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①章
十三雁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见高二那年被人诱骗**,梦见在小巷子深处不正规的黑诊所刮胎,梦见父亲铁青着脸让她滚,梦见自己收拾了背包上了西去的火车,梦见了那一路上见到的茫茫戈壁,梦见了此后不停的辗转流浪,西宁、乌鲁木齐、咔什、阿里、拉萨、德钦、香格里拉、丽江,还有最终留下的古城。
醒来的时候是夜半三点,眼角挂着泪,月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透进来,慈悲的像是情人的眼睛。
十三雁恍惚了很久,才意识到梦里的那些苦难,离她已经很远很远了。这里是云南、古城、夏城酒吧,她在叶连成的床上。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她的心重重落回实地,身下的鹅绒褥子轻柔绵软,舒服的让人想叹息——这是叶连成的风格,一切都要精致,要舒服,要随时随地能供人沉沦堕落。
想到叶连成,十三雁的心里忽然咯噔了一声,下意识伸手探了一下。
枕侧是空的。
十三雁拥住被子坐起身来,卧房的空气中还弥漫着临睡前他们开的那瓶百利甜酒的味道,床边立着一个旅行箱,那是前一天她帮叶连成收拾的,因为叶连成会赶今天的车去海城。
十三雁忽然就有点明白过来叶连成在哪了。
她拿过搭在床头的睡袍披上,穿上拖鞋,尽量轻的开门下楼。
楼下是酒吧,只靠角落的位置开了一盏壁灯,黑暗中辟开一方晕黄色的光亮,叶连成就坐在那里,靠墙的沙发,身后是大幅的切.格瓦拉画像,紧挨着的另一幅是香艳的裸女,这样的鲜明对比和感官刺激让每一个来夏城的客人都大为着迷。
有一次,有个北京来的时尚旅游杂志编辑到古城来做专题,夏城酒吧被列为最独特最销金的所在,那位编辑还特别提到了这两幅画,她问叶连成为什么要将这位20世纪最富传奇色彩的拉丁美洲自由斗士和裸女安排在一起,其中是否有什么讽刺的深意,叶连成大笑着回答:“没有深意,只不过是男人的梦想罢了,自由,还有女人。”
那时候,十三雁已经在古城待了不短的日子,她听过这位叶公子的大名,年轻、英俊、多金、风流不羁,据说他的床上,每夜都更换不同的女主角。
十三雁年纪不大,但也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内心里,她极其讨厌这样靠着家族大树自命风流的纨绔子弟,甚至用嫌恶的口吻跟自己的朋友们谈论过这位叶公子——古城不算大,很快,叶连成就知道古城里风月客栈的漂亮老板娘对自己很是不屑一顾。
不久后的一天,叶连成在夏城酒吧里开了个赌局,放言不出三个月,十三雁会上他的床。
每个参赌的客人都看好叶连成,赌率一度飙到1赔3,得知消息的十三雁气的浑身发抖,几乎取光自己卡里的所有积蓄,砸在叶连成面前,要把赌率掰回来,赌叶连成输,输的内裤都不剩。
最终的结果是她输了,输了钱、输了人,也输了心,这场赌局,再大也只不过是男人和女人的游戏。
当然,叶连成没要她的钱。
于是开始了她和叶连成在一起的日子,混乱到她自己都说不清楚跟叶连成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即便是和她在一起,叶连成也不会拒绝其它形形色*色的美女,但相较那些个露水情缘,十三雁无疑是最为长久的一个。
叶连成的哥们,夏城酒吧的合伙人闵子华有一次挑大拇指夸她:“那些个庸脂俗粉,哪里能跟我们雁子姐相比,我们雁子姐多大度!”
十三雁表面上笑的嫣然,心里头狠狠地骂了一句:“我cao!”
那不是大度,她有她的自尊,她是走南闯北见过风浪的人物,拉不下脸也不屑于拉下脸和那些嗲声嗲气浓妆艳抹的小姑娘们争风吃醋。
当然在闵子华眼中,这纯粹就是大度,十三雁的大度让他很是钦佩,他很愿意给十三雁支招:“雁子姐,要跟我们叶公子长久,千万要有风度,他最讨厌那些争风吃醋吵吵嚷嚷的女人,说她们聒噪起来像鸭子——再好看的女人成了鸭子,也让男人没兴致不是?”
十三雁很有“风度”地微笑,点头。
还有一点,是他私下里跟十三雁讲的:“你要是把叶连成当成一座山,你得有个登山的目标,永远别想登顶,登到第二高就行了——你再美、再好、再为他掏心掏肺,你都比不了盛夏的。”
这话好像是兜头一块巨石,把十三雁飘渺的用以支撑自己的那条本就看的不明朗的路给封死了,但十三雁还是很有风度,她问闵子华:“盛夏是谁啊?”
闵子华很有点伤感:“那是叶连成的女朋友,第一个女朋友,初恋女朋友。而且吧,她已经死了。你知道她怎么死的?我告诉你,不是韩剧里成天瞎掰的这个绝症那个绝症,那是正儿八经的凶案,一家三口被杀,灭门。然后瓦斯爆炸,全尸都没有。”
十三雁懵了,这是她全然没想到的。
闵子华叹息:“男人吧,谁没点初恋情结?本来就难忘,还搞得这么惨烈的收场。叶连成来了古城就没挪过窝儿,每年只有一次离开,就是去海城祭拜盛夏。任何时候,你都别在小夏的问题上跟他吵,铁定你死,死了他都不给你收尸。基本上雁子姐,把我跟你讲的两条落实了,你跟叶连成吧,就能看到胜利的曙光了。”
十三雁苦笑,最初的爱人,死去的爱人,再也回不来的爱人,某种意义上,就等同于最珍贵的爱人,去跟叶连成挑战他最珍贵的东西,她有这么蠢吗?
明天是叶连成去海城的日子。
十三雁看叶连成,这个时候的他,跟任何时候都不一样,不嬉皮笑脸,不甜言蜜语,也不慵懒散漫,他坐在那里,低着头,摩挲着手中的物件,面前的桌子上摊开了一堆,学生证、牛皮纸的信封、饭票、大头贴、锁头……
很多看起来很不值钱随手可丢的东西,但十三雁知道,那必然是叶连成和盛夏之间的回忆。
十三雁咳嗽了一声。
叶连成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的没什么表情:“什么事?”
“没什么事。”十三雁笑了笑,“我想跟你说,我先回去了。”
“嗯。”
他又沉浸到自己的感觉里去了,那方壁灯笼罩下的,不仅是那块地方,还有他和盛夏的世界,十三雁如何努力如何呐喊,都进不去的。
十三雁开门出去的时候,眼泪已经流下来,她拿手背抹了抹,关上门走人。
叶连成真的就一点都看不到她?十二月的天气,即便古城的温度偏高,那也是冬天,她穿睡袍、拖鞋,半夜三点多离开酒吧,外面是黑的,巷子里一个人都没有,这个时候让一个孤身女子离开,你叶连成是死人吗?你怎么做的出来?
十三雁是负气离开的,但她很快就后悔了——倒不是后悔离开酒吧,而是后悔不该折腾自己,深更半夜冻的要命,她只穿一条睡袍,两条小腿裸在外头,冷风一吹就冻的浑身发抖。
但是这个时候折回头她又不愿意,好在她在古城住了这么久,熟门熟路,而她的风月客栈,离得也不太远。
很快就到了客栈门口,古朴的老屋檐下垂着一串子灯笼,门口突兀地停着一辆丰田4500越野车。
十三雁觉得那辆车眼熟,忽然想到什么,一颗心突突突跳起来,连寒冷都忘记了,直到又有一阵风过,吹的她起了满身鸡皮疙瘩,才小跑着到门边敲门。
门很快就开了,出来的不是前台伙计石头,是个她很久没见的男人,身形挺拔,穿迷彩军裤,黑色夹克,眉眼间还是跟从前一样帅气,似乎多了一些无关年纪的沧桑和沉淀。
十三雁有点发愣,那个男人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头,脱下身上的衣裳给她裹上。
熟悉的气息以及突如其来的温暖,十三雁的眼睛有点发涩,她深吸一口气,把心头许多复杂的情感给压伏下去,努力作出微笑的表情:“岳峰,你什么时候到的?”
“半夜到的。你不在。”岳峰示意她进来,又把门给关上,“去哪了?”
这个问题让十三雁觉得尴尬,她觉得岳峰是故意的。
“穿成这样,肯定也不是散步去的。”岳峰眯着眼睛看她,“雁子姐,你可别告诉我你是从男人床上被撵下来的,哪个男人这么渣?”
十三雁有点不高兴:“说话能别这么难听吗?”
“不然怎么着?说你被八抬大轿送回来的?”岳峰冷笑,“石头都跟我说了,叶公子是吧。雁子姐,当初你给我打电话,说起这人渣拿你开赌,那发狠的口气,我现在还都记得呢。还真就冤家,还真就栽他手里了!”
十三雁咬牙不说话,走到前厅的沙发里坐下,夜里没客人,石头应该睡觉去了,沙发前的桌子上开了两瓶酒,摆了个烟灰缸,旁边有打火机和一包拆封的烟,她没回来的时候,岳峰想必就是在这打发时间的。
岳峰跟过来:“真是他?大半夜的赶你回来?”
“是啊!”十三雁口气很冲,说着说着一阵心酸,眼泪就滚下来了,“他让我滚回来的,你能怎么着?”
“这龟儿子。”岳峰发狠,“我弄死他!”
说完转身就走,十三雁在他背后哭起来:“你给我站住,不许去!”
岳峰没办法,转过身看十三雁:“那就眼睁睁看他这么欺负你?”
十三雁擦了擦眼泪,定定看了岳峰几秒,反而笑了:“他欺负我?你欺负我还少吗?”
这盆水泼着泼着居然泼自己身上去了,岳峰急了:“哎,雁子姐,你说话得讲道理,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
十三雁不理他,坐下来拿起酒瓶子灌了两口,又用睡袍的袖子擦了擦嘴,负气似的看岳峰:“叶连成不喜欢我,你觉得是欺负我。那你呢,我当初喜欢你那么久,你喜欢过我没有?”
岳峰头痛:“雁子姐,这不一样。我叫你声姐,再说了,我当初有……”
“你当初有苗苗是吧?”十三雁打断他,“那叶连成也一样啊,他也有自己的苗苗。所以他跟你一样不喜欢我,你觉得他欺负我了,那你还不是一样欺负!”
岳峰气急:“雁子姐,这能一样吗?我碰过你没有?”
十三雁脸一扬:“我乐意让他碰,怎么着?”
岳峰没好气,顿了顿一屁股坐下:“得,得,打住。跟女人是不能讲道理的。你要这么蛮不讲理,那我也不掺和了,爱咋咋滴,我不说话,行了吧?”
看到岳峰生气,十三雁反而笑起来:“都不喜欢我,结果他那个苗苗没了,你这个苗苗分了,该!”
“哎,雁子姐!”岳峰脸色一沉,“别往人心口上捅刀子行么?”
十三雁笑了笑:“呦,真气啦?我你还不知道,一张嘴刻毒的,什么话都说。苗苗还真是你软肋,一戳就急的。”
岳峰沉着脸没说话。
十三雁叹了口气,自顾自从烟盒里抽出根烟点着:“真分了?多久了?上次给毛哥打电话,他说你跟苗苗在尕奈的时候就闹翻了,那得有半年了吧?”
岳峰没吭声。
“这苗苗也邪气,跟你好了那么久,这才分了半年,怎么就想着跟别人结婚了?当然了,你也一样邪气,她结婚你包个大点的红包不就得了,还专程过来给她买什么翡翠,你要的老坑种,是水头最好的,上次我经手那块转手就是八万,峰子,做人别忒大方了,这女人都不是你的了,送那么重的礼干嘛?”
岳峰脸色难看的很:“雁子姐,就朝你买块玉,能别扯这些有的没的吗?”
“好,不扯。”十三雁吐了口烟气,“你也有点出息,别为了个女人半死不活的。这趟来住几天?我给你介绍几个妹子?要么就我顶上怎么样?”
岳峰面无表情:“雁子姐,我现在对女人真没兴趣,你能帮我联系到上次那卖家吗?你给一句话,不能的话我现在就走。”
十三雁一巴掌就拍在岳峰脑门上:“小兔崽子,愈发上脸了你,我就呛你几句,看你这德性,跟我欠你似的。卖家是吧,我帮你联系不就得了。还有,介绍妹子的事我就说说,你还真以为我给你介绍啊,介绍了不是坑人家吗?”
说着说着她就难受起来:“你这种,对苗苗念念不忘的,再好的姑娘到了你这儿都排第二,他妈的第二的滋味可难受了你知道吗?我上辈子造的什么孽做的千年老二,喜欢你的时候吧你有苗苗,喜欢叶连成的时候吧他有盛夏,我他妈一辈子第二,永远赶不上趟。这腿怎么长的,就是跑不过人家!”
说着伸手就狠狠往自己腿上拧。
岳峰拦她:“雁子姐,跟自己较什么劲呢。”
十三雁抬头看岳峰,眼泪慢慢流下来:“峰子,你叫我一声姐,答应你雁子姐一件事。”
岳峰点头:“你说。”
“将来吧,你要是喜欢别的姑娘,你一定不要再活在苗苗的影子里了。你要是喜欢着苗苗,忘不掉她,就别去喜欢别的姑娘了。这永远排第二,滋味可难受了。”
十三雁笑着把眼泪抹了开去,又低头抽了口烟:“真的,你雁子姐知道,可难受了。”
32第②章
因为之前喝了酒的关系,十三雁一觉睡到午后三点才醒,才起身就觉得鼻子塞塞的,脑袋昏昏沉沉,怕是昨晚上给冻着了,赶紧翻抽屉吞了两片银翘片。
推开窗户才发觉今天天气好的出奇,天空湛蓝湛蓝的,城外的远山在天幕上描出淡青色的痕迹,不知道是隔壁哪家饭店开伙,炒菜的香气勾的十三雁肚子里馋虫大动,她随便裹了件卫衣,汲拉着拖鞋直接下楼去厨房。
一般到这时候,厨房里是连残羹冷炙都不剩了——客栈里养了一狗一猫,狗叫巧克力猫叫冰激凌,每日的剩饭都由它们大包大揽。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没进厨房的门,就闻到芹菜炒肉丝的香气了。
十三雁心里一乐,三步并作两步跨进门去,小米正从炒锅里把菜盛起来,看见十三雁进来,眼睛笑成了两枚月牙儿:“老板娘,早。”
都下午了,还早呢,十三雁暗叫惭愧,也顾不上还没刷牙,伸手从菜碟子里拈了一根芹菜嚼了:“今儿怎么这个点才做饭?石头呢?”
小米是客栈里请的帮工,还不到二十岁,平时做做饭,偶尔给打扫卫生的老妈子打打下手,小姑娘长的秀气,乖巧听话,很得十三雁的喜欢。
“午饭早吃了。这是给峰子哥做的,他上午开车去周围兜了一圈,带了地里新鲜的菜回来。”
“峰子……哥?”十三雁感觉半天上一个雷正劈脑门上,说话都抖了,“你叫他哥?”
“是啊。”小米没有很好地领会到十三雁的弦外之音,“早上跟峰子哥聊了,他说他比我大,不是该叫他哥么?不然叫什么?”
十三雁咬牙:“叫他孙子!”
话刚落音,岳峰就打外头进来了,他把十三雁的话听了一半,很有点莫名其妙:“叫谁孙子?”
十三雁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去就伸手拧住了岳峰的耳朵,把岳峰疼的直叫唤:“哎,哎,雁子姐,轻些,轻些!”
挣脱了之后,岳峰估计真是被她拧疼了,脸色有点不好看:“刚起来就抽疯,更年期是吧?”
十三雁不理他这茬:“你认识小米了?”
“认识啊,早上聊了,挺好一姑娘。”
十三雁瞪着他:“再好也不准上手,听见没?”
这话说的直白,小米的脸腾一下就红了,岳峰这才明白过来十三雁为什么抽疯:“想哪去了,有病吧你。”
十三雁毫不示弱:“以我过来人的经验,我敢说我没多想。从今儿开始,你要跟小米保持三米距离,不准随便跟她说话,更加不能对她笑,听见没?”
岳峰活生生让她给气乐了:“凭什么啊,党和人民都没剥夺我笑的权利,你凭什么啊,凭你长的美啊?”
说完这话,好像是故意要气雁子姐,冲着小米特有范儿特欠扁地一笑,笑的十三雁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在他后脑勺上抽了一记。
不等岳峰叫疼,她又命令小米:“妹子,离这货远点,听见没?”
小米尴尬极了,低头把围裙边儿拈了又拈,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峰子哥人挺好的……”
“好个毛!”十三雁跺脚,“看人不能看这张皮,得看清本质!我跟你讲,不能对峰子抱有任何幻想,他老早结婚了你知道么?光娃就三,外头还有三私生的……”
岳峰听的脸都绿了:“雁子姐,你嘴里跑的是磁悬浮吧,有你这么损的么?”
小米看出来十三雁夸张的成分居多,抿着嘴直乐。
十三雁没好气:“去去,找石头玩去,我和峰子有话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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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瞅着小米走远了,岳峰斜着眼睛看十三雁:“雁子姐,过了啊,我现在对女人一点兴趣都没有,你能别扯这些有的没的吗?”
十三雁笑眯眯在厨房里的桌子旁坐下来:“怎么就一点兴趣都没了呢?阳痿了?不举了?”
岳峰半晌没说话,顿了顿一字一顿,字字都是从齿缝中迸出来的:“沈家雁!你他妈是女人吗?”
十三雁煞有介事地点头:“果然,不管哪个男人,攻击他的命根子,他就急了。”
接着叹息:“你还记得我闺名呢,一个世纪没人叫过了。”
岳峰压根不理睬她,十三雁笑嘻嘻的,拉着岳峰坐下:“怎么啦,真急啦,我不早跟你说了吗,我这张嘴刻毒的,你跟我较什么真啊,咱岳峰怎么能不举呢,你是一辈子用不着伟哥的主儿……”
岳峰冷笑:“你可着劲说吧,就在我面前撒泼耍流氓吧,这话你当叶连成的面讲讲看?”
十三雁愣了一下,那股子拿他开涮的兴致很快落了下去,顿了顿两手捧住脸,很是意兴阑珊:“在他面前我哪会说这话啊,为了向他那去见马克思的女朋友靠拢,装淑女装优雅装的我自己都吐了。岳峰,还是跟你一块儿好,什么话都敢讲。”
“那当然,我是谁啊,我是家有三娃外头有三私生子的主。”
十三雁扑哧笑了出来:“跟你闹着玩呢,当真啦。小米是古城土生土长的姑娘,高中毕业之后就不念书了,一直在这里帮工,连远门都没出过,性子单纯的很,跟你撩拨的那些狐狸精不一样。”
岳峰头大如斗:“我几时说我要撩拨你们家小米了?”
“不怕你撩拨,就怕她惦记上你啊。”十三雁振振有词,“小米那级数,哪能跟你比啊。”
岳峰大呼冤枉:“我才跟她说了几句话?她就能惦记上我了?”
“那没准啊。”十三雁翻了他一眼,“牡丹亭你听过没?那缺心眼的妹子梦里梦见一小伙儿,白天想晚上想的还把自己给想死了呢。小米肯定对你有好感,女人看女人最准了,你离她远点没错的。”
岳峰白她一眼:“让我离她远点,只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
“赶紧给我找卖家!”岳峰咬牙切齿,“这事你忘脑后去了吧,扯七扯八的,正事没见你上心!”
十三雁白了他一眼:“知道知道,屁大点事,叨叨八遍了。”
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来翻电话簿:“不过峰子,未必能找着。”
“这话怎么说?”
“你不做这行,不知道里头的道道。”十三雁一边翻一边讲,“都说云南产玉,其实上好的玉都是缅甸带过来的,尤其你要的老坑玻璃种,水头最好,只能从那头带。走正规渠道来的都天价,买不起,所以不少人从我这里买暗货,说白了,都是不要命的从那头偷带出来的。我认识的是买家,卖家是搭子给签的线,但是偷带这种事,一次两次就算了,谁还长久干这行?风险大啊,怕被边防军查不说,万一让起黑心的人给灭了呢?你上次在我这看到老坑种,是两年前还三年前?这么久了,人家指不定还做不做这个呢,不过这样的人,一般身边都留一两块压箱底的好货,真找着了准没错的。喂,老四吗?”
眼见电话拨通,岳峰也就不再说话。
十三雁很老道地跟对方寒暄:“我,雁子。是,长久没联系了,没紧要事也不敢惊动你这尊大佛啊。我有一兄弟,想买块老坑玻璃种,你还记得两年前从我手里过的那块玉吗,对,特透的那块,玻璃似的,你当时还夸过说那女人供的玉特好。对,她叫什么名来着?有联系方式吗?”
也不知那头说了什么,十三雁嗯了两声,眉头皱了皱:“那尽量帮忙找找吧,找着了发我短信……行。”
十三雁揿了电话,跟岳峰讲了一下结果:“确实好久没联系了,老四也记不清了,说是得去找找看。哎,峰子。”
说到后来换了语气,岳峰奇怪:“怎么了?”
“真送啊?”
岳峰没好气:“假送,我哄你玩呢。”
十三雁倒不生气:“峰子,我昨晚上就想跟你说这事了,结果让别的事烦着了,没顾上。老坑种不便宜啊,我知道你手头有钱,那也不是天上掉的对吧,省着点花。”
岳峰一张口就特气人:“省着干嘛,死了烧啊?”
“不是,”十三雁皱眉,“那也不能这么着浪费啊,没个五万八万的下不来啊。”
岳峰掏出烟,打火机打了几下,并不急着点烟,看火焰打起熄下,跟玩似的:“给苗苗的,怎么叫浪费呢,再说了,我愿意,管得着么。”
十三雁反而笑了,顿了顿语气柔和下来:“岳峰,你知道么,我还真就特喜欢你身上这点痞气。”
“可是啊,有些道理,你未必知道。你雁子姐比你大几岁,有些事看的比你透,我得跟你说道说道。”
岳峰把烟点上:“你说。”
“你送这么贵的东西给苗苗,干嘛呢?真让苗苗老公给看见了,人家怎么想?你不是成心给人添堵吗?将来他要是跟苗苗闹不和,铁定第一个就拿这块玉说事。峰子,这女人不是你的了,就真不是你的了。她过的不好,被她老公又打又骂你都管不着。你心意是好的,但是万一到时候因为这个让苗苗受罪,那就不好了。”
岳峰沉默着没说话。
“我再问你,你希望苗苗幸福么?”
岳峰闷头抽了口烟:“雁子姐,你这不废话吗。”
“苗苗怎么样才能幸福啊峰子,在婚姻上,她得把你忘了才能幸福啊,不然天天惦着你,又跟别人一张床,那多揪心啊。你送她那么贵的玉,让她整天想着你对她多好,出手多阔绰,想多了坏事啊。你真想她好就娶她,娶不了你就把你从她的世界里抹的干干净净的,一根头发丝儿都不留,你懂么?”
岳峰还是没有说话,十三雁看着他,忽然就看到岳峰眼底有什么闪了一下,心里一咯噔,脱口而出:“峰子,你哭啦?”
岳峰拿手狠狠抹了下眼睛:“谁哭了,你以为都是你啊?”
不知为什么,十三雁有点难受,眼圈不觉就红了,顿了顿抽了抽鼻子,忽然就笑起来:“妈的,苗苗真幸福,你要是能对我这么着,十个叶连成我也不换。”
正说着,手机震动了一下,一条短讯传了过来,十三雁打开看了看:“找着了,那女人叫陈来凤,江西人。老四也不知道她手机号,估计常换的,家里电话倒是有。峰子,这电话咱打呢还是不打?”
岳峰还是没回答,烟气飘到近前,十三雁透过烟气看他的脸,又问了一句:“峰子,给句话,打是不打?”
等了半晌不见他回答,十三雁伸手拍拍他肩膀:“你慢慢想,我饿了,我先吃饭。”
说着就起身上楼,先刷牙洗脸,然后换衣裳,再去到厨房时,小米已经在里头了,把先前的那碟子菜微波炉热了,又给十三雁盛了碗米饭:“雁子姐吃饭。”
岳峰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摊了四五个烟头,手里还夹着一根,旁边还有瓶见了底的酒,十三雁急了:“谁让你给他拿的酒?”
小米吓住了:“刚进来的时候,峰子哥让给拿的,我就……拿了……”
十三雁气的把岳峰手里的烟夺下来:“又是烟又是酒的,峰子,想成仙啊!”
