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喝血
蓝天啊……
透过头顶上的茂密林叶,他看见了蓝天。
蓝天白云。
身上暖洋洋的,金色的光线透过树荫照在身上,光线里还有些微的水气舞动。叶片上凝着水珠、慢慢滚动,最终汇聚在叶尖滴落下来。他几乎看得清叶片上极细极小的毫毛,它们就好像女孩子脸颊上的毫毛,在这样的环境里呈现在眼前,令人觉得心情愉悦、精神舒缓。
身边传来脚步声,北川晴明探过脸,眼圈红红的:“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要不要紧?”
李真茫然地看了她一会儿,在她开始用手指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时候咧嘴虚弱地一笑:“冰王也会哭啊?”
女孩一愣,随即松了口气,脸上的紧张担忧消失不见,换上略显羞涩的笑容:“你吓死我了——谁说我哭了,眼睛是被海水泡的。你的眼睛还不是红的。”
听她中气十足,似乎没什么大碍。于是李真又笑笑:“过了多久了?现在怎么样?”
北川晴明把手绕过他的头,胸脯软软地贴在他的肩头,将李真扶起来:“都跑了。被……那个东西吓跑了。”她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卵”。
冰层裂开一道口子,露出那卵的本体来。上面沾着一层细细的海盐粒与枯树枝,表面还有一层白霜。只是现在它就像以前那样一动不动,像是已经死掉了。
但两个人都清楚,类种可没那么容易死。
这一动,后背撕裂似的疼。但李真咬着牙齿,抬手往后边摸了摸。还好,没什么外伤。
北川扶着他站起身:“我看过了,身上没有撕裂伤,我只担心你会内出血——你是什么感觉?”
李真微微皱眉做了几次深呼吸,又慢慢地伸伸胳膊、抬抬腿,松了口气:“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随后他愣住了。
搞什么……自己,穿着一条用树枝和叶子编成的裙子??
他抬头看了北川晴明一眼,两人都变成了大红脸。
不过……那件原本系在腰间的作战服当然不会那么牢固。在昨夜那种情况下,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可是这事儿太窘迫了——这是第二次了吧?!
倒是北川咳了一声,故作镇定:“没什么大不了的。都是江湖儿女,哪还讲究那么多。”
李真只得咧嘴笑了笑。
实际上……磨得有点儿疼。似乎枝叶里还残留着海水,黏黏糊糊的,又有些难受。
他赶紧引开话题,转移注意力:“嗯……谢谢你——不过那东西是怎么回事?”
问了也白问,两个人都弄不清楚。
而北川晴明已经用一根树枝刺穿一枚椰子,将自己的手擦了又擦,递给他:“我在树林里捡到的,还有很多。但是刀没找到,火也没了。估计今天咱们就只能吃这个了。”
李真接过来喝了一大口,嘴巴里的咸涩味儿总算被冲下去了。
他仔细打量对面的女孩儿——她的脸上有好几条细细的擦伤,血痕已经在脸上凝固了。她的长相其实偏向“柔美”,鼻子与嘴巴都是小巧精致的类型。然而加上这个几道细小的疤痕,倒显得成熟了一些——更像是他印象里的那个“冰雪与风之王”了。
不过北川对于那件事显然还是有些介意的——现在她就转过身,避开了李真的目光,低声道:“很奇怪。它们的能力本来应该是被限制了的。这东西……是救了我们。可它为什么这么做?”
“或者是救它自己。”李真整了整“树叶裙”。他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完全谈不上什么形象了,索性不去管它。
“蛟龙的目标是我们两个,但当时也会把它给吞下去,也许这东西感受到了威胁。”他绕着那枚卵走了一圈,脚下的树枝与石子扎得足心刺痒,“可是昨晚那些蛟龙,毫无疑问是使用了能力——它们在兴风作浪。这东西也使用了能力……哪来的?”
他紧锁眉头,握了握拳头。
北川晴明一言不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李真感受到她的目光,打量自己一番:“嗯?”
“你的身上……没有伤口。”北川晴明低声道,眸子里渐渐亮了起来,“你再看看你的手,那伤口还在不在?”
这话像是一道闪电劈进李真的脑海,他微微张开嘴,随即将左手擎到眼前。
消失了。
那伤口竟然真的消失了!
手指的指肚上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白痕,然而在昨天下午还是皮肉翻卷。
他难以置信地又去看自己的胳膊——光滑平整,只沾了几片湿淋淋的树叶。
昨夜那样的经历,断然不会毫发无伤吧?!
他忽然又想起了昨天白天的事情。
一击打破那只招潮蟹的硬壳、搬起那扇轮胎大小的海贝时毫不费劲儿……
那是因为自己的力量在增长?
或者说从昨天开始……自己的能力就在恢复?!
是了。否则昨晚哪来的力气把一个大活人抛在空中?!
突如其来的狂喜充溢着他的身体。李真激动得一拳砸在旁边一根碗口粗的树枝上——树枝应声而碎!手背上出现了几道划痕,然而那划痕就如同水氤,转眼之间就消失不见、飞速愈合。
他兴奋地看向北川晴明:“你呢?有什么感觉?”
但北川摇头:“我还是我。可不管怎么说——如果你的能力能够恢复,就能带我也离开这儿,我们终究会走出去。”
“好、好、好。”李真原地踱了几步,“我们先得想想办法,弄出一个藏身之地来。如果今晚这些家伙还会冲上来,至少可以躲。捱到我的能力恢复,我们就远离它们……”
他的目光落到刚才被击断的树枝上,略一沉吟:“在这里挖地道,你看怎么样?如果它们再发狂我们就躲进去。不过不清楚它们到底是看见的我们,还是嗅到的我们……土层应该可以隔绝咱们两个的味道……”
他一个人说了一大通,北川晴明却一直沉默着。
她看着林间的金色阳光照射在李真的身躯上,眉头微微皱了皱。
然后她转头,去看远处的洋面。
还是像昨天一样平静——很难想象这样平静的一片大海,会掀起昨夜那样的滔天巨*来。那些蛟龙已经安分下来。水域当中可见两条巨大的阴影缓缓游动,就仿佛昨晚疯得累了,眼下正在休息。
那些东西……
和那枚卵……
她的目光落在了裂缝上。
又看了看李真的左手。
忽然说道:“我觉得今晚它们不会来了。”
李真微微一愣:“怎么?”
“你的手是昨天割破的。”她细细思量,慢慢说道,“割破之后就没碰过水……那扇海贝是我摸来的。不对……你去洗贝壳的时候,左手有没有沾水?”
李真眨了眨眼,似乎意识到她要说什么了。
“没有。那时候我手上缠着东西,用右手做的。”
北川点头,语速变得略微快了些:“那么你的血第一次流出来,就是下雨之后。你去雨里洗手,你的血被雨水冲进大海了。你想,它们是不是因为你的血发了狂?或者说——”
“是不是因为你的血,当时拥有了能力?”
李真半天没说话。
“后来你是不是,也是用左手撑在这里了?”她指向冰层上的裂缝,“昨晚你的左手整个被冻住了,我当时以为这只手要废掉了,好在后来解了冻,你又恢复了一些能力。那么是不是也因为你的血……”
“这只卵也暂时地拥有了能力,救了它自己也救了我们!?天哪……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李真深吸了一口气,“你是想说我的血暂时地冲破了这座岛的禁锢——怎么可能?”
“不然怎么解释!”北川晴明踏前一步拉起李真的手,整个人靠过来,“给我!我们试一试!”
李真愣了一下子,觉得脸上发紧,赶紧将手往回抽:“……你说什么呢。”
“把你的血给我啊,给我喝一点!”她没在意李真别别扭扭的表情,“也许我的能力也可以恢复!”
李真瞪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你……真要试?”
“我怎么可能不试?”
“可是你要记得,我曾经融合过蚩尤。”他沉声道,“我融合了蚩尤,身体里就有了它的意志。如果你喝了我的血,你不怕会出别的什么事?”
北川晴明咬了咬嘴唇:“我不怕。”
“可是我怕——我怕会害了你!”
北川晴明微微仰起头,认真地看着李真:“你暴走了,我把你引来这里,算是救了你。昨晚你又把我抛起来,自己差点被吃掉,又救了我。我们之间来来往往这么多次,你还怕什么?担心我赖上你么?我更讨厌的是看你拼命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
李真只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个女孩子……
和可松一样啊。
怎么都是这么要强的性子。
他只能无奈地点头,看着北川晴明浅褐色的瞳仁,低声说道:“好,就给你喝我的血。”
第七十三章 有客自远方来
他从刚才被自己打断的树枝上折了一条尖锐的木片,然后微微退出一步,用那东西深深刺入自己的左腕。刺痛感传来,鲜血横流。李真迅速拔出木片将手腕递给北川:“快。”
北川晴明毫不犹豫地贴了上去。
感觉很怪异。女孩的嘴唇温温热热,伤口则在迅速愈合,酥**痒。他感觉得到北川晴明的吮吸,也感觉得到血液从自己的体内流逝——这令他想起了从前看过的一部电影《夜访吸血鬼》。吸血鬼在制造后代的时候……也要这么做吧。
只是不清楚自己能够制造出什么样的人。
他没有用木条截断血管,因而伤口愈合得很快。北川似乎很珍惜自己的血……她还在伤口愈合之后用舌头舔净了手腕上的残血,然后才抬起头。
视线交汇,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偏过目光。不管有意无意……刚才的动作都似乎略显暧昧了些。
于是他们在树下坐下来,等待北川晴明的反应。
远处的海面平静,天空飘荡着几缕白云。若不是看到沙滩上还有那些从海水中翻卷上来的贝壳与礁石,还会以为这一片海域是景色优美的人间胜地。
时间慢慢过去,太阳升上天空。
北川晴明微微皱眉,吸了一口气。李真听到细微的声响便转过头去问:“有反应了?”
北川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会儿,犹疑着说:“我不确定……忽然觉得有些心慌。”
接着她伸出手,捡起地上的一片叶子。树叶被昨晚的海浪打下来,现在已经有些发软了。上面残留着水珠,微微滚动。而北川晴明用另一只手在叶片上点了点。
那水珠没有沾上她的手指,反倒……变成了冰晶。
李真开心地叫起来:“成了!”
北川晴明没说话,而是又皱了皱眉——好像在发力。
于是那叶片的表面转眼之间就爬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软软的叶片变得硬邦邦,整片叶子都冻住了。
李真笑了起来。
然而北川晴明还是没说话——她又捡起一片叶子,试了试。
但这一次……叶片毫无反应。
她叹了口气,将叶子在掌心揉碎了,摇摇头:“不成。”
李真迟疑着问:“明明有效果——不然……再喝点?”
北川笑了笑:“不是强弱的问题,是在衰退。总不能把你的血喝干吧。这么来看的话,这座岛……对于能力越强的人限制得就越厉害。奇怪的是你怎么……”
李真摇头,一摊手:“我也不知道——我比你还想要弄明白。”
然后他站起身从地上捡起先前那根树枝:“得了,我继续挖地道吧,有备无患。看样子咱们两个还得在这里待上两三天——我只怕那些家伙今晚还会冲上来。既然你的能力在衰退,那么那东西……”
他看了看那枚卵:“也许下一次就指不上它救命了。”
北川晴明站起身:“我帮你。”
然而这座岛似乎注定要他们“惊喜”。
先是北川晴明的脚步微微一顿,然后是远处的海面上忽然响起了波涛碎裂的声音。李真警惕地转身看过去——
蛟龙又出现了。
它们长长的身躯在水面以下翻腾,青黑色的脊背在浪花之间若隐若现。十几条巨蛟就那么纠缠在一处,看起来令人心惊胆寒。
“它们又发疯了?!”李真下意识地低喝了一声。
“不是,你看它们的方向。”北川晴明用手捂着心口,往远处一指,“它们的目标不是我们。也许是……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果然如此。那些巨蛟们在向外看——向李真与北川的来处看。岛屿的影响范围大致是五千多米,而蛟龙们就聚集在这片水域当中翻滚咆哮,似乎感受到了某种威胁。先前看到的最大的那一条甚至高高跃出海面、伸长脖颈,向着远方发出雷鸣般的怒吼,就仿佛是在示威。
北川晴明微微后退一步,扶上身边的一颗大树:“李真,我很心慌……”
李真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同寻常。北川晴明可不是那种看到蟑螂会吓得尖叫起来的女生,更不会因为那些蛟龙的异常就表现得像现在这样——双眉紧锁,脸色惨白,额头甚至渗出了微微的细汗。
他想到了某件事。于是沉声问:“除了心慌,还有什么感觉?有没有觉得……害怕?”
“害怕”这个词儿似乎令北川挺难为情。然而她还是点了点头:“是有些害怕,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很奇怪的感觉。”
于是李真脸色肃然,丢掉手里的树枝,眯起眼睛往极远处看去。然而海天之间依然是平静的——什么都没有。
他想了想,低声道:“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唔,是跟那一位说过,在神农架的时候,当亚当和蚩尤一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几乎难以呼吸了。后来我管那种影响力叫‘威压’——类种们的威压。那种力量会感染人的情绪,让人觉得心慌恐惧,甚至会暂时地失去行动能力。你也体会过这枚卵带给你的影响吧?情绪近乎失控——”
北川晴明瞪大眼睛:“你是说……”
“也许有一个类种在接近。”李真脸色凝重,“相当强大的类种——在这么远的距离上就影响到了你们。”
北川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已经因为这些异化的蛟龙而焦头烂额了……
倘若再来一个类种……那该怎么办?
“是……路西法?”她低声问。
眼下他们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这一个了。刚刚苏醒的路西法,在几天前便可以投影降临。这说明那家伙定然已经拥有了极其强大的力量——要知道蚩尤刚刚能够行动的时候,甚至无法使用自己的灵能。
那么……它是为了这枚卵而来?
李真勉强笑了笑:“那东西应该也会被这座岛影响……它过不来。”
然后他在心里喃喃自语——但愿它过不来。如果也像自己这样冒冒失失地登了岛……仅凭那巨大身躯,就不是两个人可以应付的吧。
起风了。
身边的树叶沙沙作响。风里带着一丝海腥味儿,极淡极轻。
李真想了想,又把树枝捡起来,将上面更细小的枝桠劈掉,只留了一截光秃秃的树干。北川晴明不安地看着他,刚想问他“难道打算用这个去对抗那个类种么”,却发现他走到了那枚卵的旁边。
“如果真是路西法的话。”李真轻声道,“至少我们还有个人质。类种不是野兽……它们也有相当的智慧。哪怕是死,我也要在死之前弄清楚它们究竟是什么东西。”
北川晴明脸色凝重地点点头,靠着树干站着。
她知道那东西越来越近了。
因为她开始觉得手脚有些发软……就像是自己在很小很小的时候,见到一条朝自己狂吠的大狗那样。
那时候的小孩子也许不知道那狗会怎么咬人,会产生怎样的后果。然而人类漫长的进化过程使得很多信息深深地留在了基因里——即便对于眼前的事物一无所知,也会有本能地恐惧。
那是无数代牺牲者残留在意识深处的记忆,或者说……本能。
本能地对某些东西感到莫名敬畏,而那似乎不是仅仅依靠意识便可控制得了的。
即便时至今日,人类已经是这颗星球上最强大的生物,然而在面对类种的时候,便如北川晴明这样站在能力者世界巅峰之中的人物,也无力抗衡。
这便是……
威压。
海水当中的蛟龙更加烦躁,甚至有那么一两条在剧烈翻滚之后一头扎进深水之中,再不见踪影。
唯有体型最大的那一条——它的额头甚至出现了两个小小的凸起——带领着另外十多条巨蛟像蟒蛇那样在水中高高昂起头颅,向着远处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怒吼。
昨夜还追得李真狼狈逃窜的可怕生物如今在他的眼中显得有些可怜又可笑。
因为他想起自己曾经见到一只小猫炸了毛,对着一只大狗发出低低的怒吼。然而最后的结果是那条狗看了它一阵子,猛扑上去,险些将它咬死了。
而如今这些蛟龙看起来就像那只猫。
五分钟之后,天边出现了一抹云彩。
那也是白云,然而与众不同。因为它在移动——缓缓地,却势不可当地在朝着小岛移动。它自高空而来,又在十几秒钟之内迅速扩大,最终化为一整片占据了半个天幕的浓云。云层压得很低,距离海面也许只有一两千米,就好像积雨云。
然而积雨云不会像它一样翻滚不休,就像是被什么力量生生禁锢在一处的浓重水蒸气。
身边的北川晴明深吸一口,发出呻吟似的喘息。李真用一只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掌、紧了紧,低声道:“别怕。”
他的声音也像是有魔力,北川晴明的脸色变得好看了些。在神农架墓穴里的时候他用一声断喝使战友们从亚当的威压当中解脱了出来。眼下虽然没有当时那种立竿见影的效果,然而依旧安了北川的心。
第七十四章 镇压
浓云停在岛屿的影响范围之外不动了,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李真握紧了手里的树枝,只希望那家伙能够知难而退——哪怕退出几千米,自己在恢复了能力之后便有机会冲出这片水域,再配合北川晴明的力量——或者不足以完全击败这业已苏醒的类种,然而……总是可以逃命的吧?
蛟龙们狂怒起来——然而更像是虚张声势。它们身躯高昂,大嘴剧张,向着那团浓云发出不绝于耳的吼叫声。但那片云的范围极大——数千米长,几乎有半座岛屿的大小,无论是李真还是它们,似乎都没法儿弄清楚来者究竞隐藏于何处。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团云雾。
直到……一个圆圆的东西,在云雾当中露了出来。
云层在千米高空之上,距离这座岛又有五千多米。也就是说,李真几乎是在万米之外看到了云雾之中的那个东西。
他的能力的确在恢复。所以他的视力也变得相当好。然而再好的视力,也不意味着他可以看得清同自己相隔万米之遥的某样事物。
但眼下他的的确确看到了,并且看得相当清楚。在这个距离上看来,那东西足有一枚篮球那么大。橘黄sè,瞳孔细长,泛着淡金sè的光芒。
这是……一只眼。
同那些蛟龙的眼几乎一模一样的眼。只是大了千百倍。
李真毫不怀疑,如果那条最大的蛟龙像蛇一样将自己盘成一团的话……也许也就相当于这只眼的大小。
眼睛在万米之外同李真做了一次对视,然后眨了一下,隐没于云雾之后。
李真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紧紧握住了手。然而北川晴明没有发出痛呼声,甚至就连呼吸声也消失了。半晌之后她愣愣地转过头:“是不是我的幻觉?”
“那就我也产生幻觉了。”李真喃喃自语。
到了这时候他终于弄清楚了一件事——先前他在想,那东西……究竞隐藏在那团云雾的哪一处。
到了眼下他意识到,这事儿和“隐藏”没有关系。实际上——那团数千米长的浓云……是在包裹着它的身躯。
如果说起先那些令他们深深震撼、体长达到了数百米的蛟龙已经算是庞然大物的话……那么和这东西比起来,就像是蚯蚓和蟒蛇的差别。
这世界上,哪怕是在入类所发现的那些化石之中,有体型如此巨大的生物么?!
倘若这就是“路西法”的本体,那么,墨西哥已经不存在了吧?
然而作为在场唯一一个头脑当中尚有冷静清醒的意识的生物,李真想到一件事。那只眼睛看起来同蛟龙的眼毫无二致。那么……一个无比震撼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之中闪现。
他脸sè苍白,指尖发抖,低低地说道:“也许我们想错了。它不是路西法。”
“它是……龙。”
龙。
当这个词从他口中吐出的一刹那,李真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在翻腾、在涌动,使得自己的身躯微微发颤。这种感觉……大概只会在中国入的身上体现出来——那是数千年一代又一代流传而来的传说在意识之中留下的深深烙印。
那是龙——是我们的图腾,是我们的圣兽,是我们名义上先祖,而我们……是龙的传入!
李真忽然觉得鼻子里有些发酸,而喉头在微微颤抖。
我看到了它。
我看到了龙。
仿佛为了证实他的话,空中传来隆隆的声响。
金sè的身躯在云雾里一闪即逝,李真清晰地捕捉到了其上闪耀着金光的鳞片!
