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黑暗中的呢喃
“……苏默,苏默,我好喜欢你,为什么你总要欺负我……”
这便是苏默刚刚六感提升,耳中听到的何莹呢喃的第一句话。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那声音说不出的哀怨和辛酸,而在前面喊着他的名字时,却又百转千回,竟是说不出的温柔缱眷之意。
一个一直表现出喜欢女人的拉拉,一个一直显示着彪悍的女侠,一个一直跟他见面就吵、不过两句话就能挥拳相向的女汉子,忽然某一刻,竟然以如此的腔调说喜欢自己…….
苏默这一刻真的震惊了。不,简直就是如遭雷噬!这雷的啊,那叫一个外焦里嫩,失神惊魂啊。
这一刻,苏默好悬没当场尖叫出来。他一直以为,后世看那些演唱会啊什么的,现场好多男人也有尖叫的,简直就是莫名其妙、完全不可信嘛。
要知道,尖叫那可是女人的专利。一个大老爷们叫个鬼?爷们应该有更爷们的举动。譬如,像大猩猩那样,站起来使劲捶打自己的胸脯……..
呃,好吧,这个比喻确实不太合适。不过这确实是苏默当时真实的想法。
可这一刻,他信了,真的信了。人如果在突然受刺激过大的时候,肾上腺素急速产生之下,真的是有可能不可自抑的做出某些难以理解的举动的。男人,也是一样,一如此刻的他。
这忽然而来的震惊,顿时让他破了功,空灵的感觉潮水般退去,再也难以维持。
他呆呆的半蹲着,保持着欲出不出的姿势老半天,终是无声的苦笑一下,颓然将身子一点一点缩了回来。
两条腿这个麻啊,索性转过身来,就依着石头坐在地上。能不麻吗?不信的话,你大号蹲坑时蹲上半个小时看看。
脑子里一片混乱,嗡嗡的,这会儿别说集中精力了,就算略微平复下心绪都做不到了。
而离着何莹如此之近的情况下,即使不再进入那种特殊的境界,也能隐约听清她呢喃的言语了。
“……那天你那样待我,可知我有多伤心?不过,我不怪你的,虽然当时忍不住打了你,可是回去后我好后悔,好心痛…….”
“……..爹爹和兄长过来好几次,每次都好小声,其实我都知道的。可我不是不想跟他们说,我是不知该怎样说啊…….”
“……..那猴儿好乖巧,就那么蹲在那儿看着我。我给它果子,它就拿了吃了,一点也不怕……你为什么又打我?是不是也不喜欢我?是了是了,没人喜欢一个只会打打杀杀的女孩子对不对,就算猴儿也不喜欢…….”
“………这里好黑好冷啊,是阴间吗?师父师姐们都说过的,人总是要来这儿的,就在死了之后。娘亲和爹爹也在吗?我很想找到他们,可是小鬼们不许,它们总是打我,打的我好疼……呜呜,娘亲,女儿好想你,好想找到你,可是我出不去,出不去啊……..”
“……..苏默苏默,我好想你,好想好想,真的好想。可是再也见不到了。阴阳相隔,就像我再也见不到爹娘一样,再也见不到了。你会想起我吗?”
“一定不会吧,你只想着杏儿姐姐的对不?呸!不对不对,你或许还会也想着泌儿姐姐。别以为我不知道,我能看出来,你当时看泌儿姐姐的眼神不一样,就跟看杏儿姐姐似的,我好嫉妒……..”
苏默大汗,要不是这里黑暗的环境,怕是真要无地自容了。王泌吗?似乎、貌似、大概、好像自己是有那么点念想吧,不过也只是如此而已,哪有这丫头说的那么暧昧?
太敏感了,这是误会,绝对是误会啊。他在心里叫着,耳边何莹的呢喃却是仍在继续。
“…….是了是了,你是才子,跟泌儿姐姐很配。我能看出来,泌儿姐姐也是喜欢你的。可是你们俩为什么都不说呢?”
咳咳!苏默在心里猛咳,才子配佳人的戏码吗?这个,貌似可以有啊。呃,说?说毛线啊,八字都没一撇的说。
“不不,不要说,说了我就更没机会了…….呜呜,我是不是很坏?我不该这样想的对不对?
可我就是嫉妒,就是生气,总想让你也那样看我,你却总不肯,总是欺负我、打我、骂我。可我啊,面上生气,心里却是欢喜的。
因为那时的你,眼中只是在看着我的,虽然,虽然不是像看杏儿姐姐和泌儿姐姐那样,可我还是喜欢,就是喜欢……..”
苏默沉默着,只觉的鼻子酸酸的,脑子里却又阵阵迷糊。这丫头对自己如此一往情深,究竟是为什么呢?又是从何时开始的?
回想一下,好像两人总共也没见几次啊,感情这玩意儿,实在太尼玛操蛋,完全不讲理啊。说来就来,连点预兆都不给。有时候又怎么找都找不到,让人无语的只想抓墙。
耳边何莹的呢喃还在继续,说的也是颠三倒四的,缠夹不清。有时候上一句还在说着对苏默的感情,但是下一句却是说起在师父那儿学艺的事儿。
然后中间,又时哭时笑,忽而念叨着娘亲,忽而又温柔的呼唤苏默的名字。
她在被抓来之前,本就受了苏默的刺激。而后被猴子击昏后,猴子再聪明也仍是个野兽,又哪有什么分寸?那一击之下,其实已经对何莹的大脑造成了轻微的损伤,俗称脑震荡。
再往后,等她醒过来便发现身处黑暗之中。她可没有苏默那变态的能力,能看清周围景象。在她眼中,黑暗中到处都是各种可怕的怪物,团团围住了她。
而在她试图逃走时,那监视她的猴子便以石子扔她,每次都是打的她疼痛难忍,只能再缩回去。
黑暗中,她根本分辨不清打她的是什么,下意识的便以为是鬼怪。若说放在平日,她虽然也怕鬼啊什么的,但以她的性子,终是不肯轻易放弃的。
但是此时此刻,先是经历了精神上的打击,随后又遭受了身体上的伤害。尤其是黑暗之中,一次又一次的莫名而来的打击,更让她伤上加伤。
再加上从昨天被掳来,至此时已经整整一天一夜了。本就很虚弱的她,粒米未进、滴水无饮,已然是到了最萎靡的地步。黑暗之中,又身处阴凉的山洞之中,便是此时夏深之际,也不由的又冷又乏,由此就此以为身在阴间了,也就不难理解了。
此时,她神智已经有些恍惚了。平日里压抑的所有心里话,都不由的开始往外说。
在她此刻的意识中,时而面对的是父母兄长,时而又是面对着苏默的影子。
至于说为什么是影子,却是因为苏默一直以来,就没给过她好脸色。潜意识中,唯有对着苏默的影子时,她才敢露出爱意的眼神。而对上苏默正面,那便只有战斗。
黑暗的山洞中,两人一猴,各据一方,谁也不打扰谁,竟是出乎意料的和谐。
何莹的呢喃始终不断,间或有些间隔,但不过转瞬便又响起。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苏默感觉有些不对了。
何莹的呢喃虽然还在继续,但是声音却越来越低,从开始的清晰可闻,到现在他需要使劲去听才能听到了。
不好!这是要虚脱了!
到这一刻,苏默终于也反应过来了。他自己是今天才被弄进来的,却忘了何莹已经被抓走一天一夜了。
一个女孩子,再如何要强,再是练武的人,但是饿上一天一夜,甚至连水都不喝,也是坚持不住的。
“贼秃!”他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以他的智慧不用多想,就能明白何莹的状况了。
“…….苏默苏默,我要走了,要走了。我好想你,好想再看看你……啊,还是不要了,不要了,你不要来,不要来……..”
耳边何莹的呢喃声再起,前后矛盾着,却又令人心酸。想看苏默是真话,不要了却是不想苏默也死去。这个平日里大咧咧的姑娘,便在意识到了最虚弱的时候,也是宁可自己难过,也不肯让情郎出事。
苏默蓦地眼眶一红,再也忍不住情绪。翻身瞄了一眼猴子那边,见没动静,当即一个矮身前窜便到了何莹那块石头的后边。
伸手将丫头抱到怀中,刚一入手,不由的便是一惊。何莹此刻的身子软软的,半丝反抗都没有。这且不说,触手之下,竟是一片冰凉,如果不是仍在神经式的微微抽搐着,他简直要以为这妞儿已然香消玉殒了。
“傻妞儿……..”他哽咽着轻轻唤了一声。“我来了,来带你回家。咱们,回家!”
他声音暗哑着,如同破了的风匣。虽然还在下意识的压低声音,但是当听到耳朵中时,却也吓了他自己一跳,完全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发出的声音。
可就是这种连他自己都不相信是自己的声音,却令怀中已然有些休克的何莹起了反应。
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就觉的怀中的娇软身躯轻轻一僵,随即一只冰冷的小手抚上了自己的脸颊。
“苏…….默?”何莹明显有些大了的呼声响起,满带着惊喜和不敢置信。
“是我!”苏默不知何时已经泪水横流,颤声低回道:“傻妞儿傻妞儿,是我,我来了。”
何莹浑身突然颤抖起来。
“吼——”身后一声愤怒的低吼蓦地响起。
第228章:胖子的打草惊蛇之计
“不见了?你说不见了是什么意思?”楚玉山瞪眼看着眼前的胖子,沉声问道。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胖子一张圆脸涨的通红,他可是贴身跟着保护苏默的人。如今竟然把保护人丢了,真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先前他奉苏默之命,去县衙后面查寻那个老和尚,并准备监视其行踪以便找到何莹的踪迹。
结果当他到了县衙后,竟然连老和尚的一根毛都没发现,这让胖子有些气闷了。
以他的身手,自然不会让县衙里的那些差役发觉。所以他除了必要的绕开一些地方外,几乎是一点功夫都没耽搁。从茶楼离开的时候算起,到了这里不过也就是两刻钟的时间。
这点时间,除非那老和尚未卜先知提前离开了,不然就只有一个可能了。那就是,老秃驴藏的很深很隐秘,隐秘到连自己都无法找到。
那老秃驴找不找的到没什么,但是那老秃驴身上却干系着能不能找不到何姑娘,这个事儿却是最重要的。
胖子旁观者清,又是一直都贴身跟着苏默的,自然是知道自家公子和那位何姑娘之间的暧昧。这谁说得准,以后那位姑娘不会成为自己的主母?要知道,人家何家都明白张了口了,貌似那位姑娘也对公子大有情意,绝不似表面那般不对付。
这一点,胖子不傻,只从那日公子被暴打一事上就能看的清楚。只不过怕是公子自己都是当局者迷,并未察觉这些。
胖子不会去多嘴,这是主家的私密事儿,无论他再如何贴身,都要谨守下人的本分才对。但是对于那位何姑娘,他却是比任何人都要上心一些。
可是如今,没了那老秃驴的行踪,这如何去寻何姑娘的踪迹去?想想完不成公子交付的任务的后果,胖子就有股胆颤心惊的感觉。
好,躲起来了是吧?那老子就索性大闹一通,看你究竟躲得有多深,究竟能有多沉得住气。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胖子原本是多平和的一个人呀,可就是跟了苏默这段时间后,遇到事儿不再是退避忍让了,而是首先想到闹腾一番,这实在不能不说是苏老师果然真的很适合当老师,那叫一个毁人不倦啊。
在胖子的理解中,老和尚既然派猴子抓走了何莹,方才又确切出现在县衙中,那就等若是表明了是来帮沈松的,就像自己跟着苏默一样,都是同样的使命。
将心比心,如果苏默有危险时自己会怎样?胖子很擅于换位思考,所以答案是肯定的。既然这样,那找不到老和尚的躲藏处,就不妨跟公子学上一学,也来个打草惊蛇,逼那秃驴自己出来。
等老秃驴出来了,凭着自己的轻身功夫,还怕跟不上那老货吗?胖子很得意的想着,感觉自己跟在苏仙师身边这么久,还是很有长进的。
所以说,世上事一饮一啄,或许真的是有些玄妙在其中。若不是胖子此刻的突发奇想,就不会引得那老僧来不及安置苏默便匆匆而回;
而若不是苏默体质特殊,就不会提前醒来,也不会找到何莹。那么,后面一系列的事儿,都将不会发生了。
可惜,此刻没人知道这些,始作俑者的胖子也是绝对想不到的。胖子同学这会儿正变身蒙面大盗,正在肆虐整个武清县衙的后衙呢。
不过这位蒙面大盗还算有道义的,不杀人,只打人,而且还不打晕你,只打的你疼,疼的不能动却能大声哀嚎呼救。
除此之外,便是放火了。从后厨那边开始,然后是柴房,杂物间,左右厢房一溜儿的排过去。总之,那架势任何人看了都能猜到,这明显是冲着沈明府沈大人去的。要不然,怎么只烧后衙,前衙却半点不带动的?
