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2章:细思恐极
弘治帝这番话平平无奇,似乎只是回答了苏默的问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然则落入苏默这样的老家雀耳中,却是大有内容。
把这话掰开了揉碎了再去体悟,那意思就是,君终归是君,名声是很重要的,而且皇帝自己也不愿今日之事外传,你要管好自己的嘴。
而最后两句,更是不啻于直接宣判了苏默的一生。成也好,不成也好,都安心做个富家翁吧。朝堂入仕什么的,就不要想了。
为什么这么说?没听那句“自有富足”吗?有富有足,单单没有贵,没有显,话外余意已是清楚分明了。任何时代,便再有钱的人,最多就是谈得上个有势,唯有官身才有可能贵。
如果再结合之前那句“今日不论君臣”的话,那起始的恁多心思一句,便俨然又是一番敲打了。毕竟前面既有了不论君臣一说,后面又何必提及朕非桀纣一语?
所以说,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真是一般人很难搞明白的。也所以说,中华汉家语言,的的确确称得上博大精深、含蓄深意了。
至于说这话如此深奥,苏默会不会听不懂?皇帝可就要呵呵了。人家说了,也暗示过了,你听得懂也好,听不懂也好,谁会在乎?听得懂,自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但要是听不懂,亦不过是你自己求不得而已,却须怪不得别人。
但是苏默显然是听懂了,不过只是微微一鄂之后,随即便释然了。话说苏老师原本就极度厌恶政治好吧,原本就打着做个闲人的,最多就是个不会轻易被欺负的闲人而已。
而今有了皇帝的背书,试问还有谁敢无缘无故的拿他当土坷垃?是,他不能进入朝堂做官了,可有了这番言语放在这儿,皇帝自也不会让人随便欺负了他去。
这番话固然是敲打判定,但又何尝不是一种默契、一份承诺?管好自己的嘴,安分守己,保你富足平安!
“是,草民谢过陛下。”苏默躬身谢恩,眼神平静无波。
弘治帝深深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没再说话,只是示意了一下,苏默再次微一欠身,转身往床榻走去。
朱厚照尚懵里懵懂,根本半分都没听出自己父皇和这位新交的朋友之间的暗锋。眼见苏默终于要给妹子看病了,欢天喜地的抢过去,先一步将帷幔撩起。
只是苏默刚刚向床榻迈出一步,陡然间似乎僵了一下。目光悄然瞥向了一旁的张皇后,想了想,对着皇后微微欠身一礼,轻声道:“娘娘勿忧。”
刚才那一瞬,他分明感到了张皇后极为紧张,就像是一只护犊子的母兽,察觉危险靠近自己的孩子,而下意识做出了不顾一切攻击的反应。
郁闷个天的,自己可是你们请来的好不好,至于着的吗?于是,他这才站下来说了这么一句。一来固然是礼节,二来却也是提醒。
张皇后似是猛然一惊,勉强挤出个笑容点了点头,口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终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那不自觉紧紧纠缠在一起的两手,却是因紧张太过所致,以至于关节肤色都青白起来,身子也在不可自抑的微微颤抖着。
“咳。”弘治帝忽然轻轻咳了一声,起身走到皇后身边,轻轻拍了拍她。
张皇后身子一颤,扭头看看丈夫,眼中露出又是恐惧又是软弱之色,但最终却忽如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一般,软软的靠住丈夫胸前,似乎若无弘治帝的扶持,便要瘫软下去了。
苏默看的眉头微蹙,心下又是古怪又是不爽。不过见帝后二人都未再有什么表示,这才按下心思,再次走到床榻前。
只是待他慢条斯理的在榻前一个锦墩儿上坐了,目光看向榻上躺着的小人儿时,却是不由猛的眼神一缩,脸上再也难以抑制的掠过一道惊容,霍然扭头看向身后的帝后夫妇。
张皇后已然紧紧闭上双目,任凭丈夫揽住,脸上却是苍白一片。而弘治帝则平静的迎着苏默的目光,眼神幽深无比。
两下里并无半句交流,似乎也只是过去了那么一刹,苏默深吸一口气,慢慢转回头来,从新将目光落到榻上的小人身上。
这是一个女童,是的,就是“女童”,而不是女婴!按照一直以来所传的信息,太康公主去岁年末出生,到的现在,应该就是一岁多点,不到两岁的样子。
可是眼前这个孩子,虽然仍是个孩子,却完全不是那种一两岁的婴孩。眼前这个瘦弱的孩子,根本至少有着三四岁的模样了。苏默便再没见识,也不会连一两岁的婴孩和三四岁的女童都分辨不出来。
明明都三四岁了,却一直对内外宣称才一岁多,这巨大的反差,又是处于深宫之中,苏默第一反应便是脑中瞬间不知脑补了多少阴谲诡异。心神巨震之下,哪还再能绷的住?这才有了刚才那下意识的反应。
然则等看到弘治帝那幽然深邃的眼神,他忽然猛的省悟过来。也是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的明了了之前那番言词中的含义。恁多心思、安分守己!细思恐极啊。
微微阖上眼,再次平复了下心里的震动,这才将心神放到眼前这个女童身上。
女孩儿闭着眼睛,两道淡淡的蚕眉微蹙,如同卧了两只毛毛虫。虽因病魔的折磨,使得看上去骨瘦如柴,头发也带着不健康的枯黄之色,但眉眼之间,却依然显出毓秀美丽的模样。只是这份美丽,却分外显得让人心生疼爱怜惜。
她的呼吸忽强忽弱,忽急忽缓,显然生命体征极为不稳定。一个小小的身子上,盖着一床锦被,似乎便只这点份量,对她而言也是莫大的负担,以至于白皙的近乎透明的额头上,沁出汨汨的一片细汗。
苏默眼中露出疼惜的目光,伸出手去,欲要将那薄被掀起来。但是还不等那手摸到被上,身后猛地响起一声惊恐的叫声:“你要作甚!”
苏默手一顿,回头看去,却见张皇后两眼睁的大大的,浑身紧绷着似乎马上就要扑过来似的。
“娘娘,要给公主看病,总要让草民看个清楚明白吧。再者说了,公主一直这样捂着,对她的病情并无益处。”说着,目光又看向一旁的弘治帝。
弘治帝抿了抿嘴,轻轻拍拍皇后的香肩,将张娘娘安抚住,这才对苏默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苏默叹口气,将心神收摄,却并不再去触碰那被子,而是歪头冲一边瞪大眼睛看着的朱厚照示意了下。
朱厚照一脸的懵逼,茫然的看着他,不明白什么意思。
苏默翻个白眼,没好气的道:“太子是公主的亲哥哥,由你来协助草民给公主诊断,最是合适不过。还愣着作甚,来帮我把她的被子掀开啊。”
朱厚照这才恍然,随即便是大喜,屁颠屁颠的过来,小心的将妹妹身上的被子掀开。于他而言,能被要求参与进来这种事儿,简直是对他莫大的认同。终于不再被人看做小屁孩了,这对于小屁孩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他激动的呢?
弘治帝在后面看的眼底闪过一抹异彩,不由微微颔首。这小子年纪虽幼,但却心思细腻至极。更难得的是,竟似乎极通人情世故,只这微小的一个举动,便照顾了方方面面,却又不显得突兀僵硬,直是难得。由此看来,之前自己的顾虑……
他忽然微微蹙眉,心中有些犹疑起来。
张皇后也似是大松了一口气,看向苏默的眼神中,顿时大为柔和起来。天知道,在经历了上次的失子之痛后,但凡再涉及到孩子的事情时,她已然早已如惊弓之鸟,怎么也难以克制心中的恐惧。便是那位张真人张神仙,也休想在她面前靠近自己的女儿。
随着锦被的掀开,小女童穿着单衣的身子完全显露出来,忽然的温度变化,使得昏睡中的她不由微微的抖颤了几下。在略显空阔的大床上,愈发显得那娇小的身躯,单薄瘦弱的让人心颤。
身后传来强抑的哽咽声,苏默没有回头,他知道那是一个母亲的担忧和悲痛。
微微闭上眼睛,开始调动意识中那团生命元气。他并不是真正的医者,也不会什么高深的医术,所能依仗的便只有体内的异能。所以,当然也就不必弄什么把脉之类的把戏了。
当然,该做出的掩饰还是必要的。否则只随便搭一眼就巴拉巴拉说什么出来,怕是鬼都不信。掀开被子也好,闭目作态也好,都不过是装模作样。以生命元气的特性,别说区区一床被子了,就算一堵墙都休想能阻隔住他的探究。
按照眼下所知的情况,太康公主的病情,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早已看遍了,却谁也束手无策。唯有那个什么张真人炼制的丹药,似乎有些效用。那么这至少说明,寻常的诊治方式,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他能想到这些,弘治帝两口子自然也能想到。而在此情形下,弘治帝还把他招来,自然便是期待他有特殊的方法。那么,他此时要做的,便是继续扮演一个神棍就好了。
呃,好吧,反正他演神棍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这门道,苏大师现在精熟着呢。
再者,那些太医们可不是真的一无是处,那可谓都是天下最顶尖的这个时代的专家。他们所有人的诊断都是一个结论,太康公主先天不足。别人信不信不知道,但苏默却是绝对相信的。
那么好了,他的生命元气异能,对别的领域或许力有不逮,但是在生命元气领域,却是再没有能比这更对路的了。既如此,他此时越是做作,便越是能令人信服。当然,效果什么的,那提也不用提,正所谓后世那句广告语:别看广告,看疗效。
苏默相信,之后的疗效,是一定会让皇帝夫妇的满意度完爆,绝对超五星的程度。
神识慢慢延伸过去,渐渐将小公主全身包裹住。似乎一切的阻隔都不在了,透过薄薄的衣衫,那具幼小躯体的一切,从里到外便都一一映射到了脑海之中……
随着神识一点一点的渗透,苏默脸上渐渐露出释然轻松的神态,嘴角也微微勾起。果然,一切都不出所料,在变态的生命元气之前,小小的先天不足根本不足道。
可就在他刚要松口气之时,猛然一个轮廓映入脑海中,让他瞬间僵住,随即失神起来。
第753章:黑手隐现
时间退回三个时辰之前,还是那栋不起眼的大宅,还是在那座昏暗的庵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太监李广恭恭敬敬的垂手而立,目不稍瞬。
那个背对着他的神秘老者仍是端坐不动,冷厉的声音却在小小的庵堂中回响着。
“你说那姓苏的小子大闹了大朝会,却被皇帝押去后面了?”
“是,主上。那小子也不知是行了什么大运,诺般大罪,天子竟也忍了,还如此回护与他。朝中许多大臣,都很是不悦。”
“唔,有趣的小子,有趣的小子,哈哈哈。”那老者喃喃的念叨着,忽然放声大笑起来。似乎对于苏默的胡闹,极是欣赏开心。
李广心中嘀咕,到了嘴边的话又再咽了回去。怎么听着主上这意思,竟是很欣赏那小子似的?幸亏自己没傻乎乎的多说,否则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那小子当日不给他面子,面都不见便端然拒绝了他的拉拢,这让李广大失面子,心中便愤恨不已。
本想着今番终能借此事给那小子点好看,却不料这急急火火的跑来送信,却不啻于当头一棒。李广一颗心都差点吓的跳出来。
对于李广的心思,那老者似乎不用回头便了悟在心,上首笑声戛然而止,随即传来一声冷冷的厉哼。
“做好自己的本分,莫要多那些无谓的心思!本座所谋,岂是你这狗奴能明白的!”
李广身子一颤,连连恭声应是,脑门上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却连擦一下都不敢。他可是亲眼见过,对于不听话的属下,眼前这个可怕的主上是怎样处理的。那种场面,他便想想都不寒而栗。
“老夫听说咱们那位太子很跳啊,而且最是猎奇。你不妨使人透个信儿过去,让他们两个见上一见。”申斥完了李广,那老者稍稍沉吟了下,又再吩咐道。
李广躬身应着,心中却越发迷茫起来,完全搞不懂这位主上究竟要做什么。只是长久以来的威严之下,他却是半点发问的心思都不敢起。
这位主上诡秘阴谲,心思难料,所思所想让他从未猜透过。而一旦他敢胡乱猜度,导致任务失败,那下场就将是惨不堪言。所以李广哪怕再想不通,也完全不敢有半点违逆。
“待他们见了面后,你不妨再去给那苏小子的家人送个信。嗯,也不必夸大什么的,只将他惹下的祸事告知便可。行了,便是这两件事儿,去吧。”
老者想了想,又再吩咐了一番,然后袍袖一挥,李广顿时只觉庵堂中猛然一暗,似有刮骨的寒风乍起,连身子都站立不稳。
待到再睁开眼睛时,却见不知何时,自己竟已经处身那庵堂之外。这般手段简直神乎其神,让他又是震骇又是激动。
恭恭敬敬的就在庵堂外跪下磕了头,这才爬起身来,赶着去完成任务去了。
庵堂中,此时烛火明亮,片尘不起,却哪有什么寒风冷厉的。那神秘的老者仍自端然不动,不言不语之间,甚至连呼吸都听不到半分,俨然如木雕泥塑一般。
只是某一刻,这木雕泥塑猛然动了起来,整个人极诡异凭空淡去,便如烟雾溃散也似,随即又猛然显现出来,慢慢的再次凝实起来,重新化为本体。
“嘿嘿嘿,天成子,你不必枉费心机了。这么多次了,难道你还不肯放弃吗?你注定将成为我的一部分。届时你我重临世间,岂不快哉?”他得意的大笑着说道,声如枭啼。
只是这声音却似直接从其体内传出,并不是从口舌中发出。不仅如此,此刻那语声也不似之前与李广对答间的沉厚,反倒有种嗡鸣的感觉,令的整座庵堂的空间都如波纹般震荡起来,火烛急剧的跳动着,光线便明暗不定起来。
“想要老夫放弃,你是在做梦!哪怕便终逃不过一死,但老夫宁可尽数消耗干净,也绝不给你留下一星半点儿,你就死了那心思吧!”
庵堂中,另一个声音随即而起,正是上次那个只闻其声的人。只不过这次那声音中,明显比之上次削弱了几分,虽满含愤懑之气,却掩不住里面的苦涩和不甘。
对于天成子的硬气,那老者似乎一点也不生气。他哈哈大笑着,嗡鸣着道:“不给我留一星半点儿?你还有多少能量?又还能坚持多久?你逃不过的,逃不过的。从你当年选定了我的那一刻起,你便注定了要成全我。我可是您老人家的爱徒呢,您不成全我成全谁?啊哈哈哈……”
狂笑声恣意嚣狂,满含着得意和讥讽。却原来,这老者竟还是那个天成子的徒弟。
显然,天成子被这话噎的不轻,半响没有回应。直到半天后,终于发出一声长叹,苦涩的道:“老夫自作孽,落得这个下场怨不得旁人。只是你又要搞什么阴谋,何必对一个无辜的人下手?”
老者笑声戛然而止,重重的哼了一声,讥讽道:“呵,无辜?恩师大人,能不能不要做出这么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你这样很让弟子我恶心啊。堂堂圣界之使,昔日动辄便是覆灭千百万计的人命,那些人可被提及过无辜?今日却来我面前假仁假义,我呸!”
天成子似被戳了痛脚,怒不可遏的喝道:“你!……..”
老者却不理会,只是冷笑连连。
半响,天成子长吁一口气,恹恹的道:“老夫只是劝你莫要牵连无辜,须知太过伤了天和,终要受到反噬,何其愚也。”
老者嘿嘿冷笑,淡然道:“天和?反噬?老鬼,你真当我是傻子吗?那小子真的是无辜吗?”
这话一出,庵堂某处的空间似乎猛的一阵波动,随即天成子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你又知道了什么?简直莫名其妙!那小子不过区区一书生,不过多谢小把戏,无意中坏了你几次谋划而已,怎就不是无辜了?你你…….”
“得了,收起你那点心思吧。”不等天成子话说完,老者便不屑的出声打断。
“那小子数次三番坏我大事,自然该死。不过我对他的兴趣,却不是因此而发。向日来几次事件,便随便哪一件拿出来,也足以令其万劫不复。可偏偏这小子至今还活蹦乱跳的,且不说自打他来了,我隐隐有所感应,便单只他这一身大气运,就足以让我重之再重了。嘿嘿,这般大气运之人,便比那些皇室之人都不遑稍让。若是能令其作为一个爆发点,你说说,那岂不是比之前所安排的更要圆满吗?这等好处,我岂能白白放过?”
他阴阴的说着,言语中露出说不出的贪婪兴奋之意。
天成子又惊又怒,与这个逆徒相比,他当然更能深切明晰的感应到苏默的不同。也正是从苏默入京之后,因为离着他更近了,那冥冥中的牵引之下,才让他得以有了片刻的缓颊,终于得以清醒过来。
也正是因此,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个叫苏默的小家伙绝对不是普通人那么简单。以他目前的状态,苏默已经俨然是他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只要能保住那小子,就有一线翻身的可能。哪怕那一线是如此的微不足道,但那终归是希望不是?
可没想到,最终还是被这个逆徒有所察觉,终于要向那苏默下手了。因那苏默来了,从而促使自己醒转;却也因苏默的入京,让其彻底暴露在了这个逆徒的视线中。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成也萧何败萧何?
“你……你究竟要做什么?”他努力的压制着心中的惊慌,怒声问道。
老者嘿的一声,漫不经心的道:“做什么?我在帮他啊,怎么师父看不出来吗?你看,我听说他被皇帝拿下了,就赶紧让李广去通知太子。那位小太子最是喜欢新奇事物,那苏小子行事天马行空,完全没有痕迹可寻,当能最得那小太子的心思。如此,有了那小太子的护持,便是皇帝要想害他,也要顾及几分吧。而且我还让李广去通知了他的家人,想必他身后那些个能人们,都不会坐视不理吧。哈,要知道,那小子身后可不单单只是那几个国公爷呢,竟然还和裁决者、守护者都大有牵连,这真是让我喜出望外啊。啧啧,再加上咱们这一脉,何曾有过这么强大的凡人、无辜?哎呀,弟子很是期待,很是期待啊,哈哈哈哈…….”
这一通话出口,天成子彻底没了回应。小小的庵堂之中,狂笑之声肆虐,烛火噗噗噗的猛跳几下,随后在某一刻猛地熄灭,唯余一片黑暗蔓延…….
