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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沁纸花青     类神txt下载     类神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九章 现形记

    目标离得不远——张可松是这样认为的。

    然而还有一句话:望山跑死马。更何况这里是市区,没有直线可走。一些街道是通向别处的,一些街道是死路。平阳很大,这里两个人都不熟,偏偏目标也在移动。因而原本以为能在半小时之内找到他,然而眼下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人走得浑身冒汗。

    不过李真和张可松两个人倒都不急了。因为目标人物就在被锁定的那一带走来走去,活动范围没出两条街。实际上……李真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念头。虽然他并不确定,但总算是稍微安心了一些。

    到后来他们两个每人手里拿了一瓶矿泉水在路上慢慢走,就好像真的是出们逛街的了。

    甚至还有心情讨论些别的东西。

    “话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厉害的?”李真随口问可松,“就是最近这段时间么?”

    张可松略微迟疑了一下,说道:“嗯。就是段时间。莫名其妙的。”她最后补充了一句话,心里想的是为安小姐作掩护。反正这不是坏事,安小姐又不想被人知道。况且……李真似乎就要负责起保卫局的一些事情了——安小姐会不会也归他管了?

    想到这里可松觉得相当有趣——两个人刚被送进北方基地的时候应决然与安小姐看起来都是神秘莫测的样子,如今却要变成李真的“下属”了。世事真是变幻无常。

    因而她也就反问道:“不过应决然现在还好吗?”

    这句话成功转移李真的注意力。他微微皱起眉:“怎么说呢……总是比死了要好的。不过现在是失忆了。不知道还回不回得来……”

    话说到一半,可松忽然紧张起来:“来了,他在朝我们这边过来!我要不要……”

    她问的是要不要回避。但出人意料的是李真笑了笑,往身边的咖啡店随手一指:“你去那里面等我——他现在到什么位置了?”

    可松看的也是那家咖啡店——旁边的小巷子:“你进去沿路走,就能遇见他。你要不要埋伏一下什么的?”她的神情紧张起来,也没闹着要跟在李真的身边,一边往门口走一边皱着眉头说话。

    这表现让李真在心中一暖。她还是讲理的啊……呵呵。

    “我有分寸。”李真点点头,一闪身越过可松,进了那条小巷子。

    离开大路上的阳光,这里一下子yīn冷起来。空气当中还带着淡淡的垃圾腐臭味儿,角落里的冰雪仍未融化。李真走进来之后便放缓脚步、摸出手机,一边低头装作发短信,一边慢慢向前走。

    但余光看到了另一头的一个身影。

    那人穿着黑大衣,戴着黑帽子。

    就是他了。

    咖啡店临着这条小巷有窗口,李真瞥到张可松一边摆手对服务生说不要不要一边转头满脸紧张地往他前面指、做着口型:“那个,那个!”

    他不易觉察地点点头,再次放缓脚步,到最后干脆停在小巷子这一头了——就好像手机出了点儿什么问题,他正在皱着眉头摆弄。

    他就是在等着那位过来。因为那一位走得也慢,倘若自己就这样走过去,两个人会在巷子中间相遇——再出现什么状况的话,也许他会跑到街道上。能少一事就少一事,他可不想自己找人去签什么保密协议之类的东西。

    黑衣人应该没起疑。他的手抄在衣兜里,步伐相当稳健,迈着jīng确的步子一点一点接近,若无其事地看着李真,随后移开视线。因为对方在低头摆弄手机,穿着打扮也并无奇特之处,怎么看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

    不过李真也在打量他——他调整了手机摄像头的位置,实际上现在正通过屏幕注意对方的一举一动。这毫无疑问是个男人。虽然身上遮得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但无论是走路的姿势还是眼神都表情那不是女人——至少不是李真在墓穴里见过的那个女人。

    脚步声渐渐接近,双方之间的距离只隔两米远。

    李真突然收起手机放进衣兜里,抬起了头,直视对方的双眸。

    于是那人停住脚步了。

    不但停住脚步,甚至在仔细端详李真一番之后还微微一个踉跄,退了两步。

    眼睛里泛起一丝慌乱的神气,随后向两边打量,似乎在寻找有没有什么能够垫脚的东西,好越过高高的墙头。

    李真似笑非笑地问道:“绿骑士?”

    那人又退了一步,旋即站定,好像下了什么决心,压低声音:“我只是过境,不想和你们发生冲突。”

    “那可就麻烦了。”李真肃然道,“我们接到的指示是,看到绿骑士,格杀勿论。阁下,出手吧。”

    对方再次压低声音:“你……不是我的对手。”

    “绿骑士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多废话?”李真哼了一声,扬手便冲过去。三四米的距离对他而言实在微不足道。在瞬间冲刺的状态下,他有把握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然而这一次他跑得慢——当然只是相对普通人而言——手还没抓到黑衣人胳膊的时候,那一位……

    转身就跑。

    李真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脚下重重一顿,挟着一阵寒风站在对方逃跑的路线上。

    这位反应相当快,甚至大胆地伸手在李真拳头上一推,借力又折回了身。

    不过李真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

    见到李真脸上的笑容,黑衣人终于明白了些什么。他飞快地退开两三步,毫不掩饰地打量两旁的高墙,最终发出一声哀叹:“老大……我他吗又栽在你手里了啊!”

    李真惊讶地问:“我没想到绿骑士的中国话说得还不错。不过这也没用,下辈子再见吧。”

    他高高抬起手。

    对方马上抱头蹲下了,又一把扯下自己的口罩:“好汉饶命!我不是绿骑士,我是余子青!”

    他边说话边仰起脸,看样子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不过李真眉头一皱:“好你个余子青——原来你就是绿骑士!我更留不得你!”

    拳头挟着寒风砸向他的脸。余子青妈呀叫了一声,身子一矮,一屁股坐到地上,闭紧了眼睛。

    然而预想的剧痛并没出现,拳风吹得脸上寒毛竖立,停住了。

    他把眼睛掀开一条缝儿。然后又完全睁开了。

    李真正沉着脸,紧盯着他。而身边又多了个漂亮的女孩子,瞪着一双杏核眼像打量珍惜动物一样打量自己。

    要在平时余子青肯定得过去搭讪,然而眼下他意识到这女人他肯定也惹不起……于是哆哆嗦嗦地站起身来,咧嘴像哭了一样笑:“老大……我这次没骗你啊,我刚才是吓着了——我这就走,这辈子再不出来碍您的眼……”

    但李真喝道:“站住。给我说说你是怎么回事?”

    “啊?”余子青张张嘴,“我就是……骗人的啊。”

    五分钟之后三个人已经坐在那家咖啡店里了。

    这家店的咖啡也不便宜,得四个金元一杯。不过李真提前问过余子青身上带没带钱。在知道他还有二十块的现金之后点了两杯拿铁,一边看他脸上微微抽搐一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继续交代吧。”

    “我就是……能给它们变变形状啊老大。”见李真是带自己走进这家店了,余子青意识到事情或许还不会太糟,心里稍微镇定了些。暗自大叹“倒了血霉”之余不得不老老实实地交代,“其他的什么用都没有……”

    可松噗嗤一声笑了。这笑看的余子青愣了一下。

    其实李真也差点儿绷不住了。不过看到余子青的眼神,敲敲桌面:“往哪看呢,继续说!”

    倒是可松噢了一声:“你就是上次那个冒充李真的家伙,对不对?”

    余子青赶紧赔笑:“我那时候不知道老大那么厉害——我有眼不识泰山……”看了看可松,又补充一句,“有眼不识金镶玉。我给你赔礼道歉,我不知道您是老大的女人……”

    “谁是你老大!”李真一瞪眼,“这么说你这是灵能?”

    余子青一挺胸,随后又萎靡下来:“唉,是灵能唉……特废柴的灵能……”

    “你也算是个奇葩。”李真被他气笑了,“你哪来这么大胆子?冒充绿骑士?这也就是我——寻思着可能是你。要遇上别人废话不多说先给你来一梭子你信不信?”

    “哎妈!要不怎么说您是我亲老大啊!”余子青在座位上不安分地扭着身子,“咱们就是有缘啊……我这两次都栽在您手里,您这完全是慧眼如炬运筹帷幄啊……老大您现在做什么呢?有没有啥发财的事情,指缝儿里漏点汤汤水水给兄弟我喝一口就行,我这rì子过得……饥一顿饱一顿啊……”

    李真看着他的样子,忽然一笑:“我现在是执行官。”

    余子青愣在那了。然后勉强抽抽嘴角:“老大您……开玩笑呢吧?”

    “你这次属于能力犯罪,对不对?灵能诈骗——你也算破纪录了。”李真用勺子搅了搅面前的咖啡,“你是打算跟我投案呢,还是打算跟我投案呢?”

第四十章 线人

    余子青脸色发青,略微的浮肿的眼睛眨了又眨,换上讨好的笑容:“唉……老大您吓我,你要想抓我就不能带我来这儿了。”

    “取决于你态度。”李真抬眼看看他,严肃地说道,“我记得你从前就只能冒充我——现在是怎么说?以前还在瞒着我?”

    “不敢不敢,这也就是最近。”余子青抓住这个机会,竹筒倒豆子一般说道,“就是最近一段时间——我本来就是个c级嘛,二十多天前忽然就觉得全身都疼,我以为是感冒了,拿了点药吃一吃,估计挺几天就能好。结果一拖拖了半个月,等我病好了……这个能力也就出现了。然后我实在缺钱……那次出了那事儿之后我可不敢再冒充您了——还被罚了两千多,我就、我就……”

    “你就没个正经工作啊?”可松问他,“你天天骗人钱?”

    余子青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误会误会,我也不是天天骗人钱,隔三差五干回活儿,够用了我就……我这人也不贪财呵呵呵……”

    可松撇撇嘴。

    李真想的倒不是这件事。先前同曹林谈话时那个模糊的念头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再加上余子青的一番话,他逐渐将一些事情联系到一起了。

    余子青……最近变成了a级。

    从c级变成a级,这是不折不扣的奇迹。然而这种事他之前已经见识过了。

    马心语就是从c级的光学迷彩变成了a级——她连自己的衣服都变。

    曹林。最近从c级变成b级。

    可松。也是变强了的。

    这四位,除了曹林之外都算是自己的熟人。

    这事儿怎么看像是主角光环——跟自己有关系的人都进化了。但事实一定不是这样子,这意味着,自己认识的有限这么几个人身上都发生了这种状况,那么就必然还有更多的人……

    在进化、在变强!

    李真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大规模进化的前兆么?

    可原因是什么?

    原因太多了。类种出现了——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外加一次全球范围的反常极光。但以他目前所掌握的资料来看,这些因素之间还都没有什么特别的联系。他可以说是因为类种出现了,导致了某种莫名其妙的进化——亚当就可以使普通人变异。

    更可以说是因为某种力量使得类种苏醒,然后又导致了这种正在发生的进化。

    至于那极光……有没有什么联系?

    愚蠢。他在心里给自己下了一个断语。实际上也是送给绝大部分人的。

    亚当出现了,注意力就都跑到亚当身上。

    蚩尤出现了,注意力也都跑到蚩尤身上。

    第三个类种可能要出现了,又开始思考对策、制造紧张空气。

    然而……这些东西沉眠了那么久,怎么就赶在如今这个时代苏醒了??

    似乎大家——至少从他的角度来看——都忽视了这个问题。

    再比如,类种究竟是什么东西?这问题没个结果。因为事情实在发生得太快,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这些杂念令李真皱起眉,沉默许久没说话。可松知道他在想事情,于是安静地喝咖啡。余子青则不敢打扰他——觉得这位在琢磨着怎么处理自己。

    其实李真的思绪已经漂移到另一件事情上了。

    倘若说这真是所谓的大规模进化的话……自己呢?自己的能力一向是没个准儿的。

    与类种发生共鸣的话,李真觉得自己可以不畏惧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那时候的他是毫无疑问的王者——是不朽不灭之王。

    但像如今这样仅凭自己的力量作战的话,他觉得应当可以同天启四骑士势均力敌——因为他吸收了红骑士的力量。

    在基地的内部学校的时候,他可以战胜b级的关心愿,然而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他又变强了。除去获得了新能力的因素,还有其他的原因——共鸣。

    一开始北院的人对他的能力尚无定论,但最近总算取得了一些进展,并且发现他们从前的确是弄错了。

    李真的能力不是什么所谓的飞翔、鳞甲、放电——实际上这些都是某种b级异能的外在表现形式——基因融合。

    从前他的自愈能力也被认为是某种类似壁虎或者螃蟹的异能。但经过神农架事件、在大家亲眼见到李真可以从一具骷髅重生为一个活生生的人之后意识到……这种能力已经超越了物理规律。

    此乃灵能。

    再加上通过b级的异能获得的另外一个a级灵能“火焰控制”……眼下他已经拥有两个灵能、一个异能了。

    并且可以预见的是,他也许还会拥有更多的灵能。

    这种情况极其罕见。从前这世上的a级本就不多,双a级更是凤毛麟角,然而李真似乎还有更大的潜力。任何一个思维敏锐的人都会情不自禁地将李真同类种联系在一起——那便是拥有数种高等灵能的生物!

    也便是因着这个原因,戴局长带自己去见了一些人么?不但是为了燕京的会议造势,更是为了提供某种保护?

    自己……算不算也是在变强?

    即便是在与类种共鸣的情况下,才能彻底而迅速地吸收对方的灵能,发生基因融合。

    不过这种变强的方式似乎那个还弄不清楚的原因扯不上关系。非要说有联系的话……全身的癌症病变,让自己从一个普通人成为了b级能力者——这一点勉强能够扯得上边儿吧。

    不过每一次频死之后复生自己的身体都会发生显著变化、肉体的力量也更加强大,这倒是不争的事实——李真想起了《七龙珠》——赛亚人就是这个特点吧?

    眼下自己有个b级异能,却用不着服药——大概也就说明一旦拥有了a级灵能,便可彻底摆脱那种制约了。

    他想得入神,眉头不知不觉地舒展开,然后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一笑把可松和余子青都弄愣了。

    李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赛亚人这事情的确可笑。于是赶紧板起脸:“这事儿就这么打住吧。”

    余子青脸上一喜,赶紧用手在桌上拜拜他:“老大您宅心仁厚!”

    不过他随即听到问话:“赃款还在?”

    “那个……在。”余子青塌下脸,“其实总共也就不到两百块……”

    李真细细打量他,摇摇头:“你的胆子倒也真是大。我没见过几个比你还不要命的。”

    这是实情——第一次假冒炽天使,第二次假冒绿骑士。虽然看起来都是因为身为一个混混走投无路胆大妄为,然而……的确是胆子大。

    可余子青觉得自己从这话里听出些什么了。他往两边看了看——原本也没什么人——凑近过去低声问:“老大,你看我如今也是个a级,我能不能……当执行官?”

    “滚蛋。”李真笑骂他一句,“你的灵能能做什么?吓唬人么?更何况……”他及时收住口,顿了顿,“不过你是可以去申请津贴的。总归是个a级,多少有研究价值,不比你这么乱来好?”

    失望的余子青挠挠头:“我也知道……不过原来打算先捞一笔,看着风声不对再去登记。再说我这样的人……有案底的,津贴给不给还两说。”

    李真对这家伙彻底无语了。不过他明白一件事——看起来再废柴的人也自有其特长。而面前这位的特长便是胆子大、头脑灵活。虽然没用在正路上。他总觉余子青该是能发挥些作用,然而一时没想好。

    于是他说道:“赃款留着吧。以后别干这种事儿了。进特务府你别指望,但是也许以后我有什么事情会找到你呢?”这话说完他念头忽然一闪——说有事,其实还真的是有事了。

    “你对那个网站上的人都挺熟?你的id是哪个?”

    余子青动了动嘴,似乎犹豫了好一会儿:“牛十三的消失。”

    “哈。你是这位。”李真想了想,“我派给你一个活儿。给我搜集一些信息——看谁的能力也进化了。但是不能让人发觉,我需要确切的资料。只要手段不违法,越详细越好。你把资料报给了我,我确认一个,就付给你十块钱。做不做?”

    余子青脸上泛起一层喜悦的红光,啄米似地点头:“没问题没问题,我办事儿您放心,这个我在行。老大,那我这算不算是……线人?”

    李真与可松哑然失笑,咳了一下:“算是吧。”

    余子青就喜滋滋地搓搓手,一转头:“服务员,再给我来十二块钱的咖啡!”

    这么个说法弄得服务生一愣,李真也笑了起来,将单子推给他:“饿了就点点儿吃的,我结账。”

    看起来是皆大欢喜。走出咖啡店分手之后可松问李真:“你要他收集那些资料做什么?晋级了的人总会去特务府登记的吧?”

    “只怕有人会瞒着。”李真微微叹口气,“况且,咱们也要招人了。”

    也许招进来的都是炮灰。这是他没说出口的话。

    倘若与下一个类种发生不可避免地冲突……面对尚未觉醒的蚩尤尚且损失惨重,如今呢?这些相对于普通人来说强大且神秘的能力者,在类种面前就好像脆弱的玻璃人。

    在以前这本不该是自己操心的事情,但眼下……

    李真觉得心里沉重起来。得知升职时的喜悦,似乎也因为这种沉重而变得阴郁了。

第四十一章 谁是冰雪与风之王?

    接下来的两个月时间里,发生了三件大事。

    特务府的人事变动与戴炳成所料分毫不差,唯一超出计划外的是李真多了一个职务——保卫局局长助理。不少机构都有这个职位,而在没有副局长的情况下,这个职务的名字实际上就相当于“预备局长”。只是大家都不清楚这个预备期会持续多久——因为一切事情都不合情理,所以也很难以寻常眼光去揣测那些原本就不寻常的人和事。

    李真晋升少校,戴炳成则晋升上校、特别事务府北方基地南执行院院长兼保卫局局长——与少将只有一步之遥。

    然而这一步是很多很多人一辈子也没能跨过去的。

    对此最欣喜的似乎是李开文。因为他的儿子实际上已经是保卫局的局长了——这一点大家心照不宣。因而他最近走路的腰杆儿硬了不少。从前倒不是没有想过儿子有出息了当老子的跟着“耀武扬威”……但他着实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其实大家也都清楚,这和什么机遇、运气、后台无关,纯粹是用性命换来的功劳。这种功劳是嫉妒不来的——至少不可能在面子上表现出来。

    所以最近李开文回家之后的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嘿,今天谁谁见了我跟以往都不一样了……”

    倘若现在他还是住在原先那个小区里,还有一群老朋友的话,说不定他还会天天请人回家里吃饭,然后装作不经意地把那颗皇室颁发的紫星勋章拿出来炫耀一番。宋晨肖为这事儿数落过他不少回,告诉他“别给儿子惹事”。李开文一瞪眼:我这么一把岁数了还能不知道?我就是高兴!

