己下一次醒来,会试着联系东南亚的几个熟人。他从前觉得那几个所谓的“熟人”也许只是某些小型组织的首领、或者稍有名气的能力者。但如今李真认为,北川晴明的确过于低调,而她所说的“几个”,也需要好好斟酌。

    他手握心社的四十九亿巨款,他得好好利用这笔钱,以及这笔钱所带来的影响力。

    李真归拢了他得到了战利品,展开双翼,沉默着向城区飞去。

    二十多分钟之后,他落在院子里。

    没开灯,一切沐浴着月光。他在门前徘徊了一阵子,直到寒意渐深的时候才打开门。

    乳白色的冰柜发出低沉的“嗡嗡”声。他打了个招呼:“我回来了。”

    然后上楼、藏好身上背挂的东西,去冲了一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

    接着他抱着笔记本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面对那个冰柜。

    先是查阅了有关朗基努斯之枪的资料确定自己刚才的推断没错,然后开始浏览今天的本地新闻。昨夜的枪战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但被定性为当地黑帮的火并。特务府做这类事一向得心应手,看起来即便是松懈了这么久的本地派出机构一样驾轻就熟。

    这些都是小事。他开始关注经济动向。

    要他这样一个门外汉来从新闻当中找出什么蛛丝马迹实在太难,因为几乎所有的大公司都有一套掩人耳目的手段。不要说短短几天的资金流不畅,甚至连直到宣布破产时大家才知道他们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状况良好的情况也是有的。

    他看了足足两个多小时,实在得不出什么像样的结论,于是心里又生出另外一个大胆的想法。

    我找不到他们,就让他们来找我。

    既然这账户里的钱是所谓的公款——那么肯定不会仅仅只有北川晴明知晓账户和密码。他无法想象一个人掌控这笔巨额财富的情况,他认为这应当是一个多人持有的联名账户。或许在一定数额以内可以个人自由支取,然而一旦超过某个数额,就要受到限制了。

    他认为自己的想法没错,但暂时无法验证——他总不能走进银行里申请大额取款。

    不过……还有一个办法。

    他找到一个背包,站起身走出了门。

    半小时以后他在一条不大起眼的街区找到一个atm机,然后他开始取款。

    帝国大多数此类取款机的每日取款限额是一千金元,最多不超多一千五。然而当李真取到六千金元的时候意识到,这个账户似乎没有此类限制。于是他极有耐心地继续取钱,每次五百。

    两个小时之后,他取出了六万两千金元。一个小时之后,他取出十万菲币。这不过十万菲币大致相当于五百金元,又占据了太多空间。他将它们统统火化了。

    取款机被提空。

    他提起还没有装满的袋子步行前往下一台取款机。

    到天放亮的时候,他提空了六台取款机,背也几乎被装满了一半。一共有四十三万七千金元。但是但这个时候,仍然没有收到任何限制。于是他背着包回家,在路上吃了点东西,又一觉睡了十六个小时。

    醒来之后是夜里。李真继续取款。

第一百章 破门而入

    今天晚上取到了一百二十万金元。这是他第一次手握如此之多的现金,然而心里却没有一丝喜悦。因为是北川晴明的钱,而她现在躺在冰柜里。

    李真背着包裹穿行在街巷当中,其间遇到过三个当地的小混混。他们将他堵在一条阴暗的小巷里,用匕首逼他交出背后的钱袋。

    这三个人令他想起了当初的于永强那一伙。但此刻回想起来他们是如此遥远的记忆,都快要模糊不清了。他没来由地一阵心烦狂躁,捏碎了他们的脖颈。看着地上三具尸体的时候李真意识到,自己这样做不大妥当。

    可明知如此,他却没有在心里感觉到些许愧疚——单纯地觉得不妥当而已。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然而终究好受了些。

    他将三具尸体烧得干干净净,明早也只会有人发现一地的白灰,说不定还会觉得有人在这里烧了纸。

    只是在从另一台atm机里取钱的时候,李真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一个机会——他可以留下一个人,喂他喝自己的血。复生死去的能力者他试过了,给活人喝血却还没试过。

    然而他认为之后还会有机会。

    这世界上该死之人,杀之不尽。

    在这台机器上他遭遇了异常状况。屏幕跳出提示,已经到每周个人取款限额。

    李真意识到自己的行动可以结束了。他便用余下的时间将背包里的钱统统存进atm机,只给自己留了十万金元。

    天光再一次放亮。他疲惫不堪地走回家中,打了招呼之后又取出笔记本,在当地一家报社的每日广告位竞拍上找到一个位置,花两万元登了一条首版广告。内容很简单——那二十三位账户安全码的前六位。

    接着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

    第一家报纸是一份覆盖了全菲的、偏向商业性新闻的报纸。他继续找到第二家报社——这一家也比较著名,算是菲律宾的报业三巨头之一,同样有每日广告位竞拍。眼下是早上五点三十分,剩下的位置不多。首版的位置也被占据了,他就拍下了第三版,发布中间的六位。

    最后找到第三家,发布第三组的六个号码。

    做完这一切之后李真洗了个澡、爬上床,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六个小时之后他醒过来,先看了一眼手机。没消息。

    然后后他安静地躺在床上,感受屋子里死一样的寂静。现在还每到中午,柔和朦胧的光线从窗帘之后透出来。他罕见地什么都没有想,觉得脑袋里空空荡荡,好像被人用黑板擦擦干净了。

    慢慢地他开始听到整栋屋子里细微的声响——厨房冰箱的制冷声,冰柜的低鸣声。

    其实外面还有树叶沙沙的声音。椰树的叶片被风吹拂着微微摇摆,其间有尚未成熟的椰果轻轻碰撞。

    他忽然意识到,三天以前……

    似乎是自己的生日。但已经错过去了。

    他动了动身子。薄被在身体上摩挲,很舒服。他侧过身拿起手机玩了上面的几个小游戏,直到电话声再次响起,真实的世界才再一次呼啸而至。

    这不是他新买的、用于本地联系的手机,而是被拆掉了追踪装置的那一个。一接起来就听到余子青的声音:“老大,事情办妥了。”

    “嗯。怎么样?”

    “二老和嫂子都挺好,还跟往常一样。但是据说你们的那个院长有一段时间没见着人了,不知道哪去了。”

    一切都和想象之中差不多。李真微微松了一口气:“再帮我查个事情——量力而为。查查应家,就是现在做平阳知市的那个应家,现在情况怎么样。有没有人死、有没有人生病。这一次你用不着太担心,被发现了也没什么。”

    余子青没有多问。只是在挂掉电话之前说道:“看见菲律宾那边的新闻了。是不是您干的?”

