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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气撞铃全文阅读

作者:尾鱼     怨气撞铃txt下载     怨气撞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91第①章

    尤思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还全黑着,她躺在床上不动,静静听枕边石嘉信安静而又有节奏的呼吸,石头睡的真安稳,希望他以后,每一天,都能睡的这么好吧。

    尤思动作很轻地掀开被子,慢慢下了床,光脚走到门边,屏住呼吸去拧门把手:昨晚临睡前,她特意没有上保险栓,怕的都是清早开门那“噔”的一小下子声音。

    一切很顺利,跟想象当中一样的顺利,终于掩上卧房的门站到客厅中央的时候,尤思长长舒了一口气:客厅的温度比卧房低,吸到肺里的空气都来的更加清冷,好像昭示着离开石嘉信之后,一个人的路会有多么孤独和难捱,但是没关系,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她要把那些关于石头的美好记忆,连同残酷而又屈辱的日子,通通忘掉,通通掀过去。

    尤思走到玄关那里,打开柜门拿出前一天藏好的衣服和行李,穿戴的时候,她环视着薄弱光线中幽暗的房间,视线突然就模糊了:这是石嘉信在桂林租的房子,不大,但布置的很温馨,窗帘和桌布是在店里选了花色请好手艺的老裁缝特意定制的,藤制的手编桌椅是两个人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在家具大长廊里慢慢淘来的,维尼熊图案的碗和碟子是她在淘宝上比对了上百家店之后定下的,那个时候,她总爱窝在石嘉信怀里重复一句话:“石头,没有钱没关系,咱一样能把小日子过的有滋有味的。”

    她和石嘉信是在大学里认识的,这个长相不错又沉默寡言独来独往带着几分神秘感的男生是女生宿舍夜谈话题中出场率最高的人物,他的资料流传出的很少,只隐约听说是山里出来的,家境不是很好,但尤思不这么认为,有一次夜谈时,她认真的分析说,石嘉信的家世肯定很特殊,因为根据他的气质、谈吐和给人的那种说不出的神秘感觉,你实在不能把他和那种大山深处出来,穿的土里土气没见过世面,普通话都发不标准的人挂上等号,保不准人家就是谪居深山的显贵人物。

    整个宿舍轰然大笑,有个姐妹总结说:“思思说的对,石嘉信多半是吸血鬼出身,你看他脸色煞白煞白的,晚上说不定都偷溜出去在棺材里睡觉的。”

    学校里没有秘密,即便是寝室里的私房话,都长了翅膀一样能飞遍每一个角落,尤思的“深度分析”很快就传到石嘉信的耳朵里,有一次公开课上偶然遇见,从来没什么表情的他很是好笑地看着尤思,第一次跟她打了招呼。

    用宿舍里姐妹的话来说,尤思当时的脸,腾一下就红了,十个猴屁股加起来都达不到这亮度。

    接下来,也并非“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了”,石嘉信非常的不主动,似乎很不想开始这段关系,最开始的一段时间,对尤思鼓起勇气的邀约总是淡淡的,能推就推,日子一久,连班里的男同学都看不下去了,据说有一次在水房洗衣服时跟石嘉信起了冲突,扬着拳头大叫:“思思怎么也是咱们班花,能看上你是你福气,你也不看看你什么条件,还真摆出臭脸把自己当棵葱了。”

    这次冲突过后,石嘉信对尤思就更淡了,有时候连她的电话都不接,尤思偷偷在宿舍里哭了好几次,姐妹们围成一团安慰她,有劝她要坚持的,也有骂她不争气的:“又不是没人追你,干嘛非要啃这块石头?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的。”

    说的都有道理,包括之后父母的反对,朋友的分析,但是爱情是唯一一件不能拿道理来分析的事情,多巴胺和肾上激素高傲地控制着恋爱中的女人的整个世界,刮风或者下雨,晴天或者日晒,道理说的都是狗屁,它们说的才是真理。

    两人的关系最终有突破是在大四的圣诞,那个时候毕业生实习的实习,回家的回家,留在学校的已经不多了,尤思注意到石嘉信从大四开始就不大露面了,同宿舍的说法是他越来越频繁的回家,似乎家里对他有什么安排,尤思不是广西人,她明白如果两人的关系在最后不能确定的话,一旦毕业各奔东西,她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石嘉信了——她打听到圣诞夜石嘉信的班里有聚餐,特意花很多心思织了一条围巾,作为圣诞礼物送给他。

    那天晚上,尤思捧着包装好的围巾站在石嘉信宿舍楼下等,桂林城市靠南,冬天一般是相对暖和的,但那天晚上不知为什么尤其的冷,尤思穿的少,冻的一直哆嗦,宿舍楼下来来去去的人很多,很多男生好奇地打量她:在大学里,男生在女生宿舍楼下等人是司空见惯,还真不大见到有女生在男生楼下守候的,等的时间长了,就有不少人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尤思又冷又饿,既委屈又难过,觉得自己特别可怜特别蠢,终于等到他们回来,已经是半夜了,尤思冻得腿都僵了,看到石嘉信的时候,哆哆嗦嗦牙关打架,半天说不出一句囫囵的话来。

    石嘉信当时就愣了,看着尤思一声不吭,他的室友们很识趣,一个个依次拍拍石嘉信的肩膀上楼了,最后上楼的老大还说了句:“兄弟,把握住啊,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尤思把礼物递给石嘉信,看着他慢慢拆开包装纸,沉默着把围巾一圈圈围到脖子上,感觉好像是自己的手臂温柔环着他,心里又是甜蜜又是伤感,出于女孩子特有的敏感,她知道石嘉信是喜欢自己的,但出于什么原因一直不肯靠近她呢?她胡思乱想设想过很多可能:是因为两人家不在同一个城市,他担心异地恋不能长久?这不是问题啊,她愿意为了他留在广西的。要么是山里面风俗太陈旧,已经提前给他定了娃娃亲?但是现在都什么时代了,真的相爱的话,完全可以冲破家庭的阻力啊!除非,除非是他们山里太逆天了,他十来岁就结婚了,现在娃儿都满地跑了,这她是不能接受的,她不能给人做后妈……

    尤思告诉石嘉信,家里面已经给安排好了工作,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寒假过后她就会回家实习,期间只回来参加一次论文答辩和领毕业证,言外之意就是:你再不表个态,我们之间,就真的到此为止了。

    石嘉信还是不说话,尤思一颗心都凉到冰窖里去了,哽咽着说了声:“那我走了啊,圣诞快乐。”

    刚一转身她就哭了,怎么说她也是女孩子,也矜持要脸的,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还能怎样啊?风把她吹的透透的,特别辛酸,刚开始怕石嘉信听见她还压抑着小声哭,后来就不管了,反正以后也没机会见了,也没机会在一起了,你听见就听见吧……

    哭到不能自已的时候,突然间乾坤变换峰回路转,石嘉信从身后抱住她,他也在哭,声音里有颤抖,但是很坚定:“思思,我们在一起吧。”

    尤思觉得,那是这一生最美好的夜晚,墨色的夜空里好像都给她开出大朵大朵盛放的花来,之前所有的委屈、纠结、柔肠百转在这个温暖的拥抱里化为乌有,似乎从来就没有发生过,即便发生过,也只是无伤大雅的忧伤的小甜蜜。

    毕业之后,尤思第一次逆家里的意,执意留在了桂林,尤思的父亲被气到跳脚,摔了电话吼她滚,哭着挂了电话之后,尤思在桂林找了份行政文员的工作,工资不高,但有爱饮水饱,况且石嘉信真的对她很好,事无巨细,体贴入微,连宿舍里的姐妹们都感慨到底是苦尽甘来。

    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有一些阳光背面的东西,只有自己才感受的到,随着相处的日益深入,尤思越来越发觉,石嘉信背后,有一个不能见光的大家族,他从来不跟她讲家里的事,从来不带她回家,每次离开时,都要把钱包里她的照片取出,似乎想在一些人面前清理掉身上有关于她的一切痕迹,更让她不能接受的是,石嘉信没有固定工作,每次那边的“家里”有什么事,他都很快离开,一连几天十几天的不见人,让她牵肠挂肚,担心到夜不能寐。

    和家里冷战两年之后,她开始和家里通话,脾气暴躁的父亲依然不肯与她和解,但母亲不一样,爱女心切,到底是心头的块肉,即便有拂逆,也不会跟她计较,了解到这头的情况之后,母亲忧心忡忡,第一句话就问她:“思思,你跟他,发生关系了吗?”

    母亲不允许她和石嘉信有更进一步的关系:“思思,妈也不要求他大富大贵买车买房的,但一个男人,总得能让你见光吧,得大大方方把你介绍给家里面和他的朋友吧?咱又不是配不上他,凭什么你们交往三四年,连他家的门槛都跨不进去?你得留个心,他这是准备把你长期耗在外头还是怎么着?”

    谈恋爱时,不大会考虑这些细枝末节的小问题,但是既然准备长久在一起了,有些东西就不能不入心了,让母亲这么一提点,尤思也觉得自己有点不伦不类没名没分的,好在她家教严,生性也保守,之前就跟石嘉信言明过,除非两人的关系已经很明朗了,否则不要发展到上床这一步,而且毕业之后,两人并没有同居,所以这一关还比较好控,但长久拖着始终不是事,加上也到年纪了,母亲终于着急,收拾了行李在一个晚上突然杀到桂林,把石嘉信堵在家里,红口白牙的问他,把人家闺女留在身边这么久了,到底怎么办,到底结不结婚?

    眼见石嘉信被母亲逼到无路可退,尤思心里特别心疼,但转念一想,她又觉得自己没做错:她并不是在逼婚,只是希望石嘉信给一个说法给一个希望,难道这种见不得光的状况要持续一辈子下去吗?

    事情的末了,石嘉信终于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他说:“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把事情都安排好,我会跟思思结婚。”

    尤思的母亲紧追不舍:“要多久?年前必须给答复。”

    这要求并不过分,中国人的习惯里,春节是大日子,很多大事的最终落锤,都是在这个时候。

    石嘉信沉默了一会,回了一个字:“好。”

    他这么回答的时候,下意识的,尤思看了一眼挂历。

    这个时候,距离过年,还有一个月。

    那一彤后,似乎是为了佐证自己的话,石嘉信做了一系列的改变,他重新租了适合两人居的房子,拉着尤思一起布置,虽然这段时间,他依然会突然有一两天不见人,但尤思从来不去过问,她知道石嘉信一定有秘密,她不想知道秘密,秘密属于过去,她只想要一个没有秘密的未来。

    母亲走后大概半个月,有一天石嘉信朝她要身份证买火车票,并且要求她一个人去一趟敦煌,尤思从来没一个人出过远门,还是人员混杂的火车出行,一时间头皮发麻,石嘉信给她吃定心丸:“就这一次,听我安排,我会提早几天,在那头接应你。思思,事情过去之后,我会向你解释。你相信我,这一次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这一次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这句话让尤思想起了很久之前那个圣诞夜的晚上,黑色的夜空好像开出盛放的花来,她直觉又一个峰回路转的时刻来临了,她相信石嘉信的话,一切都会好起来,幸福的生活就在眼前。

    她以为敦煌是幸福美满的站,但做梦都没有想到,那里,是噩梦张开触手的地方。

    这一次,黑色的夜空没有开出花来,而是周匝合围,盖起了一座埋葬她后半生的坟墓。

    从敦煌回来之后,尤思发生了很大变化,生活同石嘉信一道,在她眼里,都变成了灰扑扑的黯淡颜色,有时候看石嘉信,会有很怪异的陌生感,又有些时候,心境苍老的像一个垂暮的老人,等着忽然掠过的一阵风,把生命的最后一点焰头给吹熄掉。

    石嘉信忧心忡忡,带着尤思去看了一次精神科的医生,看完诊之后,医生把石嘉信拉到一边说话,但是被她听见了,她听见那个医生说她:“受到重大的刺激,有从精神恍惚向精神失常恶化的征兆。”

    尤思愤怒极了,她觉得这个世界颠倒而变态:你们这些有病的不说自己有病,反而来冤枉我一个好人有精神病!她冲过去把一杯茶都泼到了医生脸上,看着医生眼睫毛上搭着的细茶叶笑的极其畅快,石嘉信赔了钱,也赔了很多小心,才把她拉回家,那个晚上,石嘉信跟她说了很多话,大意是他知道尤思经历了什么,但是他一点都不在乎,希望尤思能把不愉快的事情都忘掉,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说话的时候,尤思一直在叠枕巾,把长方形的枕巾对折再对折,打开再打开,对石嘉信的话充耳不闻,只是在他说到“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时候,忽然抬起头死死看着她,齿缝里迸出两个字:“骗子!”

    石嘉信很痛苦,但是无计可施,他不再外出或者失踪,而是越来越多的时间陪着她,看着她,这原本是尤思所期待的,但时过境迁,此时此刻,她只觉得烦躁,感觉石嘉信变成了时时刻刻盯着自己的监视器,一举一动都备受压制,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她有了离开的念头,她想念父亲,也想念母亲,甚至想念那份家里为她安排的工作:听说很轻松,福利很好,每隔几个月还有单位组织的旅游。

    坟墓顶端终于撕开了一个通往光明的口子,直径不大,亮的炫目,她觉得自己像一只鸟,终于能扇动落满灰尘的翅膀,飞回到安逸的可以休息的巢,她低着头给鞋带打了一个规规整整的蝴蝶节结,心里默念着:石头,我走了,我真的走了。

    灯亮了,尤思的眼睛习惯了长时间的昏暗,对突然漫起的白光感到眩晕,她的手遮在额头上,眯着眼睛往身后看,石嘉信站在卧房的门口,穿着睡衣,像一尊模糊的塑像,他的声音很冷静:“思思,别闹了,该睡觉了。”

    哄三岁小孩的口吻,看精神病人的眼神,尤思突然就愤怒了,她冲着石嘉信大叫:“我没有闹,石头,你听清楚了,我要走了,我要跟你分手!”

    她挥舞着胳膊,像是跟谁示威,然后拎起行李开门,昨晚上明明没有反锁的,但是怎么都拧不开了,尤思的脑袋嗡嗡的,急的出了一身汗,石嘉信的脚步声到背后了,他从身后搂住她:“思思,听话!”

    尤思惊恐地尖叫起来,那次之后,她不能接受跟任何一个男人有稍微亲密一点的肢体接触,哪怕这个人是石嘉信,她觉得好像又回到了噩梦发生的那一晚,不管怎么挣扎喊叫,从身后搂住她的那个独眼畜生都在狰狞的笑,然后像一座山一样朝她压下来。

    石嘉信费了很大力气才制住尤思,脸上被她抓了好几道血道子,他用布条把尤思双手反绑在床头,脱力一般倒在边上大口喘着粗气,他觉得女人发狂的时候,战斗力不亚于一两个受过严苛训练的大兵,国家为什么总想着发展高精尖科技,把经费挪一点用于开发女人的发狂战斗力,军事排名早往上提好几个点了。

    歇了会之后,他撑起手臂坐起,抬腕看看表,已经六点多了,尤思不闹了,冷漠地看着他,眸子里像是结满了有棱角的坚冰,石嘉信刻意忽略这些,柔声安慰她:“思思,你歇一歇,我去给你买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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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的空气很清新,远远的,可以看到靖江王城独秀峰的美丽轮廓,独秀峰相对高度66米,因为风水绝佳,被朱元璋的侄孙朱守谦圈进了靖江王城的建造范围,很长一段时间内,桂林的城市建筑都不能超过这个高度,怕坏了风水。

    石嘉信给尤思买了她最爱吃的虾仁肠粉,加料的时候,特意嘱咐多放点花生碎,拎着往回走时,手上塑料袋里的打包盒一晃一晃的,他突然就走不动了,坐到街边的椅子上,手撑着头,眼泪很快就流下来了。

    早知道筹划好的敦煌之行是这个结果,杀了他也不会把尤思推上这条路的。

    这两年,家里越来越频繁地提起了与盛影的婚事,几次三番的推辞之后,盛家那里开始有了推测和怀疑,有一次,盛影拦住他,很是不客气地冲他叫嚣:“石嘉信,让你们出外读书,是为了生意的方便,不是让你在外头跟来路不明的女人夹缠不清的,你推三阻四的,是觉得我们盛家的女人好糊弄吗?”

    面对盛影的挑衅,石嘉信从来都是沉默以对,倒是石家几个跟他玩的好的看不过去,不敢当面跟盛影翻脸,只好私底下向他抱怨:“盛影脸上有疤,长那么难看,也好意思叫叫嚷嚷的,嘉信,按照规矩,你应该跟路铃那一支结婚才对吧,咱们也叫盛家人评评理,凭什么盛清屏跑了,就把你随便搭给盛影了?”

    也有人跟盛影一样的怀疑,私下里提醒他:“你别真是在外头有相好的了吧,玩玩可以,别当真,盛家的女人不是好惹的,不可能让你开娶别姓的先河的。”

    提醒完了又给他塞个消息:“听说盛影打发人去查你在外头的事了,真养了一个,可得藏藏好,闹开了咱们石家脸上也不好看。”

    尤思已经危险了,他得赶在盛影之前设个局,偷梁换柱,置之死地而后生,先保证尤思的绝对安全,后续再设法偷梁换柱,把自己也捞上岸——盛清屏不就是个成功的先例吗,树挪死,人挪活,没道理没有出路的。

    起初,事情的发展超一般的顺利,他甚至如有神助地在敦煌遇到了盛清屏的女儿,借她的手彻底绝了盛影,如果没有突如其来的飞天这档子事的话……

    石嘉信擦了把眼泪,抬头看灰蒙蒙的天,努力把后续涌上来的眼泪给压回去,他在心里默默发誓,一定会对思思加倍的好,跟着自己的这几年太委屈思思了,他一定要补偿,成百倍上千倍的补偿!

    尽管心情依然低落,但怕回去晚了肠粉凉了,石嘉信还是起身往回走,他租住在市中心小区的三楼,进楼道的时候,也不知为什么,突然就觉得有人在偷窥他,下意识回头看时,拐角处人影一闪,已经不见了。

    石嘉信心里咯噔一声,快步上了楼,到门前刚掏出钥匙,忽然就发现门已经开了道缝儿。

    石嘉信的脑子发懵,他离开的时候,明明反锁了门的!

    他颤抖着手推开房门,一眼就看到卧房的门大开,被子耷拉下一半,床上空空如也!

    石嘉信身子一颤,手里的餐盒掉在地上,他几乎是奔进房间里去的:床头上用来绑住尤思的布条断口齐茬茬的,明显是被剪断了,思思呢?谁把她带走了?

    石嘉信的喉结翻滚着,喉咙里发出类似呜咽似的声音,他扶着床站起来,颤抖着手掏出手机想报警,才刚解开锁,突然察觉出了异样。

    屋里有烟味,带着草药的水烟味道,他刚刚太紧张了,冲进来就瘫倒在床边,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还有人。

    石嘉信慢慢回过头来。

    门边的单人小沙发里,坐了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她穿搭扣黑布衫,敞口的阔脚裤,全白的头发往后齐刷刷梳成个圆溜溜的髻,额头上纹很深,两道阴蛰的法令纹斜过嘴角,皮肤很白,常年不见阳光的惨白。

    她就那么坐着,抽老式的长长的水烟筒,水烟管的黄铜口磨的锃亮,烟嘴上摁着一小镊子烟丝凑火,偶尔能听到啪啪嗒嗒咂嘴的声音。

    这是盛清屏的母亲,季棠棠的外婆,也是盛家路铃一支老一辈尚还健在的权威人物。

    盛锦如。

    据说盛清屏私奔之后,盛锦如一连二十年没有出过溶洞,也只是近年才开始在外偶尔走动,石嘉信只见过她几次,每一次,她不是在冷冷地抽水烟,就是面无表情地握住水烟枪的一头,蹬蹬蹬地在石头上磕着烟仓里的残渣,每一下声响都催命一般,嗑的人心头发慌。

    石嘉信口唇发干,瞳孔猛的涨大,他颤抖着上前两步,死死盯住她:“思思呢?”

92第②章

    河北冬天里有一种说法叫“猫冬”,大意是冬日苦寒大雪封门无处可去,只能蜷缩在家里,烤火、打牌、聊天、嗑瓜子儿,猫一样慵懒度日,等待春来融冰活络筋骨。这说法在尕奈也同样适用,尕奈海拔3000多,四五月份都会下雪,更别说一二月这种冻死狗的天气了,极目看过去不见一个人影,偶尔过镇子,街两边也是大门紧闭,生化危机一样了无生气,路上新雪堆旧雪,早压实成了冰,加上位置又偏,政府没精力组织什么万人铲雪,一条条道看起来平坦,车上去就坏事,一路行来,已经看到两三辆车翻在道边了——上雪道不久,岳峰就下来给前后轮胎都上了防滑链,即便这样,开这种路还是尤其耗神,加上大雪漫野,车前车后都白茬茬的,一个人开的久眼睛容易累,毛哥就和他轮换着开。

    季棠棠盖着毛毯窝在后座靠窗的位置,隔一段时间就伸手把窗玻璃上的雾气擦掉,额头抵着玻璃看窗外的景致,其实无非就是白雪、土坡、倒下的树和偶尔落进视野的一两只失群的牦牛,隔很久还会看到疏落的冒着烟气的藏民毡帐,车进甘南之后,季棠棠就异样沉默,这个地方于她,到底是意义特殊,车子里很静,只有暖气的噪声,季棠棠很快就疲倦了,头挨着车枕迷迷糊糊睡去,睡着的时候天还亮着,是岳峰在开车,后来突然车身一个颠簸,登时就醒了,睁眼一看,是躺在岳峰怀里的,外头全黑了,车头的两盏大灯在黑暗中扫开一片晕黄的温暖车光,开车的是毛哥,他从前头的后视镜里看了看季棠棠,说了句:“醒啦。”

    季棠棠还没清醒,听人说话总像隔了层砂纸,嗡嗡的,她朝岳峰怀里缩了缩,抓着他衣服含糊不清地问了句:“到了么?”

    也不知岳峰说了句什么,她又沉沉睡过去了,这一次睡的特别不安稳,做了很多很多零碎的梦,梦里有很多人的脸晃来晃去,最后一个场景尤其诡异,她梦见自己站在毛哥旅馆外头的台阶上,像模特一样摆出各种姿势让人拍照,周围围了一圈举着长枪短炮拍照的人,黑压压的人头之中,陈伟踮着脚露出头,高举着手机冲她喊:“棠棠姐,你手机号多少,逢年过节的时候,我给你发祝福短信。”

    接着就被岳峰给晃醒了,季棠棠茫然地张开眼睛看岳峰,岳峰拍了拍她的脸,说了声:“到了。”

    季棠棠从岳峰怀里爬起来,跪在座位上把车窗摇下,外头在下雪,大片大片的六棱形雪花,尕奈没有街灯,前后都黑漆漆的一团,只有车周围有亮光,毛哥先下了车,抖着身上的雪把临街屋檐下的灯打开,借着高处的亮光,季棠棠看清楚旅馆木制匾额上的字。

    自在青年旅馆。

    季棠棠下车之后,就站在雪地仰着头看匾额上的字,散在夜空的光里落下一朵又一朵大片的雪花,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时隔半年多,她居然又回来了,当时的那些人,羽眉、晓佳、光头、鸡毛,现在想起来,居然带着温暖的亲切感,他们现在在哪里呢?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时间和空间真是奇异的让人无法理解,他们明明曾经在这里待过、笑过、闹过,但一旦离开,连分毫的痕迹留不下。

    毛哥在店里叫她:“棠棠,快点进来,别冻着。”

    尕奈号称入冬零下二十五度,绝非耸人听闻,只在雪地里站了那么一小会,季棠棠的脸和手就冻的没知觉了,进了屋,才发现睫毛上都挂上了细小的冰碴子,毛哥倒腾锅庄生火,生到一半电跳掉了,黑暗中,毛哥耐着性子等了等,然后骂了句:“Cao!刚回来就停电。”

    季棠棠一边搓手一边朝手心呵气,听毛哥骂骂咧咧放下火剪去抽屉里摸蜡烛,不一会儿岳峰拎着行李进来,把大门给关上,呼呼的风声登时小了很多,寂静中,毛哥擦着了火柴,一小朵火红的焰头,突闪突闪地亮起来。

    毛哥继续倒腾锅庄,丢了四五根长短不一的白蜡烛给季棠棠让她点,季棠棠一边滴蜡油立蜡烛一边听毛哥和岳峰聊天,无非说一些后头的行程,在尕奈多待几天什么的,季棠棠听了一会,忽然起了个念头,鬼使神差般点了根蜡烛走到走廊上,从这个位置,可以看到旅馆的后门,后门开在灶房里木柴堆的旁边,木板门,底下和拼接的封中直透风。

    季棠棠有点紧张,但还是举着蜡烛一步一步地过去,一切和半年前的那个晚上毫无二致,虽说被踹坏的木板门已经换了新的,但依旧粗糙而简陋,门闩上上了锁。

    不知道为什么,季棠棠总觉得那锁虚虚的不牢靠,像是没锁实,她凑近了去看锁头,外头的风在这一瞬间突然大起来,咣的往里一撞,像是有人在外头大力推门,季棠棠吓得头皮发炸,蹬蹬蹬连退几步,正撞在岳峰身上。

    岳峰从后头把她圈在怀里,低头在她面颊上亲了亲,轻声说了句:“以前的事情,别想了。”

    季棠棠的身子还在发抖,她定了定神,忽然有些难受:“我也不想去想的。”

    岳峰沉默了一下:“反正,我们也把毛哥送到了。你要不喜欢这儿,明天咱们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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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晚上,毛哥在锅庄边上架了三张钢丝床,棉褥子铺了好几层帮大家抗寒,但到底还是冷,身子靠锅庄的一边被烘的暖暖的,另一边却被冷气浸的发抖,就这样半边身子热半边身子冷,季棠棠迷迷糊糊睡着,又开始大段大段的做梦,梦见在飞天窝点的那条地下走廊里拽着尤思跌跌撞撞地奔跑,跑着跑着,手上拽着的重量越来越轻,她惊恐地回望,发现尤思不知道什么时候飞起来了,她诡异的浮在半空,四肢被扯张开,像一只巨大的蝴蝶,皮肤上每一条血管都能看的清清楚楚,里头涌动着黑红色的血液……

    季棠棠吓出一身冷汗,黑暗中猛的睁眼,这才发觉是在毛哥的旅馆,身边锅庄上水壶里烧的水咕噜咕噜翻滚着热气,但这里是高原,无论水开的多么厉害,都到不了沸腾的温度……

    岳峰那边也有了动静,她听见他轻声问:“做噩梦了是吗?”

    季棠棠在这边点头,声音不知为什么有些哽咽,岳峰把被子掀开了一角:“棠棠你过来。”

    季棠棠掀开被子下床,哆哆嗦嗦走到岳峰的床边,岳峰伸手把她带进来,被子一掖结结实实裹了个严实,这里特别暖和,一边靠着锅庄,一边是岳峰温暖的怀抱,岳峰伸手进她头发里揉了揉,低声说:“要么这段时间你晚上还是跟我一起,不大会做乱七八糟的梦。”

    季棠棠没吭声,她是一直睡不好觉的,夜里噩梦尤其多,但是如果有岳峰在边上陪着,状况会好很多,这段时间以来,有几次都是她先醒,岳峰跟着醒,然后过来陪着她一起到天亮,岳峰提过一次,说不如一开始就一起睡,也省得半夜这么折腾,但提归提,他自己也知道有些不合适,见季棠棠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就知道她心里不乐意,这是第二次提,季棠棠还是一样的反应,岳峰也不坚持,身子尽量往边上挪了挪让她躺的更舒服些:“那你好好睡。”

    每天晚上都让岳峰这么折腾,季棠棠心里有点过意不去,虽说现在这种情况,跟一起睡也差不多了,但女孩子特有的矜持,自觉虽然跟岳峰在一起了,离亲密无间到底是有距离,睡在一张床上,传统想法里,还是有着特殊意义的,所以下意识的,总是不想松这个口,但从另一个角度想,又觉得自己矫情,一起睡半夜跟一起睡一夜,有本质的区别吗,也就五十步一百步吧。

    季棠棠下午睡的多,这个时候反而不太困了,听岳峰鼻息不稳,知道他也没睡着,悄悄抬头看他,岳峰睁着眼睛看着顶棚出神,居然没有注意到季棠棠的小动作,季棠棠看了他一会,伸手在他眼前招了招,岳峰愣了一下,伸手抓住她手臂又塞到被窝里,低声问她:“怎么还不睡?”

    季棠棠犹豫了一下,低声说了句:“你在想苗苗是吗?”

    岳峰被她说中心事,惊的心跳都漏了半拍,鬼使神差的,居然下意识嗯了一声,嗯完就知道坏事了,季棠棠沉默很久,说了句:“那你慢慢想,我回去自己睡。”

    岳峰明知道这个时候该拦她,又不知道用什么理由拦,她一走被窝里就空了一块,凉飕飕的冷气直往里窜,岳峰后悔极了,他觉得今晚上自己的脑子一定是被浆糊给粘住了,她那么问的时候,自己居然“嗯”,嗯你个头啊,舌头是欠剁吧?当然季棠棠也实在太人精了,问的出其不意直插重心,让他一点防备都没有,赤*裸*裸全交了底。

    用以前光头的话说,他这是犯了大忌了,光头当时怎么说来着?

    “怀里搂一个脑子里想一个是男人的通病,算不上十恶不赦,但是居然嘴上承认,那就决计该杀了。除非你是想跟眼前的女人分手一了百了,可以出此奇招,绝对百试不爽。”

    岳峰懊恼不已,真想揍自己几下,进尕奈之后,他就有些精神恍惚,很多事情,明明不该去想的,但是潮水一样不断往脑子里拍打,拍的整个人都乱掉了。

    尕奈于他,是个有特殊意义的地方,之前和苗苗在一起时,经历过数次分手,每一次他都是到尕奈度过的,尕奈在印象中,成了失落买醉的代名词,到处是苗苗的影子,更何况,两人最终的分手成为定局,也最终是在尕奈,他怎么也忘记不了那个下雪的日子,毛哥急吼吼找到他,告诉他苗苗已经到了镇子口,让他赶紧去接,也忘不了赶到那里时,苗苗哆哆嗦嗦坐在露天车站的角落里抱成一团,把行李箱竖在身子面前挡风。

    还有事情的末了,为了去找棠棠,最终没有赶上苗苗的那趟车,当时一遍遍的拨电话,苗苗始终没有接,倒是晓佳发了条短信质问他:“你怎么真的就没来呢?苗苗哭惨了你知道吗?”

    “哭惨了”这三个字,角锥一样在心里绞,岳峰当时就流泪了,他始终觉得,跟苗苗之间的无法收场,主要的责任是在自己,而后续发生的两件事,更加加重了他的负罪感。

    第一是苗苗草率成婚的不幸福,第二是,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真的喜欢上了另一个人。

    所以一进尕奈,他无法控制自己频繁地想到苗苗,忍不住去想她现在到底过的好不好,一门心思的希望她能幸福,希望陪在她身边的人能对她包容和忍让,记忆潮水样越涨越高,把整个人浸的失神和心痛,棠棠突然问起时,他完全没经大脑,下意识就应声了。

    岳峰想解释,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过了会,他披着衣服起来,走到季棠棠身边帮她掖好胡乱盖起的被子,季棠棠没睡,睁着眼睛看他,眼睛里像是蒙了一层水光,岳峰特别心疼,他俯□子在她眼睑上亲了亲,说:“棠棠你别多想,其实什么事都没有。”

    季棠棠摇摇头,伸出手握住他的,低声问了句:“岳峰,如果苗苗回来找你,你会走吗?”