岳峰抬起头看她,出乎意料的,竟然笑了:“雁子姐。”
“嗯?”十三雁还是没好气。
“我和苗苗,好了有七年了。”岳峰声音很低,“上次在你这看到那种玉,我就想着,一定得给苗苗买一块,多贵都买,我长这么大,也就死心塌地喜欢这一姑娘,我干嘛不买,倾家荡产我都买,对吧。”
十三雁从没听过岳峰用这种口气说话,不觉就挨着他坐了下来,小米原本要出去的,脚下像被磁石吸住了一样,怎么都挪不动步子。
“可是吧,总有这个那个破事,抽不出身过来,真过来了,想不到是为苗苗跟别人结婚买的。我cao,我造的什么孽。”
“在尕奈跟苗苗分了之后,我回去找过她一次,我跟她说,我愿意去上班,让她爸随便给安排,安排什么我做什么。苗苗不愿意,她说,岳峰,我太了解你了,你忍的了一时也忍不了一辈子的,我再也不想跟你吵了,我们那么多珍贵的回忆,吵一次就丢一些,吵一次就丢一些,哪天丢光了,我哪里舍得啊,你得让我留着啊……”
说着说着岳峰就哽咽了,十三雁站起来,俯下身去搂住他肩膀:“峰子,苗苗这姑娘挺不错的,真的。”
岳峰笑起来:“雁子姐,打电话吧。我也不知道会不会送出去。但是我还是想买,给苗苗买的,不管她收不收,能不能收到,我还是想买。”
十三雁也笑:“那行。不过说好了,万一电话打过去是空号,或者那头说已经不做这行了,手头没货了,峰子,咱就此打住,这是天意,成吗?”
岳峰点头。
十三雁吁了一口气,记下短信里的号码,揿下按键。
那头很快有人接了,是个男人的声音:“喂?”
十三雁清了清嗓子:“你好。请问是陈来凤家吗?”
那头沉默了几秒钟:“是的。”
“请问陈女士在吗?”
“请稍微等一下。”
十三雁吁了口气,用口型向岳峰示意:接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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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来凤的丈夫李根年攥着听筒,只觉得一颗心都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他用一只手捂住话筒,僵硬地转过身来。
那里,角落里的沙发上,自己三岁的儿子菜头摆着积木,咯咯咯笑的正欢,逗他玩的是个年轻的女孩儿,长长的卷发,穿黑色的羽绒衣,雪帽上缀着一圈柔软的绒毛,映着窗外透进的斜阳余晖,好像闪着光泽一般。
似乎察觉到李根年的异样,那女孩转头看他。
李根年一开口就带了颤音:“季,季小姐,找大凤的电话。”
季棠棠站起身,她走到电话机旁,竖起食指贴在唇边,示意李根年不要讲话,顿了一顿,镇定地接过听筒:“喂?”
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你好,请问是陈来凤陈女士吗?”
季棠棠唇边扬起一抹微笑:“我就是,请讲。”
33第③章
“陈女士,你好。”十三雁向岳峰使了个眼色,示意通上话了,语气也随之客气起来,“你还记得我吗,大概3年前的时候,我从你那经手过一块老坑玻璃种,我姓沈。”
“是么?”季棠棠笑了笑,声音很平静,“生意上的朋友太多了,我不记得了。你哪里?”
十三雁暗叫惭愧,其实当年那桩生意,中间有牵线人,她并没有跟这个陈来凤有什么接触,估计搁街上打照面都认不出,这趟为了岳峰的事故作热络,没想到人家一上来就很直白——我不记得了。
她清了清嗓子:“我在云南,古城。我姓沈,沈家雁,沈阳的沈,家庭的家,大雁的雁。是秋天的那个大雁,不是那种小燕子。”
“哦,云南,古城,沈家雁,沈阳的沈,家庭的家,大雁的雁。”
季棠棠用目光示意了一下李根年,很慢很清晰地把十三雁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李根年拿笔的手直哆嗦。
“是这样的陈女士,你手头还有货么?如果有同样的货色,我还想入一块,价钱可以谈。”
“有。沈小姐住古城哪里,我好像有点印象了。”
十三雁笑起来:“风月客栈,一打听就是。陈女士,关于玉的事……”
说到这里,她突然咦了一声,将手机拿到眼前:“怎么就断了……破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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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棠棠揿断电话之后,很不客气地把卡口的线也给拔了:“估计会再打来,这几天线就别连了。”
李根年低着头看纸上记下的信息,嘴唇一直在抖索,季棠棠暗暗叹了口气:“云南古城,靠近缅甸,地点跟我想的差不多。”
“这个沈……沈家雁,”李根年抬起头来,眼圈泛红,攥着纸的手捏的紧紧的,“会不会是她……害了大凤?”
“这个很难讲,”季棠棠沉吟了一下,“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但是不管怎么样,这个电话一定是关键。”
李根年不说话了,角落里,被冷落的菜头不满起来,撅着嘴摔打着手中的积木,季棠棠笑了笑,见李根年的情绪一时间难以平复,索性先过去哄哄菜头。
菜头很快就不闹了,伴随着季棠棠的软语抚慰,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李根年的眼前渐渐模糊起来,恍惚中,似乎坐在那里逗菜头开心的并不是季棠棠,而是妻子大凤。
算起来,妻子大凤失踪也有三年了吧。
她那趟离开,自己其实是非常不愿意的,那时候菜头刚生下来两月,奶都没断,眼见妻子接到缅甸那头的消息收拾了行李就要走人,李根年当时就急了,两口子吵的挺凶的,李根年记得自己罗列了很多理由,比如菜头离不开妈呀,比如坐月子的女人不能累着啊,比如家里还有点积蓄不急着用钱啊。
但是大凤一句话就把他顶回来了:“谁还长久做这个?不趁着我做得动给菜头攒点奶粉学费钱,往后日子怎么过?”
李根年登时就蔫巴了,说到底,还是自己没用呗,老实巴交地在国营单位里死磕着,一个月千八百的工资,养家要靠女人,本来就羞于拿出来说,哪还有资格拦着大凤去挣钱?
于是默认了,帮大凤收拾了东西,第二天早上送行时,还特意给她煮了一袋子的白水蛋。
结果大凤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
头两月他还巴巴盼着,但也不敢报警,大凤做的事,怎么着也是违法的吧,万一人没出事,被他报警给祸害了,那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又忍了两月,实在憋不住了,偷偷把这事跟丈母娘讲了,老太太当场就滚在床上嚎开了:“都啥时候了,赶紧报警啊,指不定人都烂外头了,我的凤儿啊……”
这时候报警,除了进出所里看白眼,似乎一点用处都不起,有一次,派出所看大门的王老头见他可怜,偷偷把他拉到墙根一顿说道:“依我说,就死了这条心吧大兄弟。你女人不是啥名人,咱这小地方的派出所难不成还跑国外给你找人去?边境那是啥地方,我听说死了人往沟里一掀了事,你女人这么久没消息了,凶多吉少啊。”
凶多吉少,四个字跟四把刀似的,插得他透心凉,回家抱着菜头哭了半宿。
后来慢慢的,开始接受这个事实了。
左邻右舍不知道是出了事,满心以为是陈来凤嫌弃这个男人没本事跟人跑了,还都挺同情他的,也有好事的给他牵线相亲什么的,都让他找借口给回了——大凤怎么着也是为了他这个男人为了这个家才音讯全无的,他总得守个几年不是?如果这么快就跟别的女人睡一炕上了,那他还算是个人么?
一个大男人拉扯个娃,日子真心不好过,但也一天天熬过来了,每一天都相似,死气沉沉地挨过一天是一天。
梦见大凤是近一个月的事情。
那天晚上睡到半夜,迷迷糊糊的,身边有人拿胳膊肘捣他:“年哥,年哥,我肚子疼。”
是大凤的声音。
他翻了个身,嘟嚷了一句:“嗯。”
起床时也没多想,吃早饭时,忽然就记起这个梦了,当场就红了眼圈,下班时偷偷跑到家院子后头烧了一刀纸。
当天晚上睡到半夜,大凤又在身边捣他了:“年哥,年哥,我肚子疼。”
梦里,他居然清醒的知道是在做梦,说话时声音直发苦:“凤啊,那头过的不如意是不是?我今儿烧一刀纸了,要不明天再给你添点东西,短了什么就张口啊晓得不?”
大凤只是捣他:“年哥,我肚子疼。”
一连几天,都做同样的梦,李根年白天偷偷地哭,以为自己是想大凤想的魇住了。
又过了几天,再次做这个梦时,他忽然就鼓起勇气说了一句:“凤,肚子疼的话就趴着睡,趴着压一压,就不疼了。”
大凤沉默了一下,就在李根年迷迷糊糊又要睡着的时候,她突然在边上撕心裂肺地吼起来:“我卡住了年哥,我疼啊,我翻不了身啊!”
李根年吓的一个激灵就醒了,身底下的褥子湿了一半,看边上空荡荡的被窝,第一次从头到脚透出一身寒意。
大凤一定是出事了。
于是那天一整天他都恍恍惚惚的,想起这一个月来诡异的反复的梦,李根年直觉大凤是想跟他说些什么,电视里不都演了么,冤死的人会给家里人托梦,让家人给报仇什么的。
李根年决定晚上如果再做同样的梦,他一定得多问点什么。
很快就到了晚上,李根年把儿子菜头哄睡着了,早早就熄灯上床,黑暗中瞪着一双眼睛看天花板,听时钟单调的滴答声,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开始默念着数羊,一只黑羊,一只白羊,两只黑羊,两只白羊……
也不知数到第几时,肘下忽然就被人捣了一下,耳畔传来大凤幽怨的声音:“年哥,我肚子疼。”
这感觉太清晰了,一点也不像是在做梦,李根年吓出一身冷汗,脖子像是被冻住了,怎么转都转不动——或者是他内心里根本就不敢转头去看:万一看到一双幽碧色或者血红色的眼睛怎么办?万一看到枕畔一脸血的大凤怎么办?大凤是老婆没错,但老婆变了鬼他也怕的。
他一颗心跳的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怎么个疼法啊凤?”
大凤带着哭音:“就是疼啊年哥,你给我揉揉。”
李根年哦了一声,僵硬地把手往身侧挪过去,先碰到大凤的衣角,然后是柔软的肘下,熟悉的像是以往夫妻夜话,他的心放宽了些,向着大凤的小腹摸过去,心中安慰自己:是梦吧,还是梦吧?
这想法下一刻便全盘崩掉,整个身体的血液似乎都有片刻停止了流动,他抓到了粗糙的、带着湿润泥土的枝枝条条,像是树根抽生出的无数根须。
几乎是与此同时,大凤再一次撕心裂肺地吼起来:“年哥!年哥!疼啊!我疼啊!”
李根年腾的一下从床上坐起,盖着的被子被掀开来,他一眼看到身边躺着的大凤,眼睛睁得大大,一张脸疼的纠成一团,脖子梗的高高,而肚子里……
肚子里盘了树根的条、枝、须,蠕动着像是不断在生长……
李根年惨叫一声,从床上咕咚一声摔到地上,菜头在床头哇哇大哭,哆嗦着揿下灯的开关,床上没有大凤,一切,依然只是一场梦。
第二天上班,他跟个木头样杵在车间,手上一连错了好几样配装,组长把他骂了一顿,一贯老实巴交的他生平头一次跟人吵架,吵到后来哇哇大哭,组长吓了一跳,反而讷讷起来:“我又没怎么说你,大男人的,哭什么呢?”
接着就让他待在一旁休息,他真的就垫了张报纸坐到墙边去了,眼睛一直盯着车间顶的大灯,脑子里不住盘着一个念头:大凤叫人给害了,大凤叫人给埋了,埋在树底下,一定埋在树底下……
也不知在墙边坐了多久,看门的老头进来喊他:“李根年,李根年,外头有美女找。”
一车间的工友哄笑,他在众人的注目之下扶着墙慢慢站起来,慢慢一步一步挪到车间外头。
然后,他就看见了季棠棠。
天气很冷,天上飘着雨丝,季棠棠站在厂房对面的一堵灰墙之下,身旁是一棵光秃秃枝桠的树,她穿黑色的长款薄羽绒服,雪帽上缀了一圈棕灰色的柔软绒毛,灰色的紧身裤,黑色的长靴,长长的卷发,半仰起头看光秃秃枝桠上一个废弃的鸟巢,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她白皙的面颊。
关于她,关于眼前的场景,都是黑白、灰色调,像是一幅黑白的画,又像是另一个沉默的不被打扰的世界,有一个肥嘟嘟穿玫瑰红的女人从旁边经过,像是一颗亮眼的子弹,狠狠冲撞进来。
不知为什么,李根年有强烈的直觉:眼前的人,是为了大凤的事来的。
果然,季棠棠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最近,有没有梦见过你老婆?”
34第④章
十三雁又拨了几次,最后还换了岳峰的手机去试,陈来凤家的电话始终拨不通。
“这不赖我,天意吧?”十三雁把手机扔回给岳峰,“有生意谁不做?拨通了都能断,断了再拨都能拨不通——峰子,老天成心绝你的念想呢。”
岳峰骂了句什么,两手往脑后一枕,倚在椅背上仰头看厨房的天花板。
十三雁的心情反好起来,一边吃饭一边问他:“明天我陪你去古城外头晃晃?要不骑车去田埂上走走?”
岳峰没有说话,半天才懒洋洋回了一句:“没心情。我明天回去。”
十三雁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应过来之后筷子往桌上一拍,饭也不吃了:“小兔崽子,你再说一次给我听听?”
岳峰一点都不怵她,慢吞吞重复了一句:“我说我明天回去,听不懂怎么着?”
十三雁气的嘴唇都哆嗦了:“好你个……小没良心的,来古城就为了给苗苗买玉?玉没买着拍拍屁股就走?那我呢?就不兴是来看我的?”
岳峰坐直身子,从头到尾仔仔细细把十三雁打量了一番,再开口时,险些把十三雁的肚子都给气破了:“这不看过了吗?再多看也看不出花来。”
“峰子你逼我发狠是么?”
岳峰居然让她给逗乐了,一边起身出去一边奚落她:“雁子姐,你什么段数我还不知道?你发狠?”
一句话,尾音拖得极长,个中不屑溢于言表,十三雁对着岳峰的背影撂狠话:“峰子你给我听好了,你雁子姐平时不发狠,一发狠起来那就不是人……”
十三雁说到做到,石头出门倒垃圾时,她正埋头撸着袖子卸岳峰的越野车轮胎,身边螺丝起子钻子等等叫不出名字的工具摆了一地都是,石头看傻了眼:“雁子姐,你干嘛呢这是?峰哥看见了不得疯了啊?”
十三雁让他说的身心舒畅:“疯了才好,我就怕他不疯。”
然后支使石头:“倒完垃圾去路口给我望风去,那小子要是回来了,提前吱一声。”
石头哦一声,老老实实站路口望风去了,直到十三雁完工,也没见岳峰回来,吃晚饭时还不见岳峰的影儿,十三雁有点沉不住气,让石头打电话给岳峰,石头打完电话过来跟她汇报:“我峰子哥说不回来了。”
十三雁心里咯噔一声:“有没有说在哪?”
石头的脸色有点不自然,刻意躲着十三雁的目光:“没,没说。”
十三雁眼睛一瞪,一巴掌拍在桌上:“你也要造反是不是?”
石头吓了一跳,立马都招了,招供时还为自己辩白了几句:“真没说在哪,不过旁边有个女人说话,听声音像是灯红酒绿的阿甜。”
十三雁倒吸一口凉气,立时间头大如斗:“怎么碰上阿甜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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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红酒绿是古城的又一家地标酒吧,阿甜是酒吧的驻唱歌手,叶连成的前任,闵子华的心上人——古城就这么大,没有大城市所谓的工作或效率去销蚀人的时间精力,其间的男男女女,关系难免复杂。
十三雁是在阿甜之后跟叶连成好上的,但她不是叶连成和阿甜断掉的根本原因,根本原因是闵子华——叶连成大学四年的同窗兼毕业后一起来古城的铁哥们,叶连成无意间发现他夹在书里的阿甜照片,确认了他对阿甜有着不一样的好感之后当晚就跟阿甜摊牌了,用他后来跟十三雁的话来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不能为件衣服伤了手足情谊。”
他这么说的时候漫不经心,丝毫不介意十三雁会不会多想。
十三雁表面上很有“风度”的笑,暗地里牙齿咬的咯咯响,很想回他一句:“有本事你也把小夏这件衣服给脱了扔了去!”
当晚的情形,十三雁现在想起来都很是难过:那天下着雨,不算大,但也不小,她留宿在夏城,叶连成的卧房。阿甜一直在楼下哭,全身都被雨打的湿透了,闵子华出去给她打伞,她把伞夺了扔在一边,倔强地抬头看楼上叶连成透出乳白色灯光的房间。
闵子华后来实在是受不了了,跑上楼来拿拳头砸叶连成的房门,叶连成对砸门声充耳不闻,斜靠在床头很是悠闲地玩着手里的电视遥控器,电视频道换了一个又一个,后来还是十三雁去开的门。
她记得闵子华一头就冲了进来,双眼通红跟被惹急了的兽似的,劈头盖脸对着叶连成就吼:“阿甜在下头,你去跟她解释清楚。”
叶连成笑了笑,居然连眼皮都没抬:“解释清楚了啊,好合好散。还有什么可说的。”
闵子华急了:“阿甜在下头淋雨呢,叶连成!”
叶连成叹了口气:“我知道啊,你心疼了是吧?但是我不心疼啊。再说了,雁子在这呢,你这不是来砸场子么?”
那一刻,十三雁觉得叶连成特别人渣,闵子华走了之后,她也这么如实对叶连成说了:“你怎么这么渣呢?”
“是啊,”叶连成一点都不反驳,“我从没瞒过这一点啊,你跟我交往之前不也知道我是什么货色吗?我没逼你没骗你,你情我愿啊。你如果现在幡然悔悟摔门走人,我也没意见。”
十三雁居然没话说了,从某种程度上讲,叶连成说的是事实,他不偷不抢不瞒不骗,等于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把家底都摆在路人面前,飞蛾扑火,是她们自己往上凑的,怪得了谁?
这个幡然悔悟摔门走人的机会,她错失了,然后又无数次地摆在她面前,她也没去珍惜,到如今。
但是对阿甜,她是真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事情的发展往往出乎人的意料,阿甜没有转投闵子华的怀抱,她在消沉了一段时间之后接受了一个经常来古城做生意的年过半百的古董商,成了古董商养在古城的情人。
那个古董商矮矮胖胖,比阿甜还矮半个头,腰胯上的肉摇摇坠坠,一笑就露出上下牙花子,其态极其可鄙,但阿甜泰然自若地挎着他的胳膊从古城的大街小巷走过,对背后的冷嘲热讽白眼讥诮视若无睹。古董商不在古城的日子,她就去灯红酒绿做驻场歌手,很是无所顾忌地和别有用心的男人打情骂俏,也并不介意第二天在谁的床头醒来。
十三雁是真心心疼阿甜,她自己少时遇人不淑,其后一路漂泊磕磕碰碰,做女人做的无比坎坷,不希望阿甜也重蹈自己的覆辙,有一次在巷子里撞见,她对阿甜说:“就算你把自己作践到土里去,叶连成也不会在意,要报复他,何必用作践自己的手段?”
阿甜用两个字回应她的善意:“贱人。”
十三雁没话说了,有些时候,她觉得是叶连成毁了阿甜,但另有一些时候,她觉得阿甜是自己毁了自己。
她从来没有跟岳峰讲过阿甜的事情,所以这两人只可能是偶然间遇到,岳峰可能是心里闷,去灯红酒绿喝酒散心——岳峰在酒吧里应该是相当引人注目的,阿甜也同样——伤心人别有怀抱,两人从目光相触到互相吸引,一切似乎水到渠成。
十三雁抚额:她实在是不想见到阿甜。
“那……雁子姐,”石头斟酌着她的脸色,嗫嚅着吞吞吐吐,“要去把峰子哥找回来吗?”
十三雁咬了咬嘴唇,负气似的拿筷子在粥碗里乱搅:“不找了,吃饭!”
这一顿饭吃的沉闷无比,十三雁吩咐石头给岳峰留门,到半夜时,她实在是睡不着,掀开窗户看客栈门口,通往客栈的小路空的让人心里发慌,屋檐下垂着的那串大红灯笼晃晃悠悠的,岳峰的那辆越野车像是融进了夜色之中,后胎让她下了两个,都塞在了床底下。
十三雁看着看着,眼泪就慢慢流下来。
这一夜,岳峰都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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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十三雁倒是醒的早,躺在床上听到窗外淅淅沥沥,再一看天色晦暗,便又翻了个身睡了,到下午时被一条短信给吵醒了,揿开一看是叶连成发的,只说是到了海城,一切都好。
平平淡淡的一条短信,十三雁翻来覆去看了好久,想到叶连成这样的人居然会向她报平安,心中竟升起一种离奇的满足感。
收拾停当了下楼,才知道这场雨比想象当中的大,前台冷冷清清的,想来也没几个客人入住,十三雁走到门口去看,有几个撑伞的客人举着相机取景,想必是觉得雨中的古城别有一番韵味,十三雁看了一会,目光忽然就落到门口的越野车上,心中突的一沉,问石头:“峰子回来过吗?”
石头摇头:“没有。”
想了想又问十三雁:“雁子姐,要我去找吗?”
十三雁迟疑了一下:“晚上吧,吃饭时再不回来,就去找。”
这一天过的极快,似乎是呼啦一下子就到了晚上,石头冒雨去灯红酒绿找岳峰,十三雁帮着小米在厨房择菜,择到一半时听到手机响,那头是石头焦急的声音:“雁子姐,你到灯红酒绿来一趟吧。”
“怎么啦?”十三雁用手拨拉着面前的菜,“峰子不回来?”
“不是啊,”石头的声音很有点欲哭无泪的意味,“峰子哥他,把夏城的闵老板给打了。”
“闵老板?”十三雁顿了足有五秒钟才反应过来,惊得差点跳起来,“子华的身子骨,经得住岳峰一拳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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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雁在十分钟内就赶到了灯红酒绿,事情没她想的严重,岳峰的一拳也没把闵子华怎么伤到——只是闵子华在古城待得久,熟人多,酒吧里的人都向着他,很是有声势,十三雁一到,众人就知道是大雨冲了龙王庙,嘻嘻哈哈寒暄了两句,把场子留着让他们自个收拾了。
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了解,倒也不能全怪岳峰,闵子华先对阿甜动的手,两人不知怎么的说崩了,闵子华扬手就扇了她一记——听到这儿十三雁心里就有数了:岳峰是不打女人的,也见不得别人对女人动手,也难怪闵子华会吃他拳头。
十三雁指着岳峰向闵子华介绍:“我把他当亲弟,他有什么错处都我担着,他打你了,你要想打回来,都招呼我身上。”
闵子华尴尬:“雁子姐,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哪能跟你这么小心眼。”
十三雁又看岳峰:“峰子,这是我朋友,好朋友。打人是你不对,看我面子上,跟人赔个不是。”
岳峰冷笑:“好朋友?别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不就是叶连成一处的朋友么?阿甜跟我讲过,兄弟情深,为兄弟让女人,都做的他妈没种的事……”
十三雁怒喝:“峰子,说什么呢!”
阿甜朝岳峰看了看,嘴唇嗫嚅了几下,眼眶不觉就红了。
闵子华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气的说话都抖了:“你……你,话给我说清楚,什么叫没种的事?”
岳峰毫不客气:“没种的事就是,阿甜被你那个杂碎兄弟给甩了,她跟你们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某些孙子还狗拿耗子跑来管东管西,骂人家不自重不自爱,说着说着还动上手了——你有什么资格打她啊?你养的她啊?她欠的你啊?她因为你莫名其妙就被甩了还不够,还要被你说教一辈子啊?”
阿甜垂下头,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闵子华说不过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来:“你们……你们道德败坏,这种一夜情,不负责任……”
听着闵子华这么酸溜溜的文人式指控,十三雁差点笑出来。
他的话在岳峰听来纯属放屁一般:“少他妈自己思想肮脏就把别人跟你想的一样脏,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一夜情了?就算真一夜情了,你情我愿,你管得着么?我觉着这姑娘不错,我喜欢,我想娶来做我媳妇,怎么就道德败坏了?”
十三雁吓了一跳:“峰子,别胡说。”
岳峰伸手把阿甜拉到身边:“谁胡说了?你前两天不是还劝我找个稳定的女朋友吗?喏,找着了,不偷不抢,我怎么道德败坏了?”
十三雁知道岳峰这个人是不能激的,横竖他现在没有苗苗了,找别的谁都是一样的——跟别的女孩都可以,但是跟阿甜,她是断断不希望的,这让她以后怎么去理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
闵子华瞪大眼睛:“我不相信,你们真好上了?你敢当着大家伙的面亲她?”