与此同时,皇城城门外,胖爷和小七满面焦灼,看着手中一张巴掌宽的纸条,又是惊疑又是担忧。
打从少爷进去后,两人便只能在这儿干等。可一直等到大朝会结束了,看着众多大臣们三三两两的出来了,直至到城门外的车马都走了个干净,也不见自家少爷出来,两人就有些忧虑了。
正相对一筹莫展之际,忽有一人过来,塞给小七一张纸条。也不等小七反应过来,那人却一转眼便走了个没影儿。
这里是皇宫大内,便是如胖爷这等无法无天的,也不敢胡跑乱窜。两人只能大眼瞪小眼的作罢。
待得回过神来,打开那张纸条看过后,登时再也顾不上旁的了。少爷竟大闹了大朝会,虽然没当场治罪,却被羁押了起来,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少爷啊,你这又是发的哪门子疯?你这简直就是一刻不惹事就一刻不舒服斯基啊。
胖爷和小七两人面面相觑,不由的同时仰天哀叹。
第754章:二老筹谋
“胖爷,现在怎么办?咱们……”小七急的团团转,眼神儿频频的瞟向皇宫那华丽的大门,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去才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胖爷面色阴晴不定,眯着眼微微沉吟一下,沉声道:“莫慌,以少爷的本事,怎么也能应付一二。再说了,皇帝终归是对少爷有所求,总不会就……这样,你留在这儿盯着,有什么情况赶紧来报。我这便回去寻悦哥儿和国公爷,且看他们怎么说。”
小七应了,胖爷再不停留,也不解马,便就展开身法,飞也似的去了。
英国公府中,待得听了胖爷的回报,张悦大吃一惊,急忙带着胖爷往后面去寻父亲张懋。待得将事情细细一说,张懋慢慢眯起眼来,半响没说一句话。
胖爷在旁看的着急,一个劲儿冲张悦使眼色。还不等张悦说话,早被英国公看在眼里,哼了一声骂道:“你个夯货,慌个屁!这时候默哥儿已然在宫里了,要出事也早出了,岂争这屁大点时辰?”
胖爷惭惭的低下头,但随即又急道:“那……那怎生是好?若老国公也不便,小人唯有传信我师门想法子了。”
英国公这个气啊,瞪眼道:“找你师门?道门吗?你想作甚?难不成还要造反不成?就凭你们道门?不用旁人,老夫便分分钟灭了你们!”
胖爷大怒,猛的瞪向张懋。张懋却一言不发,只是冷冷看着他。旁边张悦连忙打圆场,“这都什么时候了,胖子你还想不想默哥儿好了?我爹说的不错,难不成你们还能去攻打皇城不成?且不说敢不敢,便是你们敢为,可怕是你们这边不等到了,那边默哥儿已经先人头落地了。行了,赶紧消停消停吧,我爹又没说不管,这事儿总要好好思量思量,寻个章程出来才行,可不是单凭意气用事就成的。”
胖爷这才沉默下来,他刚才也是急了,有些口不择言。其实心里又岂会不知,若说这世上除了他最关心苏默的安危外还会有谁,那么无疑英国公便是其中之一了。
想到这儿,他叹口气,起身冲张懋一礼到底,闷声道:“老公爷恕罪则个,咱就是个浑人,您莫计较。”
张懋瞪了他一眼,这才哼道:“说你是个夯货是不是不服?你就不用脑子想想,人家为什么突然跑来给你送这个信儿?是你生的俊还是你是人家的爹?蠢货!傻乎乎的落入人家的算计还不自知,你脖子上那是长的猪脑子吗?”
英国公是武将,说话从来都是直来直去,哪会跟文人似的还跟你玩个起承转折、含蓄暗讽的。这一通就是劈头盖脸下来,不惟胖爷傻了眼,张悦也是猛然警省,若有所思起来。
是啊,之前光顾着着急去了,怎么就忽略了这一点呢?张悦且不说了,或可推为阅历不足,可他胖爷却是久历江湖之辈,那些阴谲鬼蜮、人心险恶竟都忘了不成?这却是大大不该了。
人都说鬼老灵人老精,果然不错,便只这片刻之间,张懋便敏锐的抓到了其中的疑点,其老奸巨猾…….咳咳,是睿智英明端的不同凡响啊。
这么想着,胖爷由是大惭,连忙恭恭敬敬的请罪。这次却是心悦诚服,再没半点别扭了。
张懋狠狠瞪了他一眼,老爷子骂也骂够了,本也不是真个跟他生气。当下一挥袖子让他起身,自个儿站起来道:“你们两个小混蛋都给老子消停些,越是这个时候越要稳得住。老夫先去找人再探一探,摸清情况再说。”
胖爷和张悦连忙应了,二人送着老爷子出了门,胖爷待不住,跟张悦说了声便也跟着走了。造反什么的肯定是不行的,但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还是必须要通知宗门一声才是。
不说别个,这事儿终归是出在苏默身上,英国公帮忙归帮忙,但总不能苏府这边没个主事的吧。眼下苏宏不在,杏儿又顶不起来,便唯有向自己宗门求助了。
至于说那位名义上的少主母,唔,那倒是个厉害的。可问题是,那边也才刚刚出了事儿,怕是这会儿还不消停呢,实在是不好去打扰。更何况,毕竟程月仙还没过门不是。终归是没那个立场,会让人耻笑的。
对于胖爷的心思,张悦多少了解些,不过倒也没再去阻拦。大伙儿相处这么久了,知道他不是个莽撞的。更何况,该说的话也都说开了,相信他会把握住的。
如此想了想,抬手唤人来嘱咐了几句,让其往定国公府那边招徐光祚过来。这个时候,虽不能妄动,但能多做一分准备总是好的。以他目下的关系,徐鹏举下了江南,他信得过的,也便只剩下徐光祚了。
而他却不知,此时自家老子却早已先他一步到了定国公府。定国公徐永宁出来迎着,二人去了书房坐下,张懋将事儿一说,徐永宁皱眉听着,半响没开声。
张懋也不催促,只默默饮着茶。老半天后,徐永宁才轻叹一声,抬眼看看张懋,道:“此事,怕是你我都不好出面啊。”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又似乎很是冷漠,但是英国公却出乎意料的并无任何异色,反倒是轻轻点点头,竟是默认了。
略略沉吟了下,张懋道:“我的意思也是这样,不过,此事终归不能不管。若真不闻不问,怕是那位心里反倒更会嘀咕吧。所以,我想着是不是你我二人走一趟,咱们也好久没去看望炎桓叔父了吧。”
这话一出,徐永宁面色一变,失声道:“你是说……不可不可!你这样,岂不是愈发让那位忌惮?便只如今,都传言咱们武勋一系骄妄结党了,再若加上炎桓兄那边,可就彻底坐实了这流言了。到时候别说救人了,怕是只会起反作用也说不定。况且,以他的性子,怕是也绝不会答应出头的。”
大明五大国公,黔国公沐家世镇云南,从不参与朝政;魏国公永镇金陵,以避皇室忌讳;而剩下三位国公,除了英国公、定国公外,还有一位,便是昔日靖难名将成国公朱能一系了。
而截至此时,成国公的爵位由朱能的曾孙朱辅承袭。这个时候,却是正被派驻南京,职司南京守备一职。
而在京中,其父,也就是上一代成国公朱仪却仍健在。只不过因年事已高,只在家中荣养,不问世事。
朱仪,字炎桓,时至今日已然七十有二高龄。因昔日英宗时汪直之祸,两次起复,忠怀激烈。至弘治朝时,弘治帝深为敬重,常以徐溥并论之,由此可见一斑。
而其实,在历史记载中,此时其实朱仪应该是逝去了的。但许是有了苏默这个变故,历史大致上虽没变化,但却在局部已发生了不可知的变化。
张懋和徐永宁此时口中的炎桓叔父,指的便是这位昔日的老国公了。
而这位老人,也是首位尚活在世,但却将名爵先传给了后辈之人。此固然是彰显了君臣相得的佳话,但这位老臣的淡泊性子,也尽显无疑。
所以,听到张懋提议去寻这位老臣出头,徐永宁想都不用想,当即便断言不可能。
张懋却微微一笑,摇头道:“我岂不知他老人家性子?你说的忌讳,我也明白。既如此,我是傻了还去做那种无用功?”
徐永宁一呆,茫然的看着他。然而猛然间一个念头闪过心头,忽的省悟过来,拍手大笑道:“原来你却打的这个主意。好,好,若能得那位出面说句话,此事再无忧矣。”
张懋得意一笑,起身道:“如此,事不宜迟,你我这便跑一趟吧。”
徐永宁应声好,随即却又迟疑道:“那宫里那边……”
张懋摆摆手,眼底闪过一抹森然,淡然道:“无妨,我使人打探过了,有惊无险。反倒是陛下当着满朝文武之面,公然压下问责,只将那臭小子押在乾清门那边了。”
徐永宁这才释然,回房换了件衣衫出来,二人并肩向外走去。边走边又道:“送信的是什么人可曾查到?”
张懋嘿了一声,摇头道:“找不着了。不过,曾有人说,在内侍府中似乎见过那人,但却并不确定。无妨,左右不过跳梁小丑罢了,惹得老夫火起,正好一勺烩了下酒。那些个阉货,怕是忘了老夫是做什么的,哼哼。”
他冷笑着说着,言语中却竞显狰狞之意,似有说不尽的血腥之气透出。这一刻,他哪还有平日里半分老态,大明国公俱皆一时猛将,值此之际,稍稍微露爪牙,便已是风云变色。
定国公徐永宁面色阴沉的点点头,哼道:“内侍府,看来又是那李广的手笔了。这阉货近来越发跳的厉害了,听说前些日子,便太皇太后那边都开了口。偏陛下被其迷惑,颇多偏颇,这才让那狗贼逃脱。此番竟又跳出来,惹到咱们头上来了,说不得,倒要好生谋划谋划,彻底除了这个祸害才是。”
张懋闻言阴险一笑,指了指某个方向,轻声道:“此番若能得计,兄还怕没人治他吗?要知道,当其时时,最恨不得将之傑刑的可是大有人在呢。”
徐永宁也笑,转头看向张懋笑骂道:“你这家伙,最是奸诈。”
张懋却不以为忤,自顾得意洋洋的道:“这叫智慧,你奈我何。须知老张旁的不行,兵法之道却是自问不落人后的。”
徐永宁大笑:“说你胖倒还喘上了,老不知羞。”
二人说说笑笑,到的门外,早有下人备好了马匹。当即翻身而上,呼叱声中,已是打马而去。身后数十名护卫纷纷呼喝跟上,泼喇喇马蹄声中,眨眼远去。
第755章:苏醒
乾清宫后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苏默装了半天的逼,终于缓缓睁开双眼。张皇后和朱厚照不由的同时吐出一口长气来,但随着眼见苏默一只手抬起,一颗心又再紧紧拎起来。
弘治帝在旁看的微微皱眉,他凭直觉感觉哪里不对劲儿,偏又找不出来,只能抿了抿嘴唇盯着那大胆小子。
苏默此刻早将上帝视觉遍布四周,哪里会看不到几人的表情。心下暗暗得意,生命元气这种高大尚的东西,岂是一般二般人能看得出玄奥的?那么,准备震撼吧,凡人们!
脑海中的银色雾团蜂拥而出,随着他一只手凌空悬在小女孩的身上,生命赋予瞬间将小女孩尽数笼罩其中。
这一次为了表现出自己的努力,他没选择如往常那样,直接让生命元气进入目标体内。而是刻意的缓缓施为,先是从皮肤肌理开始,一点一点的慢慢浸入。
这样做的目的还有一点就是,对方毕竟太稚弱了,他虽然对生命元气有着百分之百的把握,但也生恐一蹴而就,强大的力量太过狂暴,以至于出现虚不受补的情况。
只是如此一来,消耗的心神却不免大大增加,这却是让他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了。不过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便再想改变频率也不可得了,只能一狠心,咬牙维持着这种缓慢的输出。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整个房间里鸦雀无声,便连弘治帝这会儿都顾不上再去观察苏默了,而是将眼神紧紧的盯在女儿身上,一瞬不瞬。
苏默微微阖着双目,随着生命元气的涌入,他忽然兴起一种玄妙的感觉。便好像那丝丝缕缕的元气,已然代替了他的双眼,将小公主体内一切细微变化,都分毫不差的映入心田。
肌腴的细胞开始慢慢变得充盈丰润起来,随即又是骨骼经络,也一条条一根根的开始了玄奥的修复,渐渐变得晶莹剔透起来。
生命元气的视角下,所见所睹完全与肉眼所见大不相同。整个视界的色彩似乎无尽丰富起来,绝不再仅限于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
那是如同一种宇宙深处的光云般的绚丽,无以言表,难以尽述。苏默开始时还只是刻意的装模作样,但是渐渐的,竟不知不觉中也沉迷其中。
后世曾有玄幻小说描述人体最是玄奥神秘,俨然是一个缩小的宇宙。苏默其时看到这一段,未尝没有撇嘴鄙视。然则这一刻,他却再没了半点的怀疑。
不,甚至是觉得,那些个想象的文字便在如何华丽,也是绝对难以描绘这一刻所见。那些夸张不是太过,而是连万分之一都达不到。
他这是第一次使用生命元气,针对性的施展治愈。也是自从得到了这种能力后,第一次的以这种频率施展。结果完全没有想到,竟会让他阴差阳错的获得了这难得的一次体验。
若说之前他还沾沾自喜,想着这次是让皇帝欠了自己一份大人情。那么此时此刻,却是换成他心中兴起了对皇帝的一份感激。
这种体验,这种震撼,让他心中渐渐升起某种莫名的感悟。似乎在这个过程中,他对于生命的意义,再次有了深刻的诠释,无形中将他的后续演化之路,向前推动了巨大的一个进程。
心神沉浸其中,不克自拔,不能自拔。银色的元气滋润过肌肤表里,开始更加深入的进入五脏六腑,再然后是大脑骨髓…….
眼前的一个个器官,一簇簇血肉,完全没了最初的意义,似乎那并不再是**器官,而是一颗颗亘古的星辰。脉动的血液哗啦啦的流淌着,越来越急,越来越有力,直至最后如同汹涌澎拜一般,焕发出强大的生命气息,无数的星辰都开始熠熠生辉,散发着一种瑰丽的荧光……
“唔~”
一声轻柔的*在这静寂的房中响起,除了苏默自己尚神游其中未曾察觉外,弘治帝夫妇和朱厚照却是直如一个炸雷在耳边响起。
三人瞬间瞪大了眼睛,紧张的看向榻上那小小的身影。方才那段时间,给了他们极大的震撼。他们几乎是肉眼可见的,亲眼见证了小公主原本苍白的肌肤慢慢变得红润,亲眼看到那原本因病疼而日渐枯黄的头发,开始一点一点变成缎子般的黑色;
再之后,便是不通医理的他们,也能那么清晰的感觉到,原本榻上那个稚弱的生命,开始一点一点增强起来、壮大起来。那强有力的心跳声,直如擂鼓一般,落在耳中却犹如天籁之音……
张皇后早已经泪流满面,一双手下意识的死死握住弘治帝的手,竟完全感觉不到丝毫生疼。
自己那苦命的女儿,这是终于要好了吗?在经历了无尽的痛苦悲伤和那样的无助后,上天终于还是将女儿还给了她吗?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女儿还不睁开眼睛看看自己呢?是她太累了吗?是了,这几年来无时无刻不在的痛苦折磨,便是她这个成年人,这个在一旁看着的人都心力交瘁,快要到了崩溃的边缘了。那更何况是亲身感受、尚如此年幼的女儿呢?
但是,但是自己真的好想好想现在就让她睁开眼睛,睁开眼睛看一看自己,看一看这个世界。她是如此急迫的,想要看一看那双明亮的眼眸…….
便在这种焦迫矛盾的煎熬下,榻上小人儿的这一声轻吟,便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刹那间将她所有的坚持击碎。
一颗心瞬间如同被人猛然攫住,极致的眩晕猛地袭来,她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颤便软瘫了下去。
耳边传来一声隐隐的惊呼,身子蓦地一顿,再次挣扎着回过神来,却是丈夫弘治帝那温暖的怀抱,还有儿子朱厚照惊喜的大呼小叫之声。
“好了好了,妹妹终于好了!我就知道他行的,我就知道的,哈哈哈…….”
好了?!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瞬间让她下意识的看向榻上。那里,一双清澈但却带着迷茫的眼神,正正的迎着自己的目光。
“唔!”
张皇后抬手捂住嘴巴,喉咙里发出一声无意义的哽咽,刹那间泪崩。
“禁声!”
弘治帝此刻也是红了眼眶,但却仍不忘低声对着儿子呵斥道。苏默明显并未收功,仍是保持着那个手悬在半空的动作。此时此刻,怕不正是最紧要的关头,怎可能如此不知轻重的惊扰到他?
他终是一代帝王,心智之坚韧沉凝,岂是常人所能比拟。只在极短的时间内,便从狂喜之中收摄住。
将皇后绵软的身子使劲搂了搂,似乎要通过这种形式,将自己的力量传给她。
“皇后,且再忍耐下,莫惊扰了治疗。”他呵斥完了朱厚照,狠狠瞪了他一眼,待儿子讪讪的缩了缩脖子,这才转而低声对妻子低声安慰道。
张皇后使劲的点点头,一只手死死的捂住嘴巴,便连呼吸都全部屏住,唯有一双眼眸瞬也不瞬的盯在女儿身上,似乎生怕一眨眼间,那双明亮的眼眸再次合拢。
“母后…….”低柔娇怯的一声呼唤,张皇后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拼命的点着头。想要回应一声,却完全没发出一点声音。身子使劲的挣动起来,便要扑将过去,恨不得立即就将那小人儿搂在怀中。
弘治帝咬牙使劲抱住,先是冲着小公主使了个坚定的眼神,一边急促的低声道:“皇后,莫伤了太康!”
他知道妻子的急迫,生怕一个拉不住坏了大事,情急之下,一道灵光闪过心头。他知道,在妻子心中,再没有什么比女儿更重要了。一句莫伤了太康,果然让张皇后猛地一颤,随即醒过神来。满脸泪流之际,哀哀的看了他一眼,随即又将目光紧紧看向女儿,脸上又是痛苦又是疼惜。
“太康乖,不要乱动啊。母后在这儿,母后就在这儿,呜——”她颤颤的安慰着,才不过两句,却怎么也再说不下去了。
小公主眼看着往昔最疼爱自己的母后没像以前那样来抱自己,不由的露出委屈的神色。小嘴儿瘪了瘪,目光转动,这才发觉了身边坐着的苏默。
她眼中露出好奇之色,这个人是谁呀?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竟感到他是那么的亲切?就像是早跟他认识了很久很久,跟自己很亲很亲,像是父皇和皇兄一样…….