骚乱很快让整个县衙混乱起来,前面大堂上正被何老爷子父子搞出的场面,折腾的头昏脑涨的沈松却是不惊反喜。
简直是太及时了,这是哪位大侠路过,这么帮自己的忙?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于是,心中对这位凭空而出的大侠由此大爱。
县衙出事,何家父子也是面面相觑,这和开始商议的剧本完全不同。看样子,显然是真出了事儿了。
既如此,也只能暂时离开了,反正初步预计的效果已然基本达到,后面不过就是让沈松更难受些而已。如今既然不得时,索性离开,正好回去看看苏默怎么说,是不是继续按照前面计划的进行。
前面众人兴冲冲而来,却一头雾水而去,多有不爽的,也有那忧虑怪物伤人的。而作为领头羊的张老家主,却是意味深长的瞄了何家父子一眼,只淡淡然吩咐一句,干脆利索的转身而去。
老头儿绝对是老家雀儿了,贼的跟什么似的。有些话,有些事儿根本就不用多说。
前面这边轰然散了,众百姓更是早因为怪物伤人案各自惊惧,这会儿忽然看到县衙都出事儿了,更是惊恐莫名,不等衙役赶人就一哄而散了,这种效果倒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却说县衙后面,正到处放火伤人的大盗胖子同学。这一路又是放火又是打人的,简直爽的不行不行的。要不说,每个人心中都有只魔鬼呢,干坏事时总是感觉很爽,便是这个道理了。
等到胖子被震天的锣声惊醒过来后,再看看四周,到处都是浓烟滚滚、火光冲天的,还伴随着一声声凄惨的哀嚎声,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这貌似玩的有些过火了啊。他眼珠儿乱转着,当即果断的闪人,找了个地儿猫了起来。
按照他的计算,若是那老秃驴还藏在县衙里,这会儿肯定是藏不住了。因为只要是稍微偏一点的的地儿,他都是重点照顾了一番。那火烧的,就算躲在地下的老鼠也得跳出来。
可是左等右等的,沈大县令倒是很及时的出现了,但是自己预期的目标却仍是半点动静都没。而且他还敏锐的注意到了一点,沈大县令出现后,明显对一处所在很重视。
在知道或许是有人要对自己不利的情况下,仍然将保护他的一大票人在某个时刻刻意调开,然后自己一人儿钻进了一处偏僻的房屋中。
但是不过也就是片刻的功夫就又出来了,出来后的脸色极不好看。愤怒中似乎还带着某种隐忧。
胖子暗暗记在了心里,等沈松离开后,立即就潜了进去察看了一番。却见那只是一处空屋,里面一个人都没有,除了墙角处有个蒲团外,甚至连家具都没一件。
但就算如此,胖子也能断定,那老和尚当初一定就是躲在这儿的。这从地上那个蒲团,还有这屋子明明如此简陋,偏偏却打扫的干干净净的迹象上便能知道一二。
可眼下这里却仍不见老和尚的踪迹,那便只剩下一个可能了。就是老和尚不知为了什么,竟先一步就离开了。阴差阳错之下,却累的自己白跑了一趟。
算了,已经这样了,也只能回报公子知道了。毕竟,这不是自己的错不是,公子应该不会怪罪的。
当然,一些迁怒多半是逃不过的。对于这位仙师的某些恶劣习性,胖子同学经过这些日子来的相处后,已然有了充分的觉悟了。
于是,很是失望又有些颓然的胖子转身而去了。他却不知道,就在他离开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一道身影便迅捷的划空而至。那速度之快若是胖子看到的话,定然再不会为自己的轻身功夫为傲了。
一路奔回茶楼,还不等进门就看到整个茶楼,上从掌柜的,下到跑堂的小二,人人都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看着自己。
胖子虽说诧异,却也没空理会,只听说苏默已经离开了,便当即从后追去。
可是按照茶楼伙计们指的方向,胖子直直跑出老远,也未能见到苏默。
这时候,茶楼伙计们的古怪,就自然而然的浮上了胖爷的心头。莫不是,那茶楼有问题?胖爷很自然的联想起来。
于是当即转身,又杀了回来。可是一回来就发现,就这短短的时间,那茶楼大白天的竟然关门了。
有问题!果然是有问题啊!胖子心中咯噔一下,心中开始有种不祥的感觉升起。
在这种感觉的刺激下,胖爷连番失落的烦躁已然顶了天了。也不废话,直接转到后门处,咣当一脚就将茶楼后门踹开闯了进去。
茶楼掌柜的此刻正躲在后房里舔舐受伤的心灵创伤呢。哪成想这都不得安宁,苏公子那位“情人”竟然直接杀到自己家里来了。
这太欺负人了!
掌柜的也怒了。自己倒是有心做小三儿,可是毕竟只是想法,并未形成事实不是?况且,这被受伤的还是自个儿,你们俩背背打打闹闹的,却总来折腾自己,这还有地儿说理去吗?
什么?你问为啥忽然关门?太阳你个老母的!当你被打击了,心情极度差的时候,难道还能继续没心没肺的开门营业吗?更何况,你丫的刚刚又折回来问这问那的,这简直是赤果果的刺激啊,这还不关门干毛!
掌柜的莫名爆发,搞的胖子完全摸不着头脑。不过最终还是弄明白了,这事儿跟茶楼无关。
既如此,那看来是公子自己先回去了吧,他暗暗的想着。于是,便即转身往庄里赶回。
可是进了门,左右一问,却都说苏默并未回来。这下子,胖子终于惊了。
出事了!肯定是出事了!他心中狂叫着。惊慌之下,努力迫使自己冷静,想着自己当初来时,就是楚玉山安排的,这才当即先找到楚玉山这里。
听完胖子吞吞吐吐将事儿整个说完,楚玉山已然是脸阴沉的如要滴下水来。
“……这个,是不是马上跟英国公世子通报下,看看怎么办?”胖子见楚玉山脸色吓人,更觉惭愧,只得呐呐的提示道。
楚玉山想了想,微微摇摇头,轻声道:“不,应先禀知杏儿姑娘!”
胖子猛省。
张悦固然跟苏默交好,但这里是苏家庄,如果没有苏家别的人在的话,除了苏默这个庄主外,真正的主人,便只有已然定下亲事的韩杏儿才该是主事人。
这,是里外之分,也是主次之别,绝对不能混淆了。
咣当——
楚玉山和胖子的忽然出现,又说出苏默可能出了事儿,韩杏儿笑吟吟的娇靥猛然一片煞白,手中捧着的茶盏当场摔落在地。
第229章:杏儿当家
“会不会……是去访友了?比如张家…….”韩杏儿颤颤的问道。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楚玉山摇摇头:“今日城中众世家齐临县衙,各家家主都去了,此事本就是公子谋划,所以绝无可能。”
韩杏儿脸色更白,垂泪道:“那,那墨韵书坊那边呢?四海楼呢?你们去看了没?会不会去了那边?”
楚玉山和胖子对望一眼,叹气道:“墨韵书坊文墨先生,今日也随张家老家主一同去了县衙;至于四海楼……以公子的谨慎,即便是去过,也绝不会留在那边这么久的。”
韩杏儿手足无措,急道:“那……那怎么办?”
楚玉山微微蹙眉,沉声道:“姑娘!此刻不是慌乱的时候。公子不在,您必须站出来拿个主意。对方既然对公子下了手,就是不留后手了。这一大家子人何去何从,您必须有个决断,至少也要让公子没了后顾之忧才是。”
“可是……可是我…….”韩杏儿满是茫然,呐呐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杏儿!”一声断喝忽然响起,韩老爹不知何时从后面走了出来,看着女儿的眼神中一抹爱怜和痛惜一闪而逝,随即却沉声道:“你即为苏家妇,就当为苏家事,没有可是!”
韩杏儿猛的一震,粉颊上虽然仍挂着泪水,眼神却渐渐清明起来。
是啊,那冤家不知在哪里,自己既然跟了他,便当为他分忧才是,哭哭啼啼是帮不上他的。咬着牙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尝试学着思考。
一直以来,在苏默的有意无意的呵护下,家外乱七八糟的事儿,几乎都是瞒着韩杏儿的。
苏默的本意是好的,他希望自己的女人可以在他的羽翼下,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生活,只要单纯的快乐就好。所有的麻烦全都由他一个人去面对,这就使得原本就很简单的韩杏儿,突然面对这种变故,根本就无所适从。但在这一刻,这个简单的丫头,终于要开始成长了。
韩老爹心疼的看着爱女,使劲的闭了闭眼睛,心中暗道:乖囡啊,爹当初不愿你跟他,正是预料到这种状况。可你非要一意孤行,那么这是你选择的男人,是你自己选的路。既然选了,那就必须面对,逃不了,也没得逃啊。
只是心中虽这样想着,却终是拗不过疼爱女儿的心,斜睨了楚玉山和胖子二人一眼,提示道:“遇事莫慌,慌张解决不了问题。若是自觉一个人不行,不妨集思广益,跟人商量一下,或有所得。”
韩杏儿眼睛一亮,喜道:“对啊,爹爹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呢?女儿以前都是跟你商量的。”
韩老爹手一哆嗦,差点没一口唾沫呛着。这傻闺女哟,可真是应了那句话了,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啊。这还没怎么呢,头一个就先把老爹推出来卖咯。
暗暗叹口气,眼神再次往楚玉山二人那边瞟了下,怒道:“混账话!老夫姓韩,又不姓苏,你苏家事儿,与老夫何干!去去去,去找你们苏家那些朋友商量去。”说罢,拂袖而起,竟又转回后堂去了。
韩杏儿傻眼,半响才醒悟过来,讪讪的看了楚玉山和胖子二人一眼,不好意思的道:“玉山大哥,还有胖大哥,那个……”
楚玉山和胖子齐齐躬身,楚玉山道:“不敢当姑娘如此称呼,玉山身受公子活命大恩,此生早已认定为苏家仆,但有何事,万死不辞!”
胖子也插手道:“师门有令,当为苏公子效死命!此,亦是某之所愿,无论何事,决不敢辞!”
韩杏儿大喜,心中稍安。随即又蹙眉道:“那你二人觉得,现在该怎么做?我总觉得,冒冒然去寻他是不行的,但若什么都不做又不安心…….”
楚玉山躬身道:“姑娘,现在庄上还有两位国公世子在,公子向来倚为臂膀;再有原英国公府上老人福伯,见多识广,颇有见地,姑娘何不往寻他们商议一下?”
韩杏儿猛省,拍手喜道:“是了,我竟忘了他们。对了,还可以请何家老爷子和何言大哥,还有文墨先生都一起来,他们都是苏默的好朋友,必能想出主意的。”
楚玉山和胖子齐齐脸色大变,几乎异口同声的阻止道:“不可!”
韩杏儿一愣,诧异道:“为何?”
楚玉山沉声道:“眼下公子生死未卜,去向未知。何家与张家虽近,却只是与我苏家利益相结,事情不明之下,绝不可使其知晓,以免出现不可预知之变,徒生事端。”
韩杏儿了悟,歪头想了一会儿,起身道:“好,那便请两位小公爷,还有福伯一起去前厅吧。”
楚玉山和胖子对望一眼,都是暗暗松口气儿。向韩杏儿抱拳辞出,到了门外,楚玉山忽然转头看向胖子,欲言又止。
胖子一愣,随即明悟,苦笑着摇摇头,轻声道:“公子曾有言在先,与道门可以合作,却不可相从过密。否则,害人害己。”
楚玉山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不由心中赫然。只是再看向胖子的眼神中,便多出了几分欣慰之色。
胖子本是道门推荐来的人,却能以公子的意愿为先,这实在是很不容易的事儿,由不得他不佩服。
他却不知道,在道门和胖子等人的眼中,苏默何止是合作伙伴那么简单。对于他们,苏默就是修炼一途的指路明灯,是仙家之人。
对于仙家之人的仙喻,岂可轻易违背?又岂敢轻易违背?当初在胖子被派过来时,天机便曾亲口一再嘱咐过,到了苏默身边便为苏默的人,与天师教再无关系。除非苏默有令,否则,任何事儿都当以苏默的利益为先。
待到再次齐集前厅之上时,人已经都到齐了。韩杏儿有些僵硬的坐在主位上,脸上不可自抑的仍有些不安和紧张。
旁边,福伯抱着卫儿坐在下首。卫儿怀中则抱着鼯鼠多多,如果留心看去,能看到多多似乎有些焦躁,时不时的想要从卫儿的怀抱中挣脱。卫儿便一再的安抚,才让它勉强安静下来。
张悦和徐光祚二人则坐在右侧下首,徐光祚仍是面色木然,只是两眼中冷芒四射,隐隐的杀气怎么也藏不住。
张悦却是面色阴沉,两眼微眯着不知在思索着什么。再旁边,则是石悦,也是蹙着眉头,时不时的伸手摸摸倚在边上的大斧,仿佛只有摸到斧子,才能让他感到安心。
此时见众人都到齐了,楚玉山暗暗对坐在上首的韩杏儿使个眼色,韩杏儿便定了定神儿,一咬牙,大声道:“大伙儿都是苏默最信任的人,所以杏儿也信你们。如今苏默忽然不知去了哪里,家里家外许多事儿总要有个章程。今日便请了大伙儿来,还请诸位集思广益,说说咱们接下来该如何做。二位世子,还有福伯,你们见多识广,还请不吝赐教。”
她这番话初时说的还有些颤抖,但是随着说开了,竟是渐渐顺溜了起来,隐隐然已颇有几分当家主母的气势了。
楚玉山和胖子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窃喜,也都同时暗暗松了口气儿。
与张悦等人相比,他们更倾向于韩杏儿。他们希望韩杏儿能在苏默不在的时候顶起这个家,而不是一味的依赖与张悦等人这些外力。
显然,眼前的韩杏儿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虽然仍是青涩的很,但却勇敢的迈出了这一步,这让二人都是大感欣慰。苏家事,终归是要苏家人来主!他们,未负苏默之重。
“那杏姑娘是什么打算?可能先说说看?”张悦抬起头来,首先发话,淡淡然的。
对于韩杏儿,实在的说,张悦是看不上的。在他看来,韩杏儿只是个乡下野丫头,不过凭借着姿色入了苏默的眼。只要安分守己的享受富贵就好,若是太多参与家事,则是有些不知分寸了。
毕竟嘛,这个时代,妾委实是没什么身份的,也就等同于主家的财物罢了。一件财物可以参与主家的事务吗?那才叫可笑至极呢。
是以,这会儿明知道韩杏儿是想找大伙儿问计,他却仍是压不住性子,便不冷不热的刺了一句。
徐光祚面色不动,福伯却是微微一蹙眉,斜了张悦一眼。他可是知道韩杏儿在苏默心中的份量,张悦如此对待韩杏儿,日后被苏默知晓,必然会引致苏默的不满。
只是他亦深知张悦的性子,对于这孩子,他可谓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张悦外表温和,实则骨子里是极傲气的。尤其在知道了苏默已经订了亲的情况下,让他能平等对待韩杏儿,也实在是有些为难他了。
“咳!”老头儿可不想因为这事儿,让英国公府和苏默生分了,所以不待韩杏儿反应过来,便咳嗽一声抢先将话题接了过来。
“韩姑娘,依老朽之见,眼下最该做的,就是立即将所有人撤往京城!”福伯手捋胡须沉声说道。
说罢,目光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又加重语气道:“一刻也不要停留!最好今晚连夜启程!”
韩杏儿啊了一声,万没想到福伯这个关头,竟然要弃苏默而去。一愣之后,当即气的粉腮发青,便要怒而发作。
“好!福伯果然老道,一言便道破关键,晚辈佩服!”下面一个声音及时响起,将韩杏儿的发作打断。
韩杏儿大怒,循声看去,却不由的一愣。原来拍手叫好的,竟然是楚玉山。
若说别人或许有二心,但若说楚玉山有二心,韩杏儿却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
那么,楚玉山为什么要赞服福伯的话呢?而福伯打从来了苏家后,也一直都是将苏家当做自己家,往日大家在一起时,也都互相如待亲人一般。那么,福伯所言,真的是要抛弃苏默吗?