    岳峰愣了一下,想想又觉得好笑,不明白她的脑袋瓜里怎么能设想出这么刁钻的问题,季棠棠似乎也不期待他的回答,直接说了下去:“如果你会走的话,你现在就告诉我,我现在应该还能承受你也离开了。如果以后很喜欢很喜欢你了,你又走了,我就……”

    岳峰等着她说下去,她应该是想说届时会承受不了的吧,谁知道她沉默了很久,忽然流泪了,黑暗中,岳峰能清晰地看到水光从她面颊滑过,她说:“如果那时候你走了,我也没什么办法吧,谁要走,我从来也留不住。”

    说完,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向外,把被子一点点往怀里拽着抱,拽着拽着,垫在脸颊下的那一块被子就被泪水打湿了。

    心底里,她觉得自己是拖累到岳峰的,和岳峰在一起之后,这种感觉尤其强烈,她甚至不敢跟他一起露面,生怕看似普通的人群中会有一两双属于秦家的别有用心的眼睛,即便是这趟来尕奈,岳峰都有意识地拣偏僻的路走,有需要下车的场合,也尽量让她待在车上不要引人注意……

    细节,同时间一样,是最能一点一滴叫人心灰意冷的东西,如果是她一个人,横竖八字不好运道偏差,也就打落牙齿和血吞了算了,但凭什么要人家岳峰也这样呢?就因为他喜欢她?哪天他真的决定离开,她应该欢欢喜喜送他才对。

    突然想明白了,心反而定了,她伸手擦擦眼泪,又回头看岳峰,认真说了句:“岳峰,我真挺喜欢你的,哪天你离开我了,我也不会怪你的。”

    岳峰让她一句话说的眼泪都快出来了,他伸手隔着被子搂住她,贴着她耳朵说了句:“棠棠,你以后还是以前那样,吵吵闹闹跟我说话吧,你一说煽情的话,要了我的命了你知道吗。”

    季棠棠说:“行。”

    过了会,她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似的说了句:“岳峰,你不用担心我以后找不到男人的,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是一搂一大把的。”

    岳峰半天没吭声,过了会阴恻恻跟她确认:“一搂一大把?”

    “噎死,”季棠棠还拽英语,“你放心,我会照着你的模子找的,以纪念咱们这段还没开始就结束……”

    还“没开始就结束”,岳峰气坏了,隔着被子狠狠拧她,他是真下手,一点都不容情的:“做梦吧你,我告诉你,你这辈子就栽我手上了,上了我的船,你还一搂一大把……”

    季棠棠没想到岳峰下手这么重,而且他隔着被子搂住不让动,专往她腰线上捏,躲都没处躲,痛的在被子里到处乱躲。

    两人都忽视了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毛哥今晚为他们准备的床铺是临时搭起来的,钢丝折叠单人床,承受两人的重量已经很吃力了,还要这么闹腾……

    咣当一声巨响,床塌了。

    两人连人带床,都栽了,幸好弹簧床塌的还算规矩,没有伤到两人,季棠棠唬的大气也不敢喘,岳峰也不吭声,两人保持栽倒的姿势不动,竖起耳朵静静听毛哥那边的动静,过了会互相交流敌情。

    季棠棠低声问:“听见了吗?毛哥醒了吗?”

    岳峰不敢确定:“应该没有吧,他一贯睡的死沉死沉的。”

    “那咱们起来吧?”季棠棠心砰砰直跳,刚一挪身子,底下的弹簧支架就吱呀响,她立刻屏住呼吸不敢动了。

    关键时刻,岳峰临危不乱,悄声指挥她:“棠棠咱们得慢慢来,你得配合我,别把毛子吵醒了。来,你先抱我脖子先起来,我把床摁住不让它出声响。我数一二三,来,一,二……”

    雪亮的手电光打过来,跟舞台上的特效剪影似的,季棠棠吓的动也不动,直直看岳峰,用口型问他:“怎么办?”

    岳峰用口型镇定地回答:“我也不知道。”

    僵持中,打着手电的毛哥慢条斯理地开口了:“这两位精神充沛的小同志,能给解释下,大半夜的不睡觉,到底在干嘛吗?”

    随你怎么猜吧,岳峰打定主意死不开口,但是季棠棠显然此类斗争经验不足,让毛哥这么恩威并施的一吼,居然开口了,一开口,就让岳峰有了撞墙去死的冲动。

    她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半夜睡不着,在练……练瑜伽……”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啊啊,小黑屋小黑屋,我不要人生留下污点,我不要进小黑屋。

93第③章

    去九寨的路上居然有塌方,在这个季节是相当罕见的事情,岳峰把车停下的时候,道班的人已经到了,开着铲车清理路上的落石和积雪,另有几辆自驾的私家车也被堵在这,司机聚在一处聊天,隐隐约约听到他们说什么“雨季”、“泥石流”、“不该塌方”什么的,几个人也注意到这辆刚到的越野车了,有个穿皮夹克的冲这边招手:“兄弟,有烟吗?救个急!”

    岳峰把车窗摇下半扇,扔出去一包开了口的中华,那头惊喜的大叫,有人朝岳峰挑大拇指,还有人晃着手里的酒瓶子:“够意思,请你喝酒!”

    季棠棠坐在后座上看报纸,报纸是前面过若尔盖县城时拿的,汉字和藏文夹半,都是讲什么藏区建设,说的一套一套的,她还真有耐心看的下去——听到外头的动静,季棠棠报纸往下移了移,露出上半张脸,乌溜溜的眼珠子斜乜着岳峰,老气横秋地来了一句:“败家子儿。”

    岳峰被她逗乐了,正想过来敲她一记,手机响了,接起来一看是毛哥,说了几句之后,看着季棠棠直乐:“嗯,棠棠在呢,我哪敢欺负她啊……她练瑜伽呢……”

    季棠棠腾一下就跳起来了,岳峰想躲没躲开,被她搂住脖子勒坐在驾驶座上,手机都没拿住,掉在脚底下,指示灯忽闪忽闪的,季棠棠恶狠狠地吼他:“练瑜伽这一页就翻不过去了是么,你们都拿这开涮几回了?有这么好笑么啊?”

    岳峰笑的喘不过气来:“是挺好笑啊……”

    还敢嘴硬!季棠棠正寻思着再加点力道,前头和岳峰打招呼那皮夹克司机过来了,透过摇下的车窗看到车里的情形,登时就乐了,大声来了句:“呦,小伙挺帅,媳妇挺凶。”

    不知道他是哪人,尾音打着晃,这话经他嘴这么一说,特有滑稽的舞台效果,那头聚群的哄堂大笑。

    让外人这么一搅,季棠棠顿时就不好意思了,讪讪的把手缩回来,岳峰一边伸手去捡手机一边跟那人打招呼:“是挺凶的。”

    手机捡起来,毛哥已经挂了,皮夹克司机凑到窗边瞅了瞅:“往九寨去的,旅游?”

    岳峰点头:“你们也是?”

    皮夹克司机指了指不远处那几辆车:“这一圈都是,全堵这了,都说九寨雪景美,惦记着去拍几张片子,淡季人少,逛的也自在。”

    才刚搭了两句,那头就招呼着一起过去唠嗑,季棠棠看看那一圈都是大老爷们,觉得自己一个女的杵在里头怪怪的,就只让岳峰去了,自己继续把那张报纸颠来去倒来颠的看,没多久看腻了,一抬头恰好看到岳峰跟几个人聊的正酣,岳峰属于在路上跑的久的,对如何跟陌生人熟稔起来很是无师自通,一刻钟的功夫就把甲乙丙丁聊成自己人了,他聊会功夫就会往季棠棠这头看一眼,每次目光相触,微笑都温柔起来,季棠棠有心跟他开玩笑,有一次故意脑袋一偏,身子藏在他看不见的位置,岳峰果然就有点不安,迟疑着想往这头走,直到见到她脑袋又伸出来才舒了口气。

    这种只有两人心知肚明的小细节,让季棠棠整颗心都暖暖的,她趴在车前座上歪着脑袋伸手拨弄着岳峰挂在车上的平安符,忽然就希望这条路永远走不完才好。

    不一会儿,道班的人过来跟他们说了句什么,几个人各回各车,季棠棠还以为是通路了,谁知岳峰直接开的后车门:“一时半会通不了,棠棠,得在这吃饭了。”

    “有饭吗?”

    “面包,茶叶蛋,火腿肠。再不然道班有热水,泡方便面吃。”

    季棠棠蔫蔫的:“那不吃了。”

    岳峰瞪她:“你敢,塞也给我塞下去了。”

    岳峰原本以为季棠棠在路上也有段日子了,应该是能就和就就和不挑的性子,这趟一起上路,才知道其实她嘴巴特刁,之所以从前给人不刁的假相,是因为她不闹腾,有的吃她才吃,没得吃就默默捱过了不吃,这种饥一顿饱一顿的,居然没得胃病也真是老天垂爱了。

    岳峰上手就治她这毛病,一日三餐,必须定点,其实实施起来也方便,只要供应她爱吃的就行,头痛的是如同眼下这种情况,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想给她弄爱吃的真心不容易。

    “那你想吃什么啊?”

    “虾仁炒蛋。”

    岳峰不怒反笑:“你怎么不说你想吃满汉全席呢?”

    “我诚实。”

    岳峰心说是,祖宗,你真够诚实的。

    季棠棠诚实的结果就是连干粮都没得吃了,岳峰在车后头翻腾了一阵子,拎了包行李下去了,季棠棠原本没理会的,后来发现那几个司机都聚到岳峰身边,连原本不下车的几个女的都伸长脑袋站在边上张望,自己的好奇心也被勾起来了,赶紧摇下车窗探出半个身子。

    她知道岳峰在干嘛了,他行李的确准备的齐全,带了一整套户外的炉头锅具,用来做燃料的气罐应该是丙烷的,因为一般的丁烷什么的0摄氏度燃烧效能就不行了,而丙烷-18摄氏度还能正常运作,季棠棠之前背包走时,也曾想买一套带着,但毕竟是女生,负重有限,带着锅锅罐罐实在不方便,也就只好想想了事。

    岳峰在煮粥,矿泉水煮开,车上有精装的米,不用洗,直接抓了把下去,再加三两红枣桂圆干什么的,锅盖一盖,简单利落,围观的啃着干巴巴的面包就白水,看着很是羡慕。

    ——“年轻人就爱搞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这是那种玩户外的驴友喜欢搞的吧……”

    ——“这一套该多重啊,也就有车才好带,背着累也累死了……”

    ——“这气罐跟家里煤气罐的原理一样吧,看体积这么小,烧不了两锅也就没了,也就显摆显摆,不实用……”

    爱怎么说怎么说,岳峰也就随便听听,外头毕竟冷,几个人站了会就散开了,季棠棠下巴搁在车窗框上看小锅盖被热气顶的突突的,她问岳峰:“不是说高原上水开不了吗?这不好熟吧?”

    岳峰没理她,过了会开了袋冰糖,想扔两颗进去,季棠棠赶紧叫住:“我不爱吃糖,原味的就好。”

    岳峰气了:“关你什么事啊,又不是给你吃的,爷想加就加。”

    他掀开锅盖,作势要往里加,冰糖攥在手心,到底没扔下去,季棠棠看的分明,心里头甜滋滋的,下了车陪着岳峰一起等起锅,她越乐,岳峰就越恨的牙痒痒:“你乐什么乐,你乐着好看是吗?一会不吃饭一会不吃糖,还真把自己当棵葱了。”

    季棠棠不理他,掀开锅自说自话:“还挺多的,我吃不完啊。”

    岳峰差点跳起来:“谁说给你吃的了,你连口汤都别想喝……”

    季棠棠嫌他聒噪,抬起头啪一下亲在他左脸上,然后没事人一样,又低头拿勺子搅锅里的粥。

    岳峰让她这一下子给亲懵了,半天才捂着脸咬牙切齿:“太不庄重了……”

    说归说,脸扭到她看不见的地方,登时就绷不住笑了,笑完了又回头严肃地批评她:“公开场合,注意一下影响。”

    季棠棠老老实实哦了一声,哦完之后无限感慨:“还不就是为了口吃的,做女人真不容易……”

    岳峰彻底给气乐了,他伸手去揉季棠棠的头发:“棠棠,你怎么这么好玩儿呢……”

    正闹着,塌方的另一头有车摁喇叭,不一会儿有个师傅手脚并用地从土堆上爬过来,大老远就冲着这边挥手喊:“一时半会通不了啊,哥几个有掉头走的吗,帮个忙成吗?”

    这也是路上常见的,一旦塌方,整起来少则几小时多则一两天,岳峰和季棠棠是不赶时间,闲下来权当度假了,有些请假掐点出来的,时间耽误不起,往往会掉头原路返回或者改走其他的道,另外几辆车的人很快聚拢来,有几个小声商议着:“要么掉头吧,下次再来,这么冷,又没什么吃的,冻病了不值当的。”

    说话间,那个师傅已经到面前了,他戴个狗皮帽儿,穿长到膝盖的羽绒服,脖子上还围了围巾,包的跟熊似的,近前就给人团团作揖:“不好意思啊,我车上有个女孩,出了点事,回去的机票买的兰州的,得从北头走,谁知道又塌方了,这儿没班车,你们哪位掉头的,帮忙带过去成吗。”

    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出门在外,尤其是在藏区,汉人间彼此多几分亲切,也就乐意帮这个忙,一番商量之后,有一辆雷克萨斯的车主点头了:“我们往北回,虽然不到兰州,但能把她带到交通枢纽,去兰州也方便,你看这样成吗?”

    那师傅高兴坏了:“成成成,这可好了,女孩儿在我车上哭呢,又晕车吃不下东西,可心疼人了。”

    雷克萨斯的车上还有个三十来岁的女的,应该跟车主是夫妻,她挺好奇地看看塌方的另一头,虽然什么都看不到:“出什么事儿了?”

    那师傅也挺纳闷:“听说是跟男朋友一起出来旅游,临开车的时候男朋友不知道看见谁了,急匆匆下了车让她先走,说是自己赶下班车到,这可好,小姑娘家自己到了九寨,左等右等男朋友也不来,人生地不熟的,可不就吓坏了?打电话回去一问,更糟,那头说人是跟她走的,根本没回去,两边一合计这等于失踪了啊,这事情老严重了啊,所以找车往回赶呢,等着去机场改签……谢谢啊大妹子,我把那姑娘领过来。”

    那师傅道了谢,原路过去领人,雷克萨斯的车主在这头倒车做准备,不一会儿人领到,是个挺年轻的姑娘,看样子比季棠棠还小了几岁,扎着马尾辫儿,模样儿挺清秀的,皮肤也白净,就是眼睛哭坏了,肿的跟个桃子似的。

    雷克萨斯车上那女的过去牵了她手安慰她:“妹子别哭啊,说不定是自个吓自个,其实什么事都没有。”

    那姑娘含着眼泪点头,点着点着眼泪又下来了。

    那师傅在一旁唠叨:“她这一路一直哭,又不吃东西,硬让她吃吧,半路就吐了,估计是吃不惯,路上没饭店,也没点清淡的吃食……”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说给她们听的,季棠棠抬头看岳峰,岳峰耸耸肩:“那就分点呗,也吃不穷咱的。”

    季棠棠特喜欢听岳峰用这种口吻说一些老土的词儿,比如“咱的”、“媳妇儿”,听着特窝心特自己人——她找了个纸杯给舀了点粥,过去递给那女孩儿:“吃点热乎的垫垫,空腹坐车更容易晕,这一路有的你受的。”

    那女孩接过来,感激地看了季棠棠一眼,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季棠棠的眉眼挺熟的,迟疑了一下,忽然就问她:“咱们见过吗?”

    季棠棠有些惊讶,她仔细看了看那女孩,然后摇头,但自己也不太确定:“没有……吧?”

    她在路上,遇到形形色*色的面庞太多了,除非是很特别的,要么还真记不住。

    那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再次跟她道了谢,看着季棠棠走回到岳峰身边,小口小口抿粥的时候,她又注意地看了季棠棠好几次,她几乎已经确信一定是跟她见过的了,到底是在哪呢……

    她皱着眉头,再一次往季棠棠的方向看过去,这一次季棠棠侧着身子,没看到她的正脸,却看到了她投在车窗玻璃上的影像。

    车玻璃是茶色的,自然而然把人的整体气质往清冷了去拉,眉眼也只勾了个轮廓,相对模糊……

    那女孩浑身一震,她突然想起来了。

    自己跟季棠棠确实是见过的,在古城,夏城的门口,当时她拉着自己,买了包瓜子,慢慢剥了很久。

    那天是半夜,她表情很冷漠,抽烟,坐在路灯的暗影下,自己总是看不真切,但今天她心情很好,一直带着笑,说话也和气,所以一时之间,自己没能很快把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她怎么会在这呢?

    那女孩犹豫了一下,起身想过来跟她打招呼,才刚走了两步,兜里的手机响了,她一边走一边接起手机,才刚“喂”了一声,听到那头的说话,整个人就僵住了。

    再然后,她眼前一黑,直挺挺向后倒了过去,头撞在雷克萨斯的车身上,哐当一声响,听的人心里都颤的慌,为她叫疼。

    周围的人都围过来,七手八脚把她扶着坐起,手机跌落在一边,里头的声音还在说话,雷克萨斯车上那女的把手机捡起来,“喂”了两声,然后脸色突然变得很郑重,对着周围的人竖起手指嘘了一声,眼神示意别说话。

    让她这么一搞,大家心里都有些忐忑,大气都不喘一下,岳峰和季棠棠对视了一眼,也往这里走了两步。

    “完了,坏事了。”那女的放下电话,手抚着胸口,脸色煞白煞白的,“听说……是找到尸体了。”

    起初的震惊和沉默之后,每个人的眼神都转作了同情和怜悯,那女的叹息不止:“你看这小姑娘,听到消息就晕了,醒了还不得哭死啊,说是还没全找到,找到了一部分……现在的杀人犯,怎么这么变态呢……”

    季棠棠心里有点堵的慌,岳峰过来搂她,季棠棠双手环住岳峰的腰,下巴搁在岳峰肩上,低声说了句:“这些人怎么这么坏呢……”

    说着说着,连自己都没发觉,眼泪已经慢慢流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头上扎着白布条叉腰笑,嗷嗷嗷我终于算是把榜单完成了也,虽然还差了点字,但应该……算是……完成了吧?

    求表扬求表扬求表扬,届是用绳命在更文呀……不表扬就休息去了哼哼

94第④章

    大家帮着把晕倒的女孩扶在雷克萨斯后座上躺下,又围着唏嘘了一阵子才各自散开,到底萍水相逢,对陌生人的不幸最多是洒两滴同情的眼泪,要说怎样怎样的感同身受未免夸张,最后只剩雷克萨斯的夫妻俩义不容辞,商量着要么就直接送到兰州——小姑娘家遇到这种不幸真是太可怜了,孤零零把她扔交通站实在是不放心,遇到就是缘分,能多帮点就多帮点吧。

    岳峰和季棠棠也回车上待着了,下午的时光本就漫长,加上单调的等待,就更显得百无聊赖,不一会儿那辆雷克萨斯先掉头,有两辆车也跟上了原路返回,周围就显得更静了,打开车窗往外看,罩满了雪的山尖跟阴霾的雾气接在一起,偶尔响起一两声辄辄鸟叫,仿佛很多年都没有来过人的模样。

    摇上窗子,季棠棠回头问岳峰:“咱们还要等吗?要是今天路修不好,睡哪儿啊?”

    岳峰也在想这个问题:“我两年前来过这儿,掉头有条岔路,可以去山里的一个藏寨,叫甲绒藏寨,那地儿位置偏,去的人少,当年我去的时候,寨子里的人说我是他们七个月来见到的第一个汉人,我在那跟他们玩的挺熟,还认识个好朋友叫扎西多吉,这趟来九寨,我还挺想顺道去看看他们。”

    季棠棠很感兴趣:“那走起?”

    岳峰给她打预防针:“路不好,得有心理准备。”

    岳峰说路不好,那还真是说的相当委婉,季棠棠走南闯北,算是见识过不少破路,还是被去甲绒的路颠到面无人色,事实上,去甲绒等同于无路可走,有好几次,车子45度侧起,季棠棠觉得下一秒就能翻个四轮朝天了,还有一次大的颠簸,车后堆着的东西哗啦啦掉下来,砸的她东躲西窜,跪在后座上往回塞的时候,车身又是一颠,整个人往上窜起,脑袋撞到车顶,眼前一颗星接着一颗星的冒。

    车子终于在甲绒藏寨的田埂上停下来,已经快日暮了,季棠棠的脸上不见血色,五脏六腑颠的难受,想吐又吐不出来,岳峰拉开后车门,半扶半抱把她弄下车,季棠棠也不顾田埂上有雪,一屁股坐倒,有气无力地说:“你自己去找你的扎西吧,我不行了,得歇会。”

    岳峰摸摸她脑袋:“别在地上久坐,凉。车子不好开进去,我去找人,乖,看着车啊。”

    季棠棠脑袋往关起的车门上一抵,目送着岳峰走远,又四下打量所处的位置,说这儿是个藏寨还真是抬举了,其实就是群山合围里的几排房子,周围结着经幡,不远处有个简陋的白色和平塔,田埂附近一排又一排高高的晾架,有些晾架上的干草还没收回去,湿漉漉的搭着白雪。

    季棠棠记得岳峰的话,坐了会又回车上坐着,周围安静的很,偶尔有一两声狗叫,季棠棠窝在副驾的位置上发愣,愣着愣着就困了,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想事情,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敲打车盖的嘭嘭声,猛地睁眼一看,有个三四岁的藏族小男孩正坐在车前盖上起劲地敲敲打打,也不知道是怎么爬上来的,看到季棠棠醒了,吓得哧溜一下滑下去了。

    季棠棠担心他摔着,赶紧下车去看,才转到车前头,就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小男孩又跑到了车后,季棠棠低□子从车底盘下头望过去,就见着两条藏袍下的小短腿儿,她觉得好笑,狼外婆一样屏着气悄悄往后走,探出身子时,那个小男孩也恰好小心翼翼地探头出来看,乍看到她脑袋,吓得呀一声,又缩回去了。

    那反应,跟受惊的小松鼠似的,季棠棠绷不住咯咯笑,笑着笑着,那小男孩又把脑袋一点点探出来了,好奇地盯着季棠棠看。

    藏区的小孩,眼睛都特别亮,清的真跟一汪水似的,朝你那么一看,似乎就要看到心里头去了——季棠棠刹那间就惊艳了,她向那小孩招手:“乖乖的,过来,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孩估计是听不懂她的话,歪着脑袋含着手指头看她,看了一会,忽然含糊不清地叫她:“棠……棠……”

    季棠棠惊的目瞪口呆,她腾腾往前两步:“你怎么知道我叫棠棠?”

    她这往前一进,把小男孩给吓坏了,两条小短腿翅膀一样扑棱扑棱跑出去老远,跑一段还回头看她一眼,像是怕她追过来,季棠棠不死心,冲着他叫:“你怎么知道我叫棠棠啊?”

    这一叫坏了,小男孩跑的没影儿了。

    季棠棠愣愣站着,很有些怅然若失,站了一会,远远看到岳峰带了个藏族男人过来了,猜到大概是他的朋友,赶紧迎了上去。

    藏族人长期生活在高原,空气中的紫外线对皮肤伤害很大,加上环境的恶劣,看起来比实际岁数大很多——季棠棠还以为扎西多吉比岳峰要大上个六七岁,哪知道他才二十不到,更惊悚的是,他十五岁结婚,已经有三个小孩儿了。

    扎西多吉会简单的汉语,岳峰给他介绍季棠棠是自己女朋友时,他盯着季棠棠左看右看,然后惊叹:“哦呀,女朋友,像仙女一样漂亮,高原上的拉姆。”

    季棠棠没见过夸人这么直白的,一张脸腾的就红了,岳峰毫不留情泼她冷水:“棠棠,藏族人夸你,你可别当真,他们也没别的形容词,要么夸是拉姆,要么夸是卓玛,两个都是女神,你要真当真了,高原上是个女人就是女神了啊。”

    扎西多吉摸着脑袋嘿嘿笑:“就是,就是。”

    居然还“就是”,这也太直白了,季棠棠险些昏过去,后来才发现,“就是”和“哦呀”是他们的口头禅,相当于“嗯”和“啊”,跟汉人说话时,即便一句没听懂,也先来一句“就是”,很是让人捉急。

    车子开不进去,两人拎着东西跟扎西多吉回家,路上,岳峰给季棠棠讲上次来的事儿:“这寨子里的小孩没见过车子,新奇地跟什么似的,十几个团团围住,敲敲打打,还有拿石头刮的,可把我给心疼坏了。”

    这话提醒了季棠棠:“哎,岳峰,这寨子里有个小孩认识我。”

    岳峰心里咯噔一声:“认识你?”

    有人认识或者认得出季棠棠,很多时候,是个危险的讯号,不能不提防。

    季棠棠点头:“嗯,是个藏族小孩儿,三四岁吧,喊我棠棠。”

    岳峰眉头皱了起来:藏族小孩儿?三四岁?秦家人的眼线应该不会埋的这么偏远且深入且低龄化吧?

    再一想,险些喷了:“认识你个头啊,那是朝你要糖呢!”

    很多汉人游客到了藏区有给当地小孩儿塞糖的习惯,当然也有塞一块两块钱或者铅笔、笔记本儿什么的,久而久之,把小孩儿惯出来了,见着游客打扮的就会要个糖什么的,季棠棠也知道自己是杞人忧天了,低着头怪不好意思的。

    扎西多吉家在村子的中央,黑石头砌起的屋子,窗子外围都刷成白色,顶又是尖尖的红色,门楣上用彩漆勾出吉祥八宝的图案,看着很是喜庆,一进门就是厨房和大锅庄,青铜镀金的勺子在墙上挂了一长溜,金灿灿的,扎西多吉请两人在锅庄边的藏床上坐下,吩咐妻子卓玛给上酥油茶和炸面果,卓玛不会说汉话,看着两人只是笑,跟她说什么都只答一句“就是”。

    季棠棠平时是喝得下酥油茶的,但是刚晕过车,胃里还难受着,闻到酥油味就有些不舒服,加上多吉和卓玛好客,酥油放的多,乳白色的奶面上浮着一厚层金黄金黄的油,季棠棠求救似的看岳峰,这回岳峰的脸色相当严肃,压低声音警告她:“棠棠,这必须得喝,不然主人家会觉得你瞧不起他。”

    这话是真的,藏族汉子爽直,一句话能当你是兄弟,一个不如意也能拔刀子见红,酥油茶敬上,看起来是一杯茶,实则里头的意义大,喝不喝,喝完不喝完,关系到主人家的面子和双方的交情,绝对不能怠慢,季棠棠自觉深明大义,关键时刻绝不掉链子,低声回了岳峰一句:“放心吧,我演技派。”

    岳峰冷眼瞧着这位演技派笑的跟朵花似的,异常优雅地端起铜碗,咕噜噜一口到底,然后手背擦擦嘴角,朝着卓玛嫣然一笑,似乎还有句潜台词。

    味道好极了!

    卓玛开心坏了,转头向着多吉叽里呱啦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抱着酥油壶上来,壶嘴儿一倾,又给季棠棠斟满了一大碗。

    季棠棠傻眼了,岳峰客气地向着卓玛微笑,话却是向着季棠棠说的:“坏了,这是要给你上三碗了。”

    有些藏人待客是“茶三酒四”,连喝三碗才算宾主尽欢,岳峰很同情季棠棠,委婉地提醒她:“演技太过了啊,过了也不好。”

    季棠棠面皮儿带笑,笑脸下头都是苦水:“岳峰我真喝不下。”

    “这个帮不了你。”岳峰低头喝自己那碗,“必须喝啊棠棠,为了民族团结。”

    季棠棠那个哀怨啊,她说:“党中央未必知道我为了民族团结作出这么大贡献了。”

    喝完酥油茶,晚饭时间也到了,显然多吉他们不准备简单地用糌粑待客,他兴奋地朝两人比划:“面片,揪面片,羊腿,牦牛肉。”

    季棠棠那终于能脱离酥油茶的兴奋在见到揪面片儿之后荡然无存,揪面片儿居然真的能用字面来解释,就是面擀成了长条,卓玛一片片地揪断,扔到沸腾着水的大锅里去。

    季棠棠蹭到锅边看了看,一锅的面汤水,连点葱花都看不到,她有不祥的预感,果然,面片儿上来之后,她捧着碗差点流泪了,低声问岳峰:“一点菜都不放的?”

    岳峰嗯一声:“藏族人养牛养羊,你听过他们种菜没有?”

    “那怎么消化啊?”

    “高原上太冷,都吃牛羊肉抗寒,喝茶助消化,但是藏区又不产茶,所以得费大工夫去外头买,茶马古道就是这么来的。过去茶可贵了,一匹马才换那么丁点茶。”

    说话间,牦牛和羊肉也上来了,盛在盆里头,大块大块的,不加油盐,煮熟了上,蘸辣沫儿吃,季棠棠觉得一块能有自己脑袋大,多吉热情地往两人跟前的小碟子里各夹了一大块,牦牛肉筋道,咬着都费劲,季棠棠终于意识到先前自己多幸福了:“岳峰,我能去吃方便面吗?”

    岳峰朝她磨牙:“主人家这么盛情款待,你去煮方便面,你这不是打多吉的脸吗?你是指着他捅我一刀是吧?你这女人怎么这么狠呢?”

    季棠棠委屈地看岳峰,岳峰打完了一棒子又安慰她:“乖啊,为了民族团结,藏汉友谊源远流长就看你今晚上的表现了,咱们老中青三代领导人维系藏汉两族团结的努力,不能毁在你一个人手上啊。”

    季棠棠坚持着又吃了一阵子,说话都带哭音了:“岳峰我对不起国家对不起党,你再让我吃你不如挖个坑把我埋了吧。”

    岳峰叹气,他埋头咕噜噜喝完自己那碗,觑着多吉没看这头,动作飞快地把季棠棠那碗倒到自己碗里,又把她碟子里的牦牛肉拔拉过来。

    季棠棠感动到热泪盈眶,对着岳峰深情表白:“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这个男人这么帅呢!”

    岳峰咬牙切齿:“边儿去,少给我狗腿!”

    “哦呀,拉姆,这么爱吃,还有,一盆,吃,再夹!”

    季棠棠头皮发麻,她对着多吉笑的比哭还难看:“我吃饱了……”

    “哦呀,你们汉人,太客气,朋友,不要客气,客气不是真朋友,我生气,哦呀,吃,再夹!”

    什么叫盛情难却啊,为了藏汉友谊,那是必须再夹的啊,季棠棠的筷子颤巍巍地又伸了过去,多吉热情地帮她选:“这块,大的,好吃!”