他轻轻地“哈”了一声,觉得自己的眼角湿润了。
心里有这样的感觉——每一个入……都渴望见到你的o阿。我们追寻、憧憬、仰慕、膜拜了数千年,而你现在就在我的眼前。你可知道——哪怕你是类种——你可知道,有那么一群入,他们将自己视作你的后入,他们对你无比敬畏,他们笃信你的存在,他们已将你深深刻印进了脑海!
而蛟龙们因为那一闪即逝的庞大身躯而越发愤怒。
它们来回游动,试图高高跃上夭空。然而昨rì看起来雄壮强健的身躯在如今却显得细小得可笑——哪怕高高跃起近百米,却仍1rì只能无力地重新跌落回海水之中,溅起大蓬浪花。
面对那传说中的、可以cāo纵风雷、腾云驾雾的神兽,这些异化的海蛇显得无力而渺小。
挑战者的举动似乎激怒了它。
云雾之中滚滚作响,雾气向两侧翻涌。巨大的头颅显露出来。
即便相隔万米,李真仍然觉得那头颅,足有一栋高楼那样大。他清晰地看到了龙的原貌。
细密的金sè鳞片覆于它猎犬一般的鼻梁之上。鼻尖两侧两条肉须随风舞动,每一条都足有半条蛟龙那样长。巨大的眼珠圆瞪,眼后颈间颚下都生长着浓密的、如同海藻一般不断拂动的金sè毛发。而在那毛发之间,头颅之上,一对巨大的红sè鹿角高高竖起,其间闪灼着点点星光一般的光芒!
李真屏息凝视,生怕自己错过了一丝一毫的细节。
他打心眼儿里觉得,哪怕注定要同这条龙发生战斗——如果是战死在它的面前的话……那也是某种荣耀。
巨龙注视着那十几条海蛇,微微张开嘴。而后眼珠转动,又看向海岛。
李真觉得龙在注视着自己。它的眼睛里……竞然没有如同亚当或是蚩尤那种凶狠残暴的意味。即便那眼睛大得可怕,然而李真却觉得龙的眼神里有其他的感情……是好奇?或者是不解?
它……真的是类种?
然后它收回目光,头颅缩进云雾之中,闪耀着金光的身躯在雾气里盘旋舞动,而那团云雾随着它的动作渐渐变得yīn沉起来。而后,细小的电蛇出现了。它们在巨龙偶尔露出来的躯体上劈啪作响,电光与鳞片上的金光混作一团,逐渐汇聚为粗大的电蛇——这一片包裹着巨龙身躯的白云化为深沉yīn暗的雷云,延绵的闷响一声接一声地炸开,夭顶的阳光因为这遮夭蔽rì的浓云而变得黯淡。
最终——一道粗大的闪电轰然击下!
数千米的距离对于以光速传播的闪电来说,甚至不需要一眨眼的时间。然而电光在进入这座岛的影响范围之中以后却似乎陡然一滞——就好像整个世界定格了一下。
下一刻,那极粗的闪电分成了细小的枝杈,似乎在穿越那层无形结界的时候遭到了极大削弱。然而即便如此,那闪电的威力依1rì不可小觑。
最粗大的那条蛟龙高高跃起,还未落下,便被闪电劈中了头颅。它的悠长吼叫声戛然而止,空气里一大蓬电光与血肉横飞——蛟龙数百米的粗大身躯被无形的力量从头到尾狠狠破开,一长条身体彻彻底底化为血沫,随着哗哗巨响大片落在海面之上。
细小的电蛇足有几十条之多,而每一条都jīng准地命中了那些对着巨龙狂怒嘶吼的生物。空气里爆响声连绵不绝,浓重的血腥味儿与臭氧味儿几乎令入窒息。一蓬又一蓬的血肉轰然落向大海,又溅起数十米高的滔夭巨浪,挟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水冲上海岸——一整片洁白的沙滩刹那之间化为血红sè!
曾经令李真与北川晴明心惊胆寒的可怕生物在这一瞬间被巨龙秒杀。而它在嗅到了血腥气之后发出轰然怒吼——整座岛屿都在发抖,夭空之中的云雾被滚滚声浪冲击成了一缕又一缕的丝状云。两入身边的树木猛烈晃动,叶片如同大雨一般纷扬下落,就连地上的那枚卵都被震荡得微微颤抖起来。
而包裹着巨龙的云雾也被声浪冲散,它巨大无匹的身躯显露出来——几乎是从夭际的这一头,一直延伸到夭际的那一头!
这一条金龙——闪耀着金sè光芒的金龙!
它猛地一晃头,长长的身躯在空中席卷而过,绕着整座岛屿盘旋了一圈。当巨龙的的尾巴还在李真视线之中尚未消失的时候,那巨大的头颅已经出现在他视线的另一头。龙的双眼直视着他,而巨龙盘旋所产生的强烈气流则令两个入不得不手挽着手、紧紧攀住身边的树千才能维持身体的平衡。
巨龙并未试图进入岛屿的影响范围之内,它最终远远地停留在数千以外,身躯潜伏进海水之中。只是那样一个看起来相当轻柔的动作,却引发了大海的剧烈咆哮——海啸一般的浪头高高荡起,一波接一波地扑上这座小岛,以摧枯拉朽之势毁灭了将近半数的林木。
狂风过后,李真下意识地用手里的树枝对准了那枚卵。
即便他的心情激荡……然而激荡并不代表他失去了理智。
自己的血腥味儿引来了那些变异的海蛇,那么这条龙……会不会也是被自己的血腥味儿吸引?
鲨鱼都可以在十几公里之外闻到受伤的猎物,更何况,这是龙!
他遥遥注视着对方——那令他内心澎湃不已的生物。
而龙也安静地停在海水之中,脖颈竖起百米之高,低头俯视着他。
第七十六章 应龙
直到这时候李真才意识到,为什么起先它要用云雾包裹着自己的躯体。
龙的脖颈之下,肚腹之上,竟然不是神话传说中那种柔软的肌肉——那里也被更大的金色条状鳞片包裹,就好像人类的铠甲。
然而现在他可以看到,脖颈处的鳞甲缺损了一大块,露出其下黄褐色的肌肉与淡金色的血迹来。
它……受了伤。
什么力量可以伤害到它?
北川晴明也目不转睛的地看那条龙——即便远隔数千米,它竖立起来的脖颈也依旧像是一座摩天大厦那样带给两个人无穷的压迫感。
她低声说道:“真理之门。”
李真心中了然。如果这条龙不是“路西法”,那么就定然是另一只刚刚苏醒的类种。真理之门曾经在太平洋上引爆了一枚核弹……毫无疑问,目标正是它!
起先见到这座岛屿周围那些海蛇的时候,李真曾经认为漂流到台湾的那条海蛇也是出自这里。然而这样就产生了另外一个问题——那些蛟龙们不肯离开这座岛屿的影响范围之外,似乎是担心会失掉自己的力量。那么为什么在台湾发现的那一条,据说目击者在看到它的时候还保持着“龙”的形态,一直到死去才逐渐蜕化?
而眼下似乎可以解释这个问题了。
台湾发现的那条海蛇,不是出自这里。
它实际上是被这条龙影响了。
于是他随即想到了另一件事,同时心里心里也生出了忐忑不安的欣喜之情。
据那个渔民说,第一眼见到那条“龙”的时候,它还活着。
而它没有试图去伤害那个渔民。相反的,那人倒是感受到了异样的亲切与激动之情,以至于他像是发了疯一般地想要救活它。
那毫无疑问是类似于“威压”一样的东西,又近似于这枚卵的精神影响。
如果它令人产生的是此类情感,而非恐惧,那么是否意味着……
李真缓缓抬起头。
仿佛用尽自己的所有的力量,他踏前一步,让自己的身影从林间暴露出来。而后他深吸一口气,仿佛是在同距离自己一步之遥的某个人说话一样,沉声道:“你……能听得懂我们的话吗?”
龙的眼珠动了动,细长的瞳孔微微一缩,肉须轻轻摇摆。
它像是微微叹息了一声。沉闷的声响滚滚而来,刚刚平息的海面微波震动。
它似乎有反应。
李真握紧了手,再次说道:“你是为我而来?”
龙似乎在审视着他。但身躯却仍然如同雕塑一般静止在海水里,甚至没有见到没入海面以下的长尾摇摆——它是通过某种能力维持着那巨大沉重的躯体不会下沉。
自然界当然不会有这种体型的生物存在——因为寻常的血肉与骨骼无法承受那种程度的自重。然而龙……那原本就不是什么普通的生物啊。
李真微微皱眉,问出第三个问题:“是因为我的血?我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你们都对我这样感兴趣?这座岛……又是什么地方?”
巨龙微微张嘴,一团白色的雾气从口中喷涌出来,萦绕在它的脖颈间。而后它抬起一只前爪在海水当中微微搅了搅。于是漂流到它身边的血水与肉沫当即被无形之力分开,流向两侧。
北川晴明在身后拉了李真一把,低声道:“也许……它只是在等我们出去。”
她的声音低沉,还带着些许失望与无奈的意味。因为无论如何,她也是一个中国人——当自诩为“龙的传人”的人们发现,他们一直信仰的神兽竟然对他们抱有深沉的敌意,而且试图毁灭自己的时候,谁都心情都不会相当愉悦。
李真没有动,只是皱起眉头:“不……它一定有什么法子和我们沟通。你想一想蚩尤——难道它以前也不能和人沟通么?那么它是怎么在传说里流传下来的?”
巨龙忽然抬起了头。李真微微一愣——它又有反应了。
然后他听到一个声音——
那声音在天地之间回荡,就好像从四面八方发射出来,又一齐汇聚在他的耳朵里。然而……这种感觉并不好受。头脑之中像是一瞬间承载了过多的信息,亿万个声音同时在意识当中响起,李真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利箭穿心——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
随后他听到一个沉沉闷闷,如同雷霆滚过的声音。
“按照你们的说法,我名为应龙。”
他目瞪口呆,怔怔地看了看那条龙,又看了看北川晴明。然而后者依旧面色凝重,疑惑地朝他眨了眨眼。
她……没听到那声音?
刚才的痛苦感尚未消散,李真再次听到巨龙的话语:“凡人,无法与我沟通。他们无法承受。”
李真踉跄着退后了两步,只觉胸口一闷,喉咙里涌出一股热乎乎的血流。他试着咽下去,然而鲜血又呛进了肺部,于是他一张嘴,鲜血喷了出来。这变故让北川晴明一惊。她飞扑过来扶住李真的身体:“你怎么了?!”
李真紧皱眉头连连摆手:“我没事,我在……和它交流,你听不到。”
北川吃惊地看了看那条龙:“它……跟你说话了?它是谁?”
李真摇头:“稍安勿躁。我一会告诉你。”
于是北川扶着李真靠着一颗树坐下了,然后他才喘息一会儿,看着那条巨龙,开口说道:“那么,我是谁?”
巨龙说凡人无法与他沟通……
似乎所指的正是北川晴明。而李真也通过自己的亲身体验,彻底认同了那种说法。那是几乎无法忍受、更无法承受的痛苦。如果人类真的有灵魂的话,通俗地来说——那就是加诸灵魂之上的痛苦!
可是……“无法与凡人沟通”——那么我自己呢?
巨龙沉默了一会儿,李真看到它轻轻摆头,而巨大的鼻子也微微抽了抽,似乎在嗅着什么。于是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喷吐而出鲜血——嗅这些血?
“你……乃帝裔。”
“帝裔”这个词语在普通人听来意像相当模糊,因为这并非一个常用词,反倒简练得极易令人联想到其他什么东西。然而李真听懂了。因为对方的声音似乎并不仅仅是声音,而是包含了更多的信息。那些信息浓缩在短短几个字句里,一些他能听得懂,而另一些他则根本无从分辨。然而那些信息一股脑地涌进他的意识当中,他再一次觉得头昏脑涨,身体仿佛是要炸裂开了。
两眼之间火辣辣地疼,好像有人用一支烧红的铁棍插了进去,狠狠搅拌。于是李真再次闷哼一声,鲜血如同喷泉一般从鼻孔里涌出来。
他意识到自己不能与龙进行长时间的对话,他必须要问几个最有价值的问题。否则很可能自己还没有将事情搞清楚,这具尚未完全恢复能力的躯体就已经垮掉了。
他抹去脸上的鲜血,紧锁眉头思考了一会儿,开口说道:“你对人类……是善是恶?你们其他人呢?我们怎么才能保护自己?”
后两个问题都建立在前一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基础上。而李真对此有相当的信心。
因为对方声音虽然令他痛苦无比,然而并非饱含恶意的。龙的话语显得深邃久远,就好像一位久经风霜的长者。
这一次龙只说了一个词,似乎它也发现李真的身体无法几乎承受两人之间的对话。
当那个词语在李真的意识当中回荡起来以后,他终于觉得眼前一片黑暗,耳朵嗡鸣得像是要炸裂开来。天与地似乎掉了个个儿,头顶的林叶都变成了大片的血红。他感觉自己的眼睛微微一热,本能地用手一摸——
是温热粘稠的血液流出来了。
隐隐约约之中似乎听到北川晴明的声音:“别再问了!”
而他也的确没法儿再问了。身体虚弱得想要是要瘫倒在地,李真用一只手试着把自己撑起来。然而双臂仿佛化作一团软泥,一碰到地面,身子反倒斜斜倒了下去。
于是他失掉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他重新醒过来。脑袋胀痛,仿佛被人灌了几斤酒。他直愣愣地盯着北川晴明的脸,花了两秒钟才意识到那是一个人,又花了三秒钟才记起……这人的名字叫“北川晴明”。
然后他怔怔地仰面躺在地上,看着头顶的天空。
北川还在问他“究竟感觉如何”,然而李真的脑袋里只有那最后一个词语回荡不休。
直到女孩不知从哪里用树叶捧了水,洒在他的脸上,李真才艰难地咧咧嘴,低声道:“有没有搞错啊……”
北川晴明松了一口气:“你们到底说了什么?你差点死掉!”
李真呵呵笑了一声,又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说道:“刚才我梦见,我看到了一条龙。”
北川忧心忡忡地看了看他:“不是梦,是真的。它已经……走了。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但是你现在怎么样了?”
李真轻轻“哦”了一声。然后低声道:“我问它我们怎么才能保护自己,它告诉我一个词。”
他又转头看着北川晴明:“你知道它说的是什么么?”
对方紧抿着嘴,摇摇头。
“它说……”
“朗基努斯之枪。”
第七十七章 通缉令
一会改。他直愣愣地盯着北川晴明的脸,花了两秒钟才意识到那是一个人,又花了三秒钟才记起……这人的名字叫“北川晴明”。
然后他怔怔地仰面躺在地上,看着头顶的天空。
北川还在问他“究竟感觉如何”,然而李真的脑袋里只有那最后一个词语回荡不休。
直到女孩不知从哪里用树叶捧了水,洒在他的脸上,李真才艰难地咧咧嘴,低声道:“有没有搞错啊…”
北川晴明松了一口气:“你们到底说了什么?你差点死掉!”
李真呵呵笑了一声,又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说道:“刚才我梦见,我看到了一条龙。”
北川忧心忡忡地看了看他:“不是梦,是真的。它已经……走了。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但是你现在怎么样了?”
李真轻轻“哦”了一声。然后低声道:“我问它我们怎么才能保护自己,它告诉我一个词。”
他又转头看着北川晴明:“你知道它说的是什么么?”
对方紧抿着嘴,摇摇头。
“它说……”
“朗基努斯之枪。”
北川晴明睁大眼睛,然后用手在李真的脸颊上轻轻拍了拍:“你……没事吧?”
李真撑着树干坐起身,看向虽已恢复平静、但仍旧血红一片的海面,迷茫地轻轻摇头:“我也希望我没事。所以我觉得像是在做梦……它说它是应龙,可它又说朗基努斯之枪……我怎么都没法儿把这两个名字联系在一起。”
“朗基努斯之枪……”北川晴明重复他的话,“应龙……你是说它自称应龙——帮助黄帝击败蚩尤的那个应龙?”
李真点点头。
“天。”北川晴明只说了一句话,退出几步也坐在地上。
李真当然知道这件事听起来相当不可思议——尽管在“蚩尤”复苏之后他就已经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然而龙……毕竟对于每一个中国人来说都有某种特殊意义。而眼下它真的出现了。
实际上他心里的惊涛骇浪不仅于此,还在于他没有告诉北川晴明的另一件事——“帝裔”。这个词儿怎么理解?他本能地联想到另一位著名人物,黄帝。
搞什么啊……他在心里说道,炎黄子孙没错,龙的传人也没错,然而……它的意思是说,我,是黄帝的后人?应龙与蚩尤都是类种……黄帝呢?
我是……类种的后代?!
不不不……资料里面已经说过,类种有可能是迄今为止地球上一切生物的先祖,但它为什么偏偏强调我是“帝裔”?总不会说当初的黄帝家……一直男丁兴旺,繁衍到自己这一代吧?!
也就是说,在将近五千年的时间里,每一代都会诞下男丁,于是子嗣传承不绝,一直到了自己这一代?
他想了想这五千年的漫长时光——战乱不止、纷争不休。是何种运气才能令血脉传承不绝,而没有在某个时候断子绝孙?
然而换个角度再一想,他也就有些释然了。实际上现在活着的这几十亿个男人……不也都是如此的“极端幸运儿”么?他们都是传承了数千年的血脉与姓氏,一直流传至今。
短短的几句话,要让他细细思量的信息实在太多太多……
应龙表现出了善意。那么……假如说它的话是真实的,黄帝,也应当是对人类怀有善意的吧?这意味着,类种这种生物并非如人们之前想象的那样,都试图毁灭这个世界——至少有已知的两个,在试图守护些什么。
但问题在于,老爸当然也是所谓的“帝裔”……
为什么只有自己表现出了如此与众不同的能力。黄帝战胜蚩尤并且封印了它,那么黄帝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可以无视蚩尤的灵能?这……算是灵能么?克制灵能的灵能?
那么这座岛也没那么简单吧?龙没有踏入岛屿的影响范围半步,它一定知道是为什么——那种令它也感到畏惧,令一个几乎是全盛状态的类种也感到畏惧的力量又是什么?
至于应龙、朗基努斯之枪。还有什么蚩尤、路西法之类的传说人物……它们又是怎么搅在一起的?
他知道了更多事情,然而脑袋里却似乎更乱了。现在最懊悔的就是没有在自己全盛的时候遇到它——不然就能弄清楚更多的事情吧!?
李真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然后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得先找到那东西。”
“朗基努斯之枪,命运之矛。”北川晴明用异样的语气说道,“那虽然也是传说当中的东西,然而实物就在霍夫堡皇宫,在奥地利的维也纳——你觉得那东西可以打败类种?”
李真微微一愣:“欸?那不是圣物么?”
“基督教从未明确认可命运之矛或者圣杯之类的东西为圣物……都是人们一代一代的传说将它们神圣化了。”北川晴明说道,“而且据说圣矛早就断成好截了,在圣彼得大教堂里,似乎也有圣矛,我们根本弄不清楚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后世伪造的——又或者的确由当初的一支矛又重造出了好几支来……这东西怎么对抗类种?”
李真心烦意乱地挥了挥手:“好吧,我们以后再讨论这些事。我们先离开这儿。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该去哪?”
北川微微一愣,皱起眉头:“当然想过。其实我觉得现在不是考虑该去哪的问题,而是考虑能去哪的问题。日本那么一闹……可能所有人都知道捣鬼的是我们两个了。飞行、火焰、放电,那必然是你。至于我……我本来就是同你一起来的,所以我也跑不掉。”
李真一摊手:“拜托……当初是你要我帮忙,你千万别告诉我,你没想过怎么善后?”
北川以手抚额:“当初怎么会想到路西法降临,又怎么会想到上野观柳竟然是真理之门的人?原本打算即便暴露,也可以用他的身份周旋。然而现在……闹得太大了。”
似乎的确是闹得太大了。
李真几乎毁掉了一整栋楼,至少有数百人目击了他现身的瞬间,又将当时的场景拍摄了下来。
李真想了一会儿,问她:“我之前猜得对不对?这岛是不是在大陆和澳利亚之间?”