不,不对……似乎是,似乎是比父皇和皇兄还要亲近。就像是……就像是一个人分成了两半,他就是自己,自己就是他。
可是自己明明不认识他啊,真是太奇怪了。
小公主眼中忽而迷茫忽而清亮,怎么也想不通里面的蹊跷。但是却能清晰的感受到,这个人悬在自己头上的那只手中,似乎无时无刻的不在发出些什么东西。
那些东西丝丝缕缕的钻入自己的身体中,无微不至、无穷无尽。而自己浑身的疼痛,还有曾经怎么也赶不走的疲惫和困倦,就在这只手掌下,再也不见了半点。
好舒服啊,她心中喟叹着,口中再次下意识的发出了一声*,极致的舒爽,让她浑身松软下来,嘴角不觉弯起个美好的弧度,眼睛都因而眯了起来……
第756章:大闹后宫
“幸不辱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苏默再次睁开眼睛,先是给了小公主一个温暖的微笑,这才收手转过身来,起身对着弘治帝夫妇欠身说道。
张皇后激动全身颤抖,目光死死的瞪着苏默,苏默了然,笑着又再点点头。
呜,张皇后嗓中发出一声呜咽,下一刻已是一步便扑了过去,一把搂住小公主,将她抱了起来,上上下下的摸着,颤声道:“秀儿秀儿,可还哪里疼吗?”
苏默眉头微微一挑,眼底闪过一抹幽光。这小公主的名字中果然有个秀字啊…….
小公主微微蹙起秀气的毛毛虫眉毛,似是对母后在自己身上的举动不舒服。不过却乖巧的任凭张皇后到处捏着,侧了侧小脑袋道:“没有痛了。”
说着,偷偷扭头看了榻边的苏默一眼,又凑到张皇后耳边小声道:“那个痛肯定是被大哥哥拿走了,母后要找就去大哥哥身上找好了,秀儿这里没有了。”
张皇后一愣,随即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直以来,女儿便整日介昏昏沉沉,何曾如此刻般鬼灵精怪的,便那双乌溜溜转动的眼神,都透着说不出的灵动和狡黠。再想想之前的那些日子,不由的心中五味杂陈,忍不住又流下泪来。
她这样又哭又笑的,小公主显然完全不能理解。两条毛毛虫眉毛越发皱的紧了起来,小脸上满是担忧的道:“怎么,难道是大哥哥不肯给吗?唉,母后为什么要那个痛呢?很难受的。好吧好吧,母后乖啊,母后不哭,等秀儿再去求大哥哥,求大哥哥给母后就是了。大哥哥很好的,一定会答应秀儿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张皇后怀中爬起来,举起小手努力的为张皇后擦拭着泪水,另一只手还努力的绕过去,拍着张皇后的后背。她隐隐记得,每当自己很难受的时候,母后都是这样对自己的。
张皇后又是欢喜又是感动,再也忍不住,反手使劲抱住女儿,彻底放声大哭起来。
小公主眼中露出茫然慌乱的神色,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是自己做的不对吗?还是说这样打疼了母后?
正不知所措之际,忽然感到眼前一暗,转头看去,却是父皇不知何时坐了过来,连忙努力奉上个大大的笑脸,只是那小嘴儿却微微瘪着,眼中又是慌乱又是委屈。
“乖,莫怕。母后是看到秀儿不痛了高兴的,秀儿做的很好,做的很好。”弘治帝红着眼眶,轻轻的抚着女儿的黑发,另一手过去握住皇后的手,微微紧了紧,轻声道:“好了,莫吓着秀儿。”
张皇后这才猛省,连忙手急忙慌的擦抹着泪水,冲着女儿露出个明媚的笑容。
秀儿顿时大喜,探过头在弘治帝脸上吧嗒亲了一下,欢声道:“父皇好厉害。”
弘治帝一呆,随即大喜,不由的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苏默站在一边看着,眼中满是欣慰,脸上却是微微撇嘴。大爷的,小太爷知道你们高兴,可能不能先照应好了咱这大功臣啊?还皇帝呢,一点礼貌都不懂,太鄙视了。
“嘿!”正心中腹诽着,猛不丁肩头被人狠狠拍了下,转头看去,正迎上小太子兴奋的发红的面孔。那一对眼珠子,亮的如同俩探照灯似的,灼灼的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偷眼瞟了一眼那边还抱在一起的一家三口,苏默微微侧身,口唇微动着低声道:“干吗?”
朱厚照贼忒兮兮的凑近,也低声道:“默哥儿,大发了,你要大发了!没听我妹妹都说你很好吗,这次父皇肯定要重重的赏赐于你的。啊哈哈,果然是本太子英明神武啊。”
苏默不由挑了挑眉头,这叫喊上默哥儿了?话说咱俩有那么熟吗?你妹妹说我很好,郁闷个天的,被一个小萝莉发了好人卡有什么可高兴的?值得你这么兴……咦,等等!我去,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还果然你英明神武的,有这么蹭热度的吗?太无耻了!
苏默一脸鄙视的看着他,朱厚照大怒,一把扭住苏默衣领呲牙道:“你这什么眼神?若不是本太子一力推荐你,岂有这般结果。哎呀,莫不是你想过河拆桥?你太卑鄙了!我告诉你,休想!你必须报答我,报答我懂不?”
苏默这个无语啊,小太爷报答你一脸啊。妈蛋的,老子辛辛苦苦治好了你妹子,反倒要倒过来报答你,这尼玛什么鬼逻辑?
抬手微微一用力将他的手掰开,不等他叫出来,就似笑非笑的道:“说说看,你要我怎么报答你?”
朱厚照登时转嗔为喜,又再凑前来,先是鬼鬼祟祟的探头瞄了自己老子那边一眼,见弘治帝正低声跟张皇后说着什么,似乎是在安慰他老娘。倒是妹子太康公主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一脸好奇的望着这边。
当下赶忙奉上一个大大的笑脸,哄的小公主笑弯了眼儿,这才拉着苏默往旁边走开两步,低声道:“这样,待会儿父皇肯定会问你想要什么。毕竟嘛,你这次立了大功了,怎么赏也不为过。若是硬指给你什么,反倒不如听听你自己的想法,这也是一种恩赐。嗯,你明白的吧?”
苏默索性两手抱胸,斜眼看着他,挑眉道:“所以呢?”
朱厚照脸上就一副你真笨的神色,搓了搓手道:“还所以啥,当然是要立即答应啊。可千万别学那些个老夫子假道学,说什么恩自上出什么的。结果真等父皇张了口,达不到他们心中所想所愿,一个个脸上那笑假的什么似的,总要惹得父皇心里也不痛快。哼哼,且等着的,等到我以后坐了皇帝,问都不带问他们的。偏偏捡着他们不乐意的赏,气死那些混蛋。”
苏默目瞪口呆,好嘛,感情日后正德帝总是翻着花儿的跟大臣们闹腾,这因子却是打从这儿就落下的啦。
“不是,我就问你,你就直说你想要我怎么做吧,扯那些别人作甚。”苏默定定神,不耐烦的摆手道。
朱厚照也反应过来自己歪楼了,擦了擦嘴角的唾沫星子,贼忒兮兮的靠过来,也不过苏默一脸的鄙弃,一把拉住他低声道:“简单啊,你就跟父皇说,不求高官厚禄什么的,只求能长伴君侧,沾些皇家贵气便好…….呃,当然了,这么说只是个托儿。以你的身份,肯定是不够格侍奉父皇的。不过你可以来侍奉我吗不是,我可是太子啊,除了父皇之外,还能有谁比我更具皇家贵气的了对不对?”
侍奉皇帝?!侍奉你?!沾点皇家贵气儿?老子贵气你一脸啊!苏默这下真是听的脸儿都绿了。不敢置信的瞪着他,下一刻想也不想的两步便扑了过去,两手照着小太子的脖子就掐了上去。
你特么跟小太爷这是多大仇啊?竟然歹毒的想把自己阉了当太监。来,你别躲,特么小太爷跟你拼了我。这你妹的,恩将仇报听的多了,可仇报成这样的还真是也没谁了。你想对小太爷的二弟下手,小太爷也不想活了,先整死你再说,死了算逑!
朱厚照哪里想到自己一句话引发了苏默这么大反应?郁闷个天的,这里可是后宫内院啊,而且还是自个儿皇帝老子和皇后老娘跟前儿呢,他咋就敢冲动成这样呢?
“我……咳咳,你特么疯……咳咳,放手……”好在他天生力大,又多少还真练过了些拳脚,冷不丁之际,两手将将倒是拉住了苏默的手,当即死命的拽着挣扎着。
“大胆!苏默,还不给朕放手!”身后传来一声震怒至极的怒喝,却是这一番动静实在太大,果断将弘治帝的注意力引了过来。
结果一瞟之下,好悬没把弘治帝惊的一头栽倒地上去。这尼玛又是玩的什么花儿?从今个儿早朝起这小子就可劲儿的闹腾,扰了大朝会,打了自己的大臣,好歹给关了一下午,这尼玛才消停了多大会儿?这可好,现在又跟太子掐上了,还是当着自个儿的面儿。这小混蛋,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成?还是说觉得治好了公主,彻底有了依仗,觉得可以恃宠而骄,肆意妄为了?
好吧,弘治帝倒是没想过这货真敢对太子有什么不利。毕竟这小混蛋才不过十七,而且这里还是皇宫内苑,便脑洞再开的怎么大,也绝不会想到那一面去。
更何况,之前自家太子和这小子明显极为投缘的样子,眼下这架势,再结合这小子前番几次做的那些狗屁事儿,得,弘治帝首先想到的就是,这特么两个小混蛋又再闹腾了。
是的,没错,弘治帝这一刻就是这么认为的,“俩”小混蛋!别人不知道,他这做亲爹的岂能不知,自家那个熊孩子,平日里的那个闹腾劲儿是什么程度?
只是这会儿当着自己这个皇帝的面儿,俩小混蛋还敢如此胡闹,连手都动上了,完全不顾半点礼仪,真真是让他气歪了鼻子了。
皇帝这么一开声,门外早惊动了杜甫,闪身进来看到这一幕,饶是以老太监的把持,也是当场惊的脸色都变了。
赶忙上前将两人掰扯开,自个儿挡在中间,却一手一个将两人制住,由得二人相互怒目而视,呼呼直喘。
“两个混账!说,究竟怎么回事?”弘治帝这个气啊,连阴沉的如要滴下水来。便连女儿刚刚治好的心情,这一刻都被破坏殆尽。
苏默这会儿也清醒过来了,只是不知怎的,平日里的冷静完全不见了踪影,听的弘治帝问起,当即指着朱厚照大声道:“怎么回事?你问他!他竟想着阉了我,让我当太监,小太爷跟他拼了!”
什么?当……当太监?!
包括弘治帝在内,所有人都被这句话雷的外焦里嫩,好半天没回过神来,甚至连苏默那个大不敬的自称都给忽略过去了。
半响,还是当事人先反应过来。朱厚照彻底炸了,一蹦三尺高,“我呸你个苏讷言,小爷好心换个驴肝肺,你自发疯,干吗诬赖与我?我何曾说要你当太监来着?跟我拼了?哈,来来来,你我且大战三百回合再说,看某家可会怕你!”说着,拉开架势就要开干。
杜甫这个凌乱哟,慌不迭的赶紧给拦着,朱厚照却在那儿跳着脚的叫战不休,苏默也是不甘示弱,只是冷笑涟涟。
弘治帝这个怒啊,和满脸惊奇的皇后公主对视一眼,呯的拍案而起,怒道:“都给朕闭嘴!究竟怎么回事儿,苏讷言,你口口声声说太子要你做…….做太监,此话从何说起?你给朕一五一十的道来!”
第757章:太康公主的玉牌
“……才子,哼哼,狗屁才子,连个好话都听不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我呸!”
“嘁,小屁孩,自己语言表达能力有问题,怪谁咯?”
“什……什么?小……小屁孩?!我……我已经长大了,我……孤是太子!”
“太子就算大吗?等你当上了皇帝再来说吧。”
“你……你你,你大逆不道……”
“小太爷就这样,你咬我啊。”
“……..”
皇宫内苑中,一阵奇葩的对答不时回响着,这使得跟在后面的两个禁军满头大汗,恨不得自己什么也听不到看不到。
天天的,前面这位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彪悍至如此地步。那可是太子殿下啊,他怎么就敢这般口没遮拦,毫无半分恭敬之意?
而最古怪的是,偏偏太子看上去似乎气的暴跳如雷,但却也只是跳脚大骂,真正怪罪半点没有。要知道按照其往日的脾气,这会儿早下令拿人了。
果然,一连串的斗嘴过后,不过片刻,太子殿下就又主动凑了过去,低声嘀咕起什么来。
偏那苏默似乎很高傲的样子,对太子爱答不理的。俩禁军侍卫也是开了眼了,这在宫里当差有些个年头了,这样的神人还真是头回见识。
他们却不知,这位神人和他们的太子殿下,刚刚却是被皇帝陛下一起骂了个狗血喷头,然后又一起轰了出来的。所谓人生四大铁,一起同过窗,一起嫖过娼,一起扛过枪,一起蹲过班,俩人现在这交情,也差相仿佛了。
这般交情下,别说互相对骂鄙视几句,便是动手打上一场,事后也完全不会当回事儿,该咋样还咋样。这,便该是男儿交往的样子……好吧,至少厚照太子是这样理解的。
至于说两人现在是去哪儿,咳咳,原本小公主终于得以医治,这是何等喜大普奔的消息啊,包括帝后在内所有人都是浑身喜气儿、兴奋难言。
可好嘛,这个关头上,竟有俩货一言不合,就在帝后的眼皮子跟前撒上野了,打的那叫一个热闹…….
不得不说,这是何等的败兴、何等的触霉头、何等的作死啊。于是,行吧,两个小混账既然喜欢闹腾不是?那就给你们找个地儿,可着劲儿闹去!且待回头皇帝陛下腾出手来,再来收拾你们。
就这样,两人在顶了一脑门子弘治帝的唾沫星子后,臊眉耷眼的被赶了出来,且往后面听宣。
那会子,连皇后娘娘都不待见他们了,首次在皇帝训斥儿子时保持了缄默。
“你母后不爱你了。”苏默忽然开口,很阴险的挑拨道。
朱厚照如同被踩到了尾巴的猫,猛的跳起来张牙舞爪的大怒道:“放屁!”
苏默脸上波澜不动,眼神都不带转的,“承认吧,你妹子如今好了,你没地位了,可怜的娃。”
朱厚照愈怒,“放屁放屁,放狗屁!母后最喜欢我了,你当我是小孩子吗,拿这种胡话来哄我。”
朱厚照高声怒叫着,正处于变声期的嗓音,因此有着特有的尖利。
苏默呲着牙掏掏耳朵,将这魔音隔绝在外。待他跳完了,这才老神在在的道:“你大概不知道吧,民间对此可是有再精准不过的句子来描述这情形来着。”
朱厚照脸色阴晴不定,想了想道:“什……什么句子?定是你胡编乱造的。”
苏默嘁了一声,点头道:“好吧,既然你不信,那就当我没说好了。”
朱厚照愣了愣,随即上前扯住他衣袖,怒道:“不行,我最讨厌便是话说一半留半截的了。”
苏默惊喜,反手抓着他,深有戚戚的重重点头:“严重同意!太监最讨厌了,比烂尾都讨厌。”
朱厚照迷茫了,一脸的懵圈儿。“烂尾……是什么?怎么又跟太监扯上了?你究竟在说什么啊。”
苏默猛省,落寞的松开手,眼神悠远的出神了一会儿,摇头叹道:“烂尾嘛,就是你说的那样,话到了一半不说了,然后却忽然告诉你结束了。至于太监,就是下面没有了啊,这都不明白,你智商堪忧啊。”
朱厚照听的眼里全是小圈圈,也顾不上这厮又再诋毁自个儿了,抓耳挠腮的道:“你这人……恁的小气。我都说了,太监什么的根本就是你误会了,偏又拿来说嘴……诶,等等。我问的不是这个问题好吧,那个……那个你说的民间说法,对,就是民间说法究竟是什么?别给我转移话题,快说。”
苏默就叹了口气,怜悯的看看他,漫声道:“女儿乖女儿好,女儿是爹娘的小棉袄。听听,听听,这多温暖多有爱啊。如今太康公主大好了,承欢膝下不知比你这皮猴儿强多少倍去,就问你怕不怕?”
朱厚照愣愣的,暗自念叨了两遍那谚语,终是有些迟疑不定的讷讷道:“不会吧,其实我也是很乖的,母后从来不曾说过我。”
苏默撇撇嘴,“你很乖?整日介到处疯跑胡闹,搞的整个皇宫鸡飞狗跳的。每日里不到定点的时辰都见不到你的影子,这就是你说的很乖?啧啧,我都不惜的说你了。”
朱厚照被说的脸色涨红,想要分辨却发觉还真是辩无可辩,不由的惭惭的。默默想着父皇母后只疼爱妹子,反而见到自己就怒目横眉的场景,不由的忽然有些黯然神伤起来。
他此时不过才十岁大,原就是孩子心性。虽然隐隐觉得苏默是在故意打击自己,真实情况未必像他说的那样,但终是有些患得患失,心中微微发堵起来。
“父皇最是英明,母后也最是慈爱,绝不会像你说的那般。我回头定要告诉父皇,让他重重打你板子。”左思右想之后,越发的心烦意乱起来,不由的便恼羞成怒起来。
苏默看的肚中好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鄙视道:“看看,看看,你还不是一样?说什么好心没好报,换到自己头上不也是如此?我跟你说这些,难道不是为你着想?你却要让陛下打我,嘿。”
朱厚照噎住,想想似乎自己确实不占理儿,不由的肩膀垮了下来,大是垂头丧气。但面上不肯认输,又再重复道:“总之,你说的肯定不对。父皇母后不会那样对我的,一定不会!”
他使劲的握拳挥了挥,似乎这样便将那股担忧挥出去了一般。
苏默眼中含笑,耸耸肩道:“当然当然,陛下是什么人,那可是一代君王,自然不会在你面前做的那么明显了。不信你看着,他肯定会训斥你一顿再安慰你、鼓励你一番,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这套路不要太好用了。”
后面俩禁军脸都绿了,只觉的两条腿软的跟面条也似。这般大不敬的言词,简直就是红果果的谤君了,有心想要逃的远远的,偏偏职责在身却走不脱。心下便全剩下满满的恐惧,竟不知今日听了这些大逆不道的言语,会不会日后就此被人间蒸发了。
朱厚照却是听的一愣一愣的,想想自己父皇的性子,怕是苏默所言真还就是那么一回事儿。
“那……那你说该怎么办?”他终于有些不淡定了,下意识的向苏默讨计。
苏默暗喜,看看他叹口气,迟疑道:“这个……这是你们自己的家事,我这外人…….不好置喙吧。”
朱厚照不耐烦的一挥手,“你这人哪里都好,就是有时候怎么也婆婆妈妈的?什么外人内人的,我何曾与你见外过?你这是瞧我不起,不愿拿我当兄弟吗?”