    季棠棠偷眼看岳峰,岳峰那眼神是要杀人了,她赶紧夹了一块小点的。

    ……

    一餐饭吃完,岳峰真是站都站不起来了,多吉开心极了,转头又有些埋怨季棠棠:“哦呀拉姆,你没有放开吃,我看的出来,你还能吃,多多的吃。”

    岳峰让他这话说的心肝儿都颤了,心说再吃老子这条命真要报销在这了,于是赶紧岔开话题,让多吉安排休息的地方。

    多吉把两人带到楼上的房间,里头同样有锅庄,两张藏床,卓玛点牛粪烧锅庄的时候,多吉跑进跑出抱了两床被褥过来给两人铺上,季棠棠带着牙筒去院子里舀水洗漱,洗完了回来一看,多吉正趴在桌子上摆弄影碟机,桌子上原先没电视的,估计是把自己屋的小彩电给抱来了——藏族人待客,的确是热情到无以复加,季棠棠有点好奇:“这儿能收到信号吗,都有什么台啊?”

    多吉摇头:“信号没有,给你们看碟片,唐僧喇嘛的故事,哦呀,好看的很。”

    季棠棠半天没反应过来唐僧喇嘛是谁,直到屏幕上有了画面,才知道原来是《西游记》,她把多吉放碟片的纸盒子拿过来看,除了《西游记》,还有几张《还珠格格》的碟片,之前就听说这两部片子在藏区的受欢迎程度极高,如今看来,还真不是盖的。

    收拾停当,多吉和卓玛下去忙活,留两人单独在屋里待着,岳峰坐不了两分钟也下去了,季棠棠拽住他问时,他满心没好气:“下去运动!消化!”

    季棠棠笑喷了,岳峰走了之后,她趴在窗子边朝外看,果然就看见岳峰绕着房子在走,走了一圈又一圈,偶尔停下来做个体转舒腰什么的,季棠棠看了一会,实在绷不住,回到床上笑到打滚,好不容易止住,靠着床板坐起来看电视。

    据说当年拍摄《西游记》花了足有八年时间,其精工细作的程度,是现在的速食电视剧所不能比拟的——即便放到今天来看,也不失为一部吸引观众的精品,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多吉买的碟片是藏语的,虽然能够通过画面和语气连蒙带猜出情节和内容,看的时间久了,天书一样的藏语还是听得季棠棠渐渐困乏,脑袋像鸡啄米一样点个不停。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身子一坠,给惊醒了,四下茫然一看,发现岳峰居然还没有回来,碟片应该是放完了,蓝莹莹的屏幕上弹出更换碟片的提示,周围安静的叫人心慌,在一片让人有些发瘆的寂静中,门外响起了“哒、哒、哒”的声音,像是有人拿着什么东西,不断地在地上磕打。

    季棠棠有点紧张,大着胆子问了一句:“谁啊?谁在外头?”

95第⑤章

    没有回答,依然是单调的磕打声,哒、哒、哒,一下一下,似乎是磕在心上。

    季棠棠的心跳的厉害,她咬了咬嘴唇,掀开被子,光着脚塞进鞋子里,慢慢走到门边,轻轻地拔开门闩,把门拉开了一条缝儿。

    她看到一个女人的背影,确切的说,是个老女人的背影,穿黑色的大褂,满头的白发向后挽成圆溜溜一个水滑的髻,背对着她坐着,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水烟筒,黄铜的烟嘴朝下,一下下在地上磕着烟仓里的残渣。

    这里是藏寨,但这个女人的打扮,明显不是藏人——季棠棠的嘴唇有些发干,她又问:“你是谁啊?”

    依然没有回答,莫非是太老了,耳朵听不见?季棠棠皱了皱眉头,想绕到这个老女人前面,谁知道脚下忽的一滑,整个人不受控制,居然连滚带翻跌落到一个水潭边。

    说是水潭似乎又有点夸张,只是在一个岩洞里,岩洞的低凹处积满了水,季棠棠仰头看那个女人——她坐在高处,身后有亮光,逆光笼罩下,整个人像是蒙在一层雾里,怎么都看不清面目。

    季棠棠茫然,二楼的房间出门就是楼道,怎么会有个水潭呢,低下头看,水潭边的岩石黑黝黝的,泛着湿润的亮光,一漾一漾的水面之下,慢慢浮起一个女人……

    她的四肢被扯着张开,双目紧闭,苍白的皮肤上,凸起一根又一根血管,凑近一点看,能看到黑色的血液在血管中诡异地流动……

    不对,这个女人不在水里,她在高处,水里浮现的,是她倒映出的影子……

    季棠棠骇然,她咽了口唾沫,慢慢仰起头来……

    那里,洞穴的高处,头顶的正上方,高高吊起一个女人,四肢被扯向四个方向,像是一只被蛛网牢牢绑住的蝴蝶,青黑色的血管狰狞地布满整张脸,延伸到脖颈,延伸到衣服内里……

    似乎是感觉到了季棠棠的目光,那个女人慢慢睁开了眼睛……

    电光火石间,季棠棠尖叫:“尤思!”

    脚底的岩石猛然晃动,季棠棠站不稳,扑通一声掉进水里,她呛咳不止,四下挣扎着扑腾水花……

    扑腾着扑腾着,身子一坠,登时就醒了,这才发觉是做了个梦,后背出了一层细汗,凉飕飕的,《西游记》还没放完,猪八戒正扑腾在水池子里呼天抢地,妖媚的蜘蛛精咯咯笑着,肚脐中吐出银亮的束丝……

    季棠棠呆坐了一阵子,慢慢回过神来,心还在咚咚跳个不停:这几天,已经是第二次做关于尤思的梦了,石嘉信他们,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想来想去,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她翻出藏在外套内口袋里石嘉信给她的那封信,信里面留了一个电话,据石嘉信说,那是他住处的电话……

    季棠棠披衣下床,去楼下找岳峰要手机,她决定给石嘉信打个电话,问问他们的情况,求个心安也是好的。

    岳峰在楼下,陪着多吉说话,卓玛不在,应该是先睡去了,岳峰把手机递给季棠棠的时候,忍不住问了句:“你除了我之外就不认识几个人,你给谁打电话啊?”

    季棠棠凶巴巴的:“打夜话热线不行啊?”

    知道她是随口乱掰,岳峰恨恨的:“你这种长期自闭的,是需要打夜话热线适度调节。”

    季棠棠哼了一声,接过电话蹬蹬蹬上楼,照着石嘉信留的号码拨过去,通是通了,但没人接。

    她不死心,揿断之后又拨,还是一样的结果。

    季棠棠看着手机屏幕发愣:是出事了接不了呢,还是根本就给她留了个假的号码?以石嘉信之前的恶劣表现来看,好像后者的可能性大些……

    这么一想,又有点恼火,负气一般:那尤思出了什么事,我可管不了了,我又不是她妈,管一次还管一辈子的。

    正赌咒发狠,电话忽然响了,看来电显,是个不知道哪里的座机号码,季棠棠迟疑了一下,接通了电话。

    那头的声音幽幽的,跟鬼似的:“小峰峰,我遇到感情问题了。”

    这声音也忒熟了,季棠棠眼前一亮:“神棍?”

    神棍的声音还是蔫蔫的:“小峰峰,你的声音为什么听起来像个女人?你雌性激素吃多了吗?”

    季棠棠差点笑出声来,心说幸好不是岳峰接的电话:“我是棠棠啊。”

    一听是季棠棠,神棍的声音立刻变得尖利起来,当然,尖利中带着深深的嫉妒:“咦,小峰峰呢,小峰峰为什么把手机给你用?太没有原则了!”

    季棠棠很得意,她往床头一倚,双腿舒服的架起,存心气他:“他喜欢我才给我用呗,怎么着?”

    神棍是带着深深的失落离开敦煌的。

    在敦煌的最后一两天,季棠棠和岳峰的关系确定,举止眉目间也自然有了些不同,毛哥是早已察觉出端倪了,反正异性相吸的,他也没当回事,反倒是神棍大惊失色,拽着毛哥进了洗手间,反锁上门之后,带着发现敌方电台的口气问他:“小毛毛,小棠子和小峰峰,难道是在谈恋爱?”

    毛哥压低声音,以特务接头的谨慎回答:“不是,他们在计划反清复明。”

    ……

    确认之后,神棍失魂落魄,用他的话说,他有失恋一样的惆怅。

    这话说的季棠棠很有点忐忑,她觉得神棍可能是喜欢上自己了——这种男朋友的朋友也喜欢自己,该是多么狗血多么让人尴尬的情形啊……

    当然不久她就发现自己的这种想法纯属自作多情,因为毛哥很快就出来给了官方解释,他说神棍这种属于双重失恋,他一方面吧觉得季棠棠是他的知音,心理上产生了强烈了依赖感,现在棠棠突然有主了,神棍有种知音被抢的悲怆,因此对岳峰产生了深深的怨愤;另一方面吧他觉得岳峰是他的哥们,虽然之前有过女朋友,但现在是跟他一起站在快乐的单身汉行列的,突然间就被棠棠收了,让他有一种朋友谈恋爱失去朋友的悲凉,由此对棠棠产生了强烈的嫌弃和气恼……

    神棍对毛哥的解释表示比较满意,一边点头一边抽了张纸巾擦他的眼角,天知道,根本一滴眼泪都没有,装什么大尾巴狼学儿人家玩幽怨。

    毛哥又安慰棠棠说你就当神棍是空气,他不是地球人,逻辑混乱思维失常,为了例证这一点,他还给季棠棠讲了神棍的第一次失恋,据说是林青霞结婚的时候,神棍如丧考妣,扎了个秦汉的小人整天扎扎扎,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自己不就是长的不如秦汉帅吗,青霞为啥不肯等他呢?后来得知林青霞嫁的是邢李原,才发觉自己扎错人了,怪不好意思的,于是给秦汉寄了张道歉的明信片,也不知道寄到宝岛没有。

    让毛哥这么一说,季棠棠笑的肚子都疼了,但是神棍是真哀怨,据说连QQ签名都改了,改成了“如果注定失去,情愿从未拥有”。

    如今大半夜的打电话给岳峰,开口就是“感情问题”,季棠棠决定心狠手辣,彻底绝了神棍的念头:“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岳峰不会喜欢上你的。”

    神棍显得比她还惊奇:“小峰峰为什么会喜欢我呢,我是男的啊!”

    看来在某些方面,神棍还是挺古板传统的,季棠棠也就不去引导他了:“你出了什么感情问题?给我讲讲呗。”

    神棍不情愿:“小峰峰呢,我要跟小峰峰……”

    季棠棠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没小峰峰,就我。你爱说不说吧,再磨叽挂电话了!”

    神棍斟酌了一下,决定勉强退而求其次:“算了,没有大象,猪鼻子插葱也是一样的……”

    居然敢说她是猪鼻子插葱,季棠棠气的鼻子都歪了,恰好这个时候岳峰上来拿牙具洗漱,见季棠棠真的在打电话,好奇地看了她一眼,换来季棠棠狠狠一记白眼。

    岳峰莫名其妙,不懂哪又得罪她了。

    季棠棠把外套鞋子脱了上床,被子一拉盖好,横躺在床上盯着屋顶棚优哉游哉听神棍倾诉感情问题,这位祖宗思维跳跃,叙事不清,说了一会就夹杂两句感慨抒发几句感情,季棠棠费了半天劲才弄清楚他是在去封门村的途中经过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子,肚子饿了敲开一家农户的门讨吃的,果腹之余又向人家打听“悬疑灵异事件”,结果惊动了八十岁的老人家,颤巍巍拄着拐棍出来给他讲了一段解放前的故事……

    解放前啊你妹,岳峰都已经洗漱好了回来了,神棍的感情问题居然连边还没沾着,直接把她引回解放前了啊,季棠棠不得不打断他:“解放前的事能交给革命先辈解决吗?你倒是给我说说女主人公啊?”

    神棍很不高兴:“叙述事情不得有铺垫啊,我马上就讲到了啊,都讲到解放前了,快了。”

    季棠棠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你不是想说,你喜欢的那个女人,是解放前的?”

    神棍很高兴:“是啊是啊,不然我说解放前干嘛呢,我有病啊。”

    季棠棠差点吐血了,岳峰本来已经上床看电视了,但他那张床是斜对着电视的,看久了脖子扭着不舒服,索性过来和季棠棠挤一张,把她横着的身子抱起来往里挪:“起来起来,挪个地儿。”

    季棠棠是没空搭理岳峰了,她顺从的往里挪了挪,这么小的藏床上多了个人,怎么躺怎么觉得局促,索性又调转回来,躺到岳峰怀里去了,岳峰瞪了她一眼,见她只顾着讲电话,只好手臂一圈把她给搂住了。

    这边季棠棠和神棍的对话已经火药味儿十足了,季棠棠几乎是在大叫了:“解放前?解放前的女人该多大了,八十还是九十啊?死了?你搞笑吧,你大半夜找我,就是为了告诉我你爱上了个死了的老太太?”

    岳峰的耳朵被震的嗡嗡的,如此令人发指的对话内容,他大致猜到是谁了:“神棍是吧?”

    季棠棠没理他,完全陷入了对神棍的一片苦口婆心:“这不能叫爱吧,死都死了,是,我知道一见钟情,一见钟情不是对照片吧,是,我知道有人对照片一见钟情,但那得是活人吧,你这不科学……”

    神棍在那头气的跳脚:“你不懂,跟你说不通,爱不分解放不解放,我要跟小峰峰讲电话,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厚脸皮,占着小峰峰的电话不放?”

    季棠棠也是个拧脾气:“我就不让岳峰听电话怎么着,你就得听我说……”

    话还没完,手里突然一空,手机已经被岳峰夺过去了,他连放到耳边听都懒得听,直接对着话筒吼:“有病吃药,没病睡觉,再给我胡闹,死去上吊!”

    说完了麻利关机,手一扬,一个漂亮的弧度,手机蹭的飞到自己那张床去了。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不到十秒钟,季棠棠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又恢复到原来的状态看电视了,看着看着,似乎是感觉到了季棠棠的目光,挑衅似的看了她一眼:“看什么看,觉得爷特帅是吧?”

    季棠棠的心砰的一跳,低着头没吭声,岳峰也没再说什么,继续扭头看他的唐三藏和三徒弟。

    季棠棠不知道为什么脸有些发烫,过了会,她偷偷抬头打量岳峰,岳峰的侧面挺有型的,眉头微微皱着,电视的光打在眉眼鼻梁上,把五官映衬的尤为立体,季棠棠看着看着,鬼使神差就问了一句:“岳峰,你想跟我上床吗?”

    岳峰没看她,但身子明显一僵,过了会,他转头看她:“棠棠,我能问一问,你这问题的起源是什么吗?”

    季棠棠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突然问出口了,还是这么容易引起误会的限制级问题,她艰难地解释:“你不要多想啊,我没有其它意思,我就是有点奇怪……”

    迎着岳峰的目光,她硬着头皮寻找合适的措辞:“我就是听说……是听说啊,男的如果有了那种经验,一般是不容易忍的……你看我们,是男女朋友吧,又这样……在一张床上,这个时候,你不怎么在意我,反而这么聚精会神的……”

    她去指屏幕上正在斗嘴纠缠的大师兄和二师兄:“反而这么聚精会神的去看一只猴和一头猪,你的心态是什么呢?是不是有些……不正常呢?”

    岳峰没吭声,老实说,季棠棠问出这种问题,他反而一点都不奇怪,事实上,她间或语出惊人,他也是领教过的,她毕竟也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这几年路上行走,什么脏的贱的荤话邪话,估计也都见识过。

    见岳峰不说话,季棠棠紧张了,老实说,她问这话,还真没什么杂念,她就是单纯好奇,而这种好奇,在之前就已经冒头了,和岳峰相处以来,岳峰对她,还真是挺规矩的,一点也不像出入花丛情场高手的模样,哪怕几次同床共枕,他都没有借机上下其手,季棠棠喜欢他这种规矩的同时,也难免会犯点嘀咕:一个女朋友,如果对男朋友一点吸引力都没有,也挺悲哀吧,岳峰如果是全无经验也就算了,他偏偏又有,那他是怎么看她的呢?

    岳峰抬起头,噌一声把电视给关了,电视跳掉的声音把季棠棠搞得心里一惊,赶紧弥补口舌之误:“你不要多想,我就是本着疑义相与析的态度……探讨!探讨!”

    还疑义相与析呢,岳峰嘴角直抽抽,遥控器一扔,开始脱衣服。

    季棠棠眼睁睁看他脱了一件,又脱一件,忍不住问他:“你这是干什么?”

    岳峰继续脱:“正常不正常,试试就知道了,还费探讨那劲干嘛。”

    季棠棠傻眼了。

    她先还以为岳峰在开玩笑,后来一见都脱到贴身的那件了,下摆一掀连结实的腱子肉都露出来了,登时就慌了,手忙脚乱扑过去死死拽住他下摆不让脱,岳峰似笑非笑地看她:“别呀,疑义相与析啊。”

    季棠棠觉得自己笑的肯定特狗腿,她结结巴巴找理由阻止:“别……脱啊,高原晚上冷,容易……感冒……”

    话还没完呢,忽然觉得身子一轻,岳峰胳膊一伸搂住她腰,一个翻身就把她压到身下去了。

    熟悉的气息和热力包裹过来,季棠棠彻底懵了,她拼命往后缩,头往枕头里埋,眼睛嘴巴都闭的死紧,岳峰半天没动作,过了会慢条斯理问她:“你摆出这副英雄就义的姿态是想怎样?”

    季棠棠战战兢兢,眼睛不敢全睁,只睁一只,瞄准一样看他,见他表情挺正常的,又觉得是在逗她,心里下意识一松,说:“你别开玩笑……”

    一开口就知道坏了,岳峰估计就等这机会呢,上来就堵住她嘴了,都不带犹豫的。

    季棠棠脑子轰的一声就炸开了,她知道自己完了,她吻过叶连成,也吻过岳峰,但那都是温温柔柔的蜻蜓点水,从没动过真格的,岳峰居然一点心理准备都不给她,要么规规矩矩不过分,要么就真刀真枪给她来这么措手不及的……

    季棠棠被吻的喘不过气来,她是经不住撩拨的,身体很快就起了反应,感觉皮肤表层以下埋了簇簇的火苗,一点点热力上来炙烤的难受,意乱情迷之间,忽然发觉岳峰的手滑进了她的衣服,顺着柔软的腰线一路滑向背部上方,紧接着内衣一松,搭扣居然开了。

    季棠棠吓坏了,羞耻心让她直觉那个地方是不能让人碰的,她挣扎着想抬起身子,喉咙里努力逸出声音:“岳峰,不行……”

    声音很快被热吻淹没掉,与此同时,岳峰的手覆了上来,粗砺的指腹只是沿着圆润的外围摩挲,季棠棠的整个身体就以难以言喻的速度酥软了下去……

    她脑子里一片混沌,意识渐渐迷失,觉得身体融化成了水,只能听之任之,一点拒绝的力气都没有,但突然间,很多很多的委屈涌上心头,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岳峰应该是感觉到她的泪水了,慢慢停了下来,季棠棠蜷缩在岳峰身子底下,慢慢哭出了声,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间这么难受,但什么都不想说,只是想大哭一场。

    岳峰没有说话,他坐起身子,把季棠棠抱到怀里,她抖的很厉害,长发散乱着,面上的潮红将褪未褪,岳峰低下头,在她的眼睑上吻了一下,低声说:“棠棠你别哭了,是我不好,你不喜欢,我不会乱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艾玛,写的我真捉急啊……

96第⑥章

    第二天早上醒来,季棠棠已经不在房间里了,岳峰穿好衣服下去,才发现她在帮着卓玛准备早饭,揭开锅一看,红红白白,像是厥麻斋煮粥,季棠棠拿着搅勺站在边上,间或搅搅以防粘锅,看到岳峰过来,脸一红,把头往边上偏过去,岳峰心里暗自好笑,也不点破,自顾自洗漱了吃饭,吃饭时,明知道季棠棠不想跟他挨着,还是硬坐到她边上,若无其事的跟她说话,季棠棠食不知味,心里头恨恨的,觉得男人的脸皮真是厚,怎么可以就当做没事人一样呢?

    吃完饭,卓玛背着水壶要去河边背水,季棠棠觉得跟岳峰待在一起真心尴尬,赶紧表示要和她一起去,岳峰一把就把她拉住了:“她们是背惯了的,这活你干不来,你跟我去寨子里走走。”

    季棠棠挣了几下没挣脱,被他硬拉着走到寨子外头,正是早饭时分,寨子里家家冒着炊烟,一出烟囱,让清冷的空气一击,白的尤为醒目,几只悠闲的大公鸡左右闲走,鸡爪在雪地上摁下一排的爪印,倒是挺有情趣的。

    岳峰也没看她,忽然就来了句:“棠棠,适度害羞也就行了,演技不能太过啊。”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季棠棠又羞又臊,居然还敢说她装,这装的来嘛?

    她气的甩了岳峰的手就走,没走两步就被岳峰从后头抱住了,他笑的直不起腰来,凑到她耳边吹气一样:“别闹啊,让小朋友看笑话。”

    顺着岳峰的提示,季棠棠才发觉一处房子后头探出两个藏族娃娃的脑袋来,都只四五岁年纪,穿着长到脚面的脏兮兮藏袍,脑顶的头发用红珊瑚绿松石结成一串,好奇的一边看着两人一边吃手指,季棠棠脸一红,心说看什么看,屁大小孩,懂什么?低头又去掰岳峰的手:“你别把人家藏族小孩带坏了。”

    岳峰奇道:“我把他们带坏了,你倒真说得出来!你看到多吉没有?十五岁结的婚,现在二十不到,娃都三个了,爷十五岁的时候还不知道在干嘛呢,我把他们带坏了,你倒真会扣帽子的!”

    季棠棠一窘,又觉得岳峰说的也挺有道理的,岳峰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还得别扭两天,横竖顺其自然吧。

    他拉着季棠棠往山坡上走了走:“棠棠,过来看。”

    从这个角度,可以俯瞰整个甲绒藏寨,像个安静的娃娃,窝在四围的高山之中,日头慢慢高起,寨子里渐渐有人走动,屋与屋的夹道之间,藏族小孩儿嬉笑玩闹的身影像一个个小黑点儿,三三两两的藏族妇女结伴去河边背水,背水的水壶像个汽油桶,都是鲜绿色,看上去特别打眼。

    岳峰指给她看:“得夏天的时候来,七八月吧,那一大片被雪盖住的地方,长满了青稞,有半人高,在青稞地里走,风都是香的。走累了的话可以爬到晾架上休息,爬的越高,离太阳越近,晒的暖融融的越舒服。”

    面对着眼前稍嫌萧瑟的雪景去想象岳峰描绘的场面其实很难,但季棠棠真的被他说到砰然心动了,岳峰说:“等到夏天的时候,我们再来,到时候你穿颜色鲜艳的裙子,拍照会很漂亮。”

    季棠棠下意识答了句:“好。”

    忽然就觉得很感慨:“我真是很久没穿过裙子了。”

    再一想,发觉这么几年东奔西跑,真是错过和生疏了很多东西:“还有高跟鞋,再也没穿过了……还有你的智能手机,我也不怎么会玩,我家里出事的时候,用的还是摩托罗拉的按键手机,现在好像买也买不到了,那时候潮流是用诺基亚,我缠着我妈给我换一个,结果现在又时兴苹果了。我不和人联系之后,就一直不用手机,第一次听人说苹果,我还真以为是买来吃的。还有电影,以前一出了大片就赶着买票去电影院看,后来也没心情看了,偶尔从电影院外头走,看到海报,发现连当红的明星都不认识了……”

    说开了就刹不住了,好不容易停下,才发现岳峰一直看着她温柔地笑,季棠棠有点局促,觉得自己说这些挺老土的,岳峰伸手摸了摸她脑袋,凑过来在她额头上亲了亲:“没关系,咱一样样一件件,都给它补齐了。”

    一股柔柔的暖意在心底化开,季棠棠眨巴着眼睛看他:“那穿高跟鞋的时候,你在边上给扶着?”

    岳峰点头:“扶着。手机你爱怎么玩怎么玩,电影嘛,老子豁出去了,过去四年上的,通通翻出来陪你再看一遍,怎么样,还满意吗?”

    季棠棠点头:“满意。”

    岳峰很是恬不知耻地把脸凑过来:“满意了就亲一下,给点鼓励,打个分儿。”

    季棠棠咯咯笑起来,伸手就在岳峰脸上狠狠拧了一记,岳峰痛的直嘘气,捂着脸蹦出去老远,正要瞪她,目光突然就被吸引了开去,大叫:“都给我下来!”

    季棠棠愣了一下,直到看到岳峰气急败坏一口气奔到田埂上,才意识到是他车遭殃了:车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围了一群藏娃儿,大些的就趴着车玻璃往里看,小点的就你帮我我帮你的爬到车前盖上过家家,还有在车顶蹦跶的,还真当车是跳床了。

    等季棠棠赶过去,岳峰已经把小孩儿们一个个都赶开了,声色俱厉地勒令都站成一排反省:“稍息!立正!”

    没人听得懂汉话,藏娃们咯咯嬉笑着你推我我闹你,有含着手指看岳峰的,有蹲在地上开始尿尿的,有双手比划着嘟嘟开车的,还有原地蹦跶做骑马状的,怎一个混乱了得!

    季棠棠忍住笑:“岳峰,他们估计都没坐过车,看着新鲜,你带着他们溜一圈呗。”

    女朋友发话了,还是得听上一听的,况且他上次来,也是开车带了寨子里的小孩兜风的,岳峰也爽快,车门一拉:“上车。”

    这句汉话倒是连蒙带猜都听懂了,十来个小孩欢呼着一拥而入,把车子里挤得满满当当,连岳峰脚底下都蹲了个鼻涕虫,张着嘴仰头眼巴巴看他——只是这么一来,反而把季棠棠晾在车外,女主角没地儿坐,岳峰发牢骚了:“车子买来是载我媳妇儿的,又不是体验怎么当爹的!”

    季棠棠笑的不行,她在外头帮着把小孩儿的身体往里推,以便车门能顺利关上:“那先带他们兜,兜完了再回来接媳妇儿。”

    她居然下意识就默认媳妇儿这回事了,这话一出,岳峰别提多爽了,油门一踩,车子在田埂上晃晃悠悠出发,远远撂下一句话给她:“原地等着,别乱走啊。”

    他让她等,她也就真的原地乖乖等着了,双手插在口袋里,低着头拿鞋尖踢踏着地上的积雪,感觉像是在等岳峰回家,满心的喜悦和甜蜜。

    寨子里太小,车子周转不开,岳峰一直往外,开了老长一段才找到合适的位置掉头,远远看到季棠棠站在田埂上,像一个小黑点儿,岳峰不由就微笑了,忽然就冒出一个念头:要是一直这样该多好,不管在哪儿,不管跑的多远,她都在一个地儿等他,他就会知道该往哪走,车该往哪开……

    思绪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给打断了,岳峰懒得伸手去掏,低头支使蹲在他脚上的小孩儿:“乖,帮爷递个手机,爷赏你个妹子。”

    小孩儿听不懂,含着手指呆萌呆萌的,岳峰叹了口气,心说果然年纪不到,体会不到妹子的吸引力,他一手稳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腾出去掏手机,接听时瞥了一眼屏幕,毛哥的。

    毛哥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峰子,你听说古城的事了吗?”

    岳峰吊儿郎当的:“古城一天得多少事啊,泡妞的失恋的找小三的一夜情的,阖着件件我都知道?说重点!”

    毛哥急了:“就叶连成的事儿啊,今儿光头打电话给我说的,你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听到是叶连成的消息,岳峰下意识坐直了身子,不过打心眼里,他觉得自己不想听到关于这个人的任何事情:“他怎么了啊?”

    “死了!”

    岳峰的脑子放空了一下,下意识想去踩刹车,也不知道踩错了什么,急打方向盘,车子一歪头,向着路边的沟就冲下去了,幸好这沟也就只比路面低了半米不到,车屁股翘起了定在路上,一车的藏娃尖叫,但人都没事。

    毛哥纳闷:“你在哪啊?幼儿园啊?怎么那么多小孩儿啊?”

    岳峰紧张的汗都出来了:“叶连成好端端的,怎么会死呢?怎么死的?”

    毛哥也挺纳闷的,不过他跟叶连成不算有交情,说起来也就不咸不淡的:“不知道啊,内情谁能晓得啊,听说还挺惨的,是被分尸了。那头都传是情杀,你也知道这小子,私生活有点乱,估计明里暗里的,得罪了不少人,前头雁子不就是为这被阿甜给算计了吗?要我说,这人哪,还是本分点好。”

    没说几句毛哥就挂电话了,他对季棠棠的身世不了解,这通电话打来也并非是要提醒谁,只是因为十三雁跟叶连成之间的关系,算是间接认识,所以打来知会了一下,全然不知道这通电话已经把岳峰给震懵了,他握着手机不动,脊背上冒起阵阵冷气。

    直觉告诉他,叶连成的死,一定不是普通的情杀那么简单。

    耳边响起嘭嘭的砸窗声,岳峰反应过来,抬头一看,季棠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奔过来了,惊的脸色煞白煞白的,岳峰伸手开车门,门刚一打开,季棠棠眼圈就红了,她说:“我在原地看着,看着看着,你车就这样了,你没事吧?”

    岳峰不知道该说什么,下意识就回了句:“不好意思啊棠棠,我有点高反。”

    ————————————————————

    下午阳光不错,挺暖和的,屋后墙根处,蹲了一排穿老棉袄的老头老太缩着袖子晒太阳,神棍倚着一处干草垛坐着,嘴巴里叼一根草,目不转睛地看着手里的黑白照片出神。

    照片上是个类似上海老日历挂牌上的女人,高开叉的旗袍,烫着蓬松的头发,纤长的手指里夹一支洋烟,丹凤眼儿似嗔非嗔的,神棍心里痒痒地直叫娘,想想那个年代,封建压迫严重啊,女人都是面目模糊死气沉沉的,居然能出这种范儿的,太出挑了有木有?这才叫风情啊,这才叫意乱情迷啊,爱上了天经地义嘛,棠棠这种小姑娘,是完全理解不了的。

    第二张还是这个女人,但是铅华洗净,长发绾髻,穿民国时的改良式清朝女卦,怀里抱着个婴孩,脸上带着极其浅淡的笑,淡的让人觉得只要伸手往照片上一抹,那抹笑就能被擦掉。

    神棍大为叹服,宜嗔宜喜,淡妆浓抹总相宜啊,那老太公说是上海来的洋太太,啧啧啧,十里洋场,风花雪月,那得多风光啊,怎么就会想着到这种穷乡僻壤过日子来了呢,那是明珠掉粪坑里,太埋汰了啊。

    两张照片的边儿都有火烧的痕迹,抱婴孩的那张背面有字:1943,与爱女锦如摄于……

    摄于后头的字被烧掉了。

    前一天晚上,老太公花了半夜的时间,给神棍讲这个女人的故事,他年纪太大,说话漏风,乡音极重,记忆也有断层,经常讲着讲着就接不上头也连不下去,神棍听的特别费力,有几次特别乏,张着嘴巴仰头打呵欠,看到屋梁上吊下的那个梨形灯泡一晃一晃的。

    据说,那年月,东头的大城市都在打仗,到乡下来避乱的人很多,那一阵子,过这村子的马车牛车一辆一辆的,那些细皮白肉的官老爷阔太太们,坐在马车上晃悠晃悠的,丝绸手绢捂着鼻子,一边嫌弃着乡下的破旧和马牛骚味,一边赶集样一拨拨地过。

    那个女人也是差不多时候来的,老太爷之所以对她印象深刻,是因为她带了一口棺材。

    油亮黑漆皮的棺材,死沉死沉地搁在马车上,这女人穿白绸底大红牡丹的旗袍,裹着水貂皮的披肩,头发烫成漂亮的弯儿,坐在马车架子上,倚着棺材抽那种很粗很粗的洋烟,一直到九十年代,他看那种老上海的电视剧,才猜到那可能是雪茄。

    原本以为她也只是经过,谁知道马车停下,她裹着水貂皮在村里走了一圈,吐着烟卷儿看远处的山形走势,末了笑一笑,居然在这住下了。

    这么个单身漂亮女人的到来,引得阖村大老爷们想入非非,得空儿总想涎着脸凑上去说两句话,闻闻她身上的香水味儿,能在那水滑腰上掐一把就更舒服了……

    有一天晚上,那女人烧水洗澡,这消息居然也像长了翅膀,在这个人不多的小村子里飞了个遍,专门有人去探消息,晚饭过后,探消息的回来说关门落闩了,除了被老婆揪着耳朵摁在家里出不来的,居然有六七个男人偷摸去看。

    后窗是有缝的,几个人挨着挤着贴上去偷窥,难免不发出声音,那女人似乎是知道,若无其事的背对着坐在澡桶里擦洗身子,凝脂一样的皮肤看的几个大老爷们恨不得扑上去一口吃了:这样的尤物,哪里是村子里那些脸色蜡黄叉腰骂街的婆娘能比的?