    “真理之门派来的人。都打发了。”李真说道。

    通话与上次一样简短明了。余子青似乎能够感受到李真的心情相当差劲,并没有多问。

    李真放下手机,起床。拉开冰箱看了一眼里面的几盘菜,又关上了。其实没什么胃口……然而一定要强迫自己吃些东西。于是他走出门去在附近一家小店里吃了午饭,然后顶着烈日慢慢往家里走。

    于是看到了三辆车。

    三辆黑色的轿车停在那几那栋房子的街对面,每辆车里还有一个司机。司机装作漫不经心地样子四下打量,目光在李真身上扫了扫,飞快移开了。

    于是镀膜的玻璃升了上去。

    呵呵……人来了。

    李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腕表,附近有两个红点。在自己的房子里。

    他本打算对方来了电话以后再约个地点见面,却没料到他们如此直接而高效。

    不过可以理解。毕竟是四十九亿——这样巨大的一笔财富足够让很多人为之去死。

    李真表情平静地走过去,推开院门,一路直行到屋门前,再轻轻一推,门开了。

    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一个人。

    这人长得没什么新意,就是大多数人印象当中、大富豪的那种样子——偏胖,脸色红润。头发不多,眼睛小却精光四射,带着审视的意味打量眼前的一切东西。

    包括李真。

    门后有一个人,能力者。来者的身后也站了一个人,能力者。

    另外有四个普通人站在沙发两侧,都穿着一水儿的黑西装。李真因为他们的这种打扮而有些想发笑。不过再想一想——的确,还能穿什么呢?

    如果穿花上衣和沙滩裤,就不是大富豪而是黑社会了。

    他注意到来人身后的那一位看了一眼腕表,似乎是在确定自己是否是能力者。然后那人微微松了口气。

    李真慢慢走过去,将手里拎着的食品袋子放在茶几上,淡淡说道:“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但这么做可不大礼貌。”

    来者无礼地打量他一番,微微皱眉:“我是孙敬堂。我没见过你。”

    来人坐在正对门的长条沙发上,看起来像是一家之主。于是李真打算站着,而不是坐到旁边去。至少这样可以维持居高临下的目光。

    李真笑了笑:“你是心社的人?那个联名账户有你一份?”

    孙敬堂没回答,而是再一次问道:“是你取的钱。账号怎么在你手上?那个小姑娘呢?”

    来者不善。李真心中微微一紧。北川之前说自己在东南亚一带经营得不大好……看起来是实话。

    他想了想:“冰王有事。委托我保管那个账户。但她走得急,没来得及留下你们的联系方式,我就只能用这种法子。”

    孙敬堂用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神看了看他,微微一摆手。

    身后那个能力者就将手上的东西抛在了茶几上。

    一股热流顿时冲上脑门,李真觉得自己身上的鳞甲险些就冲破了体表。

    茶几上的是两套内衣。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屋子另一侧的冰柜。

    孙敬堂注意到他的目光,朝门后的那个能力者努了努嘴。于是后者大步向冰柜走过去。

    李真盯着孙敬堂的双眼:“如果我是你,就不会那么做。”

    他的语气冷冰得像是要变成冰花、一片一片砸在地面上。但对方不为所动,只冷笑一声:“你说她走得急?”

    他指了指茶几上的内衣:“这个怎么解释?手机还搁在房间里。”

    这时候那个能力者的左手已经碰到了冰柜的盖子。

    于是李真抬起右手,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滚。”

    烈焰轰的一声在那个能力者的左手上腾起。甚至没有来得及感受到痛苦、发出声音,整只手掌就已经化为灰烬。高温引燃了他一侧的衣服,肌肤上则冒出大片的水泡,又被余焰烧得炸裂开来。

    能力者的惨叫声与焦臭味儿一同传来,李真身前的五个人立即从衣服里掏出枪,对准了他。

    孙敬堂的脸上神色大变,脸色在惨叫声中由红变白。他看了看地上翻滚着的火人,又看了看李真,好半晌才说道:“你是。你是……”

    李真没有说话。而是慢慢走到火人身边,一脚踩碎了他的脑袋,又加了把力。尸体很快就化为灰烬,整个过程不会比烧掉同等大小的一张纸更久。

    然后李真才在冰柜的盖子上拂了拂,抹去上面的灰烬。

    孙敬堂终于说出了那个词儿:“……你是炽天使?是李真?”

    但李真应重新走回到他的面前,看了看五个人手中的枪,将目光投向孙敬堂伸手的那个能力者:“是你进了她的房间,拿出了这些东西?”

    对方脸颊的肌肉抽了抽。

    或许是因为刚才屋子里升腾的火焰温度太高,他的额角有汗水流出来。

    孙敬堂站起身子,打脸上挤出微笑:“……误会。我没想到你真是冰王的人。之前大额取款总是要打招呼的……但也的确有过某人盗取了账号然后窃款的事件。所以这个……”

    李真扫了他一眼:“闭嘴。”

    孙敬堂脸色一凛。随即意识到,眼前这个人似乎的确不是他现在可以掌控揉捏的。

第一百零一章 项上人头

    没有预料到事情会变成如今这个局面的应当是那个能力者。

    因为他之前看过自己的腕表,并且认为李真是一个普通人。其实孙敬堂也是这么想的。冰王应该不会在菲律宾惹事——这是之前的协议。

    孙慕然时他的确是心社的核心成员之一。然而老冰王去世之后很多人纷纷离开,其中也包括了东南亚的几个财团掌舵人。因为他们都不大满意冰王当时的决定——将这样一个艰难传承下来的组织交给一个小女孩。

    即便对方有强大武力,然而那也仅仅是个人而已。不少人相信自己更有魄力领导心社,其中也包括孙敬堂——他还是孙慕然的远亲。

    双方达成的协议便是都可以借心社的名义行事,从前的联名账户也不会取消。账户里的资金一方面用来维持心社的正常事务,另一方面则是几个财团的流动资产。如果需要大额提取或转账,则需要联名账户当中的五个人一致通过,而后才可以从银行里提取出来。

    另一个条件则是,北川晴明不可以在这一带发展强大武力——实际上离开了几个财团的资金支持,她也的确做不到这一点。其实是另外几个人在此处划地为王了。

    到目前为止双方的脆弱协议还维持得下去——有过几次动用大笔资金的情况,但之后很快又补上了缺口,并且将部分盈利存入这个账户。财团的掌舵人为双方提供了资金,北川则为他们提供武力保障——倒不是真的需要动刀动枪,而是以心社的名义。

    但是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算盘。例如孙敬堂以及另外几位一直想的就是,将这笔资金给活用出来。但四十九亿虽然很多,是合在一起很多。如果真的分了家,每个人大约只能拿到几亿。这些钱是一笔巨款,却不足以在危急时刻发挥如同四十九亿那样的巨大的力量。

    东南亚经济危机的时候,这几个财团就是动用这笔钱才渡过难关。

    所以说北川晴明所扮演的角色像是一个水阀——有她在,谁都没法独吞,谁都可以动用这笔钱。但如果她不管了——这几位掌舵人早晚将这资金分得一干二净。

    每个人都清楚对方的心里是如何想,于是每个人都不能轻举妄动——

    脆弱的平衡由此而来。

    作为这个账户的户主之一,孙敬堂清楚地知道冰王被通缉了,并且来到了菲律宾。他一直在想对方何时会上门求助、自己要提出什么样的条件。却没料到账户安全码泄露——有人在不停地提款。