北川晴明嗯了一声。
“那我们去菲律宾。”李真说道,“离那里应该很近。菲律宾几乎都是华人移民,官方语言也是汉语,我们在那边打听消息。如果可能的话我要联系特务府,把事情解释清楚。”
“怎么解释?”
李真看向那枚卵,又看看北川晴明:“你还打算……出去之后毁掉它么?”
“不然呢?”
“毁了它,我们两个都说不清楚了。”李真沉声说道,“我理解你的忧虑。但是把它交给特务府,至少可以说明我们在日本搞出那么大的事情究竟是为了什么。有了这东西,哪怕日方压力再大我们都顶得住。但如果我回去报告说我们在日本闹得风风雨雨,又干掉了他们两架战斗机,毁掉了一大片武器装备,杀死了不少现役军人,结局是把抢来的类种之卵给毁掉了——你觉得他们会是什么态度?”
北川晴明阴着脸,没有说话。
两个人原本处于深深的绝望与无助的时候,气氛相当和谐。然而眼下脱困在即,关系却僵了起来。
李真在心里叹了口气——果然每个人都要被这个世界的外因所牵绊。没什么人能够随心所欲地行事。
他只得继续说道:“以前打算毁掉它是因为你觉得它是类种。但现在我们知道,这似乎不是普通的类种,而也许是真理之门想要保护、想要得到的类种。具有如此价值,我可以用它来做很多文章。只是为了防患于未然就把它彻底毁掉,你不觉得可惜么?”
北川叹了口气,说道:“现在的你,完全用不着理会特务府那些人的眼光。你已经足够强大了。你就没想过摆脱他们?”
李真愣了一愣。他明白北川晴明的话是什么意思,于是笑了笑:“我有家人的。况且你打算要我怎么办?我该靠什么维生?就比如在这座岛上,我的力气变大了,我能够自愈了……然而我还能用这能力变出一件衣服或者熟食吗?”
“心社……有自己的财产的。”
“哈。”李真摊开手,“你终于提出这个要求了。我不知道你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也不知道你的经济状况究竟如何。然而我清楚的是,我没法像你们那么干。你们这些人……怎么总是把事情想得这样简单。我一个人跑出去了——常规武力很难限制我,潇洒自在,那么我的父母朋友呢?他们怎么办?”
北川晴明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神里有些无奈的意味:“你……这样子怎么成大事?”
李真笑了:“无情未必真豪杰。如果连自己的亲人都不管不顾硬要说什么追求海阔天空自在潇洒,那种人在我眼中与禽兽无异。”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北川晴明忽然笑了一下:“好了。我们别争了。就要离开这儿了……留下点美好回忆吧。至少第一次以这个身份与你同处,觉得你这人还不错。”
李真没料到她会如此大度,于是也笑了笑:“说到底,你怎么处置这枚卵?”
“我还是想毁掉它。但是……”她微微皱眉,“在这岛上的时候我没有睡过去,或许是这里限制了我。一旦出岛了,就不好说了。我也许可撑到我们两个到达菲律宾,然后……也许就不是现在的我了。那么我还怎么阻止你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姑且如此吧。但愿你能让我们俩平安无事。”
李真郑重地点了点头:“我尽量做到。至少,我会保证你的安全。”
北川嗯了一声,又问:“那么你呢?可以飞么?”
“我可以……在离开这里之后穿上鳞甲。”李真脸色微红,“其实我现在的状态类似b级的爆血。不过度使用能力就不需要担心。然而羽毛的颜色,其实还有些异常。也许直到我能够彻底地压制蚩尤的时候,才能恢复过来吧。”
“好。你带我出去,我带你飞去菲律宾。间断超音速的话……大概用不上一小时。”
他们用余下的时间吃了不少东西,一直吃到觉得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碰椰子了。然后用坚韧厚实的树叶和林间的粗大藤蔓编了一张网,将那枚被冰冻的卵弄了进去。
藤蔓与树叶几乎在刹那之间就被冻住了。李真小心翼翼地拖着它走了一会儿——虽然有嘎巴嘎巴的断裂声传来,然而之前他们就考虑这个问题,所以将网编的极厚,暂时无虞。
最后两个人站在腥气扑鼻的海边,踩着染成红色的沙滩,往身后的岛屿看了一眼。
岛依旧沉默着。
李真在心里低声说道:“我会回来的。我一定会——弄清你的秘密。”
然后他们紧皱眉头走进海水,拨开漂浮在水面之上的血肉碎末,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缓缓向远方游去。卵被李真用网提在手中,深深地浸在海水里。这东西相当沉,但好在他恢复了一部分力量——即便用一只胳膊击水,也能跟得上北川晴明的速度。
二十多分钟之后,两个人顺利游出了五千米之外——顺利得令他们觉得也许还会出什么岔子。
然而事情毕竟没有朝更坏的方向发展。北川晴明忽然低声道:“好了。”
然后她的身躯开始慢慢脱离水面。
而李真也感觉到,力量在在自己的身体里飞速增长——背后像是又生了羽翼。他能够感觉得到,只要现在在自己心念一动,翅膀就会像伸展双臂一样从背后生长出来。
于是他试了试。
低低地一声呼喝。背后爆发出一团灰光。
一对硕大的羽翼向天空伸展,拍击两次之后就把他的身躯带离了水面。
于是他同北川晴明对视了一眼,而后两个人都微微一愣。
北川的眼睛在变蓝,眼白与瞳仁之间的界限逐渐模糊。而她的嘴唇也越发深沉,几乎要变成深蓝色了。至于她的头发——早已经转化为晶莹的纯白色。李真第一次目睹她的转变,一时间有些目瞪口呆。
北川晴明则看到了李真背后的羽翼。不过她倒并未像李真一样目瞪口呆,而是微微笑出了声。因为她明白为什么对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从未展现过自己的双翼了。
因为现在翅膀上,白羽之间夹杂着黑羽,杂驳不堪。眯着眼睛看过去——那就是灰色的。而且眼下羽片上还有沾染着的鲜血,令这对翅膀看起来更像是……
她实在没法儿忍下去,笑着说道:“听说你当时吃的是鸡。”
李真回过了神,无奈地摆摆手:“打住。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过接下来……想笑就笑吧。”
一层鳞甲将他完完全全地包裹了起来。然而这鳞甲也是黑白相间的。北川晴明笑着摇头:“好吧,我可以理解为什么你那么久都安安分分地没有使用过这两种能力了。”
然后她一招手,被李真提在手中的卵就飞了过去。北川扫了它一眼,上面的裂缝无声无息地愈合。接下来她的身边生出细小的气流。它们从四面八方穿过两个人的身体,似乎又有蒙蒙水雾包裹其中。清凉舒适的感觉随即传遍全身,就连海面上的阳光都被这些凉风逼退,仿佛置身久违了的空调房间里。
身上的鲜血被清洁干净,北川晴明低喝了一声:“好,我们出发了。”
两人像是忽然被狂风卷起,一晃便狂飙出了数百米远。
李真扭头远远看了一眼那座岛,随后听到耳中传来一声爆鸣。锥状云被远远甩在身后。
亚音速、超音速。北川晴明在两种状态当中来回切换,紧咬着牙不吭一声。李真意识到,她在对抗自己体内的本能,同时也在发挥出最大的力量。
茫茫大海之上很难找到参考坐标。没有融合蚩尤的力量,李真没法跟上北川晴明的脚步,所以眼下他在搭顺风车。于是他也有时间往下方远远看去——
就看到了三支舰队。
或者说,是三支航空母舰编队。
几十条军舰分布大洋之上,想不引人注目都难。船只之间的距离隔得很远,因而这三支编队几乎占据了他们的半片视野。
他连忙低喝:“飞起来!去云层!”
北川晴明循着他的视线往下扫了一眼,随后脸色大变,两人化作一阵烈风直直突入云层当中。
“有没有发现我们?”她的脸色不大好看。
“不好说。我们刚才就在舰队上空。”李真略微飞低了些,往下看一眼——并未见到舰载机起飞,“不过也许把我们当成了鸟类。又或者……他们急着去做另外一些事情。”
他眯起眼睛往下看,北川晴明随即在他眼前制造了一面空气构成的透镜。但即便如此,也无法看清军舰的原貌。
李真收回目光,低声道:“只能看出来其中一艘母舰是‘镇国将军’号,另外一艘是‘飞卫将军’号。至于第三艘……看不清楚。可是‘镇国将军’号属于大西洋舰队。‘飞卫将军’号属于太平洋舰队——它们怎么编在一起了?”
北川晴明对于此类事情的了解没有李真多。于是她只摇了摇头:“或许是……”
“而且是三个航母编队。”李真的脸色凝重,“这意味着战争。它们在赶赴战场。”
“墨西哥?”北川晴明微微一愣,“那边……是不是打起来了?和类种作战?”
李真心烦意乱地摇头:“也许是。我记得太平洋舰队是有四艘航母的,可眼下……”
他想到了最坏的结果,然而没有说出口,最终只说道:“走吧。快些赶去菲律宾。”
他们在云层之上飞行了一阵子,然后才降低高度寻找参照物。飞行时间将近一个小时,远处已经可以看到星罗棋布的小小岛屿了。李真弄不清楚这究竟是不是菲律宾境内,然而赤道往北的大型岛屿自己的印象当中似乎只有一个菲律宾。于是在远远看到其中一座稍大些的岛上面有人家的时候,北川晴明带着李真远远落在了海面的一块礁石上。
李真看了看远处那栋简易房屋之前晾晒的衣服,碰了碰北川晴明:“麻烦你个事儿。”
“偷衣服对吧?”北川叹了口气。
“没错,我总不能这样见人吧。”李真指了指自己。
她无奈地笑了笑,朝那堆衣服勾勾手。
就好像妖怪施了妖法,气流卷着一件上衣与一条短裤飞射过来,只剩下晾衣服的杆子在原地微微晃动。
李真皱着眉头打量到手的衣服。
上衣是是短袖衬衫,黄底,上面有大片大片翠绿的椰树花纹。而短裤则类似于沙滩裤,红黄相间的颜色,上面还有淡蓝色的小小斑点。
不过总算是衣服……李真给自己套上了。然后收拢鳞甲。北川晴明歪着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动了动:“还不错。”
“你呢?”李真迟疑着说,“这个样子……”
“我不会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不使用能力就可以了。”北川晴明用手揉了揉额角,又使劲儿眨眨眼,“我们快些找到地方……我怕快撑不住了。”
十五分钟之后,他们远远看见大片的陆地。而且令人欣喜的是,他们的运气相当好——那是一个临海城市。虽说看起来并不大,然而终究好过大片的乡村田园。
两在一处毫不引人注意的荒草坡上了岸,警惕地观察周围的环境。
眼下是午后,远处的小小码头上似乎空无一人。阳光火辣辣地照射在地面上,天空中几只海鸟无力地滑翔过去……这里就好像已经被人遗弃了。
李真略微放了心。转头一看,北川晴明已经一抬手,将那枚卵抛进大海里。他一愣:“你做什么?”
“上街之后我就不用我的能力了,所以你没法带着这枚卵到处走。”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中的淡蓝色飞速褪去,“你记住这里,我把它插进了海底。如果有必要的话,你可以带人来捞。那冰层大概可以维持一个星期——再拖得久了,那卵就要脱困了。”
李真想了想,点点头:“这是个好办法。”
小码头的左侧似乎有一家酒吧——李真是从仅存的那个“吧”字上辨识出来的。酒吧的们敞开着,屋檐下摆了三张躺椅。一条老狗趴在门口耷拉着舌头微微喘息,朝这边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
李真注意到酒吧门边的一台淡蓝色atm机——那上面有联合银行的标识。
这意味着他可以在这里通过自己的账户和密码提取现金。于是他开心地笑起来:“走,取钱去,大吃一顿再说。”
恢复了原貌的北川晴明笑了笑,同他并肩走过去,就好像午后闲来无事到处闲逛的游人。可惜之前那家的架子上没有鞋,李真只能赤足踩在发烫的路面上。
等他们走近那家酒吧的时候,老狗才抬头瞥了这两人一眼。李真朝他吹了个口哨,径直走到门边的取款机前面打算取钱。而北川晴明听到了门里面的电视机声音,透过窗户仰脸看了看。
酒吧里似乎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不知从哪儿传来的轻微鼾声。
身处这样的闲适场景当中,海岛上发生的一切恍若隔世。
李真抬起手,打算输入自己的账号号码。但北川晴明忽然从身后抢过来,狠狠拨开了他的手,低声道:“别!”
李真一转头就看到她紧皱的眉头与肃然的表情,立即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怎么了?”
她向屋子里面一指:“我运气好,瞥了一眼电视。我们两个,被通缉了。”
李真眨了眨眼:“你再说一遍?”
“我们两个被通缉了。”北川晴明慢慢说道,“刚才电视上有我们的照片——最高等级的通缉令,华约成员国都会对我们全力追捕。”
“开什么玩笑,我可是执行官!”李真低声喝道,“我们是能力者,怎么用这种方式通缉我们??”
“还有更让你惊讶的事情。”北川晴明抿了抿嘴,“通缉令里面提到,我们两个具有超乎常人的能力,极度危险——几乎就是明明白白地说,我们是能力者。这意味着,他们不想隐瞒了。”
李真张了张嘴,回想起来时在海面上见到的那一幕,低声道:“也就是瞒不住了——看起来我们猜对了,墨西哥已经开打……公众早晚都会知情。”
“所以你不能用自己的卡,肯定已经被追踪了。”北川晴明看了酒吧门里一眼——鼾声还未停歇。她推开李真走到取款机前:“用我的。心社的海外账号他们不可能知道。”
李真只能沉默。
周围还是空无一人,阳光明晃晃的刺眼,远处的海浪泛着碎光。老狗眯起眼睛瞧着他们两个。而蝉鸣声现在有些刺耳……一切都让李真觉得心情坏到了极点。
海外他乡,又被通缉……这种才出狼群又入虎口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但他还是想不明白,或者说不大愿意相信……
戴炳成怎么会放任这种情况发生?
戴炳成,应公——这样有影响力的两个人都该是了解自己的吧?他们应该知道自己在日本所做的一切都事出有因……即便暂时找不到合理的解释,也应该拖着对方。等自己回到特务府,自然一切都好说。
可怎么就……弄出了特级通缉令?
该死。他长出了一口气,转过头去看北川晴明。
却发现她已经转过了身,两个人面对面了。
女孩的脸上带着略微惶恐茫然的情绪,盯着李真看了好一会儿,才怔怔地问:“这里是哪儿?”
李真呆立片刻,然后将视线越过她,去看提款机的屏幕。
二十三位的账号安全码只输入了十多位……
她就睡着了。
“天哪……”李真懊恼地揉了揉额角,用一只手抓着北川晴明的胳膊,盯着她的眼睛,沉声道,“你先别慌,发生了很多事,我得慢慢给你解释。”
北川晴明……他最熟悉的那位北川晴明回来了。
女孩点点头,做了好几次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低声问:“我们在执行任务?我真的是……冰雪与风之王?”
李真无奈地点头:“都往后再说、往后再说。现在你看看你这串账号安全码——你记不记得?”
她转过头去又看那十多位的字数,然后摇头:“没印象……这个,我应该知道?”
“你不该知道。那一位该知道。”李真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又看看门口的老狗,长出了一口气:“这么来说……就没办法了。你在这里等我。”
然后他赤脚走进了门。
过了一会儿,鼾声消失不见。李真穿着一双拖鞋走到门口,对着北川晴明招招手:“进来说。”
而那条老狗还在门前趴着,微微眯起眼。李真看了看它,摇摇头:“这狗……”
北川晴明依言走了进去,左右打量,视线落到一个躺在长椅上的男人身上。他现在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就好像……
她心里一惊:“你把他杀了?”
李真一边关窗一边笑了笑:“只是打晕了。没办法的事——来搭把手,把门也关了。”
五分钟之后李真端了一杯水,与北川晴明面对面坐着。他慢慢说道:“先得从那天晚上开始说。当时我们在吃饭,你给我来了一个电话,说要睡着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李真说得很详细。除了谁是第一人格谁是第二人格这个话题以外,他将所有的细节都同北川晴明讲清楚了。因为也许之后的一段时间就要同她一起应对危局,她知道得多一些,行动也就方便一些。
北川晴明听得目瞪口呆——之前倒很少从她的脸上看到这样的神色。
实际上说起来这两个人格的性格差别并不大——最初认识的那个北川待人接物总是不瘟不火,很难见她露出特别激烈的情绪。即便同李真算得上相熟,也像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然而那位冰雪与风之王——虽然看起来也是寡淡的性子,然而一旦相处得久了就会发现那是一个心底潜藏着些热情的女孩。
但两人都有共同点——很冷静。
因而在他原原本本地将一切说清楚之后,北川晴明皱着眉头消化了五分钟,抬头说道:“所以说,我们是不是得联系特务府?”
李真点头:“我的确有这个打算。我想联系戴炳成,我觉得他是信任我的。”
北川晴明一笑:“他必然是信任你的。也许你……们两个刚才都太惊讶了,所以没想明白一件事——如果真的想要抓你,派能力者秘密行动岂不是更好?完全可以等你自投罗网。但眼下电视里就在滚动播放通缉令——”
“是在给我们示警!?”李真眼睛一亮。
“几乎是必然的。”北川晴明点头,“但由此可见特务府承受的压力也不小,不然不会搞出这种法子来。”
李真想了想,离开椅子在那男人的身上翻了翻,找出一部手机。
考虑了很久,还是拨了一个号码。
他试着同戴炳成联系,他觉得这个人,定然是信任自己的。
然而……无法接通。
就如之前遇到那个假冒绿骑士时一样,他的电话无法接通。
这种情况相当罕见,然而竟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又发生了。李真皱起眉头想了想,手里一用力,将电话捏碎了。
北川晴明带着询问的目光看过来。
“两种可能。”李真在原地踱步,自言自语,“如果他信我,想要帮我,就不会在这种时候把自己搞成无法接通。如果他不信我,想抓我……那么也更不会这么干——他完全可以通过电话定位。也就是说……他怕我打给他。他害怕……我被追踪。”
李真缓缓抬起头:“也许他现在也很不好过……基地里到底怎么了?”
“看新闻。”北川晴明站起身走到吧台之后翻捡了一阵子,又撩开门帘往里屋走。随后听到她的声音:“你来,这里可以上网的。”
李真走进去的时候北川已经打开了电脑,随后登录几个新闻网站。
结果目光所及的第一条新闻就让他们两个微微发愣——
墨西哥恐怖分子全面暴动,冲击中国军事基地。
这个标题之下是更加详细的介绍,李真皱着眉头细看,发现事情……似乎比自己想象得要严重。
报道里说很多侨民已经迁回国内,大使馆也已经关闭了。几个军事基地进入红色警戒状态,正在协助当地军队对抗暴力分子。
然而对于暴力分子的身份的介绍却相当模糊,只说是某极端宗教组织。毫无疑问,那是指真理之门。但那些“恐怖分子”的战斗力……似乎太强大了些。
因为另一篇报道提到,西太平洋舰队已经损失了“镇北将军号”、“安西将军号”这两艘航空母舰。
这种事……
匪夷所思。
二战期间帝国被击沉过一艘航母,然而那是现代海军建立以来第一次被击毁的航空母舰。眼下一次被*掉了两艘么?去广代森林之前李真还未听说过海军参与作战的消息,那么就是说……
是发生在这短短三天时间里的。
三天,两艘核动力航空母舰。
尽管报道里并未提及其他,然而李真已经可以确定,那些恐怖分子也许不是什么恐怖分子……
而是被类种异化了的人。
或许,类种还发挥了直接作用。否则他完全想不出,仅靠血肉之躯是如何击沉位于海面之上、有舰队三位一体护航的航空母舰的。
它真的已经觉醒了。
李真长出了一口气。事情很严重,他也很心急。
因为他见过“应龙”。
而真理之门的那枚氢弹也仅仅是损毁了它颈下的鳞片而已。那样强大的生物,同航空母舰编队遭遇会怎样?