十三雁觉得有一道雷正劈在脑袋上,闵子华这个人,平日里沟通着还挺好的,怎么一遇到阿甜的事就智障?岳峰是什么段数,拿这种事去挑战他?
岳峰果然就乐了:“亲就亲,怕你怎么着?”
他冲阿甜使了个眼色:“媳妇,来,亲个。”
阿甜含着泪笑起来。
在闵子华难以置信的眼神当中,岳峰低头吻向阿甜。
旁观的一干人鼓掌起哄,十三雁心中五味杂陈,岳峰反倒是满不在乎,快亲到阿甜的嘴唇时,正对着街道的落地玻璃窗外有人经过。
外头的雨挺大的,街道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忽然有人从外面经过就显得分外引人注目——岳峰的眼角余光无意中就往外瞥了瞥。
是个年轻的女孩,黑色的薄羽绒衣,背着很大的背包,背包外罩着橘黄色的防雨罩,身上湿的已经差不多了,她站在酒吧外的雨檐下,伸手把雪帽拿下,露出长长的卷发,靠近鬓角的几缕被雨打湿了,发梢处有雨滴。
她抬头看了看雨势,看了看酒吧外的装饰,又半是无聊的朝玻璃窗内看了看,看到岳峰的一刹那,她似乎愣了一下,明知道玻璃上没什么蒸汽,还是伸手把面前的那块玻璃擦了擦。
岳峰忽然就觉得身边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像是回到了半年前,在尕奈,天葬台,腿发软,脑子空空的,身子像是在飘。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奇怪的像是别人发出来的:“棠棠?”
35第⑤章
十三雁看看岳峰,又看看季棠棠。
这两个人一定是认识的。
但是又总觉得不对劲,到底不对劲在哪儿呢?
不像是情人,对视的眼神间没有情人那样暧昧流动的情愫;也不像是朋友,是朋友的话早该迎出去了。这是不期而遇,没有期待也没有预期,但这又绝非平淡的不期而遇,看起来,这场不在计划内的遇见会带起一场不小的波澜。
十三雁的好奇心像小火苗一样簇簇地燃起来了。
岳峰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慢慢回到现实的状态之中,他的目光飘向灯红酒绿的正门,又回到季棠棠身上。
很好,大概五步远,冲过去的话需要三五秒。
季棠棠没有忽视他的目光变化,她也看向灯红酒绿的正门,那是很普通的玻璃门,左右两扇,内外都有把手,像是宾馆的大门。
她的目光在岳峰和正门之间丈量,大概五步远,冲过去的话要三五秒?门边近乎滑稽地立了一把秃扫帚,门楣上有包干到户的责任牌,这扫帚应该是用来清扫正对门口的街道的。
岳峰注意到季棠棠的表情变化,他隐约意识到事情的发展可能不会像自己想的那么顺利,但是,管它呢!
几乎是在岳峰冲向大门的同时,外面的季棠棠也向大门奔了过去。
十三雁有点懵:这算什么?迫不及待的相见?但是不对啊,当事人的表情都不对啊。
很快,她就明白发生什么事了,这明白让她目瞪口呆的同时幸灾乐祸,还有啼笑皆非。
在岳峰伸手去抓玻璃门的把手试图一把拉开的时候,冲到门外的季棠棠弯腰拿过立着的那把秃扫帚,狠狠插*进了门外的把手之间,岳峰只把玻璃门拉开了掌宽就被门外横闩的扫帚给死死抵住了,两手的虎口震的生疼。
透过拉开的空隙,可以看到季棠棠似乎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她甚至还两手掸了掸,像是刚做完一件值得称道的大工程。
“棠棠。”岳峰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心平气和,他还试图挤出一个较为亲和的微笑,可惜没有成功,“你把门打开,我有话跟你说。”
季棠棠摇摇头,唇角的微笑近乎俏皮。
她不讨厌岳峰,对他在尕奈的帮助心存感激,对这样奇迹一般的异地重逢近乎惊喜,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从来没有第二次遇到过什么人,一部分原因固然是她刻意的躲避,然而更重要的原因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本就稀薄寡淡,像是一本书中提到过的——旅途中遇到的人,多是清尘浊水,后会无期。
原本以为是后会无期的人,居然就这么神奇地再遇了,除了缘分这两个被用烂掉的字,她还真想不出其他的解释。
如果自己不是处在这个境地,应该会第一时间惊喜地迎上去吧,会说些什么?
——咦,怎么你也在,好巧啊。
——也过来玩吗?待几天?
——好久不见啊,最近还好吗?
可惜了,什么都做不了。
这个时候最应该做的事是迅速转身离开,但是季棠棠多少有点念念不舍,她慢慢退后,略偏了头近乎抱歉地看岳峰,她了解岳峰的脾气:这趟,会被她气疯掉吧?
岳峰终于明白过来季棠棠是不会给他开门了,他又撼了几下门,门外的扫帚极其坚*挺,岳峰咬牙看季棠棠:“你狠,你给我记着,别落到我手上!”
季棠棠笑起来,再遇之后,她说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字:“行。”
行?她还行?岳峰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太阳穴都给气的突突直跳,眼睁睁看着她把雪帽带上,不紧不慢地转身离开。
岳峰气的没法,一瞥眼看到酒保端着托盘在一旁站着,伸手就去揪他领子:“后门!后门在哪?”
酒保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给他指路:“那……那里出去,过院子,右拐,有个小巷……”
还没说完呢,岳峰就松开他,倚着玻璃门一屁股坐到地上:还过院子,还右拐,追出去的话,黄花菜都凉了。
回头再看看门外,早没人了。
屋里看热闹的一干人都有点傻眼,十三雁清了清嗓子,过来拉岳峰:“哎,峰子,她谁啊?”
岳峰胳膊撑膝盖上,拿手扶着头,□一般:“雁子姐,我气的……说不出话。”
十三雁扑哧一声笑出来,回头看了看阿甜他们,凑到岳峰耳边压低声音:“别介,人美女还在等你的香吻呢,子华还在等着跟你决斗呢。”
岳峰有气无力:“雁子姐,我真没力气。你帮我亲吧。”
“兔崽子,这也能代的?”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岳峰吃瘪,十三雁心里畅快的很,嘴上骂他,脸上都是笑。
有人在那边起哄:“怎么着了这是?让媳妇给逮个正着?”
一干人哄堂大笑,又有人嘲他:“帅哥,今晚回去得跪搓衣板了吧?”
“搓衣板都不一定有的跪,没见人那架势么,门都闩了不让进。”
一哄一闹,倒是把僵局给解了,十三雁过去跟闵子华道别:“得,别跟我兄弟计较,我带他回去了,你也让人省点心,别吵了哈。”
说到最后一句,十三雁偏头看了看阿甜,阿甜低着头没说话。
闵子华的脸色很古怪,他推了推眼镜,像是没有听到十三雁的话:“雁子姐,刚……门外头,是不是有个女的过啊?”
“废话,你猪啊,是人都看见外头有个女的过。”十三雁瞪了他一眼,转身招呼岳峰回客栈。
她没有听到闵子华近乎恐惧一般的喃喃自语:“那是……那是小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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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客栈的路上,十三雁越想越好笑,好几次笑出了声,直拿胳膊去捣岳峰:“哎峰子,那姑娘谁啊,这么猛?”
岳峰有气无力:“不认识。”
“放屁!”十三雁眼一瞪,“不认识她你跑的那么欢实?跟牛犊子见了娘似的……”
“哎哎!”岳峰急了,“你会不会说话?咱好歹也读过书,这比喻能别用的这么惨绝人寰么?”
十三雁忍住笑:“总之吧,我挺欣赏这姑娘的,你没看到她拿扫帚插门的狠劲,太带劲了。”
“不好意思,我一点都不欣赏。”岳峰没好气,“她要是再被我撞着,我非弄死她!”
十三雁嗤之以鼻,“你弄死过谁啊,你要真能把人弄死,你现在弄死的人都一箩筐了。”
岳峰被她噎的说不出话来,再想反驳两句,一抬头已经到风月客栈了,十三雁收了伞,才刚把门推开,小米就迎上来:“老板娘,有客人。”
十三雁随口应了一声:“登记了?”
“登了。”
岳峰心中一动,下意识就去前台拿册子,刚上手,还没翻开呢,身后忽然就响起一把无比惊喜的声音:“小峰峰!?”
这一嗓子喊的,岳峰的脸立刻就绿了,心肝胆肺都颤了几颤。
十三雁好奇地看那人,那人一直坐前厅沙发的角落里,他们进来也没怎么留意,看这架势,跟岳峰认识?
只是,岳峰上哪认识这样的人物?穿的不伦不类,一头卷发跟中东大叔似的,笑的贱兮兮也就算了,身边还搭一麻袋,这不典型一收破烂的么?小米怎么会放这样的人进来?
这么想着,十三雁责备似的看了小米一眼,小米赶紧解释:“他说认识老板娘,是你朋友介绍的……”
岳峰的表情相当复杂,他一手前推,成功地把热情无比要凑上前来的神棍挡在了安全距离之外:“你怎么来了?”
神棍眉开眼笑的:“自然是哪里有神奇的玄异事件,哪里就有你神棍哥哥了。”
神棍哥哥……
十三雁破功,差点笑喷。
这一笑把神棍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了:“这位是雁子妹妹吧?是毛哥介绍我来的,他说到了古城,可以到风月客栈来住。”
怪不得小米会放人进来,原来是毛哥的朋友。只是这一声雁子妹妹……
十三雁脸上的肌肉直抽抽,神棍还在那跟她客套:“早就听说雁子妹妹的大名了,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很少看到这样美貌与智慧并重……”
“重你妹重!”岳峰实在受不了了,“你再不好好说话睡外头去!哪号房?房间定了没?”
“还没。”小米赶紧解释,“本来要给他钥匙的,他说要等老板娘回来正式见面。”
“给他后院最里头那间,省的出来吓人。”岳峰毫不客气,“你,麻袋拎上,跟我走。”
神棍倒也不介意岳峰如此凶声凶气,一边走一边喜滋滋地问他:“小峰峰,你怎么也在古城呢?老话说的好,有缘千里来相会,毛哥可没跟我说你也在这啊,你是不是知道我要来,所以特意赶过来见你的老哥哥?”
说这话时,岳峰正带着他拐进院子里,十三雁没看见岳峰的脸色,倒是听到一声中气十足的“呸”!
小米忍不住笑:“这人可有意思了,我一见着他就想笑。”
十三雁也笑:“是毛哥的朋友,那我得跟过去打点打点,对了,今儿就这一客人?”
“还有一个女客,住楼上。”
“行,有事你招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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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十三雁离开,小米还忍不住噗噗笑,这神棍太找乐了,怎么会跟峰子哥是朋友呢?
正想着,楼上传来开门的声音,小米抬头看,是今晚住店的另一个客人,挺干净漂亮,说话也和气,小米挺喜欢的,给她登记的时候特意多看了两眼她的名字,季棠棠。
季棠棠已经换下了湿衣服,穿宽大的粗针黑色毛衣,一直长到膝盖上头,领口有些宽,露出白皙精致的锁骨,长长的卷发披下来,没穿长裤,穿了双兔宝宝的棉拖鞋,一步一步的下楼。
小米吸一口气:“你不冷啊?”
季棠棠笑:“不是开空调了么,就这么一会的功夫,能冷到哪去?”
小米歪着脑袋看她,有点出神,季棠棠奇怪:“你看什么?”
“没什么,”小米腼腆地笑,“就是觉得这么穿,很有……”
“很有什么?”季棠棠低头看自己的打扮,她换了衣服随便套了件就下来了,难不成小米觉得她的穿衣搭配很有水准?
“很有调调!”小米一下子想起来,“老板娘常说的,叫调调。”
季棠棠忍不住笑起来,她走到前台,胳膊肘架在台面上:“你们老板娘回来了?”
“回来了,刚回来,带客人去后院了。”
季棠棠哦了一声:“她叫沈家雁?”
“不知道。”小米摇头,“别人都叫她雁子姐。你认识她?你跟老板娘是朋友?”
季棠棠笑的狡黠:“认识倒不认识。我只是听说,你们老板娘懂玉?”
小米也说不大清:“好像是,经常有人托老板娘买玉来着。你想买玉?”
季棠棠朝她眨巴了一下眼睛:“不是买玉,我要卖玉。”
“卖玉?”小米惊讶极了,“你是做生意的?一点都不像啊。”
季棠棠伸手点了点小米的脑门:“真傻丫头,哪有凭像不像看人的。待会你们老板娘过来,让她楼上找我,你跟她说,我手上有玉,上好的老坑玻璃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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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棠棠上楼不久十三雁就过来了,让小米给神棍送两壶开水去,小米把季棠棠的事跟十三雁一说,十三雁果然很惊讶:“什么来头啊,手里有这么好的货色?”
顿了顿推小米:“去,把峰子也叫过来。”
小米离开之后,十三雁在楼下等了一会,才上楼去敲门,才敲到几下,就看到岳峰过来,忍不住瞪他:“这么磨蹭,不是让小米叫你么?”
岳峰懒洋洋的:“这不是过来了吗?”
十三雁不高兴:“哎,我可是为了你,是你想买玉还是我想买玉?”
岳峰明显不热衷:“别人这么说了你还真就信了?是个人都有老坑玻璃种,你以为是批发市场卖的啊,别是骗子吧?”
十三雁赶紧去捂他的嘴:“祖宗,你小点声,人听着呢!”
几乎是与此同时,门锁咔嗒一声,像是刚有人开门,又立刻关上了。
十三雁没留意,只是瞪岳峰:“你少多嘴,见人客气点,没准你那玉就着落在这人身上呢。”
说着又伸手敲了敲门。
半天没动静,岳峰皱眉头:“干嘛啊这是,还摆谱啊。”
说着伸手拍门,刚拍了一下,门开了。
十三雁看门里的人,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
这算什么待客之道呢?头发盘在顶上,脸上糊一张煞白煞白的面膜,是想吓人怎么滴?
季棠棠的声音很古怪,大抵做面膜时,为了面部没有大动作,说话声音都会有点古怪:“不好意思啊,在做面膜。”
岳峰无语,翻着白眼看天,嘴里嘀咕了一句:“臭美什么呀。”
十三雁一胳膊肘捣在岳峰肘下,对着季棠棠笑的分外客气:“女孩子嘛,就是爱美,没什么的。”
“那……要不明天?”季棠棠示意自己不是很方便。
“也行。”十三雁倒没所谓,转头看岳峰,“峰子,明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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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岳峰转身离开,季棠棠长吁一口气,伸手关门,眼见就快关上了,突然间砰一声,岳峰不知道什么时候回过身来,一把就把门给抵住了。
季棠棠吓的浑身一激灵,透过门的空隙看岳峰,岳峰坏笑:“就今儿吧美女,做个面膜嘛,也就十五分钟的功夫,对吧。”
十三雁愣住了,反应过来之后赶紧过来拉他:“峰子干嘛呢,这么不礼貌。”
岳峰不看她,只是看季棠棠:“不就做个面膜嘛,我有的是时间等,你再做两张也无所谓。贴张面膜我就认不出了是吧?有本事,你把全身都裹上面膜啊。”
36第⑥章
季棠棠终于意识到已经穿帮了,于是盘头发做面膜的行为顿时就显得其蠢无比——老实说,她这么一改装之后,自己朝镜子里看都不怎么认得,岳峰是怎么认出来的?
她看了岳峰一眼,没吭声,伸手从脸上把面膜揭下来,垂着眼皮拿手背一点点蹭干面膜纸遗留在脸上的乳液,十三雁开始没认出她来,直到她把头发给放下来,十三雁才恍然:“你不就是那个……扫帚姑娘吗?”
不提扫帚还好,一提扫帚,岳峰的火气又给勾起来了,当然不止是火气,与之相伴的是酣畅淋漓的快意:这才叫现世报来的快呢,你小样的当时插扫帚不是挺狠的么,再得瑟给爷瞅瞅?
十三雁忍不住就乐了:“这么巧,是你要卖玉?”
“得了吧,就她?卖玉?卖鱼都不够档次。”岳峰冷笑,“整一骗子。”
季棠棠还是不吭声,心里面把岳峰骂了个狗血喷头。
也不知为什么,十三雁就是见不得岳峰气焰嚣张,不由自主就站到季棠棠这边:“呦,怨气不小啊。这姑娘怎么就骗子了?骗了你啊?是骗了你的钱还是骗了你的心?要么……**?”
这话说的太生猛了,岳峰让她噎的半天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之后,真是恨不得咬她两口:“姓沈的,你是女人不是?”
季棠棠落井下石的功夫也不是盖的,她咳嗽了两声,斜着眼睛把岳峰从头到尾溜了一圈,像是看市场上称斤论两的大白菜,末了嫌弃似得嘟嚷了一句:“我又不稀罕。”
岳峰被她一句话噎的直翻白眼,十三雁等于是男人堆里磕磕绊绊跌爬滚打过来的,说话生猛在他意料之中,但是季棠棠居然能跟她一唱一搭——转念一想,两次见到季棠棠,她都是辗转在路上,想来什么胆子、经验、历练,包括脸皮,也都已经跑出来了,不可拿她跟动辄脸红娇羞的小清新相提并论。
岳峰决定调整策略,先把十三雁给打发了:“雁子姐,能回避下么?跟这位美女,有不少账要理一理。”
说“理一理”三个字时,很是咬牙切齿。
十三雁还没来得及回话,季棠棠先开口了:“回避什么啊,我又不认识你。”
岳峰不怒反笑:“你怎么就不认识我了?”
“前一阵子失忆了。”季棠棠冲着岳峰特挑衅地笑,笑的岳峰恨不得给她一拳。
“怎么就失忆了呢?”
十三雁在旁边听得动容,也难得岳峰这次这么能忍,季棠棠这么明显的挑衅,他居然还能接下话去。
季棠棠答的飞快:“因为脑子叫驴给踢了。”
岳峰看了她半天,齿缝里迸出两字来:“无耻。”
“是啊,驴是挺无耻的,但是踢都踢了,我又不能跟它计较,是吧。”
季棠棠笑的明媚,眼睛里全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豪情。
十三雁开始同情岳峰了,再怎么着也是自己人,被人小小欺负一下也就算了,欺负到这种丢盔弃甲的境地,她实在心有戚戚:“峰子,我下去看看你那朋友,你们慢慢聊,下手轻点。”
“这个难说。”岳峰答的阴恻恻的,“火气大,下手没个轻重,怕把她给弄死了。”
“我不是说你。”十三雁看季棠棠,“我是说这位妹子,下手轻点,峰子这几根骨头,怕不够你拆的。”
阖着自己在这耍酷耍狠耍了个乌龙,岳峰气的无语,季棠棠扑哧一声笑出来,朝十三雁点头:“行。”
临走时,十三雁拍了拍岳峰肩膀,凑到他耳边低语:“这丫头吃软不吃硬,讲点策略啊峰子,走柔情路线呗。”
声音说的不大不小,保证季棠棠绝对能听到,岳峰嘴角直抽抽:“要你教!”
这十三雁,专门给他坍台的吧。
十三雁走了之后,岳峰转身把门给关上,再回头看季棠棠时,好像又回到了尕奈的时候,两个人在房间里针锋相对。
其实不用十三雁提点,季棠棠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他比谁都清楚:在尕奈时,扯开她衣领,她挣脱之后立马就扔了张椅子过来,反倒是那个晚上,在楼下跟她好好说话,她也是会温柔的笑的。
岳峰又想起了在尕奈时,临到末了光头所说的话。果然让他给料中了,再次见面,季棠棠是千方百计要躲他不想见他的。
看现在的情形,总得有一个人先让步,而根据季棠棠这个晚上一系列恶劣的表现——先扫帚插门后做面膜装蒜,而后又不惜以驴自残扯淡……
岳峰心中叹气:十三雁说的没错,的确得柔情路线,季棠棠这个人,你想从她嘴里逼问出什么来,真比登天还难。但是如果两人间的关系缓和,相处融洽,尕奈的事情,他总会有一天能搞明白的,就像那个晚上,季棠棠都已经准备向他说些什么了,如果不是苗苗和羽眉突然出现,如果不是后来又发生了始料未及的事……
心里这么想,脸上却不动声色,朝季棠棠走了两步,季棠棠一脸的警惕:“有什么话站开点说。”
岳峰看她:“失忆了是吧,吃药没?”
“吃了。”
“都吃什么药啊?”
“三九胃泰、善存泡腾片、开瑞坦、斯达舒。”季棠棠没好气,她原本还准备加个乌鸡白凤丸,后来一想这好像是女性专用药,翻了翻白眼又咽回去了。
岳峰实在是啼笑皆非,原本还准备耐着性子跟她过几招,听她睁眼说瞎话尽扯点有的没的,终于绷不住就乐了,伸手狠狠揉了揉她头发:“棠棠你有病吧,在别人面前坍我台很有意思是不是?我跟你有仇怎么的?见到我掉头就跑见都不想见?我会咬人是么?我有说要找你麻烦吗?你吃了枪子是不是?还脑子被驴踢了,臭丫头挺能较劲的,你有这精神怎么不去反恐啊。”
季棠棠有点懵,面上一时就僵了,吃不准下一刻应该绷着还是笑,岳峰帮她把揉乱的头发理了理:“行了别绷着了,你不是那种冷艳高贵万年冰山脸,正常点啊。”
季棠棠发不出脾气来了,事实上,自始至终她也没什么脾气,想想岳峰应付了她一晚上的胡搅蛮缠,自己也觉得好笑,又有点不好意思,顿了顿伸手去理头发:“发型都让你弄坏了。”
肯好好说话,这个僵局就算是打开了,岳峰吁一口气,自己也觉得轻松不少,仔细看看她,头发长了一些,人倒是瘦了点,撇开先翻被她气的那一阵,说心里话,见到她,真的还是高兴多些,毕竟这样的偶遇,几率真的很小。
不吵不闹了,一时间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顿了顿岳峰张开手:“来,棠棠,久别重逢,抱一个。”
季棠棠扔他一记白眼:“行了,可以把你那套柔情路线收起来了。”
岳峰瞪她:“什么柔情路线,我这是国际惯例,拥抱表示友好。你能别那么小家子气用阴暗的小人之心度我这样光明磊落的君子之腹么?”
季棠棠不买账:“别埋汰君子行么,躺着都中枪。”
岳峰气不过,一把拉过来,直接就给了个熊抱,她的头发还半干着,身上的味道很好闻,不是夜场里闻惯了的那种香水味。
这个拥抱比想象中的自然和温暖,岳峰一时间倒有些舍不得松手了,直到季棠棠慢吞吞地提醒他:“根据国际惯例,你这代表友好的拥抱已经超时了。”
岳峰骂她:“一看就知道不投入,久别重逢,我这感动的忘乎所以,你在那计时!”
季棠棠也笑,她退开了些,问岳峰:“毛哥他们都还好吗?”
“挺好。光头回家跑工程,尕奈冬天太冷,零下二十好几度,老毛子跑南方过冬去了。”岳峰忽然想起了什么,“有一次跟他通电话,他还念叨你呢。哎棠棠,待会给毛哥打个电话吧。”
“打电话?说什么呢?”季棠棠犹豫了一下。
“你先什么都别说,”岳峰坏笑,“等他在那头等不及了,你就装鬼,你说,毛哥,我是棠棠,我在尕奈,好冷……”
他学着鬼气森森的语气,季棠棠笑的肚子都疼了:“怎么这么坏,把毛哥吓到怎么办?”
岳峰也笑了:“吓到才好。对了,在酒吧看到你背包,刚到的?”
季棠棠点头:“到古城没直飞,转了大巴。”
“吃饭了没?”
季棠棠摇头:“待会泡个面。”
“得了,还吃什么面啊,”岳峰替她做决定,“到这我算半个地主,做个东请你吃饭,当接风了。”
“你怎么就算半个地主了?”季棠棠心里咯噔一声,“你看起来跟老板娘挺熟啊,认识?”
“认识,以前在路上的朋友,我叫她姐。”
季棠棠嗯了一声,没说话。
“那你换身衣服,我楼下等你。”
岳峰转身开门,季棠棠忽然叫住他:“哎。”
“什么?”岳峰奇怪。
“那个……”季棠棠咬了咬嘴唇,“刚才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刚才?”岳峰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做面膜盘头发的事。
“怎么认出来的?”季棠棠实在是好奇,“我从镜子里看,都不大认得出。”
“想知道?”
“想。”
岳峰坏笑,他把脸朝季棠棠一偏,指了指脸颊:“亲一个,亲一个我就告诉你。”
季棠棠瞪他,岳峰得意:“我这也算知识产权保护,不能什么福利都没有就告诉你不是?”