    李真当然也高兴。因为他的禁足期算是变相地结束了——眼下他出基地还得请假。只不过是跟自己请假。

    另外一些变化都是零零碎碎的小事情……唯一一件让大家都头痛的事就是,张可松现在和他陷入了冷战——已经持续了一个月。

    因为第二件大事就是保卫局招新。但李真死守着关卡,没让可松成为执行官,只让她今年7月毕业之后去做文职,而且不是保卫局的文职。

    可松对此相当不满,但李真表现出少有的强硬。因为……这事性命攸关。

    倒不是说他拿别人的命不当命,只是事情涉及到自己的女朋友,总会有些私心。他请安小姐劝慰过,请爸妈劝慰过,然而结果不尽人意。电话每晚照例是要打的,然而态度不像从前那么热切。说些平日的见闻琐事,然后就平平淡淡地挂掉,就好像七年之痒提前到来了。

    可李真早有心理准备——他清楚可松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这一对年轻的情侣骨子里都是一样的人,温和的外表下都有一颗铜筋铁骨的心。

    自己遇到这种事心情也好不到哪去,甚至反应会更激烈。他只能带着歉意小心呵护女朋友的情绪,等时间慢慢解开心结。

    局里的新人来了不少——从外勤的岗位上、基地的学校里、民间的注册者。第一阶段选拔了二十三个人,编成六个战斗小组。可实际上不少人在战斗常识方面连李真还不如,更有一些人都不会用枪。好在呼雁翎算是不折不扣的“老人”,她发挥出来的作用远超李真的想象,甚至在不少时间里他会生出“这女个人是不是比自己更适合做局长助理”这样的感慨。

    实际上情况也是如此——尽管大家都清楚李真少校是a级,战斗力强大得超乎想象,然而看到他也与自己这些人一样接受训练、恶补各类基本常识的时候,心里多少都会有些异样的情绪,言谈之中也就随便了很多。

    呼雁翎为此找李真谈过一次话,指出他该“拿出局长助理的架子”,否则以后很难服众。

    李真只笑了笑。

    因为戴炳成之前也同他提到过这个问题,但李真当时说的是:“第三个就要出现了。事实证明一切。”

    这便是这两个月当中发生的第三件大事。

    以中国为核心的华约组织内部都知晓了一件事,第三个类种正在复苏。特务府与各国能力者管理机构分享了一些资料,令他们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并且在两个方位展开重点搜索——日本、墨西哥。

    燕京会议之后,类种的消息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走露了风声,大部分能力者都知道出现了那样一种可怕的生物。这件事并未像先前预料的那样引起恐慌——因为能力者们大多自信心爆棚,很难相信能够有一个什么东西依靠个体的力量威胁到人类这个群体。

    于是这件坏事就在某种意义上变成了好事。一些民间组织出于好奇心理开始寻找第三个类种的线索,最后得出结论——那东西极有可能潜伏在日本或者墨西哥。

    这种小道消息本该被一笑置之,然而发布消息的人的身份却令特务府没法儿不重视——冰雪与风之王。

    时至今日官方资料里对这个人的情况介绍都不详尽,甚至还有人猜测当年的冰王孙慕然并未死去,只是改头换面了而已。这位超a级王者在平阳之夜卖了特务府一个大大的人情,于是可以肯定他至少没有站在帝国的对立面,这又使得他的消息可信度增加了几分。在官方对于类种的确切位置还毫无头绪的情况下,这样的谣传便被认真研究、仔细甄别,最终被认为“可信度较高”。

    实际上这种“较高”也仅仅是相对于“半点儿头绪也无”而言的。

    当然这一切,李真心知肚明。

    为此他又特地去了一趟北川冰点屋。

    今天马心语没在,店里只有北川一个人。她看到李真之后笑起来:“恭喜。”

    李真笑着摆摆手:“我是来谢你的,你给我解决了一个**烦。”

    北川哈了一声:“我只是递个消息,功劳不在我——有机会的话你该谢谢那一位。”

    李真微微一愣。他本以为事到如今,双方该开诚布公了——至少应当是心照不宣。可北川晴明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想了想,随即心中一叹,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于是李真在窗边坐下来,看着北川的眼睛,认真说道:“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但是你要明白,我是我,不是他们。你姓北川,但我知道你和北川家没什么关系。我不是什么出身论者。”

    然而北川的反应要奇怪一些。她抿抿嘴,似乎努力压抑一些情绪,而后淡淡说道:“事实如此。不过提这些做什么?”

    李真为对方的“顽固”有些头痛。他笑了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对你是放心的。我觉得我们之间不必隐瞒什么东西,可以更坦率地说话。”

    “你倒是……越来越像是官老爷了啊。”北川转过身去继续用抹布擦柜台,语气很平静,“我这个姓的事情,早就不放在心上了——只是为了让我母亲安心,一直没改。说到底,你究竟觉得我瞒你什么了?”

    “你……”李真愣了愣。再迟钝的人也能听得出疏离的味道。是自己说错了些什么?他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的意思说,你的那位‘朋友’的身份,我们都清楚得很——即便没必要明着说出来,可也不必玩这种游戏了。”

    “哈,玩游戏?”北川转过身,将抹布丢在柜台上,倚着收银台似笑非笑地看着李真,“你是不是想说,你觉得我就是冰雪与风之王?”

    李真好半天没说话。他愣愣地打量着北川,试图弄清楚对方究竟在想些什么。他更想反问一句——难道不是吗?

    可这不该是北川的态度吧?这种近乎赖皮的态度?

    半晌之后他实在没想出什么合适的语句来,只得微微皱眉:“是的。”

    北川低头笑了笑,重新抬眼看他:“你真的信任我么?”

    李真点头。

    “那么我告诉你,我不是冰雪与风之王,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谁,你信不信?”

    信你才有鬼——李真差点儿把这话说出来。但他花了几秒钟认真看北川的眼睛。看眼睛就知道对方没有撒谎这种本领他是没有的,然而他至少可以观察对方脸上的肌肉——两个月的时间足够他学到很多东西,包括人们脸上一些极其细微的表情。那种表情不是下意识便可控制得了的,它们会忠实地反应被观察者潜意识当中最细微的念头。

    李真观察得出的结论是,北川说的是真话。

    他还是没说话。

    于是北川转过身去继续打理柜台:“看起来你不信。”

    “不……我信。”李真低声说道,“你没骗我。可是——怎么可能?”

    “那人怎么可能生出翅膀来?”北川推开小门走到柜台之后,又矮身去擦里面的托架,隔了玻璃看着他,“和你一样,我知道冰雪与风之王。甚至我还可以同他保持联系。然而要说认识他或者熟知他的真实身份——我没说谎。我不是他,也不知道他的真面目。”

    “那你总该知道他……是男是女吧?你们是怎么联系的?”李真想了想,又说道,“唔……不方便的话你也没必要告诉我。”

    北川关上柜台们,转身走进里间去。隔了一分钟扬声问:“喝不喝咖啡?”

    “不喝。这几天很忙,喝了晚上睡不着。水就可以了。”

    于是北川端了一杯冰水和一杯咖啡走出来,在李真对面坐下。然后她靠在椅背上长出一口气,转头往窗外看了好一会儿。

    李真就耐心等待着。

    “就算送你个礼物吧。”北川忽然说道,“这件事戴炳成都不清楚。”

    “起先我怀疑现在的冰雪与风之王,就是我从前的老师孙慕然。眼下大多数人也是这么想的。但是这么些年我自己也查了很久,现在觉得这个可能性太小了——我了解我老师,他不会做这种事。”北川的语气悠然,目光平淡,像是陷入悠长的回忆。

    “不过他的确是在我老师去世以后出现的,大约只隔了两个月。你们特务府的资料里一定有记载——那年夏天辽北路忽然一夜之间结了冰,第二天晒了一整天都没化,最后是政府用车给铲掉的。这种事情就只有能力者才做得出来——那街道可是几百米长,可是无声无息地变成那样子,谁都没发现。”

    “这个我知道。”李真点点头。

    “这不是我做的。”北川笑笑,“我是a级,我可以操控气流。要我在这里把这间屋子里的玻璃统统震碎我做得到,然而那种事情……不是我能想象的。然后那人就联系上我了——有一天我起床之后看到床头多了张小纸条。上面写了一些话……大意就告诉我,会有人代我的老师照顾我,叫我安心。倘若我有事情求他帮忙,就在枕头下面留一张纸条,他会看到。”

    李真愣了愣。北川一笑:“对呗。多恐怖啊——在我自己的枕头下面留纸条,那人就看得到,岂不是说他可以自由出入我的房间?第二天我担惊受怕,晚上一夜没睡。熬到了第三天晚上终于困得受不了了,不知不觉睡过去,结果醒来发现床头又多了张纸条。”

    “……怎么说的?”

    “上面说,我可以把她当成是我的姐姐——是个女人。不过到现在我都不清楚他究竟是男是女……看那笔迹像是女人,然而也有可能是为了让我安心,编造的自己的身份吧。这个念头在我心里待了很久,直到以后听说她的几件事,我觉得那种行事风格的人,如果是男人,应该不屑于隐瞒自己的性别。”

    “我也当然试过其他的法子想要弄清楚她的身份。比如我写了一张纸条,假装睡着——为了让她不起疑我甚至吃了药,一连四天晚上都没睡,闭着眼睛等她来。可是她似乎能够看得出我在真睡假睡,一直没出现。到第五天我终于受不了睡着之后,发现那纸条被取走了。”

    “我家在九楼的呀。她没可能从门进来。既然是冰雪与风之王,那也许就是从窗户进来的。所以我买了几个摄像头,安在窗户附近了,打算试着把她给拍下来。你猜结果怎样?”

    李真配合地问:“怎样?她都给毁了?”

    “没那么残暴。”北川笑笑,“第二天起床我发现摄像头上都被贴了不干胶。其实这人还是挺有意思的,我觉得年纪肯定也不大,最多不会超过30岁吧?之后我一直没停——一直在变着法儿地找她。可是她耐心竟然那么好,从来没有觉得不耐烦,也没有让我不要白费力气,就好像她也挺喜欢这么玩儿。我又问过她为什么要关照我,是不是和我的老师有什么渊源。但是这类问题她是不回的。”

    “有没有可能是……”李真想了想,“那边的人?”

    “没可能。”北川肯定地回答,“如果是那边的人,是一个超a级,为什么要把心思花在我身上——怎么看她都藏身在平阳,不然没法儿那么快就同我联系上。这次的事情也是一样,那天晚上跟你说过话,这消息我就传给她了,结果没等我再提醒——结果你也见到了。说起来我真是……好奇得要发疯,到底是为什么?这人怎么就对我这样好?”

    “我也好奇。”李真叹了口气。这世上从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北川说的事情怎么听都像是一个纯粹的故事——然而李真一直在仔细观察她。她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是真的。

    他下意识地在脑海里翻捡这两个月来看过的相关资料,然而没一个人对得上号。本觉得自己的经历就够神奇了,结果同那位冰雪与风之王一比……完全成了配角。

    忽然冒出来的超a级?

    如果这样一个人能够加入特务府……

    李真皱皱眉,随即放弃这个念头。有那个打算的话,早就出现了吧。毕竟不是人人都像自己一样有那么多牵连羁绊,不得不在身上套上些什么东西。其实他蛮羡慕北川或者那位王者现在闲云野鹤一般的生活。

    不过每个人都闲云野鹤的话,其他人怎么办呢?

    总得有些人做出牺牲吧。即便这种牺牲并不叫人愉快,甚至觉得压力重重、焦头烂额,然而事情就在眼前,总要有人解决。

    “这么说她不是你。”李真叹口气,又自嘲地笑笑,“本以为凭咱们两个的交情,我找到了一个强力外援。”

    北川似乎试着转移话题:“类种的事情怎么样?”

    “在找。主要在日本和墨西哥找,但其他地方也不能放松。”他想了想,将变异海蛇的事情告诉了北川,“打那之后北院对亚当的研究也在加快步伐。似乎他们打算研究抗体之类的东西,看能不能让普通人免疫类种的影响。我挺人说起几句,不大懂,然而大意是说这事儿比较难办,因为亚当毕竟之前被摧残得不像样子了,又是幼年期,眼下状况不容乐观。搞不好——会死的。”

    “类种会死……好消息啊。”

    “不是人类那种死,而是进入休眠期。活性降到最低,得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过来——类种概念里的很长一段时间。”李真晃晃杯子,冰块哗哗作响,“说到底,还是投入不足。没接手之前觉得特务府爪牙遍地,好像每个人都逃不出监控。结果现在稍微了解一点儿内幕了才知道,经费实在受限……倘若我们真有传说当中那么强的话,我们都可以对抗帝国或者全世界了。哈哈。”

    “可这种事……总归是涉及到人类安危存亡的事情啊!”北川忍不住低叹一声。

    李真摇头:“在咱们听起来很可怕。但是对于更上面那些人……怎么说呢,他们的确是挺操蛋。”

    北川笑了笑。

    李真也笑着继续说:“但现在在我来看,也的确不能在这件事上投入过多。就我这里,这个月已经接到两个消息了。一个说是某地出现了新病毒,怀疑是能力者做的,‘有可能造成全球范围的感染毁灭人类’。另一个是说某地闹鬼了,也怀疑是能力者捣乱,‘有可能引发大规模动荡,引发第二次全面对抗’——类似的消息,我翻了翻档案,如果全部当真的话,这世界在过去一年的时间里已经毁灭了十几次了。哪怕是类种的事情,如果不是我亲身经历,我都觉得是小题大做。和有可能爆发的核危机、金融危机比起来,你说哪一个听起更吓人?”

    北川沉默一会儿:“你的确了解了不少。”

    “所以我就只能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尽全力。”李真揉揉额角,“争取事半功倍。”

    “其实你抱怨这么多还是想要我找人帮你嘛。”北川微笑着说道,“这点你用不着担心,我也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如果那一位不反对的话。”

    “听见这句话总算安心了。”李真推开杯子站起身,“我出来了太久,得回去了。如果以后实在没时间,会电话联系你。”

    “好。”北川站起身送他。

    李真想了想,又问:“另外一件事——最近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比如能力有没有变强?”

    北川略一迟疑,摇摇头:“没有。怎么了?”

    “我手里有些资料。”李真皱着眉,“算是保密资料,但是我觉得你应该看一下,也许会给我一些好的意见。回去之后我发给你,但你得保证千万不能外传——那位冰雪与风之王也不行。很多事局内人来看总是有局限,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局长助理的助理,唔。”北川开了个玩笑,“这活儿我接了。但是下一次你的话得算钱了——比如一杯冰水五角钱。”

    “这没问题啊,哈哈哈。”李真笑着推开了门,走出去几步又忽然转身,认真地说道:“谢谢你。”

    没有等北川答话,大步走远了。

第四十四章 池岩火山熔陷

    2015年4月22日,日本池岩火山熔陷。

    熔陷——这是一个新名词。这个词语极好地描述了池岩火山群眼下的状况。滚烫的岩浆没有喷发,而是聚集在火山口之下,形成一池温度极高的液体。而这池岩浆的热量融化了更上的地表,于是土层塌陷坠入岩浆之中,火红滚沸的液体露出地表,变成一片延绵数百米的巨大火池。

    这种情况似乎比火山爆发更加可怕。因为自岩浆当中升腾而出的有毒气体持续了十几天的时间仍未消散,并且有愈发浓烈之势。早春的广代原野本来青翠葱茏,但眼下却成了一片死地。树木的新芽被覆上厚厚的灰白色火山灰,远远看去就好像冬日的落雪冰霜凝成了树挂——然而这里的春天不会再到来,实际上大多数的树木都已经开始枯死了。

    这异像引起了当地政府的注意,但对面这种闻所未闻的奇异状况,他们显得有心无力。没什么设备能够扑灭那样一片延绵百米的岩浆湖——除非有将大陆板块之下的熔岩统统冷却的觉悟。

    地表的温度越来越高,岩浆湖附近的树木变得干燥,并且随时有燃起森林大火的危险。人们所能做的就是在岩浆湖的影响范围之外砍伐出一条隔离带,并且向里侧的林区进行人工降雨,以降低地表温度。

    但这仅仅是权宜之计——热量来自大地以下。它们通过大地向四周辐射,地面的降水很快被蒸发殆尽。

    这事情在一开始并未对公众隐瞒,因而整个日本都将目光投向了广代。就在这些目光里,当然会有些感觉特别敏锐的部门。

    例如检视厅。

    如同特别事务府一样,检视厅是全日本的能力者管理机构。

    而这个机构早在两个月前就接到了中方消息——第三个类种将于灼热的地狱当中复苏。中方的态度相当严肃,事态看起来也相当严重。因而检视厅方面第一个联想到就是富士山。

    因为实在凑巧。

    2013年4月的时候人们在富士山上发现了一条长约300米,宽约10米的裂缝。而在之后的两年当中,这条位于山体中部的裂缝还在不断扩大,并且会间歇性地向外喷涌出滚滚气浪。

    这现象使得附近的居民相当不安——虽然富士山是一座休眠火山,然而这并不代表它不会喷发。国土交通省邀请了一些专家对这一现象进行研究,但得出的结论还不能令人信服。这片大地毕竟隐藏了太多的秘密,而人类的力量还不足以完全地揭示它们。

    于是检视厅的目光理所当然地投向了这里。

    蚩尤是中国古代神话传说当中的人物,而富士山在日本更有数层神秘的面纱。因为这种印证,他们首先组织了一队人对富士山周边进行探查。但结果并不乐观——没有能力者存在的痕迹。检视厅不可能在富士山周围使用广域扫描那种危害性极大的仪器,因而再次派出机器人沿着山体裂缝深入内部,以机载探测器进行探查。

    可经过了为期二十三天的作业,他们仍旧一无所获。

    按照中方的消息,第三个类种应当已经处于半苏醒状态,那么它的能力场应该非常强大。倘若它就在藏身在富士山内,检测仪器没理由忽略掉它。

    这意味着富士山被排除了。

    他们的第二个目标是出云市的斐川町。因为在日本古代的神话传说中,八歧大蛇便是被斩杀于此。这种传说生物实际上代表的是水害,但日本人特有的认真态度使他们不愿意放过任何一种可能性,于是又在这里花费了十九天的时间。

    仍旧一无所获。

    而后池岩火山群熔陷了。

    这种无论哪一种地质学说都没法解释的异常现场就像黑夜里的一盏明灯那样提示着检视厅的诸人——这就是我们一直寻找的目标,这里……就是那个火焰地狱!

