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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沁纸花青     类神txt下载     类神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二章 不速之客

    虽然事情算是了了,然而主人却要两个人留下来吃晚饭。其实李真更想要回基地去——至少还能同可松多相处一会儿。但虽然不是盛情,可也难却。他只能安下心来听戴炳成与应昭然闲聊,倒也知道了不少内幕。

    比如应家人从前做过特务府的总长。即便实时今日在这个系统里也有着相当的影响力。又比如这位应昭然……竟然是平阳市的知市。

    李真是真的越来越不好意思了。自己不但不清楚本省的总督是谁,就连本市的知市是谁都不知道。不过怎么看应昭然都没有半点儿架子——从前提起平阳知市来,他心中浮现出的第一个印象就是黑色的公务车、气派的办公室、略显富态的中年人、威严的面孔。但如今身边这一位,就好邻居家里最普通的大叔,神色安宁平和,看不出半点儿气势来。

    他甚至会在谈话的过程当中时不时地转头征求李真的意见,就好像完全将他当成同辈人来看了。不过事实似乎也是这样——应昭然毕竟是应决然的兄长。

    李真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同自己所在的这座城市里的知市坐在一处闲聊,一切似乎都只因为自己身体里面发生的变化。

    但他仍有一事不解——这些人为什么如此看重自己?

    他自己当然是没理由将自己看轻的,妄自菲薄也从来都不是李真的做派。但无论事实如何,实力如何,现实却就摆在那里。

    就比如说某个人的智商高达200,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洞悉世界风云变化,随随便便就可以搞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发明来。但在没有被人知晓以前、没有做出惊天动地的事迹以前,大概是不会有什么人将他放在眼里的吧。

    应紫阳这种人,是数百年的贵族世家家长,本身又大权在握。无论何种惊才绝艳之辈,他一定都见过不少。自己打架倒是厉害,说是一辆人形坦克也不为过。但这不会是他如此重视自己的理由吧?帝国的正规军就有数百万,自己再强大,也不可能同这样的力量对抗。或许可以使用那种特殊的能力击败蚩尤,但即便自己当时没有出现在战场上,帝国也仍有许多手段可以将其扑杀——只是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想来想去,李真都觉得他目前享受的“待遇”实在是规格超高。因而自始至终他都有点儿心不在焉,如果不是家庭医生之前说过应决然又沉沉睡下了,他都打算去与那位失掉记忆的朋友共处了。

    在温暖的室内苦捱过一个半小时,天终于黑下来。李真略微松了一口气——因为他的确是饿了。

    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肚里被刮得空空。既然逃不掉不如赶紧上餐桌,至少有饭食挡着脸,他低头吃饭就好——用不着别别扭扭、规规矩矩地同他们说话。那种一本正经的滋味儿真叫人难受。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一个安保人员敲开门,走到应昭然的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应昭然看看戴炳成与李真,抱歉地笑了笑:“两位,失陪一下。”

    看起来像是家务事,于是两人没多问。但就在应昭然同那个安保人员走出去十多分钟之后,两个人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在喊:“应公、应公!”

    随后是应昭然的低喝声:“云台,你冷静点!”

    但还未等李真与戴炳成弄清楚出了什么状况,门就咣当一声被推开了。

    一个中年人出现在门口。瘦瘦小小,干瘪黝黑,穿了一件灰扑扑的羽绒服。若非鼻梁上架了一副眼镜,看起来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农夫——倒是和他的名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人见到屋里的两位似乎也吃了一惊,可还没停住脚步,直直冲了进来,口里仍旧不停:“应公!”

    应昭然与那个保安紧随其后跟了进来。保安似乎打算动粗将他弄出去,但应昭然看了看屋子的两位客人,阴着脸摆摆手,将保安打发走了。

    他大步走到那人身边拉了他一下子:“云台,你成何体统!”

    “我没办法了,我是真没办法啦!”那人的情绪看起来相当激动,胡乱挥舞着手臂,“您不给我解决,我只能来找应公了!”

    应昭然还要说些什么,但老人已经从内室走了出来。站在看口看清楚客厅里的样子,重重咳一声:“云台!成何体统!”

    倒是和应昭然说了同样的话。但这一句却管用了。来人顿时安静下来,动了动嘴,像是满腹委屈似地说:“应公,我是来求您来了。”

    应紫阳看看李真与戴炳成,微微叹了口气:“你……唉。坐下来说吧。”

    见来人终于理智了一些,应昭然也放缓脸色,挨着他坐下,为他介绍道:“这位是戴炳成,特务府的保卫局局长。这位是李真,特务府的执行官。这位是沈幕沈云台,辽吉大学的副教授。”

    李真微微有些惊讶。这位人看起来可不像是做学问的。

    戴炳成与李真向他微笑问好,沈幕却似乎对两个人的身份不以为然,只点点头,没多说一句话。这样的态度自然不会令人愉快,但两个人都没有表现出来。只当是这个做学问的人对于特务府这种名字有着天然的抗拒心理——毕竟听起来和帝国历史上的东厂、西厂差不多。

    沈幕坐在椅子上,可看起来却像是随时都要站起身,神色焦虑得很。焦急当中又有些患得患失的意味,就连李真都看得出,他是打算向应紫阳要求些什么。

    他不由得在心中暗暗猜测起这个人的身份来。虽然他还没学会看衣度人的本事,却也能够看得出来人身上的衣服都是便宜货。羽绒服的袖口还有未剪去的线头,露出来的衬衣领口也有点儿发黄,应当好久没换了。一条眼镜腿似乎掉了螺丝扣,用白线缠在一起,可就连白线都快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这么一个寒酸的人看起来又同应公挺熟……

    究竟是什么人?

    应紫阳落座之后微微皱眉:“云台,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也不打个招呼?”

    沈幕看了看应昭然,欲言又止,最后只说道:“我怕打了招呼就见不着您了。”

    应紫阳向应昭然看过去。这位平阳知市在自己父亲面前表现得像是个孩子,无奈地摊手:“是我拦着他的。但是这个事儿我也没法帮忙。”

    两个人遮遮掩掩的态度弄的老人有了些火气。他哼了一声,指着应昭然:“你说给我听听。”

    “年前云台来找过我一次,为了经费的事情。”应昭然微微苦笑,“他想给他的那个项目多拉些赞助。但是您也知道,他搞的研究是私人研究,辽吉大学的研究经费是拨不到他那里去的。更何况他申请的还是112项目——每一笔都是以十万计的的数目。我这个知市就是面子再大,也不可能这插手这类事。要说我给他们学校的董事会私下里打个招呼,给他争取些校级研究项目的经费还可。但是这个……我是真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沈幕倒是没插嘴,只愁眉苦脸、若有所期地看着应紫阳。

    老人扫了他一眼,微微皱眉:“那么你就没做点儿别的?这都什么时候了,看看他把自己弄成什么样!”

    应昭然没说话,但沈幕开口了。他似乎有些害臊,低声道:“应公,我这个……这个……是不怪应兄的。上一次他给了我三千块,要我好好过个年的。”

    戴炳成与李真不约而同地低下头找杯子喝茶——可惜早都凉了。

    这家伙的脸皮倒真是厚。原来是找应紫阳讨要研究经费。而且听起来之前应昭然的确是没办法,私下里给了他三千块——可今天他竟然又跑上了门。

    一般人这个么干早被打出去了吧?这家伙究竟是什么来历?

    应紫阳皱皱眉:“那么钱呢?你花到哪里去了?”他看着沈幕拍了拍椅子扶手,“你都快到四十岁的人了!现在连个家的都没成——你是想让你们沈家就这么绝后了么?!”

    李真第一次见这位老人这样激动。而沈幕也不禁缩了缩脖子,讷讷道:“应公,您消气,我是把钱……用去修加速器了。我自己在外面租了个房子当实验室,前段时间那个、那个……”

    这话一说,应紫阳愣了愣,怒气似乎也就平息下来。他看起来相当无奈地摇摇头:“云台啊。唉。”

    见他的态度缓和,沈幕也就赶紧说道:“应公,您一直都是知道的,您资助我上大学,又资助我读硕读博,又说做研究是件好事。我现在就是在做研究啊。但是我搞的是基础理论,周围一群人说我是异想天开,可是我自己清楚,他们统统是一群蠢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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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面还有一章。今天又战胜了6000字!

第二十三章 男儿膝下有黄金

    应昭然微微皱眉,似乎并不喜欢沈幕的这种态度。但父亲没说什么,他也不好开口。

    沈幕继续说道:“应公,我搞的是统一量子论啊,如果这个体系由我建立起来了,那完全是、那完全是……”他激动地搓着手,脸上的愁苦神色统统消失不见,似乎一提到自己的研究便沉浸到令一个世界、而自己就成为了那个世界的主宰者,“那完全是科学史上的奇迹!我会和牛顿、爱因斯坦齐名!我会把整个人类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推进一百年!一百年啊应公!”

    但实际上,激动的似乎就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因为其他四个人都弄不清楚他究竟在说什么。量子力学李真是知道的,那是极深奥的东西。但是和相对论或者经典力学不同,那种理论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相对成熟的体系,正有不少顶尖的科学在那条道路上艰难前行。

    而此刻沈幕所说的“统一量子论”,按照李真的理解,就是一个完整的、能够自洽的量子力学体系。

    这东西……他能搞得出来么?

    他不是什么世界知名的学者,也不是什么国内知名的学者,甚至还只是个副教授——看起来穷困潦倒。眼下似乎连研究经费都没有,在外面租了个房子作为自己的实验室。

    若非见到他的衣着确实寒酸,李真几乎要怀疑他是一个骗吃骗喝的骗子了。

    应紫阳微微叹了口气:“云台,搞研究是件好事。但不是你这么个搞法。你先得把自己给安顿好,然后才能谈得上一心做学问。昭然说的我听明白了,他的确不是故意为难你。别说是他,就算是我也没法给你打这个招呼。你搞的这个事情,短期里没有什么收益,对不对?”

    沈幕想要说些什么,但应紫阳摆了摆手:“你应该比我这个老头子了解现在国内的学术环境。你们学校能让你搞这么久,就连我都惊讶。112工程针对的不是你这类项目,别说是你的私人研究,就算是你们校内的项目,这笔款子也落不到他们头上。”

    沈幕的脸色暗淡下来。他动了动嘴,沉默好一会儿,苦涩地笑了笑:“学术环境……应公。这个我当然懂。可是基础理论总得有人搞吧?没有基础理论,什么都是空中楼阁!现在就算是做出花来又能怎样?一切都在原地踏步!我这个人,我这个人……”

    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走到应紫阳面前,直愣愣地看着他:“我这个人,没有什么追求。您说要我把自己安顿好……应公,我现在是没那个精力去做那些事情的。我这辈子注定要献给我的这个理论的,我不求大富大贵,也不求什么传宗接代,我只想做好一件事。做好这件事,我也算是对得起自己的祖宗,对得起沈家这个姓氏。我只求您一件事,我……”

    他忽然哭了起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在四个人面前哭起来令人惊讶。然而更加想不到的是,就在下一刻,他跪下了。

    膝盖磕在木质的地板上,噗通一声响。

    应紫阳一皱眉:“云台,你这是做什么!”

    “我只要十万块,应公,我只要十万块。”沈幕咬牙哽咽着说,“十万块,我就能搞出来!”

    李真微微动容。如果说之前他还觉得这人不可理喻、毫无尊严、执迷不悟的话,那么这个时候,他之前的印象就都统统消失不见了。

    虽然他还弄不清楚沈幕所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他的那套理论究竟是正确的,还只是自己的癔想,然而……

    一个人能够为那么一件事放弃自尊,在应紫阳的面前跪下来……这种难以想象的执着与隐忍就足以令人钦佩了。

    更何况他似乎的确是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了他心中的那个事业。辽吉大学是北方闻名的高等学府,作为一个副教授,他本应是过着那种富足平和的中产阶级的生活的。再加上有应家源源不断地资助,但凡他动些脑筋,眼前早就是一个令人艳羡的成功人士了。

    然而他似乎将自己所能拿来的钱统统投进了他的事业当中。

    于是至今孤家寡人,甚至连坏掉的眼镜都舍不得换。

    这样的人,严格来说,的确是有些精神不正常的吧。不过这是可敬的偏执。比起那些一辈子茫无头绪、庸庸碌碌的人来说,或许他更能体会得到生命的真正意义。

    沈幕跪在应紫阳的身前喃喃地说些什么,但与哽咽声混在一处,听不大清楚。

    应昭然走到他身边试着将他拉起来,唉声叹气:“云台,你这是做什么,有事你起来说,这成何体统!”

    然而沈幕抽抽噎噎地跪在那里,衣服被扯开了一半,就是不起。

    李真握了握拳,站起身:“应公。您就……答应了他吧。”

    他当然知道自己这样做很不恰当、甚至可以说是无礼。十万金元不是小数目,对普通人来说当然是巨大的财富。但若是应家,想必不会缺那些钱。

    他也是可以理解应紫阳的。所谓救急不救穷。搞科研是一个无底洞,即便应家财力雄厚,也定然没法支撑一个听起来这么庞大的项目。实际上他们已经做得相当好了——无论两家之前有什么样的渊源,到今天这位老人不但资助了沈幕的学业,还一直支持着他搞这样的科研——完完全全就是将他当做一个极亲近的晚辈来看的。

    两者似乎都没有错。

    但他还是被眼前这个落魄的男人那种执着的精神感动了。

    李真说了话,应紫阳与应昭然都微微一愣。他觉得自己脸上有些发热——这种借花献佛的事情总不大光彩,更何况自己是第一人与人相交。

    沈幕也有些发愣。他扭头看了看李真,使劲儿抹了把眼,却又不小心将眼镜带了下来,于是便用发颤的手去地上摸索。这情景看得李真心里发酸。

    于是他继续说道:“应公。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欧非几何这门学问。”

    谁都没想到会是李真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应紫阳的神色略微舒缓了些,低声道:“你说说看。”

    “欧非几何这东西是三百多年前被人提出来的,之后也有一些著名或者不著名的科学家在研究——研究它究竟有什么用,但是一直毫无头绪,人们弄不清楚,这门学问究竟可以做什么。”李真用怜悯的眼神看了看沈幕,“之后的一百七十多年也一直没有找到答案,于是大家觉得那只是毫无用处的理论游戏而已。但是之后,爱因斯坦出现了。他提出了广义相对论。而广义相对论的核心基础,就是欧非几何,和由此发展而来的张量分析理论。”

    李真微微顿了顿:“所以我想说……一些东西虽然眼下看起来无用。但也许……不代表以后无用。再退一步说,可能这位云台兄的确是走进了某个误区。然而我还是希望您,能给他最后一个机会。男人应当一言九鼎,有了这十万,倘若他还是没能搞出什么结果,也就该像您说的那样,考虑娶妻生子、传宗接代了。”

    沈幕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微微一愣之后忙不迭地点头:“对,应公,这是我要的最后十万,倘若我还搞不出什么结果,我沈幕发誓,下半辈子卖肾卖血,也把这些钱统统给您还上!”

    应昭然喝了一声:“云台,你怎么越说越不像话了!我们什么时候要你还过东西?”

    应紫阳沉思了一会儿,叹一口气:“云台,你起来吧。”

    沈幕一愣:“应公,真的是最后十万……”

    李真只得苦笑着说道:“应公已经答应你了。”

    沈幕这才眨了眨眼,从地上站起来,连衣服也顾不得整,站在原地搓着手:“这……这……”

    “要谢就谢子文吧。”老人摇摇头,“给你这十万,让你了了自己的心愿。搞出来了你再来见我。若是没搞出来,就等你什么时候成了家,什么时候来见我。在此之前,我不许你再踏进应家半步。”

    沈幕怔怔地站在原地。刚才的喜悦因为老人的这句话再次消失不见。但片刻之后他重新戴上眼镜,紧紧抿着着自己的嘴,向应紫阳深深鞠了一躬,说道:“应公的大恩大德,云台,永世不忘。”

    而后转过身,又往李真鞠躬:“子文兄的恩德,云台也不敢忘。”

    李真不敢当这个礼,微微侧了侧身。

    随后沈幕深呼吸一口气,昂首阔步,走出了门。

    老人一直目送着他。在门被重新关上之后,疲惫地叹了口气,喃喃自语:“沈家啊。沈江南的后人……怎么就落到如此地步。”

    应昭然轻声道:“父亲安心吧。好歹,云台的人品是可以的。”

    “斯文扫地!”他这一句话说出来,应紫阳似乎更生气了,重重地一拍扶手,“男儿膝下有黄金!”

    应昭然就只能摇摇头,叹口气。

    然而这些话听在李真的耳中,却令他愣住了。沈江南的后人?

    难道他们说的沈江南……是沈默,沈江南?

第二十四章 他还不知道

    或者帝国里有很多人不知道本省的总督、本市的知市。然而说起沈默,却几乎是妇孺皆知的人物。

    沈默,字拙言,号江南,祖籍浙江绍兴,嘉靖年生人。这是一个传奇式的人物。历史上有些人能够凭一人之力扭转潮流走向,而他无疑就是其中之一。正是这个人推动了当朝的君主立宪进程,使帝国避免了覆亡的命运,走上另一条全然不同的道路。

    而李真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那位沈幕就是他的后人。

    见了他脸上的讶色,戴炳成微微点头:“对,就是他。”

    李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但还是向应紫阳歉意地笑了笑:“应公,刚才是我……”

    但老人摆摆手打断他的话:“你没错。云台这个人,也该经历这么一回了。唉,做学问不易,我当然知道。我弄不清楚他搞的究竟是什么,但是也不能看着他这一辈子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下去。”

    应昭然轻声宽慰:“年后我再去看看他,能帮的话,再试着帮一帮。”

    老人黯然点头:“总是要让他成个家的。”

    被沈幕的事情一搅,之后的晚饭气氛也就低落不少。不清楚应紫阳与沈家曾经有什么样交情,但他打那之后便寡言少语,只有应昭然在招呼戴炳成与李真。晚饭不丰盛,但味道相当好。李真很实诚地填饱了肚子,随后就一边慢慢喝茶一边听两个人闲聊。

    到了将近六点钟的时候,戴炳成起身告辞。

    应昭然将两个人一直送到前厅门外,同时叮嘱李真“有空多来走动”。但仅仅就是客气话罢了——以他的身份当然没可能像戴局长一样想来便来。

    天已经彻底黑下来,车子驶上盘山路,放慢速度往山下驶去。行了一段路,戴炳成瞥了李真一眼:“应公给了你一个字?”

    “嗯。叫子文。”李真不好意思地笑笑,“以前我都不知道有这样的规矩。”

    戴炳成沉默了一会儿,笑起来:“应公很看重你。这么说先前让你多上门走动,也不尽是客气话。”

    但李真有些不以为然——一个表字而已嘛。

    见他这副表情,戴炳成又说道:“你这小子,不知好歹。应公平白无故赐你个字做什么?你和基地里的那些人交往用得着称呼彼此的表字么?”

    李真微微一愣。他不是个傻蛋,戴炳成这么一提醒,心里就多少有些了然。

    对啊,和基地里的人、和自己那个阶层的人相处,当然用不着叫表字——也没几个人有这玩意儿。如果你非得给自己起一个字然后要别人那么称呼你,大家肯定觉得这人是个精神病。

    那么就是说……

    这实际上相当于某种认证,或者入场券?让自己进入那个“使用表字相称”的阶层的入场券?

    李真愣了愣。实际上还是先前那个问题——我何德何能?一个四百多年世家贵族的家长,为什么要这样看重我?

    但戴炳成却在那边自言自语:“你得知道,四年之前,应公才赐了我一个表字,广原。”

    他顿了顿,又看看李真:“这是你的机会,好好把握。”

    李真勉强笑了笑,没说话。但他一直觉得这世上从没有免费的午餐。至于戴炳成所说的机会——他压根儿没想过。是要自己做什么?当官么?对于这件事他可是半点儿头绪都没有。更何况自己高中还未毕业呢……不大现实吧。

    他觉得自己本身不是那种喜欢勾心斗角的人。即便眼下心态发生了一些变化,他也仍然没有往那方面去想。

    应紫阳与戴炳成之前问自己的事情也蛮奇怪——他对这个国家眼下的局面怎么看。即便他再迟钝,也意识到这些人所组成的那个团体,似乎就是所谓的“派系”。改良派?他们也与自己有着同样的看法,打算做些什么?

    开玩笑,我只是一个小人物而已啊。李真在心里叹了口气,我能做什么呢?

    车子在黑暗中渐行渐远,两个人也慢慢沉默下来,各怀心事。

    此刻在应家的静湖别院里,同样有两个人同处一室。

    应紫阳正与他的大儿子在书房说话。他的情绪仍不大好,但总算略微舒缓了些。而应昭然则微微皱眉:“决然今天见到李真的时候,是有些奇怪,但我还看不出什么。不过看李真的神色,他倒也像不知情,没有料到会造成如今这个结果。这事情有点儿麻烦,专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受创后应激障碍,得需要一段时间慢慢调整。但是决然的身体总算一天比一天好。这个性格……以后应该会慢慢改观的吧。”

    应紫阳沉吟了一阵子,不满地皱眉:“那么多仪器,那么多专家,就只得出这个结论?我听说李真可以自愈,北院那边没什么结果?化验检测之类的事情,也都查不出异常?”

    应昭然摇摇头:“李真和决然的检验结果都是说这两人的体细胞没什么异常。和咱们的不同之处就是基因片段发生了变异——不过所有的能力者也都是如此。这种事情……总不能用常理来衡量。毕竟异能或者灵能那东西本来就没法儿想象,我们何曾能料到会有一个人能够凭空弄出火焰或者冰雪来呢。”

    “唉。”应紫阳叹了一口气,“也是我们以前太骄纵他,由着他的性子来。不让他进特务府,也就没这些事了。决然每次一出任务,我这个心哪……”

    应昭然没说话。实际上他原本就反对自家小弟跑到那么一个部门里去当差。两个人差了十三岁,他对应决然的感情实际上是半兄半长。然而当初父亲没有反对,反倒支持,他又能说什么呢。

    只因为大家都没有料到……

    会闹出个类种来。

    应紫阳感慨了一阵子,又问:“你对李真这个人,怎么看?”