后面俩禁军脚下一软,噗通跌了一个跟头。随后又在前面两人诧异的眼神中,手忙脚乱的爬了起来,大气儿不敢出一声。
这尼玛咱们听到了什么了?被太子当做兄弟?不对,好像是太子上杆子的要求那苏默将他当兄弟……这这,这个苏默究竟是啥人啊,简直细思恐极啊。
好在前面这两人似乎都没怎么在意他们,也就是转头看了他们一眼,便又回过头去自顾说起话来。
“……好吧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了……嗯,这事儿也简单啊。你只要从今日起,好好真心疼爱小公主就行了。唔,再有就是,平日里也别四处乱晃了,没事儿就多陪陪皇后娘娘,那手心手背都是肉,自然也就不会发生那种情况了。”
“就是这样?可我原本也很喜欢小妹啊,怎么可能对她不好,你这话真是奇哉怪也。”朱厚照一脸的鄙夷。
苏默脸上露出惊奇之色,转头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不说话。朱厚照被他看得别扭,不由怒道:“怎的,你看些甚?莫不是不信我说的?”
苏默道:“我确实不信。”
朱厚照大怒,刚要发飙,苏默却摆手道:“好吧,既然你说你很喜欢小公主,那我且考考你,看你是不是真的喜欢,还是说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朱厚照恼了,大声道:“好好,你便考来。”
苏默装模作样的想了想,这才淡然道:“唔,我方才在给小公主诊治之时,发现小公主身上有个玉牌,上面还刻的有字。既然你说你对小公主是真的关心,那不会不知道这事儿吧?那你说说,那牌子是怎么回事儿,上面又刻的是什么字儿,什么意思?诶,千万别说这是细节你没注意啥的啊,那都是借口。也唯有连这些细节都清楚,才能证明你说的真心是真的真心。”
他这般说着,面上一片风清云淡,但若有心人留心观察,定然能看出他此刻眼底那隐藏极深的一抹紧张。甚至,若是有人能有透视眼,必然还可以看到此刻他藏在袖中的双手,都因为高度紧张,而不自觉握的紧紧的双拳。
天知道,当时那一刻,在他看到那块牌子后,给他的震动是何等的巨大,以至于差一点就要绷不住了,当场跳了起来。只是那时那刻,他便用什么借口也不方便开口去问,由此一直隐忍到了此时,这才终于得了机会。
此时此刻,他的心情简直比第一次面临考试,都不遑多让了。若是真如他的猜测那样,那么眼前这个小太子,必然会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的。
“哈,你说的那个牌子啊。哇哈哈,我当然知道,再没有比我更知道的了。”果然,朱厚照在听了他的话后,先是一呆,随即面上不由狂喜起来,得意的哈哈大笑。
“那玉牌乃是我皇家血脉的证物,上面所刻之字,除了善祷善祝的意思外,还藏有咱们各自的名讳。小妹那牌上的字便是,桐木之华,且繁且实。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第758章:卫儿身份的恐怖猜想
苏默用的法子幼稚吗,很幼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但是对于目标是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那份说词却更显的有些阴暗了。然而,显然效果也是出奇的好。
在朱厚照得意洋洋的描述了一番后,苏默忽然就那么沉默下来。自己这算不算有点没节操啊,或许是有点吧。
他轻轻叹口气,世上总有些无奈的事儿必须要做。便如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总是有远有近、有亲有疏。
朱厚照年纪虽小,但却耿直大气,单纯就交朋友的角度,绝对算的上个好朋友。然而若是跟卫儿相比,那他也就只能算作个朋友了。而卫儿,却是自己的弟弟啊。
为什么会提起了卫儿?很简单,因为苏默在给太康公主珍视的时候,竟然发现了小公主胸前也带着一方玉玦。而除了上面的字和花纹不同外,其他无论大小还是样式,竟都出奇的一致。
再结合当时遇见卫儿前后的种种迹象,怎由得苏默不心神大震,惊骇莫名?
玉这个东西,可不像后世那样,简直要烂大街一般,任谁只要有钱,只要喜欢,都可以随便买随便佩戴。
事实上,在古代封建王朝,玉可不是一般二般的饰品,那必须是有着一定社会地位的人才可以佩戴的。甚至在商周之时,玉更是一种国家祭祀所用的礼器。除了皇室和一些地位极高的王公之外,旁人莫说佩戴了,便是收藏一块都属于逾制,那是要被杀头的。
大明朝虽然不像商周那样吓人了,但玉玦这种东西,尤其是制作的极为精美细致的精品,也绝不是普通人家所能拥有的。
当时苏默在看到卫儿脖子上佩戴的玉玦时,也只当是卫儿原是大户人家的孩子。甚至在发现了那个楚神医,实际上是个阉人后,也最多往某些什么藩王郡王身上联想过。
不过,那都只是一霎那间的思虑,很快便被他抛开了。后世里诸多影视作品中,这种桥段简直不要太多,似乎卫儿真是那样的身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然则实际上,这种桥段真心是艺术夸张出来的戏说而已。真正身处在了这古大明时空后,苏默才深刻的体会到了什么叫深宅大院,什么叫侯门如海。
在那种一座家宅几乎跟后世一座公园差不多的规模下,除非人贩子是神仙变得,否则哪有那般容易把孩子拐走了?更不要说,这个时代,无论什么样的家庭,对男丁都是重中之重,看护的极为小心仔细。说什么内外勾结,偷孩子出来;又或是出门上街,不小心走丢了孩子,呵呵,真心是想多了。
可以说,任何一个小少爷的看护者都不少于十个人。那还是在不算上,时刻贴身跟着的奴才的情况下。至于出门什么的就更不要说了,前呼后拥的且不论,没有孩子的直系亲属随身跟着,哪有可能放出来?
所以,在以上种种情况下,要说穷人家丢孩子是常事儿,那么但凡有点势力财力的人家,这种事儿就几乎不会发生。
也正是因此,苏默在偶尔那么一刹那的联想后,便直接抛开了。从而将那个楚神医阉人的身份,归结为是自己自宫的产物。而卫儿的身世,或许不简单,但也大抵就是江湖仇杀之类的情形。
但是就在刚才,在看到了小公主那方玉玦后,之前的诸般猜测都轰然崩塌。便在那一刻,苏默简直连汗毛都竖了起来。他隐隐的感到,自己怕是不知不觉中,早已踏入了一个天大的祸事漩涡中了。
这个漩涡现在不显,但是若不彻底搞清楚,怕是连死都不知怎么死的。到时候不单单是他自己一个人死,所有跟他有关联的人,也绝对没一个能落了好的。
介于此,这才有了他刚才的一番挑拨试探。结果,朱厚照不负厚望,给出的答案,果然是最可怕的那些之一。
桐木之华,又可解作草木之华。草木之华谓之荣;荣而繁实谓之秀。这八个字上下结合起来的意思,就是两个字:荣秀。
而听张皇后对太康公主的称谓,这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很显然,那正是小公主的名讳。荣秀,朱荣秀。
而若从这个角度推演开来,当初卫儿脖子上挂着的那方玉玦上的字…….
苏默再次激灵灵打个冷颤,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朱厚照洋洋自得了半天,却迟迟不见期盼中的褒赞,不乐的转头看去,却正见苏默一张脸臭的狗屎一样。心中有些莫名其妙,却也渐渐收了笑脸,伸手按按他肩膀,轻声道:“默哥儿,怎的了?”
苏默抬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朱厚照眉头皱了起来,终于彻底认真起来。略一寻思,回身斥退跟着的两个侍卫,自己则拉着苏默往一边周开两步,这才站住定定的看着他,沉声道:“究竟怎么回事?是不是秀儿的身子…….”
他虽年幼,但毕竟身为皇子,在这宫里整日所闻所见,早比普通家孩子成熟的太多太多。他很清楚,但凡牵扯到皇家的事情,其中之复杂诡秘,往往大多骇人听闻,决不能等闲视之。
苏默忽然问起了妹妹的身份玉牌,听了自己的解释后,又突然变得各种古怪。若说朱厚照之前还没醒悟,那么这会儿却是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只不过他一时半会儿倒也没往其他方面去想,只是以为苏默的诊治,或许出了问题。小妹如今看上去似是大好了,实则又不过只是表象,过不几天又会反复起来。
如这种情形,在那位张真人的调理下,也是发生过好几回的。苏默这突然的变化,或许也是因此吧。只是他唯一弄不明白的地方就是,小妹的玉玦又与这事儿有什么关联,这实在是想不通啊。
“公主的身子?公主的身子怎……呃……”被朱厚照冷不丁这么郑重其事的一问,苏默先还是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反问起来。但不过话才一出口,就立刻反应了过来,不由的苦笑摇头。
朱厚照见他摇头,不是心下一沉,急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给个明白话啊。你别担心,便是你这次的诊治没能根治,但让小妹前所未有的好上一段时日,也比其他人都强了太多太多了,父皇母后是不会因此怪罪的……..好吧好吧,你自放心就是。真要是父皇母后有所怪罪,我自当为你说词,保你无事就是了。”
他拍着胸脯郑重的说道,俨然一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架势。
苏默不由的又是好笑又是感动,抬手虚虚捶了他胸口下,翻个白眼道:“我呸!你什么意思啊,合着这是不信我的本事是吧?我跟你说哈,赶紧的,赶紧说你错了,说你对我崇拜的五体投地,咱们就还能做朋友。郁闷个天的,就你妹子那点小病,小太爷出手了还能有差?哼!”
朱厚照愣住,怔怔的看看他不语。半响,忽的大松口气儿,抬脚就踹了过去,笑骂道:“好你个苏讷言,竟这般戏弄我,且看本将军饶的你不!来来来,贼子休走,且战个三百回合。”
苏默哈哈大笑着躲开,转身就跑。朱厚照大呼小叫的从后面追上,撕扯着叫骂不绝。
后面跟着的俩禁军面面相觑,彼此对望一眼,似乎想说点啥,但却最终还是化为一声叹息,连忙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前面两人打打闹闹,一路跑到目的地才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这里是类似书房一类的所在,往日里朱厚照犯了错,便多是被拘到这里关着。
两人奔到房外,里面早有太监迎了出来,却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弥勒佛似的家伙。老远的便笑的狗尾巴花似的尖声叫道:“殿下,殿下你可终于来了,这好几日不见得,可想死老奴了,老奴给您问安了。”说着,就台阶前跪了下去。
朱厚照狠狠翻了个白眼,上前两步一脚踹了过去,笑骂道:“你这心肝坏了的,就这么巴望着本太子被罚吗?你想我作甚,没的这回就是被你想的所累。滚滚滚,赶紧给咱们倒两杯茶来,这可渴死我了。”
那太监也不躲,任着朱厚照实落落的落了脚,这才笑嘻嘻的爬了起来,眉开眼笑的去了。便好似能被朱厚照这般揣上两脚,简直是天大的福气一般。
苏默看的惊奇,朱厚照也不进屋,拉着他就台阶上坐了,笑道:“这货叫谷大用,也是跟着我的老人儿了,平日里便打发这边伺候着。你知道的,我时不时的总要来这边呆些时辰的。”说着,自己也有些讪讪的起来。
这家伙就是谷大用吗?唔,正德八虎之一,加上之前见过的刘瑾、钱宁,苏默忽然有种感觉,似乎自己身边邪恶的气息越发浓厚了起来,在不远的将来,很快就会在脑门顶上聚起两个大字:奸佞!
想到这些,不知为何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场面:自己一身大内总管套装,左右钱宁、江彬分立,在后面刘瑾、谷大用等八虎雁翅排开,腆胸迭肚、睥睨嚣狂。
下面,一大票各种朝臣大佬怒目而视,口诛笔伐,声声血泪控诉…….
苏默猛然激灵灵打个冷颤,赶紧晃晃头将那场景驱逐出去。妈蛋,那画面简直不要太美,不敢想啊……
第759章:风起
两个没心没肺的夯货此刻正嘻嘻哈哈没事人一样,全然不知道因着今天的事儿,整个京城中正风云激荡、暗流涌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夕阳最后一丝余烬将将落下之际,天色开始有些昏暗。便在这昏暗之中,数条人影开始在京中流窜,不时的出入一些高宅大院之中。
大学士李东阳的府邸中,李东阳面无表情的接过老管家呈递上来的一张纸条,抖开里面的石子,就着烛火眯着眼看了看,瞳孔猛的一缩,随后一言不发,若有所思起来;
与此同时,六科给事中、左右都察院、十三道都御史、五寺六部二十四衙,均不时可见人影出没。
鸿胪寺馆驿中,今日未能得见苏默的图鲁勒图,正闷闷不乐的望着烛火发呆,却忽听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转头看去,一个金帐卫正大步而来,待到了面前,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图鲁勒图顿时面色大变,霍然站了起来。
片刻后,整个蒙古馆驿忽然喧闹起来,三百金帐卫全副武装、挎弓带箭,牵马而立。
图鲁勒图一身大红戎装,按着腰间一把银饰弯刀大步走出,目光在众卫士身上扫过一圈,猛地一挥手,叱道:“上马,出发!”
众卫士齐齐应喝,轰然声中纷纷翻身上马。领头的统领满脸苦涩,嘴唇翕动着欲言又止,但却终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最终化为一声暗叹,也翻身上马跟着大队冲出门去。
蒙古驿馆这边的动静,使得其他各国驿馆中的各国使臣面面相觑,纷纷使人打探不绝。待到见大队人马竟全副武装的冲出馆驿,不由都是面色狂变起来。
鞑靼人这是要做什么?莫不是疯了不成?这里可是大明京畿重地啊,这般明火执仗的武装而出,难不成是要造反吗?可就只凭借这区区三百人马,怕是连个水花都掀不起来吧。
众人面面相觑,有那交好的相互低声议论打探着,却谁也说不出个二五六来。倒是有那机灵的,暗暗叮嘱自己这边的人,紧闭门户,小心戒备,但决不许任何人踏出馆驿半步。今晚,怕是有大乱子要出啊…….
蒙古馆驿这边的动静,早被厂卫看在眼里。消息报到牟斌处,牟斌刚坐下准备用饭。听的这个消息,哪还有半点胃口,霍然起身急问道:“他们往哪里去了?可知道是出了何事?”
魏敞苦笑着摇摇头:“督帅,那位主儿身份特殊,又有着您吩咐的关照一二,所以大伙儿便没进去,只在外面立了常哨,此事发生的太过突兀,实在来不及摸清状况。至于他们去的方向,应是往皇宫那边去了。属下已经调集人手前去阻拦了,也派了人往京营那边传了信。他们不过区区三百人,倒是闹不起什么大动静来。但这事儿太过骇人听闻,还需督帅赶紧入宫,向天子禀报一声才好。”
牟斌焦躁的在原地转了两个圈儿,怒道:“连情况都没搞清,你让我如何向天子禀报?这帮蛮子当真大胆,若不是看在…….咦,对了,有没有给英国公府上那边传个信儿?”
为什么单单给英国公府传信,魏敞丝毫没有意外。这位蒙古公主与苏默之间的香艳传闻,早已传的天下尽知,都不知有多少个版本了。
此刻听闻牟斌问起,魏敞再次苦笑,叹道:“督帅,苏公子今早入宫,大闹大朝会,被天子羁押后便一直再未露面。直到午时后,和他一起的那位工部观政王守仁一个人出来了,却是满脸忧虑之色。具体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有谁敢去多问。所以……不过以英国公府的能量,这事儿怕是早就得知的。哦,对了,一个多时辰前,英国公便独自出府去了定国公那边,而后两人结伴出了城,此时并不在城中。”
牟斌猛的停住步,沉声道:“慢,你说他们出了城?可知是去了何处?”
魏敞摇摇头,“督帅,咱们锦衣卫监察百官不错,但却也只是坐探各家府中而已。一旦出了府,尤其是到了国公这个等级,实在力有不逮。这个……”
牟斌眉头皱的更紧,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魏敞说的这些他何尝不知。刚才发问,不过也只是抱着万一的侥幸而已。
自打他接手锦衣卫之后,励精图治、严加约束,一举扭转了锦衣卫往日的形象。其中最直接的表现,便在这个坐探制度上。
锦衣卫坐探各家,督察百官,已然是大明朝野内外,上下皆知的事儿了。然则知道归知道,毕竟谁也不乐意自己家中时刻被人盯着,一点**都没有不是。
如昔日太祖、成祖时,负责坐探的锦衣卫简直便等若将各家朝臣的家当做牢狱,而他们便是名符其实的牢头儿。哪家但凡稍有不顺,只要他们歪一歪嘴,顷刻间便是拿入诏狱,家破人亡的下场。
后世一说锦衣卫人皆变色,似乎最出名的便是驾贴诏狱什么的,但是实在若是没有这些个坐探,驾贴什么的哪来的由头?
而再往后,到了正统景泰年间,英宗宠信汪直,厂卫权势直追建国之初,更是有时候连驾贴的程序都省了,只要随便寻个由头,便可将人拿下。
当其时,那才真叫人命贱如草,朝臣不如狗。
而等弘治帝登基,确立以仁治国的纲领后,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牟斌深明上意,首先从坐探制度上做出了改善。
终弘治一朝,锦衣卫坐探制度便成为了一种形式。各家坐探甚至不再刻意掩饰身份,对督察之责,也仅仅限于表层,除了按时回报一些往来信息外,再没了之前黑暗时代的特务属性。
由此,锦衣卫的形象开始大为改观。也正是因此,牟斌虽然得到了众多大臣们的接纳,但凡事有利有弊,信息不再那么精准及时,便是所谓的弊端之一了。
所以此时听魏敞有些苦涩的回答后,牟斌只是叹口气,倒也并没有什么怪罪。
又在屋里踱了几步,正要准备派人再去打探,忽听得外面脚步声响,随后一个锦衣卫小旗快步跑了进来,见了二人单膝点地报道:“启禀督帅、千户大人,咱们派在各家的探子回报,大约一个时辰之前,各家朝臣门前,均有身份不明的可疑人物走动。但大多都只是转了一圈就不见了,唯有两道御史,还有六科给事中是进了门的。每家大约都呆了半柱香的功夫,便又匆匆离开。咱们的人有暗中跟着的,但最后那些人去的地方却是…….却是…….”
小旗说到这儿,忽然迟疑起来,讷讷的不肯说出。牟斌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面现不愉。
魏敞怒道:“混账东西,在咱自己地头上,有什么不好说的,还不速速讲来!”
那小旗身子一颤,低头喏了一声,这才一咬牙大声道:“据跟踪的兄弟回报,那些人最终消失的地点,全是入了皇宫大内。”
“什么?!”