    然而当这个消息传到李真耳中的时候,他却微微皱起眉头。

    事情似乎来得太容易了些。

    但就在他皱眉的当口儿,池岩周边的区域已经被严密封锁,一个由检视厅特工所组成的小队深入广代周边的原野,怀着期待又恐惧的心情试图确认一些信息。

    实际上他们原本不必深入这样一片随时都有可能燃起森林大火的林区,然而池岩熔岩湖附近的空域已经不适合飞行器飞行。自走机器人的活动范围有限,小型探测器的探测范围更加有限,就不得不派出人手尽可能地接近那片死亡之湖,然后再进行实地探查。

    眼下渡部服边的脚就踏在这一片滚烫的土地上。说是滚烫,并不是某种形容。三防服面罩屏幕上的数字已经跳到42——42摄氏度。这是距离地表大约一米处的温度。

    而这里距离远处的三座丘陵还有上百米,天空被浓重的烟雾笼罩,身边的树木枯萎死亡,枝叶被覆上厚厚的灰尘,因为他们的触碰而微微摇摆,将火山灰纷扬洒下,露出黄褐的本色来。

    日光因为烟尘的遮蔽而黯淡,明明是上午九点钟,但周围的环境就好像日落黄昏。空气当中飞扬着雪花般的细小灰屑,充斥着各类随时可以致人死命的有害气体。一旦置身这样一片空间,便会在恍惚间感到自己似乎穿越时空,来到了世界末日的战场之上。

    渡部服边所体验的正是这样的感觉——因为前方山丘之后的熔岩湖正为这末日场景造势。火红的光芒映亮了上方的浓云,一大片天空像是燃烧起来,在人们的头顶上翻卷。火星与灰屑从火焰似的浓云当中飘飞而出,四散向周围的广阔空间,就仿佛——

    魔幻小说里,一个魔法师释放了禁咒。

    的确,禁咒。

    倘若这并非自然现象,而真的是由于什么非人生物所导致的异象——它该有多么可怕?

    “渡部一尉,我们还要继续向前吗?”三防服的通讯频道里传来问话。这声音拉回了渡部飘飞的思绪。他抬眼望向远山——小队与那丘陵之间隔着灰白色的林木与浓重的烟尘,还有更高的温度。

    “有没有反应?”他问道。

    “暂时没有。”

    “还要多远探测器才能覆盖整片湖区?”

    “要……前行两百米。”对方迟疑着回答。

    前行两百米——要抵达那小山的山顶。然而按照眼下的温度增长趋势,这意味着他们必须站在80多摄氏度的高温环境当中进行作业,而且要冒着被困火海的危险。

    火星正从浓云当中飘落下来,而前方丘陵之上的林木已经干枯倒伏,只需要一点星星之火……就那么一点点,这一整片森林都将被引燃,他们将无路可逃。

    渡部服边停在脚步。他身后的队员们也停了下来。

    天空在燃烧啊……

    前方……也在燃烧啊……

    他用手擦去面罩上的火山灰,扫视他的这些队员们,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原地待命。”

    灰黑色与橘红色交错的背景之中,他的属下们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他们像渡部服边一样擦掉面罩上的火山灰,问道:“一尉,那么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你们留在这里。”渡部服边转过身,看着远处低矮的山头,“我走过去。”

    “这怎么可以!”

    “一尉,请慎重考虑啊!”

    “我们也要一起去!”

    “……”

    通讯频道里顿时乱了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然而每个人都在告诉他,千万不可轻举妄动。

    渡部服边习惯性地抬起手,向下一压,沉声说道:“这是命令。诸君都清楚,前方是险地。所有人都随我走过去,有可能都回不来。但操纵自走机器人并不需要什么专业技术,这队伍里的每一位都能够应付得来。”

    “我的命令是,你们在原地待命,我一个人走过去。倘若事情进展顺利,那么我们的任务可以圆满完成。倘若发生什么变故——那么我就需要你们接应我。有可能的话,还需要第二个人接替我的任务、去完成它。这和牺牲无关,一切都是为了我们此行的目标——了解了吗?”

    通讯频道里安静下来——没有人说话。

    于是渡部又喝了一声:“了解了么!”

    耳边这才传来低沉的声音:“是。”

    他微微松了口气,从身边一个队员的手中拿过手提箱。这箱子里盛装着蛛型自走机器人,只要走到山丘上,输入密码将箱子打开……之后的一切事情都不需要自己操心了。

    他迈开步子,踏着滚烫的地面与酥脆的落叶独自前行。面罩显示器上的数字在不断攀升,很快越过绿线,转为代表着“危险”的黄色。滴滴声吵得他心烦,渡部快速眨了三次眼,将声音设置为静默。

    于是之后的时间里,跳动的数字由淡黄转为橘黄,又由橘黄转为代表着“极度危险”、三防服的维生系统随时有可能崩溃的鲜红色。

    但他在这高温之中一步一步地攀上山顶,并且终于见到了眼前的景象。

    而后他为他的所见所感深深震撼、不能自已、目瞪口呆。

    高天原诸神在上……

    这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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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富士山出现裂痕,乃是事实。

    注2:“广代”、“池岩火山群”皆为作者虚构。

第四十五章 光与焰之眼

    如果说之前他所见的情景是末日的战场,那么眼前的景象,便是不折不扣的死亡地狱。

    火焰与熔岩在咆哮、在翻滚、在沸腾。大团的气泡从岩浆池水当中翻涌出来,如死亡的巨神眼球那样破裂,溅出红雾一般的液体。空气当中弥漫着浓重的硫磺气息,又在极度高温下扭曲蒸腾,使得这一整片区域都在不停颤抖晃动,仿佛地狱之门即将洞开。

    熔岩池正在扩张,他立足的这座矮山丘已经被熔蚀成一片悬崖。不时有碎石沙土从底部陷落下去跌落池中,在一瞬间化为沸腾的岩水。但这些情景都不足以令渡部服边呆若木鸡。

    另外一些东西震撼了他。

    就在那岩浆池的中间,菱形的巨大光斑悬浮在半空中。

    那东西足有一人高,似乎纯以光芒组成。亮黄色的光芒构成它的外沿,浓重的火光构成它的核心,它竖立在半空之中,中心一点有若实质的鲜红色微微蠕动,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

    就在这东西身下,岩浆里的火气被它吸引并且探出条条藤蔓般的触手,将热量源源不断地输送过去。那些火焰的触手以疯狂地节奏飞速扭曲——起先渡部服边认为那是无规律的物理运动,然而呆呆地注视它几秒钟之后他意识到……

    那东西似乎真的有生命。

    那种扭曲的节奏,似乎就是它的“心脏跳动”。

    那东西的外形像一只眼睛。一只由光与焰构成的、巨大的眼睛。

    这情景让他震撼莫名,几度以为自己犹在梦中。

    他的身上穿着凝聚了人类尖端科技的防护服,但眼前的情景却像是魔幻的舞台。鲜明而强烈的对比让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敲了敲自己的头盔。沉闷的声响提醒渡部服边,一切都是真实的。

    真实得好像一场噩梦。

    甚至用不着再放出探测器——那东西毫无疑问就是第三只类种!

    就在这时候,“眼睛”的核心发生了变化。

    那点鲜艳的红色变得更加浓重,浓重到微微发暗。仿佛热量统统被一点吸收,而吸收的热源又来不及补充损耗。真正的“黑色”出现了——中心那一点,陡然失掉光彩。

    下一刻,黑暗的“瞳孔”上裂开一条缝隙,一只眼球怪异地翻滚一番,直直看向矮山之上的渡部服边。

    没错,这是一只眼球——一只真实的、似乎以血肉构成的眼球。

    双方对视的一刹那,凉意从尾椎直蹿上头顶,三防服里的温度调节系统似乎在这一刻失去作用,渡部服边遍体生寒、手脚麻木,从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却没有勇气哪怕再挪出半步!

    眼球不带丝毫情感地看着他。某种强大的意识从那汹涌沸腾的岩浆湖中传递过来。

    渡部服边觉得自己的脑海里似乎有一千个圣灵在高声咏叹,又有一千只魔鬼在怯怯私语。嘈杂的声音轰击他的意识,善良与邪恶的情感占据他的头脑。他在这种沛然的浪潮与风暴当中下意识地张开嘴,低低吐出一个词语。

    但与此同时岩浆发出怒吼,新一轮的炽热洪流喷涌上天空,将那只眼睛包裹其中,又在下落的时候一同带入湖水的最深处。

    这巨大的轰鸣掩去了他的呼喊,其他同伴所能听到的也仅仅是一个模糊的音阶。

    而后他们看到……

    远处矮山之上的渡部服边,慢慢放下手中的提箱。

    但他没有俯身打开箱子,而是将双手搭在了头盔上,微微一旋。

    每一个人都明白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因而通讯频道里响起急切而嘈杂的呼喊:“一尉,你在做什么?!”

    但对方沉默不语,甚至连呼吸也没有变得急促。

    下一刻,头盔被取下来了。

    逼人的热浪顿时汹涌而来,只三次呼吸的时间,渡部服边的脸上便鼓起一片密密麻麻的水泡。那些水泡在持续不断的高温当中破裂,红黄相间的**流遍他的整张脸,又随着油脂滴在灰白色的三防服上。

    有三个人惹忍不住迈开步子,一边向他这里飞奔一边大吼:“戴上头盔!你在做什么!你疯掉了吗?!”

    但渡部服边又开始脱掉他的三防服——先从手套开始。

    如他的脸庞一样,双手的皮肤立即扭曲变形,而后爆开一个又一个饱含油脂的水泡。然而他似乎感受不到疼痛,又或者那疼痛无法影响他的思维。他慢慢弯腰,令自己从笨重的外壳里解脱出来。

    随后听到两声响亮的爆鸣。

    那是他的眼睛——它们在高温之中爆裂成棉花糖一般的絮状物,大股鲜血从眼角流遍面庞。

    向他飞奔而来的三个人声音嘶哑,跌跌撞撞地拨开枯死的林木,甚至毫不在意防护服可能被刮破的危险。然而他们毕竟晚来了一步。当跑到山脚下、距离渡部服边不到十几米的时候,山顶上的人转过了身。

    一点火星落到他的制服上,整件干燥的衣服顿时腾起熊熊烈焰。

    于是三个人停住脚步。

    因为他们看到了渡部服边的脸。

    在升腾的火焰之中,这男人的脸上带着满足而平和的微笑。那笑容在一张血肉模糊的面孔上看起来狰狞可怕,就好像来自地狱深渊永不熄灭的魔焰之中的笑脸。

    但他最后留下了一句话。他深吸一口气,向着天空张开双臂,用最后的力量叹道:“这是——何等的喜悦!”

    随后渡部服边的身躯后仰,沉重地跌落于岩浆之中,不见踪影。

    所有人都见到了这一幕。

    之后的五秒钟里,通讯频道中静默无声。

    山下的三个人当中还有可以接替渡部服边职务的副队长。他在头盔里咽了一口口水,以干涩的声音说道:“注意警戒。”

    这是他此时能够想到的唯一一个命令。

    身边的两人以僵硬的动作执行了。而后他抬头看向渡部刚才立足的山顶,犹豫了好几秒,终究没有勇气再踏上去,看个究竟。

    沉默一会儿之后,他说道:“这里……探测器的范围可不可以……”

    “可以。”另一头传来抢答似的回话。

    “那么就在这里。”

    三个人打开剩下的一台探测器,都没有再将视线投向山顶遗落的那个箱子——像是在刻意避开什么东西。

    蛛型机器人被激活。伸展开八条细足,踩着凹凸不平的山石与树枝,叮叮当当地攀登上去。他们的目光随着那只小小的机器人移动,里面有惊恐与慌乱。但责任与使命强迫他们停留在原地等待结果,等待或许即将面临的未知风险。

    机器人消失在山顶之后。细爪上的精巧吸盘可以令它在更加复杂的地形当中作业,而作为这次任务的一次性消耗品,它表面又加装了耐高温涂层。它在越过山顶之后抓住峭壁上的石块凸起、放慢速度,小心翼翼地继续向下。

    然而在一波又一波的气浪冲击下,石块早就开始松动。下行几米之后,一整块岩石带着蛛型机器人从山体上坠落下去。

    然而在山后三个人身前的屏幕上,始终没有出现代表可能存在的超自然生物的红点。

    小型探测器被安置在机器人的巢中,也早就考虑到了落入岩浆的情况。

    机器人在岩浆当中继续前行一米之后彻底损毁,而巢中的动力模块立即启动,在完全失去控制之前爆起一团微弱的火花,将被耐高温材料包裹着的探测器远远抛向天空。

    灰白色的探测装置在烟雾与火星当中穿行而过,最终再次落入岩浆。

    然而就在通讯被高温与黏稠流体彻底遮蔽的最后一刹那,它忠实地发出了一组与众不同的信号。

    于是山后三人面前的屏幕上,一点刺眼的红光一闪即逝。

    它就在那里。

    副队长当即低声喝道:“目标确认,撤退!”

    其他人沉默而迅速地执行了命令。因为即便身处这片热量逼人的枯萎林区,即便三防服里的维生系统仍旧忠实地发挥着作用,但每个人都觉得周围寒气逼人,充满了恶毒的敌意。

    渡部服边临死之前的那一笑,将在今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刻印在他们的脑海当中、挥之不去。

    特务府在两日之后得到了检视厅的消息——池岩火山湖当中,确有类种无疑。随消息到来的还有渡部服边死亡之前的详细情况。那种诡异的死法闻所未闻,再大胆的揣测也没法推测出他临死之前究竟遭遇了什么。

    但李真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反而微微松了口气——无论通过什么手段,类种只杀了一个人。倘若是蚩尤或者亚当……其他人断无生还的可能。

    那么这意味着,那东西力不从心。

    于是他的心中又生出些许疑惑,之前的担忧也再一次浮上心头——他头脑当中的模糊的记忆告诉他,这第三个类种应当是半苏醒状态。这就是说它本应比亚当或是蚩尤更加强大。

    但如今……算是怎么回事?

    那池岩浆又是怎么回事?

    亚当与蚩尤可以影响到普通人。然而这一位,竟然是连能力者都可以控制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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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优秀的种马

    但日方的情况分析似乎并不支持李真的观点。他们认为渡部服边当日的反常行为也许是有原因的。

    当时通讯频道里记录了他的最后一句话,日方对此的解答是……那是一句无关紧要的废话。

    根据当时的发音推测,他说的应当是“废物”。

    渡部服边在检视厅当中的军衔为“一尉”,即中国的“上尉”。他今年三十五岁,曾有一妻一女。身为拥有“骨骼延展”这种异能的能力者,渡部服边曾在相当长的一段日子里过得非常幸福。但就在五个月之前,他载女儿外出购物的时候发生车祸,父女二人都受了重伤。

    他的妻子在驱车赶往医院探视时同样遭遇车祸——这也许是由于心情极度慌乱所致——不治身亡。

    也就是说在同一天的时间里,妻子先离他远去,而后在晚间的时候女儿同样撒手人寰。

    据说这件事对他的打击非常大,之后渡部服边心情极度抑郁,在进行了为期两个月的心理治疗以后才逐渐好转。但从那时起,他的下属常常会听到他私下里斥责自己为“废物”。

    这一次他们在通讯频道里所听到的依稀也是这个词。

    如果非要找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便是,渡部服边在极端环境当中情绪失控、心理崩溃。怀着某种赎罪心理选择极度痛苦的方式自杀,以补偿自己的歉疚感。

    而执行任务的其他几个人也都证实渡部当天的情绪并不大好,的确有选择自杀的可能。

    如果这事儿是真的,抛去渡部个人的悲惨经历不谈,倒的确算是个好消息。然而在战场上任何事都不能去乐观地看待,只有怀着最悲观的预期做准备,才能得到真正乐观的结果。这样的教训在神农架已经有一次,没人再想要第二次。

    于是戴炳成问李真:“你怎么看?”

    这种时候李真当然不能回答说“大人英明”。因为他的确有自己的想法。于是他说道:“这种情况不是没有可能,但即便如此也一定有诱因。如果要我说,我会认为是类种诱发了他心中最负面的情绪,令他自杀了。不过……这东西我们怎么处理?我是指如果能够制伏它的话。”

    “那就不是我们这个层级能操心的事情了。”戴炳成摇摇头,“按理说应该归日方。但的确是在我们这边更有价值。最近总长似乎在考虑促成一个调查团。如果这件事成了,那么以后相关的信息资料都会无边界共享。估计这一次就得走这个路子。倒是你那边,人定了没有?”

    他问的是赴日的人选。这段日子里不少事情是李真自己做决定的。因为戴炳成要他“放手去做、好好历练”。

    因而在一番考量之后李真确定了自己的思路——精英路线。

    他不会再要特务府倾巢出动,而是将精心挑选几个高端能力者参与作战。万一出现了最坏的状况,同神农架时候一样“全军覆没”,那么剩下的人至少可以保证这个部门不会流尽最后一滴血。他们可以用自己的经验去培养新人,尽快补充力量——尽管眼下的这些人,也算不上是“老人”。

    于是李真想了想,慢慢说道:“初步定了几个人。但我不打算让雁翎去日本——除了我之外以前的人就只剩她了。况且我们这次要对付的是类种,枪械精通这种能力作用不大。她留下来可以继续负责训练。”

    戴炳成赞许地点头:“这样想是对的。”

    李真继续说:“剩下的人,其实能帮上的忙也实在有限,作战方面主要得靠我。日本那边应该还会有高端能力者——上野观柳一定会现身的吧?资料里说他的能力是‘附魔’,那么我打算带上熊林。熊林算是一个人形增幅器,无论对我还是对他都管用。第二个是孙浩淼,他前些日子晋了a,能力是‘固化’,最近几天玩变水为冰不亦乐乎——在那种地形当中肯定也用得上。”

    “这两个都可以。”戴炳成点头,“我建议你再带上谢苏。”

    “谢苏?”李真微微皱眉,“他倒也是a级——这么一来局里的a级就都被我带走了。但是他的能力是隐形,会有用么?”