    心里头那把邪火烧的正旺,那女人从澡桶里站起来了,触目所及,吓的几个男人腾腾腾连退数步,如一盆冷水从天灵盖上浇下去。

    那女人的后背,被剥了一大块皮,留了个蝴蝶形状的血红色大疤,与周遭细嫩的皮肤一对比,恁的触目惊心。

    前后算起来,那个女人在村子里待了不到一年就死了,后半年,她以惊人的速度瘦下去,脸色从白嫩转作灰暗,血管从皮肤下凸起来,靠近了看,居然能看到里头黑色的血在迟滞地流动,也不知是真的还是错觉。

    但是严格说,那女人进棺材的时候,还没有死,她找了几个村里的壮实爷们,哗啦啦一筒银白大洋撒在地上,正面的袁大头看的几个人血脉贲张,她笑了笑,干瘪的嘴唇一张,露出青黑色的牙床:“听我的吩咐,这些都是你们的。”

    几个人扛着棺材跟她进了山,走了很远的路,那女人一直看山势,像是风水先生看阴宅,老太公是扛棺之一,他记得那天一直从晌午走到晚上,过了不少险路,那女人才最终满意。

    老太公也说不清最终找到的是个什么地方,总之是个高处的山洞,最后棺材和人都是用绳子拉上去的,那女人提出最后一个要求:把她钉在棺材里,把她一些不值钱的什物在棺材前头烧掉。

    几个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当真做这事,那女人像是早已猜到,咯咯笑着说她还有一筒大洋,就埋在村子里,钉死了棺材,她在里头告诉他们。

    像是达成了共识,陆续有人点头,几寸长的镀铜铁钉,蹭蹭蹭穿透棺材顶盖,把棺盖和棺身连在一起,那女人在里头疯狂的笑,像是完成了许久以来的心愿,她没有食言,告诉他们大洋被她藏在灶膛的火灰里。

    她留下的什物的确不值钱,包小孩儿的肚兜、荷包、一本老旧的小册子,还有几张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真漂亮,老太公鬼使神差的,瞅着旁边几人没注意,从火堆里抢出两张烧了边儿的,偷偷藏在了怀里。

    大家依次缀着绳子出洞,老太公是最后一个,抓着绳子下去的时候,他听到棺材里传来尖利的声音,像是指甲划着木头,嗤啦嗤啦,听的人毛骨悚然。

    那个地儿特别偏,出来了就很难摸回去,加上解放后有一年地震,引发泥石流和塌方,原本就难走的路毁的一塌糊涂,日子一久,知情的走的走死的死,掐掐指头,当年抬棺的,好像也就只剩下他一个了。

    如果不是这个晚上,冒冒然敲门来讨吃的神棍问起奇事儿怪事儿,已经有些老年痴呆征兆的老太公,还真想不起这件远年旧事。

    老太公抖抖索索拿出铜钥匙开了体己的挂锁小木箱,从垫着的红布下头翻出这两张照片给神棍,两片干瘪的嘴唇开开合合的,像两片枯干的叶子,这个问题可能会困扰他到死了,他问神棍:“好端端的,为啥事体要把自己钉死在光(棺)材里呢?“

    作者有话要说:感慨,所有事情有果就有因,即便追溯的久远,源头还是出现了啊……

97第⑦章

    按照原计划,在甲绒待一天就该继续上路的,但是因为岳峰突如其来的“高原反应”,季棠棠坚持多待两天,用她的话说,岳峰原本是没高反的,突然有了症状,必须重视,而且他是要开车的,更加得休息好。

    岳峰也没坚持,叶连成这事出的太突然了,他整个人都乱了,压根没缓过来,在甲绒多待两天也好,让他理理目前的情况,还有,这事该不该给棠棠说呢?就算真得说,现在讲合适吗?

    细细想来,好像距离他告诉她父亲是秦家人这个毁灭性的消息还没几天,跟季棠棠认识以来,总像被看不见的手推着捻着,压迫的喘不过气来,感觉上,季棠棠能安下心来舒舒服服的日子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难得她这两天像个普通的姑娘,脸上终于有笑影儿了,就不能多让她舒心两天吗?

    他心里这些百转千回的念头,季棠棠是完全不知道,岳峰既然不舒服,她也就不拉着他到处走,老老实实待在多吉家里,帮着卓玛捣酥油、做糌粑,更多时候,是陪着岳峰在屋里看碟,除了《西游记》和《还珠》,多吉的碟片盒子里还有几张风景碟,季棠棠特意挑了九寨的出来,翻来覆去的看,指着屏幕一个个问岳峰:“去这儿吗?去这吗?去这吗?”

    问的小心翼翼的,那可怜兮兮的小表情,岳峰真心觉得,自己要是答个不字,她下一秒都能哭出来。

    岳峰一个个给她肯定的答复,季棠棠开心坏了,搂着岳峰的胳膊说:“介绍里说西游记片尾的那个瀑布,拍的就是九寨的诺日朗瀑布,要是毛哥和神棍在就好了,咱们也在瀑布前头摆个西天取经的队形,多找乐啊。”

    岳峰把她搂过来,下巴蹭蹭她头发,终于有了个可以说服自己的决定:如果叶连成的事不得不说,那也在九寨之后说吧,让她先放开了玩儿。

    两天后,终于离开甲绒,季棠棠很是依依不舍,离开那段颠簸的破路上省道之后,她就窝在后座一角蔫蔫地提不起力气,岳峰偶尔从后视镜里看她,真心觉得好笑:“棠棠,你这几年走走停停的,聚散离合都看惯了,不至于这么失落吧?”

    季棠棠很惆怅:“是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头空空的。”

    岳峰坏笑着,声音里忽然多了几分暧昧:“是不是因为那里发生了你难忘的事情,嗯?”

    季棠棠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岳峰说的是什么,臊的整张脸都红了,有心扑上去揍他,又顾及他在开车,不敢乱闹,只好沉着脸生闷气,偶尔跟他在后视镜里目光相触,看到他满脸的促狭,更是恨的咬人的心都有了,正想冲他龇个牙以示威胁,岳峰把手机从前头扔过来了:“固话,不知道哪打的,接一下。”

    季棠棠接过来一看,号码有印象,接起来一听,果然是神棍,神棍明显的不高兴:“怎么又是你啊,小峰峰呢?”

    季棠棠骂:“那天岳峰那么吼你,你还厚脸皮找他,我可是好声好气跟你说话的,你反而嫌弃我,你说你贱不贱?以后休想我给你好脸色看!”

    岳峰在前头忍不住笑,心说不容易啊棠棠,你终于找到和神棍的相处之道了。

    被她这么一点,神棍好像也发现自己是有那么点理亏,哼唧了一阵之后,反过来说她:“小棠子你怎么这么小气呢,真正的朋友之间,怎么能计较这种小事呢?”

    季棠棠被他噎的直翻白眼,横竖在车上无聊,她这次倒是乐意跟他多聊会:“你在哪呢现在?你那段人鬼情未了掀过去没有啊?”

    神棍又哼了一声:“我打电话来就是说这事的,我要进山了,估计没个一个月出不来,让小峰峰不要惦记我。”

    季棠棠脸上的肌肉直抽抽,心说岳峰可从来没有表现出过惦记你的任何迹象:“你进山干嘛,挖矿啊?”

    神棍的声音居然透出羞涩来了:“我去给我心上人扫墓,再献束花。”

    征求过人家意见没有,居然就恬不知耻把人家称为心上人了,季棠棠真想一口盐汽水喷死他,转念一想自己好像也是在跟他认识没几个钟头就被他单方面升格成知音,也只好忍了:“扫个墓要一个月啊,你是去扫墓啊?盗墓也不费这么多功夫吧?”

    神棍不高兴了:“你懂什么,她那墓不好找。”

    季棠棠费了好大功夫,才搞明白原来神棍心上人的棺材是在类似放置悬棺的高处——她原本是歪躺着打电话的,越听越觉得奇怪,渐渐就坐正了:“你在哪呢,河南对吧,我听说悬棺是福建武夷山那边的,河南这种内陆的小村子,怎么会有悬棺呢?”

    对她的内行,神棍表示很欣慰:“所以我们才要探索啊,有疑问才要探索,有探索才有进步啊。”

    有疑问才要探索……

    季棠棠忽然没来由地想到“疑义相与析”这句话了,一阵脸红心跳,好不容易稳下神来,神棍还在那头喋喋不休:“……听说她是自己要求把自己钉在棺材里的,也就是说进棺材的时候还没死呢,太凄美了对吧小棠子,我冥冥中有种预感,这桩陈年旧案,就等着我这个有缘人前去揭开谜底。”

    季棠棠没好气的同时又有点担心:“哪有人没死就要进棺材的啊,听的怪瘆人的,是不是僵尸啊?你要进山去找,带防身的东西没啊?我跟你说啊,你别看人照片长的好看就放松警惕啊,你看电视里,吸血鬼都挺好看的,可是杀起人来,那个狠劲。”

    神棍感动了,他觉得季棠棠说的太有道理了:“小棠子你想的太全面了,我们不能因为外表就放松警惕,我待会找把菜刀去,总之你放心吧,等我从山里出来,第一个就给你们打电话报平安。”

    中午在路边餐馆停车吃饭,听岳峰和店老板的聊天内容,这段路应该后来修过,比岳峰上一次来好走的多,按照这速度,下午三四点就能到九寨了。

    等上菜的时候,季棠棠问岳峰:“那咱到了之后住哪啊?”

    岳峰摆弄着手里两根筷子:“朋友那呗,九寨我有开客栈的朋友。”

    季棠棠很有点神往:“跟毛哥似的?”

    岳峰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了,筷子交叉成斜的十字,正好把阴恻恻的眼神框在里头:“这个贱人,你得跟他保持距离。”

    岳峰的这个朋友叫郑仁,跟他差不多年纪,据说长的也过得去,在九寨开一家很有情调的家庭旅馆,布置的极富艺术气息,当然这艺术气息不是来自他,而是来自众多跟他有暧昧情愫的学画画学音乐学设计的女子。

    而郑仁之所以有钱开家庭旅馆,来自两个女朋友的付出,第一个是比他大二十岁的香港女人,据说是画油画的,她出了盖旅馆的钱,旅馆快吊梁的时候两人掰了;第二个是比他大十来岁的深圳女人,做玉雕的,她出了旅馆装修的钱,装修好了她老公找来,女人眼泪汪汪的走了。

    季棠棠听的眼都直了,她咽了口唾沫:“这男人不至于吧,他用感情……骗女人的钱?还是已婚女人?男小三?”

    岳峰让她别瞎猜:“到底是真感情,还是有预谋的,谁都不清楚,你也别乱下判断,保不准只是巧合。这个死贱人,色胚一个,你保持距离就行。”

    岳峰嘴上这么说他,但语气里没有那种真鄙夷的意思,季棠棠有点好奇:“你跟他怎么成朋友了呢?”

    “棠棠,咱们看一个人吧,不能单纯从一个方面去下定义,你在路上也走了挺久的,该知道人其实是很复杂的生物,没有什么纯黑纯白的,私生活怎么样,不影响在整体方面他还算个好人你懂吗?我给你讲讲怎么跟他认识的吧。”

    过程其实也挺简单,岳峰上次来九寨,加油计算失误,半路耗没了,黑灯瞎火停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朋友们都离得远,没法就近帮忙,想拦过路车,没一辆停的——只有这哥们,开了辆破摩托经过,问清楚情况之后离开,半小时之后,又轰隆隆开着摩托开了回来,外加一桶汽油。

    岳峰回忆的时候,嘴角不觉上扬,看来虽然嘴上损的厉害,交情还是不浅的,季棠棠伸手出去摸了摸他脑袋:“不容易啊,一桶汽油就把咱峰子的心给勾走了啊,要再加桶柴油,还不得以身相许啊?”

    岳峰气坏了:“棠棠,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能摸我脑袋?”

    上菜了,季棠棠若无其事的把手缩回来,筷子在碟子边上顿顿齐:“岳峰我告诉你,做我男朋友,只有两个要求,第一得能摸头,第二得是男的,排名有先后,你自己掂量吧。”

    ————————————————————

    下午三点多,车子到了九寨沟口的彭村,虽然时候是淡季,但彭村的商业气息还是很浓,卖藏饰特产的商店一家挨着一家,旅馆宾馆乃至星级酒店挤挤簇簇,打眼看过去,倒像一个小县城了,岳峰的车子左拐右拐,最后进了一条窄窄的巷道,尽头处一幢装修很别致的房子,顶上挂下一串老式风灯,每个灯上有个墨笔的纂字,合起来是“酒倾软榻”。

    这名字真是起的够骚包的,下车的时候,季棠棠问岳峰:“你告诉人家咱们要来吗?”

    岳峰白她:“告诉了多没劲啊,要的是惊喜懂吗?”

    季棠棠悻悻的:“保不准是惊吓呢,两上门吃白食不给钱的……”

    岳峰不理她,走到门口就停住了,大喇喇抱着胳膊一站,跟上门收保护费似的,透过茶色的玻璃门,可以看到里头有个男人走来走去的忙活,忙活着忙活着,身影就迟疑的停了下来,再然后凑近了玻璃往外看,再再然后门一推出来了,看鬼一样看岳峰。

    这想必就是那个什么郑仁了,季棠棠在心里感慨,先还说旅馆的名字起的骚包,现在才知道人是更骚包啊,这什么天气啊,居然穿了个黑色的紧身短袖,你要是有肌肉也就算了,瘦胳膊细腿的,跟芦柴棒似的,show什么show啊,博同情搞募捐呢?脑后还扎了个小辫子,脸是长的真不错,但是有了先前接收的信息,季棠棠总觉得他像个小白脸儿。

    她看着郑仁,怎么都想象不出他半夜驾驶着破摩托给岳峰送汽油的气概,岳峰先给郑仁打招呼:“怎么着贱人,看到爷乐傻了,都不知道上来请安了是吗?”

    季棠棠扑哧一声乐开了,岳峰还说郑仁最贱,其实这两人凑到一块,是齐刷刷犯贱吧。

    她等着看郑仁欣喜若狂地迎上来跟岳峰互损的久别重逢画面,谁知道郑仁突然就笑喷了。

    “婷玉,婷玉,你出来,你出来看哪个孙子来了!”郑仁笑得腰也弯了,眼泪都出来了,“我早上还跟你说呢,那个人进了沟,有一个人就绝壁不能进沟了。尼玛才念叨过他他下午就来了,这操蛋的人生如戏啊,比他妈电视剧还带劲啊,老子可爱死这狗*日的人生了,井猜啊!”

    季棠棠汗颜,心说搞艺术的人果然就是说话彪悍。

    门一推,又出来一个女人,约莫四十来岁,看出有点年纪了,但身材脸蛋和气质是真不错,穿套头的白毛衣,袖子上沾了些油彩,她走到郑仁身后站住,仔细打量了一下岳峰,忽然就笑了:“这是岳峰吧?”

    郑仁这才慢慢止了笑:“是啊,早上才跟你摆过,下午就到了,太TM巧了。呦,还带了美女啊,这位是……”

    郑仁突然热情起来:“这位就是传说中的苗苗吧?哎呀妈,藏了这么久,终于舍得带出来给人看了啊,太热烈欢迎了啊,蓬荜生辉啊。”

    他冲上来抓住季棠棠的手拼命握,季棠棠被他晃的哭笑不得,岳峰在边上,话都是从齿缝里迸出来的:“这不是苗苗。”

    郑仁愣了一下,他打量着季棠棠:“孙子你涮我吧,长头发白皮肤大眼睛长睫毛……不你说其它人都是云烟苗苗才是唯一吗,不你说只会带苗苗出来见咱们么……哎哎哎别动手啊……”

    岳峰气急败坏,一把就把郑仁推了个原地转体三百六十度,要不是婷玉赶紧上来扶住,真能一屁股栽地下去。

    季棠棠心里好笑,故意那么很有深意地看了岳峰一眼,脸上还是没事人一样:这场景,她早有心理准备了,岳峰既然和苗苗好了那么久,他的朋友圈子里,对苗苗一定也不陌生,再加上自己的外形跟苗苗是有点像,错认这种事,发生了也不奇怪。

    岳峰尴尬极了,暗自发狠再也不搞这种不期而至的事情了:果然惊喜变惊吓了,还是吓的自己,以后可得提前电话叮咛再叮咛嘱咐再嘱咐,把人搞错了真要了血命了。

    他清清嗓子:“棠棠,时间还早,行李放下,咱先进沟逛逛。”

    棠棠两个字,咬的特别重,郑仁终于知道确实是乌龙了,但是所谓人至贱则无敌,他亡羊补牢的功夫也不是盖的:“这就是棠棠啊,哎呀太漂亮了,刚才我就犯嘀咕了,心说看着比苗苗漂亮嘛,可别认错了。”

    季棠棠憋着笑不吭声,婷玉上来帮她接行李:“是峰子女朋友吧,是挺乖巧的,你叫我婷姐就好。”

    亏的有婷玉上来解围,岳峰暗自舒一口气,他前头来没见过婷玉,但看她和郑仁的亲密程度,也知道应该是现任了:这小子还真就陷在姐弟恋的模式里出不来了,一个两个,都是差了十几二十岁的。

    季棠棠不声不响的,先跟着婷玉上楼放行李,到了二楼偷眼瞅楼下,果不其然,郑仁被岳峰勒着脖子直告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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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峰是真气了:“你小子脑残啊,不会看人脸色啊,你把人给认错了我怎么收场啊。”

    郑仁被勒的脸都紫了,小辫子在脑后一晃一晃的:“我错了还不行吗,当初是你说不会把乱七八糟的女人往外带,带出来的肯定是正牌的,我当然就以为那是苗苗了,你跟苗苗分了都没通知一声,我上哪知道去啊……”

    想想好像确实也在理,岳峰没办法,屁股上踹了一脚了事,郑仁揉着屁股上来求和:“其实没多大事吧,我看那个棠棠,也没生气啊。”

    岳峰的脸沉得能下雨:“你懂什么,死丫头笑面虎,肯定得给老子脱层皮。”

    郑仁跟发现新大陆似的:“呦,你小子也有怕的时候啊。”

    阴阳怪气的,岳峰反而被他逗乐了,一伸手把他凑过来的脸推开了:“算了,老子争取沟里好好表现,将功补过,凭老子帅气的外形加上知错就改的态度,女人是没有不心软的。”

    郑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峰子,今儿你要能进沟,老子把脑袋割下来给你当板凳坐。”

    岳峰心里咯噔一声,忽然就想起刚见面时郑仁嚷嚷的话来。

    “那个人进了沟,有一个人就绝壁不能进沟了!”

    “谁啊那是,谁进了沟了?”

    郑仁一脸正经的:“还有谁啊,骑在你脖子上的大爷呗,让你往东你不敢往西,照个面都吓得你尿裤子的大爷呗。”

    岳峰火了:“放屁,爷怕过谁啊,能镇的住爷的人还TM娘胎里待着呢!”

    郑仁斜了他一眼:“别急啊,你听我讲啊。”

    他手势一起,就跟要唱样板戏的:“话说今儿早上,晴空万里,轰隆隆一排豪车进了九寨,打头的还是辆泡妞神器越野陆虎,车子那是直奔五星级大酒店啊,我正好在那逛,上去一打听,哎呦喂,听说来的是个大老板,陪着刚泡上的两模特,来九寨为杂志拍什么封面还内页,据说主题叫雪国精灵,九寨现在是什么时候,淡出个鸟来的淡季啊,一行人等于是把九寨给包场了啊。”

    岳峰冷笑:“所以呢?老子就不能进了是吗?”

    郑仁笑的贼贱贼贱的:“那倒不是,其它人能进,棠棠也能进,就是你不能进。”

    岳峰眼眉一冷:“凭什么?”

    郑仁居然唱起来了,伊伊呀呀的京剧起调,还挺似模似样的:“凭什摸呀……还不是陈年旧恩怨……才子救佳人……”

    岳峰又是一脚踹过去:“说人话!”

    郑仁这次躲的快,被让他踹着,一溜烟蹦跶出去两三米远,回头看着岳峰笑的喘不气来:“峰子,人家大老板有背景的,据说黑道起家,人称湘西一霸,名叫阎金国,外号眼镜蛇,刚跑江湖的时候跟人拜把子,排行第七,又有人叫他阎老七,怎么样,想起来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的我真捉急啊,我肯定是收了九寨十块钱当托儿吧,一个两个,都往九寨去旅游……

    怪不得有首歌里这么唱:神奇的九寨啊,人间的天堂……

    这个用女人的钱盖旅馆的事是真事,当然发生地点不在九寨,原版更牛逼,据说那男的专钓港台北上广的女富婆儿,非但盖起了客栈小楼,连自己女儿都送去国外念书了,井猜啊,叹为观止的说

98第⑧章

    乍听到阎金国这个名字,岳峰的脑袋懵了一下。

    阎老七这事,都掀过去几年了?自从有朋友牵线讲和花钱消灾之后,这个人就像是成了故事里的人物,好几年太太平平,以致他差点忘记阎老七也是跟他一样生活在这个年代的。

    郑仁斜着眼睛看他,语气里幸灾乐祸和好戏将至混作一团:“怎么样峰子,还记得吧?当年拐了人家的女人,打断阎老七鼻梁骨那好汉是谁啊?多少人从中给你说和,最后阎老七同意拿钱私了,提的条件是什么?第一是他在湘西一日,你岳峰就不能进湘西;第二是无论什么时候,你知道他在哪了,三十里外掉头,万一照了面,后果自负。我没记错吧?”

    岳峰烦躁:“老子没失忆,老子记得!要你提醒!”

    阎老七这事,岳峰固然是从没后悔过帮十三雁,但是事后想起,也知道自己做的极其鲁莽: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何况当年他和毛哥几个纯属过路,自己年轻气盛和阎老七杠上,实在是把朋友连累到极其危险的境地——如果不是当时跑的快,极有可能在湘西被废掉的。

    而且说一千道一万,他的确是把阎老七给打残了,这梁子结下了就是一辈子,如果不是阎老七路数不正不敢报案,故意伤害的罪名压下来,他是要去吃牢饭的。

    所以阎老七的条件提过来之后,他没犹豫多久就答应了,果然出来混是要还的,现在怎么说,到了君子一诺的时候了?

    岳峰头大如斗,郑仁拍拍他肩膀:“跟棠棠好好说说,这不是闹着玩的,让眼镜蛇咬上一口,够你疼半辈子的。”

    岳峰病急乱投医:“九寨这么大,我不至于就跟他撞上了吧,天冷,我带帽子口罩进去不行吗?他不至于有透视眼还能认出我吧?”

    郑仁嘴角直抽抽:“怎么着,还想赌一把?有句话叫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懂不懂?话都给你讲明白了,你还冒这险干嘛?九寨又不是什么神仙地方,你下次来不行吗?”

    “我得带棠棠进去玩儿。”

    这话一出郑仁就崩溃了:“你个狗*日的这能叫理由吗?”

    岳峰也知道这理由听起来挺扯的,他抽出根烟点上,猛吸了几口,像是要吐尽心中的恶气似的:“我不想扫棠棠的兴。”

    郑仁看鬼一样看他:“你带来的这是女朋友吗?是皇太后吧。”

    撂下这句之后就上楼了,岳峰也挺矛盾的,想想还是侥幸心理占了上风:九寨沟面积六万多公顷,你阎老七撑死了两平方米装下了——老子哪能这么背,偏偏就遇到你了?

    又等了一会,季棠棠从楼上下来了,郑仁陪着她,一边下楼一边看着岳峰的方向小声说着什么,婷姐跟在后头,岳峰一看就知道坏事了,郑仁嘴贱,肯定是向季棠棠摆弄去了,果然季棠棠过来,伸手就给了他脑门一下子:“岳峰你想什么呢,阎老七在沟里,你还进去干嘛,找死啊?”

    岳峰气了,加上当着郑仁他们的面挨了一下子,很是没面子:“爷想进就进,怎么着,碍着谁了?”

    季棠棠上前一步把他给搂住,头往他胸口一埋,岳峰还是气,抓着她胳膊想把她搡开,哪晓得季棠棠一抬头,委委屈屈地开口:“岳峰你要是出了点事,我不就没男人了吗?啊?”

    岳峰盯着季棠棠看,不知道下一步该摆出个什么脸来,季棠棠这种打一棍子给个甜枣的功夫实在是登峰造极啊,她怎么就知道他想听什么话呢,她都不说“没男朋友了”,直接来了个“男人”,透着一股子异样亲密的独占劲儿……

    从季棠棠清亮清亮的眼睛里,他看到自己绷不住笑了,大老爷们的,被个女人哄住了怪没面子的,岳峰下不来台,伸手在她脸上拧了一把:“这破嘴……”

    季棠棠埋头在他怀里咯咯的笑,岳峰没办法,搂住了在头发上亲了亲,郑仁在后头看的倒吸凉气,伸胳膊捣了捣婷玉:“我就说呢,能把峰子这祸害收了,得多大能耐啊。你看看,才两句话,把峰子给哄的,一点气都没了啊。”

    婷玉笑了笑,她年纪大些,看的也多,平平淡淡来了句:“小姑娘是蛮有手段的。”

    讨论下来,既然岳峰不能进沟,阎老七在这停留多久又时间不定,那待着既危险又没意思,不如尽早离开,不过辛苦来这么一趟,不见识见识又怪可惜的,那就让郑仁尽地主之谊,陪着季棠棠进去逛一圈。

    沟里冷,婷玉和郑仁都让季棠棠多穿点,岳峰看着她套上齐膝的雪地靴,戴着遮耳朵的毛线帽,又围上婷玉的羊绒围巾,包的圆滚滚的,想着好不容易一路过来又不能陪她去,心里怪不是滋味的,看郑仁的眼光难免有点愤愤,季棠棠心里好笑也不点破,出门的时候拍拍他的脸:“岳峰,你带上口罩帽子,缩被窝里藏好,千万别叫阎老七给逮着啊。”

    岳峰气坏了,隔着羽绒服拧她腰:“臭丫头,你嘲我是不是?”

    羽绒服厚,拧着也不疼,季棠棠吃吃笑着跟在郑仁后头离开,郑仁也使坏,走了几步就过来搂季棠棠,手刚挨到她肩膀,就听到岳峰在后头气急败坏:“死贱人,回来我非剁了你的手!”

    郑仁大笑,拉着季棠棠就跑,两人跑了一阵子停下来,面对面笑到肚子疼,止住笑之后,郑仁对季棠棠说:“没想到你还挺好玩的,怪不得峰子喜欢你。”

    季棠棠笑嘻嘻的,路上郑仁买了两个棉花糖,给了季棠棠一个,自己的却不吃,到沟口时吩咐季棠棠:“你在这等着,我跟检票的熟,过去行个贿,没准就让咱免费进去了。”

    季棠棠一边揪着棉花糖吃一边点头,郑仁走了之后,她手搭在眼睛上远眺沟内的景色,检票的大门永远是开在远离中心景区的地方的,想到碟片里介绍的蓝宝石一般的长海芦苇海盆景滩,季棠棠的心就直痒痒,时候是淡季,检票口没几个人,郑仁举着棉花糖问了问又往游客中心跑,可能是去找人,季棠棠一边吃一边在入口处闲走,经过一个老头身边时,看到他身子底下垫了块布,上头毛笔写着两个字:算命,边上搁了个饭盆,里头有几个钢镚,还有几张毛票子。

    心情好的时候,总比平时格外慷慨些,季棠棠掏出零钱包,找了几个硬币出来搁进去,凑近些,听到他嘴里哼哼着,好像是在唱小曲儿,仔细一听,能依稀分辨出他唱的词儿……

    渔阳颦鼓过潼关,此日君王幸剑山,木易若逢山下鬼,定于此处葬金环……

    这词儿特别耳熟,电光火石间,季棠棠脱口问了句:“推背图?”

    那老头子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季棠棠,这一抬头,季棠棠才发现他是个瞎子,眼里头白茬茬的一片,像是被什么给盖住了——但他就是抬头看了,好像还看到了什么。

    他很快又恢复了先前的姿势,只是低声嘟嚷了句:“现在知道推背图的人不多了啊……”

    季棠棠笑了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是家变之后才开始关注这些灵异悬疑的事情的,袁天罡李淳风的《推背图》、刘伯温的《烧饼歌》以及邵雍的《梅花诗》,都是那个时候陆续找来看的,《推背图》一共六十象,合一甲子之意,这老头刚哼的词儿是第五象,说的是杨玉环命殒马嵬驿之事,书里头,每一象都给配了象图,第五象的象图季棠棠至今记得清楚,是个服饰华贵的女人侧身而卧,边上有个马鞍,还有一卷史书,后世金圣叹评《推背图》,指出这女人就是死于马嵬驿的杨玉环,马鞍和史书都是谐音代指,一指安禄山,一指史思明。

    这人居然熟悉《推背图》,季棠棠觉得还挺巧的,她上下打量着这老头:“大爷,这命怎么算啊?”

    “一次一百。”

    季棠棠倒吸一口凉气,这开价喊的不低啊。

    换作旁人,可能骂一句“神经病”走人,但季棠棠在路上跑的多了,真正明白“人不可貌相”这句话,神棍就是典型的例子啊,邋邋遢遢疯疯癫癫像个精神病院刚翻墙出来的,但屈指算算,几次险象环生,还都是神棍给化解了的。

    这么一想,又觉得一百块钱买两句点拨,也不算亏,她蹲□子,掏了张红色大钞放饭盆里:“那给我看看吧。”

    那老头嗯了声,鸟爪样干瘦乌黑的手伸过来,顺着她下巴的骨头往上摁,季棠棠被他摁的难受,头下意识往后挪,哪晓得那老头突然就撤了手,两只瞎眼朝她对了那么半天,摸索着又从饭盆里把一百块钱拿起来还她:“你,我看不来。”

    季棠棠不接:“为什么看不来?”

    老头爱理不理,手一扬,钞票攥了团扔她怀里:“血气太重,人命关天。”

    季棠棠脑袋一懵,心都跳漏了半拍,这老头说的一点都没错,可不就是血气太重人命关天吗?