    应昭然微微摇头:“算是聪明人,头脑很灵活。但显然是没什么野心的。这样的年轻人在平阳的大学里一抓一大把,如果不是因为有灵能,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出彩之处。不过那种倔强劲儿倒是和广原很像,然而没有他从前那股子拼劲儿。”

    老人赞许地点点头:“他算是有见地,可见平时是喜欢思考的。但是野心这个东西,也需要培养。最重要的是,他对自己的事还不知情。”

    应昭然犹豫一番:“可我还是觉得那个东西……究竟是真是假?”

    老人点点头:“李真这个人就在特务府,那么那东西就自然是真的。只可惜落在了真理之门的手上——我们又没法儿得到更多消息。眼下说起来,这真是……内忧外患哪。”

    “事在人为的,总会有办法。您别太忧心。”应昭然轻声安慰,“就等年后燕京的那边的结果吧。我趁这段时间多走动走动,再把事情落实一下。那些人没几个是真的蠢的,到了这时候总得好好考虑考虑。至于首相那边……”

    “这个你不用管,我心里有数。”应紫阳微叹,“倒是你……皇太子的事情怎么样?”

    “太子么,他那边暂时没什么问题,我们一向做得到位。”应昭然答道,“不过皇帝的身体不好,影响力也不如从前。圣诞那一次的事情不少人都相当不满意,您还得同首相沟通一下,眼下不是同朱家人翻脸的时候。我总觉得,首相最近是心急了。”

    应紫阳眼中略显厌恶的神色一闪而过:“你自己拿捏就好。但是那种事以后用不着同我细说。哼……好歹是皇室,不知羞耻!”

    应昭然讪讪地笑笑:“是。”

    见父亲有些疲惫,他便又说道:“那您早点休息吧。我再去看看决然,明天把母亲接过来,然后就赶回市里去。”

    应紫阳点了点头,应昭然便退出去,关上门。然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取出怀中的电话。

    他拨了一个号码,一边等人接通一边走出门,来到寒意渐深的花园里。

    电话响了四声,那头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长明?”

    应昭然牵牵嘴角:“是我。今天李真来过了。”

    那人哦了一声。然后问道:“这人怎样?”

    “看起来不错。父亲赐了他一个表字,蛮机灵的年轻人。”应昭然想了想,“倒是和我们之前想的不差。”

    于是那边的声音稍稍有些低落:“唔……倒也是……正常的。”

    应昭然就笑起来:“父亲对你倒是有些意见了。他很看重那个年轻人的。”

    那边的人微微一愣,而后低声道:“这是怎么说的,我只是好奇而已。应公他……”

    “不必放在心上。都是随口说说而已。”应昭然微微一笑,不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终归提点到了。“年后戴炳成和李真要去燕京,为的还是神农架的事情。和光,这个帮你一定要帮。”

    那边的声音变得郑重了几分:“这点我是晓得的,应公可以放心。”

    “那么,年后再见。”待那头应了声,应昭然放下电话,叹了一口气。皱着眉头回了屋。

第二十五章 那个东西……

    窗外已是夜色沉沉、寒意渐深。但屋子里温暖安逸,奶茶的香甜味道弥漫在房间当中的每一处。这是一间教职工的单身宿舍,两居室,干净整洁。客厅里两个人蜷在壁炉前的沙发上,慵懒地眯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壁炉这东西是舶来品,在帝国的风俗传统当中是不存在的。然而屋子的主人是安若素,据她说她在国外留学的时候,租住的那间房子里有一个壁炉。冬日将它生起来,看着火光在眼前跃动,既感觉得到实实在在的温暖,又觉得和大自然极其亲近——就好像在夜里守着一团篝火,令人心安。

    于是搬来这里之后她请人对自己的房间进行改造,弄成如今的模样。

    可松先前对这东西没什么特别的印象,然而相处得久了,就也不知不觉地喜欢上了坐在火堆旁的感觉。

    两个人各自捧着一杯奶茶说话,融融的暖意像潮水一样在身边一阵又一阵地扑过来,几乎快要睡着了。

    但手机的振动惊醒了她。她从兜里摸出电话、接听,是李真的声音。

    “我……在戴局长的车上呢,在往基地走。今天可能不能和你说话了。”

    “啊……没关系啊。那就明天再说吧!”可松微微红了脸。他是在戴局长的身边向自己“汇报情况”?又不在乎这一天吧?这样会被人笑话的……

    然而心中却自有些微的甜蜜滋生。

    安若素像只猫一样眯眼看着她,脸上露出微笑:“看你年纪小小的,真是驭下有方……”

    可松放下电话红着脸:“没有啦,是他每天要打给我的。”

    “哦哦,那就是你驯养得好。”

    可松把手里的茶杯往凳子上一搁,就拿脚尖去咯吱她。安若素赶紧闪开去,一边惊叫哎呀洒出来了一边往沙发下跑。然而一只脚刚落地,就真的“哎哟”了一声。

    可松不闹了,赶紧坐起来:“怎么了?又扭着了?”

    安若素用手轻轻揉着自己肋下:“嗯。那块淤青还没好。我当时就不该坐在仪器旁边……飞机一晃,整个儿压在我身上了。”

    可松皱皱眉:“你该再去好好检查检查的,都三天了淤青还没消。”

    “哪有时间呀……”安若素重新坐回沙发上,但仍小心翼翼地防备可松发难,“白天一直忙,晚上又要去实验室,只有今天才清闲点儿。”

    不过说起这件事可松的眼睛倒是亮了亮:“对了若素姐,昨天你跟我说那东西今天会有鉴定结果出来——那它究竟是什么?”

    安若素轻轻揉着肋下,慢慢伸开了腿。见可松没有再捣乱的意思,才放心地将自己在沙发上舒展开:“那个啊……我们现在也没弄清楚。不过应该是新物种。”

    可松咬了咬嘴唇,考虑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那它会不会是……?”

    但安若素没有像她预料的那样笑起来,而是略显迷茫地摇头:“我不知道。其实我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也是那么想的。不过那这种事情……还是挺难有人把它当真的。那毕竟是个象征呀。”

    眼下她们两个所讨论的,就是人们在台湾高雄海边发现的东西。

    那条怪异的“海蛇”。

    时间还得回到十多天以前。

    应当是1月份的某个傍晚,高雄市乌林头附近的一处海滩。

    与北方的寒冷不同,冬季的台湾温度依旧比较高。高雄地处台湾南部,这天傍晚的温度更是达到了十二度。

    在这么一个晚上,渔民王业全来到海边。他原本是打算饭后散步,但边走边想心事,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这一片海滩。这附近没有港口,也没什么优美的风景,是以人烟稀少——除了像他这样家住附近的人,平日里几乎连续几天都不见得会有人踏足这边。

    绕过两颗椰树,眼前豁然开朗。天阳已经落下了,天际泛着浅浅的蓝灰色。月亮从东边露了个脸儿,几颗小米粒大小的星星在天幕上若隐若现。海风里挟着腥气与湿气扑面而来,吹透了薄薄的衣裳,令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走到这里他有些累了,于是打算吹吹风,就转身往家里走。

    椰树旁边有几只蚊子在飞来飞去,感受到王业全的气息,便嗡嗡叫着直往他身上扑。他远远盯着海滩上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看了一儿,没分辨出来那究竟是什么。于是只当是海里的什么垃圾——或许是失事船只的零部件,被浪头冲上海滩了。

    这时候小臂上一阵刺痛,他不假思索地一拍——

    啪。

    掌心里多了个东西。

    但王业全愣住了。因为那啪的一声。

    巴掌拍在胳膊上,可不是这么个声音。那声音更大、更远,就好像一条大鱼从水里跃起,又重重落回到水面上发出的声音。于是他循声望去,便发现之前被他当成是船只零部件的那一滩黑乎乎的东西,动起来了。

    原本贴在沙滩上的一片被他认为是木板的东西,就在他看这一眼的时候再次扬起,重重下落——

    啪!

    正好一个浪头冲上沙滩,水花四溅。

    王业全心里一惊。那分明是一条尾巴啊,足有一人多长的尾巴!那家伙,是条大鱼?

    他手忙脚乱地从裤兜里摸出手电筒——这原本是他打算散步太晚,回家的时候天黑了,用来照路的。但心里一急,手电筒掉在了地上。他赶忙蹲下身摸索一阵子,心里只怕那东西会顺着潮水又回到海里去。

    看这体型,也许是幼鲸——倘若自己能想法把它给弄到手,心里担忧的事情可就再也不是问题了!

    天愈发的黑了,而他手忙脚乱地摸索好一会儿,才将手电筒捡起来。

    接着赶紧打亮它,三步并做两步一边往前跑,一边将手中的光亮照过去——

    而后陡然收住脚步,呆立当场。

    这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是看错了,又或者是有人在同他开什么玩笑。他下意识地使劲儿揉了揉双眼,再次看过去,这才确定无论是自己还是那个东西,都是真实的。

    他觉得口干舌燥、头脑发晕,腿上的肌肉几乎失掉了力量,似乎在下一刻就会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这一切都只因心中那种莫名的敬畏感。

    就在手电筒的光亮当中,有一颗巨大的头颅在盯着他。

    那头颅的皮肤是微微的青色,长吻前凸,顶端有两只网球大小的鼻孔。鼻孔之下雪亮的獠牙竖立,每一枚都足有半米长。只看这一部分,或许会觉得这是一只巨大的犬科猛兽,然而再向后看去,便是两只橘黄色的、铜铃一样的巨大眼珠。眼珠又往后……狮子一样浓密的黄褐色鬃毛湿哒哒地贴在脑袋上,还在往下淌着水。

    然而之所以不觉得这颗头颅落魄可笑,是因为就在它的头顶,两枚一米多长的苍青色巨角斜斜而起,直刺天际!

    这头颅之后是粗大的蛇形身躯,盘作一团。泛着幽幽蓝光的鳞片一枚又一枚紧贴其上,之下强健的肌肉鼓出一道又一道充满力量的凸起。

    这分明就是……

    龙!

    这世界上有一个无比骄傲的民族,他们自称龙的传人。

    巨龙的故事已经流传千年,随着一代又一代人的口耳相传,深深扎根在每一个炎黄子孙的心中。

    于是就在此刻,那种发自血脉深处的认同感与敬畏感随着心脏的猛烈搏动、血液的飞速流淌传遍了王业全身上的每一个角落。

    他甚至想要就此跪下,顶礼膜拜!

    然而就在此刻,“龙”的尾巴再次抬起,拍打沙滩,最终一动不动了。

    那一双橘黄色的、铜铃似的眼睛也转了转,迅速黯淡下去。半透明的眼睑顺着巨大的眼球表面慢慢合拢……这巨大的生物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宛若一尊雕像一样静止在海风当中。

    王业全愣了几秒钟。而后就像是发了疯一样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它跑去,直到海水没了脚面,才停下来,用双手掬着水,一把一把地向它身上泼。但人类的力量对于这庞然大物来说似乎是杯水车薪,“龙”盘在沙滩上,仍旧一动不动。

    王业全又一把抓住了它的尾巴,试着将它往海水里拖。但它的体表有滑腻腻的黏液,他抓了好几次都是脱手,于是又跑到“龙”的身前将肩膀抵在它盘着的躯干上,试着将它往海水里推。

    但这个大家伙就好像是用精铁浇筑而成,任何他如何努力,始终徒劳无功。

    在沙地上摔倒几次之后,王业全从湿淋淋的上衣兜摸出了手机,拨通家里的号码。心中某种突如其来的深沉哀伤占据他的头脑,仿佛那条“龙”的情绪将他牢牢纠缠在原地,脑海当中只有一个念头——救它!

    然而他终究无能为力,他觉得自己仿佛成了这世界上最幸运又最不幸的人。

    于是他对着电话,像是精神失常一样痛哭起来、用歇斯底里的语调与对他的妻子大叫:“快报警啊……龙要死了啊!”

第二十六章 退化

    当地的官方人员是在三个多小时之后抵达现场的。当人们见到这条的“龙”的时候,都觉得王业全的脑袋出了点儿问题。

    因为那的确是一条模样怪异的生物,然而怎么看都同“龙”扯不上关系。

    比如它的脑袋上不是如王业全所说,生有一对利角,而就只是两个肉瘤而已。肉瘤之下也没有什么“狮子一样的鬃毛”——那只是几根稀稀拉拉的黑色细毛——这特征在不少海洋生物的身上都见得到。

    至于巨大的眼睛、粗大的鼻孔、闪耀光芒的鳞片……怎么看都没有他说的那样神奇。

    人们眼前所见不过是一条体长六米多的怪异海蛇,水桶粗,墨绿色的鳞片,多处受创,高度腐败。

    事实就摆在这里。尽管万分不愿,重新清醒过来的王业全也只能说,也许是自己产生幻觉了。

    于是人们都觉得的确是他产生了幻觉。

    但这事儿还没完。因为就在人们将这不明生物运到当地的科研机构之后,发现它又变样了。

    打开冷冻箱,发现这条海蛇已不是人们在现场时看到的模样——头上的肉瘤消失了,稀疏的毛发也消失了。嘴巴里的利齿缩了回去,变成密密麻麻、黄豆似的小牙齿。至于它身上的鳞片,现在已经几不可见。怎么看,都是一条最普通不过的海蛇——大约四米长的海蛇。

    于是那里的研究人员得出结论,这东西的学名叫硬脊蝰海蛇。算是比较罕见的深海生物,但是同“龙”或者“新物种”之类的可扯不上关系。

    之前算是王业全自己“幻觉”了,但是将这条海蛇运到研究所的人们可不会承认自己集体“幻觉”了。他们意识到事情也许有些不同寻常,便将王业全之前的所见所闻绘声绘色地说了一番,结果只惹得几个研究人员发笑。

    因为王业全所见的那种生物明显不该出现在现实里。倒不是说神话不神话、传说不传说之类的问题,而只是因为他所描述的那种生物外形压根儿无法适应海生生活。

    不过几个小时之后他们可就笑不出来来了。

    因为那玩意儿又发生变化了。

    它的体长缩小到了三米,口腔里面的小牙齿统统消失不见,体表变成柔软的肌肤,连半点儿鳞片的痕迹都找不到。

    这时候研究人员可不会承认也是自己“幻觉”了。他们总算意识到这东西古怪得很,于是将王业全和先前的那些人统统找了过来,经过一番各执一词的讨论之后得出结论——

    王业全晚上见到的东西也许是真的。

    这条“海蛇”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蜕化。

    出了这种几乎是“超自然”的事,台湾地方的特务府部门便在第一时间里介入其中、封锁消息、迅速上报。最终由南北两个基地的研究人员组成团队,对这条“海蛇”进行了详细研究。

    这东西是在台湾被发现的,本应该归属南方基地。然而特务府的研究人员却在进行一系列检测之后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

    这东西基因层面残存的某些特性,与亚当有些相似。

    这当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重大发现,于是围绕这条海蛇的归属,双方起了争执。但最终的结果是这东西该被运往北方基地——因为亚当就在那里。即便两方一直明争暗斗,可此事事关重大。北方基地没可能再冒着巨大风险将亚当运送过去,那么就只能是南方基地将海蛇运送过来。

    因而现在这家伙就泡在北方基地某间实验室的生物舱里,静待人们揭开它身上的秘密。

    这些是安若素告诉可松的。照理说这种事该对可松这样的学生保密,但毕竟之前李真就已经向她透露过了有关蚩尤的消息,实际上她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一个特别人员。更何况,两个人眼下的关系已经相当亲密。

    然而一些话可松仍然不清楚该不该问。于是她略微犹豫着,观察着安若素的脸色:“若素姐,现在你们研究到什么阶段了?”

    “你猜猜看啊。”安若素笑着说“大致猜对了我就告诉你。”

    在其他人看起来这像是在推脱,然而在可松听起来……

    她哀怨地皱起眉头:“啊?又要猜啊……”

    安若素得意地竖起食指摇了摇:“不能放松哟,这还只是我摸索出来的法子,我可保不准你会不会退化。”

    “至少你得给我一个范围呀。比如是或者否,不然我头痛得受不了。”

    安若素想了想:“唔……那么就是你刚才的那个问题——它是龙,或者不是龙?”

    可松微微叹了口气,在沙发上坐直身子,闭上眼睛。

    但一秒钟之后她就睁开眼,仿佛刚才只是眨了一下:“它不是。”

    可松脸上的神情有些迷茫,迟疑了一会儿又补充道:“可是……有关系。有很大关系。”

    安若素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可松自己就先惊讶起来:“咦?有关系?那不是说……的确有龙这种东西?”

    此时安若素脸上的神色也是惊讶的。但她惊讶的不是“那东西是否是一条龙”这回事,而是……

    可松的速度太快了。

    她最近的速度也都太快了。

    张可松属于观察者,这类能力者有可能进化为先知——虽然那种几率极小,然而终究无法被忽视。她用自己的法子帮助可松开发自己的能力,其实先前没有抱多大希望。在她的设想当中,张可松的极限应当是对一些已有详细资料的事件作出更加准确的预知。但随着两人相处的时间渐渐变多,她发现这个小姑娘的潜力远超自己的预料——

    眼下她不但可以推断出此类事情的结果,甚至可以试着去预言某一件即将发生的、不确定的“小事”。

    这神速的进展就发生在最近一段时间里。

    不过这些事情她只放在心中,而可松也没法分辨出安若素究竟是为了什么惊讶。她在说完之后就望着安若素,脸上又露出那种好奇地不得了的神色来。

    “好吧,反正早晚要对执行官公开的,你家李真说不定也会告诉你。”安若素笑着叹了口气“原本运到基地之后那东西已经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了。之前虽说它的基因片段里同类种有些关联,然而就连这种层面的生物特性也在一直退化。不少基因片段开始损毁缺失,到我们把它放进生物舱之后……它几乎就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海蛇了。”

    “所以就有人提出了一个相当大胆的想法——把这东西放在亚当附近。”

    张可松微微皱眉,眼睛一亮:“嗯……我记得你跟我说,在神农架有些人被亚当的能力控制,变异了——然后发现他们的基因也产生了变化,可是在死亡一段时间之后又没什么异常了。是怀疑这条海蛇也是那么被影响了?”

    “没错。”安若素点点头“我们也就那么做了。结果真的有效。那东西……开始变大,身上开始长出鳞片来。之前不是说它是有角的么,于是头上也真有什么东西开始往外凸了。”

    “它变成龙了??”可松睁大眼睛。

    “没有。”安若素惋惜地摇摇头“起先我们也担心这个……不过正打算把它挪开的时候,变异就停止了。也许和它本身有关系——毕竟已经死掉了,又高度腐败,可能剩余的力量也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之后把它重新运到另一个房间,它就又恢复原样了……也不对,是腐败得更厉害了。就像是被透支了生命力。所以现在……差不多只剩一副骨架。”

    两个人一同沉默下来。壁炉当中的火光跳动,映得她们脸上忽明忽暗。也许安若素早有准备,然而可松的心中却生出了某种不安的情绪。

    她在想的事情也许安若素也在想。

    这分明是……同一种情况吧?被亚当影响之后的普通人,被另外一股不知名力量影响之后的海蛇。

    那么是不是说……还有另一个类种存在?

    这种事情……张可松的心头微微一紧。倒不是说因为世界和平人类安危之类的念头,而纯粹是因为——如果另一个类种出现了,是不是意味着李真又要去冒险了?

    然而她明智地没有再去追问。这种事情已经涉及到机密了吧。总不能因为安小姐温和大度,就得寸进尺。她为自己的做的已经够多了。

    两个人的心里带着各自的忧虑又聊了一会儿,而此刻李真与戴炳成正在赶回基地的路上。他还不知道自己一直想要别人知晓的“线索”眼下已经被关在北方基地的生物舱当中了。只能说运气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实实在在地萦绕在每一个人的身边。

    不过这世界上也许正在发生着另外一些事情。

    然而人们,或者说人类……对这种变化还毫不知情。

    可松告辞离开的时候是晚上八点多钟,安若素将她送到楼下,然后就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往常这个时候她会泡一会儿澡,看几页书,浏览一遍白天的研究资料,然后上床睡个好觉。但今天她却有些心神不宁,甚至隐隐有些焦躁。这感觉与可松同处的时候便出现了,然而她一直将它深压进心底。到了这时候,那种焦躁感愈发强烈,甚至使她觉得胸口仿佛被塞进了一团棉hua,麻麻胀胀,即便深呼吸了几次也仍旧觉得喘不过气来。

    于是她在沙发上坐了一会,闭上眼睛,试着继续深呼吸。

    但随后闻到一股焦臭味儿。

    原来是壁炉里的火苗蹿起来,舔着了旁边的壁纸。她手忙脚乱地抓起身边未喝完的奶茶泼上去,杯子里的液体在墙壁上溅成一面扇形,将淡蓝色火苗浇熄灭了。

    好在这壁炉是燃气的,扑灭火焰之后她按下开关,于是墙壁里面的火焰跳了跳,逐渐黯淡下去,最终消失不见。

    忙完这一切,安若素的脸上倒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虽然心里仍是烦躁,但那种烦躁现在感受起来倒也可爱了些。

    只是……

    “怎么回事?”她微微皱起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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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样一个夜晚,呼雁翎同样无法入睡。

    因为身上很疼。

    或许是那一次的伤势还没彻底好转,或许是最近今天发泄似的训练挑战到了身体的极限。眼下她只觉得右臂的每条肌肉纤维都抽了筋,就连抬手拿起药瓶都成为奢望。

    于是她只得在床上翻了个身,用左手够到那瓶子、旋开盖子,倒出两片阿司匹林吃掉了。

    然后仰面躺在床上盯着天hua板,眼前莫名其妙就浮现出一个人的影子。

    以及那个人“临死”之前对她说的那句话。

    “我……是迫不得已。”

    当时杜启溪奄奄一息。因为那根枪栓在穿透呼雁翎的身体之后因为她骨骼的阻碍而微微偏了偏,是斜着切进杜启溪的身子的。因而他身上从贯穿伤口更加可怕,生命流逝得便要比自己快上很多。

    于是她可以看着杜启溪死去,并且感受到某种深切的、无法抵御的哀伤。

    而在此之前,她本以为自己会冷笑着看那个男人承受一切灾厄的。

    然而,那句迫不得已是什么意思?两个人重新苏醒之后她追问过他。但那个时候的杜启溪重新变得沉默寡言,只深深看了自己一眼,转身走上了军区的直升飞机。

    混蛋……

    呼雁翎在心里骂了一声。要死就去死……说那句没头没脑的话做什么?!