或许,里面有什么自己没想到的吧。韩杏儿怒火消退,开始思考起来。
第230章:一定要好
楚玉山的忽然出声赞叹,引得韩杏儿开始学会了思考。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福伯大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眼底有隐晦的赞叹之色一闪而逝。
无论是一国还是一家,若是没有几个忠臣义士、孤臣孽子的,那必将国将不国、家不成家了。
这个楚玉山不错,很不错。不但人沉稳干练,更难得是明理通事,不以世俗目光看表象,处处都以主家利益为重,不枉了苏默如此重用于他。
与这个楚玉山比起来,张悦虽身为英国公世子,却因少了历练而落在了下乘。由此看来,老国公此番派世子过来,也并非只是单纯的为苏默助威,其中亦有锻炼他的意思啊。只盼世子能体悟老国公之心,莫负了这份拳拳之意才好。
老头儿这里暗暗感叹,张悦可不知道。不过他终不是如李兆先那样的心胸狭隘之辈,虽然对韩杏儿的身份鄙薄,但是对楚玉山的忠心却也是极为赞赏的。
所以,眼见先有福伯岔开话题,后又有楚玉山圆场,心中虽仍有些疙瘩,却也不好再多言了。便借着两人的话点头道:“不错,福伯果然是老而弥辣,玉山管事也是心明眼亮。咱们此时最重要的,就是不要给对头一点机会,免得再给哥哥平添羁绊。一个何家娘子就够哥哥头疼的了,若咱们这里再有人出事的话,哥哥怕是没事都要出事了。”
他这话前半部分看似赞赏福伯和楚玉山,实则还是在暗暗讥讽韩杏儿。但是后半部分却是解释了两人话中的意思,至于解释的对象,自然不会是福伯和楚玉山两个始作俑者了。那究竟是对谁,也就不言而喻了。
韩杏儿性子娇憨,一时想不到这些,只是下意识的点着头,有些明悟过来。
楚玉山却是抬头看了张悦一眼,微不可查的略一欠身,眼中露出感激之色。
“我留下。”一直没出声的徐光祚忽然开口道,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是坚定又带着一往无悔之意。
他说的突兀,众人却都明白他的意思,便连韩杏儿这种粗疏的性子都明晓其意。
张悦摇头道:“不,你不能留,必须走。”
徐光祚嘴唇紧抿,一言不发。那意思自然是不肯,张悦就叹口气,伸手拍拍他肩头道:“哥哥 这一大家子人一路去京城,路上总要有人照顾。到了京里,也总要有个够分量的人斡旋。此事,非你不可。所以,你必须走。”
徐光祚沉默了下,忽然道:“你跟着。路上有石头,还有福伯。”
张悦苦笑摇头:“三儿,不要争了。这里的事儿,不是单单凭武力就能解决的。我留下比你留下更有用,这你应该明白的。再说了,叔父那边不是也提及让你回去的意思吗?其中必有缘故。于情于理,于私于公,你都不该留下。”
徐光祚这才不言,但随即却面带悻悻,起身往外走去。
韩杏儿眼见他似乎恼了,不由的脸上露出担心之色。张悦看在眼里,心里暗叹口气。倒也不怪苏默哥哥疼她,这女子虽然出身低贱了些,心却是极好的。
“莫理他,必是去准备行囊了。”他淡淡的解释了一句,见韩杏儿仍是有些担忧,又加了句:“三儿不善言辞,讷于言而敏于行。”
走到门口的徐光祚就回头看了韩杏儿一眼,略一点头,这才大步而去。
韩杏儿这才放下心来。但是随即又想起自己这边人都走了,那苏默怎么办?家里这些人又该谁留、谁走?她虽开始学着思考了,但终归还是稚嫩,当下便问了出来。
张悦想了想道:“以悦之见,便只我与随便兄留下好了,其他人都走。嗯,庄上留一半人守家,其他家丁由玉山管事和石头领着护持大家。这样的话,对外护卫力量足够,对内有玉山管事,到了京城后有三儿和福伯联络,自可万事无忧。至于这边嘛,嘿。”
说到这儿,他清秀的脸上忽然露出狰狞之色,怒哼了一声,眼中杀机四射,再也不掩饰半分。
“这边已然不需要留手了,既然对方先划了道儿,那咱们便索性闹个大的。等你们都安全撤离了,咱们这儿也没了后顾之忧,腾出手来,正好将哥哥先前的安排尽数爆发出来,我倒要看看,他沈松沈大县令,要如何应对!又谁敢、谁能害我哥哥性命!”
韩杏儿眼眸亮了一下,但随即又黯淡下来,心中不免有些颓然。转来转去,自己还是没能帮上苏默的忙。这一番聚议,看似自己在主持,实则却都是别人在出主意。
以后一定要多多学习,再不能这样了!这一刻,小丫头心中前所未有的有了明确的目标,渐渐的坚定了起来。
大伙儿既然定下了章程,便要开始准备。好在原本就已决定了离开,此时虽然仍显仓促,却也不会太慌乱。而且,苏家庄建在城外,连夜而走正是神不知鬼不觉,免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卫儿从头至尾迷茫的看着听着,他不懂大家在说什么,但是却知道,似乎大哥哥是不跟他一起的。
想到这儿,不由的难过,忽然道:“杏儿姐姐,悦哥哥,福爷爷,是不是默哥哥也不要卫儿了?卫儿以后只能跟你们在一起,再也见不到默哥哥了?”
众人不由一呆,互相对视一眼,这才发觉都忽视了这个小家伙。韩杏儿有心解释几句,却也被这番话勾起心绪,只觉的忽然心中酸痛,想起和苏默二人的恋情,从开始就诸般磨难,竟至今日仍是不得圆满,一时竟忘了言语。
倒是张悦哈哈一笑,伸手摸摸卫儿的小脑袋,笑道:“怎么会,你默哥哥只是去办些事儿,要晚些才去与卫儿汇合。你这小娃儿,倒是心多。”
卫儿却是不信。之前他已经连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每次人们都是这样告诉自己的,但却每次都是一样的结果。那就是原本跟自己一起生活的人,都从此不见了踪影。
小家伙心中难过,却是懂事的不再多问。只闷闷的抚摸着怀中的鼯鼠,眼泪便在眼眶中打转,却强忍着不肯落下来。
多多敏感的抬起小脑袋,定定的看看他,忽然伸出舌头轻轻舔舔他脸,叽叽叫了几声。
卫儿却终是被这几声安慰般的叫声,惹的忍不住泪流下来。要知道,在几任养育他的人之中,苏默跟他的时间最短,但感情却最是深厚。
而且,这种感情也随着他的年纪增长,更加的清晰明确起来,远不似前几任那般,他还处于年幼懵懂的时期。便是有些离情,也不过只是当时有些难过罢了。
在他幼小的心中,便是前一任抚养他的楚神医,也只是一个下人过于亲人的感觉。而唯有苏默,却让他体会到了如父如兄般的亲情滋味。
是以,此刻一旦想到再也不能见到爱戴的默哥哥了,饶是他再如何懂事,再如何坚强,也终于不可自抑了。
张悦不明所以,只当自己惹哭了孩子,不由的尴尬,站在一旁讪讪的。
福伯叹口气,对他摇摇头,示意他自去忙就是。待他走后,这才抱起卫儿,笑道:“咱们的卫儿长大了啊。呵呵,是不是不相信悦哥哥说的啊?”
卫儿泪流满面,先是下意识的点点头,忽然又想起这样不好,便又使劲摇摇头。但接着想起苏默哥哥曾说过,小孩子不能说谎的话,便又再点点头。
只是这次只点了两下,猛然觉得不知所措了,惶急之下,不由的又是委屈又是悲伤,终归还只是个几岁的孩童,于是彻底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哭便收不住了,直似要把往日所受种种全都发泄出来一般。福伯满眼的爱怜,也不劝他,便只紧紧抱着他,任他可劲儿的哭。
老头儿深通世故,知道这孩子平日里忍的太多太多。如此小小年纪,便要这般成人般忍耐,单只这种懂事,就让人心疼的酸楚。如今这么一哭,彻底发泄出来,对这孩子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
直到老半天,卫儿哭声才渐渐停息下来。许是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便将小脑袋拱在福伯怀中,怎么也不肯抬头见人。
福伯哈哈笑着,将他拉起坐在自己腿上,慈祥的笑道:“哭够了?哭够了福爷爷就告诉你,你悦哥哥没说谎,他没骗你!你苏默哥哥啊,真的是去办事儿,没法现在回来跟你一起走。但是福爷爷保证,只要你到了京里,耐心的等上一段日子,他一定会回来的。”
卫儿本来还被调侃的想往他怀里钻,但是听到这里却猛然双眸大亮,急急的道:“福爷爷不骗我?默哥哥真的会回来吗?”
福伯笑着点头,一连声的应道:“不骗不骗,福爷爷要是骗你就是小狗。”
“呜哇!”
得了福伯的保证,卫儿当即欢呼一声,猛地挣脱福伯的怀抱,跳下地来。将多多举到眼前,欢喜道:“多多多多,你听到了吗?默哥哥会回来的!他没有不要卫儿!咱们还能见到他!你开不开心?是不是也很高兴很高兴很高兴?”
多多就叽叽叽的叫了起来,从他手上窜到肩上,又从肩上窜到头上,再到另一边肩上,用毛茸茸的大尾巴扫他的脸颊。
卫儿便咯咯咯的笑着,欢笑声洒遍了整个庄园上空。
福伯老脸上满是满足幸福之意,两眼看着到处疯跑的卫儿,心中暗暗祈祷:公子啊,你可要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
第231章:反目
是夜,整整三艘大船浆撸齐动逆流而上,直往京城而去。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因着苏家庄建在城外,此番又不从码头上走,所以算是真真的神不知鬼不觉了。
苏家庄旁的韩家屋顶上,韩老爹眺望着江上方向,久久不言不动。而另一边的一艘大船上,韩杏儿也是泪流满面,跪在船头冲着家门方向遥拜。
此番不同之前,她可算是真正的进入苏家门了。妾不同于妻,不需要任何特殊的仪式,只一顶小轿抬回就可。
前时虽也多在苏家庄走动,甚至经常宿在那边,但终究名义上的庄主苏宏不在,故而也不能说是过门。
但这次不同了,这一去肯定是要见到苏宏的了。如今苏默生死不知、下落不明,作为他的女人,他的妾侍,韩杏儿就必须担负起侍奉苏宏的责任。
所以,韩杏儿心中不但充满了紧张,还满含着对老父的不舍和离情。就那么跪在船头,直到看不到武清城了,仍迟迟不肯起身。
身后楚玉山暗叹口气,上前相劝,好说歹说,直说到若是苏默回来会因此发怒,才劝的小丫头回心转意。只不过刚进了房,伺候的婆子便惊慌的出来禀告,道是韩杏儿昏过去了。
小丫头年纪本来就小,这一天一夜陡然面对如此大的压力,再加上对苏默的思念和担忧,终于心力交瘁支持不住了。
楚玉山等人也是一筹莫展,只能令人好生伺候着,好在此去京城不用多久,只要到了京师,自有上好的良医诊治,慢慢调理就是了。
做为保驾护航的徐光祚默默的立在舱外,仰头向天,心中不断想着:苏默,你究竟在哪里?
此时此刻,同样在发出同一个问题的,还有两个人。
“胖兄,你说我家哥哥不会有事吧?”送完众人返回屋中的张悦,此刻再无半分先前的云淡风轻,满面焦虑的向胖子问道。
胖子一愣,随即一撇嘴,笃定的道:“当然不会!公子何人?岂是一般凡夫俗子能害的了的?以小的猜测,或许是有些惊险,但最后倒霉的一定不会是公子!”
张悦闻言不由有些诧异,这位胖兄竟对苏默如此坚信,倒是真真难得。
他却不知,在胖子眼中,苏默那可是仙师。一个仙师,又怎可能被凡人所害?哪怕那只是曾经的仙师,但仙家之人就是仙家之人,必然有着无数保命应敌的手段。与其担心他老人家,还不如替他老人家的对头担心,会不会被他老人家玩死才对。
只不过这些话不能明说,便只能一言概之,却让张悦惊诧之余,一颗心也终于真的稳定下来。
他此前一直表现的淡然不波的,不过就是依着军中所制,一军主将无论何时,都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但他终究不过只是纸上谈兵,并无实际领过军。是以,此刻,在没了外人的时候不免便露了怯。
不过再经了胖子这么一番坚定的鼓励后,他索性也不去多想了。毕竟现在再如何替苏默担心,对于苏默的安危都没半分帮助。与其如此,不如主动出击,这样虽不能直接帮助到苏默,但是围魏救赵、让敌人腾不出手来对付苏默,也算是间接的相助了。
想到这儿,他精神一振,忽然笑道:“你说,现在那位明府大人会怎样呢?胖兄,不得不说,你这一手突然的发飙大闹,真可谓神来之笔啊。哈哈哈。”
胖子被他一夸,先是有些惭惭,但随即却也得意起来。想要矜持下,却终于没憋住,也是嘿嘿笑了起来道:“他人怎么样胖爷不知道,不过这回他那钱袋,是要大大缩水了却是一定的。”
沈明府会怎样?沈明府这会儿简直要抓狂了!
打从好容易打发走了众世家,待到返回后衙,随着下人们一桩桩损失报上来,沈松的脸就一分分的更加阴沉,直至最后黑的如同锅底一般了。
正如开始所说,整个县衙,前衙一点没事儿。而后衙可就凄惨到了极点,几乎是没有一处完好的房屋,除了几处偏僻的厢房全烧毁了外,主要的屋舍也都或大或小受了损伤。
甚至要不是大伙儿救火救得快,连主屋都要被烧尽了。若真如此,怕是今晚沈大人连个栖身的地儿都没有了。
但这些都是小事儿,大事儿是,眼下这个局面需要大把的银子修缮啊。可这银子从哪儿来呢?沈大人不过才上任个把多月,除了各家当初奉上的那点呈仪,实在并无余钱了啊。
但是那些钱还要支付手下吏目、文书,以及家仆差役的薪水,再加上平日里各种开支,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完全不敷所用啊。
都说一文钱难道英雄好汉,可眼下又哪里是一文钱的问题?那妥妥的是要成千上万文钱好不好。
你说啥?古代官员不修衙?错!不修衙指的是不修前衙,因为那才是公家办公的地方;可这后衙,却真真的是官员自己住的地儿啊。不知多少衙门,从前面看简直惨不忍睹,但是一旦转到后面,那叫一个舒服,那叫一个奢华啊。
钱啊!!!
沈松心中怒声大呼着,若说他也从后世穿来的,一定会和前些日子的苏老师一样,高唱:钱啊,你这杀人不见血的刀了。
他黑着脸立在兀自冒着青烟的房外,久久的一言不发,只是那微微颤抖的袍袖,将他此刻的心情泄露无遗。
旁边一个机灵的衙役眼珠儿一转,小声道:“老爷,可是发愁这修缮之事?”
沈松斜了他一眼,眉头一动,假作淡然的道:“唔,你有什么高见?”