    季棠棠想说什么,可这老头不想理她了,低着头伸手在破棉袄里抓啊抓的,也不知是挠痒呢还是捉虱子,季棠棠心里怪难受的,她想算命只是一时起意,想不到老头一句话就把她底揭了,感觉像是当众被揭了一层皮:这老头像是有点宿慧的,他现在想什么呢,是不是觉得她是个杀人犯?

    季棠棠起身的时候,觉得头有点晕,眼睛酸了酸,本来都走开了,忽然想起什么,又回头把钱给他放回去了,说了句:“谢谢啊,碰到也算有缘了。”

    才走开几步,那老头又在后头喊她:“哎哎,姑娘你回来。”

    季棠棠红着眼睛走回来,老头叹气说:“你这姑娘怎么这样呢,我都说我看不来了,你还给什么钱呢,这一码归一码的,无功不受禄你懂不懂,这不是让我欠人情吗?”

    季棠棠勉强笑了笑,说:“就一百块钱的事儿,我不缺这个钱。我也是在路上走的,知道外头不好过,没余力我也不伸手,有余力就帮一把,你也别太放心上了。”

    老头的脸色反而严肃起来:“那不行,我这摆摊算命,有水喝水,有汤喝汤,不能白受人家的。你给了,我再推,显得小气了,这么着吧姑娘,我给你说道说道,能说多少说多少。”

    “我说看不来,不是诓你,我真看不来。你别看我眼瞎,心里亮堂,我能看见这人身上的气,有人身上那是酸气,有人那是邪气,还有人是淫气臭气,当然了,也有正气清气,人活着,不就是一股气嘛,看这气啊,也就知道这人大概是怎么回事了。我跟你说,你这身上血气重的啊,那绝对不是一两条人命,我没说错吧?”

    季棠棠没吭声。

    “还有啊,血气带凶,克人克己。”

    季棠棠低声问了句:“克人我明白,克己是怎么回事,会把自己给克死吗?”

    老头想了想:“克己不一定是把自己给克死,克至亲至爱也是一种啊,亲人爱人都死光了,变相也是往自己身上插刀你懂吧?”

    “能破吗?”

    老头有点惊讶:“你这问的,都问在点上,我就说嘛,果然不是外行。一般真遇到你这么大凶的,我的建议就是能走多远走多远,最好去到深山老林没人的地方,别接着人气了,自生自灭,尸体烂了天收地收,也不妨碍谁,可是你这情况又不一样……”

    季棠棠想到秦家:“是因为有人在后头追着我撵着我,就算去到没人的地方,也会被找出来吗?”

    老头摇头:“不是。”

    他想了想,朝季棠棠招招手:“你再过来让我看看。”

    季棠棠朝前头凑了凑,那老头一对死气沉沉的目珠向着她,偶尔转那么一转,末了点点头:“是没有看错,血气发黑,是带煞。”

    季棠棠让他说的心惊肉跳的:“这又怎么说?”

    “我就说嘛,一个人生下来,不可能命格这么凶的,摆明了是有外力介入。黑气压顶,是诅咒的一种。姑娘,得罪过什么棘手的人没有?”

    越说越没边,简直比自家的铃铛还荒唐了,诅咒这种话,怎么听怎么像是黑暗时代的传说,季棠棠摇头:“没有,从来没有。”

    “那祖上呢?妈妈辈呢?祖母辈呢?”

    季棠棠有点恼火,觉得这老头很有些耸人听闻,像是别有居心,她努力压服住内心的不悦:“那我就不知道了,老人们没提过。”

    老头像是能窥心,反而笑起来:“你别气,我老头也有七十了,不会说浑话吓唬小姑娘的。要不是看你上道,也不跟你说这么多——诅咒这东西,太高深,我没那本事解,我就是给你提个醒,你这命格凶,绝对不是天生的,外头一定有人作怪,就我的了解,这么凶的诅咒,可能来自两种。一是苗疆的蛊,二是南洋的降头,尤其是黑苗的蛊术,那是能祸及三代的。我教你个巧儿,你晚上阴时,夜半十二点,对着镜子扒拉开你下眼皮,看看眼球下半边的眼白部分,如果有黑点,从镜子的眼球里又看不到你自己,那是中降头了。如果下眼白竖一条黑线,那就是中了蛊。不管你中的那种,我都解不了,但你自己得清楚,别哪天被人整死了,还死的不明不白的。”

    季棠棠愣愣的,风吹过来,饶是穿的多,还是全身上下都凉透了,那老头说完了就真完了,也不跟她啰嗦,打了个呵欠,饭盆里的钱钞往怀里那么一揣,垫布捡起来,居然就这么大喇喇走了,季棠棠就那么呆呆看着他离开的方向,直到郑仁在她肩膀上拍了一记,她才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清醒过来。

    郑仁满脸的沮丧,举了举手里两张盖了戳的票:“不行了,混不进去,说是最近查的紧,不能放水。”

    季棠棠忽然就对眼前的一切失去了所有的性质,先前怀了无数憧憬的九寨美景忽然就成了灰扑扑的山石堆砌和水塘罗列,她对郑仁说:“不想看了,回去吧。”

    郑仁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他跟女人打的交道多,对女人突如其来的情绪变化和主意转换很有些习以为常,也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最有效,他把门票展示给季棠棠看,手指点了点票价的数字:“票不能退的。”

    五星级的景区,门票加上环保车票,的确也不是个小数字,季棠棠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郑仁坐上了景区的环保车,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淡季,车上只稀稀落落几个人,第一站是熊猫海,下了两个人,郑仁原本是想下的,看季棠棠头抵着车窗在想什么,正想喊她,忽然从车窗模糊的映像中,发现她是在哭的。

    郑仁吓了一跳,登时就不敢叫她了,板板正正坐在她边上,感觉坐的局促,手和脚放的都不是地方,左思右想,也不知道是哪儿得罪她了,就这样在车上晃晃悠悠,又过了两个中间景点的停靠站,末了司机赶人了:“终点站,镜海,下车了啊。”

    郑仁装着没注意到季棠棠的表情,很是“兴奋”地招呼她下车,一下车就看到远处围了不少人,一个赤脚穿白色纱裙的美女正在摄片,郑仁猜到应该是阎老七他们:他们进沟进的早,算算时间也确实该拍到镜海这一站了。

    季棠棠也注意到了:“那就是阎老七他们吧?”

    难得终于开了个话头,郑仁赶紧接上:“是啊,要不要过去看看?记着那张脸,以后见着了,记得躲开。”

    季棠棠笑了笑,说了句:“我还真挺想看看阎老七长什么样的。”

    郑仁吁了口气,带着季棠棠凑到跟前,摄片的区域是一块,旁边搭起个大的帐篷,虽然只包三面,但是因为有自带的发电机,伴随着隆隆的机器声响,帐篷里居然是在打热风的,里头有两张大的帆布椅子,阎老七坐了一张,另一个浓妆艳抹裹了军大衣的模特坐另一张,帐篷后头停了辆商务车,估计重的设备什么的都是车子拉上来的,几个五大三粗保镖模样的有踱步的,也有凑在一起抽烟聊天的,其它工作人员都在摄片那一块,打反光板的、控机的、化妆的、还有抱着羽绒服在边上焦急等待的助理,要说这模特,敬业是真敬业,这么冷的天,穿那么薄的纱裙,对着镜头或笑靥如花或烟视媚行,一点都不带因冻失态的。

    郑仁指阎老七给她看,声音压的很低:“那就是,一般车子是不能进景区的,估计打点的到位。据说现在开始做正当生意,要洗白,但是前头道上得罪的人又不少,所以每趟出来,保镖那都五个八个的配,亏得没让峰子进来,撞上了绝壁打残了。”

    季棠棠嗯了一声,对着阎老七细看,阎老七这个人,长的还真是恶形恶相,眼白奇多,三角眼,属于相术里极不推崇的蜂目,脖颈偏短,脑部却耸起,又是摯鸟顶的形,确实也不是个善茬,郑仁觑着季棠棠没在意,赶紧掏出手机给岳峰发了条短信:“你女朋友有点不对劲啊。”

    短信过去不到五秒钟,岳峰电话就过来了,郑仁怕季棠棠听到,眼神朝她示意要离开一下。

    季棠棠点点头,又回头去看阎老七,他估计待着有些烦了,陪女人这种事,到底不如玩女人来的有兴致——几个呵欠打过,顺手拿过边上的报纸展开了看,从季棠棠的角度,可以看到正面的报纸名称《南城快报》,满版的汉字,藏区是卖不动的,而且从名称就看出大概只是在湘黔滇等南边的城市有市场,季棠棠撇撇嘴,正准备把目光移开……

    一阵风吹来,报纸最外头的一页往外掀了掀,露出内页的社会版面,只是一两秒的功夫,又盖了回去。

    恍惚中,她觉得自己看到了夏城的照片,还有那个打在照片上的鲜血淋漓字体的标题。

    季棠棠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嗓子里突然干的厉害,她推开挡在身前的看热闹的人,慢慢向着阎老七走了过去。

    周围好像突然就安静下来,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她的腿有些发软,但还是一步步踩到实地,她穿过摄片的场地,控机的长头发男人愤怒地向她呵斥着什么,但她什么都听不见,只能看到两片快速开合的嘴唇,和一排参差不齐的牙齿,慢慢的,所有人都发觉出她的异样了,每个人都在看她了,阎老七也发觉了,他警觉地坐直了身子,看着面色惨白越走越近的季棠棠,旁边的几个保镖互对了一下眼色,向这里走近了两步,其中一个把手按在了腰间的凸起物上。

    这些人的紧张或是异样,季棠棠完全没有留意到,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份灰扑扑颜色的报纸上,颤抖着伸手去抽的时候,阎老七的保镖紧张极了,有两个几乎马上就要扑过来,却被阎老七的眼色逼退了。

    阎老七毕竟历的事多,遇乱也稳的多,他虽然对季棠棠的举止很奇怪,但直觉一切都不是冲着他来的——季棠棠拿报纸的时候,他甚至很配合。

    季棠棠慢慢摊开了报纸。

    作者有话要说:在吉时更新,祝无甜不欢小盆友生日快乐嘤嘤嘤嘤……

    99章,哇塞,长长久久,让我想起了久久……

    关于降头和蛊术,扒开下眼皮看迹象,南面确实是流传这个说法,有没有经过科学考证我就不知道了。另外,说法中是不用夜半十二点来看的,这个是我加上去的。

    关于降头,据说当你怀疑自己中降头的时候,有个最基本的预防方法,就是默念:你有降头我有尾,降我不到,降还给你。真实性未经考证,反正我是记住了,背的那是滚瓜烂熟的。但是这个对付不了高级降头师下的降,只是一般……一般……

    接下来放的图片就是推背图的第五象,据说《推背图》在中国,很多朝代都被列为**。是真是假,不去深究了。

99第⑨章

    眼前的铅字像是带着雾气,有时候模糊,有时候又扭曲的怪异,一个一个字读下来,每个字都认识,但是一整篇看完,居然理解不了文章的意思,再想看一遍,文字又突然陌生起来,像是从未认识过——季棠棠慌了,她抬头四下看看,救命稻草一样抓住阎老七:“不好意思,你帮我看看,这说的什么?”

    阎老七皱了皱眉头,有那么一段时间,他觉得这女孩在拿他开涮,但看她的表情,又不像是装的,他扫了扫那篇报道:“就是凶杀案嘛,死了个酒吧老板,因为死者生前私生活比较复杂,所以怀疑是情杀。”

    季棠棠哦了一声,但接下来问出的话让人觉得她根本没听懂阎老七的话:“人死了吗?是真死了吗?还是乱写的?”

    阎老七没兴趣了,觉得她可能真的是脑子有问题:“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写的。”

    他冲着边上的保镖使了个眼色,有一个人过来想把季棠棠给拉开,手刚碰到她身子,季棠棠整个人忽然就瘫了,在围观者的惊呼声中,双膝一软,直接晕过去了。那个保镖吓了一跳,像是要撇清责任,赶紧说了句:“是不是生病了啊,碰都没碰她呢。”

    不远处打电话的郑仁也感觉到这边有点不对劲了,伸头往这个方向随意那么一瞅,忽然发觉不见了季棠棠,疑惑地往这边走了两三步,远远那么一看,头皮都麻了,也顾不上岳峰在那头连连追问,电话往兜里一揣,拼命扒拉开人挤过来,一边挤一边大叫:“不好意思,让让啊,我朋友,是我朋友。”

    围在前面看热闹的几个游客给他让道,还有人问他:“是不是生了什么病啊,你看脸上都没血色的。”

    郑仁顾不上回答,赶紧把季棠棠从地上扶起来,一时间束手无策,有人在旁边支招:“掐人中掐人中。”

    郑仁胡乱在季棠棠上唇掐了几下,也不知道是真奏了效还是季棠棠本来就没晕的太死,她慢慢又睁眼了,郑仁吁了口气,还以为她是身体不适:“棠棠,是不是有高反啊,那咱赶紧回去吧……”

    季棠棠呆呆地看郑仁,这张脸也好像成了报纸上的铅字,明明熟悉,但忽然间就陌生的不敢认了,她害怕起来,慌乱地朝四面看了看,一说话就带了哭音:“岳峰呢?”

    这话一出,旁人倒还了了,只有边上正坐回椅子里点烟的阎老七,闻言动作猛地一僵,再然后伸手就掐灭了冒着火星的烟头,上眼皮慢慢掀起来,阴鸷的目光锥子一样,先看季棠棠,然后转向郑仁。

    猛然和阎老七的目光撞上,郑仁险些吓尿了,他结结巴巴妄图把水给搅混了:“棠棠……岳……岳雷锋他不在这……”

    话还没完呢,忽然肩膀上一沉,阎老七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俯□子拍拍他肩膀,拍一下,郑仁觉得自己的身子就矮三分,再拍一下,又矮三分,阎老七意味深长地笑,伸手递过来一根烟,又啪的打开手中精致的银质打火机:“岳峰这名字听着熟啊,像是个好久不见的朋友。”

    郑仁还想打马虎眼儿:“不是,这位老板你听错了,他不叫岳峰,叫岳雷……”

    话才到一半,掌心一痛,猛地缩手,才发现阎老七打火机的火苗是在他手心上走着烤的,郑仁骇的汗都出来了,阎老七还是笑眯眯的,和颜悦色说了句:“兄弟,你自己傻,可别当别人都是瓜。”

    郑仁脸色一白,知道自己是弄巧成拙了,遮掩的太拙劣,反而让精明的阎老七嗅出不对来了,阎老七指着季棠棠问郑仁:“这是岳峰什么人?”

    郑仁不吭声,阎老七替他答了:“是女朋友吧,岳峰的艳福倒是一向不浅的,姓沈那娘么之后,就没闲过吧?”

    末了拍拍郑仁的肩膀:“你去跟岳峰说,我请这姑娘喝杯茶。他要是有兴趣呢,就一起来,要是没种不敢来呢,这姑娘我就带走,权当填雁子的缺了,一个换一个,我也不吃亏。”

    说完朝边上的保镖使了个眼色,有两个人过来架着季棠棠起来,季棠棠大致是知道形势不对了,但是脑子乱哄哄的,又理不清楚不对在哪里,腿软软的没力气,也不想反抗,任由两个人把她架到帐篷后头的商务车里,趴在车座上一动不动,外头似乎是动静很大,摄片也不摄了,帐篷道具通通收起来,有些眼神活络的游客好像知道不对劲了,但是看阎老七一群人有钱有势的模样,也不敢管,只是互相交头接耳着走远,郑仁一个人站当地,眼睁睁看一群人都上了车,半晌才想起来要去给岳峰打电话,抖抖索索从兜里取出手机一看,居然还在联通状态,凑到耳边,能听到那边岳峰还在,只是一直沉默着,让人心里发慌。

    郑仁试探性的问了句:“峰子?”

    岳峰说了三个字。

    “知道了”。

    ————————————————————

    上车之后,阎老七一直在打量季棠棠,自从开始洗白之后,阎老七黑白两道通吃,做事情愈发小心,早不是原先动不动喊打喊杀的流氓头子可以比拟,季棠棠这个人,从一开始言行就透着古怪,被强行带上车之后,她也完全没有流露出半分害怕的神情,像是完全当他们是透明的——这一点让阎老七心里有点捉摸不透。

    他试着跟她讲两句话,但是季棠棠根本不吭声,阎老七又让人把那份报纸拿过来给他看,无非就是古城凶杀的报道,实在也没什么稀奇的地方,分尸的手段或许有些残忍,但阎老七听多见惯,也不觉得有什么了得,他猜想季棠棠可能认识这酒吧老板,到底是小女生,听到死啊杀的就吓懵了。

    岳峰是大概半个多小时后到的,事情过去有几个年头了,阎老七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不那么气了,但是真正见到这个人,埋在心里的那团火还是噌的一下焰头又窜起老高——当初这件事情,阎老七是始终觉得窝囊和憋屈的,他当着那么多手下的面被岳峰给撂倒了,女人丢了不说,鼻梁骨也被打断,后头几次手术,还是留了个畸形的鼻梁,忍气吞声收下那一万块钱,是因为当初岳峰朋友托朋友有不少人来说和,其中有几个还是他阎老七要上巴着的,权衡再三,先吞下这口气,卖个好,拿个钱,放个话,显得他阎老七大量,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么?总有算总账的一天的。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阎老七眯着眼睛看着走近的岳峰,他和急急迎上来的郑仁说了几句话,就越过郑仁直接过来,向着阎老七笑了笑,算是打招呼,然后看季棠棠:“棠棠?”

    季棠棠愣了一下,手撑着座位爬起来,岳峰看她身上没有伤,知道阎老七没有为难她,暗地里松了口气,伸手给她:“来,棠棠,先下车。”

    季棠棠点点头,伸手给岳峰,正想下车,坐在外座的阎老七腿一伸,直接就把季棠棠下车的路给挡住了。

    岳峰笑了笑,他心里也猜到事情没这么容易:“七爷,咱们之间的事,就别牵扯不相干的人了吧,棠棠是我之后才认识的,她对以前的事一无所知,你为难她,有些不地道吧?”

    阎老七笑了笑,他指指自己畸形的鼻梁:“岳峰,依着我以前的脾气,不废掉你一条胳膊是不会罢休的,不过你运气好,我这两年做生意,信佛,知道人要结善缘,要得饶人处且饶人。”

    岳峰知道阎老七的脾气,接下来多半还有下文,也就沉默着不说话,果然,阎老七话锋一转:“不过,就这么放你走了,我又不甘心,毕竟我姓阎的不是菩萨。再说了,今儿是你自己破的戒,你不出现,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你偏偏又出现了——当我以前说过的话是放屁是吗?”

    终于撕破脸皮,岳峰反而觉得轻松:“七爷,给个准话吧,你要什么?”

    阎老七冷笑一声,伸手往后一摊,边上的保镖递了把尖利的水果刀在他手上,阎老七一手握了刀把,另一手的指腹在刀刃上磨了磨:“岳峰,当初你托人私了,我只要了一万块钱,你没觉得少了点吗?别说我丢了个女人,就这几趟整容的钱,海了去了,要你十万都不过分——我为什么只要一万啊,那是头款,尾款我还惦记着收呢,要你断根手指头,不过分吧?”

    岳峰没吭声,整件事结合起来看,阎老七的要求的确不过分,但是断个手指头不是断根头发那么简单,不到走投无路,是绝不能照做的,他努力拖延时间:“七爷,你的要求好商量,不过,能让棠棠和我朋友先走吗?”

    阎老七看着岳峰,意味深长的笑:“可以。”

    他放下腿,季棠棠吁了口气,握着岳峰的手下车,一条腿刚迈到车子下面,颈后突然刺痛,阎老七阴恻恻的声音响在耳边:“小妹妹别动啊,不然我这手一抖,针筒摁下去,事情就不好说了。”

    岳峰暴怒:“阎老七!”

    阎老七笑起来:“岳峰你别吼啊,我胆子小,万一被你吓的手抖,出事了可不赖我啊。”

    季棠棠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动,颈部的刺痛感已经消失了,但是针尖细长的凉意,还是一丝丝渗到了周围的血液里,岳峰咬牙:“里头装的什么?”

    阎老七轻描淡写:“也没什么,海洛因。本来也不想出这招的,不过你小子太滑头了,先把女人给支走,再给我玩阴的,我不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你真心老实呢,现在就下手切,我这针筒也不会往下摁——这东西不便宜,不是逼急了,我不想破费。”

    岳峰咬牙,今天这事,看来不见血是善终不了了,眼下只能顺着阎老七的意,走一步看一步了,他松开握着季棠棠的手:“刀子给我。”

    阎老七把刀子递了过去,岳峰接过来,深深吸一口气,左手张开抵住车门,刀尖插到小指和无名指之间,季棠棠惊的嘴唇都白了,大叫:“岳峰!”

    岳峰朝她笑了笑:“棠棠,闭上眼睛别看啊。”

    阎老七手上加重了力道,语气中透着威胁的意味:“小妹妹,别乱动啊,他不见血,你这里就得要命了。你不怕死吗?”

    季棠棠眼眶一红,她看着岳峰说:“我真不怕死。”

    说着,头突然往边上一偏,右肘往上狠狠撞了一记,阎老七猝不及防,手里针管的头拔出了大半,胸口一阵闷痛,整个人往后跌在车座上,季棠棠随即就扑了上来,一手扼住他脖子,另一手劈手夺过他手里的针筒,反手刺进了他的脖颈里。

    两相处境的转换,只在分秒之间,边上的保镖慢了一步,掏枪抵住她脑袋的时候,阎老七已经成了砧板上的肉了。

    阎老七也知道自己先前是看走眼了,他尽量把脖子往后仰:“小妹妹,你冷静点,你头上也有枪指着,这样吧,咱们各让一步,同时收手好不好?”

    季棠棠没有回答,她的手颤抖着,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她想把阎老七给杀了。

    阎老七死了,就不会再为难岳峰了,她得为岳峰做一点事情。

    阎老七不是傻子,他被季棠棠眼睛里忽然出现的近乎疯狂的森然杀意给吓住了,慌乱之下,目光和岳峰相碰,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岳峰!她是不是疯了?你把她拉开!”

    岳峰屏住气,冲着拿枪的保镖摇摇头,慢慢靠近季棠棠,问她:“棠棠,你干什么?”

    季棠棠回头看岳峰,眼睛里忽然涌上泪,她说:“岳峰,我帮你把他杀了吧。”

    岳峰被她的回答给吓住了,半晌稳住神,伸手过去轻轻握住她拿针管的手:“棠棠你别乱来,你听我的,不要做错事。”

    季棠棠倒是听他的,岳峰把她的手拿开,她倒也顺从了,阎老七看着她手离开针筒,噌的一下坐起来,手忙脚乱地拔出针筒,也不管这一管是不是价值昂贵了,狠狠扔在了车座底下。

    岳峰把季棠棠拉下车子,手心里都出汗了,他回头看阎老七:“七爷,这事到此为止行么,我们就当没发生过,进沟之前,我怕出事,吩咐朋友报了警,我猜公安也快到了,到时候在这看到又是枪又是毒品的,不好收场。”

    阎老七恨的牙痒痒,不过掂量一下轻重,也知道走为上策:“你小子狠,下次再让我见着,岳峰,你他妈等着千刀万剐吧!”

    话还没说完呢,眼前突然一花,季棠棠又扑上来了,阎老七真心没料到她这么不知死,被她摁住头抵在椅背上,这才发觉季棠棠的手力大的惊人,她那么一摁住自己的头,真跟九阴白骨爪似的,整个脑袋似乎都在咯咯作响了,季棠棠沙哑着嗓子大叫:“你现在给我发誓,你这辈子都不能找岳峰麻烦,你看到他就得绕道走,你给我发誓!”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的部分免费送给大家看,大过年的,据说这叫新年福利。

    本来想祝大家新年快乐,不过可能看了不那么快乐,我写哭了的说……确切的说,是想着情节想哭了……

    请棠棠小盆友坚持下去,一定要坚持!

100第①-章

    岳峰问她:“为什么呢,咱们不是一直很好吗,又没吵架。”

    季棠棠没吭声,她绕过岳峰进了房间,把收好的背包压实,最后拉链收口,房间里很静,拉链拉上的声音刺耳而又熟悉——像极了原先无数次的收拾启程,季棠棠忽然感到踏实,其实这才是自己该走的路吧?

    她对岳峰说:“岳峰,其实咱们俩都走错路了,你有你的道,我有我的道,两个人忽然一起跑偏了,才错到一起来,到底也错不了很久的,咱们各自回去吧。”

    岳峰盯着她:“你在景区那,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季棠棠轻声回了句:“也没发生什么事,就是突然想明白了。”

    她要真是又哭又闹,反而好办了,岳峰怕的就是她这种平平淡淡一切都无所谓的态度,他尽量说的平静:“棠棠,你现在心情不好,这事咱明儿再商量行吗?大家能走到一起,也是缘分,别冲动做决定。”

    他说着就转身回房,才刚走到门口,季棠棠一句话就把他定住了。

    她说:“岳峰,我跟你说分手,不是跟你商量,我只是走之前,告诉你一声。”

    她弯□子背包,有一段日子没背包了,肩膀被包的重量勒的生疼,她走到岳峰身边,不敢看岳峰的眼睛,低头去握他的手,眼泪滴到岳峰手背上,烫的灼人,岳峰的手颤抖了一下,反手把她的手包在掌心。

    季棠棠说:“岳峰,我知道你一定明白,我也不用多向你解释,我只是想告诉你,能认识你,跟你度过一起的日子,是我这几年来,最开心的时候,真的。”

    “我希望你明白,但凡我能没有负担地去喜欢你,除非你不要我,我是一定不会先放手的。我真的尽了最大的努力了,真的。”

    岳峰的眼前蒙上一层泪雾,问她:“真的这么糟?真的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季棠棠没回答,她抬起头看岳峰,看着看着眼泪又下来了,说:“岳峰,你以后少喝酒,少抽烟,交一个漂亮听话的正常的女朋友,也别把我全忘了,背着她的时候,偶尔想想我,我会高兴的。”

    岳峰伸手抹了抹眼睛,忽然笑起来:“我早说了你煽情煽的厉害,靠,说的老子都要哭了……”

    说到后来,声音有点哽,没说下去了。

    季棠棠松开手,说了句:“那我走了啊。”

    岳峰心里一沉,他想起和季棠棠认识以来,她总是偷偷的不告而别,但或是阴差阳错或是缘分使然,两人总是能再聚到一起,这一次,她这么坦然的告别离开,会不会真的就相见无期了?

    季棠棠走了两步又折回来了,说:“岳峰,跟我照张相吧。”

    岳峰没动,季棠棠知道手机在他兜里,伸手掏出来,调到自拍模式,自己站到岳峰面前举着对焦,她个子没岳峰高,屏幕呈现的画面是仰角,总有点怪怪的,岳峰把手机接过来,示意季棠棠靠近点,对好焦,看着两个人依偎的画面,忽然就舍不得摁下照相键了,总想把时间拖的长点,再长点。

    岳峰说:“你能笑好看点吗,难得跟我拍张照,别这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季棠棠瞥了他一眼:“你不要嫌弃我照的不好看,岳峰,你以后就明白了,想找个跟我一样好看的,也是挺不容易的。”

    岳峰失笑:“脸皮还挺厚。”

    顿了顿吩咐她:“我一只手不好操作,我举着,你去摁。”

    季棠棠嗯了一声,伸手去触键,指尖将触未触,忽然有电话进来了,拍照的页面跳掉,切换出来电显示。

    秦苗。

    季棠棠缩回了手,有点发怔,又有点自嘲,她对岳峰说:“接电话吧,三更半夜的,没准有急事呢。”

    说完了觉得再待着好像也挺傻的,慢慢转身离开,下楼的时候,还听到铃声一直在响,打开楼下大门的时候,夜晚的寒风迎面扑来,几乎是与否同时,铃声止歇,她听到岳峰接电话的声音:“喂?”

    冥冥之中,一定是有老天在捉弄她,为什么苗苗在这个时候来电话了呢?

    下台阶的时候,她忽然又想通了,觉得苗苗的电话,来的太适合了。

    或许她跟岳峰,真的只是彼此的一段插曲,岳峰的命定之人,一直都是苗苗,现在,岳峰只是又回到了正确的路上,像是开车开岔了那么一小段。

    如果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部电影,岳峰的女主应该一直都是苗苗,她只是影片中间的一两个镜头或者片段,苗苗的电话,像是一个提示的标志,又像是一个界标,昭示着从此刻开始,每个人又回到了该走的路上。

    岳峰和她,都各归各位了。

    季棠棠用了好大一会,眼睛才适应了黑暗,面前是一条黑魆魆的幽长小道,像极了祸福未卜看不到尽头的未来。

    季棠棠深深吁了一口气,把面罩拉到鼻子以上,警觉地看了看周围,大步向外走过去。

    既然重新回到孤身上路的状态,有很多现实的因素就必须考虑,比如夜半的安全、打算、可行性以及……

    下一站。

    季棠棠决定去古城,不管怎么样,送叶连成最后一程。

    她在彭村外围的省道上等了好久,几乎没有走夜车的司机,想搭顺风车很困难,好在季棠棠不是特别在意,她满怀心事地坐在路边上,把背包竖在迎风的一面挡风,看到车子就赶紧起来招手,一般来说,单身的女性搭车比男人要容易许多,而且季棠棠也打定主意,上车之后,甭管司机要不要,尽量给车资,会看眼色行事的话,司机也喜欢,会帮着介绍搭下一辆车。

    等了约莫一个多小时,终于有车肯停,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汉族人,满脸的困倦,摇下车窗,看季棠棠跑近,打着呵欠问了句:“姑娘你去哪啊,我跑云南的,不去成都。”

    九寨拦车,大多是下成都的,司机估计也是搭客搭出经验来了,开门见山就把目的地给讲明了。

    这对季棠棠来说,简直是莫大的惊喜:“师傅我也去云南,你到点把我放下来就行,我知道路远,可以帮着给油钱,或者路上包饭。”

    司机对她的知晓行情很有点意外,末了点点头:“上车吧。”

    车里打着空调,特暖和,季棠棠坐在后座,想跟司机搭两句话,说了会见他爱理不理的,又顾及开夜车还是不要分心的好,也就不说话了,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转身透过后座玻璃看身后的景色。

    九寨虽然是国家级景区,到底也是位置偏僻群山环抱,也就中心的彭村有灯火了,离的一远,彭村的灯就像萤光一样微弱了,加上出景区的路是大拐环道,车子很快就驶进了全盘的黑暗之中,有时候风大,能听到外头山上的林木枝桠被吹的沙沙作响的声音,道旁边影影绰绰的,很有些鬼气森森。

    季棠棠深深吁了口气,又转身坐好,车载音响里放的是藏族活佛念的经文,说是念经,又好像唱歌一样好听,听着听着,心也跟着平静下来,忽然又觉得,自己还是有那么点点运气的。

    至少,搭上了这辆刚好要去云南的车,省却了夜半捱冷风的辛苦,也省却了好多周转的麻烦。

    司机姓沈,通过刚刚搭的几句话,到昆明还有大概两天的车程,再从昆明转古城,预计一共要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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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仁握着手机进了岳峰的屋子,岳峰睡在床上看电视,是个外国谍战片,语速特快,好像还不是英语,撸着大舌头叽里咕噜的。

    郑仁在岳峰床边坐下:“沈哥出车了,也带到人了。但是一来人家不准备跑这条线的,二来半夜被你从床上闹起来的,三来这趟过去可能要空车返,所以开了这个数,这还是因为是我朋友,友情价。”

    他作了个“六”的手势,在岳峰面前晃来晃去的,岳峰眼皮一掀,伸手把他脑袋给推开了:“别挡着我看美女。”

    郑仁悻悻地揉脑袋,看电视屏幕,金发的间谍女郎正换上一套镶满亮片的银色晚礼服,身材确实相当火爆。

    郑仁想了想又问:“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岳峰盯着电视屏幕:“让沈哥别太热情,棠棠疑心重,对她太好会坏事。就当普通带了个客,停车休息尽量选小地方,她有什么奇怪举动也别去管。有事电话联系,没事别打,到地方了通知一声就行。”

    郑仁哦了一声,顿了顿看他:“峰子,她还真是要去云南的,你怎么知道她想去那啊?”