这话一出,牟斌和魏敞二人同时面色大变,失声惊呼起来。
那小旗不敢抬头,继续又道:“据回报,其时各部衙门、司务之处,也都发现类似情况。蒙古驿馆异动之前,也曾发现可疑人物出现过。只是当时其人并没进入,而且很快便消失了,所以咱们兄弟便也没有在意。”
牟斌和魏敞听到这里,脸上神色愈发凝重了三分。相互对望一眼,才由魏敞摆摆手,将那小旗打发了下去。
待到那小旗下去,魏敞看向牟斌沉声道:“督帅,这事儿怕是有些蹊跷了。既然和宫中牵扯上了关系,那么只有两个可能。”
说到这儿,他微微顿了顿,看着牟斌没再继续。
牟斌负手站在窗前,他当然明白魏敞为什么忽然打住。也明白魏敞所说的两个可能是什么。
其一,便是宫中有宵小之辈作祟,暗中推波助澜,打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所谓阴谋,不过争权夺利之事耳。这一二年来,天子精力渐渐不足,已然不似登基之初那般勤政,颇有倦怠之意。
而由此也使得下面人各自生出了些小心思,拉帮结派,互相攻讦,手段越来越是阴谲狠戾,党争苗头已然浮出水面。
而更可虑的是,文官集团随着昔日土木堡事件后,开始大肆抬头膨胀,如今竟有了和皇权相争的苗头,便连天子都深为忧虑震怒,偏偏却没有什么好的对策。
今日之事,怕不又是一场乱由之始;
而其二,那便是今日之事,根本就是天子发动的。至于目的为何,却不是臣子所能揣测的。
这两点,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作为锦衣卫指挥使的牟斌,都不适宜冒然参与进去。
前者,政治斗争最是残酷,在没彻底搞清状况时就冒然出头,绝非明智之士所为。
而且到了这个层次的斗争,往往其中牵扯的利益、背景复杂到让人眼花缭乱的地步。各方大佬也不会在初时就暴露出自己的诉求,唯有到了最后关头,才会出面行雷霆一击,锁定胜局。
所以,以牟斌的身份而言,此时最好的对策便是谨守本分,决不可轻易表现出任何倾向。当然,第一时间向皇帝禀报,是绝对不可避免的。否则,不用等到战队,首先皇帝就要取了他脑袋去。
厂卫乃是皇家鹰犬,天子的私奴,若是知情不报,那不是找死是什么?所以,若是前者,牟斌接下来要做的事儿也不必魏敞多做赘言了;
但是若是第二种情况的话,那这里面的意味就大不同了。正如之前所言,锦衣卫是天子家奴,天子若要行此隐秘之事,何以作为家奴首领的牟斌竟然不用?甚至连半点风声都没得到?
此中种种,细思恐极!
故而,若是真如后者的话,魏敞未尽之意,便是恰到好处的表明自己的立场,效忠之意不言而喻。
那么,如今是进是退,如何应对,便都在牟斌的一念之间。
第760章:佳人有计
“进宫!”
不过片刻之间,牟斌脸上先是犹疑,但随即便转为坚定之色,沉声说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督帅!”魏敞猛的抬头看他,下意识的叫道。
牟斌看了看他,缓缓的道:“义夫,我等乃家臣!”
魏敞抿嘴不语,想了想又道:“属下去调一旗亲卫,随督帅一起。”
牟斌微微摇头不言,只大步往外走去。魏敞急道:“督帅……”
牟斌脚步一顿,回头淡然笑道:“东厂那边可有异动?”说罢,再不理他,转身大步去了。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让魏敞不由的一愣。但微一凝思,不由顿时恍悟。抬手拍拍自己额头,低声嘟囔道:“却是自己吓自己了……”口中念叨着,脚下却是不慢,三步两步追了上去。
是呀,厂卫皆是天子家奴,便真是如后者猜测那样,锦衣卫这边不动,那东厂那边就必然有所动静。
但是从传回来的消息看,东厂那边却并无任何异常消息回报。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东厂也跟自己这边一样,并没参与到这次事件中。总不可能天子要同时对付厂卫两家吧,那才是叫胡闹呢。
这事儿开始便透着诡异,又来的太过突兀,以至于连他都忽略了这一点,这才有些失措。如今被牟斌这么一点,顿时反应过来。同时,也不由的兴奋起来。
有人要搞事儿好啊,若不搞事,自己这些人如何能挣到功劳?眼下必须要紧跟督帅,却是不可错过这个机会。
与此同时,忠义坊东厂之中,此时的东厂督公萧敬负手站在窗前,微微仰望着窗外昏暗的天空,脸上满是沉思之色。
身后,东厂几大档头一列排开,个个满面紧张之色,紧紧的盯着他的背影,都是下意识的屏气凝息,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半响,萧敬转回身来,看到下面这些人的神情,先是一鄂,随即笑骂道:“一帮子猴儿崽子,该干嘛干嘛去,又来咱家这儿做的什么戏。咱家一向对爷爷忠心耿耿,用心办差,那些腌臜事儿却扯不到咱家身上。滚,滚,都给咱家滚。”
他尖声笑着赶人,众档头这才纷纷大喘了口气,脸上神情放松下来。王义等几人级别不够,得了离开的话儿,连忙躬身应诺,依次出门去了。
独几个平日里的大佬自动留下,佥事李清待人都走空了,这才上前一步皱眉道:“督公,真的便什么都不做?”
萧敬横了他一眼,淡然道:“做什么?你想怎么做?眼下这会儿多做多错,稳住待命才是上上之策。”
李清眉头一片阴云,叹气道:“督公说的怕不有理,然则那李广毕竟是咱们内侍中人,杂家只怕会有人跳出来说嘴。”
萧敬听闻李广的名字,眼底倏地闪过一道寒芒,冷声哼道:“大内二十四监,内侍多了去了,还能事事都扯到咱们头上不成?勿须多虑,只消派人给咱家盯牢了那厮,莫使其走脱了。一待有变,莫问其他,立即拿下。到时三头六面,爷爷乃是圣明天子,自有分辨。”
李清点头应下,但又迟疑道:“那……苏……那边就这样了?要不是不是派人去拦阻一下那蒙古公主,也算表个态?”
萧敬闻言一瞪眼,挥袖斥道:“糊涂!”
李清身子一颤,躬身道:“是。”
萧敬这才神色稍缓,哼了声道:“此时去拦,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咱们又以什么立场去拦?嘿,怕不有人唯恐咱们不去呢。你信不信,只要咱们这边露了头,不管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立即就会有个天大的屎盆子扣下来,届时便是百口也莫辩了。嘿嘿,嘿嘿,倒是好算计,好算计啊。”
李清愕然,猛然想到一种可能,顿时出了一头一身的汗,眼中露出惊震骇的神色。
萧敬冷冷的扫了他一眼,挥挥手不耐道:“行了行了,便按照咱家的吩咐去做事吧,其他勿要多想。”
李清这才颤颤的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手颤足抖的去了。
屋里,萧敬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脸上轻松的神色渐渐敛去,代之而起的满是凝重担忧之色。
“好算计,好算计啊。这是一记绝杀,亦是阳谋。苏讷言,但愿你真有大气运能躲过这一劫,莫使咱家失望……”
低沉的呢喃,语不可闻,在昏暗的屋中低低盘绕不去……..
“这是阳谋!”同样的语句语气,在程府的后院绣楼中响起,程月仙白皙娇嫩的小脸上满是冷厉之气,一双清澈的明眸中怒气勃然。
钏儿一脸茫然,呆呆的看着眼前震怒的小姐,又转头看看一旁满脸苦涩的安管事,两只白生生的小手紧张的纠结在一切,心中只一个劲儿砰砰跳着。
是有人要害姑爷吗?可为什么呢?姑爷那么好的一个人,若不是他,老爷怕是早就去了。要是老爷真有个三长两短的,怕是姑娘以后的日子也要艰难多了。
唉,为什么好人总是要被人害?老爷是这样,姑爷又是这样。那些坏人最是可恶,应该都被千刀万剐下地狱才好。但愿,但愿这事儿可千万别拖累了姑娘才好。
小丫头不明白那些大道理和里面的弯弯绕儿,她小小的心思里便只有自家小姐,只盼着自家小姐千好万好。至于那位姑爷,虽然满心感激,却也只能阿弥陀佛了。
想到这儿,她不由的紧张的又看看自家小姐,随即把满是期盼的目光看向安管事。
只是此刻安管事哪还顾得上留意她一个小丫鬟,他此刻满心满脑的都是为眼前事儿发愁。钏儿或许只能想到自己小姐的利益,他却是明白,这次的事儿,怕是一个不好就要让程府也陷进去了。依照自家小姐的性子,是绝不会就此放任不管的。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程月仙接下来的一句话,登时让他不由的*出来。
“立即备车,我要出门。唔,安叔,你安排下,莫使我爹娘知晓。”程月仙清冷的语音在耳边响起,淡然却透着不容抗拒的坚定。
安管事简直要哭出来了,慌不迭的拦住劝道:“恩娘,恩娘,你冷静些。这事儿,哪是你一个女儿家能管的?再者说了,你那些猜测毕竟只是猜测,说不定此事另有转机也说不定呢?所以,咱们还当从长……”
“安叔!”
他一番话不等说完,就被程月仙端然打断。安管事一僵,脸色不由垮了下来。
程月仙明澈的眸子熠熠生辉,透露着睿智的光泽,目光在安管事和钏儿身上一转,才缓缓的道:“安叔,你明白的,这是一记绝杀。对方不知下了什么言词,竟使得那蒙古公主做出这般鲁莽的举动。无论最终怎样,他的目的都将得以实现。但如果那样的话,他的处境就危险了,我,不能不管的。”
安叔哀声连天,叹气道:“恩娘,你再想想,再想想好不好?你看,你都不知道对方跟那蛮子公主说了什么,你又怎么去阻拦?而且,这事儿传出去,怕是绝没什么好话儿,到时候,你又让你爹何以自处?”
程月仙闻言,面色一黯,但随即却又转为坚定。抬眸看看安管事,轻声道:“安叔啊,你也是久历江湖的人了,如何会看不出对方的目的?他们跟蒙古公主说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蒙古公主动了。
只要那位公主到了皇宫,再有人稍一挑怂,做出更冲动的事儿或是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词来,苏默就逃不过一个心怀悖逆、图谋不轨的罪名。毕竟,蒙古公主可是他带回来的,促成两家盟约的也是他;
而即便那公主能忍住,可她这么全副武装的往宫门前一站,也便等若逼宫了。若没个说法,我大明脸面往哪里放?陛下的脸面又往哪里放?
一旦有人……不,我料定必然有人会借此发作,刻意渲染蒙古公主的身份,以挑起百姓的仇恨之心。
到那时,千夫所指、众口铄金,作为此次出使蒙古的使团从上到下,谁也跑不了,必然要成为牺牲品。
此次对方所谋甚大,又因蒙古公主的身份使然,除了苏默本人,便谁也不适宜去和那蒙古公主接触。否则,到时候被人指摘为同谋同党,便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可偏偏苏默此刻被禁锢宫中,根本就不可能出现拦阻,甚至,怕是他连知道都不会知道。这般最后的结果,不问可知。此局阴狠精准,绝非寻常可解。纵观满京城中,也唯有我才能死中求活,去为他争得那一线生机了。”
安管事额头上青筋直跳,急声道:“你怎么解?你又有什么法子去争?你也说了,这个时候谁都不好去接触那蒙古公主,甚至设此毒计之人,怕不正盼着有人能就此入彀呢。如今你既然看明白了里面的阴谋,为什么还要往里跳呢?这不是……这不是……”
他焦急的叫道,到了最后那“自己寻死”几个字,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旁边小丫鬟钏儿这会儿总算也明白了几分,忍不住上前抱住程月仙胳膊,一个劲儿的摇头哭求,请她不要去。
程月仙叹口气,宠溺的在她双丫上揉了揉,这才转向安叔,浅浅一笑,淡定的道:“安叔,我既然说了有把握解决,便自有我的道理。你可是忘了吗,我,可是…….可是他指腹为婚的妻子呢。”
安叔一呆,随即又急道:“这……这又跟这事儿有什么关系?恩娘,你莫要再任性了。”
程月仙抿抿嘴深吸口气,将跳动的心绪平稳了下。方才她一个待字闺阁的女儿家,在人前坦言婚约什么的,实在是太过羞人,以至于她这般大气的性子,也不由的颊生红晕。
只是眼下形式千钧一发,实在不容拖延。而且她要前去阻止,也终绕不开安管事的帮助,便再羞涩也是顾不上了。
“安叔啊。”她轻轻的唤道,脸上浮上一个略带顽皮的笑脸,“安叔只想着从大局上着眼了,却忘记了恩娘只是个小女子啊。小女子自然便有小女子的心思,一个未婚夫婿从异族带回来的妾室,竟公然在大街上抛头露面,这简直是有辱门风啊。作为正妻的恩娘知道了,前去训斥一番,以正家规……试问,又有谁能说出什么来呢?安叔,你说是不是呀?”
安叔闻言,顿时目瞪口呆。
第761章:天子之怒
“蒙古公主图鲁勒图兵谏皇宫?!”接到这个消息的英国公张懋和定国公徐永宁目瞪口呆,差点从马上一头栽下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二人身旁随着的一辆马车上,车帘一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让人搀扶着走了下来,待到站稳一挥袖子推开从人,沉声道:“两位国公,事不宜迟,给老夫换马来,咱们一起入宫!”
张懋大惊,急道:“徐公不可!您的身子……”
徐公,徐溥,前内阁首辅,去岁辞官告老,却被弘治帝硬是挽留在京中,以备问询。
在得知苏默大闹大朝会后,张懋和徐永宁二人便想到了这位老人。也唯有这位四朝元老,深受弘治帝敬重的老太师站出来为苏默说话,才能让所有人都闭上嘴。
然而哪成想,他们这边倒是极为顺利,徐溥一听说是苏默的事儿,当即二话不说,辞了成国公便引车随二人出发了,但却在半路上又接到了这么个惊世骇俗的消息。
兵谏皇宫啊,这可不是造反吗?而且还是一位异族公主,这其中牵扯的事儿大了去了。
所谓身处层次不同,看待事物的角度也不同。牟斌也好、萧敬也好,还有那些个大臣们,包括月仙妹妹在内,他(她)们或多或少都从看出许多问题。然则没有一个如眼前这三人看的更透彻、更深远。
图鲁勒图此时此刻的身份,可并不单纯的只是个蒙古公主,而是更代表了蒙古汗庭整个汗部的态度。即便图鲁勒图自己不承认,或者众人都心知肚明,其这次的举动并不是这样,她代表的仅只是自己。
但是,在外在的表现上,却是怎么解读都成立。无论她承认还是不承认。
比如,这是蒙古人对大明的挑衅;再比如,这是蒙古人桀骜不驯、藐视君王的大不敬;又比如,这分明就是有人勾连外贼,借势欺君,以为外族张目……
种种种种,一旦和朝局政治牵扯上,那简直比单纯的欺君大不敬还要严重百倍!朝中的腥风血雨就不说了,严重的是一个不好,立时就是引发两国大战的引线啊!
所谓风起于青萍之末,纵观历史上,多少大战的起因,事后追查起来发现,都不过只是偶然的一个小事件?当其时时,又有谁会料到将会引发那种可怕的后果?
故而,以张懋等人都是人尖子里的人尖子,一眼便看出这里面的莫大危机,哪能不魂飞欲绝?
这个时候,老太师徐溥若能在旁斡旋缓颊,当然是最合适不过的了。也唯有这位公正无私的忠贞老臣,才能压下天子被辱及颜面的滔天怒火。可是这里离着皇城还有十余里地,又如何来得及赶至?
十余里地,若是骑兵冲阵,那简直就是瞬息间事儿。可要是坐车行路,却总么也要个把时辰的。个把时辰,那便是两三个小时啊。然而此时此刻,却哪有两三个小时的时间留给他们?
如今老太师慨然弃车乘马,固然是最佳的选择,可是这位老人家如今已近八十高龄,还身患眼疾,谁敢让他这么个玩法?一个不好,那可真是要出事的。便是张懋再如何心急,也从没想过这一出。
“英国公不必多言,此事已经不单单是苏小友的私事儿了,更是事关我大明社稷安危,老夫身受四代君王重恩,值此存亡危机关头,便万死亦不能辞也!”
对于英国公的阻拦,徐溥毫不迟疑的挥手打断,语声铿锵,竟无半分回转余地。
旁边定国公徐永宁还要再说,徐溥却理也不理,抢步直接从他手中将马缰夺了过去,随即便搬鞍认蹬,翻身骑了上去。
老人家别看已八十高龄,又是身为文人,但是昔日英宗朝时,那却也是跟着在土木堡杀出来的人物。不说别个,单就一身骑射功夫,绝不稍逊与寻常武将。
老头儿这一动作,差点吓的张、徐二人心脏都要跳出来了,慌不迭的抢上前去要扶,徐溥却早已坐稳,探手从怀中摸出一个木匣,打开后拿出一副眼镜戴上,冲两人微一示意,淡然道:“当日幸得苏小友所赠此奇物,却不想竟于今日当得大用。好了,莫要耽搁了,速速上马赶路吧!”
说罢,扬袖挥鞭,喝叱声中也是当先驰了出去。几个太师府的随从齐齐呼喝,紧紧伴随左右,片刻间便跑出老远。
张懋与徐永宁面面相觑,随后相对苦涩一笑,再不敢怠慢,翻身上了马,也紧着跟了上去。唯剩下几个家人,满头大汗的赶着马车,紧赶慢赶的远远追着,原地很快便只留下满天的尘土飞扬……
这一刻,京中那座阴暗的庵堂之中,神秘人仰天得意的大笑;宁王府中,宁王朱宸濠目光闪动,面色阴晴不定。随后一道道命令,流水介发了出去…….
鲁王府中,鲁王世子朱阳铸满面红光,猛地跳了起来,将手中酒盏狠狠抛下,狂笑道:“苏讷言,看你这回还死不死…….”
其他藩王、世子们俱各纷纷派出人手打探,接替脚的将蒙古公主的行程不断回报回来。其间,有人满面嫉恨,有人若有所思,有人嘿嘿冷笑,有人蠢蠢欲动…….