    于是第二天看到报纸上留下的三组号码之后,他心中怒意陡然升起。这不会是那个小女孩的行事风格,必然另有其人。见到李真之后确定他似乎是一个“普通人”,于是联想不可遏制地展开——

    第一个念头就是,那个小女孩昏了头,找了个男朋友,然后把那东西给出去了。

    这事儿他的女儿不是没有做过——被所谓的真爱骗了钱之后寻死觅活,还上了当地报纸头条。

    他毫不客气地搜索了这整间屋子,打定主意要好好问责一番。是另有其人的话他有把握让对方永远保密。如果真的是那个小女孩搞出来的蠢事的话——作为户主之一,他更不会畏惧什么“冰雪与风”之王。

    虎落平阳而已。

    他是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他身后的那个心腹也是同样的念头。

    不过事情猜对了一半——

    北川晴明的确被通缉、也的确将账户给了李真。

    然而李真却不是“随便别的什么人”。

    他是一个满心怒意无从发泄、因为悲伤而将北川晴明所留下的一切事物视作不可亵渎之物的能力者。

    他还是一个王。不朽之王。

    现在他冷冷地逼视对方,再一次吐出凛冽冰冷的话语:“谁,让你碰的它们。”

    能力者瞥了孙敬堂一眼。

    孙敬堂做最后的努力:“误会、误会。”

    但于此同时他垂在身边的左手小指微微勾了勾。

    保镖会意,手指微微一弹。

    李真瞬间变了脸色。因为他感觉到,自己的四肢关节里几乎突然多了什么东西。剧烈的痛楚随后袭来,他立即将舌尖抵上上颚,不动声色。

    那是一个a级。如果没猜错的话,他的能力是隔空移物。

    不是一抬手、桌上的杯子就会跟着凭空飞起来的那种“隔空移物”,而是可以将一件物体瞬间传送到另一件物体当中。就比如眼下——他的每一个关节里都卡了一枚子弹。

    即便控制了自己的表情,脸色的变化依旧没有瞒过孙敬堂。他舒了一口气,重新坐回到沙发上,冷眼观瞧。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能力者手中的枪口微微向下一指,示意李真坐下来。

    但实际上他必定坐不下来——如果真要动,卡在关节里的子弹将会把它们彻底摧毁。最好的办法就是像一个硬汉那样、忍痛在原地站着。若是对方能再次将子弹移出来,或许还能在医院当中经过治疗勉强恢复行动能力。

    能力者觉得自己有必要再提醒他一句。于是冷冷说道:“我知道你的动作很快。但我的动作比子弹更快。在你扑过来的一瞬间,下一枚子弹会出现在你的大脑里。”

    李真只说了四个字。

    “取死有道。”

    前两个字是原地发出来的。之后两个字……

    能力者是在自己的身后听到的。

    下一刻,一蓬血雨哗啦啦地洒了孙敬堂一头一脸。身后保镖的头颅被李真一掌拍碎,身躯还没来得及倒下,李真就已经将它抓在手中、挡在身前——

    弹雨扑面而来。他微微一缩,关节里一片脆响。但强健的肌肉维持了他的姿势,眼眸当中一抹橘黄一闪而过,破碎的骨骼疯狂再生重组,在孙敬堂恢复意识、大叫一声、弹起身子往门口扑去的时候,一切恢复如初。

    于是门口陡然爆起一片火帘,四个持枪者手中的枪械同样被烈焰笼罩,并且在他们来得及丢下之前引爆了膛内的子弹。砰砰砰砰四声响,一个人被疾飞的枪栓穿透了头颅,另外三个双手残废。

    李真丢掉手里用作挡板的尸体,一跃跳过沙发。

    或者三个人想要上前拦住他。但动作已经因为伤口的疼痛而走形,被他一一踹翻在地。

    孙敬堂停在火焰门帘之前,脸上汗如雨下。想要勉强维持自己的体面声音却在发颤:“一切好说、一切好说……”

    李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挥手收去火焰,向厨房一指。

    “去打水。把火扑灭。”

    又看了看三个努力爬起来的保镖:“你们也是一样。十分钟之内把这里打扫干净,不然都要死。”

    孙敬堂看了看门外。

    只要推门便可冲出去。然而他衡量再三,没有活命的把握。于是朝三个正从门口赶过来的司机挥挥手示意他们退去,迈着发颤的双腿挪向厨房。

    走到门口的时候,或许是两人之间的距离又给了他一点勇气,他颤声道:“你在被中国通缉,闹僵了对我们都没有好处。”

    “有没有好处我说了算。十分钟以内门框上的火扑不灭,你们统统没好处。”

    实际上一共花了半个小时。孙敬堂必然不习惯这种劳动,那三个杀手的手则都废掉了。他们撕裂衣服裹了手,一边流血一边将沙发上的血肉碎末归拢起来。想要丢进家里的垃圾桶,想了想还是明智地脱下上衣裹在一处,与尸体一同搁在门口。

    但血腥味儿还没散去。李真盯着着茶几上的内衣看了一会,抬手将它们烧成灰烬。

    然后他坐在沙发上,四个人站在对面。

    孙敬堂脸上的肌肉微微发颤,显然意识到他们花费的时间太多。然而李真的手一摆:“坐过去。”

    他努力维持着自己的体面,阴沉着脸坐到对面的沙发上。

    李真冷冷一笑,抛出一句让他心里发凉的话:“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杀你?”

    孙敬堂不说话。

    “我的确被通缉。但你可以试一试——帝国的派出机构就在黎刹路。你去告诉他们我在哪里,看看有没有人敢碰我。”李真弹了弹自己的指甲,坐直了身子,“或者你干脆让人去南方基地问一问,看看那些人又会不会来找我。”

    孙敬堂的脸色变了变。他意识到对方似乎不是在虚张声势——他活了这么多年,察言观色的功夫还是足够的。

    嘴唇动了动,他迟疑着说道:“那你们是……做戏?”

    李真嘲讽地一笑:“你有资格问么?”

    已经很久没人敢用这样的口气同他说话了——包括冰王在内。然而眼下这一位……似乎对他在意的都不在意。而自己暂时又不能将对方怎么样。他开始试着转变姿态,认为李真必然有所求。

    果然,李真又说道:“原本找你们过来是打算问清楚一些事情。不过你显然心急了些。就像你之前说的那样,闹成这样子对我们都没好处。我想了想,深以为然。”

    孙敬堂脸色稍微缓和。只要对方表露出可以谈判的意思就好办——这一点他擅长。他微微松了口气,努力以平静地声音说道:“的确,误会而已。我还以为是你盗取了那个账户安全码。既然您是特务府的人,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一切都可以谈。”

    “在下孙敬堂,是——”他微微拖长声音,“三宝盛集团的董事长。呵呵……虚名而已。其实我还是这个联盟账户的户主之一……”

    “听说过三宝盛。”李真打断他的话,“那么就方便多了。我需要你手里有关真理之门的一切资料。”

    孙敬堂略显不满,认为对方的确是一个年轻人——抛出来的要求有些不知轻重。他意识到有必要提醒一下:“呵呵。可能冰王没有同您说清楚,我们这一带和心社的关系……”

    他花了五分钟的时间解释两者之间的渊源,最后补充一句:“或者她的确走得急,没有来得及交待。但想必她也是同样的态度——互惠互利,有限度地合作。一些消息可以给你们,但是另外一些……说实话,我们需要一些让步。”

    李真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会儿,靠回沙发上。

    “我想你还没有搞清楚状况。之前我说‘对我们都没有好处’,意思是如果我弄死了你……还得再花力气找别人。你跟我谈条件?”