季棠棠哼了一声,转身到桌子边,扯了张便条纸,弯腰写了几个字,过来递给岳峰:“喏,告诉我。”
岳峰看纸条,上面写了两行字,上一行是:亲一个。下一行是:批准,操作时间待定。
季棠棠还怕他看不懂,给他解释:“亲一个嘛,我同意了。但是什么时候亲,你没要求对吧,所以待定,总之有效。”
“真没看错你,的确无耻。”岳峰恨恨归恨恨,还是把纸条折一折塞到兜里去了,然后清清嗓子,“怎么认出来的是吧?小米过去找我,说有个美女要卖玉,我多嘴问了一句是谁,她说叫季棠棠。”
在季棠棠脸色变掉之前,岳峰拍拍她肩膀:“赶紧换衣服,楼下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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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雁正在前台和小米说话,听见楼上有响动抬头往上看,岳峰很是得意地朝她挑了挑眉。
十三雁倒吸一口凉气:“完了完了,又让峰子搞定了,真是祸害。”
说话间岳峰已经下来了,十三雁看他是朝外走的架势:“干嘛去?”
“带美女出去吃饭。”
十三雁瞪他:“外头下着雨呢峰子,泡妞也不急这一时三刻吧。”
“什么泡妞,”岳峰纠正她,“人家赶路到这还饿着肚子呢,我请她吃饭,情喇中。”
十三雁没说话,倒是身后忽然就响起了一把幽怨的声音:“小峰峰,我也没吃饭呢。”
岳峰鸡皮疙瘩顿时就起了一身,他循声看过去,神棍不知道什么时候抱了个开水壶站在门外的暗影里,乍一看,真跟孤魂野鬼似的。
岳峰没好气:“不是让你别出来吓人么?”
“开水不开,没法用。”神棍可怜巴巴看他,又强调了一句,“我也还没吃饭呢。”
岳峰看了他足有两分钟:“你不会自己泡面吃啊?”
“反正你要带美女出去吃饭,带上我呗。”神棍为了一顿饭折腰。
岳峰的回答很干脆:“自己回去泡面。”
神棍哀怨极了:“我跟美女有什么区别?除了不如人家美,那就是一层皮的问题。她有我有内涵吗?有我有阅历吗?想我二十余年间走遍大江南北,追寻探索记录各地灵异事件,都足够在大学里开系当系主任了,小峰峰,不是我跟你吹,你跟我吃一顿饭,绝对胜读十年书……”
十三雁第一次见识神棍絮絮叨叨,眼珠子险些没瞪下来,岳峰叹了口气,拿手去撑脑袋:“又来了……”
神棍正说的兴起,旁边忽然有人戳了戳他肩膀:“哎,你真的懂那些……”
神棍没提防有人忽然出现在身边,吓得一哆嗦,开水壶脱手,眼见就要落地,季棠棠伸手一捞,及时把开水壶的把子给攥住了。
她好奇地看神棍:“你真的懂那些灵异的事?”
神棍愣愣看她:“嗯啊。”
季棠棠哦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他一回,转头看岳峰:“岳峰,带上他一起吧。”
“带上他干嘛啊?”虽说跟季棠棠出去吃饭不是谈情说爱,但是岳峰真心觉得,在任何场合,神棍都是一瓦亮瓦亮的大灯泡,能把所有人辐射的神经衰弱。
“听听鬼故事呗。”
“不好意思,没门。”岳峰毫不客气,“我只请你吃饭,没请他。”
季棠棠的好心情一点都不受影响,她招呼神棍:“一起吧,岳峰请我,我请你。”
岳峰急了:“棠棠!”
“啊?”
“是我们两个去吃饭,能别带不相干的阿猫阿狗吗?”岳峰素来是跟神棍不客气惯了的,原本就看他不顺眼,今晚更加不顺眼。
“我觉得他挺有意思的,想听他讲讲那些个灵异的事。”季棠棠也看出岳峰跟神棍不怎么有话题了,“要不,我们改天?我先请他出去吃个饭?”
岳峰只觉得大脑瞬间放空。
什么意思这是?当场放他鸽子?当场飞他?有记忆以来,这是第一次吧好像?而且对方居然还是神棍,羞辱,太羞辱了……
岳峰脸上的肌肉直抽抽,半天回不了神,十三雁在旁边连连倒吸凉气,她对季棠棠刮目相看:刚还以为又一拜倒在岳峰迷彩军裤下的无知少女,看来纯属自己判断失误啊,为了神棍飞岳峰,这口味重啊,这段数,杠杠的啊……
至于当事人神棍,感动到差点热泪盈眶:“美女你太有觉悟了,你就是传说中巨眼识英豪的红拂啊……”
37第⑦章(捉虫)
半个小时之后,一行三人坐在古城有名的烧烤店里,因为下雨和天晚,店里只有两三桌客,老板在雨檐下起了烧烤架子,烤串的蓬蓬白气直往雨地里窜。
岳峰拿着桌上的一次性筷子无聊地摆摆放放,间或没好气地抬头看面前的两人,自出门起,神棍那张嘴就没闭上过,巴拉巴拉巴拉巴拉,看情形,不把肚子里这二十多年积攒的货给倒清了是绝对不会闭嘴的。
季棠棠就更让人生气了,她非但真的很配合地在听,还时不时插上几句点评——每一次点评都让神棍如同打了鸡血一样兴奋,于是这两个见面不到半小时的人,在神棍单方面发布的声明之中,已经成了同好、知音、伯牙和子期。
这种话题到底有什么意思?岳峰真是想破了脑子也想不明白。好吧,他承认在以往和美女同桌的若干饭局之中,他也的确讲过那么一两个鬼故事,但目的根本在于制造惊悚效果凸显自身男子气概为美女投怀送抱提供氛围和台阶……
大概五分钟之前,岳峰曾试图岔开话题,遭致神棍极大的嫌弃:“小峰峰我们在这学术交流你懂么?学术交流。”
这还没完,他还冲季棠棠抱歉的笑,跟父母为了自家娃儿不懂事跟外人解释一样:“小峰峰就是这样,我老早叫他多读点书多读点书,没文化……”
最后他试图撇开岳峰:“要么小峰峰你到旁边坐呗,反正你也听不懂……”
岳峰脸色都青了,他去到外头找店老板,指示他对神棍点的肉串进行特殊处理:“对,三分熟就上,他喜欢生的。”
这几串提前到达的烤串终于暂时中止了神棍的侃侃而谈,他一边接托盘一边奇怪:“这么快啊……哎小棠棠,我先补充点能量,待会接着聊。”
季棠棠被神棍对她的昵称噎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神棍吃肉的当儿,岳峰把季棠棠拉到一边:“我说,咱能不装的跟无知少女拜见学术泰斗似的么?你那眼神让人吃不下饭你懂么?”
季棠棠惊讶:“这么明显?”
果然自己看的没错,这丫头对神棍真有那么点儿动机不纯,岳峰纳闷极了:“你到底什么事,犯得着这么讨好他么?”
“不是得听故事嘛,有求于人,当然态度要客气一点。”季棠棠倒是很轻松,“反正,神棍吃得下就行。”
“那能不装么?眼神能正常点么?咱能自然点么?”
季棠棠想了想,然后摇头:“那不行,我总想笑。
岳峰无语,末了送她两字:“虚伪。”
季棠棠不同意:“我这叫宾主尽欢,皆大欢喜。”
还用上成语了,岳峰气的想给她个爆栗,正要抬手,怀里的手机响了,岳峰一边拿手机一边威胁她:“待会跟你算账。”
手机拿到面前,看到屏幕上闪动的人名,岳峰忽然就沉默了。
季棠棠好奇的瞥了一眼,然后坏笑:“苗苗的啊,生人回避,您老慢接。”
她咯咯笑着回到桌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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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峰犹豫了一下才按下接听键,他一直走到外头的雨檐边上,尽量远的避开屋里的食客。
听筒里传来苗苗的声音:“岳峰?”
“嗯。”岳峰低低应了一声之后就是长久的默然,分手之后,这还是苗苗第一次给他打电话。
苗苗顿了很久才开口:“下雨了?”
“是。”想来苗苗是听到这边的落雨声了,岳峰抬头看了看雨檐,“你那里……没下吧?”
“没有,天气挺好,就是冷。”
“那多穿点,别又感冒了。”
苗苗在那头笑起来:“问了你的朋友,说你不在,我就知道你又出去了。”
“找我有事?”
“嗯……岳峰,请柬往哪寄?”
岳峰的心突然就跳空了一下。
苗苗说的很慢:“想给你寄,总不知道你在哪。岳峰,你会来吧?”
岳峰笑了一下,觉得整个胸腔里都弥漫着发苦的意味:“你想我去吗?想的话,我就去。你要觉得我去了是个麻烦,我就离得远些。”
苗苗笑起来:“你怎么会是麻烦。”
岳峰深吸一口气:“准备的怎么样了?”
“挺好的,下午去试了婚纱。”
岳峰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这样的对话他实在撑不下去:“那行,苗苗,我们再联系……”
“岳峰,试了两件婚纱,一件露肩的,一件深V,我定不了,你说哪件好点?”
岳峰只觉得眼睛发涩,他伸手按了按眼睛:“露肩的吧,你肩膀好看。”
“可是我未婚夫喜欢深V的那件。”
“那听他的吧,他觉得好才是好。”
岳峰正说着,忽然就被人拽了一下,回头一看,季棠棠翻了他一个白眼:“能别这么投入吗?都站雨地里去了好吧。”
岳峰这才发觉半边衣裳都湿了,他想冲她笑笑,脸上的肌肉却像是僵了,怎么都笑不出来。
季棠棠是出来朝店家借纸笔的,一瞥眼看到岳峰大半个身子都在雨里,索性过来拉了他一把,本来还想嘲笑他太过甜蜜,看他的脸时,又觉得表情不对,岳峰似乎是要刻意避开她探寻的目光,眼皮垂下时,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季棠棠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怎么了?”
岳峰还没来得及回答,听筒里又传来苗苗的声音:“身边有女伴啊?”
“嗯,一个朋友。”
苗苗轻笑出声:“我就知道你到了哪,身边都不缺女孩的。岳峰,你把电话给她,我跟她说两句。”
岳峰愣了一下:“你跟她说什么?你不认识她……”
季棠棠也奇怪:“她要跟我说?”
岳峰下意识觉得苗苗的要求很奇怪,但是那一头的苗苗很固执,这一头的季棠棠也挺无所谓:“那说两句呗,哎岳峰,其实我跟她在尕奈见过一面的,没准她还记得我。”
电话到手,还没等她自报家门跟苗苗混个熟,那边就问她:“岳峰哭了?”
季棠棠吓了一跳,老实说,刚看到岳峰眼睛里闪了一下,她心里已经嘀咕了,但是不管怎么样,苗苗这样的开场白还是惊着她了,季棠棠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嗯啊了一声。
苗苗轻笑了一下:“我问他,我应该选哪件婚纱。”
季棠棠理解错了:“你们要结婚了?他给感动地哭啦?”
“是我要结婚了,不是跟他。”
“什么什么什么?”季棠棠呆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短短半年已经风云突变,“你们……分了?”
说到“分了”两个字时,她刻意转了个身背对岳峰,把声音放的很低。
苗苗笑的怪异:“我们不分,也轮不到你啊。”
季棠棠愣了有一两秒,终于明白过来苗苗为什么让岳峰把电话给她了:阖着是以为她是岳峰的新欢,怀着异样心情打击报复来了。
这一节想通,岳峰刚才有那样的表现也就合情合理了,季棠棠对岳峰和苗苗之间的纠葛了解的很少,只是很下意识地觉得她这么做挺残忍的:“你们都……嗯,是吧。你还问那个……嗯啊,是吧?”
这话填完整了,应该是:你们都分手了,你还问他选什么婚纱?
用不着说全,同性之间的对话,季棠棠相信苗苗领会的到。
苗苗果然就领会了:“岳峰怎么说都做过我很长时间的男朋友,我问他,关你什么事啊?”
季棠棠气的手都抖了,亏得自己不是岳峰的继任女朋友,要是接电话的真是跟岳峰有瓜葛的,还不得被苗苗给气疯了啊。
岳峰在对面看着奇怪:“棠棠?”
季棠棠很快就下了一个决定:苗苗为什么这么刺激岳峰是这两人自己的事,论理她不该掺和,但是无辜被殃及,她是必须要扳回一局的,哪怕岳峰因为这个发火她也无所谓。
她抬头冲着岳峰笑了笑,用手掩住手机话筒,向岳峰做了个口型:“聊的挺好的。”
然后对着听筒笑的分外客气:“你刚说……问他什么来着?选婚纱是吧?都什么样的啊。”
也不知道苗苗在那头回答了什么,季棠棠分外热络:“这个问题你不该问他啊,你该问我啊……”
她一边说一边往烧烤架那边挪,确信岳峰听不大见,她才迅速弯下腰,压低声音很是恶毒:“露肩的不适合,因为你塌肩膀。深V也不适合,因为你胸小。要我说,三点的最适合。”
说完,她飞快地揿下按键挂断电话,心里别提多美了。
得意洋洋起身,一抬头正对上一张脸。
季棠棠吓的一哆嗦,再一看原来是店老板,手里拿着她要的纸笔,看外星人一样看她,想必是让他全听去了。
一股子被人捉奸在床的感觉,季棠棠尴尬极了,她打哈哈:“你看……我这也……挺贱的哈……”
店老板笑的憋不住,把手里的纸笔递给她,岳峰过来拿手机:“都聊什么了?”
“也……也没聊什么。”季棠棠一边说一边看岳峰手里的手机,生怕苗苗打过来大发雷霆什么的。
好在,她没再打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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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桌边,神棍已经等的不耐烦了:“快快,小棠子,赶紧开始。”
自己就出去接电话这会的功夫,季棠棠的昵称已经从小棠棠变成了太监式的小棠子了,岳峰同情地看了季棠棠一眼,季棠棠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
想来是不能对神棍发脾气,要拿自己开刀,岳峰很聪明地避其锋芒,转而问神棍:“玩什么呢?”
“玩特好玩特有知识的一个游戏。”神棍喜滋滋的。
季棠棠把纸裁成三张,每张上各写了几个字,然后团起来:“神棍刚刚说,哪怕是看起来最普通的物件,他都能讲出背后的东西来,或者是一段灵异故事,或者是一种特殊的功用。让我找几张纸条随便写几样东西,抽到哪个,他就讲哪个。”
说着把手中的三个纸团往桌上一撒:“喏,选一个。”
神棍随手拈了一个打开,然后掉了个面给岳峰和季棠棠看:“铃铛。”
季棠棠笑起来:“抽到铃铛了,那讲讲吧。”
她把桌上的东西往四边去理:“理理干净,听故事。”
动作一时大了,几个托盘咣当从岳峰边上落地,季棠棠吐了吐舌头,岳峰瞪了她一眼,俯身去捡。
弯下腰时,看到另两个纸团也被拂在脚边,岳峰心里咯噔了一声,也不知为什么,忽然就伸出手去,把那两个纸团捡了起来。
起身时,季棠棠两只胳膊支在桌面上托着下巴,正看着神棍:“给我们讲讲,铃铛,有什么灵异的故事。”
岳峰看着季棠棠的侧脸,她的睫毛眨了几下,嘴唇微微弯起,似乎是不经意的,舔了一下嘴唇。
岳峰的脑海里忽然就跳出了一个场景。
那还是在尕奈时,有一天晚上,毛哥说季棠棠去峡谷里还没回来,让他和光头赶紧去找。他们找了半宿才接到毛哥的电话,进旅馆时,正遇到季棠棠往楼上跑,跟上去之后,他听到撞铃的声音,季棠棠的床头,挂了一串风铃。
岳峰垂下眼帘,借着身体的遮掩,慢慢打开了手中另外两个纸团。
第一个是铃铛。
第二个,还是铃铛。
38第⑧章
神棍这一次,出人意料的没有唧唧喳喳,他居然发了一小会呆,像是在努力回忆着什么事,然后看季棠棠:“小棠子,关于铃铛,我真的能给你讲一件很长很长的事情。”
岳峰原本就对神棍讲故事没兴趣,听到“很长很长”这样的定语,更是头大如斗:“那你不会长话短说啊?”
季棠棠居然凶他:“不想听你就回去,我又没拿钉子把你钉在这。”
这臭丫头,还真跟神棍一鼻孔出气了,岳峰气的直想凿她爆栗,好在店老板把剩下的烤串都送过来了——相比较她,还是烤串比较讨喜些,岳峰瞪了她一眼,埋头打点自己的五脏庙。
“铃铛这个东西,原本就是很玄异的。常说的有招魂铃镇鬼铃,有一种说法,说是四大鬼节的时候,三月三、清明节、七月半、十月朝,千万别带着铃铛走夜路,不然会招不干净的东西,小棠子,你听过这个说法吗?”
季棠棠点头:“听过。”
岳峰翻了个白眼,嘟嚷了一句:“迷信。”
“其实铃铛还算好,毕竟是被晃荡着发声的。真正玄乎的是铃铛的一个变种,风铃。”神棍的表情很奇怪,“小棠子,听过风铃的声音吗?”
“风铃的声音怎么了?不挺美的么?”岳峰没好气,“做的也漂亮,很多人送礼物就送的风铃,到你这就玄乎了,还变种,你怎么不说是异形呢……”
话还没完,季棠棠啪的一拍桌子,对着他发脾气:“岳峰你有完没完?哪来这么多话?再说话信不信把你扔出去?”
岳峰让她吓了一跳,半天没反应过来,回神之后觉得自己真是委屈到姥姥家了:“哎,季棠棠,我听故事有问题你还不让问啊,神棍都没意见,你发什么脾气,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一边说一边拿起一串烤豆干,向着她吃的恶狠狠,故意把牙磨的蹭蹭响,很有点磨刀霍霍向猪羊的感觉。
关键时刻,神棍还是向着自己人:“哎呀小棠子,难得小峰峰这么好学上进,就让他听听呗。”
主讲都发话了,季棠棠也不好赶人,瞪了岳峰一眼了事。
“风铃的声音听起来倒是挺好听的,但是你们得想想,那得是让风吹了才动的吧?”神棍比划着风吹的手势,“没风的时候风铃应该是不响的吧?但是很多风铃,没风的时候忽然响了。比如在家里,床边挂了一串风铃,窗户关的严严实实的,半夜里这风铃突然就响了,你说玄乎不玄乎?”
神棍这么压低声音不紧不慢,岳峰居然真就被他带进这个场景中去了,设身处地一想还真有点发毛,想骂他少装神弄鬼,话到嘴边,看了眼季棠棠又咽回去了。咽回去之后又呕的要死,直骂自己怂:奶奶的还真就怕了这丫头了。
“所以就有一种说法,风铃无故响的时候,是有鬼过路。你想啊,鬼是什么东西?根据我的推测吧,鬼属于一种气、一种气流、一种能量,风铃是一种特敏感的物质,所以这种能量出现的时候,搅动了周围的气场,导致风铃发声。你们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季棠棠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在说这件事之前,我再给你们分析一下这个人死了之后的状态。按照西方的研究理论,说是人死了会通过一个长长的山洞,洞口有白光。我觉得吧不对,不符合咱们的情况。我个人觉得,人死了之后,那就等于是刷的一下,进入到一团蒙昧的黑暗状态,你们晓得什么叫一团蒙昧的黑暗状态吗?这么给你说吧,盘古你知道吧,不是说盘古没出来之前,是睡一鸡蛋里的吗?睡在里头混沌啊蒙昧啊黑暗啊,就是这状态,我解释的还够通俗吧?”
岳峰心里骂:屁通俗。
季棠棠倒是又嗯了一声。
“前头不是说了,人死了那魂就是一种气吗?进入到这样一团蒙昧的黑暗状态之中,其实有很多气就自然的消弭消散了,类似于人活一世,知道自个死了,今生的担子放下了,今生的东西要撒手了——撒手西去嘛,所以心事一放,这团气就消了,死到一团蒙昧黑暗里去了。但是,还有一些人情况特殊。比如说,那种人没死但是魂儿不知怎么的就进到这团蒙昧里的,这种人怎么办?得把魂儿招回来吧,用什么招?招魂铃啊,因为铃声是唯一阳间能传到阴世里的声音,那些失了魂的在阴间乱摸乱撞,突然,咦,阳世有声音招我了,我就循着这个声音慢慢走,走回自己身体躯壳里去,这魂儿就找回来了不是?”
季棠棠这趟没说话,倒是岳峰听着听着就入了神,下意识嗯了一声。
“上头说的是一种情况,还有另一种情况,就是这人怨气太大,死不瞑目,知道自己死了也放不下,这样的人就是那种金刚怒目式的,拳头攥的紧紧的——你们想啊,小孩子出生的时候,是不是攒着一股劲攥着拳头生到这世界上的?这种攥着拳头进阴间的人,就好像小孩子初生一样,气特别盛,他们能在这阴间里待的长,这股子魂气经久不散,就构成了我们常说的鬼。”
“虽然说啊,很多鬼故事都是讲鬼如何如何凶如何害人,但是我个人认为,鬼其实挺可怜的。你想啊,鬼其实就是一种气,一种气它能干什么?连味道都没有,想熏人都薰不到。但是你不能就让这股气这么积着对不对?我经过琢磨,研究出我个人的理论,我认为,人的身体是正的,魂这股气是负的,这一正一负要么都在,要么都不存在,世间能量才能守恒。但是身体已经拜拜了,这股气还在,能量就不守恒了,不守恒的话牛顿都不会同意的。所以说这股气一定要被化解,一定要消弭,怎么消弭,它自己消弭不了啊,就得借助外力对不对?怎么借助外力啊,气是不会说话的,所以怎么办,怨气撞铃,铃声是唯一能从阳世透到阴间、从阴间传到阳世的声音,怨气撞铃,以一种特殊的铃语,类似于摩斯密码,让一部分特殊的人听到自己想说的话。这些人听到之后,会采取行动,用各种方式,去化解这种怨气……”
说到这里,神棍停顿了一下:“哎,你们能懂么?我不担心小棠子,就是小峰峰,我这个个人理论比较高深,涉及到深奥的物理学能量守恒,小峰峰你能听懂么?”
岳峰恨不得拿烤串钎子插他一身:“爷念过书!爷听得懂。”
季棠棠扑哧一声笑出来,其实神棍说的挺明白的,但是时不时扯上西方的研究和什么科学理论让她觉得特违和:“怎么能量守恒都出来了?”
“这只是一种假说,神棍假说,”神棍给她解释,“目前没有扎实的理论支持,但是吧小棠子你要知道,很多科学一开始都是假说,咱得先提出假说,然后再去证明它。另外,学术是没有国界的,西为中用嘛,正确的科学理论是可以应用到任何领域,哪怕是玄异研究的。你说对吧?”
“对对对。”季棠棠一边点头一边伸手去拿烤串,“这就是你的铃铛的故事?很长很长的故事?”
“谁说的,这只是铺垫。”神棍激动,“我就是把相关的基础知识给你们讲一讲,让你们明白整个背景。”
一听说只是铺垫,岳峰差点没晕过去:阖着这神棍也太实诚了,他说很长很长,一点都不掺杂水分的。
“下面我要正式开始讲这件事了,这件事我做过详细的记录,我还给事情编了一个题目,叫《盛家的女儿》。”
季棠棠正在吃烤串,一听这话,陡然间手一抖,铁钎头在下唇拉开一条血道子,细细的铁锈味在唇齿间蔓延开来,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在轻微的发抖:“为什么这个故事叫《盛家的女儿》?”
神棍搞不懂她的问题,一脸茫然地看着她:“什么为什么,不为什么,就是叫盛家的女儿啊。”
39第⑨章
神棍清了清嗓子:“那我讲了啊?”
季棠棠点头:“讲吧。”
岳峰也嗯了一声:“讲。”
神棍却不急着先讲,只是满怀期待的看两人,季棠棠和岳峰被看得莫名其妙,半晌神棍自己憋不住了:“不给点掌声啊?”
还要掌声?季棠棠嘴角直抽抽,一边抽抽一边举起手,自觉丢人无比的啪啪啪给他拍了三下。
神棍不满足,他看向岳峰:“小峰峰你呢?”
岳峰面无表情:“滚,爷没那么脑残。”
季棠棠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鼓掌。”
岳峰不买账:“你说鼓就鼓?你谁啊,春晚上专门指挥人家鼓掌的啊?”
季棠棠不跟他啰嗦,腾的凑到他面前,鼻尖差点碰到他的脸,岳峰吓得往后一缩,还没反应过来,两只手被季棠棠一左一右抓住,硬拽起来拍了一下了事。
岳峰气坏了:“你凭什么抓我手啊?你一女孩子,你懂不懂什么叫含蓄啊?”
季棠棠坐回原位,鼻子里哼了一声:“不懂。”
居然如此不知悔改,岳峰词穷了,半天憋出一句:“流氓!”