那衙役谄笑道:“老爷说笑了,小的一个贱役,哪会有什么高见。不过嘛,这衙门终归是国家的,如今失了火,何不向上禀告,正可仔细修缮一番,岂不是两全其美?”
他说到仔细二字时,着重加重了语气。眼珠子滴溜溜转着,一脸的贪婪之色。
沈松好悬没气的背过气去,狠狠瞪了他一眼,怒骂道:“混账东西!本县岂是那种龌龊小人,岂会行那损公肥私之举!还不退下!”
他忽然一发怒,吓了旁边众人一跳,齐齐向后退开半步,唯恐招致池鱼之殃。
其实沈大人何尝不想捞些好处?但他刚上任伊始,就往上报衙门出事,别的先不说,单一个行事不稳、折损公孥的罪名就先送给御史们了。若如此,岂不是自己作死?这事儿自己掩盖都来不及呢,这货竟然还打着主意借此搂财,如何不让沈大人暴跳如雷。
那衙役又哪能想到这些,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后,只能满面委屈的低头退后。只是退后归退后,心下实在是不服气,不由小声嘀咕道:“偏他人做的,为啥咱们便做不得?假清高!”
沈松耳朵极好用,不由的霍然转头怒瞪,那衙役被他凶狠的目光吓了一激灵,装作要去救火,撒开腿中箭兔子般的飞快去了。
这便是沈松刚来,还未完全掌握的表现了。他自己也明白这点,故而只是暗自憋气,却并不能真的做什么。
正憋闷着,忽然耳朵一动,转身大声呵斥众人加紧收拾,自己却转身大步而去。
仍是那处隐秘的小屋,老和尚嘉曼此刻眉头微蹙,转目四下打量着乱糟糟的场面,听到脚步声,转目看去,便见沈松一脸铁青的走了进来。
“这是怎么回事?你这县令做的真是,连自己家都管不好吗?算了,此非和尚该管的事儿,老衲只问你,如今老衲却要住到哪里去?”
沈松就脑袋猛地一晕,险险没气的一口老血喷出去。满腔的怒火再也憋不住,大怒道:“你方才去了哪里了?如不是你不在,何以让人钻了空子,致有此番祸事!还有,你知不知道,你那事儿发了!今日武清众世家齐集县衙,状告邪物伤人一案。你那只猢狲好大的胆子!整整五条人命啊,现在瞒无所瞒,已然闹得满城风雨,你还敢到处乱窜。莫不是怕自己不被人发现了?”
老和尚静静的听着,面上古波不动,眼底却有一抹精光一闪而逝。直到沈松话音顿住,这才轻宣一声佛号:“檀越有檀越的事儿,和尚有和尚的事儿。和尚来此,只是助檀越一臂之力而已,却不是来给檀越做保镖的。这点,还请檀越弄清楚才好。况且,檀越此刻虽不说好,但既然还能有诺大力气嗔怒,想必也是无碍的。至于和尚会不会被发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他说的云淡风轻,落在沈松耳中,却是气的发昏十三章。戟指着老僧哆嗦半天说不出话来,最终恨声道:“好,便如大师所言。那便请大师将那何家女子交出来,此事再等不得了,只能立即发动。否则,迟必生变。”
老和尚静静的看着他,仍是一成不变的淡然道:“好,便请檀越说明,需要如何行事?老衲自会安排,绝不误了檀越之事就是。唔,檀越还没说,老衲要住在哪里呢?”
这话跟以前毫无二致,你想怎么做就说,我去做。但是想要我交人,没门!
沈松已然彻底没了力气跟他纠缠,连最基本的礼数都懒得守了,扭头就走。
身后老和尚目中再次闪过一抹寒光,他对这个沈松极看不上,若不是碍着有些关碍,如此人物早不知被他杀了几百遍了。
今日若不是忽然发现这边冲天的浓烟,他又何至于连到手的苏默都来不及安置,只匆匆扔在那边就往回赶?却不成想这个沈松到了这会儿还搞不清状况,竟仍然跟自己摆什么县令大人的架子。却不知他这个县令是怎么来的吗?真真是不知死活!
默默的想了想,身形忽动。下一刻,已是鸿飞冥冥,不见了踪影。只是他却忘了,自己抓了苏默一事儿,还没来得及告诉沈松呢。
第232章:一地鸡毛
沈松恨恨而走,直到被老管家喊住禀报查察完毕,才猛省过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听着老管家一一所报,再一次感到头疼起来。
挥挥手,有些不耐烦的打断管家的报账,在唯一一处收拾好的偏房中来回踱了几步,忽然停下道:“去,再收拾一处地方。不用多好,只隐秘些就行,本想急用。”
老管家耷拉这样眼皮应是。转身走出两步,略一迟疑,顿住脚步轻声道:“老爷,武清城各世家很有钱的。”说罢,脚下不停的去了。
沈松一愣,不由的若有所思。他刚才忽然想起老和尚的住处还没安置,这才打发老管家赶紧去。
对那老秃驴,他虽然恨不得其死,但是眼下可离不得他。而且眼下这局面,他也实在没有那个心力去斗气。
对付苏默,还有完成组织上的任务固然是重要,但却也并没要求时限。哪怕是这次实在不行,只要他在武清这儿站住脚了,凭着地头蛇的优势,不怕以后找不到机会。
可是眼下这局面却是拖延不得,县衙一日不能尽快修复,他的威信就一日弱似一日。他本来底子就薄,再这么下去,不用多久,不用别人撵,自己就得灰溜溜辞官了。
他忍辱负重,这么些年来为了什么?不就是这一身顶戴吗。即便对付苏默,完成组织任务,最终目的也是为了这个官身。这个官身关系着他能否光宗耀祖,能否青云直上,能否一展抱负、出阁入相,这,绝不容有失!
所以,他哪怕心中再如何痛恨那老僧,这会儿也不得不虚与委蛇。但是没想到的是,老管家竟忽然来了这么一句。看来关键时,还得是自家人才贴心啊。
唔,武清的世家们吗?他默默的开始思索着。
外面脚步声响起,老管家的声音传了进来。沈松精神一振,难得的亲自大步走过去,将门打开,温和的道:“通叔,快进。”
老管家一愣,随即猛然低头,将眼睛中那乍然激动的神色掩饰过去。多少年了,这个自己差不多看着长大的孩子,渐渐的不再对自己依赖。不知从哪一天开始,通叔这个称呼也再也没有听到,代之而起的只是随口的吩咐,完全一副主人对下人的态度。
可是今日,这一声遥远而亲切的通叔,霎时间让他心旌摇动,似乎一下子就回到了那往日温馨快活的日子里。那时候,阳光温和、鸟语花香,朱亭里美艳的妇人含笑而坐,孩童稚真的笑声回荡在绿荫之间……
“通叔,通叔!”耳边忽然传来呼喊声,让他猛然惊醒过来。抬起头正迎上沈松不快的目光。
“你在想什么?快说说,你方才说的那个,嗯,各世家,嗯,你是怎么想的。”不耐烦的将他欲要解释的话语打断,转身坐回到椅子上,满是期待的问道。
老管家眼神一黯,心中暗叹一声。略一沉默,这才答非所问的道:“老爷要收拾的屋子收拾好了,地方很隐秘。不过,那位似乎也不在,许是又出去了。”
沈松一愣,霍然站起身来惊怒道:“你怎么知……呃,你说什么?又出去了?这叵耐贼秃!”
他恨恨的咒骂着,将身上衣领扯开,微微透进的凉风,让他的燥热稍敢好受了些。
在地中间来回走了几步,眼神儿忽然瞅向旁边仍低首垂眉的老管家,心中暗道:这老家伙,倒是个玲珑剔透的。我本以为瞒住了所有人,却不料还是被他察觉了。不过也好,总是自己人,以后倒也可以帮着我盯着某些人。
心中想着,嘴上却沉声道:“此事万万不可泄露!否则,必有大祸!”
老管家面上毫无波动,只是仍木然的恭谨应道:“是。”
沈松这才神色稍缓,低头沉吟片刻,抬头道:“先不管他。你说说,刚才说的那些世家之言,可有什么具体的想法?”
老管家撩起眼皮扫了他一眼,随即又垂下眼帘,缓缓的道:“今日众世家齐集县衙,要求老爷查察邪物害人一事。可这查案子就必须动用许多人力、物力、财力。人力、物力可以县衙出,但这既然是全武清百姓的事儿,各世家大族也是利益攸关,又岂可置身事外?那么他们便来出些财力有何不可?至于这财力的多少嘛,自然由老爷斟酌,想来他们也是说不出什么的。”
他说的极慢,语气平静至极,便似在说白菜豆腐一般的平常事儿。可是听在沈松耳中,却是双目越来越亮,终是忍不住兴奋的站起身来,拍掌大笑道:“好好,妙计!确是妙计!人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诚不欺我!”
笑了几声忽然又顿住,犹疑道:“若是他们不肯呢?你知道的,这帮商贾最是奸狡,往往嘴上说的山响,真要动银钱时,却是个个都有无数的理由推搪。”
老管家面皮微微一抽,仍是平静的道:“没钱就无法全力缉查,老爷可使人广告百姓,不是县衙不肯为民除害,实在是众世家不肯出力,却与县衙无关。”
沈松一愣,仔细的思索了一会儿,不由的越想越觉得妙。这般煽动民众之事,之前多是些有心人拿来闹事的法宝。不料今日自己拿来用用,却也是好用至极。
若是那些大户们真不肯出这个钱,到时候传言一出,众世家顿时便成了千夫所指。
就算自己这次不能凭借着修缮了县衙,没了这些乡绅的威势掣肘,也不会再对自己的根基动摇,反而倒是能争取到民心站在自己这边。
而若是成了,不但县衙修缮一事解决了,自己登高一呼,四方响应,齐心协力共除邪物的名声便也坐实了。那样只会更加速自己在武清的立足。
所以说,无论成与不成,这简直就是一件只见其利不见其害的绝世高招啊。
想到这儿,他终于彻底放开心绪,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看来檀越很开心啊。”
忽然,一个声音凭空响了起来,将他所有的好心情顿时化为乌影。转头看去,却见门口处不知何时,老和尚悄然而立,正满面平静的望着自己。
沈松吃了一惊,急扭头看向一旁的老管家。却见老管家此刻正倒在地上,显然不知何时早被弄晕过去。
“你!你将他怎样了?”他大怒着问道,脚下却是不肯往前,生怕惹的这老和尚对自己也下手。
嘉曼嘲讽的睇了他一眼,这一眼虽然隐晦,但却被沈松敏感的捕捉到,不由的霎时涨红了面孔,羞恼道:“你该明白自己的身份,这么冒冒然的出现在人前,若是一不小心岂不误了大事儿!”
老和尚撩起眼皮不屑的看他一眼,淡然道:“怕是已经误了。老衲刚才去察看人质,却发现不见了踪影。连老衲那猴儿也不知所踪,如今便是来告知你一声,老衲要去追踪查察,来不及再帮你什么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说罢,再不理沈松目瞪口呆的发愣,大袖一舒,身形展动,整个人便如一只大鹤一般飞起,在夜空中只闪了几闪已然不见了踪影。
沈松呆在原地,张着嘴巴半响没回过神来。许久,地上的老管家忽然发出一声**,终于让他惊醒过来。
一醒过神来,他第一时间便是破口大骂起来。这一骂简直是山崩地裂、疯狂海啸一般。以至于刚刚苏醒过来的老管家古波不兴的面孔,都不由的出现愕然震惊的神色。
要知道平日里沈松是非常注重自己仪态的,哪怕是再如何震怒,最多就是喝叱几句,再要么就是甩袖走人。可是如此刻这般,简直如同村夫村妇般骂大街的事儿,根本就是做梦都不可想象的。
是什么事儿让他如此失态?老管家有些难以想象了。
什么事儿?事儿大了!自己百般设计的布局,甚至不惜动用了唯一的一次求助,才达成的局面,忽而在即将发动的关头,告诉他人家不玩了。这尼玛简直不要太坑了!
更不用说,从一开始那老秃驴就牛逼哄哄的,一直不肯让自己掌握主动权,口口声声他必将配合自己如何如何,绝不会出错。可是眼下呢,偏偏就是他那里出了变故。
而出了变故后,那老秃驴仅只是来通知一声就走人了,连个歉意都懒得表达,这尼玛真是我走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啊。
潇洒啊!不羁啊!我太阳你全家个母鸡的!沈松此刻的心情简直暴怒到无可言喻的地步,哪还顾得上什么狗屁的仪态风度!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杀人的心都有了。
实在也不怪他,这换成谁也得抓狂啊。千算万算,算计完了发现,所有人都毫发无伤,唯有自己这边留下一地鸡毛,没吃到狐狸反倒惹上一身骚,都得郁闷到死不可。
不知骂了多久,直到口干舌燥、嗓子眼冒火嘶哑起来,他才红着眼大喘着气停了下来。
只是停归停,却也只是不再大声怒骂了而已,代之而起的是不时低声呢喃。整个人便如魔怔了般在屋中来回转着,如同一只困兽一般。
老管家眼中露出痛惜之色,忽然皱眉沉喝道:“遇事当静,越急越错!还不醒来!”
这一声突兀直至,沈松猛地浑身一震,霍的停住脚步扭头来看。
老管家此刻再无半分往日平和,面色端肃的直视着他,毫不退让。沈松血红的眸子狠狠的瞪着他,老半天才渐渐清明起来。直到某一刻,忽然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激灵灵打个寒颤,蹬蹬蹬往后连退几步,满头满脸的出了一身大汗,原本涨得发紫的脸孔,也瞬间转为苍白。
老管家急迈步上前,一把扶住他摇摇欲倒的身子,将他慢慢扶着坐在椅子上,又为他斟了一碗茶,伺候着他喝下。见他终于彻底平复下来,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儿。
方才可谓险极,沈松大受刺激之下,血脉奔涌,热血上冲,导致了脑毛细血管的爆裂堵塞,这便是常言的气怒攻心。换成医学术语,那就是急性脑梗塞发作的前兆。幸亏老管家当机立断的唤醒他,不然,怕是这位沈明府将是第一个活活气死的县令了。
“老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慢慢来,总有办法的,越急越是没用的。”老管家细声细气的劝慰着。
沈松整个人瘫软着,两眼中又射出极愤怒的神色,但瞬即又转为颓然,摇头喃喃道:“没用的,白费了,全白费了!唉……..”