    他咧咧嘴:“还是那个问题——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杀你?”

    “最后提醒你一句。情况已经变了。我不管冰王之前同你们有什么协议,又在顾忌些什么。然而现在在我的眼里,你就只有两个身份。有价值的人、没有价值的人。活人,或者死人。”

    他倒的确不在意。也许北川晴明从前是想要维持那个孙慕然留下来的心社,想要有一天重新恢复它的影响力,因而才同他们搞了一个协议出来。但李真不在乎心社的存亡。他只想要做到一件事——

    找到朗基努斯之枪。

    孙敬堂因为他赤luo裸的威胁而勃然大怒。他猛地站起身,颤抖着嘴唇:“这是她的意思?”

    李真平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摆摆手:“你可以走了。”

    孙敬堂一愣:“你说什么?”

    李真也站起身,认真地看着他:“我忽然觉得同你说话相当费劲儿。我也清楚你这种人自认为掌控着庞大资源、可以无惧世间一切。用我的话来说,就是你没有见识过什么叫真正的力量——自信过了头。所以再同你谈下去的话,也许就会浪费我的时间。”

    “想必孙先生一直待你彬彬有礼,北川晴明也因为你的前辈身份和心社大局有所顾忌。那么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

    “给你三天的时间整理资料,送到我这里。三天之后,如果我不满意——你可以试试看……”

    “我能不能就在你的藏身之地,取你的项上人头。”

第一百零二章 必须死

    孙敬堂愣在那里,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李真。眼前这个年轻入的狂妄程度已经超越他的想象,他甚至不理解对方那种勃然的怒意与yīn冷目光究竞是因何而来。实际上他的愤怒不比眼前的这个年轻入来得少——四十岁之后他孙敬堂就从没有连续三次对一个入放低态度。

    然而现在他这么做了,对方却并不领情。

    他yīn冷地看了对方一会儿,终于闷哼一声:“年轻入,不是能打就能解决一切。你想要试试看,好。我奉陪。”

    李真冷笑着点头:“从现在开始,你还有72小时。”

    孙敬堂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李真目送他们消失在大门以外,慢慢坐回到沙发上。

    他又怎么会是那种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嗜杀如命没有大脑的入?但眼下他只能采取这种手段——从听到孙敬堂的一句“那个小女孩”开始。

    对方对北川晴明没什么尊重,似乎仍1rì认为她不可能支撑起心社的大局。这意味着想要自己一个入从他们的手中得到一些信息、或者想要获得对方的倾力协助,必须要经过一个漫长而令入焦躁的谈判过程——甚至即便如此,还不一定能够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然而留给他的时间有限。无论是那枚深藏海面以下的“卵”,还是北川晴明。

    龙说想要拯救她有两种方法,一种是等待。他不知道为什么等待就可以令自己变强,但对方口中的期限让他觉得那是一个玩笑——“不会比入类出现的时间更久”。

    对于类种漫长的生命而言或许那几十万年微不足道,然而对于一个入类而言,这样长的一段时间足以抹杀掉一切希望。

    那么唯有第二个方法——找到朗基努斯之枪。那枪必定在真理之门的手上。然而现在他没法儿通过特务府的途径得到信息。实际上他想要找到那把枪也同特务府有关——事情不可能这样无限期地拖下去。作为一个能够清楚地看到未来的入,他得提前做些准备,在国内那些满脑肥肠的蠢货们醒悟过来之前做些准备。

    他甚至可以用这把枪提前结束那场纷争。

    然而一切都建立在,他拥有足够信息的基础上。

    于是他选择了一个老套却有效、然而风险同样巨大的方法——杀鸡儆猴。

    从孙敬堂的手下将北川的衣物抛在桌上的那一刻开始,李真就已经不不打算同他谈什么了。他的角sè由消息的提供者转化为一只“鸡”。杀给猴子看的“鸡”。

    他要杀了孙敬堂。哪怕因此导致心社的全面崩溃。

    一个死掉的孙敬堂应当可以令其他入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决心与实力,从而好好思量,究竞应该敷衍塞责,还是暂时向现实低头,为他提供想要的东西。

    反正他现在是一个“通缉犯”。

    永远不要怀疑一个“被逼到绝路”之入的胆魄与勇气。

    李真安静地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走出去。

    一个小时之后他来到了黎刹路。

    今夭这个部门的里的入似乎都没上街,或许是越来越热的夭气迫得他们缩在屋子里吹空调。但是当入们看到李真的时候……小小的大厅里顿时喧闹起来。

    不过没入与李真说话,而大多是由之前悠闲自在的样子进入了忙碌状态。有入手拿倒过来的空白文件一边急匆匆地走一边说道“哎呀这个报道怎么回事我得好好查一查”。

    有入按着腰间的配枪、将擦得光亮亮的枪柄露出来大步往走廊另一头奔去,就好像那里至少有一队全副武装的突击者打算占领三宝颜市。

    更多入则是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开始处理手上“忽然”多起来的繁琐文件。

    总之一眼看去……每个入都充实忙碌,是特务府不可或缺的jīng英分子。

    但这一次特务府的少校没有再训诫他们,而是大步上了楼,直接走向所长办公室。楼下当然有入及时地给所长打了招呼——往常这时候他应该在补觉。

    滕安辉飞快地爬起来,仿佛又回到早些年的战斗岁月。只一瞬间就将武器装备配备完毕,在李真推开们的时候,他恰好来得及站到桌后、手中拿起一份文件“仔细观瞧”。

    随后转头露出略微惊讶的目光:“o阿,长官,您来了。”

    但李真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来给你打个招呼。前夭晚上,我告诉你的那个地址来了入。”

    滕安辉露出略显惶恐的神sè:“这个……”

    李真摆摆手:“我知道不关你的事。但你应该知道——咱们的内部系统有内jiān。消息就是通过那个入传出去的。以后做事要小心些。”

    滕安辉连忙点头。

    “你们是怎么处理的?”

    “说是能力者之间的事情,保密处理了。地方jǐng察没敢过问。”滕安辉小心翼翼地答道。

    “很好。”李真点头。略微想了想,“你了解三宝盛么?”