    戴炳成意味深长地笑笑:“很多时候危险不仅仅是来自异类,人类更危险。北川家不会没有动作。你得知道他们和真理之门的关系一直不清不楚,而且这次的事情和他们似乎也沾点边儿。对付类种谢苏或许用处不大,但是要说对人,隐身这种能力的用处就太大了。”

    他边说边将一个电纸本推到李真面前:“新来的消息,你好好看看。”

    李真没说话,先看了上面的信息。

    资料来自日本检视厅。确认类种出现在池岩火山群当中以后检视厅进行了详细调查,将近四个月以来出入广代周边林区的人口统统做了登记,重点排查其中的异常状况、特殊人群。

    原本这样做并没有明确目标,只算是例行公事。然而就在这样例行公事的排查过程中,他们发现了一个有些引人注意的特殊存在。

    北川家的长女,北川景子。

    北川家在日本颇有影响力,名下有数个大型财团,在交通行业尤其根深蒂固。最近这个家族似乎又在试着向政界进军,已表露出参选国会议员的意向。然而在能力者眼中,尤其在日本的能力者眼中,这个家族给人的印象一直都不大好。

    因为他们属于国内比较少见的亲美派。

    能力者诞下同样拥有能力的后代的几率比一般人要大些,而北川家从前枝繁叶茂、子孙众多,因而在两百年的时间当中竟然奇迹般地一直保持着家中至少有一个能力者的局面,这也使得他们成为了世界上为数不多的能力者家族之一。

    然而北川家的祖先曾在一战之后留学美国,娶了一个美国人做妻子。而他的那位妻子出身的家族也颇有背景,于是在之后的时间里,家族的子孙后代一直同美国方面有着密切来往,并且与真理之门也有过几次接触。

    虽然碍于国内与国际局势并没有公开表达对真理之门的善意,然而北川家与那个组织牵连颇深已是人尽皆知的秘密了。

    真理之门试图用核弹毁灭些什么这件事检视厅同样知晓,因此在发现北川景子曾于火山熔陷一个多月之前去过那里的时候,便本能地投入了更多注意力。

    就这么一查,发现结果相当“有趣”。

    同北川景子一起远足的男人在一个月前被确认死亡。她在笔录当中提到,两人是相识不久的好友,得知池岩火山有爆发的迹象,便相约去远足冒险。但在林中露营的时候遭遇野狼群,星野见为了保护景子同野狼殊死搏斗不敌身亡,而景子趁机逃生。

    这个女人同时表达了深切的遗憾与歉疚,并表示将尽一切所能补偿星野见的家人。

    当地警方随后确认了现场——那男人的尸体的确被狼群撕咬得只剩骨架,看不出半点儿可疑之处。

    这件事本身没什么令人起疑的地方。但倘若再多看一看当地警方的记录,会发现在过去五年的时间里,北川景子已经做了七次笔录了。

    而这七次都是命案。

    受害者无一例外都曾与北川景子交往,却在两人独处的时候发生各种意外——或者是心脏病突发、或者是遭遇车祸、或者是为了保护被抢劫的景子独斗歹徒,被刺身亡。前五到四年是事发的高峰期,之后的两年平安无事,到了今年才发生这第七起命案。

    警方对此无能为力——因为北川景子有完美的无罪证明。检视厅对此也无能为力——因为北川家族的影响力实在巨大,他们不可能像对待普通能力者那样使用超限度的限制措施。

    实际上检视厅的特工几乎都清楚,这七个人都死于北川景子之手。她的异能在日本能力界颇有名气——当然不是好名气。然而缺失决定性的关键证据,他们便无计可施。一度人们以为这个女人学会了收敛低调,但一个月前的事情却让她再次进入诸人的视线。

    只是这一次,大概就没那么容易收场了。

    昔日为她提供保护的家族背景此时倒成了**烦。类种、北川家、真理之门。这样显而易见的线索摆在眼前,检视厅不可能也没理由再将她轻轻放过。

    只是……北川晴明的那个北川家?

    戴炳成仿佛看出了李真的心思,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北川晴明的那个北川家。她的资料你应该也看过了。”

    李真的确看过。其实身世和他从前想象得差不多——日本大家族的公子来到中国,见到一个美丽的平民女孩儿,并且认为找到了真正的爱情。花前月下山盟海誓之后,在她的腹中留下小小的生命。然而一年之后他不得不回到那个岛国,于是临行前许诺那女孩子“一定还会回来”。接下来就像大多数此类故事一样,男人迫于压力,或者又的确因为一些客观因素没法儿再回到中国,到最后被现实与时间洗涤了头脑,将远方大陆上那个相处一年的女子忘记——或者是强迫自己深藏心底。

    但当初的女孩在男人离开之后才发现自己怀了孕。她因为那男人而笃信上帝,因此留下腹中的生命——于是有了北川晴明。

    然而那男人没有再回来。

    她独自将北川晴明抚养成人,告诉她一切。于是这对母女在漫长的时光当中将爱意逐渐酝酿为恨意,一直延续到今天。

    也正是因为北川晴明的出身,特务府从未生出过将她招至麾下的念头。

    李真皱了皱眉:“那么她的父亲……”

    “就是北川景子的父亲。”戴炳成答道。

    “这年纪对不上啊?”李真惊讶地问,“她父亲——北川小原在中国遇到她母亲,回日本之后才结婚,北川景子的年纪怎么会比北川晴明大?”

    戴炳成笑笑:“那人年轻的时候是个多情公子……”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看李真,“实际上在遇到北川的母亲之前北川景子就已经出生了。说起来好笑,他有两个女儿,可都是生出来之后这人才晓得——或者说他现在都不清楚有北川晴明这么个人。”

    李真想了想,叹口气:“这个人……还真是种马。”

    戴炳成哈哈一声:“还是优质种马。生了两个孩子,一个a级,一个b级。所以据说现在北川家对他看重得很,只想让他再生出三个四个来——种马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的。”

    原本是谈公事,到眼下似乎变成闲聊了。无论如何背后说人长短总是不好,于是李真试着转移话题:“那这次北川景子怎么办?”

    “检视厅那边是打算查到底。不过我觉得和真理之门的关系不大——他们不会蠢到把类种弄到中国的影响范围之内,然后等我们将他们一网打尽。但题外功夫如何就说不准了,也许那些人打算借这个机会出口怨气。所以说到了那边你得提防北川家的人。万一,这事儿是真的,恐怕情况不会比上次更好。”

    李真默然点头。

    随后又想起一件事。

    “上次我跟您报告的……大规模进化的事情——那边的结果怎么样?”

    戴炳成苦笑着摇头:“理论支持?现在没了。”

    “沈博士的理论不对?”李真有些失望地问,“那边不是说数据模型相当完美么?”

    “沈幕当初跟人家打赌,说二月末还会有一次极光——就是他所谓的那种潮汐。可是没出现。于是他后来又说最迟三月末还会有一次,可是也没出现。原本那些人就觉得他那一套不靠谱,所以他就被辞退了。”戴炳成叹息着摇头,“我虽然不大懂,但是也不看好他那一套——里面说的那些东西完全听不明白,从头到尾就只有他自己能理解自己的想法。那么多科学家都说他那是数学游戏,可他非要说这世界上只有两个人才能弄懂自己的‘终极真理’……要我说,就算是基因学上的解释都比他那一套靠谱儿。”

    “也是我当初被你小子说的事情弄昏头了——咱们这边的事情,让那群研究理论物理的人瞎掺合什么……要是照一次极光就能进化,那咱们早就弄出百八十个你这样的a级了。”

第四十七章 春天来了,小燕子飞回来了

    李真没说话。这事他的确没什么发言权。

    春节假期的最后一天他收了余子青当线人,事实证明那家伙如果不去坑蒙拐骗而把心思放在正路上的话,的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不管他通过什么手段,最后还是给李真送来了不少有用的消息——已有超过八十多个能力者“进化”了。

    而这八十多个人在余子青调查的人群当中几乎占了半数,这意味着,有一半以上的能力者都在进化。李真自己建了一个数据模型,最终得出更加详细直观的结论——

    “进化”现象在c级人群当中最为常见,80%的进化者都跃阶至b级。而b级人群当中进化者的数量较少,然而一旦这些人进化,便是无可争议的a级。这种a级不同于天生的a级——b级的能力者原本就已经将自己的异能运用得炉火纯青,一旦晋了a级,便是不折不扣的“强力人士”,几乎没什么特别废柴的能力。

    当然余子青除外。

    在之后两个月的例行检查当中,全国各地汇总过来的消息证实了李真的猜想。b级的人数几乎增长了一倍,“安源”药剂的储量险些告罄。这种事情没法隐瞒,“大规模进化”这样的词语反复出现,险些引发小范围的动荡。

    所有人——包括特务府本身在内,都想知道原因是什么。

    作为一个常年研究异常现象的特殊部门,特务府在这个体系当中拥有相当出众的想象力与魄力。于是他们想到了春节那天晚上出现的全球极光。

    研究资料早已证实辐射会对人类基因产生影响。实际上现在地球上就充斥着各种各样、难以想象的巨量辐射。科技的爆炸、电器的广泛应用使得现代人类承受的辐射剂量远远超过之前数千年乃至上万年的古人。

    而这种大规模、大范围的辐射起源于两百多年以前。就在那时候,电器开始逐渐走进人类的生活。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第一个异于常人的能力者出现了。

    那么极光呢?当然有关系。

    因而北院试着同中央科学院与极光事件的特别调查组合作,以期找出这两者之间可能存在的联系。于是李真与戴炳成都意外发现,沈幕竟然就在那个小组当中。

    他的具体理论大家一直没弄懂,然而依照他的说法,“潮汐”早在两百多年前就开始出现了——对于这个词儿的定义他有自己的解释,其中包含大量他自创的术语与符号,不但李真与戴炳成搞不明白,就连调查组的其他科学家也很难理解。春节期间发生的极光只是“潮汐”达到“小峰值”的一种表现形式。根据他的理论,他可以预测第二次、第三次“小峰值”将在不久之后到来。倘若“大峰值”出现,那么地球很可能要经历一次长达数千万年的、前所未有的极度酷寒。

    然而他所说的“潮汐”指的是有关空间与时间方面的巨大改变,看起来同能力者的能力关系不大。但如果这个人不是为了撒谎而撒谎的话,“潮汐早在两百多年钱就开始出现了”这句话倒与能力者的历史有着惊人的巧合之处。

    为此戴炳成与李真曾经专程拜访他,试着弄懂他那套理论究竟是做什么的。

    有人倾听自己的想法,沈幕当然高兴——何况李真还算是他的“恩人”。于是他拿出罕见的耐心态度同两个人详细解释——

    我们这个宇宙不是一成不变的。我们的宇宙之外还有其他的宇宙。宇宙这东西就好像人类的心脏,是会跳的。然而它的一跳一缩,是以“十亿年”为单位的。每一次两个宇宙之间因为跳动而碰撞,就会在“广域膜”上形成“潮汐”。这种“潮汐”包含了巨量的信息——当然不是人们认知当中的声音或者图象,而是“规律”和“常数”。

    说到这里的时候戴炳成忍不住问了一句,规律这东西怎么算是信息?

    对于戴炳成沈幕可什么耐心。他只不耐烦地说了一句“说了你也不懂”。

    戴炳成早知道这人是个什么性格,并未介意,而是又问了一句“如果规律变化了为什么我们感觉不到?”

    沈幕反问他:“你能感觉得到地球现在在以每秒30公里的速度公转吗?你能感觉得到太阳系在以每秒250公里的速度运动吗?”

    这么说两个人倒是明白了。

    只可惜最后还是应了他之前那句话,“说了你也不懂”。戴炳成与李真带着满头雾水回了特务府。沈幕自称为了让他们能够明白,自己的说法已经通俗得“让人鄙视”了。但对于他们这种外行而言……他说的其实都是天书。

    不过十几天之后,沈幕就被特别调查组扫地出门了。

    因为他预言的另外两个小峰值都没出现,而他的人际关系处理技巧又同他的理论一样让人摸不着头脑。

    最后北院与南方基地的北院研究院经过交流,给出了自己结论——能力者的出现的确是因为过量辐射所致。这种辐射在大方向分为“好的”和“坏的”两类。坏的那一类就是令人患上癌症——现代人群当中癌症患者的比例本就高得惊人,也的确同过量辐射有关。

    至于“好的”那一类,便是身体发生“恰当”的变异,成为能力者。这种变异经过两百多年的积累终于在今日全面爆发,引发大规模进化。

    至于碰巧在同一时期当中出现的极光——那就真的只是碰巧而已。

    因此类种的苏醒也可以用同样的理论来解释——它们原本就同人类的祖先有着某种密切联系,所以使人类进化的辐射一样对它们有影响。

    这种理论真是妙极了——每一个人都听得懂。

    于是李真不再说什么,又向戴炳成汇报了一些事情,结束这一次的谈话。

    两个人之前在戴炳成的院长办公室。这间办公室位于基地的a区,距离李真曾经待过的附属学校很近。于是出门之后他转了个弯,没有去等内线公交,而是沿路慢慢往学校走。

    现在已经快到五月,天气暖和起来。他来的时候是冬天,整个基地都被积雪覆盖,景观绿地也灰蒙蒙一片,说不出的萧杀肃穆。然而春天一到,北雁南归,这里可就大变样了。

    基地当初的规划着实用了心。虽然说不上十步一景,但沿路走过来身边也是绿意盎然、生机勃勃。木槿、樱花、芙蓉、玉兰密植于道路两边,掩藏在大片的迎春花树之后,翠嫩嫩的绿意里点缀着或粉或白的花朵,弥漫出沁人心脾的香气。

    草坪也早被染绿了。小草们的绿不同于树木枝叶的绿——它们更加深沉。鸟儿带来的野草也在人工草皮也发了芽,偶尔可见路边的石板当中探出几片怯生生的蒲公英叶子,迎着春风招展,肆意享受阳光。

    树木在道路上投下大片绿荫,他就好像行走在一条真正的林间小道上。这当然也有那些鸟雀的功劳——北方基地处在群山里,生态环境极好。四月末的时节鸟儿们早就活泼起来,在树木的枝桠间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偶尔停下用尖尖的嘴巴梳理羽毛,歪头打量树下那个肩头两杠一星的年轻男子。

    再糟糕的心情在这样的景致当中也该变得欢愉起来。李真深吸芬芳的空气,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儿诗兴大发。他边走边打量两侧的美景,然而微微皱眉想了好半天,脑袋里面跳出来的竟然是——

    “春天到了,燕子回来了。学校花坛里的迎春花开了。花坛里其他的花朵也非常美丽,只见那白的似雪,红的似火,粉的似霞。同学来来到操场上尽情地跳跃奔跑……”

    这么一来他一下子笑出了声。还记得小学的时候最怕的就是季节变换的时候。因为每到那时,就得写作文。似雪似火似霞——这词儿他不知用了多少遍。

    可见了眼前的情景,却觉得再美好的修辞都苍白无力。

    或许是最近太忙在办公室里憋得太久,眼前铺天盖地的绿意与生机竟然令他觉得微微感动,简直不舍得走出这条路了。

    但道路尽头忽然洒来一片欢声笑语,几个女孩子蹦蹦跳跳地簇在一起,边说话边迎面走过来了。看打扮该是学校的女学生——李真看一眼腕上的表。十一点十分,是中午放学的时候。

    那些女孩看到了李真,于是说话声陡然平息下去,脚步也情不自禁地放轻许多,一边交头接耳一边向他投过来好奇的眼神。这种情景他遇到过几次——实际上李真在基地也算是名人了。只是这样的眼神他有些吃不消,要是在从前肯定一低头,匆匆几步越过去。

    然而眼下他的身份不同,肯定不能表现得像个害羞的小男生。于是他目不斜视地继续前行,直到她们其中一个喊道:“局长,你去接女朋友啊?”

    李真在心里苦笑,脸上却是微笑,点点头:“是啊。”

    “那我们就不找你聊天了。哈哈……”这几个女孩子又笑起来,就好像沉默了一阵子的麻雀忽然炸开了。

    每次遇到她们都是这样。李真维持着脸上的微笑同女孩们擦肩而过,这才微微松了口气。遇到男生还好些——那些只比自己小两三岁、或者与自己同岁的学生们也会表现得拘谨,然而拘谨当中又有艳羡,也不多说话。这些女孩儿可就麻烦了——她们还在身后议论些什么,忽然又爆出银铃儿似的欢笑。

    他现在当然还不是“局长”,然而同这些女孩说也是白费口舌。一本正经地解释过一次她们还不改口,只得由着她们来。听说和可松要好的几个女孩还给她起了个绰号叫“夫人”……

    李真笑着摇摇头,随即看到了可松。

    她今天穿着水绿色的外套和褐色的小薄靴子,走在林荫路里看起来像是个林中仙子。最近几天她的心情总算好了——不知道是不是那个绰号的作用。两个人打冷战里缓和过来还没多久,于是可松要他天天中午陪自己去吃饭“赎罪”。这种事情但凡女孩儿开始提要求了就说明她不生气了——这是呼雁翎告诉他的。于是他趁热打铁,每天中午必定坐内线公交绕远来学校这边等,吃过了饭又自己慢慢溜达回去。

    李真紧走几步:“我还打算去等你呢。和院长说话说得久了。”

    可松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看走得远了的学妹们,嘻嘻一笑:“刚才那些小狐狸精儿又说什么了?”

    “夸我长得帅呗!”李真一笑,“夫人中午想吃什么?”

    张可松做了个生气的表情,又扬起拳头敲了他一下子:“别跟着他们叫!仔细你的皮!”

    李真还想继续逗她,但一抬眼看见路边又走过来几个男学生。他就换上淡然的表情站在可松身边,朝他们点点头。

    这几位都是四年级生,见了李真就干净利落地立正、抬手、敬礼。似乎这几位刚刚上了训练课,穿的是战训服——制服在身,敬礼的样子也颇有英气了。李真回了礼,这几位就快步走开了。

    张可松又笑起来,拿长长的腿踢他脚跟:“整天这么绷着累不累呀。”

    李真看他们走远了才嘿嘿一笑:“你以为我想啊,每天来接你都至少得回十次礼,胳膊怪疼的——中午吃什么?”