季棠棠阴恻恻的:“我就流氓了,你有意见啊?”
神棍在旁边乐的全身发抖,他帮季棠棠说话:“人家小棠子有你流氓嘛?不就摸了下你小手吗?你泡妞的时候又亲又搂的,谁能有你流氓啊?”
季棠棠很配合神棍,她鄙夷地看了眼岳峰,还把凳子往旁边拖了拖:“不跟流氓一起坐。”
岳峰真心想咬她两口。
最后是神棍出面收场,看起来,他对开讲之前的掌声和意料之外附赠的这场闹剧非常满意:“注意注意,我讲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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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算起来,得有十来年了,那时候我在川西,想去青海,去青海的话得过甘孜州,那是藏人聚集区。甘孜州知道吧,到现在都挺穷的,别说十来年前了。
甘孜州很大部分是康巴藏区,民风极其彪悍,那条路上经常出事,拦路的、抢劫的、出人命的,我记得是07年还是08年来着,当地政府大力整顿了一次,情况才有好转。
我走那条线的时候算是最乱的时候,班车都不大敢跑,当然了我也不敢坐车,那破路,车子翻下去还了得?加上我又不赶时间,我决定慢慢过去,所以我花八十块钱买了辆二手带大杠的自行车,把我的笔记什么的装袋子里驮后座上,还买了件破破烂烂的藏袍,戴了顶狗皮帽,一张脸抹的乌七八黑的,看着跟藏人没什么两样。
我告诉你小峰峰,这就叫智慧,生存的智慧,谁会抢我这样的穷人啊?所以那一路别提多顺了,沿途的藏人还跟我扎西德勒呢,还请我到家里吃酥油茶来着。我要像你这么骚包,开辆车嘟嘟嘟的,早就被抢的内裤都不剩了。
我记得那天是走到个垭子口,我一般是推着车不骑的,因为我平衡能力不行,啊呸,我小脑发育挺好的,我那是不怎么会骑车。
那天刚好赶上一个大下坡,多省力啊你想,所以我决定骑车下去,结果这一骑坏了,那破车闸不好,经过一个急拐时我连人带车翻出去了,是,人是没事,但是车子掉山崖下头去了,车子也就算了,车后座上有我的笔记啊,那都是十几年的心血啊,心血啊你懂么?
我决定下到坡底把我的东西给找回来,那坡陡啊,又高,一个不留神踩滑就死定了,但是为了我的事业,我不能胆怯啊,我就攥着什么草根啊土坷垃啊往下走,我爬了足有两小时才到底,到底的时候腿都软了,挨地就瘫了。
那山坡底下还有翻下去的那种大货车,都锈烂了,估计是出了车祸实在运不走,也有小车,还有破衣服什么的,可见那路多容易出事,我那自行车都摔咧巴了,我也不准备要了,我把我那麻袋找着,里面除了笔记还有衣服干粮什么的。
东西找着了之后我想走来着,哪知道一抬眼看到不远处有两只藏狗悉悉索索不知道在嗅什么东西,小峰峰你也知道我小时候被狗咬过比较怕狗,我就捡了两块土坷垃扔过去,把狗给吓跑了,然后过去一看,那草丛里居然躺了个人!
当时慌的我啊,看穿衣打扮是个汉人,男的,大概三四十岁年纪,再一看不远处有个摔烂了的摩托,我猜十有□也是从上头掉下来的,探探鼻子好像还有气,但是挪就不能挪了,那身子软塌塌的,我估计摔的不轻,也救不活,就是一时间还没咽气。
你说我该咋办啊?我也没学过急救,也没经验,荒山野岭的,也不知道找谁救命,我只好在他边上生了个火堆,拿水往他脸上洒,拍他脸喊他什么的,折腾了有一段时间,他还真醒了,精神也还好,还能跟我一搭一搭的说话,我猜的没错,的确是车开快了从上头滚下来的,在下头躺了有两三天了,我要迟一天来,看到的估计就是个死人了。
人将死的时候,倒还挺平静的,他也不谈给家里人捎话什么的,只说想吃罐头,午餐肉罐头。
你说我两袖清风的,哪里有午餐肉罐头给他吃啊,我跟他说兄弟,我袋子里有两馒头,还有根火腿肠,全给你了,上路前吃好点,萍水相逢,也是老哥一片心意。
他特感激我,也是,临走前还能吃上顿饱饭,总比饿死冻死强是不?吃完了他跟我说身上没带多少现钞,估计还有几百块钱,送我了,算是谢谢我。
这哪能呢,咱是学习雷锋长大的,助人为乐扶危救困,可不是冲着钱来的,我说我不要,让他把家里人地址给我,我可以帮他把钱寄回去,他就说不用了。
过了会他又说老哥,承你这番情,不好意思,钱你还是拿着吧。我说不要,你要真想谢我,不如给我讲个稀奇的事儿,鬼故事也行,我就是搜集这个的。
他估计没听明白,我就跟他解释了我的志向,还把麻袋里的笔记翻出来给他看,我说我就是搜集记录这种灵异的事儿的,你要是肚里有东西,就给我讲讲,没有就算了。
他听明白了,呵呵笑了两声,说没有,这世上哪有这么多怪事儿啊。
我看他说着说着气就弱了,就不勾他说话了,只给他讲些自己在路上的事,也讲稀奇古怪的见闻给他听,后来天晚了,要睡觉了,我把衣裳都盖他身上了,可怜见的,我估计他是熬不过这个晚上了。
睡到半夜的时候,他拽我衣服,把我弄醒了,跟我说老哥你是个好人,我不跟你藏奸,我真有件事儿能给你讲讲。
其实我开始挺生气的,你说我多累啊,又骑车又翻跟头又翻山的,睡的正死又让他给折腾起来了,多遭罪啊。但是一听说有事儿讲给我听,我还是赶紧爬起来了,为了事业嘛,就是得做出牺牲的。
他说他姓盛,问我知不知道盛家,掌铃盛家,我说我不知道,他就呵呵笑起来,顿了顿说盛家的男人不值钱,女人才金贵,准确的说,是没有生育过的女人才金贵。
到这里可以把我刚刚给你们讲的风铃的事儿联系起来了,还记得不,我说过有一些特殊的人,能够听懂铃语,知道阴间的人想给他们传递什么信息,盛家就是这样的一个家族,出生在盛家的,儿子是不具备这样的能力的,只有女儿可以。
按照他的说法,盛家是一个挺古老的,也特低调的家族,盛家的女儿可以听懂铃语,她们有能力接收阴间的讯息,然后化解横死之人的怨气,这算是老天赋予盛家人的能力,有特殊的能力,就要尽自己的义务,也就是化解撞铃的怨气。
这里又说到铃铛了,我先头说了,怨气也就是那么一股子气,怨气的强烈与否,跟一个人的性格、经历还有遭遇有很大关系,只有极强的怨气才能撞响盛家的铃,而盛家存在了那么多年,繁衍下来,不止一个支系,也不止一个风铃,不同的风铃被不同的怨气撞响,据说最强的怨气是那些客死异乡的人散发出来的,原本经历就悲惨,又横死他乡,自然怨气极大,能被这样的怨气撞响的铃叫路铃。那人之所以把这个铃铛拿出来说,是因为掌路铃的,是他的姐姐。
再回头说盛家,这世上的事,总是相辅相成相对存在的,有黑就有白,有好就有坏,据说盛家一直有个死对头,姓秦,也是个家族。秦家跟盛家不一样,在他们看来,能够撞响风铃的怨气是可以收为己用的,这怎么解释呢?通俗点讲吧,就说空气,正常状态下,空气就是空气,也没什么危害,但是你把这空气压缩到无限小的空间里,它就能给你整个爆炸!我不懂秦家是怎么弄的,但是他们似乎很想把撞铃的怨气收集起来,去炼鬼铃。
炼鬼铃就炼吧,道不同不相为谋,顶多是政见不同对吧,但两家之所以成为死对头,有两个原因,第一是秦家人没有听懂铃语的能力,换句话说,铃铛到他们手上,就是破铜烂铁一块,所以他们得逼着盛家的女人去收集怨气;第二吧就是炼鬼铃的残忍之处,据说最后一道工序,是要盛家女人的命。凡事涉及到命,那可大了去了,所以这两家,世世代代,死对头。
这里又涉及到第三家,姓石。石家和盛家是世代联姻的,据说是因为有一段时间,盛家几乎要被秦家给灭了,后来依附着石家的保护才重新站住脚跟,所以长久以来成了惯例,盛家的女儿都是嫁给石家的男人,石家的男人保护盛家的女人,两大家族生活在一起,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秦家的伤害。
为什么说盛家没生育过的女人才是最金贵的?因为生育之后,她听懂铃语的能力会消失,如果生的是女儿,这种能力会自动遗传到女儿身上,如果生的是儿子,那就是普通人一个。都得是头胎,二胎生的即便是女儿也遗传不到能力。而这么代代相传,百分之五十的几率,盛家的女儿算是越来越少。
原本数量就少,盛家的女儿还经常会搞出点事来,怎么说呢,盛家的女人是必须嫁给石家的男人的。但是你想啊,爱情这种事哪里强求的来啊,有一些盛家的女人,爱上了别的男人,家族又不同意,所以接二连三的,会有私奔这么个事儿。
按照那人的说法,盛家的家规很严,一旦私奔,等于是跟家族断了瓜葛,盛家是绝对不会再管她们的死活的,这也算是杀鸡给猴看,以儆效尤。
但是盛家不管,不等于秦家不管。
盛家和石家两大家族在一处,秦家要下手很困难,但是你一旦落单,脱离了家族的庇护就不一样了,秦家那是挖地三尺,都要把人给找出来的,而一旦落到秦家手里,下场就只有一个,炼鬼铃。
据说有一段时间,有不少盛家的女人出逃,但是后来又逃回来了,甚至有在外头生了女儿的,女儿会带着风铃回来认祖归宗,接受家族安排跟石家的男人结婚。大家都传言说是炼鬼铃太过残忍,她们在外扛不住这样的压力。
但是回来了也未必幸福,原本就没有感情,在一起生活也是种煎熬,加上家族的规矩做法,很多盛家的女人很早就郁郁而死,也有精神错乱发了疯的……这种家族,我想多半也是有变态的地方的。
但是好死不如赖活着,据他说,很长一段时间,盛家都没出过为了爱情不要命的女人了,谁知道忽然又冒出一个,更要命的是,这个是他的亲姐姐。
我不知道盛家和石家是住在哪里,他也没跟我说,只是说他姐姐悄无声息出走之后,盛家的老一辈都很愤怒,他原先只是听过炼鬼铃这种说法,并不觉得多么可怕,有一天无意间在家族的老宅翻到一本古书,吓出一身冷汗。
他没具体跟我说炼鬼铃是怎么炼的,只隐约涉及到生取尸油活血养胎这几个字,我猜测炼鬼铃的程序极其残忍,秦家人可能会迫使盛家没有生育过的女人把撞铃的怨气孕育成一个鬼胎,但是从活人身上取尸油,该怎么取我就不知道了。估计就是因为要面对的现实太可怕,所以逃出去的盛家女人能逃的又都逃回来了,没逃回来的,要么是生了儿子把家族的异禀都丢掉了对秦家而言没有任何价值,其它的,估计都葬送在秦家人手上了。
他跟我讲说,他看到炼鬼铃的手法之后,当天就收拾了东西去找他姐姐去了,希望能劝说他姐姐回头,如果他姐姐生育了,最好生个男孩,如果生了女儿,一定要把女儿送回盛家,以免接掌路铃之后,被秦家人找到。
他一直找了很久,一个城市一个城市的找,居然真让他找到了,他姐姐在一个医院做医生,见到他的时候很高兴,告诉他生了个女儿,夏天生的,刚过10岁的生日,还给他看了照片。
他跟他姐姐谈了很久,他姐姐坚决不同意把女儿送回盛家,告诉他已经把路铃给封了,不会有怨气撞响这串风铃,也永远不会让女儿陷入到这种悲惨的境遇里去,她希望女儿过最普通的幸福生活。她说她们藏的很好,身份和名字都已换过,秦家人不会有机会找到她们,让他尽可以放心。
他知道说服不了姐姐,去到学校看了姐姐的女儿,他说当时在上体育课,跳绳,他隔着学校栅栏看到那个小姑娘,很秀气,一边帮同学甩绳一边咯咯的笑。
他说他一边看一边哭,那是他的外甥女,多可爱的小姑娘啊,但是在她10岁的时候,他就知道她不可能拥有平凡的幸福人生,非但如此,她还很有可能经受极其残忍的折磨之后死去。临走之前,他对他姐姐提出要求,他说,如果他能够经过努力找到她们,那么手段残忍神通广大的秦家人也一定可以,他的姐姐没有权利瞒住女儿,也不一定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躲过秦家人的伤害。他要求他姐姐做万全的准备,哪怕现在不说,也能以文件或者信件的形式将整件事情记录下来,将来不出事最好,如果万一出事,她的女儿可以第一时间拿到资料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请姐姐给女儿两条路走,第一条是足够的钱和新的身份,以便在噩梦出现的时候,她的女儿能以新的身份躲避追踪,说不定能够再撑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内结婚,生个儿子,丧失秦家人感兴趣的一切价值。第二条是,让女儿自己选择,很有可能她的女儿会因为家破人亡的仇恨而选择接受路铃,重归盛家,重新得到大家族的庇护。
他说其实还有第三条路,他没有说出口,因为那是他最不愿意出现的情形。姐姐的女儿可能不愿意回到盛家,也无法接受与自己不爱的人结婚,如果这个女孩性格刚烈,她很可能凭着一腔孤勇选择接受路铃,开启封印,借着一次又一次化解怨气的经历提升自己的能力,选择孤身与秦家人对抗以期复仇,而在自己的能力没有达到一定的程度之前,她必须小心翼翼躲避秦家的追踪,从一个地方辗转到另一个地方,不去结交朋友,也不去联系自己以往的朋友以免落下痕迹,这样的生活对一个年轻的女孩来说太过辛苦,撑的很难,而且没有结果。孤胆英雄只是电影里的故事,一个没有任何人帮助的人,你如何想象她能躲得过炼鬼铃的最后命运?
我那时候在路上走了有些年头了,但从来没听过这么长的这么详细的故事,我一直在记啊记啊记,写了足有四大张纸,藏区的晚上多冷啊,到末了我指头都给冻麻了,差不多记完的时候我问他:那你就这么走了?也没再劝你姐姐?等了一会不见他回答,我凑过去看,原来他已经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咽的气,眼角挂一行泪,真的,真有一行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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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完了,神棍忽然就有点惆怅,他看看岳峰又看看季棠棠:“给点反应啊,听后感啊,你们觉得是真的假的?”
岳峰皱眉头:“假的吧,哪有这么诡异的事啊,我在路上这么久,怎么从没听人说过什么掌铃盛家?”
“我也没再听过了。”神棍有一点动摇,“后来我还特意留意探听过,也从来没人说起过。不过那人那时都要死了,他哪有那个精神那么短时间给我编个这么复杂的故事啊?”
“少见多怪。”岳峰白他一眼,“你知道什么叫回光返照么?临死的时候精神高度集中,什么故事编不出来?说不定他是写小说的、学中文的,脑子里老早编好故事大纲了。”
“也是……”神棍嘟嚷了一声,又看季棠棠,“小棠子,你说呢?你怎么看这事?”
季棠棠低着头没说话,顿了许久才问他:“后来呢?你把他埋了吗?”
“埋了啊。”神棍很严肃,“难道我这样道德高尚的人会让人家暴尸荒野么?这是做人的基本原则,那是必须得埋的。”
季棠棠笑起来,笑着笑着,眼角似乎有什么晶莹的东西一闪,她很快低下头,用低的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两个字。
谢谢。
40第①-章
回去的路上,三人原本是走在一处的,趁着岳峰不注意,季棠棠拉了拉神棍的衣裳,示意他慢点。
眼瞅着跟岳峰隔开一段距离了,季棠棠低声问神棍:“我问你啊,那个盛家的女儿,你不是说她会化解撞铃的怨气吗?她是怎么化解的啊?什么方式?”
“这个问题问的好。”神棍表扬她,“小棠子,可见你是认真听讲了。遗憾的是我不知道。”
季棠棠愣了一下:“那人没说?”
“必然啊,”神棍对她问出这样的问题表示鄙视,“你想啊,怎么化解怨气,那是盛家的大秘密,他会因为两个馒头一根火腿肠就把秘密告诉我?”
季棠棠勉强笑了一下:“倒也是。”
说完这话,她就不再吭声了,雨比先前小些了,密密地打在两旁的檐角上,高高的街灯氤氲在雨萎中,看上去像挂起的一个又一个鸡蛋黄,季棠棠越走越慢,她把挡雨的雪帽给摘下来,雨水很快就打湿了头发,打湿了面颊,还有冰凉的雨滴顺着头发滴进了脖子里。
到后来,实在是不想走了,索性就在街边一户人家门口的台阶上坐下来,抱着膝盖看檐底下空空的灯笼挂钩,看了一会把头靠在墙上,看雨滴砸进地上的凹窝里。
岳峰和神棍过了很久才找过来,岳峰很生气,没近前就吼她:“你有病是吧,不想走了你倒是说一声,走着走着人就没了,三更半夜的,我还以为你叫鬼给吃了。”
季棠棠没理他。
倒是神棍看出不对劲来了,他凑到季棠棠面前看了半天,然后咋呼:“哎呀小峰峰,你看小棠子这没精打采的,别是生病了吧?”
岳峰愣了一下,走过来看她:“棠棠,怎么了?”
“腻的慌。”季棠棠伸手揉了揉额头,“刚听神棍讲那个事听的堵心,吃的又油腻,难受。”
岳峰伸手在她额头试了试,本来想看烫不烫的,谁知道试了个一手湿:“淋雨了?”
“不是说心里腻的慌么?”季棠棠把他的手拿开,“你们先回去吧,我歇会就好。”
岳峰没说话,神棍看他:“要么,咱们先回?”
“怎么先回啊,你有没有点常识,三更半夜的,把她一女孩扔这,出事了怎么办?”岳峰对神棍的建议很是来火,“还有,你没事给她讲那事干嘛,我听着都堵。”
神棍觉得自己很冤枉:“又不是我想讲,她自己要听的。”
岳峰没理她,等了一会之后坐到季棠棠身边:“棠棠,要么先回去,让小米给你泡个茶什么的?”
季棠棠摇摇头,然后看岳峰:“岳峰,我真没事,就是心里不舒服。你们先回吧,不用等我,真的。”
神棍早等急了,一听这话赶紧撺掇岳峰:“小峰峰你听听,小棠子说的多诚恳啊,咱们先回去吧。”
岳峰火了:“你怎么回事啊,我不都说了棠棠是一女孩吗,这么晚了,你一大男人不想着把她送回去,尽想着扔下她是吧?”
神棍哭丧着脸:“我不是不想等她,我忽然肚子疼。不知道是不是刚刚烧烤的问题,我憋不住……”
岳峰忽然就想起让烧烤师傅在神棍的肉串上做手脚的事来了。
“那你先回,我等她。”
神棍如逢大赦,捂着肚子掉头就跑。
岳峰陪着季棠棠坐了一会,到底是有点累,低头伸手去捏眉心,季棠棠忽然开口:“岳峰,你也回去吧,今晚上我不回了。”
岳峰愣了一下:“你又出什么幺蛾子?”
“没什么,就是心里烦。”季棠棠把头靠在墙边,“我想多坐会,你回去吧,不用陪我。”
“这要是在老毛子的旅馆,楼上楼下的,你坐一夜没问题。棠棠,这是在古城,古城里晚上落单的女游客出过事你知道吗?你别整天想一出是一出的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季棠棠笑了笑:“岳峰,我知道我说这话你又要生气。但是我还是要说,我是风月客栈的客人,我晚上回去或者不回去,想做什么,跟你没有关系,你也没有权利管。”
岳峰的火一下子就上来了,这话,在尕奈时听她说过,那时两人还不算很熟,但经过中间这许多事情,再次从她口中说出来,实在分外刺耳。
岳峰压住火气,尽量心平气和:“棠棠,我当你是朋友,我是关心你。”
季棠棠淡淡笑了笑,那笑容看起来怎么样都像是讥诮:“岳峰,我没当你是朋友。我们就见过两次,我除了知道你的名字,其它的我都不知道,要说是关心我,你这关心也来的太泛滥了。”
这话一出,普通人都受不了,更别提是岳峰了,他的拳头几乎都攥起来,几次想说话都没说出来,最后怒极反笑:“是吗?季棠棠,让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我还真挺犯贱的。”
他冷笑两声,转身就走。
这个时候的古城巷道里已经没有人了,岳峰的脚步声很重,再也没有回头。
季棠棠看着岳峰的背影,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啊岳峰,我挺当你是朋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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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峰走了之后,季棠棠又坐了半个多钟头,才起身沿着巷道往前走,时候已经是夜半,但古城毕竟是有名的旅游地,时不时仍能遇到几家通宵营业的店,比如书吧酒吧什么的,又走了一会,竟然还有一家做鲜榨果汁的,季棠棠想了想,进去点了一杯鲜榨橙汁。
趁着店员榨汁的当儿,季棠棠问他:“古城里哪有卖纸钱和线香的?”
店员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对奇奇怪怪的客人见惯不惊:“现在卖的少吧,得清明前后才多。”
季棠棠笑:“所以才问哪有卖的啊。”
店员想了一会:“你顺着门前的道一直往南门那个方向走,靠城门的巷子里有家纸宝店。不过这个点,早关门了。”
季棠棠哦了一声,把橙汁接过来。
出城之后,顺着店员指引的方向一直走,一边走一边慢慢啜吸橙汁,快喝光的时候,竟然真让她给找着了,纸宝店门口悬了个布招子,借着灯光,可以看到古体的两个字“鸿记”。
古城沿街的房子多是二楼住人一楼店面,季棠棠过去敲门,怕里头听不见,拍的很重,过了十来分钟,二楼亮灯了,有个裹了大衣的男人推开窗探出头来:“神经病啊,睡觉了!”
季棠棠抬头笑了笑:“我买东西。”
“关门了!睡觉了!有病!”那人气咻咻的,砰一声把窗户关上了。
季棠棠被骂了也不生气,还是很有耐心的敲门,不一会儿里头传来咚咚咚下楼的声音,再然后门被重重拉开,里头那个男人几乎是在跳脚了:“你找死是不是,还敲,还敲……”
季棠棠递过去两张一百块,很是心平气和:“一摞纸钱,一捆香,不用找了。深更半夜的,就当赔罪了。”
那男人愣了一下,借着屋里的光,两张红色大钞上的领导人看起来简直是在朝他微笑,他咽了口口水,忽然就不好意思起来:“真是……这……这哪好意思……”
他客客气气地把季棠棠要的东西装袋递上,还额外送了盒火柴。
季棠棠拎着袋子出了南门,雨渐渐就停了,古城外是农家,大片大片的田埂,堆得高高的草垛子,季棠棠走到田埂边坐下,抽出线香插了两根在地上,用火柴点着了,看着袅袅升起的烟气出神,呆了一会之后,忽然想起来:还有舅舅。
于是又抽出一根香,慢慢擦火柴点着了,又抽了一张纸钱,凑着线头的火星点燃,等到火舌渐渐大起快烧到手时,才向半空中扬了开去,低声说了一句:“妈,我挺好的。”
这句话刚说完眼泪就下来了,她拿手擦了擦眼泪,吸了吸鼻子,又点着一张纸钱:“其实也不大好。”
她把纸钱一张一张地点燃,红色的焰头很快就把粗糙的纸面吞吐成了灰烬,偶尔起风,没烧尽的纸钱打着旋儿飞起来,落在身边不远处。
季棠棠低着头,间或把手中的纸钱送到焰头上,声音压的很低,像是在闲话家常。
“尕奈那件事情之后,一直睡不好,开始会做噩梦,后来不做梦了,头疼,只右边疼,突突的跳。”
“我也不知道能找谁去问,家里这种化解怨气的方式,太血腥了。妈妈当年是不是因为受不了,才离开的?”