而一众朝廷大臣的反应却又是不一而同。内阁首辅、大学士刘健正在家中刚刚端起饭碗准备用饭,得知消息后,呆愕片刻,随即面色巨变,推开饭碗霍然起身,着人急急更换朝服、备轿,急急往宫中而来;
与此同时,谢迁也是眉头紧皱着出了门,从下人手中抢过一匹健马,打马扬鞭,绝尘而去;
李东阳府上,李东阳双目微眯,捻须沉吟半响,这才慢悠悠的换了衣服,登车而行。只在登车前,将老仆唤到眼前,低声嘱咐了几句。老仆躬身领命,换了一身青衣小帽,悄然从后门走出,很快便隐没于夜色之中不见……
户部给事中华旭府上,华旭背着手来回在屋中踱着,额头上豆大的汗水一颗颗滚落下来,脸上满是纠结迟疑之色。
身旁,儿子华龙抓耳挠腮,欲言又止。却在半响后,被华旭大声骂了出去,随后华府紧闭门户,严禁家中任何人进出。
其余各大臣家中,或亦如华府这般闭门不出的,或如刘健等人立即赶往宫中的,人生百态、忠奸善恶,便在这暮色四合的紫禁城中处处上演着,俨然一副众生百态图。
王府大门外,文渊阁大学士、提督学政事王懋一脸沉肃,迈步登上一辆敞车。身后,女儿王泌和侍女鹿亭满面忧容,俏立相送。
鹿亭两只大眼睛微微红肿着,清澈的眼眸中满是担忧焦急之色,眼见着老爷喝令起步,忍不住大声叫道:“老爷,你一定要救救默哥哥啊,小姐很喜欢他的……”
身旁王泌猛地身子一僵,瞬间满面通红,转头狠狠瞪了小丫头一眼,但却不知为何,樱唇只微微翕动了下,却竟没有半句反驳。
车上,王懋扶住车辕的手似乎有那么一刻僵了僵,遥遥的回过头来深深看了二女一眼,随即一言不发的转过身去,车驾很快远远去了。
夜色渐浓,天边已能看见稀薄的月牙子升起,在落日的残余红光中,似乎透出一股血样的赤色。
有风渐渐吹起,极快的刮过大街小巷,卷动着某种莫名的气息。
乾清宫中,弘治帝脸色铁青,负手站在琉璃窗前不言不动。地上,一摊散发着药味的水渍中,散落着几乎成为粉碎状的瓷片。
然而,包括老太监杜甫在内,一众内侍宫女却是谁也没敢去收拾,俱皆低眉垂首,身子微微颤抖着大气不敢出。
蒙古公主带兵叩阙,满京中的大臣们都知道了,更不要说作为这座雄城的主人了。早在第一时间,弘治帝便得到了密报。
在初时的震惊不信过后,随之而起的便是冲天的暴怒而起,勉强压抑着情绪,告别了皇后和小公主出来,直到到了前殿,这才彻底爆发出来。
天子一怒,伏尸千里,血流漂杵,这话,岂是随便说笑的?他向以宽仁慈爱治国,甚至连死后谥号都称一个“孝”字,但那并不代表他就是个软弱的君王。
他,是大明皇帝!是这天下之主!是至高无上的至尊!无论图鲁勒图是为了什么,也无论他是不是根本就明白图鲁勒图并没有反意,但眼下的举动都是一种亵渎!一种羞辱!
作为天子,他,绝不容许!绝不能放任!因为,他是皇帝,他代表的,是大明的国威、大明的颜面!
杀!必须杀!不单单是始作俑者,还有那些个背后推波助澜的,还有那个小子……
他目光中闪过一抹阴霾,心头忽的闪过儿子欢快的面容,眼底不由的划过一道犹疑。然则不过片刻,便又化为坚定。
“传朕旨意,令五军都督府严守九门,任何人不得随意走动,敢有犯者,斩!传谕蒋斅,令其亲帅金吾、羽林左右卫,汇同五军营布防,监视三千营,但有异动者,不必多问,斩!调神机营列阵宫门前,一待寇至,尽数拿下。但有抗拒者,斩!”
一道道之意,泼水介泻出,语意森寒,杀意凛然。杜甫面色凝重,躬身领旨。
待要转身出门,却听弘治帝声音又起:“传谕御前卫,立即拿问苏默,下——天——牢!”
杜甫刚刚迈出的脚步,闻听此言,顿时猛的一僵。但不过瞬息之间便又恢复。
“老奴,领旨。”
第762章:二女初见
图鲁勒图心中如藏着一把火,这把火烧的她心血鼎沸,几欲成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苏哥哥被抓了,被大明皇帝抓了。理由是他借出使之机,勾连异族,欲图破坏两国盟姻。
这算什么狗屁罪名?自己和苏哥哥两情相悦,怎么就成了勾连异族了?还借出使之机,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更别说,苏哥哥在蒙古期间,可谓是害惨了父汗和自己的族人。损兵折将不说,自己两位哥哥都因此受到了牵累。
如果说这样是勾连异族的话,那不勾连的话将要怎样?莫不是非要将整个鞑靼一族彻底毁灭才算吗?
至于说两国盟姻,图鲁勒图在来之前便已知道。只不过父汗当时说的很清楚,成与不成,愿不愿意全由自己,无论是大明那边还是族中,都绝不会逼迫半分。
不过为了明朝的颜面,这话当然不能明着说,该表面敷衍还是要敷衍一下,与明朝那些个龙子龙孙或许要见上一见就是了。
图鲁勒图早已向长生天起过誓,这一生便认定了苏哥哥,绝不会朝三慕四。但自己终究是蒙古族的公主,既然父汗和族人们愿意体谅自己,不干涉她的选择,那么作为蒙古族的一员,她也愿意做出适当的牺牲。
见一见就见一见吧,反正不会有人非要逼着自己和苏哥哥分开。可谁成想,他们倒是没有逼迫自己,却把苏哥哥入了罪,这简直是太卑鄙了!
哼,想要用这种手段给自己施压吗?做梦!蒙古女子或许在战败了后,可以成为胜者的战利品,但却绝不会平白无故的背叛自己的男人。
更不必说,自己还向长生天发过誓,此生只认一人,他在自己在,他亡自己亡,同生共死,由是而已!
明朝皇帝打错了主意了,自己要去大声的告诉他:自己,蒙古的别吉图鲁勒图,是绝不会屈服的!如果明朝皇帝还是不肯放过苏哥哥,那么,便将自己一起拿下好了。无论是生是死,自己都将守在苏哥哥身边,谁也不能将咱们分开,便是神也不行!
只是……
她伏在马上,转头看了一眼跟随着自己的三百金帐卫,眼中闪过歉疚黯然的神色。
他们或许在之前有过失职,导致自己差点被火筛劫走,但是在整顿过后,剩下的却都是真正忠心自己的勇士。
便如此刻,哪怕明知道自己这一去几乎是九死一生,却也毫不犹豫的跟着自己一同赴难,并无一人退出。
额图巴尔或许有些迟疑,但他多半也是顾忌自己的安危。即便不是,她也不能再多有要求了,他们都是勇士,他们做的已经足够了。能有这三百勇士相伴,想必便是死了,大伙儿到了地狱也不会惧怕任何人的。
嗯,地狱中怎么会有人,那里只会有鬼。不过那有什么,有苏哥哥在,有这三百勇士在,便是鬼,咱们也可战上一战!
想到这儿,图鲁勒图只觉浑身勇气倍增,再无所惧。
“别吉!”
身后忽然传来呼唤声,图鲁勒图被打断了思绪,俏丽的眉头不由微微皱起。那是额图巴尔的声音,莫非他终是忍不住了,还想要劝自己吗?
罢了,便听他怎么说吧,还是那句话,他们做的已经足够了。如果真的是不愿跟自己一起去,那便由得他们自去便是了。
这么想着,她微微勒停了火哧溜,抬手过顶,示意众人停下。
唏律律战马轻嘶声中,三百骑如同一人,整齐划一的收住了马势,不经意间显露出高超的骑术。
直起身来,转头向后看去,三百金帐卫的统领额图巴尔已然在马前停住。
“额图巴尔,你要说什么呢?”图鲁勒图沉静的问道,声音毫无起伏。
额图巴尔是个雄壮的汉子,听到别吉的问话语气,不由的微微一怔,随即猛然涨红了面孔。
他并不愚蠢,哪里会不明白别吉的意思?可是这简直是太小觑了他。蒙古男儿,答应了的事情便一定会做到,除非是死。
别吉此番冒然发动,自己虽有微词,但却并不是怕死,而是觉得此事或许另有别情,不见得就像那人传来的信息说的那样。
那人虽然有大汗临行前出示过的秘记,但自己等人却并没真个与其照面。只凭着一张纸条,寥寥几行字就轻信了,实在是不能让人放心。
不过他也实在不敢相信,会有人将大汗约定的秘记泄露出去。所以这事儿虽然让他觉得极为不实落,但却终究是没有阻止。
可别吉她,她难道以为自己这是胆怯了吗?她怎么可以如此看待自己?他额图巴尔可是察哈尔一族最有名的勇士,是昔日必力克图汗最信任的亲卫长的曾孙。他们一家世代护卫大汗,何曾有过遇敌退缩的时候?
他胸膛急剧的起伏着,呼吸粗重起来,死死的盯着少女,猛地翻身下马跪倒,大声道:“别吉,长生天作证,额图巴尔从不惧怕死亡,对于战斗,永远只会渴望!我的曾祖追随着必力克图汗,直到临死那一刻,也不曾将脊背面向敌人。额图巴尔不敢忘记祖先的荣耀,您不该这般怀疑我,这是对我的羞辱。请别吉允许我先别吉前行,某愿以死证明清白!”
图鲁勒图悚然动容,面上漠然的神色收起,代之而起的是深深的惭愧。翻身下马,急趋两步向前,伸手将额图巴尔扶起,愧然道:“额图巴尔大哥,是图鲁勒图的错,我不该不信任你,请你原谅我。你以及你先祖的忠诚,图鲁勒图从没有过半分怀疑。我只是以为你还要劝我……算了,先我而行什么的就不要提了,我需要你在我身边保护我,忠诚的卫士不该离开自己的旗主三步外,也没有谁,能比你让我更加信任的了。”
额图巴尔听到这番话,激动的面色潮红,顺势站了起来,右拳重重的击在胸口,大声道:“别吉,额图巴尔愿为您而战,便万死也不惜。您的马鞭所向,便是我的箭矢所指;您的意志,便是我至死方休的目标!我向长生天和祖先起誓,必将永远忠诚与您,永不背弃!”
图鲁勒图大喜,拉着他走到一边,点头道:“额图巴尔大哥,你说吧,喊住我有什么事儿?”
额图巴尔这才回过神来,连忙道:“别吉,咱们的后面有人追来,速度极快,看上去全是塞外的好马,打着的也是恩盟的旗号。您知道的,恩盟在草原上极有势力,也一向与咱们各部交好。此时追来,或许是另有蹊跷,咱们是不是跟他们见上一见?至于台普那边,应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恩盟?”图鲁勒图闻言一愣,低头微微思索了一会儿,这才缓缓点点头,抬头遥遥看向后方,轻声道:“也好,便见上一见吧。咱二人终归总要一见的…….”
她最后一句话如同自言自语,声音已然低不可闻。她曾听苏哥哥偶然提起过,知道他家中的结发妻子,便是这个恩盟的实际背后掌控者。
当其时时,她亦曾深为佩服。中原女子,少有能做出这般大事业的。即便是蒙古女子之中,也是凤毛麟角。甚至,她亦未尝没有暗暗别过苗头,想要和这个素未谋面的情敌较量一番的心思。
只是她更知道,那样做的话,怕是会让苏哥哥很难做,这才始放下了那番心思。只是没想到,两人的初次相见,却是在这么个情况下。
额图巴尔没听清后面的话,不过听到图鲁勒图愿意停下一见,顿时大为欢喜,再也顾不得其他了。躬身对图鲁勒图再次重重一击胸口,这才转身上马,向后面奔了去迎接。
三百金帐卫刀剑出鞘,箭矢上铉,四下里团团将图鲁勒图围住,数十骑斥候向四周散开警戒。
这里是大明核心之地,此番别吉带着大伙儿持兵叩阙,怕是定然瞒不过大明军方的。那么此时,估计四周早不知埋伏了多少大军伺机待发。大伙儿不怕战死,却是绝不会在自己死前,让别吉受到伤害。
蒙古勇士的荣耀不容亵渎!金帐卫士的荣誉绝不可坠!
图鲁勒图面色微微有些复杂,但不过只是微微波动了下,便瞬即归于平复。
她,究竟生的什么模样?见面后,又会对自己说些什么呢?她会不会仗着身份训斥自己?按照中原人的习俗,似乎正妻对丈夫的其他妻子,是有着生杀予夺的权利的。
哼哼,她最好不要那样做。否则的话,自己才不会任她欺凌,大不了与她拼个你死我活就是。
如今苏哥哥既然得罪死了大明皇帝,这大明估计也没了苏哥哥的立身之处,索性这次若是侥幸得活,那便拽了苏哥哥杀出草原去,做一对自由自在的欢乐夫妻,再不受任何人牵绊。
她时而蹙眉,时而微笑,面色瞬间变幻不定。正想的凶狠处,但见前方烟尘漫起,几匹骏马自尘土中驰出。
当先一人,一身白色轻袍,做书生打扮。生的姿容毓秀,姣姣仙姿。一双清澈如黑宝石的明眸熠熠生辉,深邃如星空一般,便只婉转顾盼之际,似有一股无形的气场漾开,顿时间四下一片寂寂。
图鲁勒图微微眯起眼眸,毫不退缩的正正迎向那双眸子,嘴角倔强的抿起。
“你便是他口中的母兔兔妹子吧,果然好一个英姿飒爽的女中豪杰!”
马上人儿饶有趣味的打量她一番,忽的展颜一笑开口说道。那语声清脆婉转,直如百灵啼鸣,但说出的话语,却顿时让图鲁勒图当即僵住,瞬间大囧起来。
母兔兔……妹子?!苏哥哥怎的将这称呼也说给她知道了?真真丢死人了…….
第763章:苏默不见了
自省阁,这是此刻苏默和朱厚照二人呆的地儿的正式名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圣人有云:吾日三省吾身。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我每天都要再三反省自身,看看有没有遗漏差误。
自省阁的名称,便是从这句话中而来。所以,这里其实并不是单纯为朱厚照而设,实乃是弘治帝需要安静思考时来的一处所在。
至于说朱厚照说的,他过不几日就要来这儿呆上一段时辰,纯属给自个儿脸上贴金。真正的事实是,便如眼下这样,被他皇帝老子押送过来,勒令反省禁闭而已。
所以,朱厚照对这里一点也不喜欢。更不要说那里面既然属于静室一类的地方,自然也会显得有些昏暗简陋,这种环境就俨然如同后世的小黑屋了。
朱厚照每次过来,便大多都会眼下这般,只在屋外呆着,绝不肯踏进里面的。
不过好在这次有苏默陪伴,这让小太子很是有些兴奋。扯着苏默坐在台阶上,一边享用着谷大用奉上的茶水点心,一边眉飞色舞的跟苏默讲着平日里这样那样的趣事儿。
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平日里的趣事又能多有趣?无外乎是些戏弄了谁谁谁,又捉弄了哪个宫女太监的;最多不过是看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但听在苏默耳朵中,却不过都是些极寻常不过的事物罢了。
两人这么聊着,实则大多数时间都是朱厚照在说,苏默只是静静的听着。
不过听着听着,苏默看这个小太子的眼神就有些怜悯了。这孩子虽然身份尊崇,一出生就锦衣玉食的,但显然在这皇宫之中,犹如一个被困在笼子里的雀儿似的,对外面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之心。
这从他话里言外,还有偶尔向苏默发问后,在得到了简单的回答后,便会有那么片刻的失神就能看出来。
想着眼前这小子日后的种种花样胡闹,苏默忽然有些好奇起来。待到朱厚照口沫四溅的空挡忽然问道:“殿下可有梦想?”
“梦想?”朱厚照一呆,眼神有些茫然。
苏默道:“对啊,人若没有梦想,岂不是跟咸鱼没什么两样?”
朱厚照脸上一副大写的懵逼,“咸鱼又是什么?”
苏默:“………”
“…….这个咸鱼嘛,就是死鱼。然后用盐卤了,晒成干儿……呃,鱼你总知道的吧?”
吧啦吧啦,将咸鱼的知识科普完,朱厚照满脸的惊奇,憧憬道:“啧啧,咸鱼啊,配着玉米饼子吃……呃,玉米饼子又是什么?我倒是知道汤饼、面饼,也没什么特别的……”
苏默感到有些无言,重点!重点啊!这是你该关注的重点吗?玉米?喵了个咪的,好吧,那玩意儿现在好像还没有,不小心说脱了。
“不要在意细节,那些不重要!”苏默及时的拉回来话题,免得继续歪楼。特喵的,再解释下去,俨然就成了饮食生物科普大全了。这里又不是舌尖上的中国…….呃,妈蛋,这一提这茬儿,感觉又饿了。
小太子很是豪爽的表示请客,吩咐下去不多时,便整了几样小菜和一些面饼端了上来。仍是坐在门外,苏默埋头唏哩呼噜吃了起来。
这一天下来又费脑又耗体力的,之前那顿被小太子扰的根本没吃饱。
所谓饿了甜如蜜,眼前这些东西仍是跟之前那桌菜一样,寡淡无味,但苏默却吃的竟有些品出滋味了。
“这就是我说的面饼了…….唔,哪有什么好吃的?”朱厚照陪着吃了几口菜,手中捏着半个面饼咬了两口,随即抛下嫌弃的嘟囔道。
苏默不理他,继续大吃。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再不好吃也是白赚的。朱厚照无奈,只得耐着性子等他吃完。
两人都不知道,就在他们吃喝这会儿,外面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更不知道,很快就会有侍卫过来,要把某人打入天牢了。到时候还想嫌弃这伙食不好?且试试牢饭的滋味如何再说吧。
好歹总算将肚皮填饱,苏默满意的拍拍肚皮,随便折了根草根剔牙。
朱厚照挥手让人将残羹剩饭收拾了,这才又接续上先前的话题。今天一天的经历让他很是激动,第一次有了一个能与他正常交谈的人,而且还时不时的听到一些闻所未闻的奇闻异事,这让他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如要爆炸般的好奇心。
他很渴望多听听苏默说话,哪怕苏默吃饱了后,更是懒洋洋的爱答不理的,很多问题压根就没有给出答案。
“…….玉米饼子…….好吧好吧,我不问了。哦,你先前问我梦想啊,我当然也有啊,我又不是咸鱼。”小太子洋洋得意的说道,咸鱼虽然听上去很可口的样子,但实在不是个好词儿,小太子现在已然是完全明确了。
“哦?还真有?”苏默微微一愣,微微提起了些兴趣来。吃的有些多,撑到了,犯困。侃侃大山有助于消化啊。
“有,有,真有!”小太子唯恐被划到咸鱼的行列中,认真的一再确定。
“唔,那就不同了……说来听听,嗯,你的梦想。”苏默微微坐直身子,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朱厚照眼中放光,张口欲言,忽然又疑惑的看他:“呃,你刚刚说那就不同了是什么意思?你先说说,究竟有什么不同的?”