    “嗯……苦瓜吧。蜂蜜苦瓜。我昨晚就想吃那个——我吃苦瓜和蜂蜜你吃下面的冰!”她边说边挽上李真的胳膊,两个人继续沿着小路向前走。

    “昨天前天你都吃苦瓜,你不怕吃多了长歪了啊……”

    “呸!”

    “说真的啊,我就是偷鸡吃才长了翅膀的啊。”

    “呸呸!”

    “我昨晚夜观天像的时候都觉得你的皮肤有点儿发绿……”

    “呸呸呸——哎……你敢揪我舌头!”

    “哈哈哈哈……”

第四十八章 新的消息

    他们的午饭原本在学校旁边的一家餐厅里吃。然而快走到那家餐厅门前的时候,李真忽然说:“不如我们今天去转角的那一家?以前从来没去过。”

    可松问他:“怎么了?那家出问题了?”

    李真略一犹豫,还是决定说实话:“昨天送你走之后我打那家餐厅路过——老板送了我一沓优惠券。说凭这个每逢周一周三周五可以免单……”

    可松惊讶地眨眼:“这么好的事情?”

    “所以我也觉得奇怪呗。然后回去之后问雁翎以前那家是不是也那么干。”李真摇摇头,“雁翎说她也没听说过。这种餐厅不像各部门的食堂,特务府拨款——他们都是自营的。我想了想,就查了一下老板的资料。”

    可松笑起来:“你……你走火入魔啦?人家送你个优惠券你还查人家。”

    “幸好我查了啊。那家店的老板……儿子就在你们学校。我早该想到——我们这种地方怎么会有普通人来开店。”李真隔着一条路,站在树荫下,远远看着那家店面,“他儿子是五年级生,再有一年就该毕业了,懂了吧。”

    可松愣了愣:“还有这种事……可就是几张优惠券而已啊。”

    李真笑着摇摇头:“总是不大好。换一家吧。”

    其实两家店的口味也差不多,做的都是学校里学生与教师的生意,因而张可松没反对。只是两个人像做贼一样路过原来那家店门口的时候,可松忽然笑起来:“你们这些做领导的也不容易啊……”

    最近她总是这么调戏李真。话里还有些埋怨他不肯让自己加入特务府帮他的意思。这种时候当然不能接口,于是李真笑一笑什么都没说,拉着她快步走过去了。

    学校里的人不多,这家店里的人也不多——因为另有不少人会在学校的食堂里解决问题。他们找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来点了菜,然后就开始说些琐碎事。

    菜上得快,但其实他们俩个胃口都不大好。可松是因为早上贪嘴吃得多了,李真则是因为有心事。

    他挑挑拣拣把三样菜都尝了尝、吃了小半碗米饭,就边喝茶边陪可松聊天。

    等她也开始喝茶的时候,李真想了想,说道:“可能就这一两天,我要去日本。”

    张可松正要拿茶壶续茶,听了这句话,动作停住了。她的表情马上由欢愉变成忐忑不安,看得李真有些心疼。

    “是……类种的事情?”她小心翼翼地问。

    李真想要笑一笑骗她说只是出公差而已,但话到了嘴边说不出口。

    因为这是类种啊。是很可怕的东西。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安然无恙,或者说……能不能还回来。打算告诉可松之前就已经纠结了一夜,事到如今终于发现无论做好了怎么样的准备,都没法儿表现得淡定自如。

    其实在自己想到自己这一趟有可能没以前的好运气、就永远地留在日本的时候,他都有些诧异——我怎么能这样自然地说服自己接受这件事?

    但更难接受的似乎是可松。于是李真故作轻松地笑笑:“嗯,是类种。我跟你说过,日本的池岩火山熔陷了。我们就要去那里。”

    “池岩火山……”张可松喃喃自语,脸蛋儿变得苍白,似乎就连中午的阳光都没法儿令她暖和起来,“那里,都是岩浆吧?是那个……类种干的?”

    “也许是。”李真说道。同时伸出手去在桌面上握住可松的手,“你别担心。这次和神农架不一样——我们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了。其实主力不是特务府,是日本的检视厅。咱们过去大概相当于观察员和顾问的角色。这次肯定得做好充分准备——举国之力对付一个类种,危险不大。”

    他还是说谎了。而可松也知道他在说谎。她盯着白瓷杯里的残茶,看着茶水里细小的茶末,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问道:“和上次那个比,哪个更危险?那里都是岩浆,你们怎么过去抓它?”

    “总有办法的。我们又不是普通人。”李真笑笑,“你得相信我啊,这次我会带三个a级过去。既然不是咱们的事情,就没必要像上次那么拼命。而且不是在山体里,是在空地上——打不过我总可以飞啊。”

    他抬手做了个飞翔的动作,然而可松没像预料的那样笑出来。她抬起头看着李真的眼睛,忽然微微一笑:“那你第一次出国,记得要给我带礼物回来。如果你忘记了没带回来——我会恨死你的。”

    李真看着可松浅褐色的瞳仁——它们沐浴在阳光里,清澈得就像最纯净的宝石——郑重地点头:“嗯。我一定回来。”

    可松轻轻抽回手,捋了捋垂到胸口的长发,怅然若失地叹口气:“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该来的总要来的。我们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关心的人过得好一些。”李真取过搁在一边的军帽戴上去,“走吧。还有半个小时,我们散散步。”

    ※※※※※※※※※※※※※※※※※※※※※※※※※※

    有两个人在为即将到来的分离而伤感,但也有一个人在为一件奇怪的事情感到疑惑。

    今天北川冰点屋没有开张。因为老板遇到了一件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早上六点三十分,北川晴明像以往那样睁开眼睛。她的生物钟向来准时,几乎用不着闹钟。起床之后她便往屋子另一边的书桌上看过去——那里有一只绿色的房子形的小闹钟。

    现在它是反着放的。

    这意味着……那个人来过。

    对于别人在自己睡着的时候潜入卧室这种事大多数人都难以接受,然而北川不得不学着习惯——因为对方不是自己能够约束得了的。那真是一个蛮不讲理的女人。

    这种时常会发生的事情带来的唯一好处就是她不得不在很早以前就养成一个习惯——睡前一定要把物品摆放整齐,将自己打理得清清爽爽。

    熟归熟……但形象也是很重要的。

    于是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把手伸进枕头下面,摸出一张小纸条。

    还是那种平淡无奇的白信纸,上面只写了七个字。

    “去日本,它在那里”。

    北川愣了愣,坐在床上盯着信纸看了好一会儿,似乎打算看出一朵花来。然而半晌之后她还是没能明白这几个汉字组合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日本?

    早起之后头脑照例不大清醒,她捏着小纸条走到窗户前面拉开窗帘、打开窗户,让寒冷的空气涌进来,然后又看了一遍。

    “它在那里”。

    脑袋里火花一闪,她终于明白那个“它”指的是什么了。

    类种?类种在日本??

    难道说李真那天晚上的推测是对的么?

    北川皱起眉晃晃头,头发几乎将脸完全遮住了。然后她低声说了一句:“搞什么呀……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只是一个a级而已——天生的那种。然而她并不能造成多么大的破坏力,也没有什么战斗意识。全力爆发的时候可以弄出风刃之类的东西,然而那东西的威力不会比一颗步枪子弹更大。更何况自己又不是特务府的人——去日本凑什么热闹?

    关键是……那冰雪与风之王,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她百思不得其解,干脆就一个上午都窝在家里了。这段时间她就坐在电脑前面,一页一页地浏览最近和日本有关的消息,到最后终于找到一条——池岩火山熔陷。

    就是在这里么?

    这倒是和李真当初说的有点儿像——海洋的那一边,东方,炎热的地狱。不过这消息怎么传到网络上来了?

    当初他说第三个类种已经开始觉醒,预计比蚩尤要强大得多。然而消息是一个多月以前的,现在网络上还有人在讨论池岩火山。倘若那个家伙就在那里……是到现在还乖乖地没有跳出来搞破坏?

    该死……想这些做什么。该想的是——

    为什么我要去日本啊?

    她一想到那里地方就觉得……心里堵了起来。

    但那一位通常不会要自己做没什么意义的事情。相反她还相当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就好像真像她说的那样,是代老师来照顾自己的。

    也就是说这件事之后必有其深意。

    北川微微皱起眉头,不清楚应该再等一个晚上留张纸条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是现在就打电话给李真,告诉他这件事。

    那家伙现在是保卫局的实权局长,又强得不可思议——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他时,那个么什么都不懂的大男孩了。自己该怎么说?

    ——类种出现了,我打算去帮你个忙。好歹我也是个a级?

    这样会不会有点儿搞笑。

    北川摇摇头,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另一个问题。很危险吧?

    到底要我做什么啊?她烦躁地扯了扯头发,深吸一口气,拿起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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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来写去还是最喜欢写两个人聊天吃饭哪……

    另外你们有没有男主角不犯中二病的好看韩剧推荐?

第四十九章 双重人格

    接到电话的时候李真刚刚与张可松分开。他身上的电话有两个——一个是出基地之后用来同人联系的,一个是在基地内部使用的保密电话。

    现在是那支保密电话响了起来。来电的是北川晴明。

    自己给的号码只给了三个人——一个是八棵树乡下的王家,一个是北川晴明,一个是刘姨和齐远山。

    刘姨和远山似乎不想给自己添麻烦,因此极少联系。偶尔通话也是李真打过去,和远山聊聊天,然后就挂掉了。眼下他们的确是不同世界的两个人——他想的是类种、异能、敌人、保卫局的人事变动。而齐远山想的则是游戏、女孩、烧烤店、每日盈利多少。虽然李真打心眼儿里不愿意同自己的这位兄弟变得疏远,然而事实的确在拉大这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他所能做的也只是打算日后有了空,再亲自去看他们。

    至于曾经慷慨地给了自己40块,帮自己渡过难关的王家人——李真没有试着去联系他们,他们也没有联系自己。相识是缘,但缘分也有深浅。或许日后他们遇到了真正的困难李真会伸出援手,然而平日里的确没有刻意亲近的必要。

    所以说这是第一次,接到基地以外的电话号码。

    他走在路边浓密的树荫里,将电话贴近耳畔:“北川?”

    “你现在方便说话么?”

    李真往四下里看了看。满目皆是春色,不见人声。因而答道:“可以。出了什么事?”

    “那位给我留了纸条,只说了七个字。说类种在日本,要我去日本。”

    李真微微一愣:“冰雪与风之王?”

    “嗯。”电话那头说道,声音里带点儿疑惑,“所以我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李真微微皱眉,思量了一会儿,低声问:“你……之前知不知道这个消息?”

    “类种?”北川顿了顿,“不知道。还是看到这张字条以后我去网上看了新闻,才晓得池岩火山那回事。”

    “这样啊……”李真的眉头没有舒缓开来,却是皱得更紧了。是之前的猜想出错了?

    那个冰王打哪知道的这回事?

    池岩火山里或许有类种出现这件事是保密的。虽然其他能力者也有可能发现那里的异常,然而口气如此确定——是有人走漏了风声么?

    其实带一个北川晴明去日本倒并不困难。遭遇紧急事件的时候特务府有征召民间高阶能力者的权力,倘若这项紧急事件可能有生命危险,那么需要事前向被征召者详细告知,如果对方无异议,那么他就将成为行动组的临时一员。

    问题是北川去了做什么?如果是那位冰雪与风之王有意帮忙,李真自然是欢迎的。在池岩火山那种环境当中,冰王的力量将使得他们如虎添翼。可如今……

    “你去了,她就会去?”李真低声问。

    “我……不确定。也许?”

    李真沉默了一会儿,决定说出心中的那个猜想——从那天晚间之后就一直在脑海里萦绕不去的猜想:“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真的就是她。”

    电话那头似乎愣了愣:“什么意思?”

    “双重人格。”李真沉声道,“你的另一个人格,就是冰雪与风之王。”

    “你……开玩笑。我像是精神病?”北川的声音惴惴,不安里又带着些无力的抗拒。

    于是李真意识到,也许她自己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他放缓语气,一边沿路走,一边轻声说道:“你自己也这么想过吧?双重人格不是精神分裂之类的精神病——这段时间我看过一些资料。两个人格之间本该是互不知晓的,也不该分享彼此的记忆,所以你察觉不到她的存在。但或许是她醒来之后通过一些线索意识到了你的存在——所以你的守护者就产生了。”

    他将语速放得很慢,好不让自己的推断惹恼对方。双重人格的确是精神病的一种——极其罕见的严重心理障碍。假如现在李真发现自己正处于这种状况,搞不好得目瞪口呆,随后觉得这个世界都开始变得不真实了。

    但北川的反应没有像他想象得那样激烈。看来他的想法是对的——她自己也曾经往这方面想过。因为一切太不合常理。这种状况已经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一个人频繁地进出另一个人的房间,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迹——而那位冰雪与风之王显然隐藏得太好了。

    况且她只在北川睡着之后出现、在冰王死后出现。倘若以“双重人格”这种理论来解释那一位的身份,显然比“不知来自何处的神秘人物”这种解释更合情理——尽管那种说法本身就已经足够惊世骇俗了。

    见她没说话,李真继续低声说道:“你知道的,很多人在梦游的时候会做出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这是潜意识在发挥作用。也许你的第二人格——如果真的存在的话——就是你的潜意识的某种表现形式,因而可以表现出那样强大的力量。所以就可以解释为何她要你同我去日本——因为你不去那里,她就没法儿去那里。”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北川在那边喃喃自语,“我的确这么想过,可是……”

    可是多么可怕!

    自己的身体,在睡着之后被另一个意识操纵。即便那意识对“自己”抱有善意,然而你不知道她会做什么,她会怎么想,她会怎么样……一切都在未知当中。就好比你起床之后发现身边忽然多了一个同你一模一样的人,而那个人也自称是你自己……

    “要不要来做个检查。”李真低低地叹了口气,“我可以给你安排,可以给你保密。”

    “不。”北川想了想,拒绝他的提议。

    李真原本就没打算她会同意,笑了笑:“那么你……打算一起去日本么?”

    “那边是什么情况?”

    迎面走来一个人。李真等那人走过去才继续说道:“有点儿麻烦。火山口附近都是岩浆,类种可能就在岩浆里。如果那位去了,的确是不小的助力。然而很危险——非常危险。我自己都没有把握。”

    “是你预言过的那个类种?”

    说到这一点,李真皱了一下眉。他拿着电话走了一段路,沉声说道:“我不知道。虽然它的位置和环境都和我第一次推测的差不多,可是我没见到它的具体样子。照理来说那家伙应该是比蚩尤更强大,然而到现在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它一直搞出什么事情,看起来倒像是当初的亚当,还没有恢复全部力量。然而日本方面派出过几波考察队,它早该有所觉察,却没离开池岩火山——你知道那些类种实际上都相当聪明,所以我想……”

    “你觉得不是你预言的那一个?”

    李真重重地叹口气:“不好说。现在我实在焦头烂额——海蛇的事情你也知道,那么意味着太平洋里也许出现了一个。现在池岩火山又冒出来一个——它离海岸那么远,总不会是太平洋上的那个受伤跑过来的吧?我觉得我们现在就好像消防员,扑灭了这一处,那一处又着火了。而且还不知道究竟哪里还有火灾隐患,又在什么时候……也许整栋房子都会突然燃烧起来,而我们再也无能为力。”

    北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好,那么我跟你去。”

    李真挑了挑眉:“很危险。”

    “但是我应该去。”她郑重说道,“如果你和我的猜想是真的……那么我也想要证实一下。倘若她在日本出现,那就意味着……她的确就是我。”

    她的反应在情理之中——在李真的预料之中。因为就是北川告诉了他那句话:“知善知恶是良知”。

    “好。明天你来基地。”李真点头,“我们原本后天出发,明天你过来,还可以看一下资料,再了解注意事项。”

    挂断电话之后他又低着头走了一段路,想了一些事。终于开诚布公地说出来了——北川也并未如想象中那样激动。她其实早有预感,只是难以接受吧。不敢直视自己内心的人有很多,这并不奇怪。况且……她一定并不像平日里看起来那样的坚强冷静。多重人格这种事情相当罕见,必然是遭受了什么重大打击、内心极度痛苦,才会出现这样严重的心里障碍。

    不过倒的确很期待同另一个北川的会面——如果真的存在的话。

    “冰雪与风之王”——她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她又是从哪里得知了类种的消息?

    他所知道的的两个王者——大地之王与青铜之王都有自己的归属。那一位……也不会什么泛泛之辈吧。

    只是这个念头一从心里冒出来,他随即联想到另一件事,就连脚步也不禁顿了顿。

    自己走到今天的这个地步,究竟是借了多少人的力?还有多少连他都不清楚的巧合或是机缘,令事情发展到了如今这个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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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北川景子脸上的防备终于被他的这番话彻底击垮。她将手抚上胸口,似乎想要遮挡那痕迹,在树丛当中接连退了两三步,柔顺的长发被花枝拉得凌乱不堪,甚至在脸颊上留下一道血痕:“我没有……我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是我?”

    但下一刻她愣住了。

    因为上野观柳的脸上略微嘲讽的微笑,点点头:“果然是那东西。果然是你。”

    景子紧咬嘴唇:“你……”

    “原本不确定而已,现在可以肯定了。”上野观柳看了看周围——空无一人。而后他上前一步紧紧抓住北川景子的手腕,捏得格格作响,“现在把你知道的统统告诉我——这是我的个人要求。告诉我之后这件事就可以了结,检视厅里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我给你最后的机会。”

    凌厉迫人的气势从他的双眼当中散发出来,那眸子当中的目光仿若刀剑,几乎听得到铮然清响。

    北川景子痛呼出声,想要将手抽出来。然而那只手宛若精钢浇铸而成,丝毫未动。她惊怒交加,叫道:“放开我!不然我会求救的!”

    “你可以试一试。”上野观柳死死盯着她,“你敢叫出声,就要有在这里埋骨的觉悟——想必来年的樱花一定开得更灿烂。”

    北川景子被这些话吓得住了嘴。她紧皱眉头细细观察这男人的表情,然后发现……他不像是在开玩笑。

    他真的敢。就在检视厅的庭院里杀死自己?北川家的长女?!

    “你究竟是什么人?”景子不再乱动。她同样压低声音,不安地问,“你……不仅仅是检视厅的情报长官,对不对?”