“今天才知道原来还有个舅舅,妈妈从来没提过。舅舅去体育课上看过我跳绳,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可能那时候太小了。”
“今天遇到岳峰,上次在尕奈见过的,没想到又遇到了。”
“很久没交朋友,都不习惯了。”
……
说到后来,右边的太阳穴又突突突跳起来,季棠棠叹了口气,揉着额头起身往古城的方向走,刚走了两步就停下来,看向田埂那一头。
是不是她听错了?刚刚,好像听到有呼救的声音。
她朝田埂下走了两步,仔细分辨着空气中的不同声音,隔了一会,似乎又听到一声极低的呜咽。
古城外是大片的田地连着田地,中间以田埂相连,零星点缀着几家农舍,田中央堆着一个又一个高高的草垛子,如果有异样,那一定是在草垛子后面。
季棠棠的步子放的很轻,夜很静,几乎能听到气流游走和不知名的虫子在根茬间缓缓爬行的声音,循着偶尔响起的游丝一样的呜咽声,她走到一个草垛子附近。
声音在这里清晰起来,那是女人被死死压制住的呜咽和男人粗重的喘息……
季棠棠心里一沉。
这种事情,她不是没有遇到过,相反,她遇到过几次,她经常走夜路,独自穿过长长的国道,还有人迹罕至的密林,在那样的地方,各种各样的罪恶都很猖獗,有时,她能赶上犯罪现场,有时,她见到的只是一地狼藉。
岳峰说的没错,夜晚的古城并不安全。
声音传自草垛子后面,季棠棠大步过去,脚步踏的很重,她不希望看到的场面太过不堪,那个施暴的男人,如果还有那么点点廉耻和惧怕之心的话,也该停止了。
果然,刚转过草垛子,一个粗壮的男人就慌慌张张爬起来,地上躺着一个赤*裸的女子,身形纤细,长长的头发半遮住脸,已经昏迷不醒。
季棠棠抬头看那个男人,她看到一张略显慌乱但狰狞更甚的脸,黝黑的脸上横肉叠加,嘴唇很厚,鹰钩鼻,上身很壮实,胳膊上的肌肉一块连着一块。
看到季棠棠只是孤身一人,那人神情的慌乱很快褪去了,眼中的凶光一闪而过,嘴角怪异地咧了一下向着她直扑过来,季棠棠咬了咬牙,身子一矮,侧身用肘狠狠撞他腰肋。
那人痛哼一声,季棠棠不给他反应的机会,伸腿勾住他右脚脚踝,狠狠往逆方向一带,原本是想把这人带倒,但她实在低估这人的力气和重量,自己一个没站住,重重跌在他身上。
那人没穿衣裳,一身的汗臭味,季棠棠心中作呕,一撑地迅速坐起,右手扬起,正想狠狠给他脖子或者后脑切一掌,忽然眼前一花——也不知是夜光还是月光,将那男人胸前挂着的东西衬得莹光一闪。
那是一块玉,通体莹泽,看形状像是个貔貅,也不知为什么,季棠棠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是陈来凤的老坑玻璃种!
就这一晃神的当儿,小腹上重重挨了一拳,这一拳险些没把她痛死过去,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捣散了,趴在地上半天没起得来,挣扎着爬起时,正见到那人站在先前昏倒的女子旁边,满脸狞笑着举起砖头狠狠砸了下去。
一声闷响,黑暗中,季棠棠觉得自己看到鲜血溅了开去,几乎是本能的,她尖叫起来。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的很快,离得近的农舍亮起了灯,那人没顾得上对付她就落荒而逃,周围开始有人声,手电光柱在她身边乱晃,有人打电话报警,有人凑过去看热闹,推推搡搡间,人越来越多,还有人打着电筒好奇地照着她的脸。
季棠棠被光照的睁不开眼睛,只是刹那功夫,打手电的人就被重重推开,季棠棠听到有人怒喝:“滚。”
是岳峰的声音。
季棠棠心里一松,下意识就伸手抓住岳峰的胳膊,抬头看他时,脸色都变了,牙关一阵又一阵的打颤,岳峰也被她吓住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抱住她:“棠棠,没事了,你冷静些。”
这时候,围观者之中,忽然就有人认出那个遇害的女子了:“这不是在灯红酒绿唱歌那女的吗?”
41第①①章
听到灯红酒绿四个字,岳峰后背陡的一僵,一下子想起了阿甜,好在很快又有议论声打消了他的疑虑:“是那个叫樱子的?樱子还是樱桃?”
岳峰吁了一口气,把季棠棠带到稍远一点的田埂边上,季棠棠也不管地上还半湿,坐下来抱住膝盖,把头深深埋下去,间或身子突然就颤抖一下。
不一会儿警车就到了,几个民警打着手电过来,先跟在场的人询问了几句,说话时,不断抬头朝季棠棠这边看。
岳峰大致猜到,俯身摸了摸季棠棠头发:“棠棠,警察要找你问话。”
季棠棠只是摇头。
岳峰犹豫了一下,直接过去跟他们解释了一番,然后过来:“棠棠,我们先回去。”
季棠棠只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把手伸给岳峰任他牵着走,都走到古城里了,周围没有人了,她才清醒过来,停下脚步问岳峰:“警察不问了?”
岳峰看了她一眼:“我把雁子姐客栈地址告诉他们了,说你吓坏了,现在不适合问情况,让他们明儿去客栈找你。”
季棠棠哦了一声,岳峰见她还是恍恍惚惚的,又提醒她:“刚他们问你为什么在那,我说你是我女朋友,吵架了跑那的。明天要是问你,你还这么说。”
季棠棠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这么说啊?”
岳峰有点火:“不这么说我说什么?说你天生变态,就喜欢晚上跑荒郊野地逛?”
季棠棠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岳峰知道她被吓着了,原本不想说的,后来实在来火:“你不是说心里不舒服要在那坐一坐么?怎么坐着坐着人就没了?”
季棠棠抬头看他:“你找我啦?”
“能不找么,出事怎么办?”
季棠棠又哦了一声,虽然是被他吼,心里反倒挺开心的,想了想又问:“那你怎么找到的啊?”
岳峰没好气:“一路找的。你不是说烤串吃多了腻么,我想你可能想喝杯东西,看到有一家饮品店还开着,我进去问了。人家说有个姑娘往南门去了,我猜想应该是你,就往这边来了。出了南门就听到人声嘈嘈的,有人说有个女孩出事了,就在田埂上。”
这么一来事情就衔接上了,季棠棠见岳峰脸色不好,只好讷讷地自己找话说:“你以为出事的是我是吧?”
岳峰恶狠狠的:“我巴不得是你,还少一祸害。”
说着说着就把领口扯开透气:“MD,吓得爷出一身汗。”
季棠棠看他一副烦躁的样子,不知怎么的就特想笑,岳峰更恼火了:“还笑!”
季棠棠哦了一声:“那不笑了就是了……”
话刚落音,岳峰忽然拉住她胳膊往路灯底下拽:“过来。”
季棠棠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岳峰一手捏住她下巴把她脸转了过去,季棠棠脖子险些没扭了筋:“哎,干嘛呀!”
岳峰松开手,脸色有点不对:“你跟人动手了是吗?”
季棠棠愣了一下,下意识伸手摸自己的脸:“有伤?他没打我脸啊。”
“眼角都淤青了一片好不好?没打你脸你还能弄这样?你功夫得烂成什么样子?”
季棠棠气结,想分辩说自己当时只是没注意,岳峰根本不理会她,连拽带拉地催她:“赶紧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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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风月客栈,除了守夜的石头还在前台打瞌睡,其它人都睡下了,岳峰把季棠棠送上楼:“先别关门,我待会过来找你。”
季棠棠嗯一声,先回房把湿衣服给换了,穿上之前的粗针黑线毛衣,取了小镜子看自己的脸。
岳峰说的没错,右眼角很大一块淤青,季棠棠死活想不出自己是什么时候碰到的,难道是摔到地上的时候自己碰的?
正纳闷着,岳峰敲门进来了,递了个鸡蛋给她,入手挺暖,像是刚煮的,季棠棠拿鸡蛋在桌面上敲破,然后剥蛋壳:“给我补身子啊?”
岳峰怀疑她装傻,没搭理她,冷眼看时,她剥好了真的要往嘴里送。
岳峰赶紧抢下来:“你猪啊,谁给你补身子了?”
季棠棠看看鸡蛋又看看他,问的可怜巴巴的:“那我总不至于以为你要送个鸡蛋给我珍藏吧?”
岳峰活生生让她气乐了:“你看过韩剧没有?让你敷眼睛!拿鸡蛋在淤青的地方滚一圈,好的快些。”
岳峰嘴上这么说,其实自己也没看过,这一招他是跟苗苗学的,之前两个人在一起时,苗苗追着看韩剧,其中有一集男主角眼睛被人捣了一拳,整得眼圈跟熊猫似的,女主角就煮了个鸡蛋,凉了一些之后拿着帮他在眼睛上敷,岳峰觉得挺普通的情节,苗苗萌的一塌糊涂,还央求他:“岳峰,以后我被人打了,你要这样拿鸡蛋帮我敷的。”
岳峰记得自己当时笑着搂过她:“我哪舍得你让人打。”
想起苗苗,岳峰有瞬间晃神,反应过来之后,发现季棠棠以一种万分舍不得的目光看他手里的鸡蛋。
“那……”季棠棠咽了口口水,“这样敷了眼睛之后,还能吃吗?”
岳峰怒了:“你这个吃货,你就惦记着吃是吧?”
“那还是让我吃了吧,”一想到鸡蛋在脸上滚一圈之后就得扔掉,季棠棠心疼无比,伸手过来抢,“鸡生点蛋也不容易……”
岳峰哭笑不得,一把把她摁在椅子上:“别动。”
季棠棠还没反应过来呢,岳峰俯下身子,一手抚着她额头,另一手拿着鸡蛋帮她在眼角淤青的地方轻揉。
季棠棠又是疼又是痒又是好笑:“岳峰我自己来。”
岳峰横她一眼:“滚,鸡蛋到你这个吃货手里还能活么?”
季棠棠睁大眼睛看岳峰,其实岳峰专注和温柔起来的样子确实特帅,加上离得近,几乎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但是,注意这个但是,只要一想到岳峰拿个鸡蛋在她眼角滚啊滚的,季棠棠就绷不住了。
她一直憋不住笑,笑到后来全身都抖了,再后来抖的太厉害,岳峰手里的鸡蛋险些滚下来。
岳峰气坏了:“不准笑,再笑亲了啊。”
季棠棠眼睛一下子就瞪圆了:“那不公平,我憋不住。”
岳峰白了她一眼:“那谁知道你是憋不住?说不定你想我亲,所以你故意笑呢?”
这帽子扣的严重了,季棠棠果然再也不笑了,有几次憋不住,一边瞪大眼睛地看岳峰,一边拼命拿手捏自己的腿,提醒自己不能笑。
岳峰也察觉到了,也不知是太过臭屁还是故意逗她:“老盯着哥看干嘛?是觉得哥特帅是吧?”
季棠棠再也忍不住了,噗一声笑出来,一边笑一边就势伸手在岳峰脑袋上揉了一下:“岳峰你怎么这么可爱的?”
岳峰当场就石化了,季棠棠笑过劲之后,他还捧着鸡蛋站在那,跟放低了火炬的自由女神像似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季棠棠,”岳峰咬牙切齿,“你刚摸我头了是吗?”
“是啊。”季棠棠不觉得事情有多么严重,“怎么啦?你不是也经常摸我脑袋嘛?”
岳峰火了:“男人的头不能随便摸你懂吗?”
“不懂。”季棠棠特实诚的摇头,她也算走过不少地方,知道很多地方对女人很有忌讳,比如女人不能坐在米上,坐了的话米就不能吃了,但是讲到男人的脑袋不能摸,她还真不知道,“宪法规定的啊?”
岳峰被呛了一下,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就有这个意识,半天憋出一句话来:“总之不能,古今中外,也就我妈能摸我脑袋。”
季棠棠嗤之以鼻,她斜了一眼岳峰的脑袋,嘴里嘟嚷了一句:“什么黄金镶钻的美头了,还不能摸。”
“总之不能!”岳峰下意识就觉得脑袋这玩意儿跟男人的尊严挂钩,“季棠棠我告诉你,你要敢再摸……”
话还没完,季棠棠伸手又在他脑袋上揉了一下,就跟摸家里养的京巴狗的脑袋似的:“就是摸了,怎么着吧?”
怎么着吧?是啊,该把她怎么着?岳峰气的真想揍她,想想又不能把她怎么样,心里那个堵啊,想掉头就走吧,又觉得太没气势了,得有个动作表示一下自己生气的程度不是?
好在自己手里还有个道具,岳峰狠狠把鸡蛋扔她怀里:“真流氓。”
说完掉头就走,开门时,季棠棠在后头嘀咕了一句:“自己在外头泡那么多妞,就摸一下脑袋,装的跟冰清玉洁受侵犯的小清新似的……”
岳峰觉得自己脸上的肌肉都抽搐了,今晚上他要是让这丫头好过,他果断不是男人!
季棠棠没想到岳峰去而复返,吓得一激灵:“又怎么了?”
岳峰怒不可遏:“鸡蛋还给我!”
季棠棠又笑喷了,觉得岳峰跟过家家玩恼了之后胡搅蛮缠的小孩似的。
岳峰很不客气地把鸡蛋抢过来,脸色严肃起来:“棠棠,我给你提个意见啊。”
“什么意见啊?”季棠棠笑嘻嘻的,“不能摸人脑袋是吧?”
“不是,”岳峰很严肃,“我讲正经的,这事关系到社会风气和个人道德素质,也关系到你未来给人的印象,我刚刚一直犹豫要不要跟你说,怕说了你承受不起,你要不要听吧?”
季棠棠心里犯嘀咕了,她嗯一声:“那你说。”
岳峰叹了一口气,伸手把她的领口往上拉拉:“棠棠啊,这衣服领口也太低了吧,走光太厉害了啊,我刚一直忍着没说……”
如他所料,季棠棠的脸色刷的就绿了。
岳峰心里那个爽啊,他凑到季棠棠耳边,轻声来了一句:“丫头,多吃点木瓜啊,A都不到吧?”
话刚落音,腿上重重被踹了一脚,岳峰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季棠棠抓住肩膀拽到墙上,后背撞的生疼,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季棠棠一手就卡住他脖子了。
“你个流氓,给我道歉!”
岳峰笑的喘不过起来,脖子被她卡的生疼,笑着笑着就咳嗽起来:“棠棠你放手,我给你道歉,真诚道歉。”
季棠棠松了手,瞪着岳峰发狠:“赶紧道歉。”
看情形,再不道歉,她要咬他两口了。
岳峰揉了揉被卡痛的脖子,又清了清嗓子,目光很快在她锁骨之下扫了一圈,憋着笑给她道歉:“我错了。”
“错哪了!”季棠棠恶狠狠追问。
岳峰的表情分外真诚:“不是A,得有C,垫了多少海绵都是C。”
这次他学乖了,在季棠棠变色之前夺门而出,等季棠棠追出来时,他已经麻利的溜到楼下,最后几节台阶还是用跳下去的,震得打瞌睡的石头立马清醒了,茫然地抬起头往楼上看。
季棠棠追不下去了,咬牙切齿地看楼下的岳峰,岳峰仰起头,两手枕在后头,很是得意地冲她扬了扬下巴。
季棠棠忽然想起好像就在这个晚上,几个钟头之前,她也使用同样的手法言辞攻击过苗苗。
“TMD,还真是现世报。”倒抽了一口凉气之后,她以一句粗话作结。
42第①②章
季棠棠前一天晚上折腾的太晚,这一觉睡得死沉死沉的,直到第二天下午才被敲门声吵醒,石头一边拍门一边叫她:“季小姐,派出所来人啦,等着跟你说话呢。”
季棠棠先还迷迷瞪瞪的,后来突然想起岳峰前一天晚上跟她说的话,赶紧从床上爬起来,稍稍拾掇了一下就随石头下楼,到底心里有点不踏实,问石头:“岳峰醒了吗?”
石头摇头:“去叫过一次,峰子哥说,他昨天累惨了,我要再敢叫他,他就把我皮给剥了。”
季棠棠看到石头一脸忌惮的模样,不知怎么的就特想笑,想了想又问:“那神棍呢?”
“天没亮就背包跑了,说是要进山找女鬼。”
季棠棠很感慨,这神棍,跟她果断不是一个频道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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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出所来了两人,一老一少,在大厅里一边喝咖啡一边跟十三雁闲聊,古城不算大,警民基本一家,两人跟十三雁打过不止一回照面,聊的倒也热络,反倒不像是上门查案的。
季棠棠把上门调查情况跟犯罪嫌疑人录口供混为一谈,回忆了一下电视片里,好像都得去警局,还得被什么灯给一直照着被人拍着桌子吼着,心里有点紧张,那个年轻的警员小李看见她下来,咧嘴一笑,反而乐了:“你男朋友呢,没陪着你啊?”
季棠棠大脑一时短路,忘记了自己男朋友应该是岳峰,讷讷地说不出话来,倒是十三雁,闻言看了她一眼,眼神很是复杂。
老一点的警员姓张,态度也挺好的:“听说你们昨晚是吵架?小姑娘家家,别一吵架就学言情剧里女主角到处跑,出事了划不来。”
他们态度平和,季棠棠也不慌了,接下来的谈话倒很顺利,只是问了一些基本情况,问及那人长相时,季棠棠描述是“长的很凶,挺粗壮的,挺黑的”,那个小李连记都懒得记了,看着她直乐:“小姑娘,坏人一般都长这样的。”
季棠棠看出来了,他们也就是走个过场,并不太过上心。
果然,问完了话,他们也不急着走,又跟十三雁聊了一会,季棠棠在旁边听着,才知道遇害的女的叫迟红樱,偶尔也在灯红酒绿唱歌,大家都叫她樱子,听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这樱子似乎也做一些皮肉生意,这或许是他们不怎么上心的另一重原因,那个小李抱怨似的说:“这女的要是洁身自好一点,也就不至于出事了是吧?”
老张接了一句:“灯红酒绿的女的不都那德性,你看那方露甜不是一样,问她几句话,那脸拉的跟晚*娘似的。”
小李听到这名字就皱眉头:“我不信她什么都没看见,昨晚是她临时代了迟红樱的班,迟红樱干什么去,她能一点都不知道?”
老张叹气:“谁都怕惹祸上身,她说不知道,你能把她嘴撬开?”
季棠棠默默把方露甜这个名字给记住了。
两个警员又坐了一会儿才走,十三雁让小米送他们,等几人都出门了,她忽然问季棠棠:“你什么时候跟峰子好上的?”
季棠棠吓了一跳,含糊着语焉不详:“有……有小半年了吧。”
十三雁愣了一下,又问她:“峰子是为了你跟苗苗分的?”
季棠棠又嗯嗯啊啊支吾了过去,没有注意到十三雁的脸色愈来愈难看。
敷衍了十三雁之后,季棠棠瞅个空儿去向石头打听:“那个灯红酒绿叫方露甜的,你认识么?”
石头想了半天:“是阿甜吧,认识啊,我们老板娘的死对头。”
季棠棠茫然:“怎么叫死对头了?”
“情敌啊,”石头强调,“她喜欢一男的,就是夏城酒吧的叶公子。但是叶公子喜欢我们老板娘,你说这不叫情敌叫什么?”
这年头还有人被称作“公子”的,季棠棠心里骂了句骚包,又问石头:“这个阿甜好说话不?我有些私事想向她打听打听。”
石头摇头:“不好说话,怪里怪气的,多半不理你。”
想了想又笑了:“让我峰子哥去问呗,阿甜喜欢峰子哥,你不知道啊?”
阖着还有这一重惊喜,季棠棠心花怒放,拉着石头就要去找岳峰,石头慌的连连摆手:“你自己去,后院102,我早晨进去过,门没锁,峰子哥说了,我再去的话,他就剥我的皮。”
季棠棠忍着笑走了,石头伸长脑袋目送她,没提防后脑上挨了一巴掌,回头一看,十三雁脸色不大好:“别跟不熟悉的客人没大没小的。”
石头哦了一声,没敢再说话,觑着十三雁离开,他偷偷跟小米八卦:“我们老板娘,好像也不大喜欢这个季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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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峰果然还睡着,季棠棠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床边坐下,然后轻轻晃他胳膊:“哎,岳峰,岳峰。”
岳峰睁开眼睛,无意识地看了她一眼,下意识就要把被子拽到头上蒙住,季棠棠赶紧抓住被角不让他扯:“哎岳峰,起来,有事跟你说。”
岳峰睁了一回眼睛,又很快闭上,嘴里嘟嘟嚷嚷:“棠棠,你最漂亮,我要睡觉。”
这恭维来的太假了,季棠棠存心不让他好过:“门都没有,岳峰,你给我起来。”
岳峰终于意识到自己这觉是别想睡了,他痛苦地□一声:“祖宗,你又要干什么啊!”
季棠棠笑嘻嘻地凑近他:“岳峰,你长的帅,你帮我去找一下阿甜呗,就是灯红酒绿的那个阿甜。”
岳峰终于睁眼看她了:“找她干嘛?”
“问昨晚的事,今天派出所的人来过了,他们说那个受害者叫迟红樱,跟阿甜一样是灯红酒绿唱歌的,还说昨天是阿甜代的班,阿甜能知道些什么。”
岳峰面无表情:“那让派出所的人去问呗。”
“他们问不出,说阿甜不搭理他们。岳峰,阿甜不是喜欢你嘛,你去问问她呗。”
岳峰看着季棠棠,继续面无表情:“棠棠,你知道阿甜为什么喜欢我吗?”
“不知道。”
岳峰腾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恶狠狠吼她:“因为老子从来不在人家想睡觉的时候喊人家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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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之后,岳峰开始吃早餐了,季棠棠坐在桌子旁边,两手托着下巴眼巴巴等他,岳峰这时候脑子转的过来了,皱着眉头看她:“你要查昨晚的事干嘛?”
“就是……查呗。”季棠棠答的含糊。
岳峰清楚她的性子,知道再问也是白搭:“每次你出现的地方,都有奇奇怪怪的事。这次先说好,不能像在尕奈那样,把人招家里来。雁子姐胆子小,可经不起你吓。”
“哪能呢。”季棠棠满口答应。
“你的话能信,母猪都上树了。”
……
两人互相埋汰,临出门时还互不相让,十三雁倚着门楣目送两人走远,小米经过时,十三雁忽然问她:“小米,峰子跟这个季小姐,你觉得般配吗?”
小米摸不透十三雁的意思:“我觉得挺好的呀。”
十三雁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了,接下来的时间,她异常的沉默,坐在靠窗的小沙发里发呆,甚至很反常地点了一支烟,抽到一半时,发现太阳快落山了,天边一大块的火烧云,红的像浸了一层血色。
有人进门,小米上前打招呼:“闵老板,今天怎么有空来逛?”
闵子华?十三雁愣了一下,她朝着闵子华的方向看过去,却没有起身,只是把抽了一半的烟在烟灰缸上磕了磕。
闵子华脸色有点怪,他径直走过来,在十三雁对面坐下,犹豫了几次都没能开口。
十三雁笑起来:“怎么了子华,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你不是为了阿甜,要找峰子麻烦吧?”
闵子华摇摇头:“雁子姐,有件事,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但是跟阿城有关系,我想着,还是先让你知道比较好。”
十三雁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就坐直了身子:“什么事啊?”
“昨天晚上,在灯红酒绿。外头路过的那女孩,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不但记得,她现在就在这风月住着呢,十三雁这么想着,话到嘴边却成了:“怎么了啊,你惦记上了?我看那女孩也就那么回事啊。”
“不是……”闵子华难以启齿,他犹豫了一下,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按在桌上移到十三雁面前。
十三雁只看了一眼就乐了,她认出那是季棠棠,穿着白色印机器猫的T恤,卡其色短裙,扎了个马尾巴辫子,怀里抱了个羽毛球拍,大学生的打扮,该是好几年前照的。
“可以啊子华,”十三雁拿起照片看了又看,然后又翻到背面,“你连人家以前的照片都有?你暗恋人家几年了?这姑娘强过阿甜啊,你何必奔阿甜那牛角尖……”
她忽然不说话了。
照片的背面赫然写着几个字。
盛夏,2008年6月摄。
“你看到了,”闵子华喉结滚了滚,“是小夏的照片,阿城留着的。所以雁子姐,昨晚上看到那女孩,我整个人都空了……”
十三雁忽然就把照片扔回桌子上:“多想了吧子华,小夏不是好几年前就死了么。”
“这就是我要跟你讲的事儿,”闵子华只觉得难以启齿,“昨晚上,我给阿城打电话了。”
十三雁抬头看他,闵子华有点惊到,赶紧解释:“我不是想破坏你们关系什么的,我就是……你知道我是阿城大学室友,我也认识小夏,虽然没讲过几次话,但也算个拐弯抹角的朋友。我看到那女孩,我忍不住……”
十三雁声音有点颤抖:“然后呢?”
“怪就怪在阿城的态度,他这趟在海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接到电话,好像一点都不吃惊,他说他马上赶回来,估计这两天就到,让我不管用什么方式,要先找到那女孩,他让我一定要找到……”
十三雁觉得耳朵嗡嗡的,闵子华好像向她又说了什么,她只是听不见,茫然地看他:“你说什么?”