第233章:瞒
白费了,是全都白费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想着靠拿其软肋逼其就范,这才发出求助掳走何家小姐,结果却落得这么个结局。如今人忽然不见了,原本谋划霎时间尽数落空,可不是白费了吗。
只是他更不知道的是,老和尚此次出手不但拿了何莹,更是连苏默都给掳走了。而这件事儿上次老和尚就没说,这次又没透露半句。
是忘了?还是另有蹊跷?这老和尚一身如隐在迷雾中也似,谁也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
若是沈松这会儿就知道苏默也失踪了,怕是定要再次暴走,彻底吐血而亡了。
第二天,武清县再次召集各大世家共聚县衙。对于这一次的召集,何家父子算是有些杯弓蛇影了,首先做的就是第一时间冲去了苏家庄。
昨天早些时候县衙散了后,他们来过苏家,那时候还是大白天的,胖子未归,苏家也没人知道苏默出事儿了。所以,他们来后在得知苏默未回后便回了家,想着等到第二天再来商议接下来的行动。
却未料到,这第二天他们来后,不但没能见到苏默,便是整个苏家庄都显得冷冷清清的。
应门的倒还是那个老家人,听何晋绅问起,只是笑着摇摇头,并不多言。但是何晋绅何等精明,脸上虽不露声色,心中却开始暗暗嘀咕起来。
待到再见到大厅上等着自己的不是苏默,而是英国公世子张悦时,心中那种感觉便愈发强烈起来。
“小公爷,不知讷言何在?”两下里分宾主落座,何晋绅毫不掩饰,当即便问了出来。
张悦微微一笑,道:“倒是要恭喜何老家主了。”
何晋绅一愣,诧异道:“老夫何喜之有?”
张悦笑道:“我家哥哥昨日似乎发现了何小姐踪迹的线索,已经一路追踪下去了。想来不用多久,老家主便可和令爱相会了,这如何不是喜事?”
张悦面不改色,瞎话张口就来。旁边站着伺候的小七把头微微扭过一边,不忍再看。
这次苏家整体迁去京师,但是唯有小七被,被张悦以他是苏默贴身书童的借口留了下来。
苏家去京师关系重大,这个小七行踪诡异,所行之事虽尚未落实,但至少私心太重这个罪名是逃不脱的。张悦可不想让这么一个不知道何时就会爆炸的炸弹,跟在一帮老弱妇孺身边。
如果一个不好,再来个里应外合,掳走其中哪一个的话,大伙儿便连哭都要来不及了。
小七似乎也不在乎,又或是自己也能感受到些什么,对此安排并无意义,甚至在韩杏儿和卫儿问起时,还帮着说了话,道是他本是公子身边的人,公子既然不在,他当然要在这里等才对云云。
如此一来,倒也让张悦暗暗称奇,就把他彻底拴在自己身边,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这个关头,不容任何意外发生。这才有了此刻小七在这儿的事儿。
所谓关心则乱,乍然听到女儿的消息,何晋绅猛的身子一颤,哪里还能注意到小七的不妥,霍然站起身来,颤声道:“小公爷此话当真?当真找到了小女了?不知却是在何处,还请告知,老朽感激不尽。”
张悦摆摆手,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温和道:“老家主言重了,苏家何家乃是盟友,何来感激一说?不过方才或许我没说清楚,我是说发现了何小姐踪迹的线索,而不是真的发现了何小姐。如今我家哥哥已经顺着线索追了下去,当时也只是派随身的人回来报了信,究竟去了哪个方向,便连我们也是不清楚的。”
这一番话说出,何晋绅顿时大失所望。一时间只觉得心烦意乱,连张悦言语中的不妥都没察觉到。
如果换成别的事,或是别的人,他一定会马上想起苏默一般身边没有什么人,唯一有一个就是负责贴身保护的胖子随便。
而如果一个贴身保护的人都派了回来,那得是多危急的关头了?如果这样的话,张悦此时的平静就彻底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以何晋绅的老到,自然是瞒不过去的。
可惜,还是那句话,关心则乱。何晋绅此时此刻,满心思都是在臆想着女儿的境况,脑子里乱成一锅粥也似,压根想都没去想这些。
不过他没想,幸亏旁边还跟着一个何言。相对于何晋绅来说,他虽然也心挂小妹的安危,甚至一度还曾经为此莽撞迷糊了一阵子,但是经过了这两天的平静,终于彻底平复下来。所以,此刻的他,便显得比何晋绅冷静了许多。
这便如同常人发病一样,急性的病会早爆发出来,爆发出来也就好了一多半。而那些慢性的则不然,看似不那么严重,但是迁延日久,痊愈的便要比急性病难多了。
何晋绅如今便如同这慢性病,不会彻底失控,却一旦涉及到关心的这个问题就会失去平常心;而何言恰恰相反,几乎彻底痊愈了的他,往日的冷静沉稳也便渐渐凸显出来。
“敢问小公爷,不知是哪位回来报的信,可能喊来,让我父子问上一问?哦,在下没别的意思,只是事关舍妹,能亲耳听一听、问一问,总是多些安慰的对不对?呵呵,若有得罪,还请莫怪。”他定定的看着张悦的脸色,抱拳慢慢的说道。
张悦心中微微一沉,面上却并不露声色,微一沉吟,便点头道:“无妨,此人之常情。如此,请稍等片刻。”
说着,回头对小七低声耳语了几句,小七应了,目光瞥了何言一眼,转身一路小跑的去了。
不多时,胖子随便跟在小七身后走了进来。何晋绅父子一看到胖子,都是不由的一愣,但随即都是面色微微一变。相互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某种忧虑,显然父子二人想到一块儿了。
张悦冷眼旁观,心中暗暗一叹。今日之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无论如何都要强撑下去,不然后面的大戏,离了何家的支持,怕是很难达到效果的。
至于说随便找个人糊弄下何家父子,又或者干脆不让见那所谓的报信人,就更是不可能了。不然的话,一旦被何家发觉他在骗何家后,别说助力了,怕是立刻翻脸成仇都有可能。这个险,张悦不敢冒。
好在他刚才嘱咐了小七,让小七将这边的事儿“详细”的告知胖子,并请他过来一下。
这个“详细”的意思,他相信小七会明白,胖子也会明白。
“小人随便,见过何老家主,见过何公子。”胖子进来后,目光先在张悦身上一转,这才冲着何家父子施礼见过。
何晋绅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眼神却鹰隼般盯着胖子,瞬也不瞬。老头儿一旦缓过劲儿来,那份阅历和精明可不是一般毛头小子能比的。
此刻他虽然感到了不妙,却能半分不露的沉住气,要看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何言不似老父那般拿大,见胖子施礼,忙也起身回礼,笑道:“胖兄,不想竟是你在这里,有礼有礼。只是你不在讷言身边,他的安全如何保证?”
这话问的便很有艺术了。如果连苏默自身的安全都保证不了,还谈什么解救小妹?但若能证明苏默安全没问题,而且还能将胖子派回来,便表示至少当时苏默是很从容的。
既如此,那又怎么会说不清苏默此刻的去向?若是这样,就表示他或者张悦二人,必有一人在说谎。至少,言语有些不尽不实是逃不过的。
果然,胖子闻言似乎微微一怔,眼神极快的和张悦交换了一下,这才躬身道:“回何公子话,我家公子的安全,这个…….实在惭愧,小人并不能保证。”
何言面色当即变了,冷冷的斜了张悦一眼,淡然道:“哦?不知这话如何说起?”
胖子就一脸的便秘表情,呐呐的道:“当时小人和我家公子发现了那个老和尚的踪迹,小人被派去和那贼秃斡旋,想必何公子能知晓昨日县衙后面发生的事儿,那便是小人搞出来的。”
何言和何晋绅对望一眼,这才知道昨日县衙后衙的大乱竟是如此来的。便对胖子点点头,示意明白。
胖子又道:“说来惭愧,那贼秃实在滑溜,最终小人也没能留下他,无奈之下,只得放火想把他烧出来,可惜终是未能如愿。”
这话却是九分真一分假了。放火什么的都是真的,未能把老和尚留下也是真的,没把老和尚烧出来还是真的。唯一假的地方就是,他压根就没见到老和尚。没见到自然也就留不下了,这般说来,倒又不算假了。
只是如此一来,何言也好,何晋绅也罢,却都没法看出任何不对的地方,只能姑且信之了。
何言略一沉吟,便问道:“然后呢?”
胖子便一脸的苦涩,垂头丧气的道:“何公子乃是我家公子的知交,当能知道我家公子的性子吧。小人没能找到那老和尚,只能回去寻我家公子交差,谁知道,回去后却只看到公子的留字,说是发觉了何姑娘的线索,来不及等小人,让小人尽快回来报信,他只身一人先追下去了。”
说到这儿,胖子两手一摊,苦着脸对何言道:“何公子您说说,我家公子这脾气…….唉,小人都不知该怎么说了,跟着这样的主子,不知道的还不得说咱们这些下人不尽责吗?可这又如何怪的小人?这可真真是天大的冤枉啊。”
胖子扯着嗓子喊冤,何言和何晋绅面面相觑,感觉其中多有古怪,偏偏却说不出什么来。
听着胖子还在那儿一个劲儿的哭诉,实在烦躁。可毕竟人家不是自己的人,又是在位自家闺女的事儿奔走所致,真心不好不理睬。
无奈下只得好言安慰,好歹算将这货劝了下去。只是如此一来,却也弄的两人一头一身的汗,大感疲惫不已。
旁边张悦也不劝,只冷眼看着。眼见何家父子失了锐气,心中好笑之余,也是暗暗大松口气儿。
“小公爷,庄子上似乎好像少了许多人啊。”正略略放松之际,忽然何老爷子突兀的一句话,让张悦一颗心顿时又吊了起来。
第234章:倒松
“哦,定国公使人传召我那光祚兄弟回去一趟,正好庄里一些想要去京里做事的,便也一起走了,所以看上去少了些人。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张悦似乎漫不经心的解释道。
何晋绅和何言再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张悦毕竟是英国公世子,人家既然这样说了,难道自己还能掐着脖子说不信吗?
只是这个关头,忽然间苏默不见了,苏家庄上的人也少了大半,实在很难让人宽心啊。
何家爷儿俩都有些头疼,问不能问,不问又不甘心,不由的一时相对无言。
何言毕竟年轻些,心中不免有些愤愤。这算什么意思?是拿咱们当贼防着吗?我们就那么让你们信不过?苏讷言究竟在搞什么鬼?若是如此不信任的话,又何必和何家弄出这么多事儿来?
想着想着,脸上不免就带出了几分神色来。
张悦也是个眉眼通透的,心中念头一转,明白这会儿万万不可让何家生出怨怼之心来。
当即笑道:“其实我也是有些无奈。京里不知出了什么事儿,前些日子先是南京魏国公那边传鹏举回去,随后就是京里定国公那边也传了话来。呵呵,这两家啊,唉,你们想必也知道一二。”
南京魏国公和京师定国公吗?何家父子又再对眼望望,都是心有戚戚。这两家的事儿,大明朝略知道些内幕的就没不知道的。
当下都是点点头,表示明白。
张悦又道:“至于庄上其他人,呵呵,我家哥哥与韩家小娘子也算成了亲,这次既然要去京里,这总要去拜见过才是。此,礼也!既然韩家娘子过去了,身边总不能没个伺候的,不然我那位哥哥回来还不得怪罪与我?这不,就这么的,呼呼啦啦的,竟是一下子空了许多。哈,不过也好,少了这些人的牵绊,正好腾出手来放手做一场!如今这里有我和我家哥哥坐镇,有哥哥贴身侍卫胖兄辅助,哦,还有这位贴身小童儿,呵呵,再加上老家主父子,若不将这武清搅个天翻地覆,如何对得起那些魑魅魍魉?贤父子说对不对?”
他这一番话算是解释,也算是一种强势。意思自然是你们别起什么瞎心思,瞅瞅,我家哥哥的贴身护卫,还有贴身书童都在,还有我这个英国公世子也在,你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而且,家里这些妇孺也走了,正好轻装上阵,非但不妨碍什么,反而有助于咱们后面的行事。毕竟,如同你们家的家人被掳后,使得咱们投鼠忌器的好多的吧。
这么一来,果然何家父子脸上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脸色也都缓和下来。
是啊,不管如何,这边主要的人都在,或许真是自己想的太多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搬到沈松,唯有搬到沈松,才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救回自家闺女,其他的都不重要!
要知道,以眼下这种情况,想要找出何莹的踪迹,先救回人来的概率实在太低太低,甚至连方向都搞不清楚。
至于说苏默找到了何莹的线索,追下去了……好吧,这点还是不要想了,无论真假,都把他当做一个补充明显更适合一些。
想到这儿,何言讪讪一笑,露出个歉意的眼神。何晋绅咳嗽一声,点头道:“正如小公爷所言,确实要给某些人点厉害尝尝了。唔,今日我父子登门,正是为此。”
说着,就将县衙再次召集众世家的事儿说了。而之前的种种疑问再未提及半句,便似从来未问过一般。
张悦至此,才算彻底放下心来。见何老爷子说起正事儿,静静的听完后,微一沉吟,竖起三个手指道:“以我所料,此番沈松召集诸位,无外乎三件事。”
何老爷子霜眉一挑,哦了一声,轻声道:“不知是哪三件?”
张悦站起身来,在厅上来回走了几步,这才自信的道:“昨日经过诸位家主齐聚县衙一闹,整个武清都彻底骚动起来。所以,在下认为,这头一件事儿嘛,便是欲要借力,安抚骚乱。”
说着,转眼看了何家爷儿俩一眼,笑道:“这地方的治理,从来离不开乡绅豪族。沈松来武清不过月余,立足未稳,最怕的就是出事。而出了事,要想平事,单凭他自己是万万做不到的。故而,求得诸位的协助,便是题中之义了。”
何晋绅眼底闪过赞赏之色,捋须微微颔首。这一点,其实他也想过,却不料眼前这个少年竟也看透了。果然不愧为世家出身,这番见识可不是一般人所能知之的。
张悦见他点头认可,便又接着道:“这第二点嘛,想来应该是统一口径了。”
何晋绅目光一亮,哦了一声道:“愿闻其详。”
张悦笑道:“何老爷子这是考校晚辈咯?其实老爷子早已心中有数了吧。”
何晋绅呵呵一笑,摇头道:“说说何妨,终不使之遗漏方是上策。”
张悦便点点头,道:“官场之上,步步危机,但却又千丝万缕,从无哪一个是单独的个体。沈松虽只一县令,却也是堂堂百里侯。我大明历年科考,中举者不胜枚举,等待补缺者车载斗量。而觊觎他这百里侯位置的,更是不知凡几。如若此时一旦有人借题发挥,怕是他这刚刚坐上的位子便有些危险了。所以,他怕是想要交好诸位,定然会许下些什么利益,以便求得诸位背后的势力,保住他的位子。至少,不要让人在这件事儿上做文章。这,便是第二个可能了。”
何晋绅眼中赞赏越发明晰起来,拍掌笑道:“果然高明。小公爷不愧高门子弟,这番见识,远胜诸辈。好好,那可还有第三个可能?”