    手臂上的痛楚再次袭来。她皱起眉头用左手狠狠地捏着,却只觉得自己捏在了一团棉hua上。

    似乎就连身上都疼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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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就只更4000字了。少的我明天补上。感谢大家的打赏和月票。推荐一个动画的预告片——《rwby》,战斗情景超赞,配乐超赞。不看会后悔的。(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异象

    穿黑色羽绒服的小女孩坐在秋千上,戴着黄手套的双手搓了搓耳朵,哈出一口白雾。

    一行脚印从远处的二层别墅门口延伸到这里,除此之外雪地干净平整,似乎这天地之间只有她一个人。这是一架孤零零的秋千,被安放在别墅前面的空地上,周围是矮矮的白色木栅栏。栅栏之外隔了一条小道,另有十几栋别墅散落在雪地当中,显得冷清孤寂。

    天还没亮,但天际已经泛起鱼肚白。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东边延绵的白色群山,只偶尔缩缩脖子,好不让早晨的寒风灌进来。

    群山之后的云层由微白变成淡黄,再由淡黄变成橘红,光芒愈发耀眼。太阳终于露了个头儿,于是一整片云霞都被镀上鲜亮的光影,天空变得生动绚烂。

    越来越强烈的光线让小女孩微微低下头,然后以与她的年龄绝不相称的口气叹息一声:“过年了呀。”

    2015年1月22日,于清清来到大洋彼岸之后的第十一天。

    小孩子的适应能力似乎比大人要好得多。短短几天的安逸生活,她的脸蛋就重新圆润白皙起来,头发也变得柔软黑亮。叶知行给她扎了个马尾,于是显得这个小女孩干净清爽,格外招人喜欢。

    不过这里人烟稀少,几天的时间里她能够接触到的人就只有叶知行而已。虽说有网络、游戏,但叶知行就像一个真正的家长那样不许她多碰。不过她显然是多虑了,因为小女孩最近几天一直忧心忡忡,大部分的时间都独自坐在雪地里的秋千上发呆。

    然而叶知行自有自己的事情要头痛,也无暇将太多的注意力投到于清清的身上。

    其实事情和她的初衷有些背离——她原打算是用自己的一套方法训练于清清,让她成为自己的弟子或者学生,将她一直珍藏在心底的一些东西传承下去。然而事到如今,从前的计划被统统打乱,一切都变得不可知。

    不过唯一能够令她感到安慰的是,至少都是故乡人。

    在这样一个陌生而前途未卜的国度,没什么能比故乡人更给人安慰的了。

    太阳跳到群山之上,于是延绵的雪山也就变成橘黄色。于清清从秋千上跳下来,摘掉手套,俯身用潮湿的小手在地上握了一团雪球。

    然后她往四周看了看。

    右手边是空荡荡的小路,小路另一头有几栋房子。晚间的时候她会看到里面有灯光,应该是有人居住的。然而却从不见人走出来,又或者他们只在深夜出来。

    左右边是一片树林。她不晓得那是什么树,然而枝枝蔓蔓,占地颇广。枝桠生得很低,就连树干下面都被遮住了。虽然冬天已经落尽叶子,然而在晨光当中看过去,仍是模模糊糊的一片。

    她想了想,又把雪球在地上滚得大了些,双手握住、高高举过头顶,用力往树丛那边投过去。

    雪球飞出了好几米远,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没入树丛之后。

    随后她就听到一声惊呼:“啊!”

    似乎是也是个女孩子的声音。但于清清吃了一惊——她还不知道那里什么时候多了个人。

    然而之后心中却微微地跳了跳。因为这是这些天以来,她第一次见到除外叶知行以外的人。

    呼声过后有一个红色的身影从树丛后面走出来,一边略显狼狈地拨弄脸上的雪渣一边扯着刮在树枝上的衣服,向于清清说了句什么。但她用的是英文,于清清没听懂。她觉得对方可能是生气了,因而怯生生地喊了一句:“对不起啊,我不知道那里有人。”

    树丛之后的人终于磕磕绊绊地走出来了——是一个小女孩。个头跟于清清差不多,也许要略微高些。她穿着一件大红色的斗篷,头上戴着兜帽,看起来极像童话当中的“小红帽”。

    只是不清楚,小红帽是否也像她一样拥有一头宛若燃烧着的阳光一样的金发。它们从兜帽两侧倾泻出来铺在胸前,在晨光里反射着金子一般的光芒。

    但这小女孩刚刚摆脱树枝的束缚,就再次“哎呀”了一声。或许是将注意力都放在了脸上和衣服上,她的左脚绊着了右脚,身子一倾——

    噗通!又摔倒在雪地里了。

    于清清吓了一大跳!

    因为她是知道“脑震荡”这回事的啊!她赶紧踩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那边跑,边跑边无比担忧地想……我是不是把她打成脑震荡了啊?

    但她刚跑到小女孩的身前时,就看到她一边站起来一边摆手:“没关系没关系,我没关系!”这一回她说的是汉语了,虽然发音不大标准,但还听得懂。只是她的口气听起来有些怪,就好像做错了事的是她自己而不是于清清。

    清清就愣在那里不知道该什么好,一边看着她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一边往外微微探出手——因为这位小朋友的动作实在有些勉强,她挺担心她会再次把自己绊着,再摔一次。

    但好歹她重新恢复了平衡,胡乱拍掉身上的雪沫,似乎在试着让自己露出得体而稳重的笑容来——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脸上有点儿怪,然而于清清的确就是这样感觉的。

    就好像……眼前这位打算和什么大人物会面似的。

    “您好,我是特蕾莎。”小红帽伸出手来,“我是你的邻居。”

    她的口气一本正经,一双蓝眼睛睁得大大。不过睫毛微微颤抖着,怎么看都算不上镇定从容。然而于清清似乎被这种领导人会晤似的腔调弄得也紧张起来,略一迟疑之后伸手握了握:“呃……您好,我是于清清。”

    特蕾莎跟她握了手,随后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向四周看了看。若无其事地说:“嗯,我刚刚路过这里。路过这里。就来拜访你。”

    其实她撒谎的技术不大好……于清清当然看得出她其实是躲在树丛后面偷偷观察自己的。因为她回想起前两天的一件事——有一次她发觉这片树丛的树枝晃了晃。那时候她还觉得是野兔或者大鸟,然而如今想来,肯定就是眼前这位了。

    不过被偷窥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对方也和自己一样也是个女孩子。而且……长得真好看。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白净的皮肤,白得都近乎透明了。这样的肌肤配上金黄色的头发、天蓝色的眼眸,只会让人联想到一件东西——洋娃娃。

    因而于清清的心里带着些小小的喜悦,说道:“你是住路对面的那栋吗?以后有空你可以常来啊,这里一直都是我一个人。”

    特蕾莎微笑地看着她,指了指不远处的那架秋千:“以前你们没有搬过来的时候,我就常来这里玩的。”

    于清清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这样啊……那以后你来的时候我就让给你。”

    然而特蕾莎摇摇头,看着那架秋千,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不……我只要看看就好了。”

    在雪地里站了这么久,于清清觉得有些冷,因而跺跺脚:“我们可以轮流玩啊,我早上起得早,这个时候我都会出来。到时候咱们……”

    然而特蕾莎看着那架秋千,抿抿嘴,忽然问:“坐在上面荡起来是什么感觉啊?”

    清清愣了愣,然后忽然明白了一件事。眼前这位走路都会把自己绊倒的特蕾莎……是不是不敢荡秋千?

    她忽然觉得非常同情自己的这位新朋友。由此可见她也不敢在山里跑来跑去地玩,也不敢上树掏鸟窝,也不敢下河摸虾子,也不敢……

    这简直是太可怜了!

    她小小的心里泛起一阵柔软的感情。想了想,忽然拉起特蕾莎的手——而对方显然吓了一跳,但没有抽回去。接着于清清拉着她往千秋那里走,边走边说:“来,我带你玩,我在你旁边看着你——”

    特蕾莎被她拉得磕磕绊绊往前走,心里打算拒绝。然而秋千就在眼前,微微荡着——这种一直都想要体验的诱惑感令她只能动了动嘴,最终被冒险的欲望征服,一直被于清清拉到秋千面前。

    “你坐上来,我慢慢推你。”

    于清清的口气显得有些不容置疑。不过这也打消了特蕾莎心中一丝犹豫。她试着让自己露出那种若无其事的表情,在秋千面前站了一会儿,转过身,小心翼翼地往上面坐。

    不过这个动作就费了好大劲儿——那东西一碰到人就摆来摆去,尽管于清清很努力地在旁边压着,然而特蕾莎还是有好几次险些掉下来。

    这样手忙脚乱的经历使两个小女孩逐渐亲近起来,特蕾莎也没心思去装作大人的样子了——伴随着一阵又一阵快活的大呼小叫,她终于坐到秋千上,双手紧紧抓住了旁边的铁索,脸上的神情喜悦而紧张。

    于清清笑嘻嘻地站在她身边,大声说道:“准备好,我要推你了噢!”

    特蕾莎赶紧说:“慢点慢点儿啊!”

    于是清清抓着铁索稍稍一晃,秋千就悠了起来。等它荡回来,清清又加了把力——秋千荡得更高了。

    特蕾莎脸色发白,心里的惊喜却都表现在脸上,双手紧紧握着铁索,觉得风声开始在耳边呼啸。脚下的地面飞快地远去又迅速地迫近,令她觉得自己简直快要飞起来了。

    于是她终于在自己升得更高的时候发出一声大叫:“啊——!”

    她当然是开心坏了。只是于清清被吓了一大跳——

    因为秋千还只是荡起了一小半而已啊……

    不过这样的刺激就足以令特蕾莎开心得不能自持了。她足足在上面荡了半个小时,等到清清推得胳膊都酸了——特蕾莎可不会自己摆腿——才勉强过足了瘾。

    这时候两个人的友谊似乎已经到了一个崭新的地步。于是于清清打算给特蕾莎“露一手儿”。她攀着铁索站到秋千上,而特蕾莎则在旁边紧张地叫:“小心小心哪!”

    不过清清的胆子大到没边儿,只得意地笑了笑,身子便开始一屈一伸。

    于是在特蕾莎的眼中,秋千神奇地荡起来了——而于清清是站在上面的!

    她赶紧退远了几步,睁大眼睛看着于清清的身子越摆越高,头发在空中随风飘荡。这形象真是威风得不得了——她可从来不知道秋千还可以这样荡、荡得这样高!

    两个小女孩大呼小叫的声音传出去挺远,不过始终没人出来看个究竟。她们两个围绕着这架秋千玩了足足两个小时,还意犹未尽。到最后出了满身大汗、手脚发酸,不得不停下来,并坐在秋千上休息。

    于清清真的是快活极了——这种快乐,似乎已经快有一年没有体验过了。然而早熟的小女孩早学会了将忧愁与畏惧深藏在心里,直到此刻才终于能够暂时地忘记它们,痛痛快快地笑上一回。

    因为这种快乐的体验,她对特蕾莎的好感度更进一层。待两个人微微消了汗,清清转过脸问她:“你饿不饿?叶姐姐昨天出门之前给我做了不少好吃的——你吃没吃过烧鸡?”

    特蕾莎想了想:“呃……你是说炸鸡?”

    “不是啦!”于清清一下子从秋千上跳下来。于是特蕾莎失去了平衡惊叫一声就要仰面摔倒,但清清一把拉住她,把她也拽下来了,“你吃了就知道好吃了——我带你回家去!”

    这时候清清已经从初见时的腼腆当中恢复过来,胆大活泼的性格体现得淋漓尽致。她像是个小霸王一样不由分说地拉着特蕾莎便走,而后者之前努力营造的“成熟”形象在她这种气势汹汹的热情面前毫无用武之地,只好乖乖跟着她往家里走。

    二十分钟之后,两个小家伙已经坐在餐桌旁边、吃得满手油光了。

    于清清最惊讶的事情莫过于……

    特蕾莎不但从没玩过秋千,眼下看起来,好像也从没吃过鸡肉!因为她会边吃边说:“原来是这个味道。”

    她觉得特蕾莎所指的肯定不是烧鸡与炸鸡的不同之处——因为当自己问她是不是比炸鸡好吃的时候,她会说“我也不知道啊”。

    因而于清清觉得她格外可怜,甚至觉得她似乎一直过得比自己还要不幸。什么样的爸妈才会连鸡肉都不给她吃啊?不过她当然没多问。因为她早知道自己居住的这一片社区有些不同寻常。无论是来自叶知行的叮嘱还是自己观察都令她意识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特殊的——哪怕是眼前的这个小女孩。

    但正如从前她可以同坟墓里的李真做朋友一样,这个胆大心细的小女孩明智地没有试着去弄清楚一些别人不想要她知道的事情。

    小孩子之间聊天的话题很简单,无外乎是一些游戏、朋友之间的事情。清清觉得自己该让这个可怜的小女孩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么好玩,于是同她说起了自己在乡下的经历。

    比如她在小玻璃罐里放些煮熟的米粒,又在罐口系上一根绳子,将它投进溪水里,接着就跑去一边捉蜻蜓。

    等到玩了一会儿觉得累了,就跑去水边飞快地拎起绳子,将玻璃罐提出来——于是会发现罐子里困住了不少惊慌失措的小鱼和虾子。运气好的话,一次能逮到十几条。

    再比如她会找到一个水流较缓的浅坡,拔些草,用草围成一个小小的“水坝”。水可以慢慢流出去,然而一些傻乎乎的鱼儿却会被困在水坝里。接着她会迅速抓起那些草把它们丢在岸边,于是又会有小鱼蹦蹦跶跶地跳出来,躺在地上张嘴喘气。

    特蕾莎听得发傻,似乎第一次知道这世界上还有这样大胆又有趣的游戏。一些富有中国北方特色的方言她弄不大懂,但并不妨碍她根据自己的猜测在脑海当中补完当时的情景,同时很配合地发出各种不可思议的惊叹声。

    到于清清说起有一天她在路上捡起了一条死蛇的时候,特蕾莎看她的眼光已经完全是崇拜了。

    接着清清的脸色就稍微黯淡下来:“后来我还认识了一个好朋友。”

    她用油乎乎的小手托着脸,怔怔地看向窗外:“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有没有跑出去。”

    特蕾莎正用舌尖去舔鸡翅骨头缝里的那点儿肉,眯着眼睛问:“跑到哪里去?”

    于清清想了想,看着特蕾莎,低声道:“我告诉你噢,我的那个朋友他不是普通人!他原先是住在坟里的!”

    特蕾莎愣了愣:“哈?”

    “有一天我自己跑去山上玩……”于清清用压低了声音,用那种神秘兮兮的语气开始讲她同李真相识的经历。实际上这件事她从未对第二个人说起过。然而眼前的特蕾莎是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子,而某些事她也的确在心中压抑了太久——经历了一年多的愁苦生活,今天终于开开心心地找到一个新朋友,她似乎不知不觉地便认为自己可以对她敞开心扉。

    便是因为这种没来由而奇特的信任感,她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而特蕾莎似乎也被这件事所吸引,脸上的神情显得紧张诧异,甚至连手也忘了擦,便去挠耳朵。

    说到最后于清清总算没忘记补充一句:“不能告诉别人啊,这个是我的秘密,只有我们两个才知道的。”

    特蕾莎笑着,用力点点头:“我肯定不会去告诉别人。”

    两个小女孩又在一起腻歪了一个多小时,到了中午的时候,特蕾莎说要回家里去吃午饭。起了个大早,又疯了一上午,于清清也觉得犯困,因而在特蕾莎走之前同她约好明天再出来一起玩,就跑去楼上午睡了。

    晚上的时候叶知行还是没有回家。但清清早就习惯了——实际上这十几天里,叶知行陪伴她的时间加起来都不超过十个小时。不过冰箱里还有不少吃的,她也学会了怎么用微波炉。填饱肚子之后,带着些微的满足感,她开始一个人写作业。

    然而这作业是她为自己布置的。这会让她想起从前向李真哥哥问问题的那段日子。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来,那个时候的生活……都是她这短短几年当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于是她在灯光下端坐在桌子前,用手里的铅笔在本子上工工整整地写了“于左健”、“张玉屏”、“李真”这几个字……然后眼泪啪嗒啪嗒地滴在纸面上。

    不过她没有抬手去擦。而是又翻了一页,用格尺比着,慢慢撕出两条纸。接着换上一支圆珠笔,笨拙地又写了几个眼下对她而言有些复杂的汉字。

    “于左键、张玉屏之墓”、“李真之墓”。她回想着第一次弄懂了李真墓碑上那些汉字寓意时的情景,小小的心灵被深深的哀伤占据。于是她揉揉眼睛,深吸一口气,将两张小纸条小心翼翼地收进贴身衣服兜里,又从凳子上跳下来、关上灯,蜷缩进被窝里去了。

    第二天的时候,于清清又起了个大早。

    她将自己穿得暖暖的,又吃了不少东西,这才冒着寒风挪到秋千架旁边,坐在上面等她的那位新朋友。

    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周围灰蒙蒙的。寒意顺着衣缝儿往身体里钻,于是她只好跳下来跺跺脚,又绕着秋千跑了两圈儿。折腾了大半个小时,东边的曙光终于出现了。于是她往树林那边看了看,继续耐心等待着。

    然而从太阳刚刚升起一直等到天光大放亮,特蕾莎一直都没有出现。她就又去那边的树林里转了转,可她的那位新朋友也没同自己捉迷藏。

    最终她意识到,似乎今天特蕾莎不会再出现了。

    于清清站在秋千旁边推了一下,秋千就像昨天那么荡起来。只是没有欢声笑语,也没人再听她说那些好玩的事情了。

    她微微叹了口气,揉揉冻得发麻的耳朵,低着头转身往家里走。

    但刚刚走了两步,便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她立即欣喜地回过头去,却发现栅栏外面是一个穿着灰色大衣的男人。那男人向她摆摆手,用生硬的汉语说道:“特蕾莎生病了,她要我告诉你一声,不要客气。”

    于清清觉得最后那句“不要客气”原本想要表达的寓意应该是“不好意思”。但不管怎么样她总算又略微开心了些——至少不是她把自己忘记了。她赶紧问道:“叔叔,她生了什么病?”

    但那人没说话,只朝她点点头转过身去。

    而后这一大一小两个人同时微微一愣。

    因为天上出现的那东西。

    极光。

    按照原理来说,极光是因为太阳带电粒子,也就是太阳风,穿越地球磁场的时候使大气当中的分子或者原子激发、电离而形成的美丽光晕。

    不过这东西一般出现在晚上、出现在高纬度地区。

    而眼下于清清所在的地方,既不是晚上,也不是高纬度地区。

    然而一整片幽蓝色的、飘带似的光芒就那么在白日的天空当中出现了。它们的光芒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上午的阳光都没法儿掩去它们的身影,反而令那幽蓝色又渐渐转化为浅绿色,在广袤高远的天空之上微微扭动,像是十几条打算将太阳包裹住、吞吃掉可怕巨蛇。

    这样震撼的场面令两个人都愣在原地,不顾刺眼的阳光举目观瞧。

    而与此同时,李真与张可松也愣愣地站在阳台上,在午夜的寒风里看着他们头顶天空之上的那异常景象。

    极光。

    它是忽然出现的。前一刻两个人还在相互亲吻,下一刻,仿佛忽然有人打开了苍穹之上的霓虹灯,淡绿与淡红色的光芒照亮两人身边的每一个角落。他们惊诧地抬头看去,便发现夜空已被无数舞动的光蛇所占据了。

    看见极光当然是一件美好的事情。但今天它突如其来地、在这个原本不可能出现的地方出现了,于是带给人们的,除了惊诧便只有微微的惶恐。

    可松下意识地惊呼一声:“……这是极光?怎么回事?”

    李真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东西。他愣了一会儿,拉着可松慢慢退回到屋子里,然后掏出自己的手机上了网。遇到这种事情,他自然想要知道别人是否也注意到了这异常现象,更想知道信息传播最快的网络上是否会有人站出来解释这究竟是为什么。

    与他抱有同样想法的人显然不在少数。常去的一个论坛里已经有不少人发了帖,问其他人有没有看到极光。

    他扫了一眼那几个人的id,知道其中有两个在南方。一个在广东,一个在福建。

    竟然是……连那种地方都见得到极光?!

    这时候可松凑过来说了一句:“去微特上看看。”

    李真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迅速打开那个网站。而此刻这个用户遍及世界各地的交际网站上已经开了锅——

    就连澳利亚那边的人都说看到了极光……然而那可是南半球啊!

    李真意识到一件事。

    这极光……似乎是出现在全球每一个地区的天空当中的。

    于是他同可松面面相觑,的脑海中只剩下五个字——这怎么可能?