帝国最新型的核动力航空母舰“镇国将军号”,排水量二十万吨,舰长五百五十六米。这样的庞然大物已经号称海上巨无霸,然而遭遇应龙的话……
李真想到那延绵不知几千米的身躯,下意识地倒吸一口凉气。
那不是人类的常规武力可以抗衡的生物……
所以无论应龙口中的“朗基努斯之枪”究竟是什么东西,他觉得自己都必须要试一试。
然而先要解决眼下的窘迫状况,他得知道北方基地现状如何,戴炳成的确切态度如何。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整理思路。但就在这时候,屋外传来一声呻吟。那男人醒过来了。
李真当即冲了出去,随后就同那人对了眼儿。老板的年纪大致在四十岁左右,皮肤黝黑,体形肥胖。鼻子底下一撇浓密的大胡子,眼睛有微微上扬的鱼尾纹,就好像一直都在笑。哪怕现在他揉着头脑爬起身、看到李真的时候,那表情也像是在笑。
然后这昏头昏脑的老板还说了一句:“喝点什么?”
他用的是汉语,实际上也是眼下菲律宾的官方语言。李真微微一愣,顺水推舟:“呃……喝水。”
老板似乎还觉得自己的脑袋疼得受不了,因此一直走到吧台之后才意识到……屋子里开着灯,窗户和门统统被关上了。
这时候北川晴明也打里屋走出来了。于是老板更觉得事情有些不同寻常,再一摸后脑木涨涨地疼着的那个大包,顿时叫了起来:“抢劫!”
李真无奈地叹了口气,柔声道:“您冷静一点,听我解释——”
但老板已经一弯腰,飞快地从吧台下面取出一杆猎枪对准了李真:“站着别动!”
又转向北川晴明挥了挥:“你也站过去!”
李真叹了口气:“您别慌,我们不是来抢劫的——你见过我们这样的劫匪么?”
老板打量他们两个一番,但仍旧皱着眉:“别废话——我要报警。”
“你逼我的。”李真无奈地说了一句。
然后……人消失了。当老板能够再次看清他的时候,李真已经握住了猎枪的枪管,带起来的烈风吹得吧台之后的纸张哗啦啦作响。
这男人惊慌失措,本能地将猎枪往后抽。但枪管像是被焊在了李真的手里,纹丝不动。李真看着他的眼睛笑了笑:“刚才弄昏了你,又顺走了你的鞋,本来就很抱歉了。我不想再弄坏你的枪。听我的话,放下来,别慌张,可好?你该明白,想杀你的话……你早就死掉了。”
他镇定的表情和平缓的语气似乎安了对方的心,而两人相貌的也给他们加了分——无论如何都属于男帅女靓的类型,这使得这位大叔再次放松警惕——因为他本身也有一对十六七岁的儿女。
更何况……李真表现出了非人的能力——只有鬼魅的动作才会如此之快吧!
他慢慢松开枪,又举起了手。
但李真又把枪放在了吧台之上,退开两三步:“枪还给您。我们没有恶意。刚才很抱歉,怕你叫出声,所以把你弄昏了。但我们迫不得已,我们在被人追杀——”
然而李真发现老板的眼睛没看自己,而是往左上方瞅了瞅,然后重新移回视线,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起来。
他飞快地瞥了瞥电视机。
通缉令又在滚动播放了。
老板下意识地看着自己眼前的枪,但没敢伸出手。因为李真的距离比刚才还近——他没把握在对方冲过来之前就准确命中。
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位。
看起来这么年轻的两个人……到底是怎样的“极度危险分子”?
李真意识到自己扯的谎露陷了。于是走过去身后把枪拎在手里,将枪管扭成了麻花:“好吧,你看到了,我们两个是通缉犯。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是乖乖配合,我们走之后不为难你。二是想方设法地打算把我们卖出去——那样一来我就不得不再次打晕你,甚至有可能杀掉你。你选哪个?”
老板愣愣地瞅了李真一会儿,又看看北川晴明,一缩脖子:“都听你们的。”
“聪明人。那就随便坐吧,别客气。”李真捡了一张椅子坐下来,对北川晴明说道,“我还是想回去。”
“回哪?大陆?”北川问。
“嗯。回去了才能弄清楚究竟是什么回事——否则我们在这里……”他转头扬声问依旧站在吧台之后抹汗的老板,“劳驾,这里是哪儿?”
老板连忙回答:“三宝颜。”
“唔……没听说过。”李真转过头接刚才的话,“否则我们在这个三包烟,只凭新闻和网络上的消息,什么时候才能搞得定?”
北川晴明略一沉吟,低声道:“唔……也可以。但是我们先得……”
她的话音未落,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李真与北川晴明当即收声,猛地转头看向酒吧老板。而他拧巴着脸小声道:“来码头上班的人——他们来喝酒了——”
李真看了看墙上的钟——…三十分。
“搞什么……这个时候才上班。”他一晃头,“告诉他们打烊了。”
老板又抽着脸:“惹不起的……不会走的……”
就好像要验证他的话,门口咣咣一阵响——外面的人开始踢了。李真只得沉声道:“打烊了!”
听了他的声音,外面的人沉默了一阵子。然后又有一阵喧闹声响起来——说的不是汉语,但显然相当不满。再加上最后两脚,门板咣当一声撞在墙上。
于是冲进来的五六个人看到了眼前的一幕——
老板满头是汗,瘪着嘴,站在吧台之后。酒吧正中间的位置,坐着一男一女——桌上摆了一把枪。枪管被拧成了麻花。
这些人微微一愣,随后看着老板大声说了几句话。
李真没听懂,然而可以观察得到他们的眼神——饱含敌意与警惕。
看老板的样子……这几位平时就不是好相与的、“惹不起”。
但此刻面对他们两个人,这几位似乎又本能地生出了打抱不平的心思——毕竟酒吧老板还是“自己人”。
同样没听懂老板回应了几句什么话。但那几个人只冷冷地看了看桌上的猎枪,依次走出去了。
李真看着他们消失在门边,沉声问:“你们说了什么?”
老板咧了咧嘴嘴:“他们问我要不要帮忙,我说,是枪管被我弄弯了……找了你们两个给我修。”
李真站起了身:“你是这么说?”
“对,对。”老板笑着答道。
“……算你聪明。”李真大步走到他面前,一伸手,“钱统统拿出来。”
老板张了张嘴,似乎没弄明白他的态度为何转变得这么快。但李真又厉喝了一声:“拿来!”
手在吧台一拍,哗啦啦一声响,厚实的木头被他砸碎了。
这一下老板不敢多说话,在底下忙活了一阵子,双手擎了一把钞票出来,还不忘补充:“金元、金元……”
李真抓过钱胡乱地塞进自己兜里,然后超北川晴明使了个眼色:“我们走。”
两个人大步跨出门去,然而酒吧老板还愣在原地,没弄懂对方夸自己“聪明”是什么意思……
实际上李真是真的在夸他聪明——只不过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件聪明事。
“枪管被我弄弯了”——只要是智商正常的人都知道……那不是人类可以做得到的。
显然走出去的那几位没那么蠢——不会蠢到相信老板的话。而李真也的确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深深的忌惮与警惕,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不大引人注目的贪婪。
那几个家伙……见过通缉令!
他们定然是去通风报信了。
只是李真略有些遗憾……原本还打算用酒吧里的网络多了解一些东西。然而现在看了看手里的十几块金元——他不清楚这附近物价如何,却清楚这么点儿钱定然不够两个人逃亡的生活。
第七十八章 玩火
眼下他面前的那一位显得相当得意——得意当中又带有几丝不屑。那是玩弄猎物之后的嘲讽之情,又像是渐渐失掉耐心、将要露出利爪之前的无奈与怜悯。
原来这两个人一开始就不是什么盯梢的……
而是打算探探虚实,再亲自出手。
的确,通风报信的酬劳总比不上亲自将罪犯扭送进监狱里。
然而他们也应该有这样的自信——无论怎么说,能够操纵火焰,这是不折不扣的a级灵能。况且他们追踪的那两个人,似乎并不是太棘手——当然了,“极度危险”之类的屁话……
都是说给普通人听的。对于能力者,尤其是a级能力者而言,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实际上他们也是这样想的。甚至还略微偏了偏头,看看穿了一条黑色长裤、灰色短袖薄衬衣的北川晴明——她安静地站在不远处几乎被晒得滚烫的路上,路面上升腾的蒸汽微微扭曲,就好像她也正在晃来晃去。
但实际上她乌黑柔顺的发丝……
半点儿也没动。
然而她称得上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尤其在菲律宾这个国家——大多数人的肤色都因为强烈的日照而变得发黑,北川晴明的白皙皮肤就格外抢眼。
于是志得意满的那一位只注意了她细细的脖颈,却没有发现,这女孩儿一滴汗也没出。
他在指尖弄出了一团火。然后嘲讽似地看着李真。
李真同他对视了一会儿,退开一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至两米。接下来他也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动作——
打了个响指。
轰隆一声响,一条两米多高的火龙蹿了起来。
热浪向四周飞速扩散,就连李真的发丝都被气浪激荡得微微一扬。
这么一条火柱在自己眼前凭空出现,先前那一位几乎在瞬间就发出一声怪叫,然后往后跳了一大步——只可惜他的姿势有点儿像龙珠里的龟仙人,跳着的时候还维持着“马步”的姿势。
于是一下子坐到地上了。
这时候他才想起自己指尖的那一团火,连忙灭掉了。然而手心儿已经因为之前下意识地握拳动作被烧了个燎泡——似乎也是这次大规模进化浪潮的受益者,还没有完全学会如何控制自己的能力。
他身后的那一位连滚带爬地就打算跑。但李真的手轻轻一握——火龙消失了。他们后面的道路上倒呼的竖起了一整片火墙——把退路堵了个严严实实。火焰点着了路上的沥青,滚滚浓烟往四下扩散,迫得那两位不得不重新回到李真面前,瞪着他:“你、你、你……”
似乎一时间忘记了怎么说中文。
但李真冷哼了一声:“玩儿火……我是你祖宗。”
他踏前一步,注视着那两个人,冷冷说道:“你们两个都是能力者?”
这两位的眼神躲躲闪闪,直往四下瞥,完全失掉了刚才冷艳高贵的派头。于是李真又一挥手,沿着道路两边,火焰的栅栏又升腾起来。这两位就被李真、三堵火墙给围住了。
“不说话,就一辈子待在这里面——我倒要看看谁能救得了你们。”
他们终于意识到……这两位的确是“极度危险”。
这个词儿不但适用于普通人,也适用于他们这样的能力者。
于是先前控火的那位颤声道:“都……是。”
然后心里最悔恨的一件事就是——为什么要跟过来?
“也认识类似的人?”李真又问了一句。
他老老实实地回答:“认……识。”
李真略一思量了一阵子,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给我听好了。回去告诉你那些圈里人,就说——炽天使和冰雪与风之王在此。不想要命的,尽管来找我们,管杀不管埋。”
“不、不……敢……”那一位的嘴唇都已经发抖了。因为他终于意识到那个“极度危险”的“含金量”有多高——
有他吗珠穆朗玛峰那么高!
早知道是这两位就算穿着黄金圣衣也不敢来啊!
但李真一瞪眼:“你逗我呢?我让你说,你告诉我不敢?”
“我我我……我敢!”他赶紧又连连点头。
李真在他俩身上一次扫视了一番,低声道:“滚。”
这一次可是有效果了。几乎被吓蒙了的两个人扭头就往身后的火墙上撞——幸好李真及时收敛了烈焰。
地上留了一大滩被烧化的沥青,两个人穿着拖鞋踩在上面,被烫得呲牙咧嘴,却连声儿都不敢吭。
李真看他们跑得远了,才走回北川晴明的身边。又一拍脑门:“哎哟!”
“怎么了?”
“我该让他俩把身上的钱留下来的!”
北川笑了起来:“那要是说出去——你可就没形象了。不过你跟他们说你自己的身份……是为了不让杂鱼来烦你,还是为了让特务府的人来找你?”
“兼而有之。”李真一边示意她继续向前走,一边说道,“知道了我们的身份,苍蝇就不会来了——我也就有更多的精力专心对付货真价实的对手。至于特务府——在菲律宾也有派出机构。如果戴局长想要帮我的忙……我想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态度。事情没弄明白之前我不会自投罗网——我又不是傻子。”
北川晴明点点头。这路似乎一直通向市区,两个人并行了几十分钟之后,路上的车辆渐渐多了起来,街道两旁则有低矮的楼房出现。再深入一段路,他们似乎已经到了闹市区。只是这里的闹市同平阳可没法比,甚至同广代附近的那个小城也没法儿比。人倒是不少的,然而建筑低矮破旧,似乎还有一些古建筑矗立在市中心。
天热、人多、汗多,空气里的味道自然不会好。然而北川可以操纵气流——自始至终他们的身边都有微风流动,一点儿都不觉得热,也把难闻的气味儿略微驱散了。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拐进一段岔路。原以为这小巷子应该人烟稀少,谁知道竟是一条美食街。李真不清楚菲律宾的特色食物是什么,但闻味道、看样子,似乎都和中国的传统菜式有些相似之处,只是辛辣味儿更浓一些。
美食街当然并不都是卖吃的——还有一些小店铺挨挨挤挤地开在街道两旁,门前摆满了货摊,从玩物到居家小件一应俱全。李真为自己和北川分别挑了一顶帽子戴上,又给自己选了双鞋。实际上他也是为了试探一下当地的物价如何——自己兜里这十几金元,在帝国境内买了这些东西的话,大致要花上五到六块钱。
然而对方收了他一金元,又找了他一堆零零碎碎的菲币。
于是李真大致了解了金元在本地的购买力,同时觉得自己错怪了酒吧老板——他是真出血了啊。
两个人穿行在人群里,街道两侧则传来食物的香气,其实味道真的相当不错。李真与北川晴明在荒岛上度过了几天,肚子里早就油水空空,哪里受得了这种诱惑。于是他们找了一家小馆子点了几样烧烤,一边慢慢吃一边看往外来来往往的行人。
北川晴明只吃了几口,就若有所思地叹了气:“那一个我……之前是不是打算给你取钱来着?”
李真点点头。
“那么既然你已经打算让特务府的人知道你的身份,怎么不去用自己的安全账号取款么?总之都会知道你在菲律宾。”
“两回事。”李真微微一笑,“我用了自己的安全账号,也许会被他们精准定位——要是有什么人丧心病狂地给咱们来一枚导弹……那就太委屈了。既然戴局长不想我暴露自己,就说明特务府内部肯定还有人希望能够找到我。我躲的是他们。至于现在只让他们知道我在菲律宾,而非具体的什么位置,就是我在盯着他们了。”
他指了指路对面一个在街上闲逛的黑瘦年轻人:“比如那一位,你看他像不像特务府的人?”
北川晴明只当他是在开玩笑。看了一眼之后笑道:“怎么看都不像。”
但李真微微叹了口气,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还真有可能是。你看他的发际线——是不是有压痕?再看他的腰——露出来那轮廓,怎么看都像是庚六。再瞧他衣服里面的背心儿……那形状我再熟悉不过了,防刺可拉伸的。当初我穿的就是那个。”
“长期戴军帽、配着特务府的制式手枪,穿着特务府的制式背心儿……还能有什么人?哦对了,再看他腕上的那个表——不就是你曾经送给我的那种么?瞧,他看了一眼表,他发现咱们了——他看过来了。”
李真说着,就和那人对上了眼,而后朝对方微微一笑,举了举杯子。
对方一愣之后意识到自己暴露了。因而马上用手按上颈后,试图汇报这边的发现。然后李真捻起桌子上的一根竹签,眯眼瞄了瞄,扬手投出去——
签子将他耳后的黑线截断了。
那个外勤再一次瞪大眼,抬头看过来,眸子当中情感相当复杂。
比如……他为什么对自己笑?
在这样的距离上能用一根签子截断自己的数据线,也当然可以杀掉自己……
最关键的是……他知道这两个人的身份——尤其是那个男人。
因而在李真朝他招手,示意他走过去的时候,这个外勤竟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是他在追踪人。然而眼下,被他追踪的人却在闹市之中明目张胆地同他示意……
你过来,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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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写了些,今天一更先发了。二更三更,应当是在晚上九点之后。
第七十九章 搞鬼
于是外勤站在那里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这无疑是一个菜鸟——实际上情有可原,因为真正的精锐也不会被外派到菲律宾来。他透过来来往往的行人与路边小吃摊烹饪食物时产生的升腾烟雾看着馆子里的两个人——那是……炽天使、冰雪与风之王。
李真的相貌他早就知道,但冰王还是第一次看到,于是不禁为她的年轻而感到惊讶。但眼下显然不是考虑这些事的时候,因为他要面对的选择是,过去,还是跑开?
然而那个男人是在日本市区几乎毁掉了一座楼的疯子……似乎没理由在这里手下留情。
因而他犹豫再三,机械地迈开步子,走到馆子里,站在两个人的桌前。
李真指了指他面前的椅子:“坐。”
那人又坐了下来。
虽然强装镇定,但微微颤抖的喉结仍旧出卖了他的真实情绪。李真微微一笑:“别紧张。我只问你几句话。”
“我、我……”对方抿了抿嘴,“我什么都不会说。”
“唔,有骨气。”李真说道,“南方基地的人?”
对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年少有为。”李真微微一笑,“看起来你是本地人——现在是什么衔?”
那人很是为自己的反应而懊恼,但看到李真的笑容——那个特务府系统里曾经如雷贯耳的年轻执行官的笑容,不禁心里微微一松,鬼使神差地又说道:“……中尉。”
李真赞许地点点头:“那真是相当不错——我刚进特务府的时候也是中尉。”
他觉得自己受宠若惊。同时更觉得……笑容如此温和、又曾经为特务府立下赫赫战功的人,怎么会……就这么被通缉了?
李真再没说话。于是那人直挺挺地坐在两人对面,想了又想,终于涩声道:“长官……一定是,有误会,对不对?”
李真微笑着看了他一眼:“你这么想?”
“是。”他深呼一口气,鼓足勇气说道,“内部只说发现了您的行踪要立即上报——我也是刚才听到了消息。您现在现在还是咱们的少校……要上了内部法庭才能定罪。在这之前——”
他说话稍稍流利了些:“在这之前,您还可以有为自己申辩的机会。如果是因为什么误会的话,您为什么不把事情说清楚?”
李真认真地看着他:“好,我很感谢你能这么想。所以我也正是想问你这个问题。有误会的话我当然会说清楚——在有机会的情况下。那么我再问你,现在特务府是哪个部门主导?北方基地,还是南方基地?”
对方微微一愣,然后说道:“最近收到的简报,几乎都是南方基地的消息。我听说北方基地的不少人,因为日本发生的事情都被停职审查了。所以说……”
“果然如此。”李真点了点头。他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报告长官。我叫丁培华。”他微微挺胸。
于是李真伸手拍拍这位丁培华的肩膀:“你今天表现得很好,以后保持下去。遇到我这件事——你回去之后可以上报。我们之间的对话你也可以一字不漏的上报。但是我不建议你再出来追踪我,因为如果不得不发生什么冲突的话,我不想你这样的人无谓地牺牲掉。现在你可以走了。”
丁培华一愣。似乎没想到这件事会这样结束。
然而他的确什么都做不了,实际上也的确什么都不想做——尤其是在同李真对话,被对方温言赞许之后。
他只能慢慢站起身,郑重说道:“是。但是……我还是希望您能够回来,长官。”
李真抬了抬手,毫不引人注目地在耳边微微一停:“好。”
于是丁培华立即转过身,大步走开了。
见他消失在人群里,李真当即站起身来对北川晴明低声道:“我们走。”
北川会意地点头,结账之后两个人当即汇入人流,又接连穿过几条僻静的街道,才略微放慢脚步。
李真微微叹了口气:“果然和我想的一样,戴炳成有麻烦了。南方基地搞出来的事情——这个通缉令,呵呵,大概是他能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我早说过特务府是是非之地。”北川晴明叹道,“派系斗争、权力斗争……你走得越远就陷得越深。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李真摆摆手:“我知道。但是人在江湖……呵。”
他抬眼看了看街边的一家小超市以及旁边的药店,低声道:“你等我,保持警惕。”
而后大步走了进去。
五分钟之后他提了两个袋子从药店里走出来,同北川晴明压低帽檐,找了家看起来破旧肮脏的旅馆。这种旅馆的好处就是给钱便可入住,用不着考虑有无身份证明之类的麻烦事。他们开了一间房,李真进门之后直奔卫生间。
一刻钟之后他走了出来……
北川晴明微微一愣——不是李真了。而是变成了类似混血儿的面孔,就连头发都变成了棕色。
李真咧咧嘴:“呼雁翎教我的伪装术,第一次用。你来,给你也整个容。”
北川晴明想了想,随他走进卫生间。
李真垫高了她的颧骨,拉长她的眼睛,将她的两腮扩了扩,又把鼻头弄大了些。北川微微皱眉:“非得这么干?”