张悦闻言谦逊了几句,脸上忽然露出几分古怪的神色,转回身重新坐回椅子里,稍一迟疑,这才缓缓的道:“有!这第三点嘛,或许…….就不太好看了。不过,若真是如此,那对咱们来说,却是最大的利好消息了。”
何晋绅眼睛微微眯了眯,如同一只打盹的老虎一般,淡然道:“说来听听。”
张悦歪着头想了想,将语言组织了下,这才道:“若我猜的没错的话,这第三个可能,嘿嘿,咱们这位沈大县令,怕是要敛财了。”
何晋绅面上古井不波,但是微阖的双眸下,却有精光闪烁。何言也是精神一振,竖起耳朵听着。
张悦道:“昨日胖兄大闹县衙,据说烧毁后衙房舍无数。这后衙非比前衙,一向都是各级官员居所。几乎每一任都要或多或少的投入一些银钱修缮。毕竟嘛,每个人口味不同,自己的居所当然要入得自己的眼才行。而如今整个后衙几乎尽数毁却,再要重新修复到之前那般,怕是所耗不是个小数目吧。而沈松来任上时日尚短,便是想搜刮也根本来不及,这般大的窟窿,你让他如何去堵?如果是我的话,怕是也要把注意打到你们这些豪族大家身上了。”
张悦说到这儿顿住了话头。旁边何言不由插嘴道:“不会吧,正如小公爷所言,他来武清才多久,就敢跟咱们要钱修衙?先不说敢不敢,这至于的吗?这个关头上,换成我,无非就是暂且忍一忍就是了,怎么会因此而跟各大家闹出龌龊来?”
何老爷子闻言睇了儿子一眼,微不可查的轻轻摇摇头。这个儿子稳重归稳重,但终归权变不足,有时候反应也稍慢了些。和这位英国公的世子比起来,官面上的事儿,差了不是一点半点啊。唔,日后倒是可以通过苏默那小子,和这些公子哥儿们多接触下,总能帮到他的。
只是一想及苏默,不免的又想起闺女来,登时便又有些心烦意乱,好容易才将那些杂念赶出去,却听张悦果然已经在解说了。
“…….若何兄是沈松的仇家,嗯,也是一个等着补缺的举人,正好又看中了武清县这个位子……这个情况下,听到这事儿后会怎么做?”张悦循循善诱。
何言略略一想,大笑道:“若如此,我必到处宣扬,就说这厮根本就不能任事,上任伊始就……..咦?原来如此!”他笑到一半,猛然省悟,不由拍掌叫道。
张悦笑着点点头,道:“便是如此。这后衙不单单是他住的舒不舒服的问题,还是关乎脸面的问题。不单是他沈松的脸面,也是朝廷的脸面。更有甚者,他一日修复不了那烂衙,威信便一日弱于一日,长此以往,不用多久,怕是不用别人弹劾他,他也无颜自己留在任上了。”
何言连连点头,甚是拜服。这些个官面上人的心思果然刁钻狠辣,一点小事儿都能延伸出这许多阴谋来。想想苏默曾言官场险恶龌龊,不愿为官的话,不由的一时间忽然心有戚戚,大是赞同起来。
张悦却不知道他此时又想到了苏默身上,见他已然明白过来,便转头对着何晋绅笑道:“正如先前在下所言,若是那沈松真有这种心思,那此番老爷子不妨推波助澜一番。如若能成的此事,咱们接下来的活儿就更好做了。如果没有的话……”
何晋绅忽然接过话来:“那老夫便引他去说,定叫他张了这个口!”说罢,两人互望一眼,都是拍掌,哈哈大笑起来。
第235章:倒松(二)
这种不约而同的默契,让两人忽然觉得亲近了不少。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何晋绅大笑着站起来,拱手告辞道:“时辰不早了,该是去赴咱们明府大人的约了。小公爷智赛诸葛,老夫今日受益匪浅,暂且告辞。待得他日讷言贤侄回来后,你我再共谋一醉。”
张悦也起身笑道:“老庄主既有此雅兴,悦敢不奉陪。来,晚辈送老庄主。”说着,上前一步,把臂而行。
两人一路说笑着往外走,何言跟在后边,忽然有种感觉,这个苏家庄虽只是个庄子,却好像秉承了苏默的某些特性,有种让人进来呆上一会儿就被同化了的意思。瞅瞅老爷子这模样,哪还有平日在自个儿家里那般威严?完全一个慈祥和蔼的长者嘛。
心中碎碎念着,自去寻了车马过来。这边张悦忽然拉住何老爷子,低声笑道:“老庄主,晚辈这里还有一事儿要说。”
何晋绅哦了一声,留神听着。张悦便靠近过去,细细嘀咕起来。等到何言驱了马车过来,便看到老爹一脸的古怪之色,似笑非笑,又似叹息欷吁。
想要问问什么事儿,张悦却已在旁边拱手送客,只得作罢。待得二人上了车,直直驶出老远,他终是忍不住问起何晋绅。
何晋绅却没说话,只是怔怔的若有所思。半响才叹了一声,摇头道:“苏讷言,嘿!好个苏讷言!竟把人性算到了如此地步,这小家伙真个只是十六吗?”
何言不解其意,张嘴要说什么,何晋绅却摆摆手,嘿然道:“不必多问,且看着就是。”
何言便只得闭上了嘴巴,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道:“父亲,那苏默他……”
何晋绅默然,半响轻叹一声,摇摇头道:“为父也不知,如今只有相信他,也只能相信他了。唉,也不知莹儿现在如何了,这都两天了,可不知要吃多少苦头。我那苦命的闺女哟……”
何言脸上也露出担忧之色,唯恐再问下去,又累的老父心伤,便转身去外面车辕上坐了。
父子二人,一在车内一在车外,却是各自心潮起伏,难以平静。
这边张悦目送着何家父子的车马走的没了影儿了,这才回身大步走入,一边高声叫道:“胖兄,胖兄,该咱们干活了。”
后面胖子应声而出,探头往大门外看看,笑道:“终于走了?”
张悦也笑道:“人之常情,倒也没什么。”
胖子就点头说是。又斜眼瞅瞅跟在一旁的小七,对张悦似笑非笑的道:“咱俩都出去了,家里可没人看了。”
张悦摆摆手,“没事儿,小七够机灵,看着点就是了。”
小七一愣,随即却默然不语。
张悦微微蹙眉,转头道:“小七?”
小七忽然抬头道:“我还是跟着小公爷的好。”
张悦眼睛就微微眯了起来,似笑非笑的看看他,哦了一声道:“这是为何?”
小七却又沉默下去,只是两只手紧紧握着,似乎在极力忍耐着。
“怎……”张悦想要再问。
“为什么?!”小七忽然猛抬头,大声叫道:“你们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公子已经走了对不对?什么追踪,又什么跟踪的都是骗人的!你们既不信我,何必留我?”
他满脸委屈,似在强忍着委屈,语声中全是悲愤和失望,如同被遗弃的羊羔。
张悦目光瞟了眼胖子,胖子微微颔首,退开两步,站的位置却颇讲究。
“不信你?既然不信你,又何必留你?赶你走也好,送你去官府也好,甚至……”张悦目中寒光一闪,森然道:“杀了你也未尝不可。你觉得对付你一个小小孩童,我们还用得着这么费劲?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小七不由的一呆。是啊,若是人家真的不信自己,又何必大费周章的这么对自己?难道真是自己想的多了?
他幼遭不幸,一直就是一个人流落在江湖上飘零,心思最是敏感。虽然没发觉自己被监视了,但是那种隐隐的不对劲儿却能隐约察觉到。
本来他那日被苏默所感,立誓要报答苏默的恩情。可这阵子随着事情一点一点的变化,让他忽然有种被孤立被遗弃的感觉。
所有人都去了京师,自己作为公子的贴身书童,公子不在,当然应该跟在主母身边才对。但是却被这个英国公世子强行留了下来,竟而除了杏儿姐姐和卫儿外,再无一人表示异议。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其他人都早已串通好了的!对,肯定就是这样!
这种真心却换来了欺骗和不信任,对他而言又是失望又是愤怒,如同背叛一般,要知道他是多么的渴望一个温暖的家啊,可正是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让他再也难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可是张悦的一番话又让他疑惑了,他毕竟年纪尚小,虽然机灵,但是权谋却远远不足。
“每个人都有秘密,只要这个秘密不伤害到别人,我们就不去问不去逼迫,这是一种尊重,何尝不也是一种信任?”
张悦见他愣住,面色稍松,缓缓的说道。见他随着面上带着迷茫之色,又再加了一句:“这也是你家公子常说的话,莫非,你认为是错的?”
“当然不是!公子怎么会错!”小七立即一怒,下意识的当即给予反驳。
“可是…….”他似乎仍是不能释怀,想要再问,但似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只是那话刚说了一半便打住了,脸上露出紧张之色。
张悦摇摇头,叹道:“你说我们瞒你,是,我们是有些事儿瞒着你。可是你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何等精明?顿时抓住了这孩子经验不足的缺点,当即换了一种方式。
如今这关头,若能让后方彻底无忧,实在大有好处。对于这个小七,既然之前制定的策略不能见效,那倒不如趁此机会,以情感之,或有所得。
所以,想到这儿,他又叹口气道:“你不用猜了,这里是苏家庄,又有什么事儿能瞒过咱们的?只是你家公子坚持认为你不会害他,让咱们不得多问多管,这才一直由着你罢了。否则,你以为你这会儿还能好好的站在这儿吗?”
这番话终于让小七面色大变起来。脸上阵红阵白的,心中又是自责又是惭愧,还带着满满的感动。原来人家果然早就发觉了自己的行为,却又是公子救了自己。
想着苏默对自己一再的诸般好,他心中的天人之战更是激烈。身子微微颤抖着,一时间父亲临死前那凄厉的叮嘱,和苏默的笑容交替出现,让他感到艰难无比。
最终,终是感情占据了上风,忽然抬头看向张悦,低声嘶哑着道:“公子很危险。”他冷不丁的说道。
张悦先是一喜,随即心中一紧,再顾不得掩饰,急问道:“你知道你家公子的下落?他在哪儿?有什么危险?”
一连串三个问题蹦出来,小七却猛然一怔,脸上忽然露出释然之色。果然,果然是自己想多了,他们并没骗自己,公子是真的失踪了。他们没骗自己,没骗自己。
他眼中含泪,心中一遍遍的念叨着。但是随即却又省悟过来,公子真的失踪了?这可怎么办?公子会不会有事?
“说啊!”正满心为苏默担忧之际,忽然肩上一疼,不由惊醒,却见张悦正抓着自己肩头,脸上神色再无先前温和,竟似带着几分狰狞之色。
“啊,不是。”他不由的心下一抖,连忙摇头道。眼见张悦面色越发不对了,慌忙又道:“不是,我不知道公子下落。我说的危险,不是这个。”
张悦定定的盯着他,足足半响才轻轻吐出口气,慢慢放下手来,淡然道:“说吧,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小七抬手抹了下额头,方才那一霎,不知不觉中竟出了一头的大汗。
“公子写的那些东西,很危险。”他脸上露出凝重之色,“那些东西,决不能让人看到,决不能!否则,必会为咱们带来天大的祸事!”
张悦一愣,完全没想到他说的竟真是另一码事儿。只是苏默写的东西?那究竟是什么鬼?
自己这个哥哥整日里神神秘秘的,会的懂得东西多不胜数。唔,或许真的有什么禁忌的东西。咦?不对不对!即是这样的东西,小七一个小小的乞丐出身的孩童,怎么会知道?又怎么会明白,能看懂?
想到这儿,他目中射出威凌的光芒,沉声道:“说清楚些,究竟怎么回事?你又怎么知道这些?”
小七迟疑一下,忽然咬咬牙,转身就走,一边道:“跟我来。”
张悦和胖子对视一眼,微微点点头,便转身跟上。胖子却是纵身跃起,极快的在附近察视了一圈,这才随后也跟了过去。
三人一路向后,到了苏默的书房前,小七回头微一示意,见张悦点头,这才伸手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胖子冲张悦颔首,张悦点点头,自己一个人跟了进去,却留胖子在外把风。
进的屋中,小七自顾走到苏默书案前,略一翻动,将一叠纸抽了出来,抬头看向张悦。
张悦目中带着疑惑,上前接过来一看,不由的顿时愣住。这纸上都是什么鬼画符啊?
要知道他虽不善文事,但是只是不精而已。以英国公的家底,别说诸子百家等典籍了,便是许多孤本也都收藏不少。这其中,也有些佛经道典之类的,便是那些传说中的符箓之类的,也是见过不少的。
可是眼前这些纸上的,各种古怪的符号,完全是他从所未见的。他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这些绝不是佛道两派的符箓!
那这些又是什么呢?为什么小七会认得?又为什么小七认为这会很危险?
他不由的深深思索起来。
第236章:倒松(三)
张悦对着这一叠手稿迷惑,却不知道若是苏默此刻在这儿,定然会当场惊得跳起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些手稿上写的不是别的,而是他随手记下来的,后世的各种数理化方面的公式、函数,以及一些化学元素符号之类的东西。甚至还包括一些金融和社科的某些公式和图示。
这种东西,小七竟然能看懂?苏默要是知道的话,不当场炸了毛才怪。
可惜张悦不是苏默,他只是思索片刻后,便让小七将东西重新收拾好。想了想,又找了副卷轴将那叠手稿夹了进去,用一个画筒装了,塞进一旁的轴桶里。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个轴桶就在书案一旁,里面盛放的全是空卷轴,一般人都不会想到这里面会有隐秘的东西。
既然小七那么郑重其事的说这些东西很危险,那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张悦虽然没看出来哪里危险,但小心总是无大错的。
“那些究竟是什么东西?”两人出了书房,重新回到前面时,张悦向小七问道。
小七沉默一下,苦涩的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张悦一愣,小七抬头看看他,叹口气:“小公爷是不是不信?是真的!只不过,我曾经见过其中一些同样的东西,心有所疑,这才一再偷偷来看过。”
张悦这才恍然,忽然想到这个小七又是从哪儿看到过?不等他问,便听小七轻轻的道:“先父曾给我描绘过一些,据说,那都是从我家一本古籍中记载的。也正是因为这本古籍,才让我家破人亡。我……”他说到这儿,忽的住了声,哽咽不能语。
张悦皱眉问道:“究竟怎么回事儿?”