    “你总算没有蠢到家。”上野观柳冷哼一声,“把你知道的说出来。我刚才的保证仍然有效。”

    “我……”景子用力咬着嘴唇。她从前无往不利的武器在一刻失掉了作用。这个男人是上野观柳,他似乎并不懂得什么叫做怜香惜玉。而他的眼神——那种阴冷之下所掩藏的狂热与执着……景子从未见到过。

    于是她最终妥协了。

    “魅魔”或许经历过生死,然而那是别人的生死——死者死于她光洁柔软的肉体之上,最后一刻嘴角还带着微笑。那是没有惨嚎与淋漓鲜血的死亡,只有yin靡的气氛与舒爽的快感。

    可眼下不同。

    她指了指上野观柳的手,脸上露出妩媚的痛楚:“你先放开我,很疼。”

    那男人看了她一会儿,松开手。白皙的手腕上留下了青色的淤痕,指端甚至有些发紫。北川景子一边揉着手腕一边打量上野观柳的脸,忽然笑了一下:“你是真理之门的人?”

    上野观柳冷冷注视着她:“不是。再提醒你,我的耐心有限。”

    景子脸上笑容消失了。因为她注意到对方将左手搭在了腰间的刀鞘上,拇指一弹。一点寒芒闪耀起来。寒芒似乎带来寒意,寒意又浸透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令她不得不打消心中的另外一些念头

    “是我扔进去的。”她微微皱眉,不安地说道。似乎想起了一些可怕又离奇的东西,“也的确是父亲送给我的——原本以为只那是一块琥珀而已。罕见的琥珀,中间包裹着红宝石。”

    “红宝石。有没有鉴定过?”上野观柳问。

    “没有。那是祖先流传下来的东西,又不会拿去出售,没有鉴定的必要。”景子说道,“父亲将它送给我以后,我就一直戴着它。只是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觉得很喜欢。后来……”

    “什么时候开始觉得它变得不同了?”上野观柳打断她的回忆,直入重点。

    北川景子对他的问话感到有些惊讶——这人似乎对于那枚宝石相当了解。然而他原本就是一个相当神秘的人物,于是想了想,答道:“最近这几个月……它会让我做梦。我梦见它对我说话,告诉我,它需要力量。需要从我的身体里获得力量……”

    “怎么获得?直接吸收?你胸口的灼痕就是它弄出来的?”

    景子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实际上上野观柳倒的确是第一个听她亲口说出这件事的人。这种分享秘密的感觉很好——如果不是眼下的这种局面就更好了。她甚至有心思理了理头发,轻声道:“它吸收我的力量时是在梦里——变成一团火焰——那种……纯粹又美丽的火焰。但我知道那的确是发生了的。就像你注意的这样——”她指指自己饱满圆润的胸口,“醒来以后会留下痕迹,告诉我那不是梦。那种感觉是无与伦比的,人类……人类不能给我那种感觉。那是灵魂的战栗啊!让人从灵魂深处觉得舒缓到极致的战栗啊……”

    上野观柳微微皱眉,没有去看景子激动地浮现出粉红色霞光的脸:“然后它告诉你,把它丢进池岩火山?在梦里?”

    “它从来不会告诉我什么。”景子摇头,同时脸上逐渐恢复了些自信,似乎与那宝石相处的回忆令她感到有些骄傲——那种见识过与众不同的世间奇景的骄傲。“它只让我感觉到,我应该去做什么。”

    “为什么要杀死星野见?”上野观柳问。

    这一次景子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了看他。上野观柳淡淡一笑:“没有监听设备。比起定你的罪,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北川景子摊摊手:“在坠入火山之前它需要尽可能多的力量。而我也需要力量,好让我能抵御那些有毒的气体。至于星野见——很明显他是死于狼群之口。”

    上野观柳笑了笑,并未在意她的小心思。想要的东西已经知晓,他收敛笑容侧了侧头:“你可以走了。但你该懂得为今天的事情保密——这个世界上,没有我杀不掉的人。”

    景子看了看他腰间的刀:“一纹切果然有这么神奇?我听说这是可以同天丛云媲美的宝刀。”

    上野观柳冷笑一声:“我以为你应该关注是,你的那枚宝石现在变成了什么东西,又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

    北川景子向后退了几步。上野观柳没有阻止她。于是她微微松了口气,慢慢走过两棵樱花树,与上野观柳拉开距离,转头说道:“无论它变成什么样子……”

    她紧盯着对方的双眼,脸上浮现起幸福的表情:“对于这个世界来说都是一件好事。这世界……早该被净化了。你们阻止不了它。谁也阻住不了它。”

    上野观柳微微一愣,嘲讽地说道:“试试看。”

    北川景子第一次露出冷笑,远远朝他比了个中指。

    但对方没有恼怒,反倒露出淡淡笑意:“我奉劝你,也不要把今天的谈话告诉你的家里人。这一点,我不会用死亡来威胁你——如果你那么做了,那么你会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随后他一转身,向检视厅的正门走去。

    景子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大声问:“什么意思?”

    但上野观柳没有回答她。

    景子微微皱眉,细细思量他刚才的话。那听起来并非泛泛的威胁,言语之间带着让人心寒的凉意。然而……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她终于没有理出头绪。于是出了一口气,转身向自己停在院外的车位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极淡的色斑还在,普通人的眼神难以觉察。

    她又向西北方看了看。池岩火山,就在那个方向吧?

    走吧,快走吧……她在心喃喃自语,尽情地生长,变得强大起来。然后,净化这个世界。

    而上野观柳站在检视厅二层的窗口,静静地看着她。

    这女人……

    是疯掉了吧。

    但似乎今天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些与众不同的东西。她的身上有某些富家女所特有的骄横跋扈,也有能力者自身的那种骄傲自信。然而在这两者之下……似乎又隐藏了另外一些情绪。很柔软、很纯粹。只是……

    在北川景子的身上?

    上野观柳摇摇头,转身离开了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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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此时一个老人刚刚读罢一份报告。

    他的身前有两个穿着黑色长袍的男人肃然而立,低垂双手,安静等待。

    这是一间暖意盎然的屋子,但没有任何一件多余的摆设。实际上连必要的摆设也没有——白净的墙壁、白净的地板、白净的顶棚,屋子中间三个人。就好像身处由数据构建的三维空间当中。

    老人将薄薄的纸页搁在身前,沉思一会儿,问道:“那么,中国人将和日本人合作?”

    他用的是英语。

    “是。”其中一个金发男子低声回答。

    “只要观望就好。”老人说道,“这一次,我们不需要干涉他们。”

    另一个男人轻轻皱眉:“但那可是……”

    老人挥挥手,打断他的话:“主不在乎。”

    他想了想,又微微一笑,看着那张报告:“主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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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幼生体

    4月28日,特别事务府北方基地特别观察小组抵日。

    专机在机场降落的时候是晚上,夜空被一整座城市的璀璨灯火映亮。日本的能见度似乎比国内要好些,在空中的时候便能看得到东京都的夜景——比平阳繁华许多,几乎与燕京不相上下。

    特别观察小组,顾名思义,主要是为日方提供资料和情报。李真一行五人——北川晴明、熊林、孙浩淼、谢苏。清一色的a级组合,放在哪里都是令人不可忽视的存在。他们从舷梯上走下飞机的时候发现地面早有专车等候,车身有日本检视厅的黑樱花标识,另有三个人站在车前,只等为首的李真脚踏实地便大步向前伸出手去,用流利的中文说道:“欢迎来到日本。”

    李真伸手同对方一握,微笑道:“请多关照。”

    而后看清了对面的这个人。这一看,不但是他自己,就连周围的几位都有些发愣。

    因为太像了。

    都是极英俊的相貌,都是极富棱角的轮廓,都是修长挺拔的身材,都是淡然沉静的表情,都是黑色的制服——简直就像是双胞胎一般。倒不是说相貌毫无二致,而是指那种外露的气势与姿态。在这样沉沉的夜色当中,光线昏暗。如果两人并肩走在一处,旁人肯定难以分清彼此的身份。

    但也只是微微一愣而已。李真微笑:“我是特别观察小组的组长,特别事务府少校执行官李真。”

    对方瞥了北川一眼——这一行人当中唯一的一个女性,说道:“我是上野观柳。日本检视厅情报课情报长官。诸位一行就由我来接待,有特别需要可以同我联系。”

    他看着李真,自嘴角露出微笑:“久仰大名。”

    “彼此彼此。”李真还以笑容。

    倒并非相互吹捧,两人也都是早有耳闻——只不过李真知道上野观柳要晚些。上野观柳被称作检视厅的明日之星,李真同样是特务府系统的一枝独秀。这样的两个人都被人们看做是桀骜不驯的存在,然而第一次见面时的气氛却相当融洽。验证身份之后他们乘车离开机场,李真与上野观柳同乘一辆车。

    从机场到下榻地点大约有三十分钟的行程,路上总不能一直东拉西扯。于是两人习惯性地开始谈工作——这也是目前为止他们唯一的共同话题。

    起先只是谈起一些双方都已了解的资料,上野观柳听得很仔细。之后李真问起池岩火山周边的防务工作,对方也做了详尽解答。这两位的年纪都很轻,一个没什么经验,另一个是按照自己的一贯行事风格来,因而并未觉得见面之后不超过五分钟便当即投入到对具体事务的讨论当中有何不妥。

    但出发十分钟之后,李真渐渐发现身边这位的神色有些异常。

    因为他会时不时地用极短的时间仔细审视自己,似乎在观察些什么。就好像心里有些事,却又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值得信任。

    这种态度有些奇怪……双方是官派接洽,不想说的问题当然可以不说,但这种神色算怎么回事?

    于是李真微微皱起眉头,向他投过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双方目光交汇,上野观柳并没有移开目光,而是同他对视了一阵子,忽然微微一笑。接着按了某处的一个按钮。他们的座位之前便有一扇黑色的挡板缓缓升起,将两人的后座与前面的司机完全隔绝开来。毫无疑问这挡板还有隔音的功能。

    李真没说话,看着他又从怀里取出一个手机,按了一下子。手机的屏幕翻开,底下弹出一根细细的金属探针,顶端一点微弱的红芒亮起。

    李真熟悉这类东西——屏蔽装置。

    就是说……这车里有监控设备。

    上野观柳笑了笑:“稍安勿躁。贵方的车辆里一定也有类似的东西。”

    李真不置可否地咳了一声:“这是要做什么?”

    对方看了看他,略一思量,开口说道:“有一些情报,要同您共享。”

    李真没有说话。于是上野观柳继续说道:“接下来的话,希望只有您一个人知道。事情涉及到池岩火山当中的那只类种,也同这一次的任务有重大关联。但我不希望检视厅或者特务府得到这些资料——我想知道您是否可以保证这一点。”

    李真挑了挑眉:“据我所知,你是检视厅的情报长官。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事情的确有些不同寻常,他甚至怀疑自己陷入了一个阴谋或者一个圈套当中。第一次会面,并谈不上了解——他同自己说这些话有什么目的?这家伙……总不会是特务府在检视厅的卧底吧?

    “我的确唐突,但今天之后我们很难再找到这样独处的机会。”上野观柳歉意地微笑,“一个朋友委托我将这些消息同您分享。但前提是您不会通过任何方式再将它泄露出去。那位朋友似乎对您相当信任,但我并不确定——我想你可以理解。”

    李真认真地看了看上野观柳,微微皱起眉头:“抱歉,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或者说,我不清楚你是在以什么身份同我说话——情报长官?私人身份?或者某个组织的代理人?”

    上野观柳笑了笑:“我的那位朋友在中国。她的代号是,冰雪与风之王。”

    李真几乎忍不住要下意识地往后看一看——因为北川晴明就在后面的车里。但他明智地遏制了这种冲动,沉声道:“心社?”

    “心社。”上野观柳说道。似乎是在重复他的话——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原来如此……那位冰王的信息渠道,竟然是来自日本检视厅么?或者说这个心社的力量,远比自己想想得要强大?

    但李真又说道:“还是很抱歉。就如您对我存疑一样,我同样不清楚……你的这番话是否另有其他目的。我是特别事务府的执行官,我无法向你保证我不会把知道的消息如实上报。”

    他当然想要听一听这位情报长官究竟有什么样的消息。然而对方的态度出人意料,言语之间遮遮掩掩,自始至终没有明确自己的身份,这令他不得不心生警惕,以最谨慎的姿态来应对眼下的局面。

    李真反应似乎也正在上野观柳的预料之中。又或者他已经通过先前的几句话确定了些什么,于是点点头:“那么我可以先告之您一些事情。要不要听下去,请您自己做决定。”

    没等李真回话,他继续开口说道:“还有十七分钟的时间,我长话短说。池岩火山当中那个类种的来源我已查明——现在你是第三个知道的人。是北川家的长女北川景子将它带去那里的。在此之前,这类种是类似于‘卵’的存在。所以现在我们认为,这是一个‘幼生体’。”

    “在北川景子将它投入火山熔岩当中以前,它被人们误认为是一颗宝石,名叫‘上帝的凝视’。那东西看起来像是一枚琥珀——琥珀中间包裹了一枚红宝石。但据我推测,外层的‘琥珀’与里层的‘红宝石’,实际上是类似于蛋白和蛋黄那样的构成。它们是一体的。换言之,这是人类发现的第一个类种的胚胎。只是现在应该已经处于孵化状态了。”

    “北川景子……”李真微微皱起眉头,“北川家的人。那么他们同真理之门……”

    上野观柳点头,同时递给他一份资料:“这枚宝石来自美国,是北川家的祖先从一个犹太商人那里得到的。而这个犹太商人是欧洲移民,他的祖籍是耶路撒冷。资料显示,这枚‘上帝的凝视’也是这位犹太商人的祖先代代相传,一直保留至今的。也就意味着池岩火山当中的那个类种的起源地是欧洲。”

    他说到这里,不再说话了。李真仔细阅读那份资料然后抬起头:“如果你要告诉我的是这样的消息——为什么不能上报检视厅或是特务府?”

    “如我所言,这只是一部分而已。”上野观柳说道,“我还有一个问题。您认为检视厅或者特务府一旦得到了这个类种的活体,将会用来做什么?”

    李真想了想:“研究。我们必须充分了解它们,然后才能找到有效措施彻底消灭它们。”

    上野观柳点头:“这的确是必须要做的一件事情。但另有一个情报赠送给您——真理之门早在几十年前就得到了类种的残骸。而在这几十年的时间里,他们不仅仅是在研究,而是将研究的成果用于了实践。他们试着将普通人也变成能力者。而且,似乎快要成功了。”

    李真微微一愣,随即点头:“情理之中。研究成果总要转化为实际应用。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们得到了这个幼生体的类种,也会做同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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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章一起发,之后还有两章。

第五十三章 他们的目的

    “必然的。而且一定会比真理之门更快地取得成果——因为这几乎还是一个胚胎。”上野观柳直视着他,“如果真理之门试着批量产出能力者用于作战,那么我们必定也采取同样的对策。所以你有没有想过,倘若我们这样做了,会有怎样的后果?”

    李真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他沉思一会儿,低声道:“能力者的数量会不断扩大……也许这种改造还会有缺陷——没什么技术一开始就是完美的。那么我们这些人的秘密将不再是秘密,公众会知情。如果都是同你我这样具备正常情感的人类或许还好说。但如果是用于作战的‘批量产品’……引发恐慌几乎是必然的。”

    “是否有缺陷,只是一方面。”上野观柳轻叹道,“最严重的问题是,真理之门乐于见到这样的结果。他们在等待审判日。”

    李真狐疑地看着他:“你是说……你把他们的那个口号当真了?”

    说了这些话,无论李真还是上野观柳的情绪都略微舒缓了些,言谈之间也变得有些随意。上野观柳笑了笑:“我知道你们中国人信仰天主教的并不多。其实日本人也是如此,然而就如同蚩尤的传说一样……有什么理由认为那一个传说是毫无可信性的呢?真理之门那样一个组织,如果没有一些令人信服的东西将众人凝聚起来——仅靠虚无缥缈的信仰和传说……你认为它们有可能一直坚持到现在么?”

    李真哈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就是说,接下来你要告诉我的东西,就是那些不可为人知的东西?”

    “是。”上野观柳直视他,“李真少校,我可以信任你么?”

    李真低头沉思。而后长出一口气,微微一笑:“如果是正当且正义的理由——那么你信任冰雪与风之王的话,便可信任我。”

    上野观柳点点头:“好。那么请您仔细倾听。”

    “真理之门的终极目标是重归伊甸园时代,建立由圣灵所统治的世界。他们认为此前必须先经历一个阶段——即《圣经》当中所提及的‘审判日’。然而那群人并不认同天主教的某些观点,或者说,他们并不认同天主教的绝大部分观点。他们甚至将《圣经》斥为伪经。”上野观柳用不疾不徐的语气说道,同时看了看李真,“您可以认为他们那个所谓的终极目标是痴人说梦,但您应当不能否认这样一个事实——先知的确是存在的,并且先知所预言的事情,是会发生的。”

    李真想起了神农架事件之前自己听到的那个预言。于是他淡淡一笑。因为之前帝国的那位先知预言的是“千百人的血、大地里流淌的血”。然而特务府虽然损失惨重,却未达“千百人”之多。他总觉得那个预言有些偏差,又或者……他所说的并非神农架事件。

    但上野观柳将他这一笑当成了默认,于是继续说道:“真理之门的那个目标,便是建立在那位先知的一个预言之上。他们认为他们的‘主’——虽然暂时不知所指何物——必将苏醒。而在‘主’苏醒之前,审判日将会到来。《圣经》当中对审判日的描述是,天启四骑士将会降临人间,复苏亡者——人类因为自己的欲望而毁灭,接受最终审判,行善者得以‘永生’。”

    “但在真理之门那里,这件事还没完。他们预言在最终审判之后还会有永恒国度伊甸园降临,圣灵将统治世界。关键点在‘圣灵’——您认为那是什么东西?”

    李真微微皱眉,吐出两个字:“类种?”