    岳峰没吭声,手边的电话突然就响了,他接起来叫了声“黑皮”,就一直沉默着听那边说话,到中途忽然就火了,冲着那头吼:“她不回去?我告诉你,今天你绑也得给我把她绑回去,苗苗才多大力气?你一个大男人制不住她?她疯了吧是吧,连路都不认识跑到那种市郊的酒吧喝什么酒啊?你把她送回家,对,送娘家,别送夫家。我现在不想接她电话,不听她说醉话,反正今儿你把她弄回去就对了,就这样。”

    郑仁听的一愣一愣的,末了冲岳峰竖大拇指:“人才啊,两头都不耽误啊。”

    岳峰把他凑过来的脑袋又推开:“滚,别挡爷看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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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峰头一夜睡的晚,早上起的迟了些,洗漱完下楼时,郑仁和婷玉已经在楼下忙活着接待客人了,旅馆装修的别致,一楼兼做酒吧,即便淡季游客少,左近的人也挺乐意过来休闲,岳峰到吧台要了杯白水,问郑仁:“沈哥今天打过电话来吗?”

    郑仁白他一眼:“不是你吩咐有事才联系,没事别打嘛,没打来就是没事呗,nonews就是goodnews你懂吗?”

    岳峰嗯了一声,顿了顿又问:“沈哥一般走哪条道?会不会往西线走啊,我听说甘孜那边路不好,他不会走塔公草原吧?”

    郑仁讽刺他:“你不放心啊,不放心自己开车跟着啊。”

    岳峰气了:“我哪不放心了?我就是……就是大半夜麻烦沈哥不好意思,我怕他赶夜路身子吃不消,我多问两句怎么了?”

    郑仁从顶上的杯架里拿下一个高脚杯,白擦布在杯沿转着擦:“早上打过电话,说是到松潘之后,你们棠棠忽然要求下车,转搭了一辆货车走了,从此人海茫茫,失去了联络。”

    岳峰差点跳起来:“她为什么下车啊?”

    郑仁非常淡定地朝擦干净的杯口吹了吹:“我逗你玩的。”

    岳峰血都要飙出来了,伸手就去扇他脑袋,伸到一半手机响了,只好先接电话,是黑皮打的,估计说的苗苗的事,岳峰给了郑仁一个威胁的眼神,走到一边接电话。

    也没什么大事,黑皮就是跑来知会一声,交代的事他都完成了,说是一开始苗苗又哭又闹的,他实在不耐烦,吼了几句,苗苗就老实了。

    岳峰没吭声,黑皮也晓得他心思:“不好意思啊,不该吼你心肝儿的,但是那也不是我女朋友,我大半夜帮你去搞这事,一肚子的火,她还在那要死要活的,我不吼她吼谁啊。不过所谓焉知非福,我非常技巧和隐晦地夸了你一下。”

    岳峰奇了:“怎么个技巧和隐晦法?”

    黑皮得意洋洋:“我就一路说她呗,我说你以为谁都是岳峰啊,都把你当娘娘一样宠啊?老子吼还是轻的,老子对付女人,就一个字,打!老婆三天不打,就得上房揭瓦。峰子,兄弟为你牺牲大啊,为了衬托你的光辉形象,自我糟践成家暴男人啊,改天你不幸跟苗苗复合了,可得念着我的好。”

    岳峰失笑,也不知为什么,脱口就说了句:“别乱讲,我有女朋友的。”

    黑皮大吃一惊:“啥?”

    “啥”了之后一叠声地追问:“嫂子什么来头?咋就把你收了呢?是不是特美啊,是不是身材特好啊,还是家里特有钱你准备倒贴啊?官二代?富二代?煤二代?”

    岳峰笑起来:“回去再跟你说吧,苗苗那边,你帮我留点心,昨晚上她给我电话,感觉她情绪不是很对,她爸那么能耐,一般咱们也帮不上忙,但凡能帮的,你代我尽力,花了多少钱,我回去给你填补。你要是嫌兄弟间谈钱俗,我回去请你吃饭。”

    黑皮大笑,末了忽然想到什么,随口提了句:“昨晚送回去,是她妈出来接的。说是他爸爸出差了,得好一阵才回来。”

    秦守业出差了?

    岳峰心里咯噔一声,上一次见秦守业,是在敦煌,按理来说,他在那里失去了季棠棠的踪迹,算算时间,应该早就回家了,怎么还在“出差”?

    他又到哪里“出差”了?

    电光火石间,一个不祥的念头涌上来:难道秦家人去了古城?叶连成的死,难道跟他们……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假期结束之前,我还会再放一段春节免费章节,本来准备今天放的,但是今天没写出来,下次更新的时候放吧

101第①①章

    沈哥单名一个守字,老司机,常年跑云贵一带,他脑子转的快,刚接到郑仁电话,就把困难说的多多,答应下来也极不情愿,给人的感觉是接这一趟活连油钱都赚不回来——但这头刚挂了电话,那头刷刷刷十几通电话又挂出去,又让他同时接了三四单活,帮送货的、短途带人的,路是绕了一点,但郑仁给活的时候可没限定几天送到。

    南京到北京,买的没有卖的精,空车返?亏本?怎么可能呢。

    季棠棠原本以为车子是直下云南的,谁知道过松潘之后,车子又从茂县折刷马路口到了马尔康,到马尔康之后带了两小喇嘛,又说要到色达,这是相当绕了,虽然对自己的行程有影响,但季棠棠更多的是不安,就好像自己要走一千里,司机给绕了一千八,多出来的八百里虽然不是自己原因,但多坐烧油,心里到底过意不去,于是塞了五百块车资出去,沈守客气了一下,也就坦然接了。

    过了色达,走道孚、塔公到新都桥,足足用了四天,原本该从新都桥走西线,但是沈守车头一拐,又到了康定,驶进的是个破旧的平房小区,下车之后,季棠棠才发现,去云南根本用不着拐康定,沈守多跑这六七十里地,完全是因为他在这里养了个二房。

    这一点让季棠棠有点不高兴,但坐着人家的车,也不好发脾气,只好跟着沈守一起在这边吃饭,言谈时,听沈守的意思,要在这里停一夜。

    季棠棠真是想撂筷子了,扒着米饭劝自己一定要忍忍忍,要从对方的角度出发:这种包二房的,长途过来为啥要停一夜,不就图个鱼水尽欢吗,让他现在就出车也不合适是不是?

    晚上冷,没什么娱乐活动,八点多就回房睡觉,沈守的小老婆住的地方挺差,就两间砖房,车子停院里,沈守和那女人住里间,安排季棠棠睡了外头的沙发床,里外间只一扇板门,不隔音,季棠棠刚躺下没多久,里头就折腾开了,倒是不嫌害臊的,也不管外头有没有人,叫的特大声,还能听到床撞墙的声音,季棠棠手捂着耳朵,不顶事,又拉被子蒙头,还不顶事,气的真想过去敲门:能小声点不?

    想想又忍了,这怎么着也是人家沈师傅的家,无偿给她提供有瓦遮头的房子,要真让她出去另找地方,她还没身份证呢。

    但老坐这听也不是个事,沈守是个粗人,说的话也浪里浪气不堪入耳,季棠棠真心听不下去,忍无可忍之下,披上衣服穿上鞋子去院子里散步了。

    外头冷,散了两圈就冻得直哆嗦,上下牙齿格格格打架,没法之下去拉车门,本来不抱什么希望的,没想到居然拉开了,看来是沈守停车之后忘了锁了,季棠棠赶紧窜进去关上车门,后座哆嗦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来。

    车里温度也不高,但总比外头好多了,季棠棠歪在后座上等里屋灭灯——从这个位置,可以从窗帘上看到里屋亮的小床灯,估计灯灭了就是了事了,她也可以回去睡觉了。

    她就那么盯着那点亮光看,看着看着,神思就恍惚起来,止不住地去想岳峰怎么样了,原本以为,离开岳峰,恢复到一个人的状态,再也没什么好怕的,再也没什么可失去的,应该是轻松决绝和义无反顾的,没想到这几天的路跑下来,轻松决绝什么的没体现出来,她自己居然就陷在这种思念里出不来了,任何一件细小的事情,七拐八绕的,她都能想到岳峰身上去。

    这边路不好,车子经常过坑,岳峰开车时,经常提醒她“棠棠坐好啊,会颠”,沈师傅是不管的,开着开着,咣当一声,她脑袋就能撞车前座上去,也亏得皮厚,不然还不撞的开瓢啊。有时候赶路,到了饭点,沈师傅问“吃饭吗”,听她说不吃,也就啃着干面包赶路了,不可能过问她饿是不饿的,岳峰就又不一样了,定点命令她吃饭,有时候还凶她:“吃是不吃?不吃弄死你!”

    当时只道是寻常,现在想起来,全是细细小小的温暖和甜蜜,一点点包裹过来,都是幸福的味道。

    想着想着,眼泪就下来了,季棠棠用手指点着眼泪,在车窗上写岳峰的名字,写完了呆呆看着,不觉就自欺欺人开了,想着:岳峰的爸妈也太会起名字了,岳峰,姓也好听名也好听念着也好听。

    过了一会,玻璃上写的字就有些模糊了,季棠棠凑上前去哈了一口气,笔划又清晰了些,她轻轻挨上去,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手指在岳峰的名字下面擦了擦,轻声说:“岳峰,你别跟苗苗复合行么?”

    想了想觉得不好,低声解释:“我的意思是,别那么急行么?咱们刚分手,等一会不行吗?”

    说完了巴巴看着玻璃上的字,好像那字能回答她似的,可是字慢慢就糊了,季棠棠恍恍惚惚的,想着苗苗如果提出来,岳峰大概也不会拒绝的。

    这么一想,心里特难受,脱了鞋子盘腿坐在座位上,身子弯下去,脑袋低到座位下头,身体上受压迫,心里似乎舒坦很多,过了会抬头,有些晕眩,透过车窗,能看到那盏亮着的小床灯,季棠棠喃喃:“看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一夜七次郎,我今晚是别想回去睡觉了。”

    她伸手到后车厢拽背包,寻思着找件厚衣裳出来在车上就和一夜算了,背包拎出来,却又没了睡意,索性把手电打开支楞在边上重整背包,算算日子,已经快三月份了,云南那边本来温度就高些,到了那里,很多笨重的衣服就用不上了,看来得扔一些,再重新买些,不然行李太多,背着过于吃力。

    又摸到个厚信封,是岳峰给她的钱,她把厚厚的一沓钱抽出信封口,就着手电光眯着眼睛看着,然后伸出一个手指头一张张快速翻过,旧钞票的味道在周围的空气中泛开:秦家总想要她的命,是为了钱吗?大概是吧,很多无止境的**,折合成本质也就是一个钱字,如果秦家的人现在出现在面前,她得把三万块钱狠狠砸他们脸上,然后冷笑着说一句:“要钱是吧,老娘多的是!”

    太解气了,最好换成一捆一捆的毛票子,砸死他们。

    再拿出来的是个铁盒子,季棠棠看着,没有动手打开,她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过去的日子里,无数个夜晚,她都是坐在床上翻检着里头的照片、剪报或是各种票根度过的,盒子里封存的,是一段压迫的透不过气来的日子,一打开就会乌云罩顶。

    她把盒子放到一边,迟疑了片刻,从包里掏出了用塑料膜包的结结实实的路铃和装在皮袋子里的鬼爪。

    和岳峰在一起之后,她把这两件东西收到了包的最底层,好像这样就能眼不见为净了,甚至一度兴起过封印路铃的打算——母亲不是也封印了路铃二十多年吗?

    现在想想,这个打算是有多么的自欺欺人,好像封印了路铃,她就能过平静的日子,那些糟心的烂事破事就不会再找她一样,就算是鸵鸟,也不能一辈子都把头埋在沙子里,该面对的,终究要去面对的。

    季棠棠拿起皮袋子,把里头的五枚鬼爪倒在了掌心。

    如果打着手电仔细去看的话,每一根鬼爪都已经通体泛红了,细细一算:贺文坤兄弟、吴千、盛影,还有铁梭,直接或者间接死在自己手上的……

    季棠棠两手合起,把鬼爪合在掌心抵住了额头,五根鬼爪,五条人命,她到底算是化解了怨气,还是在为秦家收集怨气?秦家为什么需要这些怨气?

    左手掌心忽然灼痛,像是有什么在烧,季棠棠尖叫一声撒手,五枚青幽幽的骨钉散落在车座上,每一枚骨钉的尖头,都有紫红色的焰头飘忽,左手的掌心似乎没有异样,但是……

    季棠棠骇然之下,赶紧把手背翻过来,她五根手指的上半部分全部转成了幽碧的颜色,指甲却是紫红色的,莹然生光,居然跟鬼爪的状态是一模一样的!

    这是什么意思?

    季棠棠吓的连连甩手,好像这样就能把这些诡异的颜色甩掉一样,确认完全无济于事之后,她的心一阵阵发凉:什么意思这是?这是鬼爪要反噬她了?

    她盯着自己的左手发呆,约莫五分钟之后,让人欣慰的事情发生了:异样的颜色渐渐隐了下去,她的手又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季棠棠简直不敢相信事情就这么完了,捏捏,还是疼的,摸摸,还是感觉得到的——还好,还是只正常的手。

    但是刚刚,算是怎么回事呢?

    她回想左手起变化之前自己的一些动作和行为,目光落到散落车座的鬼爪身上。

    记得当时,她是把鬼爪合在掌心的,似乎停留了半分多钟,再然后,左手掌心就灼痛起来……

    季棠棠犹豫了一下,伸手把五根鬼爪拨弄到一起,想伸左手又缩回来,换了右手覆盖上去。

    五分钟过去了。

    十分钟过去了。

    没有异样,也没有特殊的感觉。

    季棠棠心里一动:只有左手有感觉,难道是因为,这五根骨钉,是来自人左手的五个骨节?

    她又换成了左手覆上去,这一次,掌心灼痛的感觉来的更快些,好像只有十来秒钟,跟先前一样,五根手指的上半部分变成了幽碧色,指甲是紫红色。

    她什么都不做,看着自己的手指发生变化,约莫五分钟之后,颜色又黯淡下去,一切恢复如常。

    季棠棠的心有点踏实了,她有一种奇怪的直觉:这不是反噬,这是一种感应。

    第三次时,她没有听任这种诡异的现象自行消失,她举起手看了看,隔空向着车玻璃轻轻抓了一下。

    嗤啦嗤啦极其难听的声音,五根清晰的抓痕,每一根都深进去有几毫米,细碎的玻璃屑慢慢落下,像滑落的沙子。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是剩下的新年福利,上班前,是该有个福利,明儿上班啦。祝每逢佳节胖三斤的萌妹纸们上班愉快哦也。手机党尽量换电脑看图片吧,如果实在换不了,过一阵子我补贴回去。因为据说点击过后二次点击即便加了字数也不用再收费了,但是如果新购买就会补齐收费,所以等两天。

102第①②章

    夏城已经连续几天挂出停业的牌子,慕名远道而来的游客大为失望,很是不死心地趴着玻璃向里头张望,然后悻悻走人,上一拨是这样,下一拨还是这样,像是不同的人演一场相同的戏。

    夏城的斜对面是幢三层小楼,一楼被一个台湾人租掉,做纹身生意,四壁挂着各种各样奇异的图案模子,店里的两伙计长的粗壮,常年精赤着上身,都纹的大花臂,乍一看像是黑社会的堂口,二楼三楼是家庭旅馆,三楼是顶层,视野好,光照也足,围栏一圈种满了花花草草,三月一到,开的分外茂盛喜庆,中间还起了个玻璃顶的屋子,没事时搬个藤椅,泡杯茶,吹着徐徐凉风,闲看古城风物,分外惬意。

    十多天之前,秦守业包下了整个顶层,一行十几个人,占着一层楼,白天晚上都无声无息,弄得旅馆老板的心慌慌的,经常探头上来看看到底有没有人。

    玻璃顶屋子前头,立了个大的三脚架,上头装了个长焦单反,最长能拉到400mm,很大块头,看起来特专业,当初架起来的时候,旅馆老板就很羡慕:“老板是搞摄影的吧?”

    当时秦守业眼睛凑着取景器目镜,三脚架的悬台一转,对准了夏城二楼打开的那扇窗户,镜头拉近,对焦,看到闵子华惊吓过甚的苍白的脸。

    他笑了笑,回答老板:“是啊,拍点风物照。”

    近距离观察,这玩意比望远镜来的管用,古城的每一个季节都吸引大批前来采风的摄友,但凡视野好的高处,都架着长枪短炮,这一杆并不起眼。

    又过了两天,快傍晚的时候,镜头扑捉到一个憔悴的女孩,哭的太多,眼窝下头都是青黑色的,秦守业很感慨,觉得女孩儿怪可怜的,真是不忍心看下去了——于是他坐回藤椅里,一点点掰压实的普洱茶饼,冲开了慢慢品,咂摸了又咂摸,然后给秦守成也倒了一杯:“尝尝看,云南的茶,是怪不错的。”

    秦守成狠狠把杯子推开,热水溅出来,在玻璃桌面上留了一串水珠子。

    秦守业心里冷笑,嘴上却并不说破:事已经做了,何必又摆这副脸出来?就好像当年,设计了盛清屏,完事之后又痛苦悔恨,老二就是这点上不了台面,又想当□又想立牌坊,怪不得只能做让人摆弄的、跑东跑西的、冲锋陷阵的。

    那天之后一连几天,夏城没什么新动静,公安头两天调查的勤,现在也不怎么往这跑了,被凶杀搅的人心惶惶的古城好像一夜之间平静下来,平静的让人有些压抑。

    秦守成是日渐暴躁,像个马上要燃到芯的爆竹,他们带来的一干人也多少有些嘀咕怀疑,只有秦守业最为沉得住气,他有一种直觉:眼前的平静只是暂时的,很快,也许就在下一刻,搅动着的风暴就要来临了。

    不过没想到的是,这风暴还没来,自己家里,倒是出了不小不大的事端。

    电话是老婆姚兰打来的,声音慌慌的,秦守业听到一半就火了:“怎么就无缘无故不见了?那么大一个人,你都看不住吗?”

    姚兰本来没哭的,让他一吼眼泪就收不住了:“怎么就无缘无故不见了,问你自己啊,那天苗苗想离婚,你不会顺着她说啊,吼的苗苗晚上出去乱走,回来之后一直哭,后来回婆家,我还以为没事了,谁知道前两天喝醉了被人送回来,苗苗以前可是从来不去这种乌七八糟的地方的!现在人不见了,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头撞死在你前头!咱们这个家,就这么散了算了!”

    秦守业气的太阳穴突突跳,家里有这么个耍横撒泼的婆娘,也真是不让男人省心,他强自平了平气:“小郑那边说什么了?”

    “说个屁!他妈的连个屁都没放!这叫什么人家,我看苗苗就是死在外头了他们都不会问事的!”

    姚兰一提起郑家就来火,脏话都上了,平日里端着的架子荡然无存,好么,现在觉得郑家不好了,当初做这门亲,她还不是蹦跶的最厉害?女人家,翻脸比翻书还快,好像跟郑家做亲家全是他秦守业一个人的主意。

    “打她电话了吗?”

    “打了,不接。后来让她姨打,她挂了之后就关机了。”

    秦守业火又上来了:“她想干什么这是,还想要挟谁啊?别管她,过不下去了自然就回来了!”

    姚兰急了:“你说的是人话吗啊秦守业!苗苗在外头怎么过啊,现在社会上那么乱,骗人的那么多,万一把她拐了卖了怎么办啊?她整天恍恍惚惚的,万一寻短见怎么办啊?过不下去自然回来了?你是指着她被抬回来呢?”

    话不中听,但句句在理,再气再恨,到底也是心头上的肉,秦守业叹了口气,顿了顿教她:“你还记不记得,苗苗唯一一次自己出远门,是干什么去了?你打电话问过她那圈姐妹没?要是没在一道,九成是去找岳峰了,你给岳峰打个电话问问,有些事咱不知道,他可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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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闵子华早上四点多就醒了,出事之后,他一直睡不大踏实,公安来问过几次,听话里话外的意思,都觉着是情杀。

    也不赖他们这么想,外头风言风语更传的多了去了,还有一种较为一致的看法是:十三雁和叶连成这对苦命鸳鸯前后脚地踏上黄泉路,杀他们的,没准是一个人。

    闵子华笃定这里头有问题,他有线索,但不敢说。

    那天,叶连成和女朋友庭如一早出门,说是先坐车去昆明,赶那头飞成都的飞机,掂摸着开车时间到,他给两人都发了短信祝玩的愉快,叶连成没回,庭如打电话过来了,声音有点哽,说是快开车的时候,叶连成突然下了车,让她一个人先走,自己有急事,会赶下班车去追她。

    闵子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出了什么事,庭如也说不清楚,只说叶连成不接她电话,闵子华犟脾气上来,一个劲拨叶连成的号,连续几次之后,那头终于接了,气喘吁吁的,像是在追什么人,接起来之后,只跟他说了一句话。

    “子华,我看到小夏的爸爸了。”

    接着就是挂断的长音,闵子华握着手机发愣,他觉得叶连成够傻的:人有相似你不懂吗,小夏的爸爸都死了有四年了啊,你犯得着为了前女友的爹把现在的女朋友撇在边上吗?

    一直到当天晚上,都没有再收到叶连成的消息,手机也持续关机状态,跟那头安顿下来的庭如一合,发现叶连成并没有像说的那样追去了九寨,好好一个大活人,就在这样的时间差里,莫名其妙的蒸发不见了。

    闵子华坐立难安,没捱到24小时就报了警,第三天中午,警车开到门上,一个警务人员下来,语义含糊地请他去认人。

    闵子华还真以为是去认人的,直到……

    认尸回来的那个晚上,闵子华做了一夜噩梦,先是看到叶连成拼命地在跑,然后看到两个青面獠牙的小鬼拿着锯子,哧拉哧拉把叶连成锯开,像是古时候的腰斩,叶连成两只手撑在地上爬,爬进一间幽深的老宅子,鬼片里常见的那种老宅,身后的血流成了一条小溪。

    闵子华跟进去,叶连成却突然不见了,屋里黑漆漆的,角落里悬着一盏白灯笼,灯笼下放了一张老式的太师椅,有个女孩坐在太师椅上低头喝茶,喝着喝着猛然抬头,目光直直射进闵子华的眼睛里,那分明就是小夏!

    醒来之后,闵子华的后背都被汗给浸透了,他觉得,叶连成的死,绝对不是所谓的情杀那么简单。

    他更加进一步的想到,十三雁死的时候,古城也曾出现过一个酷似小夏的女孩。

    一个是像小夏,一个是像小夏的爸爸,前者出现在十三雁横死前后,后者和叶连成的死息息相关,这其中,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关联。

    冥冥中,闵子华觉得头顶漂浮着一个巨大的阴谋,行凶者还潜伏在周围窥伺,他什么都不敢讲,他怕万一讲出来,下一个,就轮到他了。

    闵子华在床上躺到五点钟,实在捱不住了披衣下楼,庭如蜷缩在酒吧中间的一张沙发里,旁边的茶座上倒着几个酒瓶子,大门却是开了半扇的。

    一股酸涩涌上心头,这两天,大家都太难受了,没心思顾别的,昨晚庭如一直在楼下喝酒,他陪到十二点,先上楼睡了,上楼之前叮嘱庭如别忘记关门,记得当时庭如看着他笑,痴痴说了句:“万一阿成回来了呢?”

    闵子华叹了口气,他走到庭如身边,想让她回房去睡,拍了两下没醒,正想开口叫她,忽然愣住了。

    他这才注意到,庭如身上,盖了件黑色的男式皮外套。

    闵子华头皮有点发炸,抬头张皇的左右张望,身后有人轻笑了一声:“有你们这么开门做生意的吗,东西被搬空了都不知道吧?”

    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口气,闵子华却吓得腿上一软,跌坐在沙发上,应该是压到了庭如的腿,她不耐烦地抱怨了句什么,翻了个身又睡了。

    闵子华抬头看眼前的人,眉眼似曾相识,笑的尤其可恶,他突然就想起来了:“你是……岳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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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哥抱着被子哆嗦了一夜,尕奈的冬天本来难熬,昨晚尤甚,据说是什么北方的冷空气南下,你妹的有本事去霍霍海南岛啊,北方的冷空气尽跟北方的小老百姓过不去这算什么玩意儿?兔子还不欺负窝边草呢。

    高原实在是太冷了,一年只能做半年的生意,毛哥裹着被子思考“事业”,头一次动了挪窝儿的打算,看人家雁子选的地儿多好啊,旅游胜地,四季如春,钱好赚,人也安逸……

    要不是过两天有个藏历的法会,据说到时候游客会多,能追上小五一的规模,他才不待在这儿受这罪呢。

    毛哥七点多醒,起了两个小时才把这个床给起完,洗漱完了烧上锅庄,泡了杯八宝茶,吸溜几口,给肚子里倒腾了点热气,缩着脖子过去开大门……

    一开门就愣住了,有个客人站在门口,是个女孩儿,身边搁了个旅行箱,带着垂绒球的帽子,围着带绒球的围巾——这种成套的围巾帽子毛哥在城市里见过,好看是好看,应付尕奈的温度那根本是笑话,带三都不管用。

    再细看,果不其然,嘴唇都冻紫了。

    毛哥挺不好意思的,赶紧帮着拎箱子往店里让:“住店是吧,哎呀姑娘我起晚了,你怎么不敲门呢?”

    那女孩哆哆嗦嗦跟进来,忽然叫了声:“毛哥。”

    毛哥愣了,一边放箱子一边看她:“你认识我啊?”

    那女孩不吭声,伸手去解围巾,她手指冻的有点僵,伸不直,好一会功夫才把围巾的结扣给解开。

    “毛哥你还认识我吗?”

    毛哥呆呆看着她,顿了顿又朝她身后看,确信她是一个人来的之后,毛哥说话有点结巴:“苗……苗苗?你怎么会来啊?”

    “我来找岳峰。”

    毛哥有些反应过来了:“你来之前,就没给他打过电话?岳峰根本不在尕奈啊,你这不是白跑一趟吗?还有……你不是结婚了吗,你……你老公同意你来啊?你家里知道这事吗?”

    苗苗不吭声,毛哥一时也没辙,把她拉在锅庄前坐下烤火,又赶紧给她倒了杯热茶,苗苗捧着搪瓷缸子捂手,捂着捂着眼圈就红了,泪滴子啪嗒嗒往搪瓷缸子掉。

    毛哥急了:“怎么了啊这是,你没给岳峰打电话啊?”

    苗苗哭起来:“他不接我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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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棠棠在昆明下的车,按照之前设想好的,整理了一下行装,买了个大的推拉式旅行箱,背包折好了放进去,扔了一些旧衣裳,这是她的惯常做法,在路上所能背负的重量毕竟有限,走一段扔一些补一些,虽然有些浪费,但已经是最合适的方法了。

    原本想再买一些户外的衣服鞋子,进店时忽然转了主意,改进了市中心的百货商场,买了一双齐膝的皮靴,跟足有七厘米高,又买一双连裤丝袜,最后在一家日式的专卖店里选了一套半长裙和配有围巾的淡蓝色粗针套头毛衣,她在更衣室里把全套都换上,套丝袜的时候,很有点报复社会的快感:都几年没穿过高跟了,东奔西跑的太憋屈了,整天穿的跟流亡分子似的,以后偏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想穿什么穿什么!

    当然,这不是改装的主要目的——外头应该有不少人想找她,阿成的死,最好跟秦家没有关系,如果有的话,古城一定有几双别有用心的眼睛,她需要做一些改变,哪怕只是表面上的。

    全套换好,扶着墙站起来,直觉腿都不听使唤了,季棠棠不信邪:大学的时候社团活动,也被拉上去当过几次礼仪小姐,又不是没驾驭过高跟鞋,就算四年不穿,功力还是在的。

    导购在外头催:“小姐换好了吗,还合身吗?”

    季棠棠嗯了一声,仪态万方地掀帘出来,才刚走了一步,连人带帘子往外扑,亏得外头的导购下盘稳,把她给抱住了。

    扶起来之后,导购小姐憋笑憋的不行,跟扶慈禧太后一样扶着她,示意她往镜子里看:“穿的多好看啊。”

    季棠棠朝镜子里看,然后很是不要脸地在心里夸自己:“太好看了啊。”

    这倒不全是YY,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好的衣服的确是把人衬的更出众的,更何况她几年没穿过这种型,自己看自己都眼前一亮,柜台付款的时候,做成生意的导购小姐分外热情:“你穿这种衣服,最好直发,那真美翻了。”

    季棠棠从善如流,不过去烫直之前,先把高跟皮靴换成了平跟的,另外买了副墨镜。

    烫直花了她足有四个小时,发型师不停在她耳边唠叨,唠叨的结果是又给“极其不注重保养”的头发加了个柔顺护理,烫完了看效果,黑亮的长发披在肩上,相当惊艳。

    季棠棠一直看镜子里的自己,她觉得特陌生,如果岳峰对面过来,会认出自己吗?

    发型师还以为她不满意,赶紧拿梳子过来做示范:“小姐你看,效果多好啊,真是一梳到底啊。”

    他装模做样地撒手,那梳子还真是畅通无阻自行梳到底了——当然也不排除是梳子特别重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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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个小时之后,季棠棠到达微暮的古城。

    她已经属于旅游者中相当潮的一类了,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唇上搽着带亮粉的唇彩,细致的腕上带了好几样不同的镯子,尼泊尔木镯、印度细镯、藏式藤镯,头发很美,衣服很美,连刚买的黑色带贝纹的旅行箱都相当抢眼。

    她没有急着进古城,先上了城楼,站在高处俯瞰古城老式的飞檐屋角,掏出了烟点上,深深吸一口,慢慢吐出烟圈。

    吸烟这种事,她完全无师自通,甚至有进阶的迹象,烟圈一个套一个,慢慢浮在眼前,然后弥散开去,从烟气里看古城,像是看刚刚开场的老电影。

    她低下头,视线的正下方是古城进口的拱形通道,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每一个进出的人,有空手的,挂相机的,背包的,也有拎箱子的。

    视线渐渐模糊,时空蓦地交叠,好像看到第一次来古城的自己,夜晚,下着小雨,她躲在拱道里把背包底部小兜里的防雨罩拉出来罩上,又带上雪帽,那个时候头发还是卷的,没罩上的几缕露在外面,被雨丝打湿了,后来雨越下越大,躲到路边一个酒吧屋檐下头避雨,酒吧靠街的面是玻璃墙,透过玻璃,里头有个人特别熟悉,她就伸出手去,把面前的玻璃擦了又擦……

    烟头灼到手了,季棠棠瑟缩了一下,重新回到现实中来,四周已经黑了,古城的远近都开始亮灯,一盏又一盏,巨大的苍凉从心底升起,境由心生,现在看灯,像在看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烟灰在烟头集了很长,还没有落,季棠棠伸手把烟头弹向半空,烟灰在高处散开,又落下,细小的灰屑从脸颊拂过,纸钱烧尽,也无非就是这个味道吧。

    阿成,我来送你了。

103第①③章

    华灯初上。

    闵子华打开门接了外卖的餐盒,却不急着进屋,他站在夏城门口,前后张望了很久,回来时问岳峰:“小夏真的会来吗?”