小七努力的平复了情绪,沉默了下才摇摇头,抬头看着他,倔强的道:“该说的我都说了。”
见张悦神色不虞,想想又再道:“等他日,若是公子问起,我再说。”这意思就很明显了,这孩子只信任苏默,饶你是英国公小公爷也是白搭。
张悦一怔,随即不由笑了。事情到了这一步也算是圆满了,至于说其中的详细内幕,实话说,张小公爷还真不感兴趣。方才那般问了,原本是有帮他出头的意思,谁成想这孩子竟给推了,那也就怪不得自己了。
“好吧,此事就到这儿吧。接下来,咱们该干正事儿了。”他眼睛微微眯起喃喃的道。
小七鼓起勇气,挺了挺小胸脯,大声道:“我也可以出力的。公子对小七有大恩,不可不报!”
既然已经释了疑,张悦对他也不似先前般冷落。哈哈一笑,抬手抚了抚他脑袋,笑道:“当然可以,你家公子之前早有安排,若知你也能参与进来,必定很是欢喜。”
小七顿时双目放光,小脸涨的通红。暗暗决定,一定要把公子交代的事儿做的漂漂亮亮的。
当下,三人一起出了门,在张悦低声嘱咐了一番后,开始分头行事去了。
这边苏家三人展开了行动,县衙那边也拉开了大戏的序幕。
仍是前衙的偏厅,沈松高踞上首,武清众世家则分两边落座。倒不是沈松拿捏,不把这些世家往后面让。实在是后衙现在几乎没间完好的屋舍,实在让无可让了。
此刻的沈松面色略显灰败,显然之前的后遗症并未消除。现在能好好的坐在这儿,已然算是修身有成了。
“…….前日诸位耆老齐聚县衙,道是城中有邪物作祟。经过本县一番查察,果然大有蹊跷。此事,本县绝不姑息!定要将那邪物一举成擒,以还武清百姓一个朗朗太平……..”
沈松开场明言,说的自然是高大上,绝对的义正辞严。众世家家主也都凑趣儿,纷纷微笑颔首,称赞明府大人英明,爱民如子云云。
待到众人热议稍停,沈松这才抬起目光左右扫视了一圈。在经过何家父子面上时,略一停留便又移开。
何晋绅和儿子对视一眼,心中都已了然。这位明府大人怕是已经回过味儿来了,算是把自家记恨上了。
只不过你既然做了初一,又何来怪咱们做十五?嗯,这话其实也不太对,沈大人无论做没做使人掳走何莹的事儿,双方也不可能共存的。
既然何家已经选了苏默这一边,那便唯有战斗到底一途了。何莹之事,不过是一个促进剂罢了。
“…….诸位耆老应当知晓,我武清虽是个中县,但是周遭水网密布,河道纵横,实乃四通八达之地。而附近虽属平原地带,但也不是全然没有山林之险。是以,若想早日拿到那邪祟,还当大家齐心合力,共同出力才可功成啊。”
沈松话锋一转,忽然扔出了这么一番话来。何家爷儿俩心中暗道果然,这是戏肉来了。
父子俩只是做聆听状,并不插话。这里领头的可不是他何家,而是张家。他们要是强出头的话,不但引人怀疑,还会得罪人。何老爷子何等精明,才不会做这种傻事儿呢。
果然,待到沈松话题落下,众家主又再纷纷低声议论起来。只是这番却不是对沈松,而是跟自己左右相邻的人。
“咳咳!”
两声轻咳响起,众家主顿时一静,齐齐把目光看向上首的老人。
张越脸上古井不波,一双老眼似乎有些睁不开似的,半闭半合着,只是隐约望定沈松,淡然道:“不知明府大人所谓的齐心合力如何说,还请明示下来,也让咱们各自掂量掂量,是不是能帮得上。毕竟嘛,都是乡里乡亲的,武清是大家的,能出的力,相信在座的不会含糊。”
众人便纷纷点头称是,何晋绅也趁机义愤填膺的道:“正是如此。诸位或许也听说了,小女前些日子忽然失踪,老朽几经查证,已然查实正是与这邪物或有关联。此事旁人如何做老朽不管,但是若有用的上我何家之处,要人给人,要钱出钱,绝不推辞!”
轰的一声,何老爷子这一番话说出,顿时全场大哗。众家主人人面上露出惊容,纷纷七嘴八舌的问了起来。
何家小姐似乎出了些状况,这件事儿大伙儿都是武清地头蛇,如何能没听说?只不过其中详情却是不知。
此番忽然听到竟是也跟那邪祟有关,顿时大惊失色。要知道,何家可是武清能排在前三的大家。若连他家都能出事儿,又有谁能保证自家没事儿?
若是说之前还只是囿于情面什么的才参与进来,那么此刻,便是相关自身利益的问题了。这又如何能让大伙儿淡定?
张老爷子也面上动容,转过头来关切的问起情况。何晋绅一脸的哀戚,摇头叹道:“只是在现场发现了某种动物的毛发,由此推断非是人类所为。而且,当时在场的三个家人全被击昏,又能将小女掳走却不惊动其他人,此邪祟之能力可见一斑了。”
张越脸色阴沉了下来,老脸上的褶子似乎都深了起来。作为武清第一世家,又是身为外戚,这几乎等若是在打他张家的脸了。老头儿不由的有些真怒了。
手中的竹杖笃笃在地上顿击两声,森然道:“都别嚷嚷了,听明府大人说。老夫倒要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邪祟,竟敢如此大胆。”说着,眼神儿若有若无的瞟了沈松一眼。
沈松忽然间就觉得一阵毛骨悚然,心中惕然之际,暗暗惊骇,这老儿看似老迈平和,却果然不愧为皇室外戚,竟有这般威势。自己一定要小心了。
想到这儿,态度愈发恭敬了两分,抱拳团团一揖道:“诸位高义,本县在这儿先行谢过了。待到擒到那邪祟后,定然上表朝廷,为诸位请功。”
众家主顿时大喜,纷纷谦辞不已。人群中,唯有何晋绅和张越两人面色冰冷,毫不为所动。
“本县现有差役四十人,捕头四人,再加上已经向五城兵马司那边求了援,算起来人手算是勉强够了。只不过本县的人手好说,但是若想那些丘八们真心出力,这花费却是免不了的。咳咳,这个…….”他话到这里顿住,轻轻咳了起来。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立即便反应过来,明府大人这是要钱啊。只是这个钱将如何出,又该出多少?这事儿可不能自家先出头,否则少了不免被人拿来说嘴,多了却是要得罪人的。
大伙儿都是老家雀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将目光都看向张越和何晋绅二位。
这两位,一个算是大伙儿隐形的领头人;而另一个却事关自家闺女的安危,他们任何一人先开口都无可厚非。
沈松也在看,他把题目出了,就是不知道答案会不会让自己满意。倘若不满意的话,难免要打上一番口水仗。而这两位,便是最大的攻坚目标。
何晋绅他不担心,他就不信这老东西能不管自己的闺女。只要一日何莹没回来,自己就可一日凭此牵住他。
但是对于张越,他就委实没什么信心了。本来他就没想把张家牵进来,却不成想世事发展到彻底脱离了他控制的局面,终于还是将这家人拖进了局中,让他此刻骑虎难下、难受至极。
“缙绅,你怎么看?”场中,张越没理会众人的眼色,略略沉吟了下,转过头来向何晋绅问道。
何晋绅眼底一抹隐晦的寒光闪过,脸上却满是愤懑的悲戚,恨声道:“此事关小女安危,何家便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但旁人如何,何家却是管不得,一切但凭老爷子做主便是。”
张越没说话,似乎微微皱了皱眉头。他何等老辣,如何看不出其中的蹊跷来?只是如今何晋绅这番模样,根本半点异样都没,完全就是一副受害者应有的情绪,莫非真的是自己多心了?
正想着,忽然旁边从始至终就没说话的何言霍然站起身来,大声道:“这里大都是长辈,本来不该言这小辈饶舌。不过小子有句话实在不吐不快。如今这事儿虽然发生在我何家,但谁敢保证,下一个不是在座的哪一位?若依着小子之见,不但在座的应该全力以赴,便是全县百姓也该都参与进来。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否则,今日之我何家,便是明日之诸位!”
说罢,团团深深一揖,又扭头对沈松道:“明府大人,言有一建议,既然此事事关全县百姓安危,破案又需靡费,大人何不在全县纳捐?集我武清一县万民之力,就不信还奈何不得那邪祟!”
第237章:倒松(四)
武清县沸腾了,是的,又沸腾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似乎打从某人忽然横空出世后,这座原本安静悠闲的小城,已经接二连三的被打破了宁静,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了。
这次的沸腾不为别的,乃是县衙正式贴出告示,明告全县百姓,确实有邪祟生事。县令沈松沈大人号召全县百信,自即日起,向全县纳捐。
有力的出力,有钱的出钱。一文不嫌少,一金不嫌多。齐心合力拿邪祟,共建和平文明县…….好吧,后面一句没有,但是意思就是那个意思。总之就一句话,你们想抓住那个邪祟,那就出钱吧!
如今是大明中期,严格说起来,算是大明兴盛的最后一段日子了。所以,老百姓虽然还有很大一部分挣扎在生存线上,但是比之其他时期,倒也还算富裕。
尤其此事又事关自己生命安全,谁都不敢大意疏忽。于是,便在布告贴出去当日,便有无数百姓前去纳捐。你一文我三文的,朴实的百姓们没那么多心思,他们挤出最后一个铜板认捐,只想保住自己平和安定的生活而已。
县衙后堂,沈松面上带着几分轻松,廻然不同先前的颓废。何家果然不负自己期望,不但激着让其他世家都认捐了一大笔财物,更是进一步提出了这么一个倡议。这让沈大人似乎已经看到了无尽的雪花银滚滚而来,耳中似乎都能听到铜钱相撞那美妙的音符了。
这该死的武清县,从自己上任以来就没顺心过,唯有今日,方才体悟到一个百里侯的快感。
一直持续受到无情打击的沈大人,此刻深深的迷醉在这种快感之中,简直有些不可自拔了。
在这种飘飘然的感觉影响下,沈大人临窗而站,任凭微风拂面,只觉花树清香宜人,便是秋初之际,原本恼人的蝉鸣都如此悦耳了。
廊下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响,听着似是有人在小跑而来,却又极力在压抑着。
沈松不由的微微一皱眉,微恼来人的不合时宜,打断了自己此时难得的好心情。
只是待那人一露面,他的埋怨便全都不翼而飞了。看着脸上略带焦灼的老管事在面前站定,便悠然一笑,轻声道:“今日始知当日汉高祖之叹也!通叔,成了,全赖你的谋划,本县这里记你一大功。”
来人正是老管家。此刻听了沈松一番话,老脸上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定定的看着他良久,才无力的一叹,摇头道:“明府,何以闹出诺大动静?不智啊!”
沈松的笑容就顿时一僵。不悦的看着老管事,心中不由有些恼火。自己如此称呼他,可他竟然称自己明府,竟连老爷都不称了,这是什么?是撇清吗?
不知进退的老奴,若不是看在你献计的功劳上,便只这一桩,就要将你打入冷房中去。又或者,莫不是想要以此为依仗,来向某讨功要赏不成?
还不智?哼!真是不知所谓!
他恼火的想着,脸上的神色便愈发冷了下来。瞅着老管事半响,这才淡然道:“哦?这不是你所献之计吗?怎么又不智了?”
说着,自顾转身从桌上端起一杯酒来,又在窗前站住,眼望外面的景色,悠然小啜。
老管事眼底有一抹极深的失望和悲哀闪过,沈松这个模样等于明白宣示了对自己的不满。他有心不再多管,但犹豫片刻,却终是难以割舍。
咬咬牙,沉声道:“是,此计虽是老奴所献,但老奴之意只是对私下几个世家而言,却不是如今这般,面对全县百姓。这……这岂不是变相的搜刮民……”
他刚说到这儿,便见沈松豁然变色,蓦地转过身来,两眼中射出极森寒的光芒来,如同一只择人欲噬的野兽一般。
“你的意思是,本县是个酷吏!是个贪官!是在刮地皮!是在搜刮民脂民膏!”他的声音越说越大,直到最后,俨然似在尖叫一般,脸色也变的潮红可怕起来。
老管家吓了一跳,不由的后退一步,骇然的看着他。
沈松却犹自未觉,狠狠将手中杯子往地上一摔,啪的清脆响声中,他有些神经质般的嘿嘿笑了起来。抬手戟指着老管家,怒骂道:“老杀才!你莫不是以为,凭借进言之功,便可在本县面前放肆了?你这是在讥讽本县连你都不如吗?来来来,那何妨你来坐一坐这个明府的位子,让你来好好的爱民如子如何?!”
最后一句,他已然是咆哮如雷,近乎竭嘶底里的大喊了。老管事脸色苍白,在他的一句句言语中步步后退,一颗心不由的彻底沉了下去。
这个自己打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这个自己一直默默呵护着的孩子,在一连串的打击下,显然早已经崩溃了。先前一直压抑着,没能表现出来。可如今却在乍然一放松之后,再也不可抑制的全数爆发了。
“老爷……”他颤抖着喊了一声。
“滚!你给我滚回老家去!本县再也不想看到你!滚!给我滚!”沈松咆哮如雷,指着外面大叫着,脸上有着某种不正常的潮红。
老管事蹬蹬蹬后退几步,直到身子撞到廊柱上,这才无力的停了下来。两眼呆呆的望着犹自来回走着的沈松,眼中失望和悲哀之色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半响,他终是无奈的叹口气。慢慢站直身子,整理了下衣衫,冲着沈松深深一揖,苦涩道:“既然如此,老奴拜辞老爷。还望老爷一切珍重。”
说罢,又再深深一揖,许久才缓缓起身,转身向外蹒跚而去。只是走出两步后,也不回头,又再低沉的道:“虽知道老爷不愿听,但是老奴还是要说,老爷要小心,一定要小心!老奴觉得不对劲儿,很不对劲儿。有人要害老爷,老爷一定要当心,一定要当心啊。”
口中说着,脚下又再迈动,一步步向外,似乎每一步都如拖千斤,满带着说不出的悲哀和沉痛。
沈松在后面愣住,下意识的抬起手,想要唤住他,却终是碍于面子,那话便在喉咙里打个转儿又咽了回去。
直到老管事的背影走的不见了,这才颓然将僵在半空的手收了回来。便在原地来回踱了几圈儿,忽然恨声道:“老杀才,便连你也讥笑我对不对?连你也看不起我是吧?说你两句就一走了之,哼哼,走吧,尽管走吧,看你日后有后悔的一天!”