    “目前来看,是这样的。”上野观柳点头,“依照他们的说法,那几乎不死不灭的生物是最接近神性的存在。天启四骑士也许仅是泛指——亚当、蚩尤,都可以被看做是他们口中的‘圣灵’。至于人类的欲望、苏醒的亡者……我们所能想到的,便是接下来检视厅与特务府有可能进行的研究与试验。亚当的力量可以使普通人异化,那么经过人类的加工又可以达到什么地步?不知道您有没有看过一个系列电影……”

    “《生化危机》?”李真意识到他要说什么。

    “那不仅仅是电影而已。”上野观柳肃然道,“那一系列电影的制片方……背景就是真理之门。他们在试图灌输一些东西,而且相当成功。您难以想象现在世界上有多少人……深信那部电影当中所描绘的场景终有一天会到来。”

    “但他们在太平洋上引爆了一枚氢弹——似乎正是为了毁灭一个类种。”李真说道。

    “的确是这样。所以我们的猜想是……他们在尽可能地搜集有关类种的信息与样本,哪怕以暴力毁灭的方式。一旦资源充足、条件充分,那群人甚至有可能令电影当中的情景重演——借助自己的力量开始所谓的‘末日审判’。或者说,他们可能‘造神’——制造他们心中的‘圣灵’,也就是类种。”

    倘若这些话不是从东京都检视厅情报长官的嘴里说出来,李真还会以为对方得了妄想症。“伊甸园”、“圣灵所统治的国度”——这种事情无论如何都显得相当可笑。因为这里……是现实世界啊。是由钢铁、水泥、机械所构建起来的现代人类社会。在这样的一个世界当中空言什么理想国度……只有数千年前的古人才会相信吧。

    然而他随即想到了自己。

    自己……就并非普通人类啊。如果一个人能够飞翔,很难被杀死,能够控制火焰与雷电,在之后又能用意念控制些其他什么东西,甚至像冰王那样操纵冰雪与风——

    那与神话传说当中的神明有何区别?

    于是他低声说道:“你的意思是说,无论检视厅与特务府,甚至其他机构愿不愿意,最终他们都会成为真理之门的助力。”

    “正是如此。”上野观柳挺直身子,正色道,“那样显而易见的好处摆在眼前,没人不会动心。一旦真理之门的‘成果’出现在战场上,那么我方就必然会做出那样的反应。检视厅或许会有顾忌,然而贵国……贵国已经骄傲得太久了。久到不会相信有什么力量不可能被他们掌控。”

    “原来如此。”李真微微叹了一口气,“那么,你们打算怎么做?”

    “直接毁灭它。”上野观柳看着李真,“我知道阁下有这个能力。”

    李真轻轻摇头:“您未免高看了我。这个家伙可以适应岩浆池里的高温……也许不会像蚩尤一样畏惧我的能力。”

    上野观柳点头:“我们也的确考虑到了这个可能性。所以这只是第一种设想。第二种就是捕获它,将它留在日本,然后我们会选择永久封存它,或者彻底毁灭它。但不能让特务府得到这东西——我们的手伸不到那里去。”

    李真沉默了一会儿。

    车子行驶得很稳,车厢里几乎感受不到颠簸。但他却没想到来到日本的第一夜自己竟会遭遇这种事情,这使得他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上野观柳数次使用“我们”这个词语,这意味着他的确是某个组织在检视厅的代理人,或者是被安插的一枚钉子。那个组织……会是心社么?

    很难想象在国内如此低调的一个小团体,竟然在日本拥有如此巨大的影响力。仅靠那个冰雪与风之王,能做到这种地步么?

    他看了看表。还有五分钟的时间。

    于是李真说道:“你是在孙慕然的时代加入心社的?”

    上野观柳笑了笑。

    那么就是确认了。

    “我赞同你的一部分观点。我会试着——如果有机会的话——在战斗中毁灭它。”李真缓缓说道,“但如果它被捕获了,我没可能配合你将它留在日本。就如你不信任特务府一样,身为特务府的执行官,我也没可能信任检视厅。”

    上野观柳要说些什么,但李真摆手打断了他。

    “或许你真正效力的是心社——然而从前我并不了解这个组织。或者说并不了解这个组织的真面目。所以我也不能仅凭一句‘知善知恶是良知’就毫无保留地信任你们。刚才你对我说的那些事我可以保密。但接下来,我有我自己的作法。”

    他笑了笑:“希望你可以理解。”

    上野观柳审视了李真一番,转过头去:“那一位对你的评价相当高。”

    他下意识地握了握一纹切的刀柄:“而你也总会有机会知道我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何不现在就告诉我呢?”李真笑道。

    “等闲言语不能描述我们的崇高理想。”上野观柳正色道,“也希望阁下不要像看待那些庸人一样看待我们。心社二字,不仅仅是一个名字而已。”

    “那么你们的理想是什么?”李真问。

    “一切我们应该做的事情。”上野观柳简短地说道。

    李真笑笑:“很笼统啊。或者说——维护世界和平?”

    上野观柳挑了挑眉。于是李真摆手:“没有恶意。甚至算不上一个玩笑,只是比较直观的表达方式。我比较好奇的是,你们的势力究竟有多强?”

    对方沉思片刻,降下了座位前的隔板,收起自己的手机,微微一笑:“您总会知道的。”

第五十四章 蛟龙入海

    车子停了下来。李真朝他点点头,下了车。

    他们在检视厅附近的一家酒店下榻,而这里应当属于这个机构的附属产业。因为门前冷冷清清却探头众多,想来来往之人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掌控之下。然而这是人之常情——特务府的外宾下榻处做得比这里还要“过分”些。

    随行四人也下了车,上野观柳带着礼貌的疏离感地招呼他们入住,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李真暗暗观察他见到北川时的表情——的确有些意外。

    然而这意外似乎可以被理解为对这么一个年轻得出人意料的女孩子的意外,而不是见到“冰雪与风之王”本人的意外。如果是那样的话,上野观柳反倒会尽可能地忽视她吧。

    他没有见过冰雪与风之王本人。李真在心中说道。

    不过看见北川晴明的时候,倒是有另一种相当奇怪的感觉——倘若她的母亲同她的父亲,北川小原结了婚的话,那枚宝石应该传到她的手里吧。冰雪与风之王拥有了类种之卵……又会是什么结果?

    世事还真是出人意料。

    他们安顿好各自的住处之后检视厅的人便离开了。只留了一个相貌和善的年轻女人住在另一间房做联络员。不过李真刚刚洗了一把脸、打算吃些东西再看看资料的时候,电话就响了。他拿起来接听,那边就传来谢苏的声音:“头儿,出来吃点东西吧,现在还有宵夜。”

    这几个人当中除去李真本人与北川晴明,这位应当是最年轻的,同时也是这次大规模进化的受益者。原本新进的不少人都对李真不大服气——毕竟晋级这种事总会令人产生些许自信心,而被特务府选中无疑又令那种自信心更上一层。

    因而在李真同他们一起接受某些训练的时候,那种桀骜不驯的情绪便在人群中相当明显地表现了出来。不过这种事他早有准备,也按照戴炳成所说的那样,给了他们小小的教训。

    实际上也不过是借着实战训练的理由同每个人都交过几次手。这样做的结果便是……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位年轻的准局长并非浪得虚名。

    这个谢苏就曾经是其中之一。但李真在他隐身的时候放了一回电。于是这家伙还没站稳就倒在地上抽筋儿,还差点咬破了自己的舌头,险些搞出事故来。不过这么一来他之后也算服服帖帖,只是爱热闹的性子一直没有变过,平日在基地里也是最能活跃气氛的几个人之一。

    现在看起来他的适应能力也不差——入住没超过20分钟,就已经弄清楚这么多事情了。他略微想了想,答道:“好。其他人呢?”

    “都等着你呢。”

    他笑了笑,穿上外套出了门。

    门外果真已经站了三位,但没有北川晴明。谢苏指指北川的房间门,低声问:“叫她吗?”

    李真微微皱眉:“在基地的时候没见到你跟女同事这么拘谨啊?”

    胖乎乎的熊林笑道:“在车上的时候他跟人家小姑娘说了一路,结果人家没怎么搭理他,这下知道不好惹了,嘿嘿。”

    原来如此。北川的性格对于陌生人来说的确有点儿难以接受——自己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可是被吓得掉下来了。于是他走过去敲了敲门。

    过了一会儿北川回话:“哪位?”

    “大家一起去吃点东西,要不要来?”

    里面的人似乎想了想,说道:“不了。现在是九点半……我打算十点半睡觉。你记得。”

    谢苏轻轻地“噢”了一声,对另外两位挤眉弄眼。

    李真有点儿尴尬——几点钟睡觉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还加了一句“你记得”。但他随即意识到北川的用意。

    倘若真的有第二人格这种事,一定是要在她睡着之后才出现的吧。她是在提醒自己注意些什么。那一位冰雪与风之王要来日本不会是为了公费旅游,她定然有自己的打算。

    不过这事儿不能跟身后三位说。李真就转过身笑着说道:“那咱们走吧。”

    谢苏凑过来不怀好意地笑:“头儿,这位你很熟啊?”

    “啊,很熟啊。”李真点头,“就和我跟你一样熟。”

    “什么啊……几点睡觉都告诉你了——”他拉长声音。

    熊林只在一边嘿嘿地笑着,孙浩淼抿嘴没做声。其实这三位的性格都算好相处——否则李真也不会带他们出来。谢苏跳脱,熊林憨厚。白净细长的孙浩淼则不大爱说话,但性格很柔和,属于适应性很强的团队成员。

    李真就故意一绷脸:“严肃点啊,注意国际影响。”

    这模样他做得多了,三个人都能从他微微扬起的嘴角上当中看出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于是齐齐笑出了声。

    酒店里人少,但这个时间竟然还有自助餐厅开放。他们每人取了些吃的,谢苏则在抱怨餐点里没有“章鱼小丸子”。于是三个人离他远远的,好表示自己并不认识这个家伙……然而过了一会儿他又去问服务生酒店里有没有“女体盛”——李真一把将他拉了回来,在他脑袋后面给了一下:“你以为是来旅游来了?”

    谢苏嘟嘟囔囔地坐下了,咧咧嘴:“我怕以后吃不到嘛。”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其他三个人的脸色都变了变。谢苏微微一愣,赶紧摆手解释:“我是说害怕任务完成了咱们就得回国了——我这辈子第一次出国呢。”

    李真捡起盘子里的一块三文鱼寿司吃进嘴里,看了看他们三个:“行了,都别瞎想。是我把你们带来的,我就得把你们带回去。谁都出不了事儿。都是a级了,哪来那么多死啊死的。”

    他又夹起一块,对谢苏说道:“别担心——尝尝这个,味道不错。”

    谢苏有点儿受宠若惊,嘿嘿笑着接过来塞进嘴里。

    然后眼泪流了出来。

    熊林和孙浩淼吃了一惊:“怎么了?突然哭什么?不是说得好好的么?”

    李真大笑:“再敢乱说话,还这么罚你。”

    里面是芥末。相当多的芥末。

    这么一闹气氛的确好了不少。然而之后谢苏每吃一块都先用筷子往里面捅一捅,试试有没有“有害物质”。倒是一直沉默寡言的孙浩淼问李真:“组长,这次这个,和神农架那个,哪个更难缠?”

    李真喝了口水,沉吟一会儿:“不好说。但是你们别有压力——神农架的时候,咱们没什么准备。但是现在时间很充分,而且,这一个有可能是幼生体。检视厅的前期工作做得不错,虽然始终没有直接接触,但外围是下了大工夫的。据说他们还布置了几台集束粒子激光器——这东西听说过吧?次世代武器,咱们特务府都没舍得拿出来用过。”

    三个人微微点头。与蚩尤直接战斗过、并且将其消灭之后生还的“老前辈”说的话当然能够令人安心。

    于是李真在心里笑了笑。但愿如此吧。

    谢苏吃了不少东西,嘴里总算不麻了。他看了看李真,忽然一笑:“头儿,这次你能飞不?”

    他倒是问出了不少人的心思。李真会飞这件事保卫局人人都知道,然而没几个人亲眼见识过。平时私下里一群人聊天的时候总会起哄,要李真“飞一个”——因为这事的确神奇,谁都难以想象一个人类可以背生双翼,在天际翱翔。

    但李真从未满足过他们要求。他每次都是淡淡一笑,找个话题岔开。而他的身份毕竟摆在那里,没人会不知好歹地继续死缠烂打。

    这一次也不例外。

    他稍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但没人能够捕捉到那转瞬即逝的表情——而后说道:“也许吧。但愿我用不着飞。真到了那关头,就说明我准备逃命了。”

    善意的笑声又响了起来。但与此同时,李真的手机也响了。

    这种时候肯定不是国内来电,那么就是北川的电话。他稍稍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而后接起电话:“北川?”

    “李真,我很困。”那边的声音鼻音微重,带着浓浓睡意,“我可能要睡着了。”

    “噢……我赶回去?”李真一时间没有弄清楚她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电话那边传来轻微的响声——像是北川落到了床上:“我是说……我喝了水——房间里的瓶装水,然后就好困。这不正常……是不是水有问题……我……”

    说到这里的时候,听筒当中传来“当”的一声响。似乎是电话落在地上了。

    她睡着了。

    李真当即站起身喝道:“有情况。回去!”

    平日里的训练起了作用——三个人没有丝毫的犹豫,推开椅子站起身,跟着李真向外拔腿狂奔。餐厅里的服务生吓了一跳,却看到四个人影箭一般地消失在门外,而桌上的杯盘还原地打转儿。

    从餐厅到他们的房间得经过三层楼。但对于这四位来说走楼梯远比等电梯要快得多、也安全得多。他们一面飞速跃上楼梯一面听李真的指派。

    “熊林,浩淼,谢苏,一会你们两个守住那个联络员的房门。如果她出来了,就把她控制住。在我没有见她之前,禁止她和任何人联系。”

    熊林问了一句:“要收缴武器么?”

    “如果她反抗的话。”李真说道。

    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他们已登上住处所在的那一层。这家酒店的走廊里定然有相当齐全的监控设施,然而眼下不是在意这些东西的时候。李真担心的是北川晴明——会是检视厅预设的局么?

    不……他们不可能这么做。那么……是“心社”?

    他们要做什么?

    李真飞奔到北川的房门前,不假思索,一脚踹开门。

    门板直接向内飞了出去,擦着墙皮接连撞碎壁灯、液晶电视,然后又掀翻了一个沙发。就在门板与沙发同时倒地的时候,李真已经站在了屋子里。

    然而……

    他还是来晚了。

    窗户是开着的。春风吹拂得窗帘轻轻摇摆,而室内空无一人。

    北川晴明的手机掉落在地,床单上有凹痕——的确有人曾经在那里躺过。

    李真紧抿着嘴唇快速检查浴室——那里也没有人。

    而后他又查看了北川带来的行李,也都没有被翻捡过痕迹。

    她是睡着了……

    然后她消失了。

    他皱起眉头。不。不是北川消失了,而是那位“冰雪与风之王”消失了。

    该死……他们早有预谋的吧?!

    听到上野观柳那些话的时候就该有所警觉——一定是那个人授意他对自己说出那些话。那么接下来他就该向那位“冰王”报告……而冰王在哪里?就在自己身边!

    他曾经想过另一个北川会在日本出现,却没有料到出现得这么早,就好像要迫不及待地逃离自己的视线,回到……

    回到她自己的主场。

    是啊,这里是日本。“心社”的势力甚至深入检视厅,吸纳了上野观柳这样的“明日之星”——这里当然是他们的主场!

    呵呵……蛟龙入海么?!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而后听到走廊当中传来交涉声。那个派给他们的联络员应当听到了这边的巨响,赶出来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了。

    李真走出房间,对守在门口的三个人摆摆手:“让她出来吧。”

    检视厅的女人脸上带着明显不快的表情皱起眉头:“李真少校,你们在做什么?”

    李真细细打量她,通过对方的表情确认她似乎的确不知情。而后指了指身后的房间:“我的人,喝了这里水,然后失去意识了,失踪了。我想你们会给我一个交代。”

    对方随即一愣,双眉蹙得更紧,审视地看着李真:“少校,您没有开玩笑?这里可是……”

    李真侧开身:“您可以自己看,另外,请给我上野观柳的联系方式,我要亲自问他。”

    联络员快步走到北川晴明的房间,极细致地检查一切。她的动作娴熟沉稳,显然深谙此道。既是然这样一个人,那就好办多了。因为李真能够看得出——这个女人也没法找到什么可能表明北川去向的蛛丝马迹。

    这女人最终转过身,犹豫一番之后说道:“我需要上报此事。”

    ====================

    每天都是一场战斗啊……

第五十五章 今夜你会不会来

    李真看着她:“你确定要这样做?”

    联络员狐疑地打量他:“您还有更好的建议么?”

    李真没说话,而是迎着她的目光琢磨了好一会儿,忽然微微一笑:“请吧。”

    实际上到了这个时候他差不多已经想明白了一些事。尽管有些匪夷所思,然而也算是在情理之中。不少线索在之前就已经出现,但是自己遗漏了它们。到了此时再将从前那些事细细思量一遍,今夜的这个局面似乎也不是难以接受。

    唯一没有想到的是……

    上野观柳竟然没有给自己留下退路。

    半个小时后这家酒店的这一层几乎被检视厅的人填满了。中国的顾问组其中一员在检视厅安排的住处失踪,并且的确在瓶装水中检测出了几种不该出现的化学成分——这件事的确相当严重。

    但好在那位来自中国的组长还算好说话,自始至终他的态度都相当镇定,释放出了令人心安的善意。然而负责接待这一行人的情报长官上野观柳像是人间蒸发了。他的手机无法接通,也未在办公室、未在住处。赶来处理的人焦头烂额,也只能在心里埋怨他为何偏偏在这种时候玩失踪。

    不过谁又能想得到这种事呢?