    他再次抬眼向外看去。但这个时候,那忽然出现的诡异光亮却又迅速暗淡、逐渐扭曲,在三秒钟之内消失不见。

    仿佛整个世界的人集体经历了一场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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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生物钟乱套了。所以更新时间调整一下。大约以后在晚上21点左右更新。今天的7000字奉上。

第二十八章 沈幕

    出现在全球各地的美丽而又可怕的景象,在一瞬间便掀起了轩然大*。

    有人指责是因为发达国家对于环境的破坏才引起了这种异常的大规模天文现象,有人则认为这是某颗超新星爆发而引起的异常反应——之后还因此写了本颇受欢迎的科幻小说:《超新星纪元》。

    还有超过五个恐怖组织则同时宣布对此事负责,声称这是他们试验新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结果,并表示要在不久的将来对某一个或者某几个国家发动足以“震惊宇宙”的打击——除非他们对该组织提供粮食援助。

    另有一些教派声称这意味着末日即将降临,只要教徒向教主缴纳赎罪金便可在末日来临之际避免接受审判,被接引至理想国度,脱离一切苦难。

    不过这些传闻毕竟只在普通人之间流传,也少有人将其当真。

    因为那看起来毕竟只是极光而已。论坛上民间科学家们的解释是,可能由于太阳黑子大规模爆发,导致太阳风暴史无前例地增强,因而高能粒子将地球完全地包裹了起来,并且引发了这一现象。

    而官方也在早上七点多钟的时候通过各种渠道发布了消息,对全球各地出现的异常极光现象做出解释。结果与民间流传的解释大同小异,只不过参加节目访谈的都是重量级科学家。他们神色倦怠、眼窝发青,显然已经忙了一整夜。

    不管怎么说,这多少安了大多数普通民众的心。眼下毕竟是春节,人们总会下意识地强迫自己往好的方面想,好不会让一件看起来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影响了这个一年当中最重要的节日。

    因而到了第二天,绝大多数人仍旧选择了走访亲友、打牌聊天。至于前一夜所发生的事情,则被当成了谈资。在不少人看来今年的春节颇有戏剧性,甚至是个值得庆祝的节日——毕竟大多数人一辈子都难得见到一回极光。

    但也只是对于普通人而言。

    眼下就在平阳市的某间厂房里,一个黑黑瘦瘦的中年人正第九次拨打同一个号码。

    这间厂房似乎从前已经被废弃了,但有人又将它重新打扫干净,并且将破损的玻璃门窗修补完好。一些模样怪异的仪器被安置在场地中央,导线密密麻麻地铺在地上,几乎难以找到下脚的地方。不过西边总算有一小块空地——那里摆了一张单人床。床单被褥看起来都脏得可以,主人还在被子上加了一件棉大衣,似乎被子太过单薄,不得不以这种方式御寒。

    床边是一张大桌子,看起来从前是个机床或者别的什么东西,锈迹斑斑。然而现在上面被铺了一层报纸,报纸上放着未洗过的碗筷杯碟,还有一堆书籍纸张。上面写满密密麻麻的数字与符号——应当只有纸张的主人才能看得懂的符号。

    仓库里阴冷,却并不潮湿。因为东侧有一台乳白色的中央空调。这是这房子里唯一一件崭新洁净的东西。眼下它将房间的温度控制在零上三度,这似乎是某些仪器工作时所需要的最佳温度。

    似乎这屋子里的一切事物都得对那些仪器的运行做出妥协退让,就是连主人也不例外。

    主人便是沈幕。

    眼下他将手机擎在耳边,嘴里喃喃自语,极有耐心地倾听着话筒里的嘟声。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响了六声之后,电话终于接通了。

    那边是一个声音略显疲惫的男人:“喂?老沈哪,怎么了?”

    沈幕立即低呼起来:“对不对?对不对?我说得对不对?是不是!”

    这四句没头没脑的话似乎令对面那个人微微一愣,之后才略微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便含糊地应了几声:“嗯,行,呵呵,我现在有点儿忙,咱们回头再聊。”

    “别,不能等!”沈幕立即说道,“我看了你们的电视访谈——全是无稽之谈!什么太阳黑子,我之前说得很明白了,我之前早就预言过了,那是潮汐!潮汐来了!这说明我的理论是对的!前瞻性你知道吗?前瞻性!”

    这话听起来相当无礼,但电话那头的人似乎习以为常,又或者无可奈何。他只得笑笑:“这个嘛……也许你是对的。但是……”

    “所以我需要资料!你们实验室的资料!最近半个月的宇宙背景辐射的资料,贝宁粒子、虚粒子的起伏值,我需要验证啊!”他激动地大叫起来,将电话捏得咯咯作响,“你赶紧发给我,我一会就做实验!”

    到这时候电话那头的人终于略微变得不耐烦起来:“我说老沈,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那种级别的信息我不可能告诉你。再者说,你的那个预言……眼下至少有四种理论可以大致解释这一回的事情,也不单单你那个理论就是正确的。”

    他又叹了口气:“我听说你这段时间又在捯饬你那个虚粒子泡生加速器——你听我一句劝,要是拉来了赞助,你就拿那些钱去做点儿有意义的事情。你的那个理论之前苏老也说过,是一个空中楼阁,一切都建立在假设的基础上,现在根本没有明确事实可以验证。退一万步说,即便你弄出来了,自洽了,那又怎么样?眼下在任何领域都毫无用武之地呀!”

    可惜他说的这些话沈幕半点儿都没有听进心里去。沈幕瞪着眼睛,迫不及待地打断他的话:“我就要资料,你能不能给我?”

    那头的人只说道:“不行。我实在无能为力。”

    沈幕的手有些发颤:“那我给你钱,我给你一万块钱,你卖给我!”

    对方似乎生气了,哼了一声:“老沈,你怎么这么荒唐!我是为了钱吗?!”他说完这一句就挂断了电话。

    沈幕愣在那里,瞪圆了眼睛,猛地摘下眼镜撇在桌子上,又一抬手,似乎打算把手机也丢出去。然而犹豫了一下终究没舍得,只好坐回到床上用脚狠狠地踹前面那张桌子,像发了疯一样大吼:“不给我!为什么不给我!给你钱还不给我!”

    他踹了一会桌子,又大吼几句发泄一番,忽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萎顿下来。又点开手机屏幕下拉电话薄,一直拉到应昭然那一项。

    但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拨出去。

    他无法可想,只得坐在床上发呆、盯着桌面上那些字迹潦草的纸张。

    另外一台笔记本电脑半开着屏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一直闪烁。他愣愣地瞧了好一会儿才将它掀开,看到qq上一个头像在一直闪。那是一个女人的头像,已经留了五条信息。沈幕微微皱了皱眉,将它点开了。

    留言就跟他想象的一样,问自己最近有没有什么困难。

    “愚妇……”他不耐烦地喃喃自语,将鼠标移过去打算关掉对话框。然而指针不小心点在了输入框上,于是那边很快又来了一条消息:在了?

    他略微犹豫了一下,用两根手指敲了几个字:很忙。

    然后就将对话框关掉了。

    在他看来这女人不知所谓得很,不知道安的是什么心思。她是住在这厂房附近的,名字叫赵锦,孤身一个人。刚租下这房子的时候沈幕不耐烦自己打扫,就问业主包不包清洁。但业主说这不在自己应该负责的范围里,建议他想要打扫干净的话就去街对面那栋红砖楼里找一个叫赵锦的女人。

    这女人是做家政的,但是这种活也接,而且价格低得很。

    于是沈幕就找到她了。那时候他刚刚卖掉了自己家的两套房子,觉得财大气粗得很,不耐烦讨价还价,就开出了两百块的价格。那女人痛快地应承了,然后花了三天时间把这几百平方米的车间打扫得干干净净,又换上了新门窗——这些都是她一个人做的。

    沈幕单纯地觉得这女人挺能干,因而之后再把这里弄的一塌糊涂的时候,就出钱叫她来打扫。虽然身边熟悉他的人都觉得他不可理喻,然而这女人似乎不这么看。

    第二次进门的时候她看到沈幕搬进来的那些仪器,便意识到这个黑黑瘦瘦、其貌不扬的男子也许是有大学问的。再一问,不由得肃然起敬——他是搞科研的,还是大学教授。

    这女人一辈子都没接触过什么学者,更觉得沈幕那些仪器显示屏幕上的东西神秘莫测,每一个跳跃着的字符都闪耀着难以言表的深邃光芒。

    于是打那之后她在进出这间厂房的时候都显得小心翼翼,偶尔也会带着敬仰的表情问沈幕究竟是研究什么的。每当这个时候,那郁郁不得志的男子便会从脸上露出骄傲而不屑的神气来,淡淡说道:“统一量子论。你们不懂的。”

    她便觉得这个男人看起来像是世界之王。

    之后又发生了一件事。赵锦在做家政的时候失手打碎了别人家里的一件古董花瓶,承诺尽快赔偿。然而她想尽办法都不能凑够钱,被债主找上门。

    当时沈幕打电话给她要她来收拾房间,听到电话那头惶恐急切的语气与叫骂声,便知晓了这件事。

    其实那花瓶也就值700多块钱而已,但对于赵锦来说已算是不小的数目了。沈幕花了半个小时在厂房里吃过晚饭,又在出门买烟的时候顺路往赵锦家里走了一趟——这个时候债主已经吵翻天,快把她家给砸烂了。

    于是沈幕当场从钱包里摸出700块,将怒气冲冲的债主打发走了。

    而赵锦完全没有想到这男人会这样做,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

    不过沈幕也仅仅是觉得这女人已经熟悉了实验室里的环境,而且非常懂事而已。遇到自己在想问题的时候她都会轻手轻脚地不出声,甚至知道帮助自己把实验材料重新归放好——倘若她因为700块而坐牢了,沈幕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找到这样顺心的一个清洁工。

    可是打那之后,赵锦对于他的态度就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

    遇到沈幕在门前坐着抽烟放松的时候,她会说上几句家常话。有时家里包了饺子或者包子,也会给沈幕打包送过来。

    沈幕也当然没可能花费心思去想,为什么一个生活并不宽裕、独自居住的女人会常常包饺子,而且里面都是滚圆饱满的精肉馅。

    就这样时间过去一年多,沈幕陷入了窘境。科研是个无底洞。当这种研究又属于个人行为的时候,就会更加可怕。出售两套房子得到的现款本可以保证他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然而用在这方面,也仅仅是支撑了一年而已。

    于是他的经济状况变得捉襟见肘,这种状况又使他更加暴躁易怒。大学里原本就不大上心的工作现在更被他抛在脑后,学生们对他的投诉信像雪片一样飞去了教务处。普通人这样做也许早就被解聘了,但碍着他与应家的那层关系,校董事会总算给了他几分薄面。最终决定将他调去行政部门,不再参与教学。然而这么一来他的收入也就更少,甚至跑去校长办公室吵了几次。

    不过大多数人早就习惯了他的种种荒诞举动,最多只是在谈起他的时候感叹几句——从前脑子那么灵活的一个天才,一旦走上歧路,就变成神经病了。

    其实大多数的天才都有些神经质,但似乎沈幕因为现实的压力而变得愈发严重了。

    他终究慢慢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大学时代的一些朋友、同事都已功成名就,然而他却日渐落魄。到后来一些曾经试着给他提供帮助的友人也对他失掉了信心,放任他自生自灭去了。

    这个时候,真正算得上关心他的人就只有赵锦了。她还了沈幕500块钱,解了燃眉之急,又常常在他饿着肚子想问题的时候给他送来并不丰盛却相当可口的饭菜。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个月,即便是再迟钝的人也该意识到些什么。

    然而沈幕一直木然地继续自己的事业,从未将心思投注到别的什么人身上。

    在他看来这女人相貌倒是好的,年纪也不大,同自己相仿。是农村出身,嫁到了城市里。然而她的前夫也只是一个摊贩而已,生病早逝,连一个孩子都没有。这女人寡居了五年,一直靠自己的力气讨生活。

    但在他看来……终究是个愚妇罢了。初中毕业,连光速是什么单位都不清楚,更谈不上什么共同语言。

    这么一个女人应该趁着年纪还不大找个人再结婚算了,缠着自己做什么?难道觉得这一屋子的器材还能再卖上几十万留给她么?

    他一向对自己的头脑有信心,却对自己的样貌没信心。因而他更不相信这女人会有什么特别的情感——更何况自己是姓沈的。

    怎么可能娶这样一个女人。

    便是这种复杂的情感令他在看到赵锦的头像时觉得有些烦躁,关掉对话框之后又关掉电脑,走到一台仪器之前看着上面跃动的数字发愣。

    不过那些都是小事……都是小事而已。

    沈幕在心中对自己说。我早就把自己献给这项事业了。

    一群愚夫蠢妇……他们怎么知道昨天晚上上极光究竟意味什么?他在口中默念,潮汐、潮汐……这就是我的理论预言过的潮汐。

    纯粹以数学方式辅以少量事实观测而构建出来的理论——无知的人说这是没有根据、没有证据支持的空中楼阁……

    可笑,难道还有什么证据证明1就是1,而不是2么?整个数学大厦就是建立在几个无比脆弱的推论和假设上的!而以数学体系支撑起来的现代科学体系呢?自己的理论是空中楼阁的话,那些又能是什么!?

    他觉得自己的思维再一次发散开来——就像从前无数次体验过的那样,忽然进入了幻想的国度。难以想象的巨量信息在脑海当中一一呈现,数字与符号以光速从眼前越过,又被他的思绪一一捕捉。复杂的计算过程只需要一个念头便可完全解开,哪怕精确到小数点之后上百位的数字都宛若电光一样清晰明了。一块又一块庞大的数据阵列在他的思维空间里排成方阵,而后只要一个念头便可交叉互动,在思维的导向下一次又次地验证他提出的设想。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几乎很少用到电脑。

    这是沈幕一直引以为傲的事情——他不屑于使用那些远远逊色于自己的思维能力的人造机器。而他也相信只有巨型机才可勉强同自己匹敌。

    似乎是艰苦的生活令他的头脑变得更加敏锐清醒,到了这一次,他觉得自己思维的速度更快了。实际上这些天他一直都有类似的感觉——自己的思维能力在变强,缓慢却又显著地变强。他几乎完全不再需要任何辅助,而只在头脑当中就可以完成最最复杂的数据处理。

    天助我也。

    一刻钟之后,沈幕从那种梦幻般的思考状态当中摆脱出来。

    然后他愣在原地,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去整理刚刚得出的推导结果。

    下一刻他转身扑到床上抓起自己的电话,拨通之前的那个号码。但对方的手机已经关机了,于是他再次拨打那人办公室的座机。

    锲而不舍等待了十分钟之后,电话终于接通了。他没理会对方余怒未消的口气,直接大声喊道:“我语言一个月之后还会有一次极光,你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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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写得晚了,没补上太多。7000字我慢慢补吧,为了自动订阅的这几百位~~~

第三十章 剑拔弩张(一)

    抵京当晚两人早早休息,第二日起床便开始准备下午会议的资料。在李真看来这次会议自己只是一个配角而已——不管是为了满足大人物好奇心还是为了走一走形式,总得需要他这样一个亲身经历过战斗的幸存者列席。

    只是看着资料上那一连串的牺牲者名单与字数,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有必要亲临此地。

    名字、数字,无非都只是符号而已。而那些人本就是同大堆的符号打交道的。对于统治着一个拥有十几亿人口的庞大国度的官员来说,数百人的伤亡也许的确只是一个小数目。若非亲自经历过那样血腥恐怖的场面,绝不会对当时的情况有一个直观的认知。

    而他出现的意义就在于,加深那些人的印象。

    会议的地点在南海瀛台。

    数百年前这里曾经是古代帝王的居所,但在立宪之后皇帝只保留了乾清、交泰、坤宁、养心这两宫两殿以及周边的建筑群。然而即便如此现在还是有不少人认为皇室的开销太高,浪费了纳税人的税款。

    从前李真对此并无太多感想,但在他下了车、第一次见到那气势恢宏的皇城建筑时才由衷感慨,保养这样的一片建筑群落究竟得付出多少金钱与精力。

    尽管只是远远眺望那些黄金琉璃瓦覆顶的巍峨宫殿,然而他仍旧打心眼儿为它们的气势所夺,以至于在车门外愣了两秒钟,才在戴炳成的催促下跟随警卫继续向前走。

    戴炳成自然是见惯了这种场面的,因而随口问李真:“第一次见,有什么感想?”

    “在想没立宪之前皇帝一家究竟要花多少钱。”李真微叹着说道,“见应公家的别院的时候觉得很奢华,但和皇帝比起来……”

    戴炳成笑了。他边走边指了指周围那些红墙琉璃瓦的建筑、巧夺天工的园林风景、如诗如画的山水亭台:“不知道吧?这里到现在还是朱家人的。”

    他又比划了一下:“这一整片紫禁城,实际上都还是朱家人的私产。”

    “欸?不是说皇帝现在只有两宫两殿么?”李真有些惊讶,“难道这些不是帝国政府的财产?”

    “所以说皇帝也是有些委屈的。”戴炳成笑了,“这里都是皇室租给帝国政府的办公区,租金就是皇室的日常开销。当初毕竟要开个好头,说是要立宪保护个人私产,那么皇帝的财产也当然属于私产,所以就租下来了。”

    “这个我倒是第一次知道。”李真感慨道,“这么一看……什么世界首富之类的都是名不副实了。这片地,连同上面的建筑要是一卖……”

    两个人一同笑了起来,但走在他们前面的两个警卫仍旧面无表情——只是不清楚听到有人在这里这么谈论朱家人,会有什么感想。

    南海瀛台附近这一片区域是帝国最高权力机构的所在地,眼下虽然是春节,但还是偶尔可见匆匆走过的工作人员。从前李真觉得特务府的工作环境不错,但来到这里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不错。他们花了将近五分钟穿过一片绿地,转过一条被银装素裹的垂柳所遮蔽的小径,经过两个部阁级行政部门的办公机构,最后走上一条周围有汉白玉栏杆的小路。

    再过十几分钟便可到达会场,但这时候忽然从一条岔路上走过来一个人。

    这人与之前见过的政府雇员明显不同,因而刚露面就吸引了李真的注意力。他看起来样子挺年轻,穿了一件白色的呢大衣,脚下是一双磨砂的褐色牛皮鞋,脸上戴了一副茶色的眼镜,脖子上还围了一条围脖。这种打扮在燕京大街上随处可见,属于有些小清新的文艺范儿。可现在出现在南海里就令李真有些意外了。

    然而更意外的是,那人就在他们经过的时候一起跟了上来,走到戴炳成旁边。

    然后他微笑着开口打招呼:“好久不见哪。”

    戴炳成显然也有些意外,然而并不像李真那样惊讶——就好像之前同这人便是相熟的。他在微微一愣之后点头:“您怎么来这边儿了。”

    “听说你们要来,过来看看。”那人温和地笑笑,又看向李真,“这位是……”

    “这是李真中尉,特务府的执行官。”戴炳成向李真点点头,“一位老朋友。”

    但在戴炳成开口介绍对方的身份之前那人便将手抄进大衣兜里,向李真微笑致意:“果真是英雄出少年,一表人才。我是你们局长的老朋友,很高兴见到你。”

    李真想了想,在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幸会、幸会。”

    然后就不再多言了。因为他注意到一件事——戴炳成和对方说话的时候用的是“您”。这个词儿他只在静湖别院听戴炳成使用过——对应公。而即便是和应昭然说话的时候,他也是以“你”字相称的。

    身边这位的年纪似乎还没有应昭然大,往多了说可以看成是三十三四岁,但往小了说,二十三四岁也不是没可能。这样的年纪作这样的打扮,又好像在自家花园里散步一样施施然走到两人身边而前方两个警卫什么都没说……

    他想了想,心里微微一跳。

    于是不着痕迹地又用余光打量对方一番——倒是有几分相似的。

    那人再陪着走了几步,同戴炳成点点头:“你们就快到了。那么我就告辞了。”

    他又看了李真一眼,嘴角泛起一个温柔的笑容:“希望还有机会见到你。”

    没等两个人回话,他就步子一转,走到另一条小径上去了。

    见他走远了,李真才皱皱眉,低声问:“那位不会是……”

    “朱昭煦。”戴炳成简短地答道。

    “哈。”李真深吸了一口气,“真没想到。”

    不过这么没头没脑地走过来然后说什么“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是什么意思?这种口气他在静湖别院的时候也听过一次,当时说话的是应昭然。可毕竟对方是平阳知市,清楚自己的传闻也算在情理之中。然而这一位……同自己实在是有些遥远了吧?

    这种事情他也不好开口问戴炳成——不然会让人觉得自己有些奇怪吧。也许真的就只是问候老朋友然后顺便同自己客气了一番呢?

    李真在心里胡思乱想,却没注意到身边戴炳成脸上略微有些奇怪的神色。这么又走了一会儿,前面的警卫在一面金黄琉璃瓦的照壁前停下脚步:“两位,到了。直入就可以了。”

    照壁之后是一栋大殿。看起来古香古色,然而内部却都是现代化的办公设施——这便是这一次的会场。戴炳成看了李真一眼:“准备好了么?”