    既然不是来训入的,滕安辉的心里可就松了一口气。现在他的心理压力已经没有第一次见面时那么大了。一方面是因为这位少校似乎还挺好说话,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也从国内的复函当中嗅到了点儿味道。

    多年的经验告诉他,有限度地配合眼前这个“通缉犯”,不但事后不会受到惩罚,反倒会有些意外惊喜。

    于是他也就真心实意地想了想,然后慢慢说道:“三宝盛,算是在本地发家的。摊子铺得很大,基本上能赚钱的行业他们都会插一脚。掌门入叫孙敬堂,据说还很有些背景,但是不清楚借的是谁的力。他们主要势力范围就是在本市,但是半个菲律宾也都能说得上话。您这是?”

    李真沉思一会儿,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准备杀了孙敬堂。”

    滕安辉点了点头:“嗯。”

    接着又猛然抬起头:“o阿?您说什么?”

    李真笑了笑,捡些对方可以知道的东西说了:“那入手里有真理之门的资料。他的另外几个合作伙伴也应该有,不过不肯交给我。既然你说三宝盛的势力这样大,那么想来他不会坐下来同我真心实意地好好谈了。所以我打算杀鸡儆猴。”

    滕安辉消化着刚才听到东西。之前那种“帮了这位可能还会有惊喜”的感觉已经荡然无存……第一次来的时候他告诉副总长“小心项上入头”——为此自己被骂得狗血淋头。

    然而眼下……他又要去杀入?!杀那样一个入!?

    他觉得自己脑袋有些发晕,同时更加不理解……这位少校代局长的脑袋里,为什么总能蹦出那么多惊世赅俗的点子?

    滕安辉勉强顺了口气,低声道:“长官,您得三思o阿。这入在当地很有影响力,而且基本上……您知道,菲律宾这边儿民间武器不少,他家里基本上就养了一支小型军队。您一个入的话,恐怕难办。再者说,他不给你资料,您就杀入——万一他们其他入倒向那个……”

    说到这里的时候滕安辉眼睛一亮:“您的意思说他的后台是真理之门?”

    李真点点头:“未必是后台。但关系一定不清不楚。”

    这倒不是他随口敷衍滕安辉。他的确是这样想的。

    他与北川来到菲律宾之后北川晴明一直没有主动同孙敬堂之类的入联系。现在想起来,除去不想接受对方的援助、不想被入看轻之外,也许是存了jǐng惕之心。

    倘若孙敬堂有心做些什么事——依照滕安辉口中那个三宝盛的势力,他们完全可以截住真理之门的那个小队。客场作战的敌入都找得到他们两个,占据主场优势的孙敬堂不可能一无所知。

    然而直到第二波突袭者覆灭,那位也没有露头。

    若非李真动用了联名账户里的大笔现金,或许那个入会一直冷眼旁观,直到有一方获胜、离开菲律宾。

    更何况他是个生意入。东南亚不会是真理之门势力的真空地带,孙敬堂必然同对方有些接触。也许没有达到“投靠”那种程度,然而站在中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真理之门的势力渐渐渗透,这样的事情他一定不会拒绝。

    所以滕安辉的忧虑他也提前想到了。

    如果其他入在他的压力之下千脆倒向真理之门。

    不过他早就有自己的底限——他不会像北川晴明一样在乎心社究竞是死是活。他的目标只有一个——真理之门的信息、朗基努斯之枪。

    也正因为没有了其他的羁绊束缚,因而他才可以像一个心无旁骛的杀手一样,专心扮演一个破坏者。倒向真理之门他不在乎——如果真理之门能够派出地位足够高的高手来同自己对决……他正好乐得抓一个活口。

    敌入或许是长枪——而那杆长枪上又因为过多考虑与担忧生长了枝枝蔓蔓,很难做到机动灵活。他却是一柄锋利的匕首,只需要插进对方的心脏。

    李真第一次体会到zì yóu的感觉。不再像在特务府的时候,被那么多的责任与规矩所束缚。眼下他的境地倒为自己提供了便利——他可以肆无忌惮地行事,表面上入入都知道他是通缉犯,表面上入入都认为他的作为同特务府无关。

    而特务府方面则会容忍他的一些举动,甚至乐于见到他真的拿到些什么。大概那些掌权者还认为最终李真会重回那个体系,将手中的一切悉数奉上。

    眼下他是一只逃离了樊笼的猛虎,很多入都拿他无可奈何,很多入却也不想他立即死去。

    这个好机会。他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做很多事,最后令所有入大吃一惊。

    于是李真又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这个入必须死。无论其他入倒向哪一边,对我来说都是同样的结果。现在我不怕麻烦上门,只怕上门的不够分量。”

    滕安辉的脸上有明显的忧虑之sè。李真知道他在担忧什么。因而笑了笑:“这是我的事情。你们只需要在一边看着。如果当地jǐng方要做出反应,你怎么说?”

    滕安辉谨慎地问道:“您看呢?”

    “就说特务府办事。”李真回答。

    这个回答霸道而直接,滕安辉觉得……的确是这位少校的风格。

    不过若是他知晓李真从前的xìng格的话,或许会大吃一惊。短短一年的时间,他的变化的确太大了。

    滕安辉点点头。略微犹豫一番之后说道:“我这里……也有些资料。您要不要看一下?”

    李真略显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其实这正是他接下来打算提出的要求。眼前这位……似乎的确有点儿小聪明。

    从前他有事可以同戴炳成商量、可以同北川晴明商量。现在两个入都不在了,他是一时间倒真有些孤单的感觉。不过这位胆小怕事的所长似乎同自己的印象有一点儿偏差。

    至少到目前为止,他做得的都还不错,知道给自己提出点儿建议。

    倒有点古代的那种狗头军师的味道。

    李真在他的办公室里待了两个小时,将相关的资料统统刻印进脑海里。滕安辉当然对他的这种速度感到惊讶——因为这些东西是他在这几年当中断断续续攒下来的。

    李真相当满意。他的确从未想到滕安辉还有这样不为入知的一面。当然也有可能是从前保留下来的职业习惯。

    两个半小时之后他离开特务府,买了一些东西,做了一些准备。同时找到一家不起眼的旅馆好好睡了一觉。

    孙敬堂似乎不是一个习惯隐忍的入——至少不习惯对自己这种在他眼中算是“小入物”的入隐忍。李真预计第一波突袭者将在今夜到来。

    而很多入已经得到了消息,不会千预双方的对决。

    三宝颜已经成为两方的战场。

    一个入,和一群入。

第一百零四章 电话炸弹

    孙思文不知道该怎么接口。然而白小当忽然一笑:“刚夸完——”

    说着推开了门。

    面容清秀的女仆做完清洁工作,微微低着头往门外走。白小当厌恶地避开了她。径直走到书架前,刚打算伸手,却触了电似地缩了回来。

    她瞪了孙敬堂一眼,冷声道:“恶心。”

    然后转身走到房间的另一头,隐没在窗帘的阴影之中了。

    孙敬堂愉悦地笑起来,瞥了一眼书架暗格上浑浊**。孙思文当然注意到了这一幕。然而他只是更加恭谨地垂下头,低声道:“父亲,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孙敬堂嗯了一声。闭起眼睛靠在椅背上休息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道:“你觉得有几成把握?”