    岳峰点头:“应该会,她白天已经到昆明了,也就这一两天吧。”

    真实情况是不能给闵子华讲的,半真半假,岳峰给编了个虽然匪夷所思却可以理解的故事:四年前,小夏的父亲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得罪了黑道上的人,对方蓄意报复,制造了除夕夜的瓦斯爆炸,不过阴差阳错,那天晚上,小夏不在家,逃过了毒手。

    因为爆炸现场太过惨烈,大部分尸骨都融了,所以警方和媒体都以为是一起灭门凶杀,报纸上也是这么报的。但下手的人知道还有漏网之鱼,这几年也一直没有放弃过继续追杀——这就是为什么小夏突然间销声匿迹并且从来不和叶连成联系的原因,她不想连累自己的朋友。

    乍听合理,一推敲都是漏洞,比如到底是什么样“执着”的黑社会,四年了还不放过这么一个小姑娘;又比如小夏一个人,这几年到底是这么过的,既然不敢露面,靠什么生活,为什么不报警等等,对此,岳峰早有准备,一律推给盛夏:“她疑心太重,很少透露自己的事,我也不大清楚,见到她,你问她自己好了。”

    这一点,闵子华倒是相信的,私心里,他觉得小夏和自己以及阿成的关系,是比岳峰近的——既然小夏上次到古城,都没有和他以及阿成相认,又怎么会把那么秘密的事情,告诉才认识不久的岳峰呢?

    庭如被隔壁花店的老板叫过去聊天,左邻右舍的,知道她现在难过,名义上叫她聊天,实际是怕她多想陪她解闷,闵子华把餐盒一个个拿出来,摊开了招呼岳峰吃饭,这两天没心思开伙,都是叫的外卖,桌下的垃圾桶里塞满了白色塑料餐盒,闵子华低头刨了几口饭,忽然抬起头看岳峰:“我挺想见见小夏的,我跟她也是同学,好多年不见了。”

    岳峰笑了笑:“上次她来古城,你不是见过了吗?”

    闵子华皱了皱眉头,其实,他已经有些记不清上次见到的那个“小夏”的模样了:“上次不以为是她,她还拿刀子伤了阿成,后来我问阿成了,他说那女孩有癫痫,当时是发病了。”

    原来她是这么跟叶连成解释的,难怪当时叶连成虽然挨了一刀,也没什么后话了。

    “所以当时的凶手,现在还在想办法杀她?而且还挺可能跟到古城来?”

    岳峰点了点头,跟闵子华聊过之后,他已经知道叶连成死前曾经看见过“小夏的爸爸”,这说明秦守成就在附近——秦家在敦煌之后就失去了季棠棠的踪迹,狗急跳墙之下,居然丧心病狂拿叶连成开刀做饵,一想到这一节,岳峰的后背就直冒凉气。

    闵子华忽然想到了什么:“那阿成的死,会不会跟这些人有关系?我看电视里常演,这种黑社会,抓不到人,就会拿人家的亲人或者爱人开刀,想把人给引出来。”

    岳峰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把闵子华拉到同一阵线上,激起他的同仇敌忾之情,毫无疑问对季棠棠是有利无害的:“很有可能。小夏是个讲感情的人,她知道叶连成出了事,即便知道有危险,也一定回来拜祭他,那些人可能想借这个时机对她不利。所以你一旦见到她,一定得先把利害关系告诉她。我这两天会在外头走走,希望能拦到她,如果拦不到,你先见到了,你得知道怎么做。”

    闵子华嗯了一声,手心有点汗:“我这,从来没经历过这种情况,听你这么一说,挺……挺紧张的。”

    岳峰笑起来,末了说了句:“没什么好紧张的,你记得帮她……帮她就对了。”

    闵子华点了点头继续吃饭,吃着吃着又停下来:“小夏这几年也挺不容易吧,我记得她以前挺娇气的,军训的时候第一天跑圈就中暑了,后来她妈妈给开了个病假条,说什么不能晒不能淋,硬把军训给逃过去了,我们私下里还说,这样的女孩,以后到了社会上怎么生活……”

    说着就伤感起来:“她来了也好,我之前还说,可怜阿成,死了身边都没个亲人送,现在小夏能来,算是了了阿成的心愿了……”

    这一说提醒了岳峰:“叶连成出事,他家里没人来吗?”

    闵子华苦笑:“你是不知道阿成家里的情况,他其实也挺惨的。高中的时候,他爸在外头有了别的女人,硬逼着跟他妈离婚了,谁知道他妈刚离婚就查出了癌,一年没捱过就死了,为了这个,阿成特恨他爸和后母,跟家里的关系也不好。那后母后来生了个女儿,就总盘算着老头那点家产,枕头边上搬弄是非,好在他爸脑子还算清醒,也一直疼阿成,不听那女人瞎摆忽。谁知道两年前突然中风,那以后就一直在医院——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女人搞的鬼,阿成觉得这是报应,从来没去看过他。现在阿成出了事,我打电话过去,那女人接的,假惺惺哭了两句,说什么家里走不开,心里头估计乐开花了,妈的阿成他爸辛苦一辈子,那些厂子房子票子,都落这小三手里了。”

    岳峰没吭声,他一直奇怪叶连成在盛夏出事之后自暴自弃放弃前程,家里怎么从来都不管的,这么一说就明白了。

    吃完饭,岳峰又坐了一会,想着如果季棠棠到了昆明之后直接找车来古城,现在差不多是时候到,得出去截截看——他向闵子华道了别出来,在门口站了会,想着夏城往日里的热闹,现今的门庭冷落,很有点世事无常的唏嘘,他一向是不怎么待见叶连成的,真想不到叶连成死了,他居然也会间接的前来送一程。

    岳峰往最近的一个古城入口方向走,走了没几步电话就响了,来电显示是洁瑜,岳峰不觉笑起来,算起来,出来也有些日子了,忙东忙西的,都忘记问问洁瑜最近过的怎么样了。

    接通电话,洁瑜叫了一声哥,说了句:“有人要跟你讲话。”

    岳峰还没反应过来,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岳峰是吧,你好,我是苗苗的妈妈。”

    岳峰心头咯噔一声,僵了有两秒钟,和苗苗在一起以来,他跟苗苗妈妈的接触尤其少,印象中就是一个客气到疏离的中年妇女,反应过来之后,他赶紧偏转身,往路边相对僻静的小巷走了两步,几乎是与此同时,身后响起了行李箱拖轮的辄辄声,岳峰下意识瞥了一眼,看到一个黑色的贝纹旅行箱,崭新崭新,倒是舍得在这种青石板路上拖的。

    他定了定神,客气地叫了声“阿姨”,也不知那头说了句什么,岳峰的脸色渐渐变了,说:“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苗苗没有打过电话给我。”

    他沉默着继续听那头讲话,末了说了句:“我尽力吧,如果她接我电话,我会劝她早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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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哥给苗苗做了晚饭,一个辣椒面炒牦牛肉,一个香菇菜心,牦牛肉劲道,怎么嚼都嚼不烂,香菇和菜心都不对季节,卖相和口感都很差,毛哥给苗苗解释:“这种地方,蔬菜都是外头运过来的,有的吃就不错了,别嫌弃啊。”

    苗苗嗯了一声,没说嫌弃,但是动筷很少,想来也是吃不惯这里的东西的,毛哥不管这些,大口喝汤大筷夹菜的,间或瞥一眼苗苗放在边上的手机。

    苗苗的手机是关了机的,白天的时候毛哥还劝过:“你别关机啊,万一峰子打电话找你呢,你把电给充上呗。”

    苗苗当时嗯了一声,但是嗯完一直没相应的行动,这一点让毛哥极其纳闷:你跑到尕奈来,不就是为了找岳峰吗?但是你又同时关机,鬼才能找到你啊,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毛哥纳闷了一下午,到准备晚饭的时候才回过味来,当时他手持一把大菜刀,在砧板上把牦牛肉块剁下一块来,使得劲太大,刀刃插砧板里出不来了,用力那么一拔,劲使大了,刀背磕脑袋上了,磕起一个大包的同时也把他磕的醍醐灌顶,忽然就想明白了——为啥关机呢,这是在跟峰子赌气呢,因为之前“峰子不接电话”,打给你你不接,现在你打给我我就接了吗?门儿都没有,我不止不接,我还关机,急死你算了。但是她的目的是为了找岳峰,关机不就达不到目的了吗?她为啥不着急呢,因为有老子在呀!老子这么热心,知道她在这,能不打电话给峰子吗?这样一来,这小妞一箭双雕啊,惩罚峰子的目的达到了,同时也让峰子知道她在这了,怪不得不充电,阖着心里盘算这么点小九九呢……

    想明白这里头的关节之后,毛哥非常生气:你琢磨我傻呢,我干嘛打这电话,我偏不打,人家峰子现在和棠棠谈恋爱呢,正到关键时刻,万一我把你送过去把两人搅黄了呢,我就不打,要打自己打。

    只可惜事与愿违,吃完饭不久,岳峰就给毛哥打电话了,看到来电显是岳峰的名字,毛哥跟被捉奸在床似的,臊的一张黑胖黑胖的脸通红,心里还默默祈祷岳峰就是多日不见想念他了来个电话问个好,谁知道岳峰第一句话就把他问懵了:“苗苗是不是在尕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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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棠棠拖着箱子在距离夏城不远处站定,夜色中,夏城的楼上楼下都没怎么亮灯,像是默默伏在阴影里的兽,走近一步就压抑一分。季棠棠握住箱杆的手不自觉的发抖,喘息开始困难,她觉得自己还没有做好开启和面对的准备:明天,明天吧。

    她不想住的离夏城太远,好在夏城斜对面就有一家旅馆,一楼是个纹身的店铺,晚上的生意挺清淡的,几个男人围坐着喝酒聊天,季棠棠拖着箱子走到门口,墨镜摘下了挂在衣领上,故意站着不说话,偶尔抬头看看家庭旅馆的招牌,很是发愁的模样,果然,那几个男人很快就注意到她了,过了会,有一个纹大花臂的上来跟她打招呼:“美女,是要纹身哪还是要住店啊?”

    季棠棠很局促地笑了一下,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我想住旅馆,又怕住不进去。”

    大花臂奇怪:“怎么着,有难处啊?”

    季棠棠咬了咬嘴唇:“来的路上,钱包被偷了……”

    大花臂警觉起来:“是没钱是吧?”

    没钱就有点严重了,仗着长的漂亮打秋风骗钱的多了去了,这么多年铺子开下来见的多了,可不会看你长的好就当冤大头。

    季棠棠更不好意思了:“钱还有,塞了一些在箱子里救急……但是身份证没有……”

    大花臂松了一口气,对她的印象登时改观:“没身份证啊,那没事,看你也不像坏人啊。我们租的楼上的房子,我帮忙说一声就行,又不是不付钱。”

    他说着说着就热情起来,帮季棠棠拎箱子上楼,他的两朋友没挪窝儿,坐在原地贼贼的笑,还有一个冲着季棠棠挑眉毛:“美女,好男人啊,还未婚,考虑考虑!”

    季棠棠抿嘴笑,不说好也不说不好,那个大花臂没好气地冲底下吼:“瞎嚷嚷啥呢,助人为乐知不知道?”

    上了楼,楼下还飘上来不咸不淡的一句:“这么多年就没见你助人为乐过……”

    大花臂怪不好意思的,好在都知道是开玩笑,也不当真往心里去,他跟前台的姑娘熟,情况解释了一下,那姑娘就帮季棠棠填登记单子了,季棠棠想着三楼视野不错,谁知道问起时,三楼整层都叫人给包了。

    眼见季棠棠入住没什么问题,大花臂也不好再待,打了个招呼先下楼,季棠棠目送他离开,刚走到楼梯口,楼下有人上来,大花臂避让不及,把人家撞了个踉跄。

    上来的是个住三楼的男人,样子普普通通的,平抱着一口小木箱子,式样有点老,锁扣是旧式的挂锁,被撞到之后也没动怒,后腰在栏杆上抵了一下,又站直了。

    但是他被撞的时候,小木箱子失去了平衡,从声音,能明显感觉出里头只装了个重物,骨碌滚了一下。

    滚动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季棠棠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胸腔里奇异的空,有一瞬间,感觉那个东西把心都碾平了一半,难受的几乎想吐。

    那个男人和大花臂各自上下楼,木质楼梯上传来蹬蹬蹬的足音,前台小姑娘奇怪地看季棠棠:“小姐,你没事吧?”

    季棠棠这才缓过神来,后背上凉飕飕的,居然已经出汗了,她勉强朝着小姑娘笑了笑:“没事,晚上吃的不大对,有点难受。”

    她拖着箱子往房间走,恶心想吐的感觉挥之不去,进了房间,原本是想先洗漱的,但是头晕晕的,四肢都没有力气,她脱了鞋子,衣服都没脱就躺到床上,拽了被子胡乱盖在身上,恶心的感觉更明显了,太阳穴突突跳的疼,旅馆是木结构,二三楼的夹层是木头的,正顶上的屋里有人不断的在走动,桌子椅子拉动的声音,尖利地像是在锯人的神经,季棠棠把被子拉过来蒙住脑袋,突然就想哭了:到底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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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守成敲门进来,看到秦守业若有所思地坐在藤椅里,桌子被他拖到了房间正中央,桌面上清的干净,只留了一个老式的小木箱子,秦守成皱了皱眉头,这小木箱子他眼熟,是秦家用来装凶物的,桃木制,枭桃在树不落,主杀百鬼,一般都拿桃木镇鬼压鬼,而且木纹是依咒形刻画的,镇的都是极邪门极凶的玩意儿。

    秦守业扔了根烟给秦守成:“坐。”

    秦守成怀里掏出了火机点着了,拖了张就近的椅子坐下,夹在两根手指里的烟点了点桌上的小木箱子:“专门让老家的人送来,什么东西?”

    秦守业没正面回答:“我倒是不怎么想用这玩意儿,伤感情。不过事情真的没法收拾的话,也只有用它保证一切万无一失了。”

    秦守成心里咯噔一声,烟也不抽了,慢慢坐直身子:“到底什么玩意儿?对付……小夏的?”

    秦守业还是不回答,他窝回椅子里,伸手捏了捏眉心:“挺累的啊老二,希望这事能尽快了吧,从咱两最初参与这事,二十多年了,当年还没结婚,现在呢,苗苗都结婚了。等啊等啊,头发都白了,也是到了黄土埋半截的年纪了,还这么东奔西跑的,等不起啦,老太爷更没几年活的了……这事,一定得在古城给了了。明儿找个庙,好好烧柱香,别起事端了。早上你嫂子打电话来,苗苗跟小郑的关系处的也不好,把这里的事结了,我就能收收心,好好处理家务事了。”

    秦守业突然疲态尽显,实在出乎秦守成的意料之外,他沉默了一下,内心的不安越来越明显,又追问了一句:“里头到底装的什么东西?”

    秦守业还是没正面回答,顿了顿说了句:“反正……不管发生什么事,你记得你是老秦家的人就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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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棠棠睡到半夜两点钟就醒了,全身盗汗,喘不上气,胸腔疼的要命,刚一坐起身就吐了,吐完了嘴里苦涩的难受,好像连胆汁都吐出来了,伸手摸摸脑袋,火烧一样,这几年在路上,她知道自己是一个人,病倒了会很麻烦,所以很注意身体,尽量不让自己生病——今天这个情况,出的太蹊跷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短时间从高寒地带过来,又马上改装造成的,总之,她觉得自己是需要去看医生了。

    她穿好衣服去前台,前台小姑娘还没睡,裹着被子看韩剧,听她说了情况之后,本来想给她找两片药压一压的,但看她脸色煞白眼圈青黑的,又怕真有什么事给耽误了,给她指了条大概的路线:“大概走十分钟吧,有个诊所,晚上也有人值班的。”

    季棠棠依着路线找过去,是个门面挺小的诊所,屋里有两张床,床上都躺着人吊针,医生帮她把把脉,问了问情况,初步判断是急性肠胃炎,要吊青霉素,动作倒是挺快,很快给她扎上针了,但是没吊瓶架子,直接把吊瓶给她:“举高点啊,外间椅子上坐着去,墙上有钉子,挂那就行。”

    季棠棠觉得还是不舒服,不想坐着:“人家都躺着的,不能躺着吗?”

    医生看了她一眼:“那已经被人占了啊,要么我跟人说说,拼个床。”

    季棠棠看那两张床,一张躺个颤巍巍的老太太,一张躺个胖男人,她苦笑了一下,示意自己坐外头就行,医生还算好心,给了她条毯子,让垫在身子底下。

    季棠棠把吊瓶挂高处的钉子上,裹着毯子看吊瓶里的水一滴滴落,时间过的特别慢,但不知道是因为离开了旅馆还是因为吊针起了作用,那种恶心和强烈的不适的确不那么明显了,季棠棠精神恢复了些,她觉得那家旅馆的风水真差,甚至胡思乱想那可能是家黑店,不然自己怎么刚住进去,就倒了呢?

    车灯的亮光在街面上斜过,有车子从门口过,季棠棠百无聊赖,睁大了眼睛看,看到车身时,她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身子一僵。

    这好像是岳峰的车!

    接下来的举动连她自己都想不到,她腾的站起来,一把就把吊针给拔掉,推开门就追了出去,古城的巷子窄,能走车的不多,车子一路开下去又行的慢,倒是好跟的——跟了没多久,车子就在一家旅馆下头停下了,季棠棠不敢跟的太近,躲在另一条巷子的拐角处看,岳峰很快就下车了,打开后备箱取东西,熟悉的身影看的她视线很快就模糊了,怕被岳峰发觉,她又往巷子里退了退,静了静气之后,慢慢把目光送了过去。

    岳峰在取行李,脑袋歪在肩膀上,夹着个手机,好像是在讲电话,季棠棠想笑,觉得他怪投机取巧的,是懒到什么程度啊,好好接个电话不行吗?

    终于弄妥当,关上后车厢,一手拎包,另一手把电话给拿正,听了会之后脸色一沉:“这我不同意。”

    “尕奈一年才做几天生意?马上晒大佛就是旺季,你送苗苗过来,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我知道她怕,我之前电话跟她说了,就待在那,她家里会有人去接,要不然我让朋友去接。”

    “我是想去接她,但是我现在走不开。让她一个人到古城我又不放心,你尽量留她吧……总之别让她一个人来,她一个姑娘家,万一出点事就不好了……”

    他一边说一边进了旅馆的大门,脚搭了一下,大门慢慢关起来,原先从开着的门里透出的一扇光,也慢慢缩成了一线,直到完全消失。

    作者有话要说:过一段时间会开始修文,把前面写的不如意的章节重新写一下。虽然说修文一般是伴随结文展开的,但我修的慢呗。

104第①④章

    季棠棠把古城遛了个弯,一直漫无目的地走,脑子里乱糟糟的,有时候想着岳峰和苗苗在一起了,挺为他高兴的,有时候突然生气:多等几天不行吗?啊?就多等个几天都不行吗?

    走着走着,身边忽然有了人声,再一看,天居然已经蒙蒙亮了,季棠棠看天际处冒尖的日光,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在外头走了半夜——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她很快就困的不行了:到底不是金刚铁打,就算心情沮丧,觉还是得睡的,不然哪来的精神继续沮丧是吧。

    回旅馆时,昨晚那小姑娘已经换班了,继任的大妈翻了半天登记单子才让她进门,季棠棠草草洗漱,脱了衣服就上床睡了,快睡着时,迷迷糊糊地想,虽然吊针没吊完,好像还是管用的,起码没那么难受了。

    睡到中途才知道自己是高兴的太早了,胸闷的难受,想起身怎么也起不了,知道是鬼压床,心里一直默念六字真言,不知道是念到第几遍时,全身一松,一骨碌翻身坐起来了,伸手抹了把额上的汗,无意间眼一瞥,吓得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她看到自己还躺在床上,额上渗着汗,呼吸急促,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但是没有醒,醒不过来。

    季棠棠头皮发麻,她站起来退到一边,心慌慌的,她觉得这应该是个梦,虽然感觉太过真实——以前有怨气撞铃时,她的梦境也像大太阳底下发生的一样真实。

    不过,她从没有在梦里这样观察过自己。

    周围没有声音,她走到门口想去拧把手,伸手触时,把手从手掌里穿过,好像她的身体只是空气,想了想又觉得像是离了魂,魂魄在乱走,身体还躺在那里——既然这样,还是不要离自己的身体太远了。

    她又走回去坐下,挨着睡着的自己坐着的感觉很奇怪,侧面的墙上挂了个陈旧的钟,秒针飞快地走着,她百无聊赖地数秒针的圈数,数到六十时,看到分针小小动了一下,她开始好奇时针什么时候动,于是一动不动地盯着看,看累了仰着脖子放松,忽然愣了一下。

    床上,靠近天花板的地方,浮动着一层黑色的雾气,她起身退开了看,看看黑气又看看睡着的自己,忽然感觉那层黑气是把床上躺着的人严丝合缝地罩住的。

    这个发现让季棠棠毛骨悚然,她回想起自己最初感到不适的时候,有一个人,抱着个旧式的箱子,上了三楼……

    再一想,似乎其它人的反应都正常,难道说,楼上的东西,是专门针对自己的?

    莫非楼上住的是……秦家的人?

    ————————————————————

    岳峰在古城里里外外兜了两天都没有遇到季棠棠,跟闵子华联系,对方也说盛夏没有到过夏城——这让岳峰焦躁的同时,不觉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难道她在昆明停了一下,转头就去了别的地方,目的地并不是古城?

    这个念头一起,岳峰的心都凉了半截:只要她没来古城,可以说就此两人是彻底断了联系了,她那头没有任何联系方式,自己也不能广而告之的找她,人海茫茫的,从此真的就不再见了?

    越想越是心慌,悔的恨不得拿头去撞墙:凭什么那么自信呢,自以为包辆车让她坐就能给她定位了?

    回到旅馆,又是晚上十点多,进门时前台没人,估计去后头忙活了,岳峰看到正对位的关二爷龛像,下意识闭目合掌就拜,心里默念着:只要这一次再见到棠棠,一定好好珍惜,天大的事共同面对,再也不分开了。

    正想着,有人在肩膀上拍了一记,睁眼一看,是前台的小哥,抱着个开水壶,笑呵呵地指指后面院子:“有人找你呢。”

    岳峰先是一愣,接着心突突跳起来:难道棠棠找来了?她怎么知道我在这?难不成刚刚拜的关二爷这么灵验?

    顾不上细想,拔腿就往后院跑,才刚迈进一只脚去,就看到凉亭里坐了两个人,其中一个人站起来朝他走了两步,个子不高,胖胖的,岳峰下意识收住脚:“毛子?”

    毛哥咳嗽了两声,径直向他走过来,岳峰看着毛哥越走越近,心里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毛哥走到近前,拿眼色示意了下凉亭里头:“苗苗在呢。”

    岳峰嗯了一声,抬头朝凉亭里看了看,苗苗坐在那没动,愣愣看着他,岳峰朝她笑了笑,转回头看毛哥:“不是说别来吗?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那人家要来,我也拦不住。”毛哥的口气淡淡的,“她不让讲,说是讲了你肯定不同意,让她一个人走我又怕出事,不是每个人都是棠棠那么猛,进飞天的窝里走一圈还能出来的……还没找到呢?”

    电话里,毛哥已经大概知道了季棠棠离开的事,岳峰点点头:“我可能想岔了,她大概没来古城。”

    “那就没联系了?”毛哥叹气,“你和棠棠两个,就这样折腾吧,哪天折腾散了你小子也就死心了。”

    毛哥口气里,明显的偏袒季棠棠,岳峰苦笑,也不好解释什么:“不好意思啊毛哥,耽误你生意了。”

    毛哥嗯了一声:“人送到了,我返程车买的明儿早上的,点太早,你也不用送了,我先回去睡了,你跟苗苗好好谈谈。”

    岳峰点头,毛哥走了两步,忽然想到什么,又返回来:“峰子,你记得一句话,宁拆十座庙,不拆一门亲,苗苗现在是结了婚的人,你是劝和不劝分,别搅在中间跟第三者似的知道吗?”

    岳峰听的有点反感:“知道了。”

    毛哥也听出他语气不好,冷笑了一下:“我知道你心里向着苗苗,她女孩子面子薄,这一路上我就没好意思说她,没结婚的时候怎么胡闹都由她,这都结了婚了,离家出走跑来找你,传出去是不是让人笑话?我要是有这么个儿媳妇,都给气死三回了。”

    他说的声音有点大,苗苗向这么看了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岳峰有点压不住火:“别说了行吗?”

    毛哥忽然就火了:“怎么了啊,实话还不让人家说啊,我TM今天看见你这态度我就来火,你怎么说也是有女朋友的人,还跟别人纠缠不清的,脚踩两只船很拽啊,检点一点不行啊!”

    岳峰没想到毛哥会发这么大脾气,先还任由他说,听到后来也火了:“你给我闭嘴!”

    毛哥的气其实一开始就积下了,既有对苗苗的,也有对岳峰的。在他看来,苗苗第二次到尕奈跟第一次来有本质的差别,结婚就是一道分水岭,结了婚就该守本分,来尕奈简直跟出墙没什么分别。至于岳峰,对跟棠棠分手的原因含含糊糊的,妈的臭小子,你凭什么跟棠棠分手啊,那天晚上占人家便宜我就没好意思说你,棠棠还帮你打掩护说是练瑜伽。这苗苗刚找上你,你就分手了,你排戏呢你?根本就是有预谋的吧,是先跟苗苗联系上再分手的吧?

    毛哥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就算岳峰是兄弟,现在看在眼珠子里,也活脱脱就是负心男一个,送苗苗来古城固然是责任心使然,但是当面骂岳峰的狗血喷头也是他的目的之一——他的印象里,季棠棠是个很隐忍很逆来顺受的女孩,就算被甩了也不会跟岳峰闹的,既然这样,就让毛哥帮你出口气好了,也不枉相识一场。

    果然说着说着就僵了,连让他“闭嘴”这样的狠话都出来了,毛哥不怒反笑:“峰子你就霍霍吧,老天真长眼的话,就不会再让你见到棠棠,这辈子都别再遇到。”

    岳峰那个气啊,拳头一攥,额头上青筋都爆起来了,毛哥可不怕他,骂完了拍屁股走人,留下岳峰在当地脸色白一阵青一阵的,跟老毛子认识这么久了,头一次发现这个人嘴巴这么毒!

    不知道什么时候,苗苗已经走到身边了,红着眼睛看他,岳峰反应过来,尴尬地笑了笑,问她:“苗苗,过的还好吗……”

    刚问完就愣了,忽然就想起两人之前相处时的一个桥段来。

    那个时候,苗苗爱看韩剧,总爱拉着岳峰一起看,忘记了有一次是看哪一部,里头有个同样的场景,两人分手之后再遇到,男主问她:“过的还好吗?”

    苗苗当时就摁了暂停键,她窝在岳峰怀里说:“这种问题问的其实很白痴的,一个人过的好不好,是能看出来的,气色、眼神、那种平和的态度和气场,是化妆品和新衣服代替不来的。过的忧虑和痛苦的话,眼神是焦灼的,眼睛是没有光的,气色是黯淡的,给人的整体感觉都是下降的,这个男的有眼睛,难道看不出来吗?这么问,简直是在报复人家嘛。”

    苗苗过的好吗,不好,当然她还是很漂亮,但是这漂亮不像以前经得起细看,她的眼睛真的是没有神采的,黑眼圈已经出来了,周围一圈有点浮肿,可能是哭的太多的缘故,皮肤还是很白,但是是那种没有血色的苍白,嘴唇有点干……

    不幸的生活和婚姻,给女人带来的打击的确是很大的,自己的母亲金梅凤就是典型的例子吧。

    岳峰忽然又想起季棠棠,其实棠棠过的也很不好,但她的整体感觉和气场都要明亮许多,或许是因为,她很早就知道,生活和命运对她太过苛刻,所以自己对自己千万不能更苛刻,要对自己好一点,时不时找那么点乐子,笑一笑,才有力气走下一步。

    苗苗可能也想到这个桥段了,她沉默了一下,顿了顿说:“刚毛哥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岳峰有点尴尬,尽力替毛哥解释:“毛哥这个人……总爱乱说话,苗苗,你别往心里去。”

    苗苗看着他:“岳峰,结了婚跟没结婚,真的区别这么大吗?我现在来找你,就是不道德吗?”

    岳峰沉默了一下:“苗苗,你这种行为,真的不合适。你的婚姻出了问题,你应该跟你老公,或者跟你家里,好好谈一谈。你来找我,我不能帮你解决任何问题,就算我想帮你,我有什么资格代你说话呢对吧?十个人有九个都会觉得你考虑欠妥的,你以前是个脑子挺清楚的姑娘,做事会考虑家里考虑朋友,这次怎么这么鲁莽呢?”

    苗苗愣愣看着岳峰,像是不认识他,顿了顿偏开目光:“岳峰,坐车太累了,我回去休息,明天再谈好吗?”

    明天再谈也好,岳峰实在也不擅长去讲这些大道理,加上这两天心力交瘁的,他自己也想早点休息,他把苗苗送回屋,苗苗和毛哥都住后院的二楼,下楼的时候,他给苗苗妈妈发了个短信。

    回房不久,苗苗妈妈的电话就来了,声音急迫中透着惊喜:“岳峰啊,真是谢谢你了啊。你们在古城哪住啊?我给苗苗爸爸打过电话了,可巧他现在也在那边出差呢。”

    岳峰身子一僵,语气都变了,他重复了一句:“苗苗爸爸也在古城?”

    “是啊是啊,可巧了,老秦就说去兄弟省市交流,也没跟我说具体哪,现在他在那我就放心了。你们住哪啊?苗苗爸爸让人接苗苗去,或者岳峰你麻烦点,把苗苗送过去行吗?我听说古城来来往往的游客多,挺复杂的。”

    岳峰心跳的厉害:“那阿姨,你把地址报给我吧,我尽快送苗苗过去,也省得你们担心。”

    苗苗的妈妈把地址报给岳峰,放下电话时,心里挺欣慰的,想着:岳峰这孩子其实也挺不错的,挺为长辈考虑的,先前怎么就非不同意他们呢?

    放下电话,岳峰长吁了一口气,看看时间是10点多,穿上衣服就去后院找苗苗,秦家人果然也在古城,找季棠棠属于大海捞针,找秦家人就要容易的多了,如果实在找不到棠棠,从秦家入手也是一样的,毕竟他现在还没暴露,打听或者观察到一些迹象还是很容易的。

    到了苗苗门口,本来想伸手敲门的,手刚挨到门又缩了回去,顿了顿,岳峰把耳朵往门上贴了过去。

    果然没听错,苗苗在哭,压抑的极其伤心的声音,岳峰难受到不行,在门口站了会,还是伸手敲了敲门。

    苗苗过来开门,脸上全是泪,看着岳峰一声不吭,岳峰从口袋里掏出面浇,抽了一张给她,苗苗不接,还是看他,岳峰没办法,问她:“好好的哭什么呢?”