    李真点点头。

    他们两个就从另一侧绕过那扇照壁,随后看到大殿正门的匾额:紫光阁。

    沿着长长的走廊深入大殿,会发现这栋建筑物远比在外面所见要大得多。走廊两侧有大大小小的房间,门上有各部门的牌子,一些李真听说过,另一些闻所未闻。里面同外面是两个世界,看起来就好像一栋高档的写字楼。虽然偶尔可见有古意的山水字画、玲珑摆件,然而同这建筑数百年前的模样相比已是大相径庭了。

    人渐渐变多起来,一些工作人员脸色凝重地来回奔走,在走廊里擦肩而过,满是紧张郑重的气氛。他们两个凭借自己的胸卡通过两道门禁验证,最终抵达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

    这间会场里是常见的那种环形会议桌,座椅之后又有两排座椅,应当是为列席人员准备的。似乎他们来得要早些,会议室里只零零散散地坐了几个人。桌上有名牌的“重要人物”都未到场,戴炳成算是第一个走进来的“有名有姓”的与会人员。

    李真在戴炳成身后坐下了,看看表。现在是下午两点四十五分,离会议开场还有十五分钟。

    这里是南海啊。他坐定之后在心里微微感慨——没想到有一天我会来到这儿。

    又过了五分钟,另一个人走进会议室。那是一位老人,穿着黑色的笔挺制服,肋下夹着军帽,露出满头的白发来。戴炳成在他进门之后立即起身,站成了一支标枪。李真只朝他的肩膀上扫了一眼,也立即站起来,将脸绷成一张扑克牌。

    老人的肩头有两颗紫心金星灼灼闪耀——这是一位中将。

    陆军的将官军礼服应该是墨绿色,然而他的军礼服却是黑色——这是属于特别事务府系统的制服,而这个系统里只有一位中将。

    总长阁下。

    两人向总长敬礼,老人在回礼之后严肃地看看他们,将目光在李真身上略微多停留一会儿,然后点点头:“坐下吧。”

    但他们仍在老人落座之后才坐回原位,戴炳成就像李真一样把腰杆儿挺得笔直,似乎这位保卫局局长在坐到自己大老板身边的时候也像当初的李真一样,心中略微有些紧张忐忑。

    于是李真就暗自庆幸——幸好自己只是列席而已,用不着像戴局长一样坐在一位将军的身边,看样子连呼喘气都有点儿不自在。

    总长入场之后,其他人便像约好了一样陆续走进房间。于是这间会议室变得热闹起来——普通人当然不会在这种场合谈笑,只有大佬们才会彼此点头致意寒暄,而他们的随行人员则填满了会议桌之后的两排座椅,房间里的温度似乎都因此升高了一些。

    然而李真注意到,大部分的人是坐在他们对面的。自己这一侧有些冷清,桌上只有五个席位。两个属于特别事务府,另外三个人穿着陆军制服,一位少将、一位上校,还有一个没有挂衔。

    最后有一个秃顶的中年人走到正席上落座,朝两侧众人点点头,清清嗓子:“诸位,会议开始了啊。”

    实际上李真一直是抱着略显好奇的心态来参加这次会议的。不管怎么说,他之前从未想到自己会参与这种级别的会议,因而很想瞧瞧在这种场合,那些自己从前只能“听说”的大人物们都是什么表现。

    但眼下他却有点儿失望。因为除去他们的身份不谈的话……眼下的场面和自己从前开班会的时候也差不多。

    一些人忧心忡忡,一些人表情麻木,一些人显得满不在乎。会议桌上有名有姓的大约二十多个人,外加他们身后将近三十个随行人员——五十人神色各异,全然没有他之前想象的如临大敌的气氛。

    而他身边就坐了一个中年人,似乎是那位没有挂衔的与会者的随行人员。那人在坐到李真身边的时候朝自己略微笑了笑,然后将电子记事本搁在膝头,盯着上面的数据就不再言语了。起先李真觉得这位是在研究资料,然而直到会议主持人花五分钟开了场之后那一页也没有被他点过去。

    李真不禁朝他膝盖上的显示屏瞥了一眼。

    发现那上面显示的是……“2015年xx部队年度工作总结、后勤处年度财政计划”。

    这完全同这次会议的内容不搭边儿啊。

    他皱了皱眉。不清楚到底是自己紧张得太过分了,还是眼下他们讨论的事情的确没什么“大不了”。

    这时候会议开始进入正题,与会众人看了几张在室内另一头的大屏幕上显示的资料图片,又听主持者介绍了一番神农架事件的相关情况,短暂地沉默下来。李真也才弄清楚那个主持会议的人的身份——帝国司法部部长助理。

    接下来这位助理的一句话令李真意识到,这次会议也许不像他想象得那样简单。

    因为他说的是:“有关类种,我们先来听一听戴炳成少校的意见。请重点讲述神农架事件当日的事发经过,并对特别事务府北方基地的战斗伤亡情况作出解释。”

    李真可以从侧面看到,戴炳成微微一愣。

    由司法部部长助理来主持这次会议本来就有些违和,此时又说出这种话来——怎么看都像是在兴师问罪。

    戴炳成看了看身边的总长,清清嗓子,沉声说道:“相关情况各位面前的会议资料里都有详细说明。接下来我要重点阐述的也是当日的战斗情况。然而在此之前请各位先看一段视频资料。”

    随后他点了点头,房间另一侧的工作人员便在大屏幕上播放了一段影像。

    是同亚当的战斗场面。

    这段影像资料来自当时执行官战术头盔上的微型摄像头,效果并不是很好。但即便画面模糊,人们仍可辨识出场地中间的那个巨大身影。它被包裹在一团火光当中,影像因为拍摄者的动作而颤抖不止——这是双方第一次接触时的情景,亚当凭借自己的能力阻隔了火焰、停止弹头,而后一步一步地走向其中一台力场发生器。

    当时这类种给人带来的震撼,李真今日记忆犹新。可是如今坐在会议室当中看这段影像,却很难再体会到当日的那种绝望与恐惧。

    因为画面其实不是很“精彩刺激”。

    敌人只有一个,还走得很慢。而强大的火力不停地轰击在它身上,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家伙已经占尽下风,似乎在下一刻就会颓然倾倒。之后的画面一转,有人从阵线之后跳了出去,试图绕到亚当背后对他进行突袭。

    看到这里的时候,李真抿了抿嘴。

    这段影像资料自己的电脑里也是有的,然而他从来没看过。

    只是因为一件事:当日的那些人都已经不在了。战斗结束之后的自己并没有太大的感触——实际上那时候他处于某种很不正常的状态:劫后余生的兴奋、身体重塑之后的悸动、还有意识当中某些不安分的狂躁情绪。种种因素令他当时是以一种极其模糊、焦躁的情绪来与人相处的。

    而直到更往后的一段时间,那些不属于自己的意志被逐渐镇压下去,他才慢慢地又找回了自己,才在走过一间又一间空荡荡的办公室的时候意识到……

    某些人已经完全从这世界上消失了。

    而此时就在那面屏幕上,昔日的战友还在英勇地对类种发起冲锋,关心愿还身披铠甲,以一往无前的气势为战友开路,又在下一刻陡然升上天空、重重跌落于地。

    就是那个曾经误会了自己、在餐会上将自己“救”出来然后不好意思地说“抱歉”的关心愿。

    接着亚当的能力发动,一大片残肢飞溅,镜头被覆上一层血色印记,而后快速升起,直没入黑暗里。似乎是拍摄者的头颅被斩掉了。

    李真微微垂下头。然后听见部长助理说了一句:“到这里可以了。我们都已经看过了。”

    李真的手情不自禁地一用力,“喀”的一声,红木扶手被捏出一道裂纹。他旁边那人似乎被吓了一跳,看了那裂纹一眼,又看看李真,将头转过去了。

    于是戴炳成沉声说道:“那么就如诸位所见,类种很强大。它具有超越了人类想象极限的能力,且都是a级灵能。我们第一次同这样的生物作战,尽管先前做了足够多的准备工作,然而它以及之后的蚩尤,一次又一次地挑战了人类的认知。北方基地的a级执行官数量较少,在无法得到南方基地倾力配合的条件下……”

    助理打断了他的话:“少校,现在要讨论的你是的问题。南方基地的事情将会有另一场听证会。”

    戴炳成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那么请看下一份资料——对于第二个类种,蚩尤的分析结果。”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李真事前没有料到的。他原以为这次会议主要是讨论另一个类种有可能苏醒的事,没想到以这种方式开场。司法部长助理的态度并不友好,与其说是主持会议,倒不如说是在“质询”。戴炳成花了二十分钟时间,极有耐心地回答了他一个又一个问题,其中不少问话在李真看来近乎可笑。

    例如为什么当时贸然决定派遣执行官深入墓穴,而没有原地待援徐徐图之——倘若那人亲眼见识到了亚当的恢复能力有多么可怕、能力增长得有多么迅速……恐怕他的选择会是直接请求动用核弹吧?

    之后另一些人问了几个同样可笑的问题。

    “为什么要完全毁灭具有珍贵研究价值的蚩尤?”

    “是否夸大了类种的恢复能力?”

    “战况如此惨烈是否是源于执行官平时的懈怠?”

    “依照当时的情况,假如战斗人员选择……也许就不会……”

    李真只觉得心中的怒意渐渐升腾起来。然而他身前的戴炳成还是在以平静的语调不厌其烦地一一回应每一个质疑。

    到最后终于有人将话题引到了他的身上。那是一个将近五十岁的男人,脸上从头到尾带着怀疑的神色审视着戴炳成,并且在他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时说道:“如果类种的确有你描述的那样可怕,那么幸存者之一,那位李真中尉,为什么可以在最后时刻轻松地把它毁灭掉?这种能力为什么在之前的战斗阶段没有发挥出来?是否是先前畏战?”

    李真猛然抬起头,向他看去。

    然而对方只盯着戴炳成的眼睛,没有分神理会他身后的那个中尉。

    戴炳成面无表情地说道:“当时的情况也在之后的视频资料里。虽然由于角度的关系拍摄得并不完整,然而……”

    但对方挥挥手,打断他的话:“我们没有时间去看完几个小时的战斗录像,所以才需要你做出陈述。”

    戴炳成没有说话,而是沉默地看着他。

    两个人对视了几秒钟,最终那一位在戴炳成刀锋一样锐利的眼神里败下阵来,微微侧脸揉了揉额角掩饰自己的情绪:“少校,只有你将这些问题说清楚,才能进入下一个议题。否则……”

    他点了点面前的电纸板屏幕:“否则我不确定你们这次提到的另有一个类种苏醒这件事,是否需要耗费那样大的人力物力。或者在我看来,这只是某些人打算借此机会推卸责任、争取政策倾斜的借口而已。”

    室内微微哗然。这应当是会议进行到此时所说出的最严重的一项“指控”了。但这种“哗然”也并非惊讶或者异议,反倒桌对面的大部分人都有些隔岸观火的味道。这种气氛令李真相当不舒服,而他也发现自己这边另外三个陆军系统的人一直以超然的态度坐在椅子上,自始至终都没有流露出什么关注的情绪。

    李真看了看那人身前的名牌,终于忍不住在网络上查询了他的名字。搜索的结果显示,这一位的职务是陆军宪兵总部副纠察长。

    他微微一愣,然后瞥了一眼自己这边的另外三个陆军系统的人,心中了然。

    原来如此……

    神农架事件进行的最后一刻,戴炳成以阵前哗变为由处死了一个陆军中校。得知这件事之后李真还很是为此感动了一番——无论怎么说,得知自己的长官为了保护自己的下属不惜做出这种风险极大的事情,每个人都会打心眼儿生出某种温暖的情绪。

    那么就是因为这个了。怪不得会议的气氛如此异常——也许这些人是打算借机出一口恶气。也许他们还不介意将这场会议拖上个几天,直至将戴局长打倒在地、永不翻身吧?

    念及此处,他的思维豁然开朗——类种的事情涉及到能力者,能力者的事情涉及到特务府。然而北方基地的实权局长与总长都列席了……南方基地的人呢?他们一个都没出现。

    里应外合么?

    李真不由得看了看面前特务府总长肩头的那两颗将星,心中笑了笑。

    似乎这两颗星,含金量也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高。

    会场的气氛有些僵。戴炳成沉默着没说话。照理来说这个时候该叫自己出场了吧?

    然而戴局长……似乎也没有料到场面会变成如今这样、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让自己出面。算是某种变相的保护心理么?

    李真的心里跳了跳。

第三十二章 剑拔弩张(二)

    会议室里很是有些热闹。但这种“热闹”在李真看起来却是冷冰冰的。

    戴炳成的后背就在他面前,颇为宽厚。他坐得笔直,黑色的制服被平整地撑开,像是一面厚实的墙壁。在这种奇特的气氛当中,李真忽然觉得有些事情可以被忘记了。

    刚刚加入特务府的时候他还是一个懵懵懂懂的新人,好在这个集体迅速地接纳了他。无论是因为什么缘故,戴炳成对他的确不错,而他也是在后来才清楚戴局长的一个习惯——绝大多数人都是要站在他的办公桌前回话的。

    然而两次交流,自己都坐在他面前的那张椅子上。向他透露了这个“秘密”的人已经不在了,但在他知晓这件事情之后仍旧小小地激动了一番。

    再往后便去神农架执行任务——经历了九死一生的境地,他成功存活下来,并且做到了自己也不敢想象的事情。他付出了一些东西,又得到了一些也许并不是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于是他拥有了更多的秘密。

    倘若他从前还只是一个头脑有些灵活、却不谙世事的少年人的话,那么从那件事之后,头脑当中那些冰冷残酷的意识就让他变成了另一个人——那是在极为漫长的一段时间当中经历过杀戮、背叛、兴盛与衰亡的模糊意识。

    也是因为这种显而易见的变化与事件收尾时的“失态”,李真与戴炳成之间的关系似乎变得略微紧张起来。

    然而那种心照不宣的淡淡隔阂却使得李真在面对这位戴局长的时候变得从容了很多,实际上他的心里也不是没有生出过另一个念头——北方基地的内勤执行官,就只有两个人而已了。而自己又是绝对的主力……似乎我的确有可以稍微“放肆”一些的资本。

    这倒并非什么挟威以自重之类的复杂心理,而仅仅是对实际情况所作出的判断,和由此生出的感觉。

    可眼下,他觉得自己似乎可以忘记一些东西了。

    因为这位一直让他看不大清的戴局长,此时清楚地摆明了自己的态度——他正在承担着极大压力,坚定地守在自己前面,没有退让半步。于是从前的那些隔阂与猜疑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李真觉得自己似乎重新找回了刚刚加入北方基地时的感觉。

    宪兵总部的副纠察长还在等待戴炳成的回答,而他刚才的那个问题显然令戴炳成极度愤怒,以至于将难堪的沉默维持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主持会议的检察长助理咳了咳,开口说道:“戴局长,你可以将你的想法说出来。”

    但在戴炳成开口之前,总长终于说话了。

    那位老人抬起头,环视众人,然后说道:“稍安勿躁。”

    在与会者当中,他是货真价实的部阁级大员。因而即便这次会议多少有些鸿门宴的意味,每一个人也都安静下来。这位一直保持着沉默的老人轻轻敲了敲桌面:“李真中尉。”

    “在。”李真紧绷着脸,站起身来。

    终于轮到我出场了么?

    “你亲历了当日的情况,现在你来说说看。”总长没有回头,但李真却觉得对方在盯着自己,“拿出令人信服的事实说话。”

    “是。”

    在李真站起身来之后,会议室里再次响起轻微的喧哗声。实际上不少人早就听说过他的传闻——其实战斗录像也早就被很多人研究过了。此时那录像当中拥有不可思议力量的执行官出现在会场当中,每一个人都带着各异的眼神打量他。

    因为这位“李真中尉”看起来的确年轻,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一个能够干掉极度凶残的类种的样子——尽管他们对于那种“凶残”的理解还远远不够清楚。

    李真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曾经提出过那种可笑问题的几个人,觉得从这种居高临下的角度看过去,他的面孔显得平淡无奇,丝毫没有什么出众之处。可实际上这些人每一个都配得上“高官”的称号,然而眼下他的心里却生不出一丝敬畏之情来。

    也许是因为心中的怒火吧。

    他想了想,看着那位副纠察长,冷漠地说道:“某些人没有时间看完战斗录像,某些人还不了解类种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那么我就在此用事实说话。”

    “某些人”这种措辞显然无礼——还是从一个中尉的口中说出来。因而有人皱了皱眉,打断他:“我想我们已经足够了解了。你可以直接回答纠察长刚才的问题。”

    但总长淡淡说道:“觉得自己足够了解的人,可以暂时离开这间会议室。在进行到下一个议题的时候再走进来。”

    一直沉默着的老人第一次表明鲜明的立场,场内众人微微一滞。主持人愣了愣,试图缓和气氛:“唔,李真中尉,请你继续。”

    李真微嘲地笑了笑,接口道:“真的足够了解么?我觉得还是一些直观的事情更有说服力。”

    他向室内看了看,目光落在投影屏幕前的一枝不锈钢支架上,随后绕开椅子走了过去。

    人们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没弄清楚他究竟打算做什么。然而有之前那一位的教训在前,他们没有试图再去发出质疑声。毕竟看起来列席的总长阁下今天一反常态,态度少有地强硬。

    于是李真停在会议室的另一侧,伸出手弹了弹那拇指粗细的钢铁支架,然后微微侧身,好让人们能够看得清他接下来的动作。

    他握住了其中一支分叉,说道:“这东西是不锈钢的。对于普通人来说,硬度很高。”

    接着他猛一用力,手臂飞快向下一拉。

    铮然一声脆响,钢铁的分叉被他从焊接点上扯了下来。

    “然而对于我们当中的某些人来说,这东西和塑料没什么区别。而我所展现出来的这种力量,在牺牲的那些人当中,并不是最强的。”

    李真看着某些面露讶色的人,在心里笑了笑。很多时候,再逼真的影像资料也没有事实来得震撼。

    接下来他握着那段钢管走到会议桌的另一头,正对着主持人的方向。每一个人都能看清楚他接下来所要展示的东西——就连那些心不在焉的随行者都似乎打起了精神。也许在他们看来李真所展现出的这种力量更像是一个表演节目——尽管这种力量在不久之前还被用于拯救、保护一些东西。

    他用手握住钢管的两端,在众目睽睽之下微微用力。于是钢材的材质像是一截塑料管那样扭曲起来,并且因为他手腕转动在中间绞成一团,最终像是一根火腿一样被分成两截,落在桌面上。

    就像一位优秀的魔术大师在表演节目之前要吊足观众胃口那样,他再次往四周看了看,而后俯下身去,闷哼一声,将双手插进地毯之下。接着再次发力,一整块大理石地砖被他扯出来,带着水泥混凝土的碎渣,被搁在桌面上。

    然后他又将两截扭曲的铁管放上去了。

    不过也的确没人再此询问他“究竟打算做什么”。哪怕连总长的脸上都露出略微好奇的神色。显然李真所展现出来的力量已经让不少人暗自心惊,然而那仅仅是开始而已。

    李真抬起头,沉声说道:“之前有人提问,我们是否夸大了类种的恢复能力。那么我先来回答这个问题。”

    他盯着那人抬起自己的右手,五指一搓。

    呼的一声闷响,一团火焰凭空浮现。

    橘红色的、拳头大小的火焰在距离他指尖五厘米左右的高度,漂浮在空中。不依赖什么可燃物,就那么漂浮在空中,却神奇地没有灼伤李真的手指。

    这情景远比任何画面都来得真实震撼,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一阵低呼——然而大多是发自那些随行者的口中。大佬们多多少少都接触过能力者,眼前的情景还不足以令其失态。

    “火焰控制,a级灵能。”李真说道,“眼下我手上这团火焰的温度大概维持在900到1100度。”

    “然而我还可以将它变得更热,例如,变成2000度。”他的手再次微微一颤,火焰发出低沉的轰鸣声,橘色的外焰迅速变成淡黄,又由淡黄转为泛白的幽蓝。

    热量通过空气向周围传递,即便最远的、距离他两米开外的人都能感受到脸上的灼热。然而为了维持自己的形象,那人仅是微微皱眉,不动声色地往外靠了靠。

    “2000度,一个数字而已。”李真笑了笑,“就和那些牺牲者的名字一样,都是符号。很多人也许没有直观的印象。那么我们可以亲眼看一看,2000度的火焰可以用来做什么。”

    他将五指一收,空中的火焰刹那间消失无踪。不少人微微一愣,然而李真已经低下头,略微退开几步,指了指大理石板上的一截铁管:“请看。”

    这个时候人们才注意到,其中的一截铁管迅速变成了暗红,又由暗红转化为明亮的艳红。

    只几次呼吸的时间,刚才还坚固锃亮的铁管便出现了软化的趋势,而后它像遭遇了高温的塑料一样,在人们的眼前慢慢变形、塌陷,由铁管变成铁片,再由铁片变成半融状态的铁水……然后顺着大理石的表面缓缓流淌。其下的石质显然无法承受此种高温,青黑色的石板开始发白变脆,空气里出现了刺鼻的异味。

    李真放下了手,然后从一边拿起一只杯子,把里面的清水泼上去。

    一阵浓重的烟雾升腾,很快又被换气设备吸走。然而铁水并未完全冷却下来,兀自发出沉沉的暗色光芒。

    眼下会议室里略微有些沉寂。

    李真等了一会儿,待他们将刚才的情景深深刻印进脑海里,才摇摇头:“这样的温度可以在很短的时间里融化钢铁。但是诸位,这对于类种来说,远远不够。也许人类在这种火焰当中将被化为灰烬,可2000的高温,无法消灭类种的活性。”

    他看了看有些发愣的某人,补充道:“所以我已经回答了之前的那个问题——我们是否夸大了类种的恢复能力。”

    “那么也就可以回答另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要将蚩尤彻底消灭。”

    他再退开几步,遥遥抬起自己的右手,五指微张,指向另一节铁管:“倘若要将类种彻底灭活,至少需要6000度以上的高温。这个温度可以短暂地限制它的活性,而后再以更高的温度对其进行局部分解。我的做法是,在高温当中放电,产生弧光。在将近一万度的高温作用下,类种身体的某些部位将转化为等离子态——如此,它们才无法重生。”

    一些人似乎意识到李真打算做些什么,将视线投向第二段铁管。而后那位纠察长惊叫道:“……够了!”