    孙思文思量了一会儿,平静地说道:“没有那东西的话,没有把握。有那东西的话,有七成把握。但我不是能力者,这也只是我的推测而已。”

    孙敬堂点点头:“唔。你这么个性子也说有七成,在我眼里就是九成了。”

    他猛然睁开眼看看桌上的表,一挥手:“他以为咱们会等到半夜。咱们偏就在九点钟最热闹的时候杀过去。”

    随后他拿起电话拨了一个数字,简短地下达命令:“行动。”

    这一瞬间,之前的荒yin之态尽数褪去,只剩眼中精光暴射,就好像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发出了第一道行军令。

    孙思文微微一凛,向窗外望了望。然而什么都看不到——入眼的只有孙家别墅家园里高耸的树木。但就在那些影影绰绰的树木当中,至少埋伏了六十个枪手。

    他们虽然不是能力者,却是普通人当中的顶尖人物——每一都足以在当地的特务府派出机构当中成为一个执行官。

    他觉得心里稍微安稳了些。更何况……屋子里还有白小当。

    她是b级。然而她这么一个b级,却可以令很多a级毫无反抗能力地死去。今夜她便是父子俩的最后一道防线。

    他看得出父亲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信心满满——否则也不会将自己叫过来。更多时候……他是喜欢同白小当共处一室,然后说那些话吧。

    那些,令他一想起来就觉得心里烦躁的话。

    孙思文慢慢走到一张沙发旁坐下来,将视线投到房间另一侧的阴影里。

    白小当像是消失了,房间之中除了两个人的呼吸声之外,似乎没有第三人存在。

    至于父亲刚才的举动……孙思文皱了皱眉。往书架那边看了一眼,又赶紧转过头。

    是为了让白小当留在室内吧。这么一来真有人杀过来,她总还能多吸引些注意力。

    他在心里叹口气。

    其实倒真是有点儿喜欢那个女人。不过父亲肯定不允许自己同快哉风的保镖搅在一处。他的所作所为,就是为了告诉自己这个女人不能碰吧。

    应该是这样。他在心里想道。

    然而一抬眼看见孙敬堂往阴影里瞅的眼神,他却握了握拳,努力让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身边的矮桌上。他决心在杀手将消息传回来之前,数清桌上到底有多少道木纹。

    等待的时间比预计得要长。

    预计是三个小时,但眼下已经过了四个半小时。

    在时间过去两个小时的时候他们希望的是消息尽快传回来——说那家伙已经被解决了。

    然而拖到现在,他们想的则是,再等等。生怕有人跌跌撞撞地冲进来、浑身是血,张口的第一句话就是——

    “失败了。”

    孙敬堂用手指叩着桌面,轻微的“当当”声搅得孙思文心烦意乱。

    其实孙敬堂更不好受。真理之门的那些人有自己的通讯频道,并且拒绝让孙家参与进去。这意味着他们不能实时了解那边的状况,只能坐在这里一直等下去。

    这群狗崽子。孙敬堂在心里低声骂道,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己就一定搞得定?至少该让我知道战况如何,我好提前有个准备!

    他再次瞥了一眼桌上的小钟。

    凌晨一点三十八分。

    二十五个人去杀一个人……

    怎么拖了这么久。

    倒是孙思文先开了口:“父亲,其实这也正常。之前他们不是说过么……那人那里也有那种子弹。双方对射总要有所顾忌,何况是市区。他们不可能闹的太大。”

    孙敬堂点了点头。

    结果桌上的电话忽然响了。那声音惊得孙敬堂浑身一哆嗦,过了半晌在心里喝骂一句,接了起来。

    来电话的是他的一位“老朋友”,联名账户的户主之一。

    对方是打听结果的。

    孙敬堂微微吸了一口气,开口笑道:“你这老家伙也知道紧张了?坐镇的可是我。”

    “……能出什么事儿?在三宝颜这里,没有摆不平的事情。”

    “当然没这么快。一个多小时以前人才派出去。”

    “哈哈哈……你是老当益壮,我甘拜下风。放你的心吧。”

    孙敬堂放下了电话。然后冷哼一声:“老东西。等着看我出丑。”

    孙思文勉强笑了笑:“您倒不用太担心。他们……”

    然而他的没有说完。因为书房门被“砰”的一声撞开了。

    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身后还跟了几个埋伏在庭院当中的守卫。那人是真理之门的人,先前孙敬堂同他见过一面——一副瞧不起天地万物的面孔。

    可眼下他的一只眼球从眼眶地耷拉了出来,左边的嘴巴豁了口,好像一个大笑着的小丑。

    他一头扑倒在昂贵的地毯上,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

    “失败了。”

    随后失去呼吸。

    孙敬堂的脸色变得铁青,愤怒、失望、惊惧在面孔上来回变换,最终杂糅为一种近乎狰狞的表情。他猛地伸手扫掉了桌面上的一切,怒吼道:“不是说没问题吗?!”

    “一个人而已!!”

    “你们就是这么对付一个人的??你们的秘密武器呢?!”

    但地上的人已经不能开口说话。门外的守卫也知趣走进来,打算将那具尸体抬走。

    然而这时候尸体身上忽然想起一阵“滴滴”声。守护大叫一声“快躲”,然后飞身扑在了尸体上。

    书房里顿时乱作一团——孙敬堂钻进了书桌底下,孙思文躲去了沙发之后。守护死死抱着那具尸体,试图用自己的身体阻挡炸弹爆炸的力量——尽管可能作用微乎其微。

    唯一保持着镇定的人似乎就是隐藏在阴影之中的那一位。

    她缓步走出来,来到守卫的身边踢了他一脚:“蠢货。没听到是手机铃声吗?”

    守护仍不肯松手:“是电话炸弹!”

    白小当无奈地抬起脚,在他****狠狠来了一下子。

    守护顿时将身子蜷成了虾米,痛呼出声。而白小当则俯身在死者的身上翻了翻,拎起个手机,接听了:“喂?”

    她这么一说话,孙家父子俩都尴尬地从藏身处露出头来。

    白小当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们俩一眼,将手机调成免提模式。

    于是房间里的每个人都听到了电话那一头平静的声音。

    “孙先生。你还有59个小时的考虑时间。”

    孙敬堂一脚踹翻了书桌之后的椅子:“废物!一群废物!!”

    他暴跳如雷。孙思文呆若木鸡。

    白小当则饶有兴趣地又将电话贴在耳侧,低声道:“我喜欢你这个人。看起来我们早晚要见面。”

    可惜对方没回话,直接挂断了。

    她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随手将电话抛下,又喃喃自语:“好玩儿。”

    可惜就只有她一个人觉得好玩。孙敬堂立即发布了一系列的命令,孙家别墅周围顿时一片灯火通明,守护来回乱窜,就好像准备迎接一个整编装甲师的精锐武装。

    白小当静静地看着孙敬堂做完这一切,忽然开口说道:“你用不着这么紧张。他说了你还有59个小时,就是还有59个小时。”

    但孙家主人显然没有兴致再调戏她,而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做好你自己的事情。”

    白小当瞥瞥嘴巴,习惯性地要退进阴影里。然而……似乎有人比她先到一步。书房的窗帘之后还有个人。白小当眉头一皱,低声喝问:“谁?!”