苏默眨眨眼,想了想道:“人没有梦想,与咸鱼无异。但如果有了梦想,那就是…….嗯,那就变成了有梦想的咸鱼!就是这样。”
朱厚照呆滞,傻傻的看着他:“有……梦想的……咸鱼……”
苏默微微皱眉,怎么,有什么不对吗?哦,明白了,想到方才他说的话,便又更正道:“殿下有很多梦想,那自然就不单单是有梦想的咸鱼了…….”
朱厚照回嗔作喜。
“…….应该是,有很多梦想的咸鱼,这样就精准了。”苏默在“很多”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这下解释的就透彻了,苏老师点点头,对自己的语言表达能力更上层楼表示满意。
朱厚照的幽怨快要堆积成山了。这人究竟会不会聊天啊,太伤人心了!不理他了,宝宝生气了。
小太子气哼哼的站了起来,扭头大步走进了屋中,只留给苏默一个带着“卍”字形的后脑勺。
“唉…….”苏默愣了愣,抬手要喊,手举到一半又停下,耸耸肩,无声的笑了起来。熊孩子终归还是熊孩子,一言不合就使性儿,苏老师见得多了。且让他使,这会儿越哄越是矫情。
屋里传来谷大用惊疑的呼声,随即朱厚照闷闷的回答传出:“我有些乏了,眯瞪会儿…….外面?你们甭管……”
声音渐渐低下去,门口处,谷大用脑袋探出来,对上苏默望过去的眼神,犹豫了下,随即奉上一个谄媚的笑脸儿,嗖的一下又缩了回去。
这人似乎与太子殿下的关系极为不凡,谨慎起见,还是不要得罪为好。既然太子殿下吩咐了不管,那就不管好了。反正这里是大内皇宫,他一人儿也弄不出什么花儿来。有这功夫,还是在小主子身上下下功夫才是。
平日里都是刘瑾那货跟在身边,自己等人便往前凑都凑不上,这个机会可不能错过。咦,对了,说起刘瑾来,那厮怎的今日竟然不在?
谷大用有些疑惑,但随即便抛诸脑后。不在可不正好?管他死活!
门外,苏默一个人安静下来,随手扯了根草根咬着。左右看看,静悄悄一个人也没有。侍卫们都在老远的外面站岗,这里除他之外,便唯有头顶上黯淡下来的夜空,有着先发的星光闪烁。
有风吹过,带来这个时节特有的草木青香,忽然静谧下来的环境,让他也不由的心中兴起难言的平静。
微微眯起眼,深深吸了一口长气,只觉的似乎整个身体里外都一阵通透。
转头看了眼黑沉沉的屋里,无声的咧嘴一笑,他站了起来,略微活动了下手脚,背着手溜溜达达的信步往旁走去。
吃撑了,没人侃大山消食儿,那便自己走走吧。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此情、此景、此夜,正当其时啊。
自省阁虽建在偏僻处,但却占地极大。夜色朦胧中,影影绰绰树影参差,愈发衬的此处幽静静谧。
太子既然有令,那么只要他不意图走出院子,那便谁也不会来管他。打从他穿到这个大明时空,如今夜这般闲淡的时光,实在是难得一遇。
苏默贪赏着四周的静谧,一时竟也有些忘情。不知不觉中,已是走出老远,渐渐没入树影迷蒙之中,很快便不见了影子……
一刻钟后,自省阁外忽然喧闹起来,靴声橐橐之际,火把明亮,一队禁军大步走了进来。
为首的不是别个,正是蒋正蒋统领。目光在失礼的大汉将军身上一扫,沉声道:“奉谕旨,捉拿钦犯苏默下狱问罪!”
几个大汉将军一愣,随即赶忙凛然遵命,躬身垂首让到两旁。
蒋正抬头遥遥望了里面一眼,眼底闪过一抹复杂,但随即一挥手,喝道:“进去拿人!”
说罢,当先带头走入。身后众禁军齐声应和,紧跟而入。松枝火把亮若繁星,映照的手中绣春刀熠熠生辉。
屋中听到动静,谷大用早已抢步出来,一眼看到这架势,不由的当即就是一呆。随即便反应过来,尖声叫道:“蒋正,你们这是做什么?想造反吗?”
蒋正脸上闪过不屑的神情,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哼道:“奉陛下口谕,前来捉拿钦犯苏默。谷公公,这里没你的事儿,且站开吧。”
谷大用目瞪口呆,面色猛的一白。这是什么情况?怎的忽然就要问罪了?可明明太子殿下还那样…….
正想着,里面朱厚照也被吵到了,气儿还没消呢,这帮子不开眼的混账偏来惹霉头。
气呼呼的大步走出来,张口大骂道:“狗东西,吵吵个甚…….呃,你们做什么?”
蒋正微微一怔,对太子他可不敢摆脸子。当下叉手恭敬回道:“启禀殿下,陛下有旨,着擒拿钦犯苏默下牢问罪。还请殿下将此人唤出,末将等这便告退。”
“啊?!要抓讷言?为……为什么啊?”朱厚照傻了眼,下意识的开口问道。他和苏默斗嘴斗气,固然恼火,但回想回想却又大觉有趣儿。然而此时冷不丁听闻他要被下狱问罪,当即便急了。
蒋正微微蹙眉,这个小太子向来顽劣,整日介不是惹是生非就是四处乱窜,全没陛下半分稳重之气,真无人君之相。只是奈何陛下子嗣艰难,偏又不肯多纳妃子,只专宠张皇后一人,唯有这么一个儿子,却是选无可选,如之奈何?
眼下都说了是圣旨,这小太子还要追问,真是无法无天了。心中这般想着,面上却不好发作,只得耐着性子将外间发生的事儿简单说了,随后便不再多话,一挥手,身后分出几个侍卫便往屋中闯去。
朱厚照仍呆呆的站在那儿发愣,蒋正说的消息对他冲击实在太大,一时半会儿的完全没法消化。蒙古公主带兵叩阙?还是为了他刚认识的这个朋友苏讷言?这……这这……我去,默哥儿果然是牛逼大了啊,这么劲爆的事儿都能发生?
不行不行,我一定要参与进去,这般热闹却是百年难得一见,那是绝不肯错过的。
他如此想着,先前一点恼意和困乏早已不知所踪,险些就要兴奋的手舞足蹈起来。
好吧,这小太子的思维就跟正常人不在一个点儿上。
“统领,屋中没人。”
“这边也没有.…..”
“没有……”
随着一声声回报,所有人都傻了眼。苏默,竟然在这宫中,凭空失踪了……
第764章:接连而来
一个大活人,凭空不见了?蒋正听着陆陆续续回来的兵士回报,面上一片阴沉,心下却不知为何悄悄松了口气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终是恩娘的未婚夫婿啊,他暗暗叹口气。
“将各处出口尽数围了,勿使一人走脱。”微微沉吟片刻,他冷冷的下令道。
众侍卫躬身应诺,纷纷转身去了。这自省阁占地虽大,出口却不多。只要派兵把守住了,里面的人便插翅难飞。
这样也好,我所能帮你的也就这些了。他心中暗暗想着,如今这情形能拖得一刻是一刻,说不定下一刻就出现什么转机了呢?他终不过只是个禁军统领,能做到这一步已是极限了。
不过,演戏还是要演全套了,可不能给人留下把柄。这般想着,他将目光又转到太子朱厚照和旁边面色阴晴不定的谷大用身上,淡然道:“殿下,陛下亲自下旨了,他走不脱的,殿下还是将他交出来的好。”
朱厚照啊了一声,这才猛然回过神来。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心下也大是奇怪。这自省阁他早不知转过几百回了,虽不敢说每一寸地方都了如指掌,但却敢说几无疏漏之处。
只是自己如此熟悉,那可是费了好几年的功夫呢。而默哥儿不过才第一次来,便能藏的这般隐秘,如此多的禁军都寻不到他踪影。哈,果然不愧是本太子看好的人,端的好本事。
唔,且先打发了眼前这个讨厌鬼,待骗过他去,自己再去寻了他出来才好。倒要看看,他究竟能藏的多隐秘,自己要多长时间才能将他找到。但愿他藏的好一些,可莫要被自己一找便找到,那便无趣的很了。
好吧,这位太子爷果然不愧为奇葩。都到了这份儿上了,他注重的重点还是落在躲猫猫上,别说他一个太子的身份了,便是放眼天下,纵观古今中外,也真是没有谁了。正德大帝之任性胡闹,便在此时已初现端倪了。
“本太子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方才有些困倦,一直便在屋中小憩来着,哪里知道外面的事儿?唔,大用你知道不?若是知道,就跟蒋统领招了吧,你的忠心本太子是明白滴,自会记在心中…….”
朱厚照满面诚恳的说着,又将一旁还懵逼着的谷大用拉过来,一番语重心长的劝慰着。
蒋正眼角微微抽搐,如果他是傻子的话,说不定他真就要差一点就信了。可尼玛自己是傻子吗?没你这个当主子的首肯,那苏讷言敢在这皇宫大内到处溜达吗?当这里是哪儿啊,菜市场吗?现在还把这个谷太监推出来,我得是多没脑子,才会上你这个套儿啊。
蒋正心下恼怒,只是偏偏明知道人家骗他,却因着顾忌重重,还是不得不主动拉低智商,表示自己绝对是信了。嗯,不管旁人信不信,他必须信!
森寒的目光唰啦看向谷大用,眼神嗖嗖的,小刀子一般。
谷大用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的看向小太子,简直快要哭了。不待这么玩的吧,太子殿下啊,这样真会死人的!那是圣旨,圣旨啊!你把人藏了,却把我推出来顶缸,这可不是要了老命了吗。
噗通!谷大用没有半分迟疑的就给跪了,一伸手就给朱厚照大腿抱上了,放声大哭道:“殿下啊,老奴我,冤——枉——啊——”
好嘛,这腔儿拖的,竟满满的大青衣味儿。朱厚照和蒋正等一众侍卫齐齐打个冷颤,汗毛都炸了起来。
“放手,放手啊魂淡!信不信我再阉你一遍……”朱厚照恶心的不要不要的,连踢带打的挣脱着。
谷大用哪里肯松?这关节眼上,松了手可就小命都没了好不好。至于说再阉一遍,想阉就阉呗,跟小命比起来,早好些年就先一步离去的兄弟,终究是感情淡泊了些啊。
“老奴真不知苏公子去了哪儿啊,殿下,你相信老奴啊,殿下,你不能啊,不能这样啊……”
谷大用哭的那叫一个凄惨啊,涕泗横流的,真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当然,如果那声音不那么尖利的话。眼下听来,却直如夜枭鸣啼,山鬼夜行也似。
蒋正感觉头发梢都要立起来了,额头上青筋隐隐,手几次扶在腰畔绣春刀上,终是一忍再忍没有拔出来斩过去。这尼玛太渗人了这声儿……
还有,你们这演的还真是投入啊。行,算是明白了,合着这主仆俩是摆明了拿自己当二傻子糊弄呢。你们狠,你们行,你们等着我滴,我我…….
蒋正深呼吸,再深呼吸,然后再再深呼吸,好歹才算将心头的邪火压下去。
深深看了还在拳打脚踢的朱厚照一眼,沉声道:“太子殿下,既如此,说不得末将只能如实回禀陛下了。您,自思量吧,末将告退!”说罢,再不理他,一挥手,转身带着几个侍卫,头也不回的大步而去。只是那身影怎么看怎么有些古怪,便似后面有狗在追似的,脚步一跨便是两三尺有余,眨眼功夫就不见了踪影。
现场很快就只剩下了主仆二人,朱厚照也不打了,眨巴着眼东瞅瞅西望望,嗯,都走了。上班的走了,上校的也走了,开唱!…….呃,不对,是该走的都走了,都去各个出口把守去了,眼前的戏打完收工了。
“行了,别嚎了,你个怂货,还不放手!”一脚将还在哭嚎的谷大用踢了跟斗,忍不住抬手掏掏耳朵骂道。这阉货,倒是真入戏了还,没完没了的,观众都走光了还演给谁看啊,一点也不专业。
谷大用的哭嚎戛然而止,胖胖的圆脸上仍挂着两行泪,呲溜一声将鼻涕吸了回去,转头四下看看,长长吐出一口气来,腿一软,噗通又坐倒下去。
“殿下啊……”他一脸幽怨的看着朱厚照,俩小眼睛眨啊眨的。
“闭嘴!还有,不准卖萌!你一点也不萌!”朱厚照恶狠狠的斥道,下意识的微微打了个抖,两手抱着互相搓了搓。
唔,默哥儿发明的这个萌字真是精辟之极啊,说起来果然很带感呢。只是眼前这货实在太糟蹋这个字儿了,这让朱厚照有种往他脸上踩几脚的冲动。
“说吧,默哥儿去哪儿了?”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问道。
谷大用肩膀一垮,忽然有种生无可恋的赶脚。感情这位爷还真当自个儿是演戏呢,这真是…….谷大用简直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此时此刻的感受了。好吧,如果非要说的话,那就是一句:日了狗了啊!
于是,一番又是赌咒发誓,又是捶胸顿足之后,总算是让朱厚照勉强相信了。
“走走,赶紧的。”小太子拎起袍襟,鬼鬼祟祟的左右瞅瞅,压低着声音踢了他两脚说道。
谷大用茫然,手抖足颤的爬了起来,颤声道:“殿下,这是要去哪儿?”
“这不废话嘛,当然是去找他啊。啊哈,好久没玩这个把戏了,且看本太子如何将他缉拿归案。默哥儿……苏默……小苏苏……别躲了,我看到你了哦……..”
带着股颤音儿的轻呼响起,慢慢的渐行渐远,那声儿听到谷大用耳中,让谷公公禁不住狠狠抖了三抖,好悬没一脑袋栽倒。
小……苏苏?!我去,这太……**了吧,不过为什么自己听着那么…….那么的感动呢?好嫉妒啊!异性恋什么的都该烧死,果断还是同性才是真爱啊。
谷太监浑身颤抖着,两眼亮闪闪的,完全化作了两朵桃花,面色潮红的哆嗦着跟了上去…..
后有大明实录记载,弘治十二年春四月,某夜,内宫忽有魅声隐隐,周达后宫,彻夜不绝。众皆以为怨鬼出行,恐而报君。帝遂下旨,封闭其园,终不复用也……
好吧,以上纯属yy,不必纠结。且回过头来再说这边,乾清门偏殿,内阁三大辅臣、各部尚书、两院都御史都陆陆续续到来。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垂眉低首站在一侧,一言不发。只以眼神暗暗偷觑各个大佬,心下却是暗暗大松口气儿。
自己幸亏没有自作聪明,果然今日之事不是天子所为。看来,有人这是耐不住性子了,自己可要擦亮了眼神,说不得此次要让某些人见识见识锦衣卫的手段了。
锦衣卫也真是沉寂的太久了,以至于让某些人忘记了痛了。想到这儿,他偷偷抬眼向上看去,却见弘治帝面无表情,端坐在御案后面一动不动,唯有那紧抿的唇角,稍稍泄露出这位至尊此刻的心情。
殿中,各个大臣都不说话,只时不时的互相递个眼色。从众人陆续入宫之后,他们已然知道了天子连下的几道谕旨。别的也就罢了,连那苏默都给拿下了,看样这回天子是真的怒了,竟而连对那小子的宠溺都抛却了。
好,这就很好嘛。说起来,大伙儿之所以如此急匆匆的赶来,很是有一部分人就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进言一二的。如今既然已经达到了目的,那剩下的便只是等着看热闹就是了。
什么?你说蒙古公主带兵叩阙?嘁,这里可是大明都城,且不说四周十二京卫、神机、五军、三千各营足足二十万精锐战卒,便只是宫城内外羽林、虎贲,再加上锦衣卫、东厂和五军都督府的人马,区区三百蛮子怕是连个水花儿都翻不起来。
说起来,此次事件真正的危险都谈不上,完全是事件本身的影响力足够微妙。这其中,各方诉求、利益等等等等,或许都将是难得的一次机会,这才引得大伙儿纷纷而来。就是不知,接下来这角儿,什么时候登场呢?
“报——启禀陛下,殿外侍卫统领蒋正求见。”一个殿前侍卫跨进门来,躬身报道。
“宣!”弘治帝淡淡的道。
靴声橐橐,蒋正大步走了上来,目不斜视,便似对殿中众臣根本没看到一样。
“陛下,钦犯苏默于园中失踪,臣已封锁各门,待…….”他一句话还未说完,大殿中先是一静,随即一片哗然。
“什么?失踪了?”
“这怎么可能?那小子难道还能未卜先知不成?”
“嘿,有道是隔墙有耳吧…….”
“嘶,不会吧,这可是皇宫大内…….”
低低的议论声嗡嗡嗡响起,几个为首的大佬也不由的缩紧眉头,若有所思。
弘治帝面上青气一闪而过,细长的眼眸中,有危险的光泽跳动。正待开口,忽听殿外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启禀陛下,徐溥徐太师疾驰入宫,请求觐见。”
一个侍卫满头大汗的冲了进来,单腿跪地,扶膝大声禀报道。大殿上猛的又是一静,落针可闻。所有人都面现不敢置信之色,便连弘治帝,也是不由的悚然动容,霍然站起身来。
第765章:老臣想想……
打从去岁完成了一趟所谓的巡察学政事后,徐溥这位历经四朝、资历最老的老太师,便几乎彻底淡出了弘治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只是由于弘治帝一再挽留,甚至不惜近乎强迫的请求他暂留京中修养,此老才勉强答应。听闻近来,他一直是和那位老成国公闲居于城外一处小庄子上,每日里钓钓鱼、下下棋,不问世事优哉游哉,过的如神仙一般。
可是怎么今日,竟然连这位老爷子都惊动了?甚至还什么“疾驰”?!
老天爷,这位老爷子可是年近八旬了吧?疾驰?开玩笑呢吧。老头儿那把老骨头受得了吗?