    日方的道歉态度相当诚恳,同时动用大批警力对周边区域进行搜索,承诺在三日内必然有一个令人满意的答复。

    最后他们一起查看了酒店庭院里的监控录像。但疑犯似乎是从窗口进入房间,闭路电视没有捕捉到他的身影。

    这件事从十点钟折腾到凌晨一点。检视厅在酒店外围又布下了更加严密的保卫力量,最后灰溜溜地撤离了。

    李真在窗前看着最后一辆车驶出酒店,放下了窗帘。

    随后他仔细检查自己的随身装备,将其一一佩戴在身上,又穿好了外套,吃了一些从国内带来的高热量食品,安安稳稳地端坐在一张正对窗口的沙发上。

    窗户是开着的,春风柔柔地吹进来,白纱窗帘轻轻摇摆。

    可以看到东京都的市区,灯火璀璨。检视厅本部不像北方基地。它位于东京的市中心。实际上这个机构就如同东京警视厅一样,起初是用来维持东京的市区治安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检视厅的管辖范围逐渐由市区延伸至全国各地,最终成为一个相当庞大的机构。

    说起来上野观柳这个情报课情报长官的职位比李真的局长助理还应该高一级——相当于北方基地的南院院长。然而这家伙……似乎就这么放弃了。

    倒是和他的名字一样,随性诗意得很。

    在车上的时候他告诉自己“不要像庸人一样看待他们”——没想到过了不到两个小时,这家伙就用行动证实了自己的观点。

    上野观柳倒的确不是“庸人”啊……

    是疯子吧……

    李真的右手里端着一杯清水,不时抿一口。就这样让时间过去了一个小时。远处一些高楼里的灯火逐渐暗淡,夜风渐渐凉了起来。但他觉得自己极有耐心——有耐心等待同那一位的第一次会面。

    风渐渐停歇了。白纱窗帘慢慢垂落,最终纹丝不动。

    然而寒意渐浓。

    他微微挺直了身子,将视线投到手中的那杯清水上。

    不知何时,那水……结冰了。

    于是李真看着窗外的夜色,低声道:“何必搞这么一出。好聚好散不行么?”

    “你猜。”

    一个人在说话。声音极轻。但是从四面八方回响起来的——就好像无数声音在屋子里同时窃窃私语,细碎而飘渺。

    李真微微一笑:“既然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就用不着搞这种场面吧?只有我一个人而已,又不会抓你回国。”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声音又响起来:“你不该加入特务府的。”

    “哪有那么多该不该的事情。当时那种情况,我父母都在基地里。”李真转了转手里的杯子,“在外面不怕被人看到么?”

    白纱窗帘忽地鼓荡起来,窗后一个身影一闪而过。空气似乎扭曲了,扭曲的同时又生出大团的冰晶与雾气,萦绕那片窗帘飘忽不定,掩盖了之后的一个人形。

    李真饶有兴趣地看了看,无奈地摇头:“好吧。既然你喜欢这种朦胧美。那么让我猜猜看……你们是打算自己出手。抢在检视厅之前得到那类种。”

    窗帘之后的那一位不置可否地“喔”了一声。

    “搞出今晚这事……是为了分散检视厅的注意力?”李真又想了想,“然而这样还不够的吧。要我说的话……”

    他顿了顿。因为透过另一扇窗户,他忽然看到远处的某条街道上有火光闪耀。然后极细的光线又在人群当中闪烁起来,半条街的人开始惊慌失措。

    那里距离这座高楼应当足有一千多米——普通人得借助望远镜才观察得到的景色,李真只凭肉眼便可以看到了。但他一点儿都不惊讶。因为这就是他接下来要说的事情。

    “天,你们的效率真是高到可怕。我刚刚想说,你们还会搞出点儿乱子来……”李真轻叹道,“那么今晚要在东京各地捣乱的都是能力者?”

    对方似乎在窗帘之后微微点了点头。

    “对普通人开火的话,不会有违你们的良知么?”

    “能力者之间的攻防而已。不会有伤亡。”她幽幽说道。

    “唔。也都是你们的人在做戏——这样水就更浑了。‘受害者’可以把事情搞得一团糟。”李真点头,“但是这东西,真的值得付出这么大代价?一个情报长官就这么暴露了——他本可以进入检视厅高层的吧?”

    “因为你不知道它意味着什么。”冰雪与风之王说道,“就像你也没有彻底了解特务府一样。李真,你可以在更广阔的天地里翱翔——特务府不是你的助力,而是你的枷锁。在了解更多之后你也绝不会喜欢它——那不是你可以为之奋斗的东西。”

    李真默然。他皱了皱眉:“你在策反我?”

    “我在拯救你。”

    “这种口气我不喜欢。”他转着手里的杯子,“听起来就像真理之门的那些人。”

    “见仁见智。”对方低叹道,“我是来请求你的帮助的。那东西只能落在心社的手中,否则将会是一场灾难。”

    “可如果我离开了这个房间,很多事情就说不清楚了。”李真看着窗帘之后的那个人,“我也大致了解那东西意味着什么——或许比你知道的还要多。但是我只是一个人而已,我要在意的事情也很多。比如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待在日本不回去,北川的母亲怎么办?”

    “北川。哈,北川晴明。”她的声音顿了顿,终于多了些不那么冰冷的情感。“你觉得她才是你心里的那个北川晴明?”

    “我个人更喜欢情感丰富一些的人,那样的人很真实。”李真无奈地说道,“你这样……占据了人家的身体,把人家弄去随便一个什么地方,很残忍的。如果明天一早她醒过来了发现自己待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该怎么办?软禁她么?”

    窗帘之后的那位忽然哼了一声:“占据?呵呵……”

    “那么你打算拯救她?或者把我给囚禁起来?你可以试试看。”

    李真微微一愣——她怎么忽然变得这样激动?

    可以领导那样一个秘密组织的人不该是这种反应,就好像自己的话触到了她的痛处。这令他想起了北川晴明在基地当中听人提起“北川家”时的表情——而自己刚才还在暗讽她情感不是很丰富……

    想来这第二人格仍有相当强烈的本底意识印记。

    李真摆手:“别太敏感,只是提醒你一些事情。不过想来你也有打算……但是抱歉,今晚不行。”

    冰雪与风之王似乎及时收敛了怒气。她沉默一阵子,低声笑起来:“既然你不能接受理性的劝说,那么换一种方式呢?如果我这里,有你想要的信息呢?”

    “我说过,某些事情我知道得比你多。”李真沉声道。

    “我说的是于清清。”

    “我说的是于清清”。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令李真目瞪口呆。他下意识地站起身,结了冰的杯子在手里化作碎片。

    “你再说一遍?于清清?”他上前两步,随即感受到刺骨寒意。面前的水雾变得更加浓重,冰王在阻止他靠近。

    于是他握紧了手,寒声道:“不要拿这种事做文章——你应该清楚我最讨厌什么。”

    “正因为清楚,所以我认为你无法拒绝。”冰王不疾不徐地说道,“你以为她已经死了?不,她不但没死,还过得很好——如果你觉得你现在的日子也算很好的话。你帮我这个忙,我告诉你她身在何处,如何?”

    李真紧锁眉头。

    倘若这世上除了父母与可松之外还有一个人能让他牵肠挂肚的话……那么就是那个小姑娘了。若是没有她……自己现在不知道会处于什么境地。

    半年多的相处时间,彼此未见对方容颜。然而她曾经说过的每一个字李真都深深记在心里——那样一个勇敢、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对他有再造之恩的小女孩!

    而听北川的口气,她现在处境似乎并不大好。

    她从那场地震当中生还了。而她的父母……

    “她的父母都不在了。她现在孤身一人。现在有八岁了吧……八岁的一个小姑娘。”北川晴明幽幽叹道,“或许她也没忘记你,觉得那个李真哥哥就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该死……攻心为上么?

    李真清楚地知道对方说这几句话的目的是什么。然而……他没法控制自己的情感。至少现在不行。

    “你发誓你没有骗我。”李真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从不说谎。”

    他站在原地,双手松了又握,半晌之后又问:“她现在过得不好?”

    “不算好。”

    “如果我不去找她……”

    “也许会死。也许就那么一直活下去。”北川晴明说道,“但不是普通人的生活。”

    李真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闭上眼睛,又睁开:“我们走。”

    北川晴明似乎打量了他一番,低声道:“你这种人,早晚要吃亏。”

    李真哼了一声:“至少我知道,我一直很真实地活着。”

    对方没有回应这句话,只是摇了摇头:“十分钟之后,对面那条街边会有一辆黑色的轿车。你上车,我们接你走。”

    然后李真面前的冰晶与水雾一齐消散,窗帘之后的人影瞬间消失无踪。李真皱了皱眉。他没看清那位冰王是如何消失的——似乎是扭曲空气折射了光线,造成瞬间隐形的效果。

    这是他接触的第三位王者。

    大地之王死于猝不及防的突袭与他自己的大意,青铜之王则一直在隐藏自己的实力——目前为止李真都没有见过戴炳成出手。

    只有这位冰雪与风之王数次展现过自己的力量。那的确是不同于普通能力者的强大,这种强大近乎传说。

    与这样的一个人作战的话……能不能获得最终胜利?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拨通熊林的电话:“我联系到了上野观柳,要见他一面。如果明天我还没有回来,你们就继续留在这里。检视厅的人问起来,对他们保密。”

    三个人里熊林的执行性是最好的。他只多问了一句:“是找到了北川晴明?”

    李真想了想:“有了些线索。好,你通知他们两个一下。”

    “是。”

    他挂掉电话,关上窗户,又将地上的玻璃杯碎屑扫在掌心当中、缓缓搓碎,冲进了马桶里。

    然后他打开房门、乘坐电梯下楼。检视厅在酒店外围布置了警戒力量,然而这种警戒当然无权限制中方顾问组成员的行动。虽然警卫都已经收到今夜东京地各地能力者犯案数量陡增的消息,并且本能地将那些消息与中方人员的失踪联系了起来,但当李真告知他们自己收到了情报长官上野观柳的电话之后,还是顺利通过了门禁。

    至于那些人会不会再去确认、在确认之后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已经不在他的考虑当中了。

    ==========================

    还有两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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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空降

    车子果然停在那里,一杆路灯之下。这条街道距离酒店所在的那条街不远,属于不折不扣的盲区——警戒力量的边缘,紧邻闹市区。无论是常规警力还是检视厅的保卫者到了这里都会本能地认为属于对方管辖,因此即便是之前呼啸而过的警车都没有向这里投来多余的关注。

    李真在街道对面的阴影之下停留了一阵子,直到看见车窗放下来、露出上野观柳的脸才快步走过去。

    对方为他打开车门,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少校,请进。”

    李真关上车门,于是车子发动,沿着长街如同一尾游鱼汇入车流。上野观柳已经换下自己的制服,穿上一身紧身作战服。只是腰间还佩着那柄黑色的刀。眼下他正身端坐,长刀拄在地上,就像一个即将指挥千军万马奔赴战场的古代大名。

    李真侧脸看了看他:“你就这么跑出来了?”

    “那原本就只是暂栖之所。”对方露出淡淡的微笑,相比之前的严肃,态度显得柔和了很多,“很高兴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被迫而已。”李真笑了笑,“你们这些人真叫人头疼。有的时候我真弄不清楚,你们这种理念的组织……究竟是怎样得到那么多人认可的。”

    “某种意义上你也已经认可了我们。如果是真理之门——无论他们抛出怎样的条件,您都不会妥协的吧。”上野观柳认真说道。

    李真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废话不多说,跟我谈谈你们今晚打算怎么办。总不能直接冲进岩浆里去吧?”

    说到这个问题,上野观柳变得严肃起来。而他似乎也毫不在意驾车的司机听到两人的谈话:“检视厅做了前期工作,火山周围一大片林区已经被砍伐了——伐出一条宽约一百米的通道。这样即便岩浆引燃大火,通道内部也是安全的。”

    “岩浆湖的范围没有再扩大,我们使用了不少耐高温的阻燃材料在岩湖周围架设出空场,安装了一些设备。这些设备里面有从贵国引进的力场限制设备——一共十三台。是全日本的保有量。另外还有超低温武器——功率全开的话可以将岩浆表面的温度降至一百度摄氏度以内。那意味着整片岩湖都会固化。”

    “集束粒子激光武器今天晚上我没有使用的权限,但如果进行得顺利,应该用不到那东西。沿湖周围还有火力平台,可以为我们提供火力支援——如果那东西反抗的话。”

    李真打断了他:“常规火力对类种的效果并不好。”

    “是次世代武器。”上野观柳微笑,“美杜莎系统。”

    “这东西……用于实战了?”李真有些惊讶。

    “检视厅没有南北基地之分。”

    答非所问。然而李真已经知道他要表达什么了。于是他继续问:“当时现场作业的是普通人还是能力者?”

    “渡边服部一尉遇难之后就派了一队普通士兵。但他们安然无恙。后来又试探性地派遣了一个工程小队,也没有发生事故。”上野观柳说道,“因而我们又派出了两个能力者一直深入岩浆湖周边区域,其中一个还登上了渡部一尉当时殉职的地方,但同样没有发生危险。虽然现在还不能确定那个类种是否没有异化普通人的能力,然而可以肯定它有所顾忌——也许还在成长阶段,无力再对我们发动打击。”

    “至于它能够操控能力者底层意识的说法也没有得到印证。此行的变数就在这里。到目前为止它一直没有离开岩浆湖,也一直没有再出现在我们的视线当中。它大部分时间都保持在三十米左右的深度,最深下潜没有超过四十米。所以也不大可能从地下潜逃——因为那里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那么要我去做什么?”李真微微皱眉,“有这样的前期准备,再加上冰王的力量——你们几乎万无一失。”

    “只是几乎而已。但我们不想出任何纰漏。因为机会只有一次。”上野观柳肃然说道,“据说您与我们不同,您有制约类种的能力。”

    李真没有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

    而上野观柳忽然一顿首,郑重说道:“也许之前的作法多有得罪,但请您务必祝我们一臂之力。”

    这样的态度倒比北川晴明之前的态度更令人舒服。然而无非只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罢了。李真看不出他的神色间有多少做戏的成分,正如他之前看走了眼——认为这个家伙并没认出北川晴明一样。

    于是李真笑了笑:“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尽力了。但来此之前我向你们检视厅的警卫人员报了你的名字。假如今天的事情能够善了,我也希望你能为我做些事情。因为我暂时没有离开特务府的打算。”

    “请您放心。”上野观柳再次说道。

    李真点点头闭上眼睛,靠在了椅背上。

    东京都距离广代很远,但上野观柳竟然弄来了一架小型飞机。对此李真不再多言,只通过这些细枝末节来暗暗评估心社的力量究竟有多么强大。他们一路上换过三次车,而同他们接洽的人也形形色色。一些人看起来像是暴走族青年,一些人看起来像是街头最常见的那种神色恹恹的年轻白领,另外一些人……其中竟有一个满脸纹身的黑帮成员。

    只是这些平日里截然不同的人们脸上都带着某种坚定而纯粹的神情,就好像……

    朝圣者。

    在眼下这个社会里,已经极少见到能够拥有这种精神面貌的人了。

    飞机飞行平稳,下方是被月光镀成银色的云层。李真靠在舷窗旁边沉默地看了很久,忽然问:“那一位呢?她要自己飞过去?”

    上野观柳点头:“那样比我们快很多。”

    李真愣了愣。现在世界上只有三架超音速客机,两架在中国,一架在欧洲。但即便他们乘坐的这架小型飞机没有超过音速……

    北川晴明的速度竟然比这飞机“快很多”。这是什么概念?

    于是他没有再说话。而上野观柳似乎很满意他的表现,微微一笑,转过头去。

    行程超过三十分钟的时候,飞机开始下降。

    李真第一次见到了池岩岩浆湖。

    那是大地之上的一块亮斑,就好像一只火红的独眼。它在黑夜里散发着温暖的光芒,将附近一整片区域都映成了暗红色。而在那独眼之上,厚重的阴云如同一顶倒扣的帽子,向四方天空延展,遮蔽月光与星光。

    上野观柳站起身,递给李真一个背包:“准备跳伞。”

    他微微一愣:“在这里?”

    “我们不能在附近的机场降落,岩浆湖附近也飞不进去。”上野观柳说道,“冰王会接应我们。”

    但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摇摇头:“噢……您似乎用不到这个东西。”

    “不,我也跳伞。”李真接过了背包。

    上野观柳疑惑地看着他:“据我所知……”

    “不是每天都有跳伞的机会的。”李真笑了笑,“学以致用。”

    于是对方只看了看他,便不说话了。这架飞机类似缩微版的军用运用运输机,尾舱是可以打开的。跳伞这件事李真在特务府培训过,然而没有实际演练过。不过既然上野观柳说北川晴明会接应他们,想必出了意外也没什么大不了。她能操纵气流飞行,那么没理由应付不来自己这么两个人。

    尾舱缓缓开放,刀子似的冷空气扑面而来。机舱里充满烈风的尖利呼啸声,仿佛下一刻便会被撕成碎片。机身有些颠簸——这毕竟不是专业的运输机。但上野观柳看起来相当平静,给自己戴上了面罩。

    然而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没有为李真准备多余的一个。

    但李真并不在意——强化过的身体的确可以适应很多环境。他试着在这样紊乱的气流当中呼吸几次,很快调整了自己的状态。

    上野观柳转头对他竖起一根拇指,纵身跃了出去。

    李真走到舱边向下看了一眼——大地一片黑暗,上野观柳的身影在飞快远离。有飞行的经历,这样的高度吓不到他。实际上由于太久没有再体验振翅高飞的滋味,眼下的局面竟然让他稍稍有些兴奋。

    于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跳出舱外。

    耳中瞬间被狂野的风声灌满,飞机的轰鸣声急速远去。烈风撕扯着身体,一瞬间就将贴身的制服吹了个透心凉。他觉得自己变成了汪洋之中的一叶扁舟,被上升的气流拉扯着往一旁斜斜倾倒。他赶紧调整自己双手双脚,慢慢找回平衡。

    心里生出一丝喜悦——作为无人指导的第一跳,眼下为止做得似乎还不错。

    上野观柳的身影就在左下方,还没有拉开降落伞。于是李真也没动——只等对方什么时候开伞,他也紧随着开伞。

    风很大,有若实质一样冲击着他的双眼,将他的头发吹得倒立向后。

    不过……北川晴明在哪里?

    上野观柳所说的接应,总不会是在地面上接应吧?

    他这么想着,艰难地抬头、眯着眼睛,往四周环视了一番。

    然后看到了那个身影。

    她在月亮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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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怪……更得越多评论越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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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神介绍:
他们就在你的周围。
也许是那个温顺恭谨的侍应生,或者是那个热情洋溢的店老板。
就在夜晚的某处,于云端之上、微风之中,他们俯瞰辉煌城市里的芸芸众生。
或者你一世都不会知道,那些看起来毫不起眼儿的普通人,究竟具拥有怎样可怕的力量。
但……终有一天,你会发现,脚下这片厚重平和的土地
其间有巨大血脉搏动。
并且在某一日,将发出如雷怒吼、重归阳光之土。
太古不朽诸君,于焉终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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