    孙敬堂方才镇定下来的心又是一阵紧绷,险些就要大声呼救。

    但黑暗之中发出一声轻笑。一个声音让他重新将心脏落回了肚子里。

    “真理之门,行走之圣徒,唐七夜。”

    孙敬堂愣了好一会儿。直到那个高大魁梧的男人走出阴影之后他才从脸上露出极不体面的笑容,大步踏前:“竟然是圣徒降临么!”

    白小当“嘁”了一声,身形一闪即没。

    在平时孙敬堂一定不会理睬什么“行走之圣徒”,更不会使用“降临”这种肉麻到极点的词儿——他与真理之门也就仅限于互不侵犯的陌生人关系而已。但今天见到眼前这位,他却觉得比见到了自己的堂兄更加亲切。

    因为这位显然是来为他解决麻烦的。

    他不仅在心中暗自懊恼——之前怎么会慌了神?那些人必定是被用作炮灰、被派去试探敌人的!

第一百零五章 第六圣徒

    想到这里,孙敬堂细细打量来者的面貌。

    他的身形很高大,魁梧得像是一座山。无论是头上的短发还是紧抿的嘴唇都意味着这似乎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硬汉。然而这样一个强壮的男人之前却隐匿在阴影当中,即便连白小当都差一点无从觉察。

    单单从这一点上来说,似乎唐七夜的功夫就要比那个女人更了得。

    面对孙敬堂热情洋溢的问候,唐七夜仅仅是礼貌性地点点头,走到尸体之前沉默着查看了一阵子,低声道:“毫无意义的牺牲。”

    孙敬堂略一犹豫试探着问:“这些人,不是您的手下么?”

    唐七夜转头微嘲地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圣徒不屑与凡人为伍。”

    孙敬堂一窒,随后勉强压下心中怒火,继续试探着问:“那他们……和您不是一路?还会再来人?”

    唐七夜走到窗前向外看了看,沉声道:“我一个人足够了。”

    孙敬堂还要说话,但对方已经转过身,嘴角露出一抹笑意:“知道他们为什么死么?”

    孙敬堂只摇摇头、没说话。他觉得自己今天说的话已经够多了——而且大多数不符合自己的这个身份。

    “情报上说李真的能力是火焰、闪电、自愈。但他还有一个能力——吸收。”唐七夜哼了一声,“他可以吸收别人的灵能化为己用。第九圣徒曾在日本同他交过手,于是能力被他吸收了。你们只想到子弹射进他的身体里他会死,却没有考虑如何射进去——他是可以做到瞬间移动的。”

    孙敬堂微微一愣,随后想到了白天的情景——李真忽然出现在自己身后。他“哎呀”一声:“我和他们说过的,可是……”

    “这些蠢货把你的描述当成了他的高速机动。身体强化到一定程度的能力者都可以做到这一点。所以这是毫无意义的牺牲——一般人不是他的对手。”

    孙敬堂没有说话,但孙思文却注意到了那个“第九圣徒”。他迟疑着问:“第九圣徒是……被他打败了?”

    唐七夜瞥了他一眼,冷冷一笑:“那是第九圣徒。而我是第六圣徒。”

    其实在场的人都不大了解第九和第六究竟差距有多大,但都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明天我去会会他。”唐七夜沉吟着说道,“这人很有趣,也许还会有惊喜。”

    孙敬堂一皱眉:“最好的时机是在今天晚上吧?他刚刚恶战一场,必定想不到我们会杀个回马枪。”

    但唐七夜只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给我安排个房间,三十米之内不要有其他声音。”

    孙敬堂朝孙思文摆了摆手,他连忙跟出去了。直到地上的尸体被搬走、血迹被清理干净、门重新关上之后,孙敬堂才一声不吭地扶起被他踢倒的椅子坐了下来。

    脸上表情平静,然而脸颊肌肉紧绷,显然是在紧咬牙关遏制心中怒气。

    他取出一只雪茄在叼在嘴里咬着,过了好半天才像自言自语似地说道:“这人怎么会来?”

    房间另一头传来幽幽的声音:“天启四骑士死掉三个。而他是圣徒。”

    “你是说他想做天启骑士。”孙敬堂微微点头,“这倒也说得过去……毕竟那小子杀了真理之门那么多人。可是,不对劲儿。”

    “你是想说为什么之前的三拨人都像是去送死的。”白小当说道。

    “就是这一点。”孙敬堂点头,“真理之门不拿人命当人命,这个我早知道。但是这么个搞法儿——就是把他们的那种子弹往李真身边送啊。他们安的什么心?”

    过了半晌,白小当才说道:“你用不着猜。猜了也没结果。你该知道真理之门的天启骑士和十二圣徒都不负责具体事务,真正有影响力的是各地的执事和本部的长老。派人送死明显是执事的主意,至于唐七夜……或许只是自己想要证明自己罢了。”

    孙敬堂没说话。

    房间里沉默了一会儿,女孩又说道:“其实你这一步棋走得真是蠢。”

    用了个“蠢”字,孙敬堂却没有勃然大怒。或许是他对美丽而诱人的女性总要宽容一些,或许是他已经习以为常。他只哼了一声:“怎么说?”

    “真理之门快要成为世界公敌了。美国政府都宣布那是一个邪教组织——这意味着它们很快就会受到打压。墨西哥那边的事情一定就是他们搞出来的,所有人都心照不宣。这种时候大家都忙着撇清关系,只有你硬要往上凑。你说你是不是蠢?”

    孙敬堂哈哈一笑:“你是想说和你们快哉风合作就不是蠢?你们把总部从中国迁到罗马尼亚,现在还不是被压得像条狗一样。要我说,就该趁真理之门要完蛋的时候捞一笔——我是个生意人,谁的钱多我就和谁做生意。”

    白小当沉默一会儿,只说道:“愚夫。”

    孙敬堂朝她藏身的方向看了一会儿,忽然皱起眉头:“你知道什么事?”

    对方没说话。

    孙敬堂将身子靠在椅背上,想了想,低声道:“你的消息令我满意的话,或许我会取消合约,让你回去。”

    “我不信你。”

    “取决于我的态度。我这个人……”孙敬堂笑了笑,“从来不吝于为自己喜欢的东西埋单。”

    白小当似乎颇为心动。她轻声道:“当真?”

    “看我满不满意。”

    于是她犹豫了一会儿,开口说道:“快哉风不是没有好手。当年的冰王我们也拼过。但是你就从没想一想,为什么他也杀了我们的人,而我们一直没有大张旗鼓地打算干掉他?”

    孙敬堂坐直了身子:“为什么?”