“我说,”闵子华重复了一遍,“你那个弟弟,叫峰子的,好像跟那女孩认识?能不能从他这打听……”
“峰子跟那女孩不熟。”沉默了几秒钟之后,十三雁忽然就冷静下来,“我昨晚问过他,他说是见过面,有点小过节,具体不清楚。”
“这样啊。”闵子华的脸色中有显而易见的失望,“古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找个人,一时还真棘手。”
“是啊,”十三雁笑笑,“要么这样子华,来古城的游客都是要住宿的,你去几家大的旅馆打听打听,有没有这样的人,兴许能有点线索。”
闵子华叹了口气:“我也是这么想的,暂时,好像也只能这样了。”
43第①③章
到了灯红酒绿门口,已经快晚上了,虽然还不算酒吧最热闹的时候,但是古城是有名的旅游地,这一点也撑起了酒吧不少人气——从门外向里看,里头人影憧憧,已经不少客人了。
岳峰让季棠棠在外头等:“你别跟我进去,这儿等着就行。”
季棠棠不干:“凭什么啊?”
岳峰凶她:“你见过男人到酒吧猎艳还带个女的吗?再说了,你长这么丑,你跟我进去,美女们看到我审美这么差,还会跟我讲话么?”
季棠棠嗤之以鼻:“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我们装着不是一道不就行了?这酒吧门口人来人往的,我杵着不进去——你当我招财猫啊?”
岳峰没辙了,只好让步:“那有男人跟你搭讪,别搭理人家,没几个好东西。”
季棠棠意味深长地看岳峰,岳峰又加一句:“像爷这样君子的,绝对少数。”
两人果然错开了时间进灯红酒绿,季棠棠后进,推开门,目光那么随意一扫,就看到岳峰坐在角落的小沙发里,顶上打着暧昧颜色的灯光,桌上摆了两杯绿色的鸡尾酒,桌子对面坐着一个美女,长发,这么冷的天,穿傣式刺绣长裙和吊带,红色的结带绕在白皙的颈上,分外惹人遐想。
多么就是那个什么方露甜了,季棠棠撇撇嘴:这也太敢穿了,硬生生是要引诱人犯罪嘛。
她装着不经意样四处看看,捡了张附近的桌子坐下,岳峰也看到她了,趁着阿甜不注意冲她挑了挑眉毛。
季棠棠心里直来火,有点后悔自己没手机了,要是能发条短信给岳峰就好了:提醒他直奔主题,少在这骚包。
又过了一阵,也不知两人说了些什么,阿甜起身过来,坐到了岳峰的沙发里,这个座位的沙发是单人的,岳峰虽然往边上让了让,阿甜还是没位置,几乎有一半是坐到岳峰腿上的,岳峰倒是神色自若,伸手很是自然地环住阿甜的腰,阿甜笑着俯下身子,凑到岳峰耳边说了些什么。
季棠棠满心的没好气,把头转向朝向街道的一面,心说挤不死你们,有本事在公交车上也挤一个,省下座位留给老弱病残什么的。
正愤愤的,顶上忽然有人问她:“小姐,可以帮你买一杯饮料吗?”
季棠棠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是个留了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人,头发扎成一把垂在背后,很有沧桑的艺术家气质,搁着平时,肯定是礼貌回绝,但是在灯红酒绿,似乎还是入乡随俗的一点的好?
那个络腮胡子很是熟门熟路的在她对面坐下,伸手把服务员招过来,点了两杯百利甜,开场白相当突兀:“小姐,你一看就是有故事的人。”
季棠棠差点没给雷死,她寻思着至少也得问问从哪来啊几岁啦干什么的啊,想不到一开口就是这么文艺**的话题,也不知该怎么答,半天回了一个字:“嗯。”
“我猜出来了。”络腮胡子感慨着,然后点烟,在季棠棠目瞪口呆的瞪视之下,缓缓吐出两个形状完美的烟圈,“你一进酒吧,我就注意到你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季棠棠脸上的肌肉都抽搐了:“不知道。”
“因为你身上有一种特别忧郁的气质,深深吸引了我。”络腮胡子的目光变得迷茫而辽远,“你知道达芬奇的名画《蒙娜丽莎》吗?你给我的感觉,就像她一样,但是她的忧郁是因为丧子,形象化了可感知化了,你不同,你的忧郁是不可感知的,就好像一口看不到底的深井,井沿上长满了青苔……”
季棠棠直觉那口井就是贞子栖身的那一个,脑子里不觉就浮现出贞子在井口爬呀爬的场面,正走着神,忽然砰的一声,有人重重拍在桌上,吓得她一哆嗦。
抬头一看,是岳峰,脸色阴的要滴出水来,身后站着阿甜,有点不知所措。
季棠棠茫然,岳峰阴恻恻看了她一眼,然后慢慢转向络腮胡子,面无表情:“这位先生,你能把烟灭了吗?你知道影响到旁边的客人吗?”
络腮胡子愣了一下,似乎非常不甘心在女伴面前丢了面子:“这里好像是吸烟区。”
岳峰冷笑:“这里不是。”
络腮胡子又愣了一下,自己也有点不确定起来:“我记得以前是啊,什么时候改的?”
“老子坐在旁边之后就改了。”
阿甜在后面扑哧一声笑出来:“岳峰,你别耍人家。”
络腮胡子气了,但是看到岳峰那架势,又有点怵头,手中的烟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岳峰又狠狠瞪了季棠棠一眼,那意思是:你给我老实点。
季棠棠是不怕他的,趁人不注意,还做了一个很是挑衅的神情,跟龇牙咧嘴要咬人的小狼狗似的,岳峰牵着阿甜回座位时,她还无比热情地安慰络腮胡子:“有些人就是这么没素质,别理他。”
岳峰气的真想一脚把她踹出去,坐回沙发时,阿甜没有再坐,反而在他身前半跪下身子,双手搂住他腰,头轻轻搁在了他的膝盖上。
岳峰伸手摸了摸她头发:“这唱的哪出啊?”
阿甜□似的说了一句:“这样舒服。”
岳峰笑起来,他俯下身子,凑到阿甜耳边:“昨晚上古城出事,你知道吗?”
“樱子是吧?”阿甜懒懒的,“有人来有人走有人生有人死,每天如此,周而复始。”
“看不出来,你还挺哲的。”岳峰失笑,“听说是你昨天代她的班,你就没看出什么反常来?”
阿甜微微侧过了脸,对上岳峰的目光,答非所问:“岳峰,今天去我那吧。”
岳峰心里咯噔一声,脸上倒还是笑的:“这样不好吧,我怕你那个仰慕者找我麻烦。”
阿甜扑哧一声笑了:“他算个球。”
顿了顿又问他一次:“去我那吗?”
岳峰摇头,身子向后一倚,不动声色地把阿甜环住自己腰的手拿开:“阿甜,你知道的,雁子姐不怎么喜欢我和你来往。”
阿甜哀求似的看他,声线愈发暧昧:“我不是跟你来往,我也不要你负责。我们就快乐一次,给彼此留个美好的回忆,好不好?”
岳峰看着她,忽然就笑了:“上次见面,你跟我聊了很多,你说你怎么都忘不掉那个叶公子——我从来不碰别人的女人你懂吗?你心里想着别人,跟我一张床,你不觉得难受?”
阿甜笑起来,两只手慢慢滑向他的大腿内侧:“岳峰,你太多规矩了,有些事情,做着就快乐,何必管那么多?或者跟我试一次,你的想法就改了。”
说着,泛着金粉珠光色泽的唇角微微一勾,手上用力握住。
岳峰只觉得身上的血轰一下就冲到了脑子里,下一刻,想也没想,攥住阿甜肩膀,直接把她推了出去,阿甜猝不及防,连人带桌子倒在地上。
轰的一声,整个酒吧都震住了,一时间分外安静,只剩下吧台老唱片的音乐轻响,放的是解放前被称作一代妖姬的女明星白光的歌,低沉而又略带沙哑的嗓音在酒吧里低回盘旋:如果没有你,日子怎么过?我的心也碎,我的事也不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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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棠棠一杯百利甜端在手上,刚喝下第一口,事情就发生了,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眼睁睁看岳峰愤怒离开,只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跟出去——他连招呼都不跟自己打一个,就这样跟屁虫样追着他跑进跑出是不是很没面子?
季棠棠的答案是“yes”,所以她坐着不动,低头又喝了一口,第二口还没有咽下去,忽然就被人一把攥住胳膊拎起来:“走!”
岳峰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拽着她就往外走,季棠棠让他拽的一个踉跄,嗓子里被酒呛到,咳得脸都红了,手里的酒也洒了满身,边上的人都愣愣看着,只有服务员反应过来:“哎,哎,小姐小姐,杯子是我们的,不能拿走!”
在被拽出门之前,季棠棠及时把杯子扔到靠门边的软垫沙发上。
出了灯红酒绿,季棠棠有点火,加上胳膊被他攥的生疼:“哎,干嘛呢,别拽了行么?”
岳峰松手,季棠棠皱着眉头伸手去揉胳膊:“不是聊的好好的吗,你又怎么了?”
岳峰面无表情:“你是猪是吧?”
季棠棠不明白,岳峰冷笑:“酒吧里野男人请的酒能喝吗?你不怕人下药是吗?”
“少借地儿撒火行么?”季棠棠不吃他这套,“我还真不信了,就因为我喝了人家一杯酒,你就把阿甜给跩出去了?我问你怎么了,少把事往我身上扯行么?再说了,你当酒吧是药房啊,天天下药。”
正说着呢,那个络腮胡子跟出来了,他这时候反倒有点英雄气概了,隔着大老远喊季棠棠:“哎,那个姑娘,没事吧?这人你认识么?”
岳峰满肚子火没处撒,恶狠狠吼他:“滚,老子教训媳妇,关你屁事!”
季棠棠也怒了:“你滚,少跟我攀亲戚,谁是你媳妇?”
络腮胡子被岳峰那么一吼,原本都准备打退堂鼓了,季棠棠这话一出,他又有点胆气了:“哎,我跟你讲啊,不要随便骚扰人家小姑娘……”
岳峰气急反笑,把季棠棠往边上一推,拳头一攥大踏步向那个络腮胡子过去,季棠棠原本对络腮胡子印象挺不好的,关键时刻他居然敢出来打抱不平,立刻又对他有了三分好感,眼见岳峰那架势,知道他火冲上了脑没谱,赶紧过去拦他,一边拦一边跺脚:“阿甜怎么着你了啊!”
她居然还敢提这茬,岳峰咬牙:“老子想掐死你!”
季棠棠真心觉得岳峰逻辑混乱:“谁惹你的你掐谁去!”
岳峰发狠了,伸手就扼她脖子:“还就是你惹的!”
他虽然做做样子,手上也是带了力的,季棠棠一时呼吸困难,一屈肘就去撞他腋下,那络腮胡子察言观色,直觉是动上手了,赶紧就过来拉架:“你你,你怎么还打人呢你!”
岳峰气乐了:“你还敢来,老子正愁没人打呢!”
季棠棠心叫不妙,眼见岳峰作势要打,赶紧冲过去拦在他和络腮胡子之间,挡住他胳膊不让动手,她这么一挡,那络腮胡子也知道自己处在安全地带,横竖伤不着,胆子更大了,居然还跃跃欲试着去揪岳峰衣领。
岳峰气坏了:“棠棠你让开!”
季棠棠头大如斗:“咱回去行么?”
一时间乱作一团,酒吧里也不少人跟出来看热闹,混乱之中,忽然有人大叫:“哎,警察同志,那个警察同志,这边!”
下一刻,有人很是威严地怒喝:“干什么呢这是,想蹲号子是吗!”
季棠棠眼角余光觑到来人一身警服,心说坏了,惹到公安了,赶紧松手站到一边,岳峰冷哼一声,扯了扯被络腮胡子拽开了口的领子。
络腮胡子心花怒放:“警察同志,这个男的,人家小姑娘不认识他,他拉拉扯扯的,还想打人!”
那人往这边走了两步,忽然“咦”了一声:“哎,是你啊姑娘。”
阖着自己在这头还有熟人?季棠棠满心纳闷,抬头一看,也认出来了:这人是之前去风月客栈朝她调查情况的警员之一,那个年纪老一点的,老张。
老张再看岳峰,把他也给认出来了:“你不是她男朋友吗?怎么了这是?吵架?”
季棠棠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咆哮:老子没这样没素质的男朋友男朋友男朋友!
最懵的是络腮胡子,他张了张嘴巴,看看岳峰又看看季棠棠:“你真是他媳妇啊?”
当着警察的面,不好穿帮,季棠棠的脸都抽搐了,她艰难地从齿缝里迸出几个字来:“我……还没过门……”
过门没过门,都没法安慰络腮胡子那受伤的心灵了:阖着是小两口吵架,拿他当调味剂来了……
络腮胡子就这样被打发了,围观的人眼见没热闹可看,也都四下散去,老张不急着走,看着岳峰直乐:“昨晚上你说你女朋友吓着了,让今儿再找她,多体贴一小伙,怎么说吵就吵了?”
这老张,看来也是个八卦的主,季棠棠心中哀叹,指望着岳峰不搭理他好聚好散,谁知道岳峰瞥了她一眼,冷不丁就来了一句:“这女人太爱财了。”
啥?季棠棠和老张的眼睛几乎是同时瞪圆了。
岳峰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烟盒,抽了一根点上:“她看中个金项链,死活闹着要买,前两天刚给她买了镯子,贪得无厌这是。不给她买吧还闹上了,大街口的,真不嫌丢人。”
“这样啊……”老张有点同情岳峰了。
季棠棠脸色都绿了,心里把岳峰骂的狗血淋头:你妹的我什么时候看中金项链了,这是你跟苗苗的戏码吧,往我身上套,你当我好惹是吧?
老张反过来又劝季棠棠:“丫头,眼睛别老盯着钱,关键是对你好,金项链就是一疙瘩块,不能吃不能穿的,要那玩意儿没什么用。”
季棠棠怒极也笑了:“怎么没用了,这谈恋爱这么久了,他给我买过什么啊?就送过一个镯子,说是翡翠的,送去一检验是石粉压的,顶多80块钱。我亏不亏啊?每次出去吃饭都我掏钱,身上穿的衣服哪件不是我买的?抠门抠到他姥姥家了,买个牙膏香皂都从我这要钱,我要个金项链过分吗?不过分吧?”
老张恍然,看向岳峰的目光之中登时多了一种看小白脸的特殊意味,同时他意识到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一双男女看来都是极品,自己还是少惹的好。
例行公事般又说了两句,老张也走了,只剩下季棠棠和岳峰两个互相瞪着,就看谁能把谁给先瞪死。
末了岳峰先开口,一个字一个字的,像是恨不得咬她两口:“可以啊棠棠,演技派啊。”
季棠棠斜着眼睛看岳峰:“彼此彼此。”
说完又是互相瞪,末了岳峰先绷不住笑了,伸手就摸了摸她脑袋:“臭丫头,说的跟真的似的。”
他这一开口季棠棠也不跟他玩阴沉了,笑嘻嘻问他:“阿甜怎么着你了啊?”
岳峰瞪了她一眼,没搭理她,季棠棠厚着脸皮继续问:“我托你问阿甜的事,你问出来了吗?”
“没。”
季棠棠失望:“不是说阿甜喜欢你吗?怎么还问不出来?”
岳峰没好气:“因为老子不想为你献身!”
这句话理解起来有点困难,季棠棠皱着眉头去琢磨其中隐含的意味,这时候,岳峰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来电显示,将手机送到耳边:“雁子姐。”
顿了顿他看季棠棠:“是,棠棠跟我一起。去哪?为什么一定要我跟着啊?那……行,我去,我让棠棠先回去。”
挂了电话,岳峰吩咐季棠棠:“雁子姐刚打电话,她让石头去市里批发商那进批酒回来,怕石头不牢靠,让我看着他,石头现在南门等我呢。你先回客栈,别自己去找阿甜问东问西的,知道吗?”
季棠棠有点犹豫:“不问她,怎么打听的出来啊?”
岳峰没好气:“老子答应了,就一定给你打听!你先回客栈,天都黑了,别没头苍蝇样乱跑,知道吗?”
季棠棠哦了一声转身离开,岳峰吁了口气,抬脚往南门的方向走,刚走了两步,季棠棠又在身后喊他:“哎,岳峰。”
岳峰回头看她,季棠棠笑嘻嘻的:“别忘了给我带金项链啊。”
44第①④章
岳峰到南门时,石头早就等的不耐烦了,拉开租用的白色小面包车的门探出头来东张西望,看到岳峰时一迭声地抱怨:“峰子哥,你快点,都迟了。”
等他坐上了车,石头的嘴还是不消停:“往常都是我去,这次非叫你去,这叫任人唯亲,我要去跟老板娘抗议。”
岳峰乐了,顺手就给了石头后脑勺一巴掌:“臭小子,书读的不错么,连任人唯亲这词儿都会用了。”
石头摸着后脑勺儿嘿嘿笑:“不是读书学的,看电视学的。”
从古城到市里,颠颠簸簸七绕八绕,花了一个来小时才到批发商门市,别看石头年纪小,很是老道地捧着进货的本儿跟门市老板砍价谈库存谈优惠谈退货,明显是素日里做惯了的,反倒把岳峰晾在一旁显得无所事事,在边上听了会返利折扣就已经一头雾水,末了拍拍屁股起身:“石头你先弄着,我出去走走。”
门市所在的街很热闹,卖什么的都有,岳峰没什么想买的东西,只是随便溜溜,快到街尾时,发觉尽头处的一家店灯火分外通明,走进一看,是家金店,名字起得相当山寨,“金大福”。
岳峰差点笑出声来,还金六福呢。
原本不准备光顾的,转身时又改了主意,径直推开玻璃门进去了。
进门处坐了个保安,闻声掀了掀眼皮,确认岳峰不像打劫的之后,继续耷拉着脑袋打瞌睡,店员是个年轻的小姑娘,正对着化妆镜修眉毛,见有客上门,赶紧把小镜子一收:“帅哥要买什么?”
岳峰没吭声,俯下身子撑着玻璃展示柜看里面的金项链,小姑娘察言观色:“买金项链?要粗的还是细的?还是有挂坠的?”
岳峰想了想,唇角扬起一抹坏笑,他抬头看小姑娘:“美女,有镀金的吗?”
小姑娘愣了一下:“帅哥,我们这里是金店,都是真金的!”
岳峰耸耸肩:“我只想买镀金的。”
搁着是旁人,小姑娘铁定眉毛一掀开讲风凉话了,对着岳峰这个祸水自当别论:“我们这都是真货,怎么会有镀金的呢?帅哥你送谁啊?不会是送女朋友吧?女朋友要是看到你送假的,不得气死啊?”
岳峰笑出声来:“我还就怕气不死她。”
小姑娘愣了半天,才给他又指了条路:“那帅哥你去隔条街的地摊上看看吧,那应该有吧……好像塑料镀金一样,十块钱三条……”
岳峰的眼睛刷的就亮了:“那还能再砍价吗?”
小姑娘脸上的肌肉都要抽搐了:“应该……还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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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小时之后,指挥着批发商处伙计帮忙装货的石头迎来了心情大好的岳峰,他手上甩着根链子,金光闪闪的,其劣质程度可以从腕上被染的一圈黄窥豹一斑。
石头大为不解:“峰子哥,你上哪捡的这玩意儿?”
岳峰眼一瞪:“捡?你去捡给我瞧瞧!花了我三块钱呢。”
石头动容:“这破玩意儿,一块钱倒贴给我我都不要。”
岳峰懒得理他:“赶紧的,我赶着回去。”
石头哦了一声,转身忙活了一会,实在忍不住,又过来岳峰这边:“峰子哥,我心里有个问题,想问吧又怕你打我,可是不问吧,我这心里憋的啊……”
岳峰嗯一声,继续绕链子:“讲。”
石头看他脸色:“那我讲了啊,先说好了,不能打我。”
岳峰眼一瞪:“有话说有屁放,扭扭捏捏的,刚过门啊!”
石头清了清嗓子:“峰子哥,你还没来古城的时候,老板娘跟我们说你要来,还说……你失恋了,让我们在你面前千万别提这茬……”
岳峰手上的动作停了。
石头硬着头皮说下去:“可是我看吧,你这天天挺乐呵的,不像失恋啊,你唬我们老板娘呢是吧峰子哥?”
见岳峰没吭声,石头试探性地又喊了一声:“峰子哥?”
岳峰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里全是杀气:“石头,你过来。”
石头头皮开始发麻,直觉自己要挨揍了:“峰子哥我就说说,我真就说说,说好了不打我的,哎哎峰子哥……”
话还没完呢,岳峰揪住他脖子,硬把他拽到跟前。
石头差点哭出来:“峰子哥我错了,你别打我脸,我本来就不帅,再打更瞎了。”
岳峰把石头脑袋夹胳膊底下,也不管石头被夹的哭爹喊娘的,眼睛一眯看着远方,跟避世隐退回忆往昔的大侠似的:“石头,咱们做男人的,打落牙齿活血吞,不兴学那些小姑娘失恋了就要死要活的,你知道吗?”
可怜石头脖子都被夹细了一圈,哪里还能“聆听”岳峰的教诲:“峰子哥,疼,疼……”
岳峰继续“教诲”他:“你怎么知道我心里不难过,别看到表面上是什么就以为是什么,懂么?”
石头就差乱踩乱蹬了:“懂,懂,峰子哥,你饶了我吧。”
岳峰胳膊一松,同情地看着石头憋成猪肝颜色的一张脸,然后非常亲切地又问他:“还有问题要问吗?”
石头吓的蹭一声蹦开有三丈远:“没,没了!真没了!”
接下来,石头卖力地帮门市上的伙计搬酒,再不肯靠近岳峰了,偶尔有眼神接触,都吓得浑身一激灵。
岳峰先还觉得好笑,后来不知不觉心里就苦涩起来,他掏出手机,翻到苗苗的通讯记录那一页,看了很久很久,最终也没去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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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岳峰分别之后,季棠棠慢慢走回客栈,晚上的天气不错,风吹在脸上凉凉的很舒服,她低头踢着小石子走,踢着踢着小石子就被她踢到下水道里去了,季棠棠很不甘心地在下水道边站了半天,才悻悻地继续往回走。
经过一条巷子时,看到地上有用粉笔画的跳格子,眼瞅着四下无人,她还自己跳了一回,一瞬间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和要好的小伙伴们一起嬉笑玩闹,那时候多单纯啊,以为生活会永远这样继续下去,谁知道有一天,命运的小手指只把她往边边上那么拨了一拨,她就走到了一条全然不同的路上。
进客栈时,季棠棠惊讶地发现前台的大灯关掉了,厅里没人,只留一盏晕黄色的壁灯,把整个厅里的色调衬的灰扑扑的,她有点慌,去到门后去找开关,试了几个都不是,正茫然着,身后突然响起十三雁的声音:“棠棠回来了。”
季棠棠吓了一跳,回身对着十三雁直吁气:“老板娘你吓死我了,你走路都不带出声的。”
说着又四下去看:“怎么不开灯啊,小米呢?”
“给她放一天假,她回家了。”
季棠棠一愣:“那你一个人忙的过来吗?”
十三雁笑了笑:“不是还有你吗。”
说着朝前台下的一排水壶努了努嘴:“棠棠,帮忙把空的都拿上,跟我到后院厨房灌水去。”
季棠棠没反应过来:这是……这是指使她做事?
她睁大眼睛看十三雁,十三雁催她:“快点啊,水壶拿上。”
季棠棠只好俯身去抱了两个水壶,满心不情愿地跟在十三雁身后往院子里走,老实说,让她帮忙做点事是没问题的,但是十三雁这股子怪里怪气的态度让她很不满意:请人帮忙总得有个低姿态吧,这样颐指气使算怎么回事?
季棠棠腹诽:这女人,还真不跟我客气。
院子里黑漆漆的,几棵只剩下枝条的花树在顶上张着,偶尔树枝会蹭到人的脑袋,厨房在院子的角落处,亮了个灯泡,看着跟孤灯野火似的,季棠棠忽然想起了什么:“神棍回来了吗?”
“还没。”
季棠棠心中叹气,昨天第一次见到十三雁,并不觉得她很难相处啊,今天的感觉怎么就这么奇怪呢?岳峰不在、石头不在、小米不在,连神棍都不回来,住客也没两个露面的,难道她要和十三雁大眼对小眼整个晚上?
她下定决心灌完水就回房洗漱睡觉,绝对不跟十三雁灯下夜话把酒言欢什么的。
这么想着,已经到了厨房门口,十三雁侧开身子,让她先进:“小夏,进去吧。”
季棠棠嗯了一声,才要推门,突然反应过来,一时间就懵了,她看十三雁:“你叫我什么?”