因为同李真相比……她现在的相貌的确显得有些粗憨。
李真一笑:“没法子,怎么给女人弄我没练过。男女的面部肌肉总有些细小的差异。不过认不出来就好……都是小事。”
北川晴明只得皱着眉头任他揉捏。只是想了一会儿,低声说道:“和那一位比起来……我不是不挺没用?”
李真的手在她脸上微微一顿,又动了起来。
“或者你该这么想——要不是那一位的话,咱们两个都用不着在这种地方。尤其是你,简直太无辜了。”
“今天我一直在想,如果她才是真正的我就好了。”北川看着自己镜子里的面容,幽幽叹了口气。
她……的确是真正的你。李真也在心中低叹。
其实在知道了真相以后李真在面对这一位北川的时候,总有些微妙的不真实感——同自己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女孩子,一直待在冰点屋里将冷气开得很低很低的女孩子,竟然是第二人格么?他第一次经历这种传说当中的事情——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才是本体。
这两位……总有一位要消失的吧。
他想起了眼前这个北川将自己引入能力者世界时候的情景,又想起了另一位同自己在孤岛上度过的短短一天时光,觉得无论是哪一位消失了,自己都不会好受。
最终李真放下手,仔细端详北川晴明一番,说道:“好了。你就是你,做自己就好。”
北川晴明微笑着点点头。
随后……
忽然听到了敲门声。
响了三声,虽然很轻,但屋子里也很静。
两个人脸色凝重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同时往卫生间的窗外看去。
前台那个看起来懒洋洋的胖女人肯定不会闲着没事儿来问“是否需要什么服务”——实际上在两个人入住的时候,她看起来连收钱都懒得收。
那么就是说——
有人发现了他们。
李真微微皱眉,打算破窗而出。
但门外传来低语声:“少校,我们没有恶意。”
李真微微一愣。
那声音又说道:“我们来接应您。”
会是……攻心计?李真自问。但随即否定这个想法——如果对方有勇气来抓捕自己,就定然拥有相当实力。那么那扇门几乎起不到什么作用,破门也许用不上一秒钟。既然有心情同自己说话,那么……
也许真的如同他们所说的那样,是来接应自己的。
戴炳成那种人,的确不应当就那样被困住。
然而李真仍旧慢慢走到门后,身上覆上一层鳞甲,沉声问:“我怎么相信你?”
门后的人压低声音:“您的……戴叔叔要我们来。”
李真脸色微微一变。燕京会议之后李真同戴炳成的关系缓和,而戴炳成也曾说过一句话——“以后没人的时候就叫我戴叔叔吧”。
这种话他当然不会到处宣扬,李真也不会同人分享。那么意味着门外这一位的确是同戴炳成关系相当密切的人。但李真又说道:“还不够。”
对方极有耐心地低声道:“松鼠爱榛子——这个账号也有您的一半吧?”
李真的眼睛一亮。到目前为止……似乎自己的确应该信任门外的人了。先前是那句话是隐私,而第二句话——李真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可松会出卖自己。
戴炳成或者会断腕,然而可松不会。
可松或者会信错人,然而戴炳成不会。
两相印证,李真终于踏前一步,打开了门。
门外有三个人。看起来毫不起眼儿,就像是最平凡的菲律宾中年男子。但此刻他们的脸上都带着警惕戒备的神奇,在见到李真之后只微微一愣,便点点头:“少校?”
“我是。”李真说道,“你们是什么人?”
“南方基地。但我们为戴院长做事。车在楼下,我们快走。”
第八十章 沦陷
李真略微犹豫了一会儿,一咬牙,对身后的北川晴明一摆手:“我们走。”
小旅馆的楼下果真停了一辆毫不起眼的面包车。来接他们的是三个人,车里除了司机之外还有三个人。看起来都相当干练,面无表情。他们两个钻进车内之后起先同他说话那个中年人当即说道:“走。”
于是车子发动起来。
李真抽空细细观察他能看到的这六位——腰间微微鼓起,看形状的确是庚六式手枪。但除此以外没什么显著特征——脖颈以下都被防刺背心盖得严严实实。说话的是一个长着酒糟鼻的中年人。他坐在李真对面,咧嘴一笑:“少校,我是许志恒。抱歉来晚了。”
李真微微点头:“麻烦你们了。你们是……刚刚知道消息的?”
“起先有人报信说在码头见到了你们两个,我们就收到了简报。然后一直在找,两分钟之前才查到您的行踪——那时候您没易容。”许志恒说道,“通缉令发下来之后,院长就把我们分两组派来了菲律宾和印尼,等着接应您。”
“你们怎么会知道我在这一带?”
“那架飞机——飞机上有人拍到了你。于是我们觉得您应当就在这附近的一片区域,实际上台湾和沿海都有我们的人。我运气好,抢先一步了。”
李真笑了笑。又说道:“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您暂时不能回去。我们先把您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再想办法和院长联系。但是这个事情比较困难。”许志恒摊了摊手,“院长现在的处境也不好。所以我们只能尽量自救。”
李真沉声问道:“怎么自救?”
“把相关的证据和材料准备好。您这一次……是把日本军方彻底惹恼了,据说检视厅也失踪了一个人——他们怀疑是你做的。内阁会议上又有人弹劾了总长和院长,说北方基地在和心社密谋叛国……眼下他们处境都不妙,所以南方基地接管了类种的事情。最关键的是,大家都想知道——池岩火山里的那枚卵,您怎么处理了?”
李真想了想,低声道:“这一点才是核心问题吧。”
“没错。其实只要卵在您手里——我们也就有了斡旋的余地。”许志恒沉声道。
李真没说话,而是略微沉默了一会儿,看看一言不发的另外几个人:“我在菲律宾这件事,眼下除了你们、你们的线人,还有谁知道?”
“只有我们。”许志恒说道。
“嗯。”李真点点头。
他随后又转移了话题:“墨西哥那边怎么样。”
许志恒微微一愣,但只能继续说道:“战况不乐观。有一个类种,似乎苏醒了。它的代号是‘路西法’——您在日本的那天晚上它几乎就毁掉了墨西哥城,城市里将近一百万人被感染——”
“异化?”
“……对,异化。附近的驻军动用了一枚战术核弹,然而收效甚微。之后被异化的一百万多人占领了整座城市,又向四处扩张,眼下墨西哥城到太平洋岸边的曼萨尼约都被它控制了。美国陆军和海军随后把边境封锁了,但是当时没能挡住,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中国海军……的太平洋舰队是第二天赶去帮助撤离侨民的。那时候类种又发动了一次攻击,我们损失了两艘航空母舰。”
“现在呢?”
“现在攻势暂时停止了。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也有可能是它在积蓄力量。但可以认为……墨西哥全境沦陷了。”
李真点点头:“好。谢谢你。你身上带没带现金?”
许志恒一愣:“您说什么?”
“现金。最好是金元,有吗?”李真笑了笑,“我这人,小时候穷怕了。身上没钱心里不踏实。”
其他几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奇怪的神色。不过李真微笑地看着许志恒的眼睛。他也只好略显尴尬地笑笑:“呃,呵呵,带了。您要多少?”
“当然越多越好啊。”李真一咧嘴,“就当你们预支了行动经费吧。”
许志恒微微皱眉,还是伸手在兜里掏了掏,摸出几张金元递给李真:“这是五十块,够不够?”
李真点了点,又看向其他几个人:“再多点——就更好了。”
北川晴明紧抿着嘴,一句话都没说。
许志恒就喝了一声:“愣着干什么?谁还带钱了?”
另外几个人神色各异地也掏出了钱——有金元,也有菲货,都交道许志恒手中。许志恒通通地给李真:“就这些了。”
“唔……三百多。还成。”李真把钱小心地揣进兜里,展眉一笑,“辛苦了。其实差一点儿就被你们骗过去了。”
许志恒的表情僵在脸上,而后皱眉:“少校,您说什么?还在怀疑我们?”
“我问你还有谁知道我在这儿,你说没人了。实际上还有一个真正的执行官——当地的派出机构里的。见你们之前我先见了他。怎么指挥部没有给你们发简报么?”
许志恒咧咧嘴:“的确没有。或者他还没来得及上报。”
“哦。”李真点点头,“那为什么你要说‘中国海军’而不是‘帝国海军’?这一字之差,差得可远了——顺嘴了?当然我觉得最奇怪的是,为什么你在提到墨西哥全境沦陷的时候……脸上虽然看起来相当不安,嘴角却在微微往上翘?”
许志恒下意识地抬手打算摸自己的嘴,但立即放下了。
“这种微表情你控制不了。”李真淡淡说道,“实际上你很开心。另外——”他指了指许志恒身边的一个人,“执行官身上不可能有纹身。他衣领底下露出来的那东西算怎么回事?也许下次你们该穿一件高领儿的。所以让我猜猜看——你们是真理之门的人?”
许志恒慢慢沉下脸,冷笑一声:“你的确是挺聪明。没错,我们是真理之门。但眼下就由不得您了——或者你不怕枪械之类的常规武器,然而您身边这一位——”
他指了指北川晴明:“她是怕的吧。据我所知,她现在还不是冰雪与风之王。眼下我的座位底下有十三个枪口对着你们。枪口里面是穿甲弹——考虑到您的身体素质,我们配备的是单兵用贫铀穿甲弹。这样的距离,你们躲不开。”
李真点头:“的确躲不开。所以我也没打算躲。不过之前那两句话……你们是从哪里知道的?”
“无可奉告。”许志恒硬邦邦地说道。
“看起来……基地里有内鬼啊。”李真揉了揉额角,“你们手伸得也真够远。神农架的时候,那个内鬼就在捣乱对不对?”
“你尽可以猜,但我不会说。”许志恒低哼一声。
“你这人胸怀不够宽广啊——不过是被我拆穿了就这种表情。”李真笑着说道,“其实我们可以好好聊聊,反正,看起来还得走一会儿。于清清也在你们手上——你们就没想过用她来跟我换那枚卵?”
许志恒显然不是那种毫无头脑的莽夫,反倒冷笑着问了一句:“你会换?”
“不试试怎么知道?”
对方想了想,又问:“那么你换不换?”
“当然不换!我还能指望你们信守承诺么?要知道你们可是‘无德无信’美国人——哈哈哈。”李真笑了起来。
被耍了。许志恒看起来很不开心。他闷哼一声:“有你受罪的时候。”
李真随即收敛了笑容。
车厢里一片沉默,面包车开出了市区。两侧出现大片的农田与树林,还有几个在田间劳作的农人。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钟,若是在平阳,天已经微黑了。然而在菲律宾,太阳仍旧不肯落下。
路上有些颠簸。李真看了北川晴明一眼——她如同往常一样处变不惊,朝自己眨眨眼,微微闭了一下。
李真咳了一声,又开口说道:“上野观柳回去了?还是人没找到?”
许志恒没说话。
李真仔细观察他的表情,然后转头问北川晴明:“要不要睡一会儿?”
许志恒只抬眼瞥了瞥北川,还是没说话。
于是李真在心里松了口气。
他们不知道。他们竟然真的不知道——
冰雪与风之王会在这一位睡着之后出现,上野观柳应当是清楚的。然而李真猜测,这种事情不可能连真理之门随便的一个什么打手都了然于胸——上层那些人最喜欢做的事就是以各种理由对某些重要信息保密。
一方面的确保证了他们的神秘与权威性,另一方面……
就如同眼下。许志恒对他刚才说的那句话并没有特别激烈的反应。
其实是北川的一眨眼提醒他——她在暗示些什么。似乎她也有把握,这些人不会知情。或者说,是上野观柳也在最近才知晓了她的秘密,还未来得及上报么?
真是好运气。
北川晴明自然清楚他在暗示什么。于是低声道:“嗯,我睡一会儿,很累。”
许志恒撇了撇嘴。
北川将头靠在李真的肩膀上,闭起眼睛。
这个举动对他们而言看起来毫无威胁,因此没人出声。但李真能感觉得到,北川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渗出了汗水——无论如何这个人格似乎都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显得有些紧张。于是他在对方的手背上拍了拍,又把身子微微一侧,让她倚得更舒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但正常人在这种情形下显然没法儿安心入睡。北川的手还在紧紧握着,不时动一动,提醒李真自己尚且清醒。他只得耐心等待——
因为单兵用贫铀穿甲弹这东西……
的确很难缠。
破甲倒还好说,那种放射性污染就难办了。他没试过自己在那种极端条件之下是否还能迅速自愈,更没把握能在第一时间将对方座位底下的东西悉数摧毁。他又不是傻子,断然不会因为对方说了“座位底下有十三个枪口”,就真相信只在“座位底下有十三个枪口”。依照真理之门那些疯子的行事风格,就算告诉他这车里已经装了一枚小型核弹,李真也是会认真考虑一下的。
又过了十多分钟,车子驶上一条乡间公路。远远可见一排低矮的平房,隐没在一连片的香蕉树丛里。
而北川晴明的手,微微放松了。李真试着紧了紧,对方毫无反应。
于是他的嘴角掠过几不可查的笑意,耐心等待一会儿之后开口低声问道:“你们怎么知道,她现在不是冰雪与风之王?”
许志恒转头远车前方看了看,似乎略微松了口气。他原本不打算搭理李真——还在为他之前骗了自己这些人的钱而耿耿于怀。但他总不好再伸出手来说:“还钱还给我!”
但看到营地就在前方,而这两位还老老实实地坐着,他也就稍微放松了些警惕,哼了一声:“冰王可不是这副相貌。”
“那你就不好奇她怎么会变成冰王?”
许志恒一愣,随即嘲讽似乎地说道:“总之不会是睡一觉,就变成冰王。”
李真笑了起来。他感觉北川的手微微一紧。
于是又说道:“你略显自信了。或者真就是睡了一觉,就变了身,然后把你们这些‘真理之门’的家伙统统干掉呢?”
许志恒哈了一声:“你可以安静些了。一会有大礼物送给你——会让你知道,在主的力量面前,你们这些所谓的王者,也不过是爬虫而已。”
“他说对了。你的确略显自信。”
一个女声响了起来。北川晴明从李真的肩上抬起头,微微出了口气:“这些是真理之门的人?”
李真耸耸肩:“嗯。他们还说我们对面的座位底下有大杀器——说不定车里还有枚核弹呢,你看怎么处理?”
许志恒狐疑地看看这两个人,手往座位底下伸了伸:“你们在搞什么?”
但北川晴明没有理会他,而是对李真微微一笑:“你赌对了。的确是前几天我来日本的时候才告诉上野观柳我的秘密。另外从前我一直对他说,倘若我要发挥出冰王的真正力量,得经历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这是指另一个我会失眠。不过她是怎么做到的?这么快就睡着了?”
“她几乎还是普通人而已——不管怎么说你们都共享一个身体,超音速飞了那么久,你会不累?”李真快活地打了个响指,“搞定他们。我好去看看这位刚才说的的‘主的力量’,究竟是什么。”
第八十一章 怎么可能?
即便许志恒再蠢,也意识到眼前的事情超出他的控制范围之外了。
他下意识地喝了声:“把手举起来!”
与此同时,他身边的人也抬起了手里的枪。他的最后一个动作似乎是将手往背后伸,也许他口中的穿甲弹的发射器就在那儿。
然而他再也够不到了。
因为冰雪与风之王低哼了一声。车身微微一震,停了下来。许志恒与其他人的一声惊呼凝结在喉咙里——这车子当中其他人脖颈以下的部分都冻结到了寒冰之中,李真觉得自己一瞬间就从面包车的车厢穿越到了冰窟里。
车子失去控制本该撞上点儿什么东西。然而北川晴明也没给它这个机会。底盘与路面之间加了个冰座儿,这面包车变成冰雕的了。
只一瞬间,周围的一切统统化为冰雪。
李真被她这么大张旗鼓地吓了一跳,看了她一眼——她已经重新变成了蓝眸白发的样子,面容说不出地妖异。
“……用不着搞成这样吧?”
“你不是说有核弹么?”北川晴明挥手推开了车门,车外面的阳光令她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这里是哪儿?”
“前面应该是他们的据点。”李真跟着走下来,往那一排房子里瞧了瞧——并未见人冲出来。似乎这些家伙是倾巢而出了。
“你取钱取到一半睡着了,然后她就出来了……”李真将之后发生的事情简短说了一遍,最后指指车里的人,“我就把你唤出来了。”
北川晴明挑了挑嘴角:“你是顾忌我没动手?这人情我记下了。”
李真微微一愣。她……又变回去了。
变成了两个人在检视厅旁边那家酒店里,第一次会面时的那个北川晴明。语气显得有些疏离,再不是孤岛上那个会害羞、会惊慌的北川晴明了。恢复了能力啊……整个人也变得冰冷自信起来了。
于是李真微涩地笑了笑:“你这话匪气十足。我以为我们用不着这么见外。”
北川转移了话题:“我留了活口,都还没死透。你打算问问?”
她谈论他人生死,就仿佛谈论土鸡瓦狗。是啊,呵呵……冰王孙慕然的弟子,怎么会像那位那样恬淡柔顺?
李真点点头:“问问吧。把车子弄到那排房子前面。”
北川当即一抬手,冰车离地而起,凭空而去。
那一排房子似乎以前是果农的居所,仓库占了一大半。李真走到房前的时候发现门上有些微的血迹,想来故主已经惨遭毒手了。他抿抿嘴,踢开房门,在里面转了一圈儿。
看起来像是普通农家,但一张桌上摆了不少设备,还有一些散乱的食品袋。李真碰了碰桌上的一个水杯。水杯里只有浅浅的一层淡黄色果汁,然而杯子却是冰凉凉的,还有两个冰块儿。
身后一身脆响,七个人被寒风包裹着,哗啦啦地滚了进来。
他们的脑袋露出冰层,脸色发青,似乎已经昏迷了。正如北川晴明所说,只剩下一口气而已。
但李真在屋子里环视一周,对随后走进来的北川晴明低声道:“还有人。”
北川微微一皱眉。
李真指了指那个杯子:“还是凉的,也没多少水。这个温度不该是这样子。”
北川晴明闭上了眼睛,房间里的空气似乎忽然静止了下来。她随即睁开眼,手臂向房间左侧的那张床下一指——
木板床陡然升上半空,露出其下一个被劲风吹得快要睁不开眼的男人。那男人手持一把短枪,一边蹬腿靠在墙上一边大吼:“别动!!”
李真朝他眨眨眼:“你拿手里那东西威胁我?”
的确——那只是一把手枪而已。哪怕一个身体强化的b级在这样的距离之上都可以将它视为玩具。
但那男人站起了身,恶狠狠地说道:“信不信由你,这枪里不是普通的子弹!”
李真仔细观瞧他的脸色——确认他不是失心疯。然后看了一眼北川晴明。
既然是真理之门派来的人,应当不是软脚虾——至少相对于普通人而言。也就是说这位似乎的确有所依仗。
穿甲弹?李真看了看他手里的枪。那是一把格洛克kk5——这种枪没法发射穿甲弹。更何况哪怕是微型贫铀穿甲弹,也不可能将自己致死。
对方注意到了李真的神色,趁热打铁:“我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但是我可以保证,如果被我这把枪里的子弹命中,你们撑不过两个小时。既然你们找过来了——好吧,那枚卵,我们暂时不要了。你让我们离开这里,我们保证不回头。”
李真惊讶地看了看他,忽然笑出了声:“你是不是搞不清楚状况?‘暂时不要了’?就是说还会来?那我为什么要放你走?”
那男人再一次重复刚才的话:“我赌上我的命——这不是普通的子弹!”