    但他说得晚了。

    汹涌的火焰自那段钢管上腾空而起,空气当中发出一声响亮的爆鸣。被高温狂暴推开的气流带着滚滚热浪席卷室内的每一处空间,暖风将最近几个人的头发都吹得凌乱起来。在这种逼人的热意面前,最近的几个人无法再保持镇定,本能地将身体向一边侧去,似乎打算离那块石板更远一些。

    但下一刻,明亮的电弧自李真的指尖射出,如同金蛇乱舞,击打在钢铁表面。于是在这是一瞬间,接触点升起一团火红的“水汽”。与那水汽同时升腾而起的还有其下的亮红色流质——那是在极端高温下被直接气化的岩浆。

    一阵又一阵爆鸣声响起,会议室的木门被砰然推开,外围的警卫持枪冲了进来,顶棚上的热感应设备也在第一时间里精准地**出水柱——然而水柱在半空中就化为一阵白雾,预警系统再次启动,冰冷刺骨的冷色气柱又喷了出来。

    尽管李真早已收了手,然而高温仍旧不可避免地引燃了石板之下的木质桌面。火焰几乎在红雾升腾的刹那之间就蹿起十几厘米高,而后飞速向着更前方延展——到两侧的与会者慌成一团惊叫着绕开座椅、乒乒乓乓地跑到会议室另一头的时候,半张桌子都燃烧了起来。

    会场彻底乱成一片。之前的风度与从容统统消失不见,整间屋子里的人都挤到了主持者的那一头,同李真拉开十几米的距离。而他面前的半张桌子已被翻滚的气体所笼罩——在水流无法降低温度的情况下,预警系统喷出了液氮。

    虽然液氮也在半空中便被气化,然而总算有效扑灭了这次小小的火灾,也迅速降低了室内的温度。换气设备发挥最大功率,几个有支架的探头从天花板上伸出来,以最快速度吸收会议桌附近的氮气,同时喷洒出经过净化的新鲜空气。

    高效的应急系统在十几秒钟室内将现场的火焰扑灭、又使得室内空气成分重新恢复正常。直到这个时候惊慌的人们才总算暂时镇定下来,而眼下的场面则显得有些可笑。

    绝大多数人都在房间另一头挤成一团,刚才那些对于神农架事件心存怀疑、甚至不屑一顾的大佬们脸上惊魂未定,看着被烧焦了一半的会议桌目瞪口呆。而警卫们持枪站在原地,不清楚究竟该如何是好。

    因为还有几个人仍旧坐在桌后。

    总长、戴炳成,一位陆军系统的少将,一位陆军系统的上校。

    看不出他们是否也一样惊慌,然而脸上的表情却是镇定的。无论陆军方面的人对此次会议是何态度,然而这两位军官的确表现出了非凡的勇气。眼下他们阴沉地注视着李真,只有微微发颤的双手表明他们的内心也许不像脸上表现出来得那样镇定。

    至于戴炳成……

    他的嘴角泛起微嘲的笑容,饶有兴趣地看着正试图理顺头发的纠察长。

    主持者的脸上浮现出显而易见的勃然怒意,他将手指向李真,正打算对身前的警卫说些什么——但总长已经开了口。

    声音相当平静,然而沉稳有力:“慌什么。这会还怎么开?”

    然后又看向李真:“中尉,你这样是会吓到人的。”

    李真仍旧原地,微微活动身体,好让自己从刚才氮气的刺骨寒意当中恢复过来。然后他笑了笑:“是我失手了。然而……”

    他收敛神色,看着前方的那些人:“在诸位不愿意浪费时间仔细观看我们的战斗录像的前提下,唯有通过这种方式才可以回答另一个问题。”

    “那些在战斗当中牺牲的人,是否畏战、是否松懈、是否牺牲得毫无价值。这样的场面——这样令诸位觉得惶恐不堪的场面,就是我们当日所要面对的情景。比现在险恶十倍百倍——而当时我的战友们,毫无畏惧,慷慨赴死。如果诸位坐在有沙发和空调的办公室里、无法从从字符和影像当中真切地体会到我们面对的究竟是怎样的敌人的话,那么我想你们现在应该有一个大致的了解了。”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压抑心中翻涌的情绪,又说道:“然而我还要提醒诸位一点。以这种方式消灭掉的蚩尤,还只是一个不完全体的类种。当日它几乎还是一具骸骨,更多强大的能力因为某些原因没能发挥出来。倘若它经过一段时间恢复到全盛状态,那么连我也不清楚,我刚才的手段是否能够将其彻底灭活。”

    “而就在当下,我有理由怀疑在这世界的某处,第三个类种正在苏醒。我是一个小人物,我无力改变些什么。我也当然没法干涉诸位继续坐下来,在这场会议中继续扯皮,花上几天或者十几天的时间来纠缠那些本该毫无疑义的细枝末节。”

    “然而我要提醒你们的是,你们最好祈祷在这段时间里那可能存在的类种会自己死去,或者在它完全苏醒之后,能够友好地向我们通报它的位置,然后一动不动地站在太平洋的某座人烟稀少的小岛上,坐等我们用一枚几百万吨当量的核弹将它送上西天。”

    “我的性命不是很重要。然而各位似乎将自己的性命看得很重要。所以之后应该做什么,请自己衡量。我的解释说明到此为止。”

    说完这些之后,李真长出了一口气,站在原地不动。

    另一头的人们面面相觑,脸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而检察长助理涨红了脸,犹豫好一会儿,还是发出一声低喝:“逮捕他!”

    戴炳成猛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谁敢!”

    剑拔弩张。

    总长冷哼一声:“小戴,你给我坐下!”

    又扫了检察长助理一眼:“特务府系统的人,还轮不到你来管。”

    他说的是实情。但这实情也的确令助理下不来台。于是他喘了几口粗气,猛一挥手:“休会!明天再议!”

    李真略微松了口气,看向戴炳成。而后者沉着脸向他微微点了点头,于是李真意识到自己做的还不算过分。

    不过他也保不准会不会有人受伤——那刹那之间的高温即便连自己也有些心惊,更何况那些普通人。也许会造成灼伤的吧?

    不过依照那些人脸皮的厚实程度……也许完全捱得下来。

    也是在这时候他弄清楚了之前发生的那些事——静湖别院一行,应公对自己的特殊关照。进入会场之前,那一位的突然出现。实际上都在向他传达一个信息——你可以“胡来”。

    不过他当时没能领会这几件事情背后的深意——似乎是那些人高估了自己的老练。然而也算歪打正着……李真原本就不是什么可以任人揉捏的面团。

    会开到这份儿上在南海里也算是头一遭。所以显然没法儿再进行下去——至少今天不行。

    然而就在人们满心怒意地打算离场的时候,一个人在门口出现了。

    这位一现身,不但是门口的那些人,就连李真也愣住了。

    还是像从前一样,也许他不晓得本省的总督是谁,本市的知市是谁,但这一位的脸孔他太熟悉了。实际上全世界大概也有一半以上的人认得出这张脸。

    帝国首相。

    屋子里刹那间沉寂下来,大概大家都没想到首相会出现在这里。那么就只有一种情况——其实他一直在密切关注会议的进展。

    首相的身形相当瘦削,脸部轮廓略有些长,但好在高挺的鼻梁吸引了人们大多数的注意力。其实这一任首相在年轻的时候算是个美男子——网络上一直流传着他大学时代的照片,据说那时候他在某种意义上还算得上是一个“浪荡子”。

    但眼下他年过五旬,正是一个男子最沉稳老练的年纪。哪怕背着手一个人站在门口,某种无形的气势也会发散出来——或许是他的个人魅力,或者源自人们心中对他的认知。

    但不管怎么说,会场当中的气氛因为他的出现而奇异的平静下来。

    然后首相扫视众人,刀子一般锋利的眼神在李真身上微微停留,说道:“这个会还得开下去。换一个会场。”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可以谈正事了。”

第三十三章 坐火箭

    首相并没有中途进入会场——他在说了三句话之后就离开了。

    然而再没有人试着去质疑戴炳成或者李真。因为首相的出现实际上已经表明了某种态度——他不希望这次会议继续在这样的话题上无休止地拖延下去。

    不管之后某些人还会有什么动作,至少眼下局面暂时平静了下来。

    而所谓的“正事”,当然是指类种。

    真理之门使用核武器这件事在高层当中掀起轩然大*,原本不少人并不相信那么一个组织会用核弹去对付类种——实际上在李真展现自己的能力之前,大多数人并未将类种放在心上。

    然而无论他们觉得自己受到怎样的冒犯,眼下都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类种这东西的确很可怕。

    可怕到,他们可以接受真理之门试图使用氢弹来毁灭它这件事的地步了。

    再因为此前在台湾发现的那条疑似受到变异影响的海蛇——大部分人的表情都变得凝重了起来。这种凝重不是因为类种本身有多么强大,而是因为亚当所表现出来的那种能力。

    亚当还是处于幼年期,不是完全体。但这样的一个家伙便可以影响数百人——如果它是出现在城市的中心、出现在某个人群密集的广场上……

    那么就意味着将有近千个发了狂的c级能力者会对周围的普通民众展开一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

    把亚当换成一个完全体的成年类种呢?这影响又会有多大?

    最关键的是,那东西“极难被消灭”。李真所展现出的力量本就给他们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震撼,再联想到这个中尉是一个凤毛麟角的a级、是一场惨烈战斗当中仅存的四个幸存者之一,这种担忧就更加深了一层。

    况且,那个类种似乎已经出现了——这个李真曾经千方百计想要他们知道的消息就那么被海浪送到了众人面前,提醒众人那并非仅仅是一个猜测,而是一个极有可能正在发生的事实。

    真理之门已经走到了帝国前面——他们对类种的研究早了二十多年。而眼下他们似乎正在试图毁灭或者捕捉另一个活着的类种,这不得不令人担心他们的真实目的。那样的一个组织当然不会有保卫世界或者拯救人类这样的高尚念头,他们的目标反倒更有可能是利用类种的那种可怕力量来毁灭些什么。

    考虑到他们最近在自己官方网站上发布的消息——他们也许打算转行成为某种意义上的恐怖组织了。

    于是会议在略显尴尬的气氛当中进行了下去,并且一直开到下午五点多钟。大人们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拖延——因为或许他们觉得类种这东西不一定能在短时期之内威胁到帝国,然而真理之门却必定会威胁到帝国、威胁到自己的利益。

    当李真与戴炳成跟着总长走出门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燕京的冬季温度比平阳略高一些,但仍与“温暖”扯不上关系。屋子里的暖气让李真微微出了一身汗,一走出门,顿觉寒意扑面而来,脸上的湿气统统化作寒气。

    三个人避开其他人,走到门边的一颗松柏旁停了下来。

    然后总长沉默了一会儿,对戴炳成说道:“这一次算是对神农架事件定了性。回去之后你可以准备一下,任命应该很快就到你手上了。”

    他脸上的表情始终波澜不惊,李真看不出他对戴炳成究竟是个什么态度。若说是回护多一些……为什么来之前没有通过气?

    可若说是关系疏离,为什么他又在会场上表明了鲜明的立场?

    戴炳成低声道:“是。”

    老人点点头,又将目光投向李真,略一沉吟之后说道:“你胆子倒不小。谁教你这么干的?”

    当然是戴局长。

    不过这话李真可没说出来——他又不是傻瓜。当着戴炳成的面问出这样的话来……是在通过自己敲打他?

    李真近来总是下意识地将一件事尽量往复杂的方向去想。然而想归想,他说的却是——

    “我听不得他们的那种口气。”他迎着门口的灯光,在脸上露出愤懑的表情,“死了那么多人——为了这个国家死了那么多人,换来的倒是猜疑么?我为他们不值!”

    表情与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总长与戴炳成都是微微一愣。

    戴炳成低喝道:“注意你的语气!”

    然而总长摆摆手,仔细打量李真的脸,眼中露出一丝笑意:“好小子。”

    再没多说话,对戴炳成点点头:“之后院里的人事安排,按着你的意思来。同我打个招呼就可以。早点回去吧。”

    随后一转身,自顾自地走开了。

    于是原地只留了这两个人。

    戴炳成看着总长的背影,直接到他消失在道路那一头,才微微出了口气,自嘴角露出不易觉察的笑意来。他对李真点点头:“走吧。”

    而李真捕捉到了这一丝笑意,略一思量,明白为什么戴局长的心情看起来忽然变好了很多。

    “这次会议对神农架事件定了性。”——究竟是好是坏?

    “之后院里的人事安排,按着你的意思来。”——结果不言而喻。

    戴局长……要变成戴院长了吧?!

    他边走边用余光打量戴炳成的脸,而后者碰巧也看了他一眼。于是目光尴尬地撞上了。李真就只好笑了笑:“恭喜。”

    戴炳成微微翘起嘴角,笑骂道:“有你这么和长官说话的么?刚才你胆子还真不小!”

    不过语气当中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倒是赞扬居多。一部分是因为满意自己的表现,另一部分……则是因为自己刚才的答话吧?

    李真挠挠头:“我可没伤到人。为了最后那下子,我差点儿脱力了。”

    “你的性子得收收了。”戴炳成微微摇头,“总长刚才的意思听明白了没?”

    “所以我才说恭喜啊。”李真笑了笑,“以后就叫您院长了。”

    戴炳成略微惊异地看了他一会儿:“你小子是在装傻?”

    李真露出无辜的表情。

    戴炳成就无奈地叹了口气:“原本局里比你资历深、能力强的人不在少数。可惜现在都没了。决然是个好苗子,背景也不错,然而如今这样子,一时三刻也是不成的。雁翎么……总是不合适,她心里的东西太多,又是c级。所以说,我离任之后……”

    李真停下脚步。

    这倒不是什么小心机或者故作夸张,而是他真的愣了一下子。

    这种可能性他不是没想过——毕竟特务府如今就只有两个执行官了。然而……这念头就只在他的脑子里转了转,便消失无踪了。需知保卫局可不是什么高中班,如果一个班里50个人挂掉了48个,剩下两个当然一个是班长一个副班长了——因为没有从其他班级令外派来一个班长的道理嘛。

    然而保卫局?“空降”这回事总是有的吧?

    戴局长离任了……李真早就做好了接受一个陌生的新任局长的准备了。

    但如今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他没把那个念头说出来。因为直到此刻心中还是有些发愣,唯恐那话脱口而出,最终只是自讨尴尬。

    戴炳成看了他好一会儿,“唉”了一声:“你小子还真不是在装傻。”

    随后在李真后背拍了一下,示意两个人继续往前走,想了想,沉声道:“保卫局的传统,局长必须是能力者,不然是没法儿服众的。空降这种事情是有的,但是碰上了眼下这么个特殊情况——百年不遇的危局,将寡兵孤的场面。往常这个位置都是在内勤里面选,然而如今就只有你们两个了。外勤的人……合适的倒是有几个,然而从前或许可以考虑,但如今不行——他们适应不了那种高强度的战斗,甚至不大清楚类种的信息。”

    “所以说,你也得好好准备了——小伙子!”

    李真半天没说话,直到戴炳成又看了他一眼,李真才犹豫着说道:“我……高中还没毕业呢。不到20岁啊。哪怕是您有这个意思……”

    “你觉得总长要我自己安排院里的人事是什么意思?”戴炳成笑笑,“再多说一点,咱们基地的副总长……怕是要由总长兼着了。”

    李真的心砰砰直跳。但戴炳成接下来的话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或者说稍微失望了一些——却也令他稍微安心了一些。

    “不过你还算是没昏了头。”未来的戴院长赞许地说道,“你这个资历,局长肯定是不行的。咱们这个部门比较特殊,也没什么副局长。我的打算是,给你晋一个少校衔——依照你的功劳这一点上面不会有意见。保卫局局长的职务军衔是少校,这一点是铁打不动的。但这个正职你不能做,你可以负责一些具体事务。大方向上,还由我来把关。毕竟之后的战斗还需要你,统领全局这种事,你能力不足。再历练上一些时间,带上一批新人,我才好把这个局交给你。”

    李真默默的听着。虽然很想表现得波澜不惊面沉似水……然而他毕竟是一个年轻人而已。一丝喜气不知不觉地爬上嘴角,便连戴炳成都看出了他心中的欢喜。

    于是戴炳成打趣道:“你是坐了火箭了。帝国还没有哪个人能在一年之内从列兵升到少校——什么感觉?”

    “像做梦。”李真老老实实地回答,“还有点儿……愧疚。”

    戴炳成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于是叹了口气:“一将功成万骨枯——不是你的错。不过这一趟没算白来。至少咱们知道那些人……没白白牺牲。”

    气氛一时有些低沉。两个人并肩走了一会儿,李真终于忍不住问了一个问题:“局长,您以后会不会封爵?”

    戴炳成穿行在林木的阴影里,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帝国的爵位只有四等。王、公、侯、伯。最近两百年里,还没有50岁以下的人封爵的先例。”

    李真在沉默了一会儿:“您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于是戴炳成笑了笑:“你问的是阶层?那么你觉得应公像是哪种人?”

    “应公是承袭的爵位。”

    “呵呵……与这个无关。”戴炳成哑然失笑,“想要改变一些事情,你总得先深入了解一些事情。往泥水里掺上一滴清水或许看不出什么变化——那么倘若是千百滴、亿万滴呢?它总有一天要变的。”

    “但是总不能指望所有人都出淤泥而不染,放弃手里已经得到的东西。潜移默化的力量也是很可怕的。”李真闷闷地说道。

    戴炳成挑了挑眉,在李真后背上来了一下子:“我说你小子这是怎么了?你这是在暗指我呢?”

    李真看了看他,微微皱眉:“只是今天对那些人很失望。我没想到那些人会是那个样子——这个国家的统治者会是那个样子。我不想看到您也变成那种人。”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戴炳成低声说道,仿佛又是在自言自语,“条条大路通罗马。”

    或许就是因为今天的事情。今天在会议室里的那种愤怒、看到戴炳成试着为自己承担些什么的那种感动、得知自己也许还会“高升”的那种喜悦——这些复杂的情感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杂糅在一处,让此刻的李真变得有些冲动。

    因而在走上了大路之后李真忽然没头没脑地说道:“您应该能看得出,从那山洞走出来之后,我是变了。”

    戴炳成讶异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李真又走了几句,深吸一口冷冽的空气:“但我还是我。”

    戴炳成还是没说话。过了一阵子,就在李真开始为自己的冲动而微微懊恼的时候,戴炳成忽然笑了笑:“以后在家里,就叫我戴叔叔吧。我这年纪比你父亲也就只小了三岁。”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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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不少人不大喜欢开会?其实我也不喜欢开会,然而剧情需要的。不过想了想,将原本的三万多字内容用这四千字搞定了。但愿不会太仓促……

    其实铺垫总是要有的……好比口渴得要死掉的时候,喝到的水才是最美味的……

第三十四章 我当时就给跪了好吗

    从燕京回到平阳之后,春节假期已经是最后一天了。其间戴炳成处理了一些事情,而李真就一直待在燕京下榻的宾馆里。就像以前从科代表“升职”成学委的时候一样,李真在第二天就将自己的好消息通过电话告诉了父母。

    这种事情他们当然开心,虽然以中年人那种特有的稳重劲儿告诉儿子不要高兴得太早以免之后失望,然而声音当中掩饰不住的自豪与欣喜却表明他们同时也将对儿子说的话给抛到脑后了。

    到李真回到家里的时候,爸妈与可松三人会审,要他将当时戴炳成说的每一句话又分毫不差地重复了一遍,然后花了好大心思分析一番,最终眼角眉梢皆是满满的喜气。

    两位几乎忍不住站起身来就要敲隔壁的门,请戴炳成来家中吃饭——然而戴局长却不知所踪了。

    最后李开文豪气干云地一拍桌子:“不是还有一天假么?走!咱们进城去吃!”

    “进城”这个词儿惹得三人笑成一团,不过想了想还真是恰如其分。可松早就闷得受不了,几乎要欢呼雀跃起来——毕竟这四个人里只有她最憋闷。

    做决定的时候才是上午,算了算时间,倘若动作迅速一些,还可以在晚上22点以前赶回来。于是宋晨肖花了将近一个小时选衣服,同时一直嘀咕进城之后该给可松挑几件像样儿的衣服——她带过来的换洗衣服统共就那么四五套。

    到了他们上车之后宋晨肖又在懊恼地说哎呀浪费的时间太多了早知道动作快一点还能多玩一会儿。其他三个人就只是笑,李开文说她一把年纪了还臭美,李真说我妈看起来多年轻啊,可松则说阿姨这么一打扮别人还以为是我姐姐呢……

    车厢里只有他们四个人,然而欢声笑语一直没停过,那种亲热熟络劲儿就仿佛是真正的“一家四口”。李真看着可松泛着微微的幸福红晕的白嫩脸蛋儿,只觉得心里一阵温暖,好像快要化掉了。

    因而他的心中又陡然生出了一股豪气——这些,就是我要保护的人。

    是的,的确可以使用这个词语了。是他,在“保护”着他们。

    这种喜庆劲儿似乎也把司机给感染了。这一位不是那个沉默的胖司机,而是一个帅帅的年轻人。他几乎是一路飙车直达平阳,算了算也只用了不到三个小时而已。下车的时候心情极好的李真对他笑道:“师傅,你这速度不比跑车差啊!”

    司机腼腆地一笑:“我以前是写书的,后来转行做赛车手了,之后才来咱们基地。”

    听他这么一说李真就觉得这位有些面善……然而终究没想起来到底在哪儿见过他。

    正月初六,街上的人还不是很多。大多数人都在走亲访友,另有些人在家里享受最后的悠闲时光,为新一年的工作做准备。他们四个人选了一家酒店,打算先吃午饭,下午再出去逛。不过李开文中意的那家没营业,就只好退而求其次,在网上找了一家口碑好些的将就了。

    其实特务府的伙食并不差劲,甚至在营养搭配上还要更合理一些,然而他们吃的就只是一个热闹劲儿而已。

    一路上其他三个人都在感慨——这里拆掉了,那里重建了,那边又修路了。短短半年多的时间整座城市就变了好大一个样儿,再待上一两年不出来,也许还会迷路了。

    说说笑笑地吃了将近一个小时,李开文要李真陪他喝酒。男人一喝起酒来,这席面可就得无限拉长了。不过宋晨肖没有多说什么话,反倒破例也和可松喝了一瓶苹果酒。然后她觉得有些困了,就在包间里找了一张沙发半躺着,说先睡会儿觉,要他们爷俩儿喝完了再喊她起来。

    不过她一离席,可松就有些无聊了——因为无论是李开文还是李真的酒量都不大好,然而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于是这两位一不小心……就“微醺”了。

    父子俩的酒品都属于一喝多就话也多的类型,李开文尤甚。他滔滔不绝地跟李真说起他和宋晨肖刚刚被接去北方基地的日子,说着说着又把话题引到了戴炳成的身上,告诫李真以后该如何跟他的“戴叔叔”相处。

    张可松插不上话,于是像绝大多数年轻人那样,在桌子底下摆弄手机打发时间。逛了几个常去的论坛,看了几页小说,她想起了那个“这是一个很厉害很秘密的网站”……

    倒是有些日子没去那看过了。

    因而她登陆了当初同李真共用的“松鼠爱榛子”那个账号,连接上去了。

    然后还真就发现了一个可以打发时间的帖子。

    那帖子目前在某个版块里被人工置顶,回复超过了600个——这对于一个会员数千人的论坛来说简直是火的得不能再火,要知道当初炽天使的那个视频的点击也不过是几千个而已。

    帖子的标题很吸引人——“跪了,本少昨天遇见绿骑士了。”

    发帖人id是“龙傲天”,可松与李真早知道他——这家伙本身是个水货,经常发一些卖二的帖子,正常人完全没法儿弄清楚他的脑袋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于是她就把那贴点开了。一楼的内容是这样的——

    “众所周知本少是一个c级强者,本身又是龙氏傲天集团的少主,平常出行都是坐切糕镶水钻的波音747,一般有百八十个a级强者护驾。但是前天本少给人跪了……本少被人打劫了!