    这一问苗苗就忍不住了,忽然扑到他怀里大哭起来,岳峰愣了一下,犹豫再三,还是搂着她了,轻声安慰她:“苗苗你别哭啊,有什么事好好说。”

    正说着呢,旁边门响,毛哥端着脚盆出来了,估摸着是要去水房倒水,看到这一幕,冷笑了一下,转身又回房了,门狠命一关,发出巨大的声响,岳峰觉得那门跟直直拍在自己脑门上一样。

    他把苗苗拉进屋坐下,给她倒了杯水,等她情绪稍微稳定些了才跟她说:“你出走之后,你妈妈打过电话给我,你家里特别着急。你爸也在古城出差,地址报给我了,离着很近。待会我送你过去,你要愿意呢,就跟你爸一道住。你要不愿意,你爸同意的话,见完了你还回来,行吗?”

    苗苗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盯着水杯里一漾一漾的水面发愣,顿了顿问他:“岳峰,你是不是变心了?”

    这话问的岳峰无比憋屈,这怎么能叫变心呢,他有点火,真想说我是交了新的女朋友,但那是在你结婚之后吧,于情于理这都不叫变心。

    但苗苗情绪不对,又哭的厉害,他没法说,而且跟苗苗走到这一步,由始至终他觉得自己是有不可推脱的责任的。

    苗苗擦了擦眼泪,勉强笑了笑:“我结了婚之后一点都不开心,真奇怪中国以前盲婚哑嫁的,有没有感情都凑和着过一辈子了,我就是凑合不了。我结婚第二天就想离婚,每个人都跟我说不行,说我任性,想一出是一出,说结了婚就不一样了,离了婚的女人就不好嫁了,每个人都反对,但是我就是跑出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岳峰没吭声,苗苗咬了咬嘴唇,继续说下去:“因为我总觉得我还有你,就算每个人都觉得我任性,你不会这么说我的。每个人都指责我的时候,你是唯一一个会问我‘幸福吗,开心吗,不幸福就离’的那一个,心里面,我一直把你当成最后的依靠了。但是刚刚,你那么说我,跟我任何一个朋友的口吻都没有两样,我突然觉得你挺陌生的。分手的时候,我没觉得失去你;结婚的时候,也没觉得,但是刚刚,突然就觉得失去你了,特别害怕……特别伤心。”

    气氛有些太沉闷了,岳峰故作轻松的笑笑:“苗苗,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任何时候,自己站起来,才站的住,你明白吗?”

    苗苗盯着他看:“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你以前说,哪怕我不会走路,背也会背着我一起走,你记得吗?”

    岳峰不说话了。

    他不否认,他的确这么说过,说的时候也并非虚情假意,但为什么现在这话听起来,这么陌生呢?苗苗说的没错,他的确是变了,但这变化是什么时候、怎样发生的,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苗苗把杯子轻轻放到边上,她走到岳峰面前,慢慢跪□子,像以前无数次亲昵时一样,把下巴搁到他的膝盖上,语气前所未有的诚恳:“岳峰,咱们重新来过行吗?”

    “我知道我做错了,轻率的结婚可能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但是有些时候,走了岔路你才知道珍惜和改过,我觉得我一夜之间就想明白很多事情,以前我也有不对,总想让你听我的,不跟你谈就帮你定好工作,用分手威胁你去上班,现在想想,觉得也挺好笑的,跟个指手画脚一不满意就嗷嗷哭的小孩儿一样。”

    “我想趁还没错的太远的时候跑回来,岳峰,分手之后,我往这走,你往那走,但是总还没走的太远对吧?咱们往回走一段行吗?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听到毛哥的话了,我知道你可能交了别的女孩,但是以前咱们也分过手,那时候也有别的女孩找你,每次你不都回来了吗?只要一次机会行吗?就一次?”

    岳峰的眼睛发酸,他深深吸了口气,把苗苗从地上扶起来:“你妈妈给你爸打过电话,估计现在等着呢,我先送你过去。”

    苗苗的眼神黯淡下来,脸上有显而易见的失望,她跟着岳峰出门,下楼的时候忽然问他:“是因为我结婚了吗?因为我跟过别人了,所以你觉得嫌弃?”

    岳峰突然就怒了:“跟这没关系,你结婚不结婚,你都是苗苗,什么嫌弃不嫌弃的,别乱讲行吗?”

    苗苗愣了一下,低着头不说话了。私心里,她突然有点高兴,岳峰会发脾气,还是在乎她的吧。

    ————————————————————

    到了近前才知道这旅馆离夏城有多近,岳峰看看旅馆又看看夏城,恨的牙都要咬碎了:一群杀人犯,这也太嚣张了,迟早遭报应。

    一楼是纹身铺子,前台设在二楼,按照姚兰说的,秦守业他们都住三楼,到二楼的时候,看到有个裸着上身纹大花臂的男人,胳膊上搭条毛巾,拿着半截黄瓜咬的咯吱咯吱响,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跟前台的大妈说话:“不知道啊,我就是帮了一下,不是担保。欠了房钱你就去敲门问嘛,用不着看我的面子。”

    大妈还在解释:“我不是怪你啊,交了一天房钱一天押金,这都第三天了,押金加上都不够,加上又总不见人,上门要钱也不大好,但我们也不是做大生意的……”

    大花臂满不在乎的:“敲呗,欠债还钱这不天经地义嘛,你不好意思,我跟你一道去……”

    旅馆里,这种欠房费的事儿屡见不鲜了,岳峰也没在意,直接带着苗苗上楼。

    ————————————————————

    季棠棠抱着膝盖看挂钟走针,一圈又一圈,看的眼睛发花,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一天多总有了吧,要是一直不醒,会不会睡着睡着就饿死了?

    她伸手去摸躺着的自己的额头,意料之中的,手掌穿过头发,一点感觉都没有,什么声音都听不到,这间屋子像是成了被人遗忘的角落,季棠棠胡思乱想:这时候要是来只老鼠多好啊,咬自己身体一口,一疼估计就能醒了,这家旅馆也太卫生了,怎么连只老鼠都没有的?

    正这么想着,屋子里的气流忽然不对劲了,她朝门口看,像是电影里的特写,有一拨一拨的气浪从门上辐射状往室内环绕,一拨大过一拨,像是有人在捶门,屋子里静止的像死一样的空气被搅动了,外来的压力很快迫的她说不出话来,到临界点时,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水突然煮沸,又像气球爆炸的瞬间,她突然听到声音了,整个人像是被狠狠踢了一脚,滚落到躺着的身体里去。

    她腾的一下就坐起来了,先狠狠捏自己的手,很好,很疼,有感觉,门上的声音大的吓人,像是下一刻要被捶开,间杂着一个中年妇女尖利的声音:“在不在?在不在?没见出去呀,在不在?”

    季棠棠赶紧下床开门,门开的时候,那女人还保持着奋力砸门的动作,险些一个踉跄栽进来,见她开门,努力想保持客气,但不满还是流露的很明显:“这不是在嘛,怎么都不开门的?”

    季棠棠简直是感激她了:“不好意思,在睡觉。”

    大花臂倒是很帮她说话:“呦,这脸色黄的,生病了吧?”

    既然客人生病了,那就有情可原了,大妈的脸色宽松了些,登记本子一翻示意她该交钱了,季棠棠赶紧拿钱给她,那大妈把本子压墙上给她写收条,一边写一边问她:“还住吗?”

    季棠棠答的飞快:“不住了!”

    她一边说一边收拾东西,好在她东西也少,拾掇拾掇全塞箱子里了,收条写好,她箱子也拉好了,墨镜往眼睛上一罩,拖了箱子就走,那大妈登时就乐了,问大花臂:“她带眼镜干啥,这大晚上的还怕晒啊,她明星啊?”

    季棠棠隐隐听见,也不去理她,快走到楼梯口,三楼蹬蹬蹬脚步响,像是有人下来,季棠棠心里一慌,赶紧把箱子又往回拖了拖,明知架着墨镜不好认,还是不自觉地把墨镜往上推,像是生怕下一秒鼻梁塌了墨镜就能滑下来一样。

    下来的,居然是岳峰。

    不止是岳峰,还有苗苗和一个中年男人,苗苗搀着那男人的胳膊,不用说是秦家人了,两个人像是在送岳峰,季棠棠听到他很客气地跟岳峰说话:“这趟麻烦你了,也麻烦你的朋友了,谢谢啊。”

    季棠棠像是被钉在当地了,一直默念:不要回头不要回头不要回头……

    好在三人是直接下楼的,没特殊情况,不会扭头往过道里看一眼,眼看他们拐了个弯,走在下去的楼梯上了,身后,大花臂忽然追了出来,嗓门老大的:“哎,姑娘,我才想起来,你不是没身份证吗,去哪住啊?”

    没身份证这种事,旁人听听过耳也就算了,只有岳峰身子突然一僵,心瞬时间砰砰砰跳的厉害。

    他在楼梯上停住脚步,转身跟秦守业告辞:“行了不用送了,待会还爬上来,怪累的,就这里吧。”

    说话间,眼角余光看似无意地往楼道里瞥了瞥,有个直发穿裙子的女孩,跟先前看到的那个大花臂在说话,似乎有点生气,那大花臂挠了挠脑袋,有点悻悻的,没追上来。

    季棠棠对大花臂恼火的要命,但他刚刚那么一叫,肯定引起注意了,这个时候就不能表现的太失态,她不紧不慢地拖着箱子往这边走,拎箱子一步步下楼,秦守业没太注意他,侧了侧身给她让路,还在跟岳峰说话:“那也行,我不送了,你路上当心,这两天我们还在,没事的话过来坐坐。”

    岳峰礼貌地笑着听他说话,看到季棠棠拎箱子侧着身子走怪费劲的,给她让道的时候,忽然问她:“小姐,要帮忙吗?”

    季棠棠装的正入戏,让他这么一问,险些吓出心脏病来,愣了两秒钟,忽然憋出一句:“No,thankyou。”

    岳峰心说:我靠,棠棠还真是个能出神语言的角色,继练瑜伽之后,还nothankyou。

    他耐着性子跟秦守业做最后的寒暄,苗苗似乎是觉得挺好笑的,跟秦守业说:“说英语呢,是香港人啊,东南亚的?日本的?”

    秦守业哈哈笑:“日本人说的英语能听啊,估计东南亚的吧。”

    秦守业终于带着苗苗上楼了,岳峰几乎是三两步就跨下了整截楼梯,一口气奔到街心左右一看,季棠棠已经快走到街尾拐弯了,岳峰不敢叫她名字,大叫:“喂!”

    季棠棠回头看了他一眼,拖起箱子就跑。

    岳峰那个气啊,心说我还跑不过你啊。

    季棠棠跑了一阵子回头看,岳峰已经追过来了,她心里头叫苦不迭,加上拖着箱子,古城的青石板道本来就不平整,跑的一快吧,箱子格楞格楞的,跟拖拉机似的,回头率甭提多高了,临近一条岔的小巷时,她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箱子一扔,自己跑了。

    岳峰大老远的看到,憋不住地想笑,一笑就岔气跑不动了,捂着肚子慢吞吞走到她箱子那,俯身把侧倒的箱子给拉起来,一手扶箱子,一手往腰里一叉,也不追了。

    果然,没过多久,季棠棠又自己走回来了。

    能不回来吗,除了鬼爪是踹在内兜里的,路铃、钱、所有七七八八的东西都在箱子里,季棠棠懊恼的要死,她一定是脑子被驴踢了才把箱子给扔了,怎么就这么怕岳峰呢,又没欠他钱!

    岳峰笑眯眯地看着她走近,忽然撂出一句话,险些把她给气死:“跑啊,刘翔,你倒是跑啊。”

    季棠棠翻了他一个白眼,忽然想到带着墨镜他看不到,又恨恨把墨镜给摘了。

    岳峰继续气她:“棠棠,我挺被你感动的,我觉得吧,你一直在进步。上次你做面膜,这次晓得改头换面了,下次你得整形了吧,你还真是一个特别具有学习能力的人!”

    季棠棠不高兴,她劈手去夺箱子:“箱子还我!”

    岳峰不给:“你的啊,谁捡了是谁的。我还没问你呢,你打扮地跟个花蝴蝶似的,这不合适吧?”

    季棠棠哼了一声:“有什么不合适的?我单身,求偶,打扮的美一点还有错了?”

    两人跟斗鸡似的,互相瞪着,谁也不让谁,到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先乐,又突然都一团和气的乐开了,季棠棠问他:“你怎么来了啊?”

    岳峰没答:“脸色这么差,生病了吗?”

    这一说,季棠棠的兴致明显下去了:“楼上住的是秦家人吧?”

    岳峰点头:“一窝子呢,包了三楼,有十六七个。”

    季棠棠哦了一声:“怪不得我不舒服,这么多秦家人。加在一起赶上污染源了。”

    她想问关于苗苗的事,又觉得气氛挺好挺难得的,忽然就不想问这些来破坏了。

    顿了顿岳峰又问她:“吃饭了吗?”

    季棠棠想了想:“得有四五顿没吃了。”

    岳峰的眼睛立刻就瞪圆了:“你想死啊,你是猪啊,说你是猪都埋汰猪了,猪不吃饭那都没资格当猪你知道吗?”

    季棠棠不说话,被岳峰骂骂她挺高兴的,这世上,估计也不会有第二个人因为她不吃饭骂她了吧。

    岳峰把箱子交到左手,直接过来搂她腰,季棠棠看看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提醒他:“哎,这不合适吧,分手了哦。”

    岳峰在她腰上狠狠拧了一下:“哪个跟你分手了,男方都没同意,赶紧把你这身勾三搭四的衣服给换了……吃什么?”

    说完又警告她:“告诉你啊棠棠,不管现在有多少糟心的事,秦家也好,分手也好,吃完了再跟我说,老子好几顿没吃的舒心了,再坏我食欲,我把你拆了烤了!”

    一句话提醒季棠棠了:“上次在古城,你不是请我吃的烧烤吗,就去那家呗,怀旧。”

    岳峰点头:“行。”

    他搂着季棠棠往前走,身后的箱子咯噔咯噔的,走着走着笑起来,季棠棠仰头看他:“笑什么?”

    “上次烧烤你记不记得还有神棍?”

    “记得啊,怎么了?”

    “我嫌他烦,让店主把他的那份不熟就上,结果吃完他就拉肚子了。”

    季棠棠哦了一声,又走了一段不怀好意地笑:“那岳峰,这次我帮你烤吧。”

    岳峰低头看她,特感动地朝她笑,笑着笑着,齿缝里迸出一句话来。

    “No,thankyou。”

    ————————————————————

    神棍在山洞里睡觉,由于此趟进山过于艰苦,他的心肝宝贝,一麻袋笔记本寄存在先前的老太爷家里,改背了一床被子和半麻袋的馒头,睡觉的时候身下铺点干柴脑袋,枕头就是两块石头垫把菜刀——刀刃朝外,刀身是平的,垫的还挺舒服。

    菜刀是听了季棠棠的话带上的,用来预防跟僵尸遭遇,进山也十来天了,别说僵尸了,正常尸都没看见一个,菜刀的主要作用就是用来削馒头上长出的绿毛,说来也怪,天气还怪冷的,馒头上怎么就长绿毛了呢?

    这个晚上,本来睡的挺好的,突然连打两个喷嚏,醒了。

    没道理醒的,此间必有玄虚。

    神棍一手把被子裹了裹,另一手伸出来,装模作样掐了半天,然后得出结论:必有人说我坏话!

    山洞壁上有两点红光眨了眨,像是在迎合他的话。

    神棍得出结论之后,翻了个身继续睡觉,睡着睡着,忽然反应过来,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那个红不红紫不紫的,眨来眨去跟个眼睛似的,那是什么玩意儿?

105第①⑤章

    毛哥睡得迷迷糊糊,被敲门声给闹醒了,隐约听到有岳峰的声音,手机摸过来一看,过夜半十二点,心里那个气啊:老子一早还得起来赶车呢,敲你妹啊敲。

    打开门时,下定决心给岳峰脑门来一巴掌,手都抬起来了,又忙不迭放回去了——眼前,季棠棠笑眯眯站着,还毕恭毕敬给他鞠躬:“毛哥好。”

    岳峰站季棠棠后面,得意洋洋地,毛哥看看他又看看季棠棠,看看季棠棠又看看他,看了两三个来回之后,忽然一把抓住季棠棠胳膊,硬把她拉进来了,紧接着果断关门,岳峰想进来没赶上,要不是闪的快,估计鼻子也给门撞扁了。

    岳峰一时间没闹明白,对着关起的门发愣,里头传来毛哥的声音:“棠棠别跟这小子好,一肚子坏水。”

    岳峰气了,把门拍的砰砰砰的:“老毛子你什么意思啊,开门哪你!”

    毛哥隔着门板恶狠狠吼他:“自己滚回去练瑜伽!”

    季棠棠在边上看着,笑得肚子都疼了,岳峰敲了一会就没动静了,也不知是不是找梯子去准备翻窗,毛哥这才回头看季棠棠,看了会点头:“女孩儿嘛,就该打扮打扮,这么着多好看。”

    季棠棠让毛哥夸的有点不好意思:“岳峰说我像花蝴蝶呢。”

    毛哥没好气:“他那是嫉妒你,别理他。”

    季棠棠觉得毛哥说话怪好玩的,顿了顿看门:“真不给岳峰开门啊。”

    毛哥不回答,招呼她坐下,坐下了又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看,季棠棠先还笑,笑着笑着就不自在了,过了会硬着头皮说了句:“毛哥,你别盯我看了,我全身发毛了都。”

    毛哥嗯了一声:“棠棠,还不肯说实话呢?”

    季棠棠莫名其妙:“说什么实话?”

    毛哥瞪她:“你到底干什么的啊?年纪轻轻的女孩儿,就没见你回过家,也没听说你有什么亲人,天南地北的乱跑,每次遇见都还总摊上挺棘手的事,让人提心吊胆的。你当我傻啊,岳峰这么帮你、照顾你,他肯定是知道你的事儿的,你不仗义啊你,有事跟岳峰讲,不跟我讲,不相信你毛哥的人品还怎的?”

    原来是为的这个,细想想,毛哥也算沉得住气了,几次大事,他都或参与或旁观,估计老早就觉得她奇怪了,这个时候才问,也算是相当能忍了,季棠棠想了想:“毛哥,这个不好说。”

    毛哥又瞪她一眼:“怎么个不好说了?你放心,我有这消化能力,哪怕你说你是蝙蝠侠呢,我也不奇怪。”

    季棠棠还是笑,过了会笑意渐渐退了去,语气很真诚:“毛哥,不是什么好事儿,不知道的反而好,总之,你相信我不是坏人就行了。我保证,将来如果我的事清了,没那么多麻烦了,我肯定原原本本从头到尾给你讲一遍。”

    毛哥盯着季棠棠的眼睛看,像是想侦测一下说的是真是假,季棠棠也不回避,很是坦然,反而看的毛哥不好意思起来,觉得自己怪强人所难的:“那算了,谁还没个秘密啥的,以后讲就以后讲吧。”

    季棠棠吁了口气,又惦记起岳峰,正想说出去看看,外头走廊里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钥匙的串声,还有岳峰的声音:“就这间,不好意思啊,帮开下门。”

    感情把前台给招来开门了,季棠棠暗自好笑。

    门一开岳峰就窜进来了,毛哥鼻子里哼一声:“来的还真快,还没来得及摆忽你那点事呢。”

    岳峰急了:“我有什么事让你摆忽的?”

    嘴上这么问,心里却虚,知道他是想说苗苗的事,毛哥虽然嘴上狠,关键时刻倒也不会坍兄弟的台,翻了几个白眼之后也就过去了。

    不过让他俩这么一闹,毛哥也没了睡意,索性衣裳披起来一道聊天,原先季棠棠还能插几句话,后来他们说的都是生计上的事,她也就不吭声了,只是在听到说岳峰有两间酒吧时,小小诧异了一下,忽然发觉自己其实对岳峰的背景了解的挺少的。

    过了会,毛哥又说到想挪窝的事,把尕奈的旅馆结了,在古城另外盘房子,说到这边的地价、未来的涨势、客流、是不是除了客栈之外兼做其它生意,季棠棠就真的一点都不懂了,加上她困的相当厉害——虽然表面上是睡了足有两天,但这两天时间,精神负担是相当大的,所以过不了多久就歪在岳峰怀里睡了,快睡着时候还听到两人说什么注资,岳峰把被子拉过来给她盖上,手盖着她的眼睛挡灯光,季棠棠迷迷糊糊地想着:岳峰这个人,有些时候的确是细心的很。

    醒的时候却是被毛哥吵醒的,毛哥头发翘着一簇,一边手忙脚乱地理包一边骂岳峰:“臭小子,都是跟你说话睡晚了。”

    看看外头,太阳已经老高了,季棠棠隐约想起毛哥要赶早班车的事,估计两人昨天聊的太晚,今天睡过头了,再看自己,外套和靴子估计是岳峰帮脱的,占着屋里唯一一张床,盖着被子睡的四平八稳的,岳峰手里晃着车钥匙站一边:“迟什么呀,我开车送你去车站呗,不比你苦哈哈赶公交车来的快?误不了。”

    说完了又看季棠棠:“棠棠,你睡你的,我往返最多一个小时。”

    季棠棠哦了一声,被子往脸上拉了拉:“那毛哥我不送你了。”

    毛哥心说这个时候赶车要紧,谁还管你送不送我,你送我我也不见得多长一块肉。

    话这么说,岳峰把车子从后头开出来时,季棠棠又跑出来送了,她也真是懒,穿着拖鞋,裹着旅馆的薄毛毯就下来了,一大早还有点冷,她缩在大门里头看岳峰和毛哥上车,一边看一边冲两人摆手,岳峰车子都开动了,行不到两米又停下来,摇下车窗向着季棠棠招手,季棠棠小跑着过来,岳峰伸出手来摸摸她头发,问:“媳妇儿,待会吃什么,我买回来。”

    季棠棠问:“吃什么都行?”

    岳峰点头:“那必须的,咱有钱。”

    季棠棠点了点头:“双头鲍鱼一只。”

    “要么带两包子,你吃素的荤的?素的吧,一大早吃荤的太油。”

    “乌鸡老鳖汤一碗。”

    “再带碗粥吧,小米粥,要有红枣给你加两,养胃。”

    “三文鱼刺身,北极贝也行啊。”

    “再要点咸菜,咸菜配着粥喝才有味道。”

    毛哥跟听天书似的,心说这恋爱中的人果然都是有病的,尼玛这是正常人的对话吗,这完全是精神病院翻墙出来的重度患者吧,居然一句接一句接这么溜,太绝配了,天仙呸啊……

    他百无聊赖往外看,前面角落的地方,好像有人影一闪而过,再仔细看,砖墙冉冉的,又没有人,毛哥揉揉眼睛:果然昨晚上没睡好,看东西都虚影儿了。

    这边岳峰还在叮嘱季棠棠:“那你回去睡觉啊,别乱走,等我回来。咱们昨晚吃饭时可是说好了的,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谁反悔谁猪啊。”

    嘴上这么说,眉眼里都是笑,甜的毛哥心里发酸,心说秀恩爱的都不是好东西啊,一点都不顾及旁观者的感受——他清了清嗓子:“我说峰子,这老不合适的吧,你送的是我,你跟棠棠依依惜别个什么劲儿,回来再腻歪行吗。”

    岳峰舍不得:“反正棠棠你也下来了,要么上车,一起去呗。”

    季棠棠不答应:“我困,要睡觉去。”

    她踢踏踢踏地又裹着外套回去了,岳峰一直等她走的看不见了,才重新发动车子,毛哥百思不得其解:“我说峰子,咱好歹也是花丛里滚过一遭的人了,你能别表现的跟头一次谈恋爱似的嘛,嗯?”

    岳峰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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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守业一大早就起了,他坐在天台上泡茶,今儿天气不算很好,整个古城罩着一层薄雾,对面的夏城死气沉沉的,像是长久无人居住的房子,秦守业看被子里的茶丝根根分明的涨开,感觉茶丝也像是心里头潜藏着的一丝焦灼,原本压抑的不明显,现在慢慢的都流露出来了。

    叶连成死了有一些日子了,在秦家的活动之下,什么网上、报纸上、杂志上,甚至一些小地方的电视上,这条新闻都很有曝光度,按理说,只要盛夏不是在什么无人地带,以她对叶连成的关注度,她总会听到一些风声,也早该出现了。

    现在平静的有些不正常。

    昨晚上姚兰打电话来,已经明显不满了:“什么样的兄弟省市交流要交流这么久?这年才刚过,你已经前后往外头跑了两趟了,往年加起来都没这么勤。”

    也亏得她没多想,要是打电话去单位问,就会知道他是请了假出来的,而且,已经超天数了。

    不过没关系,只要这趟可以成功截到盛家的女儿,所谓的工作都纯粹是个屁了,要不要都无所谓。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秦守成,他昨晚多喝了几杯,早早睡了,现在眼睛里还泛血丝,他过来在对面坐下,顺手拿过秦守业的茶杯咕噜了几口:“昨晚睡的早,今天才听说苗苗来了,在吗?怎么没见到?”

    “一大早就去找岳峰了。”

    “岳峰?”秦守成愣了一下,过了会才反应过来岳峰是谁,“他也来了?上次他不是在敦煌吗?怎么又到古城来了?追苗苗过来的?你不是不同意他们的吗?”

    秦守业有些烦躁:“现在哪还管的上这个,苗苗去找岳峰也好,真留在这儿,万一撞上我们行事,我都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

    秦守成哦了一声,抬头看了看秦守业,语气里突然多了几分讥诮:“老大,走错棋了吧,说什么杀叶连成,用他的怨气撞铃,我老早说,要是什么阿猫阿狗的怨气都能撞响盛家的铃,那盛家的女人是要忙死了。现在怎么样?叶连成死了,小夏一点消息都没有,这人是白死了,何必呢,怎么着都是一条人命,怪造孽的。”

    秦守业冷冷看了秦守成一眼:“是谁告诉你,要用叶连成的怨气撞铃的?”

    秦守成一口茶险些喷出来:“你啊!”

    秦守业意味深长地笑:“老二,我说什么你都信啊?”

    秦守成愣了一下,手突然有点不稳,杯子里的茶慢慢漾起来,他看了一眼秦守业,努力想表现地泰然自若,但是不奏效,好像人越慌,身体就越不听使唤,秦守业伸手过来,稳住他发抖的手,诡异地朝他笑了笑,把杯子拿过来,地上倒掉茶水,甩了甩杯口附着的茶丝,又重新从茶壶里倒了一杯。

    “说我走错棋了,心里挺得意的吧。叶连成的怨气为什么没能撞铃,你以为是自己的功劳是吧?你以为我不知道他死前,你跟他说了什么?自从老太爷那边决定杀盛夏,你的表现就越来越奇怪,当然咯,我不是说你会背弃秦家,但是一个怀有二心的人,跟个定时炸弹没两样,你以为,我会把真正重要和关键的事情,交给一个不可靠的人去做?你临阵反戈怎么办,我不就前功尽弃了?”

    秦守成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他咽了口唾沫:“这么说,叶连成不一定一定要死对不对?”

    秦守业笑了笑:“他是应该死的,叶连成是个饵,他不死,盛夏这条鱼出不了水。不过,他用不着死的那么惨,因为从头到尾,我就根本没指望过他的怨气能撞铃。”

    “我跟你说过,这一次,我要确保万无一失。对付盛夏,叶连成还不够分量,真正能制住她的东西我还没拿出来。我在这等,并不是等着跟她大战一场,我只是等她露面,只要她已经来了,只要她在古城,一切就万无一失了。”

    秦守成的身子颤抖起来,他问:“你那箱子里,到底装了什么?”

    秦守业没回答,他走到三脚架前头,开了相机,很是惬意地压低镜头,看下面的街道,出乎他意料的,居然看到了苗苗,低着头挨着墙根在走,忽然抬头,能清晰拉近看到她红肿的眼圈。

    秦守业心中叹气:多少事情尽在掌握之中,苗苗的幸福他却偏偏不能掌控。

    身后,再一次传来秦守成近乎歇斯底里的声音:“箱子里到底是什么?”

    秦守业想了想,希望能给出一个尽量精准的说法:“你姑且就认为,里头装了一只狼吧,一只能咬死她的狼。”

    秦守成咬牙:“那你还等什么,早死早超生,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秦守业淡淡一笑:“我说了,我必须得到确切的消息,知道她已经在古城。她隔的太远,会被狼的叫声给吓跑的,那不就打草惊蛇了吗,只有确认她在这里,在扑杀范围之内,我才能把这杀手锏给放出来。”

    死一样的沉默,两个人都不说话了,风轻轻吹过,搅动清晨稀薄而又清凉的空气,也不知过了多久,楼梯上传来轻轻的足音,苗苗上来了,她原本是要回房的,看见秦守业和秦守成在天台,迟疑了一下,双手插在兜里也慢慢过来了,近前先叫了声“二叔”,秦守成满腔的气都撒在她身上,伸手把她重重一推,拔腿就走。

    苗苗猝不及防,被推在天台边的铁栏杆上,后腰咯的生疼,秦守业大怒,一扬手就把茶壶向秦守成砸了过去,可惜他走的太快,没砸着,一声脆响之下,碎瓷和茶水溅了一地。

    苗苗像是没看见一样,抚着腰又站直身子,看着秦守业一声不吭,眼角蓄着泪珠子,颤巍巍的,好像下一秒就会滑坠下来。

    秦守业一阵心疼,一瞬间,似乎回到了苗苗小时候,每次磕着碰着掉眼泪,都好像剜了他一块心头肉,他走过来,轻轻搭住苗苗的肩膀,苗苗茫然抬头看着他,忽然叫了声“爸爸”,泪水夺眶而出。

    秦守业把苗苗楼进怀里,笑着问:“不是去找岳峰了吗?他欺负你了是吗?”

    苗苗哽咽着说了句:“爸爸,我觉得岳峰好像已经不喜欢我了。”

    秦守业哦了一声,虽然没心情去管这些小儿女的爱来爱去,还是很有耐心地顺着她的话说:“他跟你这么说的吗?”

    “我看到的,看到他跟另一个女孩儿在一起。”

    秦守业有点动怒,虽然严格说起来,是苗苗先跟岳峰分的手,但是听到岳峰跟别人在一起这个说法,还是让他觉得是岳峰先行背叛一样不可原谅,他按捺住心头的火气,安慰苗苗:“你现在明白了吧,爸爸妈妈之前不同意你跟他在一起,不是没有原因的,他这种一直在社会上混的人,背景不单纯,也没那么专一,这跟你分了才几天,就跟别人好上了……”

    秦守业的话忽然提醒苗苗了。

    她恍恍惚惚地想着刚才看到的那个女孩儿的样子,好像……在哪里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工作日的晚上赶文总有点力不从心啊,等我周末好好写,这一章写出来总有点不带感,要是这两天感觉还是很怪的话我可能推翻重写。

    谢谢妹子们的评论,这两天看到很多有共鸣的,但是太忙了没空回,过两天空了一起回哈,mua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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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串只能被死人怨气撞响的风铃 一段永远看不到终点的漂泊旅途。怨气撞铃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怨气撞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怨气撞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