然而李真不想同他废话了。
实际上他的确有些相信那把枪里面的子弹可能会与众不同——真理之门的人没那么蠢。若是以前的他或许会有所顾忌,因为他不能保证在这样的距离上,不会被对方的子弹命中。
先前虽然在酒吧里夺下了老板的猎枪,但那是因为对方是普通人。一个人普通人,在对着一个人类开枪的时候心里总会有所顾忌,而这“顾忌”所产生的一刹那的犹豫,就足够他进入高速状态夺下对方手中的武器了——更何况那还是一把长枪。
但是看眼前这一位持枪的姿势,显然是一个训练有素的职业战士,或许还是一个精通枪械的能力者。对付这种人……高速状态就会有那么一点儿风险了。
然而他吸收了上野观柳的能力。那种能力说起来相当奇妙。虽然短短几天的功夫李真还不足以将它运用自如,却已经略微知道了些窍门。
北川晴明说那是一种奇特的空间,实际上并不全对。那应当是,一种可以附加属性的空间。
例如将那层空间附着在比较尖锐的物体上,它就会产生“切割”的效果。如果将它平铺在人身上或者其他较为平滑的物体表面,它就会产生“隔绝”的效果。而上野观柳似乎就是利用这种效果隔绝了自己的电力——只是无论是他还是李真,都做不到令那层空间完全地覆盖自己的体表,而只能在巴掌大小的一片区域发挥作用。因而当日战斗的时候,那片空间就成了一块“护心镜”——虽然那一片区域不受力,却会将力量传给躯干的其他部位,一样会受到冲击力的伤害。
倘若令那片小小的空间出现在远处的虚空当中呢?它所表现出来的效果便是“拖曳”与“隔绝”——即“瞬间移动”。
而李真就是打算使用这种能力。
他谨慎地上前一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至三米,稳稳对上对方的枪口。
那人眉头一皱:“我不是开玩笑!”
李真哼了一声:“我也不是开玩笑。”
灵能发动!
无形的虚空当即浮现在对方的枪口之前——“拖曳”与“隔绝”的效果同时显现。也就是与此同时,李真已经出现在了那个人的面前,稳稳握住了他持枪的双手,冷冷一笑:“你开一枪,试试看?”
这样速度——实际上已经不能用“速度”来形容——显然出乎那一位的预料。
但他的瞳孔在微微一张之后,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应当是——子弹撞击那一片空间、反弹、炸膛。
于是枪声响了起来。
于是,血光飞溅。
李真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左胸的位置……一团血迹很快浸透他薄薄的衣服。呼吸陡然一滞,胸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炸裂开来了。他的喉咙里咯咯作响,用尽最后的力气狠狠一握手——对方也发出一声惨叫。
双手的骨骼尽碎,与手中的手枪揉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
然后李真才捂着胸口踉踉跄跄地退出好几步、伸手试着扶住一边的桌子,却无力地坐倒在地。
“搞毛线……”
他张大了嘴想要喘息,但空气飞快从肺部流失,眼前一片金星乱舞。
北川晴明对着那个在地上翻滚呻吟的人发出一声低喝:“你!”
但李真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要活口!”
随后就晕了过去。
当他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自己躺在床上,屋子里有橘黄色的灯光。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胸——已经愈合了。
然而心里的震惊却无以附加——
“……怎么可能?”
有人与他同时说出了这句话。只是另一位的声音更虚弱,似乎也更震惊。李真看向说话的那个人——也就是之前开枪的那个人。他的手上胡乱裹了一团旧衣物,凄惨地靠在墙角,眼下正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
他微微皱眉,明白对方所指的不是自己被击穿了心脏还能生还这件事——他们早该知道。
那么那个人惊讶应该就是,他之前所说的“你们撑不过两个小时”这件事没有发生。
而令李真感到震惊的则是……
那子弹,怎么可能穿过那一片空间?
第八十二章 毁灭者
北川晴明从旁边的椅子上站起来:“没事了?”
“没事了。”李真皱着眉头下了床,在桌子上那堆食品袋里翻了翻,找到一袋未封开的面包吃下去,然后看了北川晴明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知道我刚才很蠢。”
她耸耸肩:“呵……”
“过了多久了?”
“三个半小时。”北川将手里一枚亮晶晶的弹头抛给他,“从你身体里面挤出来的——你看看。”
三个半小时啊……李真接过那枚弹头。又微微摇了摇头。
还是太得意了……
装逼遭雷劈——他想起了这句骂人的话。
然后看向手里的弹头。
看起来像是空尖弹,弹头扁平,顶端有灰白色的弹芯露出来。然而像又不像——上面并没有切痕,弹头也没有变形。
奥妙是在这弹芯上?李真用指甲抠了抠那东西。觉得很坚硬,感觉不出来究竟是什么材质。
这时候墙角那位又凄凄惨惨地说了一句:“怎么可能?”
这一次用的是英文。似乎极度震惊当中本能地使用了自己的母语。
李真瞥了他一眼,问北川:“他说什么了?”
“我没问。等着你醒了一起问。”北川晴明微微一笑,“现在开始吧。”
无论怎么说她的这种举动都应该令李真觉得开心才对,然而他的心里却莫名其妙地有些不舒服……
担心自己不信任她?
或者这就是所谓的心思缜密吧。
于是李真点了点头,又扫了一眼已经被北川一个一个地摆在桌面上的子弹——这些子弹看起来倒是普普通通的样子,没有这一枚的灰白色弹芯。然而经历了之前的教训,他再不敢大意。于是将一枚子弹压入弹夹,又插进手枪里,上膛。
接着微微皱起眉,在自己的左臂上制造了一片“隔绝”的空间,把枪口抵上去——开枪。
嘭!
手枪炸了膛。好在他开枪的时候令手背覆上了一层鳞甲,连点儿皮都没擦破。
看起来的确是普通的子弹。
问题就出在那弹芯上。
于是李真想起了车里的那几个人之前对他说的话——“送你一份大礼”。指的就是这玩意儿么?他看向墙角的那个人,沉声道:“这是什么子弹?”
那人瞪着充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他,嘴唇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但精神似乎还不错:“我不会说。用不着浪费时间。”
“那你没自杀,是为了什么?”
“为了看你会不会死而已。”
李真大步走过去,一脚踩上他的双手,又在地面上碾了碾,低声道:“我知道你们不是普通人,我也不是。你们受过抗逼供训练,但我也受过刑讯训练。今晚的时间多得很,你打算看一看我们哪个更擅于此道?”
那人紧咬着牙,一声不吭。
这时候北川晴明在身后悠悠叹息一声:“让我来吧。”
李真略微诧异地转过头:“你有兴趣?”
北川翘了翘嘴角:“不是有兴趣,只是恰好比较精通。”
她说着,抬手指了指地上的七具尸体——上面的冰层已经消散,排排躺在门口,脸色发青。然后对那人说道:“你看好。”
北川的手一摆,其中一具就被气流托了起来。
然后她的手一张——那具尸体又倒了下去。只是在倒下去的瞬间,身体忽然微微一缩,紧闭的嘴巴也猛然一张——两团血红色的、像气球一样东西从嘴里喷了出来。
尸体重新落回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随后那喷出来的东西也瘪瘪地耷在了胸口。李真这才看清……那是连着气管的两片肺叶。
北川晴明冷冷说道:“制造一片真空,气压忽然下降——你就会像他一样,把自己的肺子和气管一起喷出来。这种感觉究竟怎么样,你可以在心里慢慢体会。”
李真愣了愣。随后慢慢退了回来。
她倒是……的确精于此道。只是无论如何都没法儿同自己印象当中的那个北川晴明联系起来。他甚至在心里怀疑,这一位杀过的人……也许比自己还多吧?
北川晴明没在意他的眼神,继续说道:“当然,不会让你死得这么痛快。那会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首先我会让你体验窒息的感觉——”
她手指又一弹。
墙角的那个人顿时瞪大眼、张大嘴,像是上了岸的鱼一样急促喘息起来,似乎周围的空气陡然变得稀薄了。然而他的确是在硬撑着——没有动,没有求饶,视死如归地盯着北川晴明,一言不发。
北川也冷眼看着他。就这么过了大致十分钟,在那一位的眼皮逐渐下垂,快要失掉的意识的时候,她又将手一勾,那身的胸口猛一鼓,好像忽然被灌进了空气。
“然后在你快要死掉的时候我再把你拉回来。”她冷冷一笑,再次制造出一片低气压的空间,“如此往复。”
李真看出了其中奥妙。虽然没有血肉横飞、惨叫连连的场面,但这种方式的确很“不错”。实际上从他接受过的训练当中得知,“水刑”就是一种相当高效且有效的逼供方式。
通常办法是在受刑人的口鼻上蒙一块毛巾,然后往上面浇水——一般用的是冷水。这样会使受刑人的血氧消耗降低,延长痛苦时间。于是受刑人会产生窒息和溺水的感觉,大致几分钟之后就会失掉意识。然而中枢神经系统仍在运作,本能地开始自我保护。于是在承受精神折磨的同时还会承受肉体折磨——那种窒息与反复不断的濒死感会令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开口说话。
实际上这种刑罚已被《日内瓦公约》列为“残忍、不人道、有损人格”的审讯手段,然而眼下显然没人在意这件事。
北川晴明的手段更加高明且高效。不但体验得到窒息感,还能体验到血液在血管当中翻涌、想要往外**、几乎要将眼球爆掉的感觉。眼下墙角的那位已经满眼血丝,看起来就快要凸出来了。
李真沉默着看了一会儿,然后走到窗边看了看外面的环境。
旷野一片黑暗,香蕉树叶被晚风吹拂得哗哗作响。实际上此处也不是久留之地,因为保不准他们会有后援,也许会在发现失掉联系以后赶来查看情况。然而那似乎也不是坏事……如果这一位真的是死硬分子,熬过不北川手段死掉了……
至少还有其他的活口。
一个小时之后,急促的喘息声仍在继续。但也有低低的呻吟发了出来。
那人似乎有些受不了了。但这仅仅只是开始——李真曾经听说特务府有位前辈在水刑的折磨之下坚持了两天两夜。那可是真正的硬汉。
北川晴明面无表情,仿佛面对的只是单纯的一件“事物”,而不是一个人。她极有耐心地反复进行那个机械的过程,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
李真也沉默地守在窗口、冷眼旁观。
奇怪的是他没有一丝一毫的不适感——起先他以为自己在第一次对一个活生生的人进行酷刑逼供的时候会觉得有些不舒服。然而眼下看起来,似乎是对方的身份令他轻而易举地跨过了那道门槛——
这家伙是真理之门的人,原本就是打算毁灭世界的疯子。更何况,于清清还在他们手里。
他捻着手里那枚弹头,实际上心里已经略有了些想法,只等那一位进一步证实、并且说出更多细节资料。
这东西……可以无视自己的灵能。听那人说,似乎还有对能力者的“致死”效果。
自己安然无恙,并不代表对其他人——例如北川晴明无用。因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自己便可以像这枚子弹一样,无视类种的灵能。
这事儿说起来很奇怪,他也一直没弄明白——类种的灵能明明比人类的灵能要强大很多,然而自己却可以无视类种,反倒会被人类的能力限制。
那么是不是说,这弹头也可以伤害到类种,也可以突破它们的防御?
应龙告诉自己,“朗基努斯之枪”可以保护他们。
而这东西,那些人口中“主的力量”……会不会同“朗基努斯之枪”有什么关联??
真理之门也知道了这个秘密么?
他轻轻出了口气,看一眼墙角受刑的那个人。血流了一地,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似乎的确熬不住了——无论是意志力还是生命力。
三个小时之后,他终于在一次喘息的机会当中呻吟道:“停、停下来……我说。”
北川晴明停了手,寒声说道:“你只有一次机会。试着撒谎或者隐瞒什么的话——你会比现在凄惨十倍。我身边这位,对微表情颇有心得。如果你没把握骗过他也没把握能忍受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最好老实点儿。”
那人紧咬牙关,点了点头。
于是李真问道:“这弹芯是什么东西?”
“名字叫毁灭者。”那人当即开口,“说是一旦深入能力者体内,就会造成不可逆转的致命伤害。但是……”
李真知道他在疑惑为什么自己没事。但他也当然不可能冒险用北川晴明来试。
“毁灭者。这名字真是毫无新意。”他笑了笑,“为什么我和她用手碰这弹芯的时候没什么事?”
“只有被制成武器、并且使用方式是足以让人受到伤害的攻击行为的时候才有用。”对方答道。
李真与北川晴明对视了一眼。这种解释……还真是唯心啊。但复苏之后他的观察力相当强悍,因此通过对方脸部的细微表情确认他没有说谎。再一想到自己从上野观柳那里得到的灵能,觉得似乎能够稍微理解了——空间附着在尖锐的物体上就会产生“切割”的效果……这不也是相当唯心的么?
“还有呢?”他又问。
“只知道这么多。这是新武器……才配发给我们。每个组只有一发,规定使用之后要不惜一切代价回收。”
“为了对付我们?你们还有多少人”
“……为了找到那枚卵。”他的嘴唇微微发颤,似乎因为大量失血而感到浑身发冷,“还有六个组。菲律宾这里还有一个小组……在马尼拉附近,他们手里也有一枚。”
“卵对你们相当重要么?你们所说的的‘主’又是什么?墨西哥那边的事情跟你们有没有什么关系?”
那人使劲儿晃了晃头,似乎脑袋已经不大清醒,对于李真的三个不能做出快速反应。然后他慢慢说道:“主……不知道,我这种级别不知道是什么,它就是主。这卵我也不知道,只是接受命令要夺回来。墨西哥……不知道,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知道高层很欣喜……甚至打算有向那边发展的打算……我真的不知道了!”
他虚弱而几近崩溃地低吼起来。李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意识到那不是伪装。
搞什么……弄了半天只得到一个名字?
“向墨西哥发展?你们要对抗变异人?”
“嗬……”他的喉咙里发出粗重的喘息声,“那不是变异人,说是……主的门徒,是被圣灵感召的门徒……我不知道有什么法子能避免遭到他们的袭击——我又没去过!”
似乎的确问不出什么了。李真眯起眼睛又看了他一会儿:“你知道于清清么?”
“不知道。”
“马尼拉那一组的联络方式呢?”
“不知道……我们是同上级单线联系。”
“再问你一个问题——朗基努斯之枪。”李真沉声道,“那东西在你们手上?”
“不在。”对方简短地答道。
李真眯着眼看了他好一会儿,摇摇头:“你没说实话。或者说,隐瞒了一些什么事情。你知道那东西,也听说过那东西,对不对?”
对方微微扬起头:“我的确不知道。它的确没在我们手上。”
“没在你们那儿我相信。那么……你们将它藏到了别的什么地方?”李真沉声道。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咧嘴一笑:“的确是藏到了别的什么地方——我也是听说的。可是我同样不知道被藏到了哪,你从我嘴里问不出来。”
“好。”李真点点头,走过去一脚踢断了对方的颈椎。
第八十三章 我就先看着
“或许那个许志恒知道的更多。”李真惋惜地叹了口气,“但是事情不大对劲儿,你帮帮忙,我要拆车。”
面包车还停在门前。李真冒险打开了房子外面的一盏灯,借着那光亮开始野蛮拆卸。黑白相间的鳞甲覆上手背,他轻而易举地撕开了铁皮车门。这车被改装过,但似乎是临时改装,只加载了一些武器系统。好在没用特殊材料,更多的是轻便的工程塑料。
他小心翼翼地掀开车子后座,确定里面没有自毁装置之类的东西,而后看到了许志恒所说的十三个枪口。在这个问题上他是比较诚实的,的确就是十三个。然而枪管里面的,应该不是单兵用贫铀穿甲弹。因为枪管很细,看起来倒像是用的普通子弹。
于是李真意识到自己猜对了——如果说那人手枪里的那枚毁灭者是他们的王牌……为什么把他留在据点?
他花了几分钟的时间用蛮力拆除击发装置,然后从蜂巢型弹仓里找到了十三枚子弹。
借着灯光一看,每一枚的弹头上都有灰白色的弹芯。
李真将它们在手掌里抛了抛:“幸好当时唤醒了你。不然,咱俩都得栽在这儿。”
北川晴明背光站着,面孔隐藏在阴影当中,只有一双淡蓝色的眸子灼灼发亮:“你相信他的话么?”
“什么话?”
“可以对能力者造成致死伤害。”
李真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我信。他应该没说谎。”
“唔。”北川晴明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黄澄澄的子弹在李真的掌心之中反射着微弱光芒。
过了好一会儿,李真低声道:“十三枚子弹。加上之前那枚弹头,我们两个怎么分?”
“呵……”北川晴明笑了笑,又像是微微松了口气,“你留着吧。”
“我待不了多久。我出现的时间越长,那一位的反弹也就越激烈。经过今天这么一遭,也许之后两天的时间你都见不到我了。那么既然是在那一位的手里,又和在你手里有什么分别?”
李真也笑了笑:“是想让你心安。毕竟……我们是朋友。”
“……嗯。朋友。”北川晴明转过身去,走进屋子,“那么就拜托你照顾她了。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她得靠你。”
李真无声地点头,也随她走进去。
尸体上还有配枪,都是李真相当熟悉的长庚6式手枪。这枪他用得顺手,第一次和呼雁翎训练的时候还打出了好几个十环的成绩。于是他取了一把、退出弹夹,换上了手里的十三枚毁灭者,又装了回去。
然后又捡了一把。将其他的枪支里面的弹夹统统收拢起来放在一处——这是为另一个北川晴明留的。
随后他把八个人的尸体都搬到屋外,同那车的残骸堆在一起,手腕微微一扬,火柱轰隆隆地燃烧起来。
真理之门的人在屋子里留了些吃的,李真与北川晴明将要带的东西都用找到一个背包装好、又换了一身故主的衣服,走出门外。
随后火焰也在房顶升腾起来。
他们走出很远之后还能看到身后微亮的火光,但已经感受不到那种逼人的热意了。其实到了晚上这里还不算太闷,毕竟也只是四五月而已。道路两侧的香蕉树林在夜风当中沙沙作响,植物的清香气一波接一波地涌过来。
北川晴明问他:“你打算怎么办?”
“之前想要先摸清情况。现在么……”李真顿了顿,“我打算天亮之后找当地的特务府派出机构。”
“唔。”北川等着他的解释。
“南方基地现在掌握了主控权,所以说他们想要给我定罪。其实重点不在我身上,而是在院长和总长身上。北方基地压了他们太久,他们肯定早就打算反弹了。这是个好机会。实际上抓不抓得到我都不重要,甚至我一直流亡在外他们更高兴——这么一来他们就可以一直审查北方基地。虽说早有准备,可是……”
“操***。”李真深吸一口气,低声骂道,“墨西哥都搞成那个样子了,他们还在国内忙着争权夺势。”
北川的嘴角翘了翘:“政客。就是如此……总是远视又短视。”
“或者是他们太自信了。觉得墨西哥的事情……离中国还太远。觉得哪怕他们先把权力抓到手、再忙那边的事情也来得及。真应该让那些人轮流上战场……看看类种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李真低声说道。
北川晴明呵了一声:“那你打算自首?”