十三雁笑了笑,语气平静的很:“小夏啊,怎么还不进去,叶连成在里面等你。”
十三雁说的这么平静这么自然这么理所当然,周围的夜浓重的黑,花树的枝条在黑暗中颤巍巍摆着,季棠棠忽然有了一种近乎荒唐的滑稽感和时空的错乱感,一时间竟然怀疑起自己来:所以她是回到了她还被叫做“小夏”的时候?那是几年前了?3年还是4年?
还有,十三雁刚才说什么?
“叶连成在里面等你。”
短短几个字在她的脑子里轰鸣开来,有一种麻痹的感觉从脑子里延伸出来,蠕动的虫子一样滑过脸庞,从肩胛走下去,顺过肘关节,到小臂,到手腕,到手指,怀里的两个空水壶先后掉到地上,镀银的内胆碎了,细小的裂片到处都是。
季棠棠看自己的手,她的两只手还以拿着壶的姿势僵在那里,有一瞬间不再听大脑的使唤,痉挛一般颤栗着。
过了一会,她下意识伸手去推挡在面前的十三雁:“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我要回去了。”
十三雁不让开:“你心里没鬼,你走什么?”
季棠棠不敢跟十三雁的目光对视,她想绕开十三雁:“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十三雁冷笑:“不知道我说什么,你怎么不敢进去见他?”
季棠棠蓦地睁大了眼睛,她直到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十三雁的意思:叶连成在屋里!
她想也不想,伸手就要推开十三雁,十三雁早料到她会这样,先她一步摁上她肩,重重把她往门撞了过去。
门虚掩着,季棠棠脚下绊到门槛,直接摔了进去,痛的眼泪差点流出来,十三雁随后跟进来,直接把门给撞上了。
屋里没有其他人,所谓的叶连成,子虚乌有。
最初的慌乱过后,季棠棠的愤怒如潮水一般涌上来:“你TMD地摆我一道!”
“呦,爆粗口了,早知道你不简单。”十三雁冷笑着,“我开始不敢肯定你就是盛夏,不过你道行太浅了,一试就试出来了。”
季棠棠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都说了我不是,我从来就没说过我是盛夏!”
十三雁笑起来:“别死撑了,这里没别人,就我们两个,还装什么?装给谁看?丫头,没在古城安定下来之前,我也是路上打滚过很多年的,比你不要脸十倍的人我都见过,少跟我撒泼打横。”
季棠棠的手慢慢攥起来。
“严格说起来,我跟你没什么过节。”十三雁慢慢坐到条凳上,晃了晃桌上搁着的紫砂水壶,发觉没水,又放回原处,“但你不该招惹了叶连成,又招惹了峰子。”
季棠棠真想继续爆粗。
“你知道峰子多喜欢苗苗吗?他能为了你跟苗苗分,那就是真喜欢你。如果没有叶连成这档子事,你跟峰子,我挺乐见其成的。但是有叶连成在前就不行,”十三雁直直看进季棠棠的眼睛里,“你知道你把叶连成活不活死不死地吊了有多少年吗?你知道他一直忘不掉你吗?你TMD还死了,你演电视啊,哦对了还改名字了,是叫季棠棠是吧,你还真周全的滴水不漏。”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听到有关叶连成的只言片语,季棠棠的眼睛有些发酸,她深吸一口气,淡淡回了一句:“都说了我不是盛夏,你就自己在这里YY吧。”
十三雁不理会她,自顾自说下去:“你真死了也就算了。小夏,你知道我恨你什么?我恨你这个人没有交代没有担当,如果你不喜欢叶连成,大可以跟他说清楚,用死来吊着人家算怎么回事?子华跟我说,叶连成大学毕业在即,面前一条康庄大道,小夏一死,什么都变了,工作、学位,什么都不要了,跑到古城的酒吧来,醉生梦死九个月,后来家里人找来,他也不回去,开了夏城酒吧,继续醉生梦死……”
说到这里,她笑起来:“夏城,夏城,整天念叨,我到今天才明白这名字的意思,盛夏、叶连成,真好意境。”
“你是叶连成现在的女朋友?”
对话以来,季棠棠第一次相对平和的开口说话,十三雁有些意外,但随之而来的就是难以抑制的讥诮:“前女友开始问话了是吗?”
季棠棠面无表情:“你想要我怎么样?”
十三雁愣了一下:“什么?”
“我问你,”季棠棠又重复了一遍,“你想要我怎么样?”
十三雁没有立刻回答。
想让季棠棠怎么样,她想过这个问题,但她没有答案。
一开始,她其实也是乱了方寸的,只觉得胸口堵着一口气,只想着逼着季棠棠承认盛夏的身份,很多需要去想去琢磨的东西,她都没有去考虑,直到现在,季棠棠忽然平静下来的时候,十三雁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疏忽了很多东西。
盛家发生的血案不会是假的,当时有新闻报道,有公安介入,之后几年,叶连成的确是每年回海城拜祭小夏,眼前的盛夏再次出现的时候,她有一张真实的联网可查的身份证,身份证的名字叫季棠棠。
以她一个人的能力,以她当时的年纪,不可能考虑的这么周全长远,有人在背后为她安排这一切,铺好这条路,这不是单纯的感情问题或者背叛逃离,这背后有原因有真相,十三雁觉得,自己现在距离这真相很近,但她不敢伸手去揭了。
她并不想做什么神勇的侦探什么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好奇宝宝,她希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死去的盛夏长眠地下,岳峰的身边没有出现这个叫季棠棠的女孩——季棠棠从来都没有出现过,没有搅动过她们身边空气的任何一丝涟漪。
“离峰子远一点,离叶连成也远一点。”
季棠棠笑起来,在十三雁眼中,那笑容近乎恶毒:“凭什么?我要是不呢?你能把我怎么样?”
十三雁觉得有点不对劲,她站起身来:“你想干什么……”
话还没说完,季棠棠忽然就冲了过来,十三雁下意识伸手挡她,季棠棠冷笑一声,左手控住她肩膀,右手直接扼上她咽喉,在她几乎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把她撞到了墙上。
十三雁只觉得呼吸困难,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耳畔响起季棠棠冷冷的声音:“你的确聪明,你有道行,你嘴巴很厉害,让你这么一诈,你就诈出了我是盛夏。”
“但是你为什么就想不到,一个人本来死了的人,忽然又活生生出现在你面前,这背后有些秘密是不能说的,你一定要说破,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她手上用劲,十三雁眼前渐渐模糊,就在她以为会被季棠棠掐死的时候,季棠棠的手忽然就松开了,十三雁软软倚着墙壁滑坐地上,剧烈咳嗽,大口大口喘着气。
季棠棠俯下身子凑到她耳边:“我是盛夏这件事,你烂在肚子里,如果你说出去,我先杀你,再杀叶连成,岳峰我也杀。”
她没有再去看十三雁的表情,转身就往门外走,出门时踩到碎裂的镀银水壶内胆,脚下一片细碎的裂声。
穿过院子时,有一根斜出的花枝划到她的脸,她伸手把花枝揪下来,狠狠往手心里攥,花枝断裂处的细刺戳进掌心,钻心一样的疼。
这里,是不能再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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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棠棠走了之后很久,十三雁还呆呆坐在地上,刚刚发生的事情,好像做了一场梦,她不是没有遇到过穷凶极恶的人物和穷凶极恶的事情,但她怎么也不能把这些跟季棠棠联系起来。
叶连成心心念念的小夏不会是这样的,前一天和岳峰斗气的季棠棠也根本不是这样的。
秘密被叫破之后,她突然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十三雁到现在都忘不了季棠棠眼睛里忽然现出的煞气和狠毒,这应该是她从来没有在人前显露过的另一面——十三雁苦笑,自己早就应该想到的,一个孤身在外的女孩子,一个外表看似柔弱乖巧的女孩子,如果早就习惯了这种辗转的生活,一定是有一套对付艰辛的手段和心肠,而非一味的以善良或者好运应对波折。
她走了吗?峰子回来之后,自己该怎么解释?
门口响起极轻的声音,像是水壶内胆的碎片被踩碎,十三雁警觉地抬头:“谁?”
没有回答,只有一条影子,在微弱灯光的照射下,自门开的一线处透进来,被拉的怪异而又狭长。
十三雁一颗心咚咚咚跳起来,她扶着墙壁站起身,又问了一声:“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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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他们回来时,风月客栈门口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两辆警车的红色顶灯不断闪烁,把周围照的忽明忽灭。
石头先下车,莫名其妙看眼前的风月客栈:“怎么了这是?”
他一边说一边往里挤,边上有认识他的,小声议论着:“是店里的伙计,叫石头。”
听到的人一边应声一边拿眼看他,自发地往边上让着,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勉强分出的小道尽头处,石头看见本应该回家休假的小米,坐在门口的凳子上痛哭,身上披了条毯子,有个警察在边上安慰她。
石头眼皮直跳,他咽了口口水:“小米,怎么了这是?”
小米没说话,倒是那警察看他:“你是沈家雁店里打工的?”
石头心头升起不祥的预感,声音都抖了:“是啊。”
“出事的时候,你在哪?”
石头的眼泪当时就下来了:“出什么事啊?我去批发酒,出什么事了啊?”
他吓坏了,流着泪四下看周围的人,最后看小米:“出什么事啊,出什么事了啊?小米你说话啊。”
45第①⑤章
十三雁被活活溺死在水缸里。
那口水缸,岳峰见过很多次,放在后院的角落里,缸壁上长满了青苔,当初他还劝十三雁雇人把水缸抬出去扔了,十三雁不同意,说是整个院子古色古香的,放上那口水缸,不是正合适么?
于是也就留着了,想起时十三雁会差石头把水缸灌上水,用来浇浇院子里的花木什么的,有时候忘记,水缸也就能一连空上好几天。这几天雨下的多,水缸里的水一直漾到缸沿,水很浑浊,水面上还滋生了小虫。
是个客栈的住客先发现十三雁的,他屋里的马桶下水不好,于是下楼找店家,结果大厅里一个人也找不到,看到后院的厨房亮灯,他就一路寻过去,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到十三雁软塌塌地趴在缸沿上,脸朝下淹在水里,长长的头发一缕缕浮在水面上,像是暗黑色的水草。
石头和小米基本上都已经瘫了,两人毕竟年纪小,虽说干活有模有样的,真遇上事全崩,最后还是岳峰出来控的场子。
但是事实上,岳峰自己也木了,自打听到十三雁的死讯之后,他整个脑子里就嗡嗡的,总觉得这事不是真的,居然一点悲伤的感觉都没有,眼前一张张嘴一开一合的,都在问他问题,他麻木地听,机械地答,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末了听到面前的两个警察对话:“这说不过去啊,你说这事怪不,这老板娘怎么会把店里的人都给支走了?”
岳峰奇怪地看他们:“怎么会没人?棠棠不是回来了吗?”
警察莫名其妙:“棠棠?什么棠棠?”
岳峰下意识就朝楼上走,两个警察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年纪轻的点点头,跟在岳峰后头上楼,到了季棠棠的屋子门口,门是掩着的,岳峰伸手把门推开。
室内空空如也。
岳峰脑子里针扎一样刺痛,他问那个警察:“棠棠呢?”
那个警察看了他一眼,估计也看出他现在有点不对,没立刻回答,岳峰还想说什么,声音忽然就哽了,他伸手捂住眼睛,喉咙滚了几下,倚着墙滑坐在地上。
警察于这种场合都是处理惯了的,知道现在死者亲属的情绪比较激动,一时间有点唏嘘,正想说些场面话比如节哀顺变保持冷静之类的,楼梯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抬头一看,是在外围打探情况的同事老张。
老张冲他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一开口,反而是冲着岳峰去的:“你女朋友呢?那个季小姐?”
那警察奇怪:“你们认识?”
老张跺脚:“昨晚上田埂上那案子,不是有个女孩碰巧看见了吗,那女孩也住这客栈。”
那警察登时就觉出不对了:“两案子有关?那女孩呢?”
“本来也没觉得有关联的,刚在外头打听,有个街口看店的说,约莫一个来小时之前,看到一可疑的男的离开,跟我一说那样貌,跟季小姐前头说的杀迟红樱的人很像。这要真是一个人做的,我日,这胆子太大了,这也太嚣张了,敢上门灭口这是!”
那警察赶紧制止他:“哎,什么证据还都没有呢,别随便下结论。”
说着用目光示意了一下岳峰的方向,声音随之压低:“有亲属在呢。”
老张是古城土生土长跌爬滚打出来的老警察,对那些个理论忌讳流程从来也就不怎么在意,看面前的后生仔嘴上没毛,拿腔拿调跟他说些官话,登时就不高兴了:“这不明摆着么?要真是一个人,跟沈家雁有个狗屁矛盾啊?明显冲着那位季小姐来的啊。”
那年轻的警察也不高兴,看了岳峰一眼,把老张拉到一旁:“那也说不通,要灭口的话,你们白天不是已经找季小姐问过情况了吗?那灭口还有什么意义?还有,整件事既然跟沈家雁没有关系,为什么要杀沈家雁?犯罪分子杀人也是有迹可循的,那得多变态才得见人就杀?”
老张满肚子不快,一时间又找不出话来反驳,正憋着火,忽然看到岳峰站起身,循着他的目光看向楼下,刚刚分开门口的众人挤进来的女孩,正是季棠棠。
季棠棠跑的很急,她环视了一眼楼下,抬头看到岳峰几个人在楼上,三两步就抢了上来。
老张看到她,先松了一口气:“还以为你叫人给绑了,阖着你在外头是吗?”
季棠棠是听到消息赶过来的,事实上,她都已经另选了客栈住下了,下楼时听到店家在议论风月客栈出了事,才知道十三雁遇害的消息——古城不大,接连出了两桩命案,十三雁又是古城里小有名气的人物,消息传的飞快也在情喇中。
老张这话一问,季棠棠就有点懵了:“我怎么就叫人给绑了?”
“昨晚的事你不是这么快就忘了吧?”老张提醒她,“刚才在灯红酒绿外头撞见你,我就想提醒你的,这两天没事别乱走,得有点警惕意识,万一人家伺机报复怎么办?不过也亏得你不在,你要也在,说不定后院横着的就是两个人了。”
那年轻警察对老张这么乱下结论很不高兴,尤其还当着死者亲属的面,更加显得没有警察的基本意识——但老张年纪大,资历又深,一时间也不好当着别人的面再说他什么。
季棠棠忽然就反应过来,一股子凉气直冲上脑门:“你的意思是……凶手是昨天晚上那人?他是来找我的?”
老张没吭声,但脸上分明写着两字,“当然”。
季棠棠眼前一黑,赶紧伸手抓住栏杆,一颗心跳的几乎要蹦出来,开口时声音都有点哑:“那他跟老板娘过不去干什么?”
“这个很难说了,”老张沉吟了一下,“当时遭遇的情形是什么样子谁都不知道,凶手慌里慌张的,说不定就……”
一时静默,季棠棠右边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眼前似乎蒙上了一层雾,脑子里只盘着两个字:完了。
模糊中,岳峰走到她面前,问的问题很奇怪:“棠棠,你东西呢?”
这问题一出,老张和那个警察都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觉得岳峰问的蹊跷,跟眼前的场合一点都不搭,只有季棠棠明白他背后的意思,嘴唇嗫嚅了几下,没作声。
岳峰又问了一次:“你搬出去干什么?”
季棠棠定了定神,抬头看着岳峰的眼睛:“我觉得,住这可能挺危险的,所以我就搬出去了。”
岳峰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住这怎么就危险了?”
季棠棠勉强笑了笑:“你想,我昨天晚上遇到那么危险的事,还跟人家打了个照面,万一人家上门找我麻烦,不是挺危险的吗?所以我想着,临时换个地方住,可能会好一点。”
这一下,老张和那警察都听出不对了,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站到了岳峰和季棠棠之间。
岳峰直直看着季棠棠,到后来,忽然笑出声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下来,他伸手把眼泪抹了,还是笑着看季棠棠:“棠棠,你觉得危险,你走之前,有没有提醒过雁子姐,让她也小心点?”
季棠棠沉默了一会,轻声回了一句:“没有。”
岳峰还是笑着:“我记得在尕奈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不要连累别人,你自己做的事,自己要有担当,这话我说过吧?”
季棠棠点头:“说过。”
“我还跟你说过,别像尕奈那次,把人招家里来,雁子姐胆子小,经不住惊吓,我说过吧?”
季棠棠继续点头:“说过。”
老张虽然不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对尕奈云云更是一头雾水,但听岳峰一连说了两个“我说过吧”,只觉得头皮都发麻,直觉岳峰下一刻能把季棠棠的皮都剥了,这丫头不知道是傻还是不怕,居然还能这么平静的点头。
岳峰的眼中终于现出戾气来:“你没吓唬她,你直接就把她给害死了。季棠棠,死的怎么就不是你!”
话没说完,他突然就朝季棠棠直直冲过来,也幸好老张和那警察早有防备,一人一边死死钳住了他胳膊,但岳峰这一冲势头也大,两个人都没收住下盘,一左一右,几乎是押住岳峰摔在了地上,岳峰一反手掀开老张就要站起来,老张也觉察出他身上有两下子,一个虎扑上去又把他按住,怕他再闹事,连劝带恐吓:“我们办案这是,你冷静点,少惹事!”
说着又撵季棠棠:“你下去,他情绪现在太激动,真伤了你,大家都不好弄。”
季棠棠反倒不走了,她上前两步,慢慢在岳峰面前俯下身子,岳峰血红了眼抬头看他,老张和那警察急的不行,想拉季棠棠走,又怕这边松了手那头就制不住岳峰,只好继续死死摁住他。
季棠棠笑起来:“岳峰,你现在知道我这个人有多灾了吧,你看我到了哪,哪就出事。你在尕奈赶过我一次,这一次你看到我,一样赶我走,不就什么事都没了?沈小姐也不会死了,要说是我害死她,有一半都是你的功劳!”
岳峰几乎都要气疯了,再听她说出这种话来,血冲上脑,怒吼一声,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个挺身把边上的两人都挣开,起身一巴掌就扇在季棠棠脸上,再想扇她一记,后面两人已经扑过来抱住他,老张也气坏了,对着他就吼:“要死了你!”
季棠棠被他这么一记狠扇,半边脸登时都木了,一时间连痛都感觉不到,看到岳峰被两人制住,想也不想,上前还了他一巴掌。
岳峰这辈子就没被女人打过,哪怕小时候被亲爹亲妈揍,那也是藤条抽在身上,脸是没人敢上一指头的,现在被季棠棠抽了这么一记,整个人都愣了。
季棠棠不看他,直接吼那年轻警察:“你们是死人啊,他当着警察面都敢打我!”
楼上闹的有点厉害了,老张几个在下头的同事都前后脚上来了,季棠棠面无表情的下楼,与那几个警察擦身而过时,泪水终于忍不住,开了闸一样刷的流了满脸。
到楼下时,石头有点畏缩地过来:“季小姐,怎么回事啊这是?”
季棠棠笑了一下:“石头,你离我远点,不然,哪天你是怎么死的你都不知道。”
她从石头的眼睛里,看到自己表情,近乎狰狞。
石头吓到了,腾腾腾退了几步。
季棠棠咯咯笑起来,她朝门外走过去,门口还有不少人在围观,见她出来,不知怎么的,竟自觉给她让了条道,有离的远点的对她指指戳戳,她就像没看见一样。
走了一段路,喧嚣还有风月客栈的灯火都被远远抛在了后面,面前的巷子一下子安静下来,身后有脚步声,季棠棠停下脚步回身看,来的是老张。
老张跑的有点喘:“季小姐,你现在在哪里住?本着负责任的态度,我得提醒你,如果今晚杀沈老板的凶手跟杀迟红樱的是同一个人,那你的处境是很危险的。还有,有些事情,还得找你了解一下情况。”
季棠棠打断他:“沈小姐真的是我的替死鬼?”
老张愣了一下,他先前那么笃定,现在反不确定起来:“这个……你也不要往心里去,老实说也不一定,如果真是昨晚那人吧,那是冲着你来的,为什么要杀沈老板对吧,也不大说得通……总之……也不一定……也不一定反正。”
季棠棠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沉默了一阵,她轻声说了一句:“我今晚住在西边的客满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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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路上再出什么事,老张送季棠棠回的客满庭,客满庭的门口围了十来个人叽叽喳喳,看到老张过来,认识他是警察,都拥上来打听风月客栈那头的情况,老张被围住了脱不了身,季棠棠笑了笑:“我自己上去就行了。”
她上到二楼,掏出钥匙开门,手抖的厉害,几次对不上锁孔。
进屋之后,把门给闩上,倚着墙站了很久,也没有开灯,过了一会,忽然觉得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太过刺眼,几步走到窗前,把窗帘给拉上了。
屋子里一下子就黑下来,一片黑暗之中,季棠棠反而感到异样的安全和温暖,她擦了擦眼泪,去到自己的背包边,伸手进去掏,终于摸到那串包着塑料纸膜的风铃,拿出来撕掉覆膜,在手里晃了又晃,钱币铸成的撞柱相碰,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季棠棠摸黑走到桌子的位置,抽开抽屉,摸到入住时店主跟她说的停电时用的白蜡烛和火柴。
她抽出梗子划着,淡淡的硫磺气盈上鼻端,蜡烛盈盈的光亮起,在黑暗中辟开很小很小的一方光亮,季棠棠一手持着蜡烛,另一手拎着那串风铃,慢慢走到客房的穿衣镜前面。
很大的一面镜子,上头有些污渍,镜子里映出她的样子,半边脸肿的厉害,嘴角也出了血,头发散乱,一张极其狼狈的脸,映着飘忽的烛火。
季棠棠苦笑了一下,她把风铃放到地上,拣了一块刀币状的撞柱,伸手狠狠握住。
刀币的尖头并不锋利,甚至还很钝,但她握住的力气太大,很钝的刀头终于也刺进了肉里。
血流出来,整个手掌都染红了,季棠棠走到镜子面前,手掌在镜面上抹开一个很大的圆。
再然后,她退开两步,低声说了一句:“陈来凤,你出来吧。”
她盯住镜子里的影像,跃动的昏黄色烛火下,那个模糊的血色的圆圈里面,还是她自己。
季棠棠鼻子一酸,握住蜡烛坐倒在地上。
这个法子,是她的母亲在信里提到过的。
信里说,最初怨气撞响风铃时,她只能在梦中看到死者,听到只言片语,然后慢慢整合线索,去查找事情的经过。而等到她的能力渐强,有足够的心理承受能力时,她可以尝试着与死去的人做更多的交流,到时候就不仅仅是在梦中了,或者可以问她们问题,甚至可以身临其境。
季棠棠很庆幸怨气在最初的时候是用这种方式将讯息传递给她——事实上,她的胆子并不很大,第一次做关于凌晓婉的梦,醒来时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她根本不敢想象去跟死去的人面对面或者言语交流,她清楚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很怕万一那根弦崩断,自己会走到崩溃的边缘。
但是这个晚上,出事之后,她突然就不怕了,回来的路上,她只有一个念头,把陈来凤给找出来,请她给自己更多的线索,古城的事情,她希望越早结束越好,叶连成在这里、自己间接害死了十三雁、岳峰又恨她入骨,每一桩每一件,都是她想尽快离开古城的理由。
所以她突然就不怕了,她第一次尝试这个法子,虽然内心深处,她很害怕白蜡烛、夜晚的镜子、掌心的血这样诡异的组合。
信里说,如果她的能力够强,如果她真能召唤到死去的人,那个掌心的血所抹成的圆圈里将不会出现她的影像,那个死去的人会出现,会给到她她想要的线索。
现在看来,不是她想不想和怕不怕的问题,她的能力根本就不够,她召唤不出陈来凤,没法得到更多的线索,只能继续在黑暗里摸索。
白色的蜡烛油顺着蜡身滑落,滴在握着蜡烛的手上,先是很烫,然后迅速降温,在皮肤上留下一滴薄薄的蜡皮:怎么办呢?陈来凤的事毫无进展,而另一头,迟红樱被杀,十三雁也诡异的死亡,杀她们的真的是同一个人吗?如果是的话,她要怎么去找?
右边的太阳穴又突突突地跳起来,季棠棠伸出手去按揉。
按揉的当儿,搁在地上的那串风铃,忽然响了起来。
季棠棠的心几乎都跳停了,她看到那串风铃,并没有被挂起来,撞柱却开始四下碰撞。
再然后,她的目光缓缓往镜面上移了过去。
她最先看到的是一双脚。
那一定不是她,她坐在地上,手里拿着蜡烛,她穿黑色的长靴,那双脚上穿的是家居的蓝色布面的平底鞋。
有水珠不断地从镜面上滑落,在那双脚的周边形成了一滩水渍,水渍慢慢向外围扩大,越来越大,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