可是随着英国公和定国公二人一左一右扶着,慢慢从门口迈入的那一刻,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还真受得了。
虽然有些个气喘,但老头儿显然仍是活蹦乱跳的。同时,在众人看到了老头儿身边那哥儿俩后,眼神也变得深邃起来。
“老太师,您怎的来了。快来人,搬张软榻来,还有,端杯参茶上来。”
弘治帝再顾不得什么苏默不苏默的了,抢上两步亲自搀扶着徐溥,一边不迭声的吩咐道。
徐溥笑呵呵的拍拍弘治帝扶在胳膊上的手,温声道:“陛下厚恩,老臣惭愧。只是老臣虽老迈,但还算硬朗,累的陛下担忧,老臣之过也。”
资历到了他这个程度,显然已经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豁达许多。便如此刻,皇帝亲手相扶,又有谁敢真个承受,甚至如同长辈对待晚辈一般,轻拍着皇帝的手说话。
唯有这个老头儿,唔,或许那位留在城外庄中没来的老成国公也行。
早有人将软榻摆好,弘治帝扶着老头儿坐定,杜甫亲手将参茶奉上,徐溥笑呵呵的点头谢过,弘治帝也不回去御案后面,便就旁边锦凳上坐了,叹道:“朕无能为,累的老太师如许高龄,还要这般驱驰。”
说罢,目光在站到一旁的英国公张懋和定国公徐永宁二人身上一扫,轻轻哼了一声。
张懋和徐永宁两个,一个低头不语,一个眼神左右飘忽,只当没看见没听见,让弘治帝不由的再次闷闷的哼了一声。这两个老东西,简直就是俩混不吝,哪里有一点当朝国公的样子?
徐溥慢吞吞的摘下眼镜,扯出一块丝绒轻轻的擦拭着,眯着的眼睛一片浑浊,似乎完全看不清眼前的人或者事儿。听到皇帝的叹息,连忙摆摆手道:“陛下已经做得很好了,比先帝好,老臣甚慰,甚慰啊。”
弘治帝听他提到宣宗,连忙微微欠身,却是不好接这个话。由此也便再顾不得去瞪那两个老痞赖,只待老头儿重新将眼镜戴上,这才笑道:“老太师这可是叆叇?倒是别样精致。”
徐溥老脸上便露出得意的神情,如同小孩子得了好东西献宝一样又将眼镜摘了下来,递给弘治帝夸耀道:“可不就是叆叇吗,哦,苏小子管它叫眼镜,老臣到觉得更贴切些。这是去岁老臣与他凤凰河畔偶遇,得他所赠。以此掩目,精神不散、笔画明晰,摘戴之际极是便利,可比叆叇又方便甚多,便是目疾都大为缓解。唉,那孩子心思灵巧,最是个仁厚知礼的,偏偏为人本分低调,即便做出这般巧夺天工之物,也不肯传扬邀名,真是难为他了。”
老头儿絮絮叨叨说着,就差把苏默夸成朵花儿了。弘治帝微微有些尴尬,勉强陪着笑应付着。
可不得赔着笑嘛,老头儿口中夸得跟朵花儿似的家伙,自己可是刚刚下旨要捉拿了来,给下到天牢里去呢。这会儿在老头儿跟前,让弘治帝情何以堪啊。
旁边众大臣也是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全是一副古怪的神色。
那小子仁厚知礼?本分低调?郁闷个天的,您老敢不敢再糊涂些?
得亏他知礼,要不然今个儿早上那大朝会还不得给翻了天去?至于仁厚,好吧,大抵这个问题,蒙古那位达延可汗最有发言权吧。也不知那位大汗听到这个评价,会不会当场气的背过气去。
弘治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眼神微动之余,将眼睛接过来稍一翻看便又递还给徐溥,随即岔开话题道:“老太师此时赶来,却不知是为了何事?”
为了何事?不用老头儿说,皇帝心中也是明镜儿似的。只不过这话却必须要装糊涂,否则这天儿还怎么聊下去?难不成明言说老太师你的来意我知道了,这事儿你别管了?还是说好吧,一切看在您老的面儿上,这事儿就算了?
即便是弘治帝被老头这忽然的现身惊了一下,原先被怒火冲昏的头脑已然有些清醒过来,却也得有个台阶下不是。他口谕已下,金口玉言,忽然说改就改,那皇帝的颜面又往哪里放?
更何况,那个小混蛋即便在此事上确实有些冤枉,但只说今个儿从早上到现在,单在宫里的种种,也足够狠狠的教训教训他了。这且不说,刚才蒋正回报说什么来着?失踪了?特喵的,在自省阁那边失踪了,在自省阁那种地方,都还不老实反省,居然还敢到处乱跑,这得是多大的心?又哪里有半点自省的意思?那小子怕是连半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的觉悟都没有吧。
弘治帝这般想着,由此又联想到刚才蒋正回报的消息,气的牙痒痒的,总觉得有股邪火压着,这念头不通达啊。
“老臣干嘛来了?老臣是来……咦?老臣是干嘛来着了,怎么记不起来了?唉,人老了,总忘事儿,陛下您容老臣想想,再想想……”徐老头儿微微仰着头,喃喃的念叨着,一脸的苦苦思索状。
弘治帝瞠目结舌,愣愣的看着老头儿表演,好悬没一口老血喷出来。这老家伙,还敢再假一点吗?刚刚还说自个儿身子硬朗着呢,这会儿怎么忽然就又老了,总忘事儿了?郁闷个天的,你老了还能纵马疾驰入宫?从宫外到朕这乾清门,总有十好几里地好不?你这么明目张胆的欺君真的好吗?
好吧,答案是屁事没有。对于这位一辈子忠心耿耿,几乎将一生都贡献给了朱氏王朝的老臣子,他要非得耍赖装糊涂,皇帝还真拿他没法子。
可今个儿这事儿,您老就是装糊涂也没用啊。在这里装装糊涂最多不过就是拖延会儿时间,可这边皇帝给你时间,那位正往这边来的蒙古公主可不会给你时间啊。
待会儿等那蒙古公主到了,一切便都再无可挽回余地。届时,便是您这老脸也不好使啊。冲击皇宫,无论是为了什么原因,又是出于何种目的或方式,那都已经上升到了国家层面了。
在国家社稷面前,你老太师越是资历老、声望重,便越是要以公事为重吧。既如此,此时此刻,您不是该快刀斩乱麻,先一步想法把此次事件定了性才对吗?这般拖延下去,您这倒是来帮那小子的,还是来助攻害那小子啊?
这个念头不仅弘治帝心中嘀咕,周围一众大臣们也不由的暗暗揣测,怎么也想不通里面的蹊跷。
老头儿却似乎压根就忘了这个茬儿,仍在那儿仰头望天,喃喃自语的嘀咕着什么。仔细听去,似乎翻来覆去的就是一句话:来这干啥来着,来这干啥来着……
弘治帝脸色有越来越黑的趋势,却也只得耐着性子等着。于是,偏殿上忽然出奇的平静了下来。仿若之前群情汹汹的一幕,都不过只是梦幻一般。除了老徐溥的低声呢喃之外,再无其他。
谢迁一脸的懵逼,眼神在众人身上转转,脚下悄悄半转,尽量口唇不动,从牙缝里低低的往外蹦字儿:“这,究竟什么意思?”
刘健微微摇头,皱着眉头不语。李东阳眼皮抬了抬,瞄了他一眼,目光又再众臣身上一转,随即重又将眼皮一耷拉,继续泥雕木塑起来。只是谁也没看不到,便在那眼神收回的一刹那,他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寒光。
谢迁问了半天没得到回答,心里这个急啊。他本就是个耿介的性子,忍了这许久哪还忍得住,当即便脚下一动,便要上前提醒一二。
只是脚步才动,猛地衣袖一紧,已是被人扯住。扭头看去,却见扯住自己的不是别个,正是李东阳。只是此刻这位仁兄,仍是一副要死不活、昏昏欲睡的模样,便仿佛拽住他的举动只是梦游中的动作。
谢迁这个气啊,待要喝问,却见李东阳忽的口唇微动,一阵极细微的低语在耳边响起:“于乔,稍安勿躁!”
“可……”谢迁一呆,忍不住急道。旁边又一只手扶在他另一只手臂上,回头看去,却见刘健面上若有所思,冲着他极缓极缓的轻轻摇了摇头。
谢迁傻眼,嘴巴张了又张,终是强自忍了回去,一言不发的打消了念头。
便在此时,殿外忽然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众人心中不约而同的齐齐暗道一声:来了。
转头看去,但见两列火把辉映之下,一个全身披挂整齐的老将,步履橐橐之中大步而来。随着一行一动之间,身上甲叶子哗啦啦作响,一股冲天的战意弥漫开来,只呼吸之间,便如同在众人面前展开一副铁血沙场。
蒋斌!京都十二卫的实际统领者、指挥佥事蒋兴之子,大内禁军统领蒋正之兄,官拜十二卫指挥同知的悍将,蒋斌。
此刻,站到殿门外的蒋斌目光一转,随即抬腿而入,便在殿门口单膝跪下,沉声禀道:“启禀陛下,臣蒋斌奉旨擒敌,今特来缴旨复命。”
缴旨复命?!这么快就搞定那蒙古公主了?众人不由的齐齐目光一亮,眼中满是期待。
弘治帝也是一愣,虽然心中从未将那三百蒙古金帐卫当回事儿,但是这么快便结束了,也实在是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可曾有伤亡?那蒙古公主,而今何在?”他微微颔首,转身站起来问道。
“回陛下,没有伤亡。那蒙古公主并未前来,只在离着内城还有半里外停留了一会儿,便已尽数回转。如今,已然重新回到驿馆中了。”
微微迟疑了下,蒋斌的声音毫无起伏的回道。只是这番话落在众人耳中,却是不由的齐齐一怔,当即全体石化。
“啊,老臣想起来了,陛下,老臣想起来了。”静寂中,殿中忽然一个不适宜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满带着兴奋和欢喜…….
第766章:反转
事情的陡然反转,使得许多人包括皇帝在内,都一时没回过神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一时间整个殿上鸦雀无声的,这冷不丁忽然嗷唠一嗓子,好多人都给吓了一激灵。
弘治帝强压着怒气,使劲闭了闭眼,忽然有些怀疑,自己当初那么强留这老家伙,究竟是对了还是错了。只是无论心中如何想法,面上却仍不得不勉强挤出个笑脸儿来,道:“老太师,不知想起了什么?”
徐溥抚了抚胡子,笑容可掬的一抱拳,点头道:“陛下方才不是问老臣来此何事吗?老臣想到了呢。唉,这人一上岁数啊,总是忘事儿,倒是让陛下等的急了。”
弘治帝想吐血,他很想告诉这老家伙,你想的太对了。朕真的很急,急着怎么让你这老糊涂赶紧走人!
“咳咳,老太师既然想到了,那便说吧,但朕能做到的,必不叫老太师失望就是。”
你大爷的,能不哔哔了吗?赶紧说完,说完滚蛋!否则朕真不知道还能不能忍得住了,这絮絮叨叨的,喵了个咪的,现在是聊天的时候吗,真见了鬼了。
还有,你特么的真拿朕当傻子了啊,这早想不起晚想不起的,偏偏那边忽然没了事儿了,你这就想起来了。这老狐狸,还敢再假一点不?
弘治帝这心火一拱一拱的,任谁被当猴儿溜,那心情也不会好了不是。这要是换个人,皇帝绝对分分钟教他做人。
不过恼怒的同时,心中又是轻松又是好奇。这里面的戏法儿究竟是怎么变得?他身为帝王,自然不会缺所谓的政治智慧,一些大臣们都能看清的事儿,他自然也看的明明白白。
就之前那个节骨眼上,合适的人不方便去接触拦阻;方便去拦阻的人,却又没有合适的身份,这也是此番计谋的厉害之处。
弘治帝之所以先前暴怒的几乎失控,更多的其实不是因为此事本身,而正是因为看透了里面的阴险,偏偏又无从化解,从而一股子郁气邪火不得发泄而为。
而眼下,这事儿忽然来了个神转折,在感觉自己又一次措手不及的羞恼之余,另一种情绪便自然高涨起来。
要说如果是眼前这老家伙使人去阻拦的倒也说的过去。可问题是,事情发生的那么突兀,算算时间,这老头根本就来不及去做什么。那么,他又是如何如此笃定,竟尔在他面前这般耍无赖,也要将时间拖到此时?
实话说,弘治帝很想搞搞明白。显然,大殿上许多人也都是同样的心思。能站到这里的,就没有一个缺智商的,大伙儿齐刷刷把目光看向徐溥,耳朵竖起老高的。
“哦哦,好好,这人一上年纪啊,就喜欢啰嗦……呃,是这么回事儿…….”徐溥神神叨叨的还要念经,但是眼见皇帝陛下那眼角都开始抽抽了,只得遗憾的打住,终于开始言归正传。
“……今日老臣本正在镜湖庄,哦,镜湖庄陛下知道吧,就是朱仪那老东西的庄子。哎呀,那老东西会享受啊,那庄子真是个好去处…….”
老头儿眼底划过一道狡黠,摇头晃脑的又要歪楼。旁边众大臣齐齐一头黑线,心中犹如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弘治帝深深吸口气,沉声道:“老太师!”
“啊?哦哦,说正事儿说正事儿,唉,这人老了…….咳咳,说到哪儿了?啊,想起来了,今个儿吧,老臣正和朱仪那老东西下棋呢,那老东西眼看就要输了,就像耍赖。哼,老臣是谁,岂容他……咳咳,又跑题了……那什么,就在老臣怒叱那老货的时候,忽然二位国公闲游至此,倒是让那老货逃过了一劫。啧啧,可惜,可惜……”
他砸吧着嘴儿,口中连呼可惜,也不知究竟可惜的是什么。只是听着他说什么英国公和定国公什么闲游至此的话,不由的都是一脑门的青筋崩起。好多人都是呼吸陡然急促起来,暗暗咬牙不已。
妈蛋!咱们得是多白痴,才会信你说的狗屁闲游至此?张懋那老东西平日里能躺着就不坐着,能坐着就不蹲着的主儿,他能没事儿跑出去闲游?还是拉着定国公一起,跑去城外十余里的镜湖庄去闲游,这尼玛骗鬼呢是。
这老东西,这特么太气人了!
众朝臣暗暗大骂,弘治帝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松开又握紧,转头看向张懋和徐永宁二人,咬牙笑道:“哦,二位国公闲游至此?张卿、徐卿,你们果然很闲啊。”
徐永宁低头不语,张懋露出个憨厚的笑容,搓搓手奉上个大大的笑脸儿,扭捏道:“陛下莫听老太师的,他老人家可不是误会了。这不是开春了嘛,臣和定国公其实是下去走访民情,视察春耕事宜来着。至于走到镜湖庄,纯属路过而已。想臣二人向受国恩,无时无刻不以国事为重,那简直是如履薄冰、夙夜忧思啊,哪有时间四处闲逛呢?陛下英明万里、明察秋毫,自是能知臣二人之忠耿无双。嘿嘿,嘿嘿,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的。”
好吧,这天没法聊下去了。能把无耻发挥到这个程度,大伙儿觉得除了呕吐拜服之外,也真没法说什么了。
弘治帝也险些被气笑了,颤颤着手指着他,点了点头,终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最后干脆不理这凑表链的,又转回头去看徐溥。结果一看之下,身子一颤,好悬没当场栽倒地上去。
但见这老头儿脑袋一点一点的,吹气儿如哨,好嘛,就这么一会儿,竟已然迷瞪上了。
“老太师!”弘治帝额头上青筋直蹦,咬牙唤道。
“啊?啊,咦?陛下!您怎么在这儿?您这也是出城闲游来了吗?哎呀,闲游好啊,这春暖花开之时,正是闲游踏青之季啊……咦?不对啊这,这……这是哪儿?怎么瞅着那么像……乾清门呢?”
老头迷迷瞪瞪睁开眼睛,一通夹七夹八的,好嘛,合着这是睡蒙了,还没醒过神来呢。
众人算是彻底没脾气了,弘治帝也是两眼呆滞的看着他,半响才长长叹了口气,苦笑着摇摇头。
老头儿毕竟快要八十了都,这人上了年纪本就容易瞌睡,更不要说还一路疾驰十余里而来,现在能好好的坐在这儿,已然是邀天之幸了,你还指望他什么呢?
看着老头儿满头满脸的苍髯白发,往昔君臣之间的种种,历历在目,便仿若只在昨日。而今时光流转,物是人非,这位一生忠贞的老臣,却已然垂垂老矣,再不复昔日那位睿智机敏的首辅大学士了。
想到这儿,弘治帝忽然有些眼睛发涩,心中原还存着的一点儿怒火,已然全不见了踪影。
伸过手去,轻轻握住老人干枯如树皮的手,但觉粗粝而孱弱,心下不由的又是一酸。
仰首眨了眨眼睛,将情绪稍抑了下,这才又低下头来,温言轻声道:“老太师,既然困顿了,那便早些去歇息歇息吧。您的心思,朕懂了。放心,您老人家一生为我大明,朕便怎么回报您,也是该有的。”
皇帝忽然如此情动,徐溥不由微微一怔,原本还浑浊的老眼猛地划过一抹精光,眼神波动了下,就那么定定的望着弘治帝不语。
弘治帝笑着再次重重点点头,徐溥忽的笑了起来。只是这一次,那笑容中满是欣慰和感动,再不复之前的昏庸模样。
“陛下很好,真的很好了。多给少年人一些机会,他们才是我大明的希望。老臣无状,还请陛下恕罪。”他反过手来,轻轻握住皇帝的手。言语中似有无尽怅然,又隐含劝慰开解之意。
弘治帝眼眶微微发红,抿了抿嘴,重重的点点头。君臣二人执手而握,白发苍髯,竟是说不出的协和。
所谓默契,所谓相得相知,无外如是。徐溥走了,被皇帝安排就在宫中歇宿一晚。诺大年纪了,这大晚上的再让其出城,颠簸十余里,只怕老头儿的身子真要撑不住了。
徐溥最终似乎什么也没说,但却又已经不必再去多说什么了。皇帝也似乎并没许下任何承诺,但却似乎又一切尽在不言中。
众臣们陆续离开了,没人再对今晚的事儿多做赘言,又或者多问什么,便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今晚至此,只是心血来潮的一次小聚。
待到所有人离去,殿上只剩下皇帝,还有牟斌、蒋斌二人。直到这时,弘治帝才来得及问起详情。
蒋斌将过程细细禀述了一番,却只知道拦下蒙古公主的,是一队打着塞外恩盟旗号的商队,再详细的,却是不得而知了。
弘治帝没再多说,只打发他下去按部就班的做事便是。此番总是动了兵,自有一番手尾收拾。
等到蒋斌去了,牟斌也不用皇帝发问,当即上前将掌握的资料细细回禀。蒋斌只是军人,一些隐秘当然不知道,但是作为密探头子的锦衣卫指挥使,很多事儿却是瞒不过他的耳目。
“程敏政之女……未过门的正妻?唔,朕明白了,倒是个再合适不过的身份了。难得,难得……”
既知道了程月仙的身份,那除了某些无关重要的细节外,一切便也都有了解释。
弘治帝默默念叨了几句,忽然又似想起了什么,转身怒道:“那小子找到没?给朕去找,便挖地三尺,一个时辰之内,朕要见到那小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