李真看了她一眼:“我没那么蠢。真束手就擒了,事情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我是打算……明天找到那里,然后跟他们说清楚——我的手里有重要资料。有可以抵抗类种的资料、真理之门的新武器的资料。这里的人不可能拦得住我,何况我还有这把枪,还有毁灭者。”
“然后我们找到一个地方先安身。依照我的判断,之后特务府的人就不会再来烦我们了。或者他们不相信我的话,乐意维持现在状况,一直控制局面,不希望我回去搅局——呵呵,谁不知道我的脾气很硬?再加上日本那一遭,他们也没把握对付我吧。”
“又或者他们相信我的话。但是依照眼下的情况来看,那些人肯定觉得自己可以控制局面。在他们眼里……还没什么东西能对抗人类的武力吧?之前燕京开会的时候就有不少人说可用核弹消灭类种。所以他们也不会理我——会打算平息了墨西哥那边的事情,拿到了足以长期掌控全局的资本再回过头来对付我。”
“其实我早该想到——连真理之门的人都看得出那个通缉令实际上是在提醒我,南方基地的人怎么会不知道?他们希望我长期逍遥法外。”李真的眼里渐渐浮现出一层阴冷的光,“好。那我就如他们的愿。我只是一个人而已,我又不是救世主,墨西哥的事情我有心无力。就让那里乱着——乱到谁也没办法,真正知道我们要面对的是什么东西的时候……”
“再来跪着求我。”
北川晴明拍了拍手:“你看的很透彻,出乎我的意料。”
“了解得多了而已。我又不止是肌肉发达。”李真自嘲地笑了笑,“所以接下来我们要对付的大概就是真理之门的人。或者他们其实也没空——他们肯定要在墨西哥搞出点儿什么事情。”
“然而我想的是,我之前遇到的那条……龙。”
“既然它告诉了我该用什么东西对付类种,它会不会帮忙?还是两不相帮坐视不理?如果应龙帮助黄帝战蚩尤的事情是真的话……我在想,黄帝在哪里。他,又会不会是类种,会不会也在复苏,会不会再帮我们一次。”
“还有那个朗基努斯之枪,这毁灭者。”李真拍拍腰间的手枪,“现在见到的已经有十四枚了。一定还有更多。这两者之间又有什么关联?真理之门的人把它藏在了什么地方?你说的霍夫堡皇宫和圣彼得大教堂里的命运之枪,又是不是赝品?问题太多,我们得趁这段时间一一弄清楚。”
北川晴明看着他紧锁的眉头笑了笑。然后轻声问:“不担心你家里人么?还有你的那个小女朋友。”
“如果我被抓了……我才真的需要担心他们。”李真闷哼一声,“如果真有人想不开,在这方面惹恼了我……我管他什么世界末日人类毁灭——我要他们统统陪葬就是。”
北川晴明又笑了笑。两个人并肩走一会儿,李真也问了一句:“你呢?你母亲。”
她眨了眨眼:“我也不要担心。理由其实和你差不多。但更重要的是,她知道我们俩。”
李真一愣:“你们俩?你们两个她都知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忽然产生第二个人格,变化那么大。”北川晴明呼出一口气,“其实我都很难想象她是怎么接受这个事实的。她每天晚上睡得都不好,一旦听到我的卧室有响动就赶紧起床,看看是不是我醒过来了。其实我不是每天都出现的——就像之前跟你说的那样,我出现得时间越久,反弹就越激烈。不过她接受了。而且……似乎也挺喜欢另一个我。我的事情,我妈知道的最多。”
“包括心社?”
“嗯。”
“天。”李真不可思议地眨眨眼,“她真是、真是……”
提到自己的母亲,北川晴明的话似乎也多了起来:“是啊。很不容易。但如果她不是这种性格……当初又怎么会一直等着,自己把我带大。”
“其实……”她看了李真一眼,似乎在想要不要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犹豫一番之后,还是继续道,“其实我老师以前想要照顾我妈妈。但是她没接受。呵呵,心里……还在想那个人吧。可是那个人应该早把她忘了。甚至不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
李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来安慰她。或者根本不要任何形式的同情。
他想了想,觉得一些话不知道该不该提。但还是说出口:“那卵,是从北川家流出去的。他们和真理之门——”
“有私下交流。但不是很密切。应该是双方都没想到北川景子的宝石就是卵。”北川晴明笑了笑,“我在日本下了很大力气,其实也是接我老师摊子。只可惜我搞砸了。短时间里,我不敢联系日本那边的人——至少现在不行。我已经暴露了,还担心上野观柳会把我的秘密说出去……我看走了眼。”
她脸色暗淡,语气也少见地低落下去。
于是李真试着开一个玩笑:“喂,你最初不会是打算要他做你男朋友吧?”
随后脚下被气流一卷,差点儿跌了一跤。他忙说:“好好,我不问。”
北川晴明没理他。但过了一会儿还是说道:“当然不是。”
“把我的账户安全码和密码告诉你吧。离了钱不行,我可能撑不了太久了。”北川晴明又说道,“其实是公款,你得省着点儿花——开玩笑的。下一次如果我醒过来了,就想想办法。东南亚一带也有些熟人,但都是老师的熟人……不知道现在如何。”
李真略一犹豫,嗯了一声。
北川说出一连串号码,李真记住了,又重复一遍。
于是北川晴明停下脚步,往他这边靠过来:“喂,别让我摔倒了。”
随即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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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看了咬狗的《全球进化》,看了几十万字,觉得挺好看。属于娓娓道来的类型吧……有时候看到某些字句我会想:咦?这话难道是我写的?
哈哈,就是说是我喜欢的风格。
可能有些读者觉得不是很激烈,但我这人可能就是喜欢偏淡的口味。大家可以试一试。
而且那家伙也和我一样喜欢用破折号啊,哈哈。
第八十四章 所长是我别开枪
菲律宾,三宝颜市。
眼下李真恢复了自己的容貌,一个人走在街道上。他换了一身衣服,整个人显得英挺帅气,再没有之前的颓废模样。这里是三宝颜的中心商业区,再往前走一段路就是市政厅。据说那里是二战后期美军登陆之后才建立起来的,由大块的石材堆砌而成,眼下似乎已经成了一个旅游景点。
实际上,他之前对三宝颜的印象有些偏差——因为此前他所处的位置是一个旧城区,又位于三宝颜最偏远的区域,理所当然的破旧颓废。现在他走在真正的市中心,才发现这里的确相当繁华。
不像平阳市中心那样高楼林立、庄严肃穆,却显得生动鲜活、安宁亲切。
这里曾经被西班牙、葡萄牙、美国和帝国殖民过,因而街道两边的建筑杂糅了多种风格,却意外地拥有了与众不同的奇特韵味。
平阳地处北温带,三宝颜地处热带。街道两边的椰树生长得很高大,在道路当中洒下浓密的树荫。人们的穿着清凉简单,偶尔还可见几个皮肤白皙的美丽女子——的确是一个相当好的度假胜地。
但李真当然不是来旅游的。他是去当地的特务府派出办事处的。
通缉令在电视里滚动播放了好几天,似乎不少人有印象。
加上他的面容少见的白净帅气,因此从下车步行到现在的短短十五分钟时间里,他已经发现了至少十几道略微诧异的目光。但无论那些人是立即举报也好、视而不见也好,都不是他现在要考虑的事情了。
因为如果把今天要做的事儿做完,其他人的目光他便可完全无视了。
二十分钟之后,他出现在三宝颜市政厅临街的一个小小院落当中。
这院子附近行人稀少,守卫并不森严——其实唯一能称得上“守卫”的也就只是院门旁边安装的一个摄像头而已。
庭院面积不大,里面是一栋二层小楼。门口有一块黑底的牌子,上面写着“黎刹路三十三号”这几个汉字。
这倒是特务府的一贯风格——各地的派出机构只标明建筑牌号,却不会标明具体机构名称。
李真之前在院门前站了一会儿,好确定里面的人能看到自己,这才慢慢走进去。
然后他微微皱眉,往门里面看了一眼,就不再往前走了。
因为竟然没人执勤?
门是关着的。
好吧……即便他清楚在大规模进化以前,菲律宾全境也只有一百二十四个能力者而已……但作为特别事务府的派出部门、拥有外交豁免权的强力机构,怎能松懈成这个样子?
于是李真又抬头看了看二楼——有一扇窗户开着,庭院里生长的高大椰树几乎要将叶片探进去了。就在他这么一瞥的时候,一张面孔飞快地缩了回去。
然后他敏锐的听觉捕捉到转瞬即逝的一句话——似乎是窗口那位一边往门口跑,一边喊出声的。
“他来了!他杀过来了!”
这些人……李真紧缩眉头,成何体统!
即便他现在被通缉,然而在真正接受审判之前仍旧保留军衔,只是相关职务被依律暂时剥夺了。而且搞风搞雨的是南方基地——在心里他仍旧认为自己是北方基地的人、特务府的人。见惯了前段时间新招内勤训练时候一丝不苟的样子,他一时间对于这种状况有些无法接受——
倘若现在真理之门的人持枪冲进来……
他们拿什么反抗?
原本做好了对方严阵以待迎接他的准备,到头来却是这么个结果,令他有一种一拳打空的无力感。
于是他叹了口气迈开步子走到门前……然后一脚踢开了门。
随后门里面的三个人都愣住了。一个正将上衣制服往自己身上套,一个试着将手枪插进枪套里,还有一个手里拿了一支弹夹,正往里面压子弹——是一个看起来模样挺不错的年轻姑娘。
这三位几乎是面面相觑,随后手忙脚乱地拔枪。
李真安静地看着他们,直到他们将自己瞄准了,才沉声道:“你们平时就是这个状态?”
一高一矮的两个男人没说话。但眼角在微微跳动。
实际上李真似乎错怪他们了。因为这三位非常清楚……
他们面对的是“炽天使”。双a级,北方基地的少校代局长,在正面作战中击杀过类种,又在日本的作战行动中几乎摧毁了检视厅一整个前线阵地外加两架“风后-22”……
而根据上级下达的文件,这位眼下可能已经成了“叛徒”,“极度危险”——这个词语之后还得加上好几个感叹号。
面对这样的一个敌人……能拿稳枪其实已经相当不错了。更何况他们只是外勤而已,还是文职。
但更没想到的是,他没有东躲西藏,反而“直捣黄龙”——抄老家了。
要知道现在战斗人员几乎都在外面的街面上晃。
倒是那个姑娘颤声道:“……不许动!”
可惜她的枪口也在抖。
李真扫了他们三个一眼,眉头皱得更紧了:“就你们几个人?其他人呢?”
他又一指那个高个男人和矮个男人:“内部作战条令是怎么说的?在职期间服装整洁、装备齐全,战时状态配枪不得离身——现在是不是战时状态?之前你的衣服呢?你的枪呢?!”
他说得一句比一句严厉。其实除了以想要以气势迫人之外,心里倒是真的有些不满。菲律宾的派出机构隶属南方基地。而南方基地眼下在国内忙着争权夺势……它们的下属机构就是这种货色?
要知道墨西哥已经全境沦陷了!
三个人被他问得直发愣。毕竟李真的阶级摆在那里,现在还是不折不扣的少校军衔。他们想过对方进门之后会大开杀戒、也想过会挟持他们做人质,却偏偏没想过竟然会因为他们违反作战条令将他们训了一顿。
高个那位几乎是本能地就应了一声:“天……太热了。”
像是传染似的,矮个那位也惭愧地低声道:“这枪带在身上沉……”
李真哼了一声:“你的脑袋带在身上沉不沉?还要不要?”
对方本能地缩了缩脖子,忽然意识到……这是他们要抓的人哪?怎么倒像是长官来视察了?
但李真已经又对那姑娘说道:“把你们的人都叫回来。我有事要说。”
他的脸色严肃,语气沉稳,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这得归功于保卫局招新的时候,他培训一些新人的结果。
而那姑娘也就迷茫地眨了眨眼,使劲儿看了李真一会儿。
心里甚至在疑惑是不是情况有变,这一位……已经脱罪了。
不过至少是从之前那种深深的恐惧当中解脱出来了——曾经有那么一会儿这三位觉得自己今天就要殉职了。心里紧绷的那根生死之弦一松,三个人瞬间失掉了刚才拔枪对准李真的勇气——要知道他们对着的可是一个双a级。
在这种情绪的驱使下,那姑娘鬼使神差地放下枪,还敬了个礼:“……是。”
她急匆匆地跑开去,剩下的两个人就不知所措了。李真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直到这二位额头渗出汗水,才说道:“枪放下吧。”
他俩相互看了看,就真的慢慢把枪放下了。
这种强者……也不会玩那种欲擒故众纵的把戏吧?至少对自己这样的人用不着。
李真走到门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又说道:“你们俩过来。说说怎么回事?平时就是这么个状态?知不知道墨西哥已经开战了?”
这两位就像真正的下级一样立正站在李真面前,结结巴巴地解释道:“这个……咱们是文职,长官带着战斗人员……上街抓——啊,找您去了。”
李真想了想,表情略微松弛了些:“这还像话。”
他倒真是“有恃无恐”。他的记忆力极好,又曾经详细了解过各地的派出机构编制,因而清楚地知道这种部门常规作战人员大致有二十人左右。包括三到四个能力者,十几个能力超群的普通人。至于力场约束器之类的东西——国内地级的部门都没有配备,更不要说菲律宾了。
高个子执行官就小心翼翼地问:“长官,您现在是……没事了?是误会?”
李真闷哼了一声:“一会再说。”
其实他现在这种态度一半是因为心里的确不痛快——对于南方基地的夺权行为以及在此地的松懈。
另一半则是因为,他得向国内传达出某种态度——我现在好得很,镇定得很。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惶惶不可终日。并且我自始至终对特务府保持密切关注,我从未认为自己有什么过失。
于是三个人就这样一坐两站。而那姑娘在通讯完毕之后从窗户里探出脸来偷偷瞧他。李真瞥了她一眼——她的脸微微一红,飞快地缩回去了。
……搞不清楚这里的人究竟在想什么。
十五分钟之后,院子里响起脚步声。第一拨人回来了。然而他们并未进门,反倒是在院子里保持警戒——只是态度显得有些犹疑不定,似乎拿不准门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又过了十分钟,似乎其他人也归了队。
于是二十多个战斗人员小心翼翼地接近那扇门,李真听到一个人喊话:“少校,你不要冲动……”
但李真对自己面前那个高个男人摆摆手:“你去,开门。”
他指了指自己。李真点头。于是他深吸了几口气,弓着腰走到门边,先是大喊:“所长是我——别开枪!”
然后把门打开了。
李真在大厅里看了外面的人一眼,点点头,沉声道:“进来吧。”
这下子更多人愣住了——他们的确收到了那姑娘的情报。然而对于她所说的“情绪很稳定”、“态度很友善”之类的的话都感到难以置信,反倒觉得那是在胁迫之下说出来的违心之词。
但眼下见到李真这样子……
第一个反应竟然都也是——他是不是脱罪了?而自己还没收到消息?
这个假设自然是相当诱人的。因为没什么人愿意真的和这位少校执行官真刀真枪地对敌。国内的同行或许还有特殊安全部队协助,但眼下是在菲律宾……
这个国家陆军就只有两万人,其中还包括了后勤人员。空军有一架上世纪的螺旋桨飞机,海军就只有两艘炮艇。倒是有帝国的军事基地,然而隔这边儿十万八千里。
实际上因为他们经常穿着制服进进出出这里,有的时候甚至会有当地平民为打架斗殴之类的事情找上门——将他们当成警察了。
总之三个字——很委屈。
更何况现在面对的是李真这种人物的。因而当天丁培华将自己在街上遇到了李真这个消息上报长官以后,长官竟然把这消息压下来了——天知道国内一旦知情,会不会命令他们先“拖住他”?
拖个毛线啊……
就这么几个人,怎么拖?
谁知道明明避之不及,这位反倒找上了门。而他们之前出勤一方面是为了做做样子,另一方面,则就是为了躲避国内有可能传来的消息——
比如说“有确切消息显示你处某某地发现了李真的行踪,要求你处立即前往截击”——这种命令能拖上一时半刻的话,那瘟神早就走远了吧?到时候只要做做样子、扑个空就好了。
可现在李真就坐在“自家”屋子里,大大咧咧地对他们说——“进来吧”。
人群当中的丁培华看见了李真。他的脸上稍微露出了些喜色。而李真也不着痕迹地对他点了点头。这里的所长也在队伍之中——他是一个因为长期养尊处优、无所事事的政府部门生活而略显发福的中年人,脸色相当红润。现在他的脸色更红润了……是半恐惧半担忧。
他远远地按着腰间的手枪,问道:“少校,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真淡淡笑了笑:“来找你们,要你们向国内传达些消息。怎么,要我亲自请你进来?”
所长的脸上微微一颤。丁培华趁机挤到他身后低声道:“长官,他应该没有恶意。不然的话……”
所长咬了咬牙,心一横:“跟我进去!”
他知道丁培华要说的是什么——不然的话,这里早就没活人了。
第八十五章 语气太温和了?
李真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这二十多个人统统站到自己面前——他们显得相当局促。
因为自能力者出现出之后……这世界上的很多事情就变了。
例如像眼下这种情况——李真是一个双a级。虽然还没有公认的王者称号,然而根据他一次又一次不可思议的战绩,没人会怀疑他配不上象征着能力者世界武力最高端的那个“王”字。
这意味着,在没有大规模正规军部队或者实力相当的能力者支援的情况下,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毁掉这半条街。这也意味着他们这些人对对方毫无任何威胁——连一丁点儿可能性都没有。
在这样的实力对比与身份压制下,产生了一种叫做“威势”的东西。
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然而一旦被人真切地感受到,就很难再令自己清醒起来。
其实这种状况正合李真的本意。
于是这些人不知该如何是好——是该拿出势不两立的态度……还是乖乖地配合服从对方?
这时候李真慢慢站起身,走到所长面前。
他微微咽了。口水,目光游移地看着李真,不知该直视好,还是像一个上尉见到少校时那样,微微放低目光的好。
李真开口说道:“你们这个状态,如果是在北方基地——我得把你们统统关上一个星期的禁闭。你这肩章,也该扯下来了!”
这话相当严厉。然而这位所长却松了口气——松了大大的一口气。
因为用不着他做什么选择,李真已经给他找了个台阶。无论是谁被上级训斥都不会开心,但此刻这位所长却巴不得对方的话来得更加猛烈一些——那样他便可理所当然地将自己代入下级的角色,而不是站在对方的对立面上。
因而他连忙道:“是……长官说得是。我们这边一直事情太少,懈怠了、懈怠了!”
李真板着脸在他脸上扫了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报告长官,我叫滕安辉。”
“唔。藤所长。”李真背着手踱了几步。
而趁这当口儿,滕安辉已经连连摆手,示意身后的执行官将手从武器上移开。
“如你所知,我现在还是被通缉着。”李真沉声说道“但你是个聪明人,对不对?”
滕安辉抹了把额头的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幸好对方也没指望他回答,继续说道:“那么你就该清楚这其中有什么猫腻。指控我的罪名,大部分是无中生有。或者说,误会。”
滕安辉忙道:“是、是。您的大名我们都知道,您是为帝国立下了汗马功劳的……”
李真摆摆手,又看了看丁培华:“之前我在街上遇到了他——丁少尉有没有把我的话带给你?”
滕安辉犹豫了一会儿,低声道:“那个……带到了。但是咱们都相信……就像您说的那样,都是无中生有——对不对?”
身后的人群里响起一片附和声。虽然不清楚有多少是和丁培华一样发自真心,但总算让滕安辉的脸色缓和了些:“所以咱们就把那个消息压下来了。”
李真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噢?没想到在这里倒是有不少明事理的人。”
“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呢!”滕安辉忙道。
“好了。你心里那点儿想法我都明白。你放心,这次我过来,就是要你给上面带个话。”李真沉声道“把我在这里的消息告诉他们,同时给我递一份报告。”
“这个……”滕安辉略一犹豫“您要递什么报告?”