    这个时候你们肯定好奇什么样的人才能打劫本少——没错,你没看错,就是尼玛的绿骑士阿,绿骑士!!!

    本少见到绿骑士了!!!

    前天下午本少出门打算买一瓶只有杀马特贵族才喝得起的妇炎洁漱口,结果走到楼下小卖部的时候——你们肯定在想为什么龙少主要到小卖部买东西?那是因为本少想要体验平民的生活阿——之前本少穿过了一条胡同。

    噢当时是下午,太阳快下山了。

    然后走进去发现胡同里站着一个人。当时我还没当回事儿就打算走过去买了东西好回家继续坑几局,可是走到他面前的时候那个人突然跟我说:“哥们你节操掉了。”

    本少当时就震惊了有木有!节操是神马!那玩意儿我从来就没见过!

    可是我不认识那人阿?那人当时还戴了个黑帽子黑口罩穿着黑大衣——本少第一个念头就是卧槽,这货谁阿?

    然后那人又跟本少说:“看看你脚底下。”

    我就傻x兮兮地往脚下看了。

    卧槽……然后我的影子就他吗动了阿!!!!

    真的动了阿!!!!

    从一个人形变成s形了!!!!

    又变成b形了!!!!

    当时我的心中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阿!!!!

    当时我的心中有草泥马细嗅蔷薇阿!!!!

    我差点就被吓尿了好吗!!!!

    操纵影子阿!!a级阿!!尼玛不是绿骑士还能有谁阿?!!!

    我就站在那儿然后跟他说卧槽你不会是绿骑士吧?

    有人会问我为毛不撒腿就跑——尼玛你腿都软了你跑一个给我看看?

    然后那货跟我说没错儿,把身上的钱给我交出来。

    我x我以我的节操发誓他当时说的就是这句话——让我把兜里的钱交出去!!

    我当时就傻x了好吗!我说我身上就一块六您老这点钱也要阿?我是出来买妇炎洁的……

    然后那货物说苍蝇肉不是肉阿痛快把钱拿出来以后避过了风头我登门还给你。

    我当时就跪了说大哥这钱就当我孝敬您了过后您赶紧回您的人类希望美利坚去千万别来找我中美友谊天长地久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江湖儿女多奇志您千万别杀我灭口我贱命一条您杀了我暴露行踪不合适……

    然后我就把钱给他了!!!!

    然后他就真走了!!!!

    再然后我呜呜哭着捂脸跑回家锁门关窗两天没敢出门好吗!!!!

    我见到绿骑士了!!!!

    绿!!!骑!!!士!!!”

    张可松看完这帖子,笑出了声儿。这完全就是龙少主的风格——他一向自称自己是龙氏傲天集团的少主人每天都有几万亿的零花钱——然而大家都晓得这货是在卖二。

    然后她就一楼一楼地看回复。

    显然大家习惯了这种帖子,每一个回复都喜气洋洋,问他当时为什么没要签名。

    实际上a级能力者在这个论坛上的确很出名——也包括真理之门的“天启四骑士”。

    除去最为神秘的白骑士之外,红骑士、黑骑士、绿骑士的能力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这世界上的a级本就屈指可数——他们几乎都是偶像一般的存在。

    不过真理之门在国内的名声毕竟不大好,无论是什么立场,国内的能力者们都对他们有着本能的隔阂感,更何况四骑士当中,绿骑士是以喜怒无常和残忍好杀而出名的。

    不过论坛里的人显然不清楚……如今的天启四骑士只剩下一个了。

    其余三个,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已经被自己的男朋友干掉了。

    想到这里的时候她忍不住看了李真一眼——后者正同老爸干杯,一仰脖灌进了一杯啤酒,脸上红得快成熟透的苹果了。

    带着些许的甜蜜与自豪感,她抿嘴笑着继续往下看帖。

    然后看到三十二楼的一个回复——

    “龙少你胆子真大,我会说我前几天也遇到绿骑士了吗?可是我就没敢发帖说,估计说了也没人信。你qq在线没我弹你细说。”

    这样的回复原本也是不能当真的——类似语气的回复还有不少,都是说着玩而已。于是可松也就没当真,只是看那个id叫“漫卷八千”——也是一个常混论坛的老人。

    然而似乎就是因为这个人的回复这帖子才火起来的。

    因为他又在之后回复了一次——

    “龙少没上q吗?我等了一天了,我说真的。”

    楼主还是没有回复。

    于是在四十四楼他又贴了一段话——

    “胸口两个大兜,灰色运动鞋,对不对?”

    楼主在三小时之后回复了这楼——

    “卧槽。”

    然后这一楼的回复数超过了两百条。

    接下来在三百六十三楼,有一个叫“瓶子里的阿宇”的id说道——

    “@龙傲天,@漫卷八千站内私信我。过膝、黑纽扣,中间少了一颗。”

    这条回复之后的回帖超过了一百五十条。

    可松看到这里的时候,微微皱起眉头。常混论坛,某些回复的语气还是能看得出真假的。然而在她看来……这两个人说的,似乎是真的。

    可是怎么会?明明绿骑士已经死掉了啊?

    她下意识地看了李真一眼。碰巧这时候李真摇摇晃晃地探过头来笑着跟她说:“媳妇儿你别急啊,等咱爸喝好了咱们就走。”

    ……倒的确是喝多了。这种词儿都用上了——旁边还有二位老人呢!

    可松的脸微微红了红,但仍是把手机在桌子底下朝他晃了晃,小声道:“你出来下,我有事儿跟你说。”

    李真嘿嘿笑起来:“去洗手间啊……”

    可松微微一愣,随后从他脸上坏坏的笑容里意识到了什么,脸更红了——男人一喝酒尾巴就完全露出来了!这坏蛋!

    但她笑着掐了李真一下,又皱皱眉:“真有事儿,你出来。”

    然后她站起身:“叔叔,我去下卫生间。”

    李开文正说到兴头上,跟李真一个模子似地嘿嘿一笑:“去吧去吧。”

    于是可松又在桌子底下拽了李真一把,走出门了。

    她前脚出门,李真后脚就跟了出来。可松看着他笑嘻嘻的样子,无奈地拉着他的手,往卫生间走过去。没理会他的胡言乱语,拧开水阀接了一捧水,一股脑儿地抹在他脸上。冬天的自来水凉得可以,李真手忙脚乱地退了几步:“哎哎哎你干嘛?”

    张可松从纸抽里抽了两张纸递给他:“你清醒清醒,看看这帖子。”

第三十五章 大杀器

    李真苦着脸:“我还以为有好事儿呢……”

    可松又打了他一下:“说正经的,这个可能和你们保卫局有关系呢!那个网站上的。”

    酒喝得有些多,李真的脑袋发晕。然而毕竟没到酩酊大醉的地步——他很少在可松的脸上见到这么严肃的表情。况且她说的是,“和你们保卫局有关系”——那以后可是自己的地盘儿啊。

    然而他没接手机,而是说道:“你等一下,我脑子不清楚。”

    接着他就推门走进了男卫生间。

    就像和呼雁翎那天晚上拼吃一样,李真是可以加速身体里的新陈代谢的。但之前酒意正浓,那种酒精带来的麻痹感又的确是一种享受,因而他没有煞风景地去使用什么能力。可如今的情况就不一样了——他需要自己清醒过来。

    所以十几秒之后,可松听到了放水的声音。

    因为这家酒店里的客人实在少,周围都是静悄悄的。她在心里呸了一声,走出去几步,然而声音还在响。再走远些实在有点儿刻意……她最终也就停在那里了。

    让她意外的是……那声音竟然锲而不舍地持续了几十秒钟,还没停!

    她不由得忽然想起了一个说法……唔,也许不是很靠谱儿的说法,却是她偶尔路过一个网站的时候出于好奇点进去,然后看到的说法——

    那什么时间越久……是不是越厉害?

    然而这个念头一跳出来,她赶紧在心里呸了好几声——是不是自己喝了半瓶苹果酒,喝醉了?!白皙的脸蛋儿顿时浮上了红晕,却令她感觉那羞人的声音更响了。这一下她赶紧跑出几步远,那声音总算消失了。

    过了大约一分钟,李真推门走出来,洗了手。脸上的潮红已经消退,似乎又记起了之刚才说的话,讪讪地有些不好意思。他挠挠头走到可松身边问她:“嗯……怎么了?”

    张可松的脸蛋也还是微红的。将手机往他手里一塞,指着那篇帖子:“你看这个。”

    李真瞥了一眼标题,笑起来:“不是吧?龙少主说的话你也信啊?四骑士已经挂掉三个了啊!”

    可松就凑到他身边:“你注意看这几个回复。”

    酒味儿混着女孩儿的体香,又是在这个么僻静无人的环境里,勾得李真一阵心猿意马。起初他还是漫不经心地扫几眼,笑一笑。然而等他看完了“瓶子里的阿宇”那个人的回复之后,脸上的表情也慢慢变得严肃起来。

    他混论坛的时间比可松更久,同这几个人有时也会在回帖里稍微聊上几句,因而本能地看出来……这几个回复有些不同寻常。

    见他变了脸色,张可松意识到自己的担心也许是对的——然而这并没有让她安心,反倒揪心起来。

    绿骑士?是真是假?这不可能吧?

    到这个时候她反而开始否定自己了。

    李真细细地看完了那几个回复,抬起头闭上眼睛想了一阵子,猛地睁开:“怎么会?我是看着她……被踩成了酱的!”

    “会不会是有人……假冒?”张可松问。

    李真摇头:“不可能。控制阴影——国内报备的人里面没这个能力。这可是a级,是灵能,是绿骑士的招牌,不是c级的阿猫阿狗!***邪门了!”

    他罕见地在可松面前爆了粗口。因为心里的轻松喜庆劲儿全因为这篇帖子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可松下意思地捏紧双手,惴惴不安问:“怎么办?”

    李真在原地来回走了几步,看看走廊远处的包间:“我打个电话。”

    然后他摸出自己的手机,打戴炳成办公室的号码。但没人接。

    他又打戴炳成的手机号……竟然是无法接通。这本该是24小时开机的号码啊。

    李真恼怒地挂断电话,觉得额角又开始跳着疼——该死。

    “李真,你先确认一下,看看能不能联系到他们。也许是三个人合伙骗人玩的呢?”可松又看了一眼那个帖子,同时觉得李真急躁得有些不像他了。

    这话如同醍醐灌顶,一下子把李真给惊醒了。他大声道:“对!我有权限的!”

    他快步往包间走去,而可松得小跑着才能跟上他。一打开门……发现李开文竟然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大概是没人陪他说话的关系。

    这下子就好办了,包间里有可以上网的电脑的。可松关反锁了门,李真则快步走到电脑屏幕前,飞快打开网页,进入网站,又输入了一连串的认证码。特别事务府内勤执行官的超级权限很快通过验证,网站上跳出一列后台操作选项来。

    李真的操作有些生疏,但还是找到了短信箱的审查页面。输入“龙傲天”、“漫卷八千”、“瓶子里的阿宇”这三个人的id之后,三页长长的短信箱通讯记录出现在他面前。

    这三个人的隐私在这一刻暴露无遗。

    飞速跳过那些“求种”“edk”信息之后——李真时候比较奇怪他们竟然还有心情求种!——他看到了龙傲天发帖之后三个人的通讯记录。

    “龙傲天”与“漫卷八千”没有通过网站私信联系——或许真的上qq私聊了。

    至于“瓶子里的阿宇”,李真在看到他短信箱里最后两条消息之后瞳孔微微一缩。

    之前那两位都给他发来了qq号。

    他深深吸了口气,与同样震惊的可松对视一眼。

    这事情是真的。

    然而到了这个时候张可松竟然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冷静与敏锐。她在短暂的震惊之后眉头一皱,看了看仍旧睡着的李家夫妻俩低声道:“你没觉得事情有点儿不对劲吗?”

    “嗯……我怎么想她都不可能再活过来——当初他们的尸体是被焚埋了的!”

    “不是这个。”可松拉着李真走到门外,“所谓的被抢劫的人,都是能力者。而且绿骑士也一定早知道他们是能力者——她是主动展示自己的力量的。她怎么不对普通人下手?哪怕她随便去抢个小超市的钱都会多得多!”

    李真打了个响指:“机智的老婆大人。”然后他再次进了门,手指在屏幕上飞速跳动。他在查资料,查那三个人的过往发言资料——那些包含了他们个人信息的资料。

    搜索结果很快被过滤出来。如他所料,这三个人都在网站上留过自己的联系方式。或者是电话号码,或者是qq号码,或者是真实姓名。而在这个互联网如此发达的时代,得到其中任何一样信息几乎就可以弄到他们的全套资料——毕竟这些人一定还在其他网站留过些蛛丝马迹。

    “他就在这里,或者曾经来过这里。”李真低声道。

    然而就如北川曾经对他说过的那样,这个网站是相当隐秘的——“松鼠爱榛子”这个id,也是可松在特务府登记之后以真实身份获得的。匿名或者假名注册根本不可能。

    李真与可松对视一样,异口同声道:“其他人。”

    其他人的信息。他立即进行了全站过滤搜索,之前那根像闪电一样一闪而过的进度条当即慢了下来。虽然在以每秒2%的速度前进,然而李真觉得这段时间比一个小时还要长。好在可松紧紧抓着他的手,柔软的触感帮他捱过了这段时间。

    页面弹了出来——另有三个人暴露过自己的真名实姓。

    李真用手机在电脑屏幕前晃了晃,将数据导入进去。然后他利用执行官的超级权限调出这六个人的真实资料、家庭住址,同样存进手机里。

    到这时候维护网站的管理员在屏幕上弹出一个询问信息,大体是说李真使用超级权限有没有经过授权,需要事后做出解释。李真只回了对方一句“密级事件”,就退出系统,关掉了网页。

    张可松第一次近距离目睹“执行官办事”——这种超快的节奏看得她心里砰砰直跳,顺带看向李真侧脸的时候觉得……

    实在是好帅啊。

    不知道李真知晓自己的女朋友在这种时候生出这样的想法来,心里会是什么感觉。

    也是这样的快节奏让张可松也兴奋了起来,她就像一个老练的执行官一样肃声问道:“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李真看了一眼包间里的父母,走到李开文身边摇醒了他。李开文“哦”了一声抬起头,顺便将宋晨肖也给吵醒了。她第一件事就是看看表,然后松了口气:“还好……我还以为睡过了。”

    但李真的脸上露出抱歉的笑容:“爸妈,我下午不能跟你们一起逛街了。局里给我打了电话,要出个任务。”

    宋晨肖比迷迷糊糊的李开文清醒许多,立即紧张起来:“什么任务?”

    “不是你想的那种,我得去市里取一份保密资料,再办几个手续、跑几个部门——明天要上班嘛,一些事情没处理好。可能得折腾上一两天了。”

    李开文愣了愣。但还没等他说话,张可松补充道:“就是我的手续——我得把档案和资料往基地里转,我也得跟着跑一趟了。”

    李真看了她一眼,微微皱眉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又在她示威一般的眼神里败下阵来,在心里叹了口气。

    准儿媳作证,可信度立即攀升90个百分点。宋晨肖这才略微松口气,但仍旧皱眉:“唉……最后一天假也不让你好好过。”

    “正事要紧。别耽误了,快去吧。”李开文抓了一瓶啤酒——然而空了。显然他的心情也不大好。

    可李真只能在心里说声抱歉。接着快步走出门。

    张可松一路小跑跟上来,然而直到进了电梯李真也没跟她说话。她就用手指戳戳男朋友的胳膊:“干嘛呀。”

    李真板着脸:“出去之后你随便找个地方玩,晚上早点回基地。”

    “你开玩笑!”张可松锤了他胳膊一下,“刚才是不是有我的功劳?”

    李真叹了口气,转过身盯着她:“我不是开玩笑。”

    他顿了顿:“如果最坏的情况发生了——那是一个a级。我怎么可能让你跟着我?”

    可松讨好地凑过去摇他的胳膊:“到时候我就躲得远远的!”

    “真不行。”李真想了想,“你听话——那么之后我每天晚上请假去看你,不在电话里聊,好不好?”

    张可松微微一愣。她之前不是没有过这样撒娇的时候——然而那时李真总是嬉笑着应她,就像是一个年龄相仿的男朋友那样。

    可如今他的语气……或者说从神农架回来之后他的语气……

    就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几岁,从一个男孩变成一个成熟的男人了。之前的脾气,现在的口吻,都令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甜蜜。

    可就是因为这种甜蜜。

    这一次别想让我当个旁观者或者累赘!

    可松就继续无赖起来:“那么等你确定她的位置之后……啊不,之前,我就走远,好不好?”

    “张可松!”李真瞪了眼,罕见地叫她的全名。然而看到她吓了一跳的可怜样儿口气又软下来,“这不是训练,也不是学生公寓里的c级。这是a级,又在市区——搞不好要出人命的!”

    可松一甩手,仰起头:“我不。”

    “不行也得行。”李真强硬地说道,“你非要逼我大白天飞起来甩掉你?”

    可松脸上的嬉笑慢慢冷却下来。就在李真觉得她终于打算屈服的时候,女孩说道:“嫌我累赘是不是?不能像呼雁翎也不能北川那么跟着你打来打去是不是?”

    一般来说这种胡搅蛮缠扯开话题的手段对于男人而言都是毋庸置疑的大杀器,李真还没修练到超凡入圣的地步,于是脸绷不住了。他露出苦笑:“这哪儿跟哪儿?呼雁翎有一个爱得要死要活的男朋友,现在还没断气儿呢。北川……我跟她就是朋友好吗!”

    “你、就、是、嫌、我、累、赘!对不对!”张可松使劲儿揉了揉眼。眼圈顿时红起来,还泛着泪花儿。

    大杀器进阶版。

    李真觉得这时候的可松绝对是超a级,王级。

    眼下周围没有类种可以同他共鸣,于是他觉得自己支撑不住了。

    他试着垂死挣扎:“好老婆,你听我说……”

    “对不对。”电梯到了一楼,门开了。然而张可松红着眼盯着李真,长长的睫毛开始发颤了。

    李真揉了揉额角:“得了,走吧。我现在以执行官的身份征召你协助紧急事件,是否同意?”

    张可松脸上瞬间浮现出灿烂的笑容:“我愿意!”

    随即又眨眨眼:“可是为什么强调这么一句?”

    “被征召有补助的。”李真叹了口气,“苍蝇肉也是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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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这叫什么事儿

    出了酒店大堂,李真就开始打电话。他先拨了“龙傲天”的号码。

    等待了足有一分钟,那头终于有人接了。

    他印象里那个二货龙少主的声音跟实际上听起来倒很接近——比较温和,算是“挺好听”的那种——这是可松之后说出来的评语,李真本身对男人的声音倒没什么感觉。

    事实证明一般在网络上表现得越不着调的人在现实里可能就越正经。

    那边的人很有礼貌:“您好。您找谁?”

    李真顿了顿。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这货的名字还真就叫龙傲天。当时他都看傻了:“我是特别事务府北方基地的中尉执行官李真,编号002668。”

    他没有继续说,等待对方的反应。

    而龙傲天的反应也在他预料之中。对方隔了一会儿才迟疑着问:“……真假?”

    “刚才是不是看来电显示了?看不到的吧。这是加密频道。”李真沉声道,“你在特务府的注册号是001554,真名龙傲天,辽吉平阳人,c级异能,远光视觉。你现在的住址是……”

    “我去……你还真是啊?”龙傲天吓了一跳。能力者的注册号高度保密,甚至可以被归类为第一密级,普通人的确难以知晓如此详细的资料。在他的认知当中李真要么就是真的执行官要么就是特务府别的什么人——然而后者完全没理由同他开玩笑。

    “我是。你应该清楚我是为什么联系你。”李真说道。

    “绿骑士?”对方试探着问,“因为我遇见的那个绿骑士?”

    李真心里一沉。猜想被最终证实了。他低声道:“现在有没有空?我们最好面谈。”

    龙傲天在那边犹豫了好一会儿:“这个……不能在电话里说?我这边刚开局……我不能卖队友啊……”

    “你在开玩笑?”李真哼了一声。

    “好吧老大……”龙傲天哀叹,“我是真不想出去。见了制服我心里发颤。咱们就在电话里说不行?反正是加密频道,而且我基本在帖子里把事情都说明白了——我就是被他抢了,然后我就走了啊。”

    “包括切糕747?”

    龙傲天似乎想了想:“你也混论坛?你的id是什么?”

    李真一愣——这事儿当然不能告诉他!要让他知道自己总是“少主少主”地叫他这话还怎么谈下去?