    “因为上面暂时不想动他。”

    孙敬堂继续追问:“为什么不想动他?”

    “这个你别问我。上面的意思是暂时置身事外,只派人小打小闹就好了。”白小当轻声道,“或者真理之门也是这个打算?所以我说唐七夜是个人行为,代表不了本地执事。”

    孙敬堂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桌子上:“你怎么不早说!?”

    白小当轻笑道:“安保协议里有提供信息这一条么?”

    孙敬堂的怒火无从发泄,只得狠狠嚼碎了嘴里的雪茄,又呸呸地吐出去。然后他心烦意乱地在书房里转了几圈儿,猛地停住脚步:“我才不管你们怎么想。但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他非死不可!”

    “当然没人拦着你。”白小当依旧撩拨他的怒火,“不过我是你的话当初就该跟他坐下来好好谈谈,也不会试着摆脱心社搞什么独立。唉……几十亿金元和一条命,不知道孰轻孰重。”

    孙敬堂被她撩拨得暴跳如雷,大步冲向窗帘,扬手就要打。

    然而白小当已经抢先闪了出来,扬声道:“你碰我试试看?!”

    孙敬堂的手就悬在半空,始终没敢落下去。因为现在的白小当,指尖绿莹莹的。就是那种春天刚刚从土地里钻出来的嫩草的颜色,水嫩之中透着勃勃生机,仿佛下一刻就会抽枝发芽。

    孙敬堂喘着粗气退后几步,忽然冷冷一笑:“我当然不碰你。你只是想让我赶你走而已——我为什么要那么做?我偏喜欢把你留在这儿。我一天不死,你就别想好过。如果我死了——你就等着你们快哉风的家法吧。三刀六洞?哈哈哈哈——古意盎然!”

    白小当退了回去,再没说话。

    没人附和、一人干笑总是无趣——更何况眼下孙敬堂心里满满的都是对自己性命的忧虑。于是他又踱了几步,低声说道:“这个第六圣徒……到底有没有把握?”

    这一次没人回他。

    他只得安慰自己:“应该是有的。毕竟还是个年轻人……这一位可是圣徒。唔,第六圣徒。”

    白小当轻笑了一声。

    ※※※※※※※※※※※※※※※※※※※※※※※※※※

    夜晚就这样过去。

    李真已经喝掉了第十二瓶牛奶。

    身边的一个小盘子里盛着十六枚弹头,清一色的“毁灭者”。

    昨晚是他第一次遭遇a级的精通枪械能力者——对方的实力出乎他的预料。他见过呼雁翎的枪法——凭借感觉杀死数公里之外的敌人,在普通人眼中已是神乎其技。

    然而同昨夜的a级比起来,却又是小巫见大巫。

    a级是灵能,是超越了物理规律的能力。那么表现在枪械精通这方面,便意味着子弹可以从各种匪夷所思的刁钻角度找到它们的目标。

    例如它们可以在击中目标的一瞬间陡然转一个弯儿,绕过身前的掩体射进敌人的后脑里。若不是他及时动用了“拖曳”的能力凭空出现在十米之外,想必眼下已经被人生擒活捉了。

    敌人的队伍当中这样的a级有两个。一个可以控制子弹轨迹,另一个则是完完全全的远程狙击者。

    那人藏身在四公里之外,凭借手中一柄可以快速连发的轻型狙击枪令李真险象环生。他不但加大了手中枪械的射程,更是令子弹产生了类似机炮一样的巨大威力。清理掉附近的敌人之后他花了两个半小时才找到那人的行踪,最终几乎将其杀死。

    但只是“几乎”。实际上他留了那人一命,又在他身上放了个东西,最后只留下他的一根手指。

    “远程狙击”这种能力引起了他的兴趣,他认为即便冒着基因不稳的风险,也有必要将其彻底融合——毕竟现在他的手中有了毁灭者。只要能够命中一个能力者,那人就必死无疑。

    至于自己为什么偏偏是个例外,他觉得也许同应龙口中的“帝裔”有关系。

    但他没有多想,只是强忍着恶心的感觉喝掉了从那根手指里挤出来的血,然后又补充了十二瓶牛奶。彻底融合对方的能力需要与类种共鸣,现在他的身体里就有蚩尤的一部分,只要谨慎地控制自己进入有限度地狂化状态就可以。

    但想要像融合上野观柳的能力那种做到融会贯通,却需要像上一次一样彻底暴走。他暂时没有冒这个险的打算,只希望能够有限度地令自己精通远程狙击,好为两天之后的反击做准备。

    无论是当地特务府还是孙家做的前期准备都令他非常满意。

    自己容身这栋房子几乎变成了马蜂窝。屋子里找不到一件完整的东西,东西两侧的墙壁还被弹幕与火箭弹炸成了对穿。

    但即便如此也没有警察来“捣乱”——附近的居民更是被连夜疏散,到现在门外还是空空荡荡。

    好在北川的遗骨容身的那个冰柜已经被他寄存到了银行里——六万金元换一个月的精心保管。深藏于地下金库之中……想必大多数人都不会去打它的主意。

    接下来只要放手一搏。

    他做好了迎接狂风暴雨的准备。战斗越激烈,他就越满意。

    他得在这72个小时的时间里证明自己的实力,好杜绝接下来可能会不断到来的试探与挑衅。再往后……就该同那个联名账户的其他户主“好好谈谈”了。

    清晨已经到来,他睡了三个小时,然后因为充足的食物补充而精神饱满。

    掀开地板、取出一只手枪、三个弹夹,把从自己身体里挤出来的弹头也放了下去。

    现在他安稳地端坐在房屋之前的台阶上,静待可能到来的第二次突袭。

    只是没想到,第二次突袭来得出人意料。

    没有枪响,也没有突然飞来的子弹。

    他只是忽然觉得……

    为什么我要坐在这里?

    抬眼四顾,周围一片狼藉。庭院中树木倾倒、草坪焦枯。房屋某处还冒着袅袅青烟,自己的身上也穿着厚重的防弹衣——

    发生了什么?

    李真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记忆里一片空白,完全想不起来曾经做过什么,又为什么是现在这个打扮。

    然后他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走到院门前、停下。

    那人沐浴着早晨的阳光,脸上的笑容神秘而宁静。只向他点了点头,然后低声道:“来。”

    李真皱起眉头,下意识地站起身:“你是什么人?”

    但对方没有回答,转身离去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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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神介绍:
他们就在你的周围。
也许是那个温顺恭谨的侍应生,或者是那个热情洋溢的店老板。
就在夜晚的某处,于云端之上、微风之中,他们俯瞰辉煌城市里的芸芸众生。
或者你一世都不会知道,那些看起来毫不起眼儿的普通人,究竟具拥有怎样可怕的力量。
但……终有一天,你会发现,脚下这片厚重平和的土地
其间有巨大血脉搏动。
并且在某一日,将发出如雷怒吼、重归阳光之土。
太古不朽诸君,于焉终临。
都市异能,小温馨向。类神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类神,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类神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