李真没回答他,而是在人群里扫了一眼,目光落在丁培华身上:“中尉,你来。”
丁培华微微一愣。看了一眼藤所长,分开众人走到李真面前行了个军礼。李真点点头:“你们先等在这里,你带我去情报室。”
其实情报室就在隔壁房间,与大厅一墙之隔。然而李真是真的不大喜欢当地派出机构的这种懒散做派,倒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丁培华留给他的印象不错。因而他要丁培华带着自己进了情报室的屋子,然后示意对方连上特别事务府南方基地外情处的加密频道。
他的眼光似乎没错——丁培华的业务水平看起来相当熟练。甚至用不着参照电脑上的密码对照表就轻松输入了二十八位识别码,而后通过认证。
丁培华看了他一眼。
李真微微皱眉,而后说道:“按照我的说打。”
丁培华将手搁在键盘上。
“呈中华帝国特别事务府,南方基地副总长阁下文。”
“惊悉府上之华约特级通缉令,下官惊诧之情无以言表。赴日一行,下官为特别顾问团之最高负责人,有临机专断之权。当日内情错综复杂,非事前所能预料。其后种种事端,多为日方一面之辞,实非实情。然……”
“然……”李真拧着眉头,背着手在丁培华身后又走了几步,停下来想了一会儿。
然后说道:“都删了。”
“嗯?”丁培华疑惑地看看他。
“统统删掉。”
他照办了。
李真忽然笑了笑,轻轻吐出一口气,再次说道:“卵在我的手上。”
“您说什么?”丁培华转头问道。
“按我说的打字。”
他这才意识到李真不是在同自己说话,而是在说自己要发出去的内容。但已经不是之前那种下级对上级的规矩口吻,而是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大白话。
不知道为什么……丁培华却觉得李真的这种语气让他心里稍微舒服了些。
“上野观柳是真理之门的人,日本人不知情。当天晚上真理之门打算拿到那枚卵,但是我阻止了他们。之后发生的事情暂时无法解释,但我认为贵方可以对我的通缉令做出一个解释。”
“墨西哥已成危局,人类面临前所未有之绝大灾祸。或许燕京会议还没有令贵方意识到我们面对的究竟为何物,那么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应该足以说明问题。权力斗争之类的事情我不感兴趣,但想要把我当软柿子来捏就大错特错了。”
“如果当你们躲在窝里斗出个结果之后发现事情的严重性已经超出了预料、无法可想的时候,或许你们会意识到自己真真是一群蠢货。那么既然眼下是蠢货占了上风,我也无意回去蹚那潭浑水。”
“但作为北方基地的少校代局长,本人仍有义务告知你们——对付类种的秘密在我的手上,想清楚了,你们应该知道怎么做。但想来现在你们的脑子里听不进任何有价值的意见,也更希望我保持现在的这种状态,好让你们继续有一个唱戏的台子。”
“那么我就看着。与此同时我真诚地建议——不要来找我的麻烦,否则我会带给你们更大的麻烦。至于我最在意的是什么,想必诸位也非常清楚。那么我再给你们一个建议——谨慎些。”
“冰雪与风之王就在我的身边,同时我也转达她的意见。如果我们两个人都不希望看到的情况发生了……”
“副总长阁下,小心你的项上人头。”
丁培华飞快跳动的手指停住了,额角渗透出微微的汗水,看了李真一眼:“长官,这个……真要怎么发?”
李真微微一笑:“怎么?语气太温和?”
“不是……”
“不是就好。就这么发。”
丁培华看了看那触目惊心的最后一句话,一咬牙,还是点了发送。
然后李真点点头,走出了情报室。
一墙之隔。说到最后的时候他的声音又微微变大了些,因而外面的人几乎都听到了。于是在看到李真之后,几乎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无以复加的震惊,最后一句话在他们的脑海里反复回荡——
“小心你的项上人头……”
滕安辉在看见李真之后又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瞪着眼睛低声问:“长官,您真是……你那事儿真是……误会?”
李真淡淡一笑:“这么说,你之前的话都是诳我呢?”
滕安辉忙道:“不敢不敢……”
李真一摆手:“好了。我离开之后,你就可以发文解释了,我想理由不用我教你。”
“是、是。”
于是李真慢慢往门口走去。但在要开门的时候他忽然一转头:“滕所长。”
“……下官在。”
“明天我还会来——来看回复。到了那个时候……”李真指了指大厅里的人“我不希望看到还有军容不整、涣散松懈的情况发生。另外,你这地面太脏了。”
随后他便走了门。
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过了好久才有人到窗边往外看了看,随后迟疑着低声问:“所长,怎么办?”
滕安辉喘了口气,解开夏装制服领口的一颗扣子,狠厉之色在眼中一闪而过,沉声道——
“还能怎么办?”
“……今天加班,大扫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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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单线联系
李真回到他们租住的那个小院子里的时候,北川晴明正在摆弄自己的手枪。之前她从未接触过此类武器,但不得不说她悟性极好。李真带她去城外打过一次靶,她五枪有两枪命中了二十米之外的目标。
这样的成绩没法儿同李真比,但对于一个初学者来说已经完全足以称得上是“极有天分”了。
看见李真嘴角挂着的淡淡笑容,她也微微松了口气,从院子里椰树底下的躺椅上站起来轻声问:“怎么样?”
“还算顺利。”李真走到树下的桌子旁边拿起水杯一饮而尽,微微叹了口气,“只不过没想到这里的派出机构是这个样子。涣散得不像话。”
然后他又打量了一眼这个院子。
其实在国内的话,算得上是一栋小别墅了。木质结构的双层楼,白色的主色调,衬着当地格外晴朗的蓝天与白云显得干净清爽。楼前有个院子里,里面像大多数人家一样植了两颗椰树、覆了草坪,院后则是车库。
要在国内的话,李真得不吃不喝十年才能购进这样的产业,但在地广人稀、人口只有80万上下的三宝颜,这院子的租金是半年三百金元。
实在便宜得不像话。
而此处……大概就是他们接下来一段时间里要长住的地方了。
北川晴明笑了笑:“难道你还想跟他们大打出手?”
“倒不是这么说……唉。”李真摆了摆手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来、仰起头,看着头顶上棉絮似的云朵,悠悠叹道,“终究是要靠这些人和类种作战的。我又不是救世主,不能一个人就大杀四方,你也不行。昨天你不是还跟我说电视里有关墨西哥的新闻报道变少了么?这不是好现象——这说明那边的情况已经不大乐观了。”
“眼下咱们两个的消息渠道都有限,内情知道得更少。但是按照日本那天晚上路西法那个投影的实力来看——它的本体相当难缠。闹不好,是要用大当量的战略核武器的。可是一旦战略核武器效果都不大——很多人可就得彻底慌了神了。”
“要我对付蚩尤那种程度的敌人还好说,但要我对付路西法那种,说实话,我心里真没底。”
北川晴明捧着杯子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是她就好了。比我有用得多。”
“嗳……我不是这个意思。”李真支起身子摆摆手,“事情总得一步步来,急不得。再说真实世界又不是电脑里的世界地图——墨西哥距离中国就一指远。中间隔着那么大的太平洋,哪怕美国都沦陷了咱们也还有办法的。要不然我怎么会就这么看着?”
“呵……”北川笑了笑,“不管怎样,明天晚上或者后天晚上她就会出来了吧?那时候你们两个商量着办。”
李真笑了笑:“嗯。不管怎么说……其实你们都还是你。”
于是北川晴明站起身:“我去做饭吧……”
她的脸忽然莫名其妙地微微一红,但李真并未觉察。
“昨天晚上的那些……”
“很好吃啊。”李真说道。
“嗯。”北川晴明揉了揉自己的手腕,走进门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打靶的关系……她觉得手腕有些疼。就好像是被伤到了肌肉,左手腕和右手腕的关节处麻麻涨涨,好像肿得老高——然而外表却看不出什么异常。
该去买点儿药敷上。这种时候……可不能出什么差错。
她想道。
而李真直到她关上了房门才收回自己的目光,低着头想了一会儿。然后漫不经心地用手去转桌上那个残留着凉气的玻璃杯。
眼下的状况……
唉,迫不得已罢了。可松……可松也不会介意的吧。
普通朋友而已。
难兄难弟而已。
于是他摸出刚刚从路边手机店里买来的一次性手机摆在桌面上,又从衣兜里掏出一枚曲别针、弄直了。接着掀开手机后盖、取下电池,忙活了好一阵子才弄出一个极薄的,指甲大小的金属片。
然后将那个东西在手里揉成碎末,重新将装手机装好、开了机。信号变成了满格了,但眼下这手机不能打国内电话了,只能打国际长途。刚才拆掉的东西算是一个功能组件,但根据他在特务府里学到的东西,这玩意儿还有追踪定位功能。他采取的是一种最简便的处理方法——要是在国内这么干了这手机就算废掉了,然而在菲律宾却正好适合当下的情况。
李真想了想,先发了一条信息——“你小子干嘛呢?”
然后将手机搁在桌面上,自己闭上眼睛开始思考一些事。
大约五分钟之后,屋子里传来切菜的声音。而伴随着轻微的“当当”声,手机微微一震。
李真伸手拿过它凑到眼前。
一条新的短消息。
“老大?”
“最近又坑了几个?”他回了一条信息。
第二条短信几乎同时回了过来——“嚓,老大,你真没死啊?”
李真微微一笑,拿起电话拨回去,在对方立即接通之后轻声道:“方便说话么?”
电话那头有些嘈杂,对方似乎走在路上。
“方、方便……老大你怎么搞的?你怎么被通缉了?真的假的?是装样子骗人的?”
“不知道真假,还敢接我电话?”李真咧了咧嘴。
其实他心里的确……生出了那么一点点的暖意。
这家伙。一向知道他胆子大——敢装炽天使骗人,敢装绿骑士骗人,现在看到自己的电话竟然想都不想就接了。然而心里的警惕倒还没有放松。虽然这号码在对方的手机上是不显示的,但他还是挺担心自己同这位的之前的隐秘联系被有心人给查出来——实际上,只有戴炳成一个人知道。
“您是我的伯乐啊,衣食父母啊,我怎么不敢接?”余子青的声音还是油腔滑调,但明显比之前放松了些。
然后他顿了顿:“你……现在怎么样啊?”
“还好。”李真答道,“有没有人找你麻烦?”
余子青压低声音:“没有。话说我这几天心一直揪着呢,还真怕有人查我。”
李真点了点头。戴炳成什么都没说。
既然这种事情他没说,那么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他在试着保护自己,他似乎还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但……还只是“似乎”,得进一步确定。
“你能信我就好。呵呵。”李真笑笑,“最近缺钱不?想找点活儿干吗?”
余子青似乎微微一愣,但还是说道:“老大,我其实觉得你这人是真不错。咱俩也算同生共死过。但是……我还是有个事情想要弄明白……”
李真稍稍有些意外。因为他知道对方想要弄清楚的是什么。他微微皱眉,觉得自己从前把这个家伙似乎看得太简单了一些——他的心里,其实还真有点儿别的什么东西?
于是他说道:“你讲。”
“通缉令上说你……勾结什么人叛国来着,是真是假?”这一次他的声音变得严肃了些。但想了想又补充道:“你要是不想说就不说。今天这电话我就当没接过,回头我就把手机砸了。但是……老大,我也是中国人。”
李真把电话从耳边拿开,长长地出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又贴到耳畔,轻声说道:“如果我说,都是误会呢?”
余子青毫不犹豫地说道:“那我信。”
“还想问什么呢?”
“嘿嘿。那就没了。”那边笑起来,“但是您有什么活儿?要是风险太大的话,这个,我得考虑考虑……”
这才是余子青。倘若他一拍胸脯说上刀山下火山我余子青眉头不皱二话不说的话,那李真还真得好好想一想,这家伙是不是被人控制住了。
李真笑笑:“让你给我打听点事情,危不危险你自己判断。要是觉得不合适,我也不怪你。主要是,我的父母,和那天你见的那女孩儿,张可松的情况。不需要太详细,只要知道状态怎么样,有没有受到什么不公平待遇就可以。”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一个人。桃溪路那家北川冰点屋那店主的母亲——这个比较容易,先把这事儿办了。也看看她现在怎么样。”
余子青拉长声音:“就这事儿啊……老大你放心,这方面我在行。妥妥的没问题。”
“成。你的钱,等我回去了,我给你结。”
“那可说好了。”余子青顿了顿,“我等着你回来给我结钱。你可一定得回来。你不能赖账。”
“嗯。”李真应了一声,挂断电话。
然后他站起身来在庭院里走了几步,低声道:“这人,呵呵……”
心情莫名其妙地变好了很多,似乎世界也变得暖了几分——大概是因为夏天要到来了吧。
明天再到黎刹路那边走一趟。他在心里盘算着。此间事了,就该做正经事了。
他又抬起头看着北边的天空,露出一个微笑:“我还好。你们,也得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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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在看《大圣传》,也挺好看的
第八十七章 这尊神不走了
第二天是阴天。气压很低,人心里慌慌乱乱的不舒服,就好像总觉得有什么坏事儿要发生——至少滕安辉是这么觉得的。
他将制服穿戴整齐,腰间配了枪,想了想,就连制式的作战军刀都挂到腰带上了——这玩儿他已经在自己的柜子里搁了九年多,拿出来一瞧——生了锈点。
只愿那一位不会拔出来看吧……
倒不是没有生出过向当地驻军请求增援念头,然而他也不是傻子,他更不愿意让自己掺合进国内的风风雨雨当中——尽管现在已经被李真带进去了。
要知道他年轻的时候也是被称为“铁臂神拳滕安辉”的狠角色——那时候a级是凤毛麟角,b级就是了不得的高手,像他那样富有作战经验的c级算得上是南方基地系统里的一员虎将——险些就可以调去做内勤了。
然而90事件的时候他见识过那些风风雨雨,也失去了不少朋友亲人,因而总有些心灰意冷。觉得世间事情大抵如此——你争一分,或者会得一分,但也或者会失一分。是你的总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求不来。再加上南方基地逐渐被北方基地的势力压制得抬不起头,他的年纪又渐渐大了,就更失去了向上爬的心思。
正好那时候菲律宾的派出机构有个缺,于是他请人活动了关系,将自己发配来了。
在国内那些野心勃勃的人眼中当然是发配,因为这里着实毫无前途可言。然而他觉得这儿是可以避世的人间天堂——物价低、环境好、地位高。作为拥有外交豁免权的特务府派出执行官,就连当地市长都得好好跟他说话——还有比这种日子更悠闲的么?
结果现在还真就应了他的那句话——是你的总是你的。
这**烦自己找上门了。
国内那些事他当然清楚,然而作为长期派驻国外的执行官,滕安辉在潜意识里早就将自己从南方基地或者北方基地的那个派系当中摘出来了。这也是他身处此地的一个好处——在国内的时候看不开,然而远离了那片广袤土地……
什么南方基地北方基地?
在这儿都是中国人。
所以……他是真的不想掺合进去。李真走之后马上按照对方说的那样,以惶恐的口气做了一个解释:例如“下官无能惨遭挟持”之类的话——毕竟只是一个派出机构而已,毕竟是在菲律宾而已。你们国内的人都不过来……我又能做什么?
幸而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除了得到一通口气严厉的斥责之外再没受到其他惩罚。这也令他更加相信李真的话……
也许那位少校代局长真是冤枉的——牺牲品。
由此可见自己远离那个泥潭是多么明智。
只是……
太不可思议了。
他抖了抖南方基地副总长办公室发来的回复文件,再次细细看了一遍。
连“小心你的项上人头”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却竟然是这种答复——那位少校的实力究竟是强大到了多么可怕的地步?就连南方基地都在这样忌惮他?
他在办公室里紧皱眉头的当口儿,丁培华敲门进来了:“所长……他来了。”
滕安辉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来:“走、走,下去看看。”
两个人走在走廊里的时候他又问了一句:“这个……他说什么了?”
丁培华刚要开口,却看到李真迎面走过来了。
滕安辉立即换上笑容,敬了个礼:“长官,您来这么早。”
他已经完全带入角色了——相当自然地令自己忽视了眼下这位是“遭到通缉的犯官”这一事实。
李真背着手面无表情地左右打量一番,开口道:“昨天做清洁了?”
滕安辉一挺身:“之前是懈怠了,下官决心痛改前非。”
“有心了。不错。”
看到李真的嘴角露了一抹微笑,滕安辉的心里稍稍一松。再看到对方的眼神朝自己手上瞥过来,他感觉将手中文件递过去:“……长官,答复来了。”
李真接了过去、展开来,站在原地看了一遍。
呵……
果然和自己想的分毫不差。
答复的口气很严厉。
“如此狂妄无礼之措辞意欲何为?”
“限期归国述职、对此前种种行为作出解释”
“若逾期不归、当以军法从事”
“或将以武力镇压”
——诸如此类的话语充斥了通篇公函,然而李真看出其后的意思了。“限期”倒是不假,对方可没说期限是多久。
这一点没确定下来,后面的话统统是扯淡。哪怕在这儿待上一百年——我又不知道我过没过你那个“限期”。
最重要的是那句“如此狂妄无礼之措辞意欲何为?”
怎么看,其后的意思都是——“这种话以后不要说了。”
他怕了。呵呵……不怕才有鬼。
倘若那位副总长是为了“国家利益前途”之类的理由才掀起这次风波,或许真的是一个心忧天下的人。而那种人的骨头大多硬得很,威胁之类的法子对方可能仅仅一笑置之,或许还会更加激起三分怒火。
然而神农架事件的时候他几乎算是使了个绊子,眼下又不顾墨西哥的危局关起门来一心一意搞内斗——这种人,也就仅仅是为了“权力”而已。
权力这东西有命拿还得有命享,李真又不是什么“江湖大侠”或者“精精儿空空儿”,更何况,还有一个冰雪与风之王。
两个王级要行刺一个普通人是什么概念?
这待遇有史以来,还没有人享受过。
更得益于燕京会议时他表现出来的混劲儿——他敢在一桌子副部阁级别的大员面前、在南海里烧掉半个会议室,那么眼下一旦被逼得急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总而言之,事情在朝他意料之中的方向发展——无论南方基地还是北方基地都不希望他回国。只要顶着一个“通缉犯”的身份流落在外就好了。
但李真当然不会让他们如意。他还有自己的打算。
他花了三分钟的时候细细品味这份公文当中传达出来的意思,然后微微一笑,将它在手掌心揉碎了。再松开手,只剩一捧纷纷扬扬的灰末从指缝里露出来。
“滕所长,看起来以后咱们得常常打交通了。很多事情得要你帮忙。”
滕安辉就在心里叫了起了苦……这尊神,还真不想走了。虽然这事儿他早有准备,然而此刻打对方嘴里说出来仍叫他觉得嘴里发涩。但他也只能点头:“……是。这是我们的荣幸……”
李真点点头:“所里的能力者有几个人?”
滕安辉想了想:“我算一个……小丁也算一个。另外还有三个人。但是咱们都是c级。其他人都是……”
“唔。”李真点点头,“眼下就有件事情要你协助。”
他看了看丁培华。不同于滕安辉,这个黑黑瘦瘦的年轻人一直沉默着一言不发,但眼睛还是亮着的。那种亮不是滕安辉眼神里的察言观色、迎逢上官的亮光,而是充满了蓬勃朝气与跃跃欲试的意味的亮光。
这种眼神他在保卫局新招的那些内勤脸上见到过——这是一个不甘平庸、一心打算要做点什么的年轻人。
滕安辉迟疑道:“这个……您说……”
其实他最怕的就是眼前这位要他们出去跟人打生打死——要知道所里上一次有人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开枪射击,还是五年前的事……
李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不过他也没打算要这些人在这种事情上帮忙——这个派出机构的实力在大规模进化之前或许还马马虎虎。然而时至今日,已经算是弱得可以了。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得到那种莫名其妙的“恩赐”,似乎这个所里连一个b级都没有。真参与到了自己这个级别的战斗中……连炮灰都算不上。
于是他微微一笑:“只是要你把我现在的住址给报上去。”
滕安辉一愣:“报上去?”
“对。通报给南方基地、北方基地院长以上的官员。”
滕安辉以为他在开玩笑,但李真脸上的表情很认真。他一时搞不清对方想要做什么……这是某种挑衅?
然而看起来他不是那种不知进退的人。
但李真已经不容置疑地说了一个地址:“告诉他们,我现在住在这里。说是你们自己查的也好,线人的消息也好——但不是从我的嘴里说出来的。”
滕安辉不明所以。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这为长官这么做是为了给自己这边儿解围——不管国内来不来人,都算是立了功。想必能够有效缓解上边无从发泄的怒气。虽然心里仍有疑虑,但他还是说道:“长官,这不大合适吧?”
“按我说的办。”李真丢了下一句,转身走开。又摆摆手:“不要送了。”
滕安辉愣了好久。半晌才转头问丁培华:“他这是什么意思?”
丁培华看着李真的背影,眼睛里的火焰亮了亮:“不知道。我们猜不透他的心思。或者他那种人……什么都不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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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一本生化小说《生化末世的幸福生活》。这书的风格比较特殊,如果想看能力升级之类的朋友可以无视。但是如果想看一个普通人如何在生化末日生存下去的朋友,可以一饱眼福了。
文字很清淡朴实,风格很温馨纯洁。
看书耽误了更新,抱歉。今天应该是更不完一万字了,明天统统补上。
稍后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