    于是他严肃道:“时间紧迫,不谈这个。不出来也可以,省下了赶路的时间。现在我要听你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一遍——时间、地点、体貌特征,你们说过的每一句话。”

    “这个……我冷静冷静……我喘口气……”龙傲天深呼吸几次,吹得听筒呼呼作响,李真皱起眉。然后他说道:“就是前天,呃,三天以前。我下楼去买可乐喝,身上带了一张十块钱——切糕747我是开玩笑的,那东西我真没有。”

    李真努力板着脸:“这种事儿不用说,我清楚。”

    “哦……然后我走到巷子里,就是我家楼对面那条,民族路十字路口往左拐第一个。接着我看见一个人,穿着黑大衣,过膝盖了,黑纽扣,中间少了一颗,胸口有两个大兜,戴着黑帽子黑口罩,哦,灰色运动鞋,站在中间。当时我想这人不是要打劫的吧?白天不至于吧?我就走过去了。刚走到他面前他跟我说——看看你脚下。”

    “但是他站着没动,就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我往后身后看了看没人,就看看自己脚底下——我影子就动了!变成细细的一小溜儿,往墙上爬。我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我x,这个是灵能啊,然后我就想起绿骑士了。”

    “接着那个人又跟我说——他还是没动——知道我是谁吗?我隔了一会问他说,你不会是绿骑士吧?我当时真挺害怕。然后那人哼了一声,说那么把身上的钱拿出来。我完全傻了啊,心想不至于吧绿骑士大老远地来抢我啊?他怎么知道我有能力啊?对了他中文说得不是挺溜,一听就是老外。我还能怎么办哪?我就给把钱给他了。然后他说你走吧,我就走了——走出巷子就跑回家,两天没敢出门。”

    李真想了想:“这算是电话笔录——你确认没有遗漏的?”

    “……没了。就这么多,就这个几句话,可能我会记混那么一两个字儿。”

    李真思索了一会儿:“不过你是怎么想的?在论坛上说这种事?怎么没联系特务府?”

    “我怕打击报复啊老大……”龙傲天哀声道,“那真是绿骑士的话秒杀我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啊!不过我后来等了两天也没人来找我,没什么异常,我就越想越兴奋——这事儿太稀罕了吧?估计我发帖了也没人信,我憋得难受就那么说了。反正平时我说话也没人当真啊。”

    李真倒是能理解他的想法。于是继续问道:“之后你又联系的两个人,他们也是经历了同样的事?你们相互确认了?”

    那边的声音顿了顿:“这个事儿……不严重吧?别人的事情我不好说啊。”

    李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便放缓语气:“哪怕真是绿骑士和你们的关系也不大。我只是确认一下,不会限制你们的人身自由也不会要你们参与进危险行动。你说说看。”

    龙傲天略一犹豫:“我们是相互确认过。那两位的确也遇见了。一人被拿了一百多块,一人被拿了五十多块。都跟我一样是劫财,没劫色……啊,说顺嘴了。不过漫卷八千那一位……好像跟他动手了。”

    李真一惊:“动手?”

    “哥,我就跟你说这么多了。你自己问他吧——别说是我说的。背人说人坏话总不是好事儿啊,您不能这么坑我。”

    李真在心里微微一笑,正打算挂断电话,但忽然想起一件一直被自己忽略的事情:“那声音是男是女?”

    “听不出来啊,好像压着嗓子,分不出是男是女——可男可女。”

    “好,有事再联系你。”李真挂断电话,眉头微微皱起来。虽然与蚩尤合体的时候意识不是很清楚,但他记得绿骑士的声音——那是一个女人。实际上样子还挺不错,算是个美人儿。

    压着声音……为了掩饰身份?可为什么毫不顾忌地展示能力?

    可松拿眼神询问他。李真摇摇头:“没什么线索。但是有人和他动手了,我试着联系那一位。”

    事情比预想的顺利得多。“漫卷八千”的真名叫曹林,同样是c级异能——触腕。不少人在论坛上懒得掩饰自己的能力,实际上那个置顶的名为“说说你的能力是什么”的帖子也一直很火爆,于是这位有一个外号叫做“触手怪”。

    并非是因为他有什么不良嗜好,仅仅是因为他可以将自己的五指如同橡皮人一样伸长,那情景一想,的确很像触手怪——不过这个绰号也是由近百个人共享的。

    证明自己身份的结果大同小异,然而这位的警惕心似乎更高些。一直到李真报出了他幼儿园所在班级的时候曹林才将信将疑地又问了李真几个听起来明显外行的问题,最终确定自己的身份。

    李真问了那个最关注的问题:“你有没有反抗?或者有什么肢体接触?”

    曹林在电话那头微微苦笑:“反抗?算是吧……不过当时是无意识的动作。”

    曹林遇到那个人是在五天以前。他走亲戚回家,快到自家楼下的时候发现那人也是站在路中间——当时是晚上十点多,小区里几乎已经没人了,路边亮着橘黄色的路灯。

    他放下车窗喊那人让一让,然而对方只看着他不说话。于是他就下了车走过去问究竟是怎么回事——然而对方把头一摆,示意他去看路灯的影子。

    他就看到拉长的斜影变成了一条弯曲的蟒蛇。这情景就出现在他眼前,他当时是被吓着了,下意识地能力就发动了——右手五指伸出去,贴着对方的脸抓了那么一下,从帽子边儿扯下来一缕头发。

    其实两个人当时就隔了一米多远,这个距离上他没可能失手。之所以偏了,也是因为当时他想到了一件事——

    绿骑士。

    这事儿就好比你走到大街上看见长发带黑礼帽的外国人在跳太空步,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迈克-杰克逊——因为这世界上比较知名的几个a级实际上一直是论坛拿来开涮的热点。尤其像真理之门这种隔得老远、没可能来中国找人兴师问罪的,更是“重灾区”。

    所以他把手缩回来之后,据他说,自己都有点儿吓傻了。

    然后那位绿骑士就压低声音吐出来一个词儿:money。

    曹林惊慌失措,就把身上的一百来块钱悉数奉上了。那位朝他点点头,转身走了。

    听完了他的话,李真停在了路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那么,你当时扯下来的头发……”

    “在我这。”曹林很干脆地说道,“他走了之后我才想到——这是绿骑士啊,a级啊。这种人身上的基因一定很有研究价值吧?我就好好收起来了。”

    李真顿时松了一口气:“好好好,做得好!现在还在你手里?”

    “你想要的话,得给我钱。”曹林在电话那头笑了笑,“这是我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战利品,私人财产。这是原则问题。”

    李真一愣,不过也如释重负。

    钱能解决的问题,那就不是问题了。他现在多想申请几个亿的金元砸死类种啊。

    因而他也爽快说道:“这没问题。你开价,约个地点,我带钱过去。”

    曹林在电话那头似乎微微一笑:“面谈。你知道我的住址,那么,我家小区外面的旧时光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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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每次看到“吐丝姬”这个id都觉得萌爆了好吗!

第三七章 蛛丝马迹

    李真将谈话的结果告诉了张可松,然后犹豫着没说话。

    于是可松就笑起来,伸了个懒腰:“嗳……也不知道你这么厉害,能不能用一缕头发找到人。”

    这时候一辆出租车放慢了速度从身前经过,李真招手让它停了下来,然后拉开后车门:“这个……我不是有贤内助帮忙么!所以人哪,目光一定不能短浅,不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不然搞不好过一会儿就要被打脸——”

    他一口气把可松的心里话都说出来了——或者不是可松的心里话,而是他打算让女朋友好好地“出口气”而已。不管怎么说可松高兴了——她一低身子钻进出租车里,笑眯眯地说道:“知道就好,快走!”

    曹林带来的真是一个好消息——好得不能再好。

    李真从网站上复制了另外三个暴露过真名实姓的人的资料,打的就是守株待兔的主意。这个神秘人——且不说他是否真的是绿骑士复生——既然可以依照那些人的资料去吓唬人劫钱,连十元都不放过,那么也就有极大可能再次出手。他本打算找到另外三个人同他们说明情况,然后要求他们配合自己的工作。但眼下看来……一缕头发足矣。

    因为有可松的嘛!

    二十分钟之后两个人赶到那家名为“旧时光”的咖啡馆。

    咖啡馆里人不多——这个时候也没几个人会有闲情逸致跑出来喝咖啡。曹林看到李真与张可松走进来之后观察了一阵子,确认那就是来找自己的人,于是站起身打招呼:“两位……”

    李真一转头,看清他的脸。

    和数据里的照片模样仿佛,只是没那么年轻。曹林看起来有三十多岁,衣着干净简练,脸上红润亮泽,想来生活环境是不错的。而当他无意间扫过一张桌子上的价格单时,发现这里的一杯摩卡得7个金元。

    那就是生活环境相当不错了。

    他与可松走过去坐在曹林面前,对方笑着问他们两个要喝什么。

    李真笑了笑,摆摆手:“别麻烦了。说正事。”

    曹林也就不再多说,而是仔细打量李真与张可松,问道:“两位都是……执行官?”

    最后三个字他刻意压低了声音。李真稍稍一想,知道是为什么了。他复生之后不久就进了特务府,身边的同事,所接触的人几乎都是执行官。即便是普通人,也是签署了保密协议,对于能力者并不陌生的工作人员。

    所以他当然觉得执行官没什么特殊之处——他们也是人,也有喜怒哀乐,也会受伤流血,只是穿了不一样的衣服罢了。然而在其他人看来,执行官应当是很神秘的吧。就跟古代的锦衣卫差不多——普通人一辈子都见不到一次。

    于是他含混着点点头,没刻意强调张可松其实是普通人。

    曹林的眼神闪了闪,大概是觉得有些失落——李真今天没穿制服,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人。不过他随后从衣兜里摸出一个透明的塑料袋——一缕黑发褐的头发蜷曲在里面。

    “这就是他的头发。”曹林把小袋子搁在桌子当间,“绿骑士的头发。”

    让他失望的是,李真的眼中并未露出什么意外的情绪,而是直截了当地问他:“多少钱?”

    曹林搓搓手,笑了笑:“其实我不差这点钱。不过总想着——这是我虎口拔牙夺下来的,白白交出去心里遗憾的很。一百元,就算补偿我那天晚上的损失了。”

    李真点头。出来的时候是打算去购物的,就随身带了银行卡。一百元不算多,而且可以作为办案经费报销。他取出卡片在曹林的手机屏幕前晃了晃,转账就完成了。

    然后他抓起塑料袋放进衣兜里,打算起身告辞。然而曹林忙说道:“两位稍等。你们就来了两个人?这是要去抓他?”

    “先搞清楚是不是他。是的话,他就走不出平阳了——以后你们不用担心,也不要和其他人说起这件事。”李真点点头。

    “那可是绿骑士。”曹林忍不住提醒了一句,“a级啊。”

    李真终于弄清楚面前这位一直古古怪怪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了。倒是自己疏忽了——自己没把绿骑士放在眼里,这些人却不可能想得这么云淡风轻。倘若自己是随便一个什么人,因为立功心切打草惊蛇了,而对方又真的是“绿骑士”的话,想来爆过料的这几位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可是还能怎么办呢?难道还能把呼雁翎给叫出来?更何况李真是习惯单打独斗的。这倒无关什么个人英雄主义,也不是他非要出风头,而是他进入特务府的时间实在太短了。还没得及经过系统训练,大事就一件接一件。潜伏反侦察追踪暗杀网络入侵之类的本领都不精通,与各个作战单位之间的配合也不娴熟。所以他也不打算要求地方的外勤协助自己——相互不熟悉,搞不好牵制手脚,最终还让对方白白送命。

    不过那都是以后要操心的事情,眼下他还得先安安对方的心。或者是女朋友就在身边,又或者李真的心中生出了些别的心思,他重新坐稳,淡淡笑了笑:“你是怕我们搞不定?”

    曹林看起来是个爽快人,实际上也的确是。他点点头:“您二位太年轻,我担心实力不足。其实从前我也是可以进特务府的,只是有家有口,安稳惯了,就绝了这个念头。”

    李真明白了他话里的两层意思。一则是说他自己的能力也许就不逊于面前这两位,二则担心他们年轻没经验,毛毛躁躁。

    李真微微摇头:“您放心。绿骑士没什么大不了。我也是a级。”

    曹林下意识地笑了笑,然后笑容在脸上凝固了。接着他眨眨眼,愣了好一会儿:“你是……a级?”

    特务府的执行官,a级。大家当然都知道现在特务府里有两个最著名的a级,一个是神神秘秘的青铜之王,另一个是炽天使。不过前者的身份一直保密,后者昙花一现之后就被保卫局吸收了,资料来源也少得很。

    眼下这年轻人说出这么一句话,曹林愣住了。接下来他才磕磕绊绊地问:“那么你是……你是……”

    张可松被他逗笑了,替他说道:“他的代号是炽天使。”

    曹林靠坐回椅背上,瞪大眼睛打量李真,好半天才说道:“我说呢……就你们两个人。”

    “放心了?”李真笑着问。

    “算是吧……”曹林喃喃道,“后来我想了想,或者绿骑士是受了重伤了——所以不好出手,才来吓唬我们。这么一来的话,你就是炽天使,那应该没问题。”

    a级也有强弱之分,曹林仍然不大肯定。不过这事儿应该到此为止,李真就打算起身了。不过念头一生出来,他又没动。因为他注意到了曹林的右手无名指——那上面有一圈皮肤的颜色白得不正常。

    以前是婚戒的位置吧……

    古时候帝国是没有男子戴婚戒的习俗的。但后来西方一些习惯传进来,慢慢也就被吸收了。男女都戴婚戒就是其中一项。

    这男人之前说自己有家有口。可是之后又说那天是一个人走亲戚——老婆孩子呢?

    李真想到一些事,不那么着急了。

    曹林注意他的目光,也缩了缩手。李真也就更加笃定,问他:“家里出事了?”

    曹林的表情僵了僵,咳一声:“这事儿该归民政局管吧?”

    李真微笑着摇头:“之前你说从前能进特务府的,因为有家有口才放弃了。那天晚上又是‘下意识’出手——这么说来你还不弱。”

    这话或许挠到曹林的痒痒肉,他的神色稍稍自然了一些:“从前是c级。眼下么,呵呵……这段时间我估计自己得上b级了。那天晚上就是没控制住,才伸出手去了。”

    这话当中的某个字眼儿在李真脑海里一闪而过,但他没能抓住。再细细回想过去,只觉得那一闪念模模糊糊,自己也觉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儿。

    那么他就不再想了。因而继续说道:“问你那个问题是想知道,你还想不想进特务府。”

    曹林半天没说话。表情由震惊转为犹疑,双手搁在桌面上,不清楚究竟在想什么。

    李真没去催他,趁这个机会转脸低声问可松:“头发拿到了,你有把握吗?”

    可松笑了笑:“平阳市区的范围之内,他跑不了。哪怕他离开了,最后一刻待过的位置我一样找得到。”

    李真讶然。关于能力这种事可松一直没跟自己提过,从前也没当回事儿。到今天听到她的口气——这种自信满满的口气,才发觉自己似乎一直小看了她。张可松没有说大话的习惯,这一点李真是了解的。那么既然她这么说,就更放心了。

    不过……又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李真仍没有捕捉到。

    倒是可松问她:“你问他这个做什么?”

    “保卫局少人的。”李真笑笑,不再多说。

第三十八章 多了根线儿

    保卫局少人,于是得添人。那么三个途径——一方面从地方上抽调外勤过来,一方面在基地的学校里面挑,另一方面,就是眼下这种,从民间选。

    曹林这人给他的第一印象不错。比较干脆,有原则,胆子不算小,但沉稳。能力么……倘若现在真是b级了,那当然没得说。

    李真又问了曹林一句:“一时拿不定主意?”

    曹林的脸上略显出些颓然之色来:“年轻的时候结婚早,只想日子安稳过下去。正好那时候事业算是有起色……就没去。不过现在么,你看得没错儿,咱是孤家寡人啦,哈哈。”

    李真静待他说下去。或者是他这种镇定沉稳的神色令曹林忽略了他的年纪,这男人叹口气:“咱们这些人哪,咱们也都知道,说什么能力者、进化者——这事儿说得好听而已。其实都是咱们的基因有问题,没几个健康长寿的。像我今年三十一二了……这身体就不大行了。指头时不时地疼,倒不是大毛病,但是医院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我都知道,还不是让这异能给闹的。”

    李真笑了笑:“才三十一二嘛,谁没个小病。”

    曹林笑了笑:“我的事儿我媳妇儿不知道。所以跟她结婚之后打算要孩子——我就想,不求孩子也是个什么能力者,只要是个普通人健健康康就好。结果……”

    “孩子也是?”可松轻声问。

    “是就好了。”曹林转头看向窗外的阳光,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忧伤,“先天基因缺陷。我知道肯定是我的问题。我的肢体能拉伸,孩子的症状就是肌肉松弛。长到五六岁,身上松松垮垮的……拿筷子都费劲——这个不是夸张。我媳妇儿是操碎心了。再往后,终究没瞒住,让她知道我的事儿了。我也没觉得能瞒一辈子……可是这么个时候让她知道了……最后就离了。”

    李真与张可松默然。感同身受——李真的感触尤深。虽然他没什么孩子,但同样明白能力者的基因状况有多么不乐观。刚来特务府的时候周老师告诉自己别急着去融合其他能力,以免基因不稳定。

    那时候他的确把这话往心里去了,然而总也不是太当回事儿。要不是特务府里的人没什么特别让自己看得上眼儿的灵能,搞不好他就忍不住去试试了。

    直到神农架事件,他为了制伏蚩尤一狠心吸收了红骑士的火焰……

    才明白周老师的担心不是无的放矢。

    最近常常会头痛。

    潜意识里他总觉得应该有个法子能够改变这种状况,然而一直没找到。

    俗话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既然能力者能够拥有与众不同的力量,那么必然要付出代价。自己在过度爆发之后,还需要高能量食物来进行补充呢。

    李真想了想:“那么?”

    曹林沉思一会儿:“你说的这个,我之前也想过。其实换种活法儿也不错,不过我可以去?”

    “我觉得你可以。”李真一笑。

    “你……”曹林疑惑地看了看他,“做不主吧?”

    “看是什么事情。”李真淡淡说道,“你想好了,可以打这个电话。”

    他拿过戴炳成的手机在上面留了个号码,终于同可松起身:“那么告辞了。这次的谈话,我想你知道应该保密。”

    曹林站起身来送他们。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问:“那么你现在是什么级别?”

    “中尉。”李真说道。

    曹林挑了挑眉。随后听到下一句话:“但也许要变成少校了。”

    他站在门口皱着眉看李真与张可松走远、消失在街角,表情忽然一滞。

    少校?保卫局里就只有一个少校吧?!

    这男人赶紧又走了几步转过追过街角,然而两个人已经消失不见。他不可思议地愣在冬日午后的阳光里,想了又想,才喃喃道:“……没可能吧?这样年轻?”

    其实李真与张可松是转进一条小街之中了。左右无人,李真取出那个塑料袋,打开封口:“试试看。”

    可松点点头伸手进去捻了一根头发丝儿。还没等拿出来,就又放下了,顺便将封口也合死了。李真一愣:“怎么,有什么不对劲儿?”

    张可松的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可以了呀。喏……”她朝西边一指,又指指自己的脑袋,“就在那边,不算远,跟我的脑袋有根线儿连着呢。”

    李真盯着可松看了好一会儿,陪着笑:“别逗我啊……之前是我不对——”

    张可松翻了个白眼儿:“谁有心思跟你逗你玩呀?你信不信?不信我走啦。”

    这下把李真弄愣了。他小心翼翼地问:“真的?就碰了那么一下?”

    “哼。”可松留给他一个背影。

    其实她是赶紧跑去李真前面的——因为脸上那自心底泛起来的笑容实在忍不住,已经爬上眼角眉梢了。

    以前当然不可能这么轻松,然而多亏了安小姐。这短短的时间里,自己的能力突飞猛进,便是安若素都时常目瞪口呆,似乎并没料到她的法子会有这样显著的效果。

    张可松自己当然也没料到。她的这种能力以前早有记录,c级。然而眼下她觉得……c级这个评定已经不大合适了。自己所表现出的种种特征都意味着或许自己已经跨进了b级的门槛。

    一个月之前她这么想的时候并没有多么开心。因为大家都清楚一旦成为b级能力者,那就意味着要服药了。这种制约将伴随她一辈子,或者死去,或者成为a级。a级这梦想实在遥远的近乎天边云朵,她从未生出过那个念头。

    于是某段时间里她心中惴惴不安,只待身上出现了异常反应,就不得不将自己的情况上报。

    可一个月过去……安然无恙。

    于是失望之余她的心情也就好转起来——至少还不需要接受那种制约。

    至于眼下……

    她无比享受李真脸上那种惊喜到了惊愕的表情。

    李真跟着可松的脚步走,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好像在保护一台最最精密的仪器。那种神态看的张可松有些想笑,随后听到他的问话:“你的这种能力……不是c级吗?”

    张可松感应着头脑当中的指引,同时分神避开面前的障碍物与行人,点点头。

    “可是……这叫什么仿生学?”李真微微皱眉,“北川说是因为脑袋里的松果体……那东西有这么神奇吗?”

    “什么叫那东西呀!”可松瞪了他一眼,“你的脑袋里也有一个,只是你笨死了,不会用!”

    这种广域地图炮至少覆盖了全球40亿以上的人口,李真只得讪讪笑了笑。其实看着可松现在的样子,他挺开心。不是说喜欢被女朋友这样翘着尾巴喝来喝去,而是……他从前是知道可松的感觉的。

    那种完全帮不上忙的感觉,被忽略的感觉,配角似的感觉,一样很难受吧。想到这里,他赶紧说道:“是,是,您说得是。”

    都知道彼此心里的想法,因而也就都开心了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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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神介绍:
他们就在你的周围。
也许是那个温顺恭谨的侍应生,或者是那个热情洋溢的店老板。
就在夜晚的某处,于云端之上、微风之中,他们俯瞰辉煌城市里的芸芸众生。
或者你一世都不会知道,那些看起来毫不起眼儿的普通人,究竟具拥有怎样可怕的力量。
但……终有一天,你会发现,脚下这片厚重平和的土地
其间有巨大血脉搏动。
并且在某一日,将发出如雷怒吼、重归阳光之土。
太古不朽诸君,于焉终临。
都市异能,小温馨向。类神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类神,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类神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