他神经质般的嘟囔了一番,又再转身另拿了一个杯子倒酒,就那么一个人左一杯右一杯的喝了起来,直到不知何时大醉睡去方休。
县衙里的这一幕无人知晓,只是就在这一天之后,武清县里整个都显得躁动起来。
这种躁动固然来自于此次的纳捐和邪祟,但有心人却发现,除此之外,似乎还有另一种东西在酝酿着……
有孩童在传唱着一首古怪的童谣:猢狲儿,府中居,不爱吃素爱吃肉;水中木,浪中荡,大风起兮无归处。
这童谣出现的突兀,谁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的,也没人知道唱的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过只是个童谣而已,小孩子的把戏,又有谁会去真的关心?
不过倒是墨韵书坊最近的报纸推出了新内容,是一种连载体。每日里讲述一段小故事,有着连续性,很是吸引了一些人的兴趣。
在这个人心惶惶的时刻,每天能读到这么一段有趣的故事,也算是一种宣泄。
故事讲的是一个叫福尔摩斯的人破案的事儿。福尔摩斯是个大侦探,嗯,侦探就是捕头的意思。这位福尔摩斯破案很厉害,任何别人破不了的案子,到了他手里,他都能从中找到蛛丝马迹,然后顺藤摸瓜,抽丝剥茧的最终将坏人抓到。
这次的福尔摩斯又碰到了一件案子,说是某个庄园发生了一件诡异的案子,那里出现了一只魔物,总是袭击住在那个庄园的人。以至于最后,那个庄园的主人死后,继承人都不敢去继承这笔遗产了。无奈下,只得请出了福尔摩斯,期望他能帮助自己。
如果这个故事落在后世人的眼中,而又恰好读过那本经典的《福尔摩斯探案集》的话,那么他一定会知道,这个故事原本的名字——巴斯克维尔的猎犬。
这个巴斯克维尔的猎犬讲述的,就是一个阴谋家豢养了一只凶恶的大狗,然后利用某些特殊的手段,将狗化妆成能在黑夜中闪烁着磷光的怪物,然后害人性命,造成恐慌,以便谋夺那庄园的财产。
很奇诡、很恐怖的一个故事,但其中环环相扣,让人读来不忍释卷,总是期待着下一刻的情结,总是忍不住的猜测着各种可能。
对于这个故事,许多人大抵只是在看热闹,议论着某某人物的剧情,或赞叹或悲哀着其中的喜怒哀乐。
但是在极少数的有心人眼里,却引发了思索。眼下武清城中发生的事儿,和这个故事中的某些东西何其相似?那么,是不是这则故事在隐喻着什么呢?
东厂档头王义,此刻便在用手指轻轻点击着桌上的这张报纸,脸上若有所思着…….
第238章:倒松(五)
打从上次在苏家庄铩羽而归后,东厂所有人都消停了下来,便如水滴融入了大海之中,了无痕迹。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是东厂赖以生存的本领之一,便是当世最顶级的追踪好手,也很难在这种情形下发觉到他们的存在。
王义不是不想回京师,而是他不能回。此番来武清,不但没能立下寸功,反倒损兵折将,大伤元气。若是就这么回去的话,必然要遭受苛责不说,怕是连这个档头都要被撸掉了。
一定要搞点什么回去才行!无论什么。
况且,麻四儿的失踪始终是他心头的一根刺。麻四儿不同别人,一向属于自己心腹甚至是谋士的角色,知道的东西也比别人多的多。
这样的人万一落到对头手里,对他而言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儿。即便那个人是苏默,看上去似乎很平和的样子,也似乎努力表达出不愿和他为敌的架势,但他依然不想冒那个险。
对于上次的事儿,他至今仍觉其中充满了诡谲难言之处。若说麻四儿的失踪跟谁有关,那么最大的嫌疑不言而喻,肯定就是那个苏默。
但是自己并没有任何证据,而苏家庄又有三大国公世子坐镇的情况下,他也实在无力的很。更何况,当日人家都大开了大门,让他进去搜索了,若是还要纠缠,那便落了下乘,回头人家跟三位国公中任何一位歪歪嘴,自己都吃不了兜着走。
这无关于恩怨,实在是面子问题。是他身后当家大档头的面子,还有三位国公爷的面子问题。
所以,哪怕他再如何不甘,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除此之外,便就是那位新任县令沈松沈大人了。王义有种敏锐的直觉,他总觉得这位沈大人有些古怪。但是究竟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话来。
这种感觉让他极为难受。如果说一定要在武清这里找到点什么的话,那么,除了苏默那个浑身长刺的家伙外,这个沈松沈明府便是另一个唯一了。
而此刻,他在潜伏了这么久之后,他终于嗅到了某种契机。眼前这报纸上的连载,似乎在暗藏着什么,只可惜他思索良久,还是未能破解开这个谜团。
这个报纸是墨韵书坊开办的,此时已经颇有些名气。平日里多是报道些时事之类的,再就是一些文人的诗词歌赋。
后来,又多了些各方面的信息。这些信息杂罗万象,并无一定之规。其中有商业方面的,有家长里短,有大明周边各部的,虽不一定准确,但却胜在人无我有,大大满足了一些人纵论的依据。
而对于这种信息,其实厂卫才是最感兴趣的。要知道他们最初的时候,本就干的这一行当。
只不过当初他们想要搜集到这些信息,往往要付出诺大的人力财力,可不像现在这样,只通过一张小小的报纸,便能从中分析出许多东西来。
所以,当他发现了这报纸后,便每期都要买一张回来,然后细细的浏览分析,从中发掘自己有用的东西。
这个报纸让墨韵书坊声名鹊起,书坊掌柜的张文墨,也由此从张家一个落魄的外系子弟,一跃而成北直隶甚有名气的名家。
但是王义却知道,张文墨的崛起也好,这报纸的出世也罢,都与那个脸上总是笑嘻嘻的小子有关。
而此刻,武清城如此躁动的关头,这报纸上忽然冒出这么一则故事来,王义才不信这和那小子无关。
只是那小子最近似乎很低调,低调的令人生疑。有好几天了吧,好几天都没人看到过他出现。
下面的人打探过,每次回来都说是在家闭门编纂一本书。书?王义摇摇头。
上次文会那些画啊诗啊的,已经闹出了极大的波澜了,外间虽然不知道,但是他却是清楚的很。那不但让阁老们惊动了,甚至连圣上都惊动了。
只是后面不知为何,所有消息都被封锁了,不准任何人多言议论。不过文会的文集却没加以限制,这种古怪又让王义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觉。
总之,现在每当想起那张笑嘻嘻的脸孔时,王义都有些下意识的忌惮,一点都不敢轻忽。甚至每一个细节,都要推敲千百遍。正是如此,他才会对眼前这张报纸上的故事,产生了这么大的兴趣。
外面脚步声响起,将他的思绪打断。抬头看去,却见乔奎正抹着汗走了进来。
肩上还是那副馄炖挑儿,面上一副老实憨厚的模样。正是这一身行头,才让他能顺当的隐入人群中,如鱼得水。
上次所有人几乎全军覆没,唯有他因为执行监视任务,得以逃脱。也正因如此,也唯有他对上苏默的事儿,才不会有那么重的心理阴影。
说起心里阴影,王义想想当时几个手下的惨状,不由的自己也是激灵灵打个寒颤。
那小王八蛋实在是太阴毒了,换成谁怕也是受不了的。如今只要是说起他们去做相关苏默的活儿,几乎每个人都会面色大变。嘴上虽然不说,但是那发颤的眼神,却是藏都藏不住。
心中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暗叹一声,这才对着摆弄好挑儿后走进屋来的乔奎道:“查到了?”
乔奎点点头,又摇摇头,转身从桌上抓起茶壶,对着嘴儿咕咚咕咚猛灌了一通,这才长长舒口气儿,闷声道:“只查到似乎是一个小乞丐最初传出来的。但是之后,再没人见过他。不过也不是岔眼的,说是以前常在这武清讨生活的,大约有一两年的时间了。后来,曾消失过一段时间,前几日不知怎么又出现了。”
王义蹙紧了眉头,手指开始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这是他发现问题,却又一时没想到时下意识的动作,作为他身边的人都知道
乔奎便又补充道:“头儿,这里面还是有些问题的。”
王义眉峰一展,简短的道:“说。”
乔奎道:“据我探知的,那个小乞儿虽然一直在这片晃荡,但是性子却颇古怪,沉默寡言,不善言辞。那一两年中,几乎没人跟他多说过几句话。可是这次,竟然从他那儿传出这首童谣,这若是不古怪,那就真见鬼了。”
王义猛地眼一亮,道:“你的意思是,这个小乞儿是被人收了?这么说来,那童谣果然是有心人刻意散播的!嘿,终于算是逮到你的尾巴了!”他以拳击掌喜道。
乔奎脸上犹疑,道:“头儿,那……那童谣究竟什么意思啊?那可是明白了?”
王义顿时就是一僵,悻悻的瞪他一眼,没好气的道:“明白个屁!这种童谣,几近于谶言,哪有那么好明…….嗯?等等。”
他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不由的猛然顿住,苦苦思索起来,期望抓住那脑中一闪而逝的灵光。
是什么呢?究竟是什么呢?为什么自己觉得似乎想到了什么。刚刚说了什么?小乞儿、童谣、童谣的意思…….嗯,还有…….啊!是了是了,想起来了!
他凝思半响,猛然间灵光一现,那刹那的明悟再次浮上心头。谶言!对,就是谶言!
当初自己为什么来武清的?不就是为了查那个苏默的案子吗?而那个苏默的罪名中,就有以谶言愚民的罪名。
嘿嘿,谶言啊,莫不是这件事儿又跟那个苏默有关?想到这儿,他猛然抬起头看向乔奎,沉声道:“乔奎,你可敢去探一探苏家庄?我猜想,那个小乞儿,多半是在苏家庄里。”
乔奎一窒,随即便不在乎的点点头,道:“这有什么不敢的,上次不过是大伙儿大意了,我却不信那苏家庄真那么邪。凭咱的手段,又哪里去不得?”
王义大有深意的看他一眼,摇头道:“你错了!我说的探一探,不是让你进去,而是在外面留意下就行。苏家庄,并不是如你想象的那样简单,千万千万不要大意。”
乔奎憨厚的笑笑点头,心中却大不以为然。端起茶壶又再灌了一口,抹抹嘴儿,转身往外走去。迎面正撞上狗儿带着几个人走进来,两边打个招呼,狗儿随口问道:“乔哥又要出去?”
乔奎顺口道:“是啊,头儿让去盯一下苏家庄。”
这话一出,狗儿几人同时身子一震,霎时间面色都有些古怪起来。
乔奎却未理会,去院子里挑了馄炖挑儿,一颤一颤的出门去了。后面狗儿等人呆呆的看着,互相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不安。
不知谁先吐出口气来,接着便如同传染一般,几个人接二连三的吐气声响起。
狗儿苦笑着看看同伴,低声呸了一口,骂道:“直娘贼,实在不想再听到这个词儿。”
众人互望一眼,都是面有戚戚焉。
屋里王义听到响动,起身转出门来,一眼看到他们,不由皱眉道:“怎的不进来?都查到些什么,快说说。”
狗儿等人连忙跟了进屋,各自找了地儿坐了,才由狗儿说道:“查了,那段子是一个叫花生的人写的。这名儿古怪的,甚是好记。只不过据说这个花生拿了润笔后就走了,再也没出现过,这事儿倒是不好查下去了。除非咱亮了腰牌,然后逼问书坊的人,画影图形,或有所得。”
花生?王义听的一怔。他倒是没多想什么,在古代,往往以“生”表示某个士子。而前面的花字,则是姓氏。
而后世所言的食物花生,此时实际还未在中国出现。直到明朝中期,大约是1530年前后,才在沿海地区登陆中国。然后经过了漫长的时间,大约清朝乾隆末年,仍是珍馐之一,民间极少知晓。
王义之所以一怔,是因为听到这个花生竟然也是查不到下落了。如此一来,两条线索等于都断掉了。
虽然他刚刚灵机一定,想到了童谣的事儿或许跟苏默有关,但那终是一种猜测。即便是真查到了苏默那儿,也根本不解决任何问题。只要人家咬死了不承认,难道还能因此抓人上刑拷问?那可不是自己作死吗?
只不过如此一来,难道说这事儿也是那小子搞出来的?那么他又要做什么呢?
王义目光悠悠望向门外天空,不由的默默思索起来。
第239章:倒松(六)
乔奎挑着馄炖担儿一颤一悠的在城中走着,他不着急去苏家庄,因为去了也是白搭,他不认得那个小乞儿。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所以,他要先找到能认出那小乞儿的人。
他做事一向谨慎,每次行动之前都会把每个细节考虑清楚,做好充足的准备后才会付诸于行。这也是他一直对上次东厂众人惨败不以为然的原因。
他现在要找的是一个孩子,确切点说也是一个乞儿。那是他用一碗馄炖贿赂来的线人。
他的馄炖担儿虽只是掩饰,却也是货真价实的。由于用了心,味道极是鲜美。便是档头大人有时候都要求吃上一碗。所以,这么一碗馄炖,还是很有价值的。
穿街过巷,一直走到城南城北相交的地儿,这才寻了个墙根依着放下挑儿,慢吞吞的摆开摊子,开始等着鱼儿出现。
武清城北贫南富,东贵西贱。乞儿们东边是不愿去的,那些贵人们可不是好见的,碰上霉头的话,大钱儿讨不到不说,最大的可能是被贵人的随从们踹上一脚。
至于西边,好吧,那边的人简直连乞儿都不如,乞儿们总还是良民,可西城的却多半是些恶棍流氓,又或者逃犯这类穷凶极恶的家伙。
所以唯有南北相交这里才是乞儿们的天堂。这里穷的不是太穷,总能有些残羹冷炙垫肚子。而北边的富人们,心情好时,又或者家里有什么喜事的,那得上三五个大钱这种事儿也不是不可能。
乔奎深通此道。
这里邻着西市,虽不在市场里,却也往来行人颇多。此时便有三三两两的散客上了座,大都是些早些时候进城买卖不及用早食的小贩。
乔奎麻利的包着馄炖,耳朵却悄悄的竖着,留心听着这些人的谈论。这种地方人多嘴杂,消息却最是灵通,往往能获取一些意外的收获。反正要等那个小线人的出现,乔奎不介意多收集些情报。
“嗳,听说了吗?最近这城里不太平,说是闹邪祟呢,吓得我犹豫好久不敢来。若不是家里婆娘催的紧,这几日打死也不进城来。”
果然,没多久,其中两个客人便开始聊上了。那个干瘦的先开了口,一脸的忧惧之色。
对面的人便笑道:“嗨,你才知道啊。我听说啊,城里有大户人家丢了闺女,还死了好几个人呢。呶,不见那边的告示吗?县尊大人号召大家筹款,说要齐心合力抓到那个邪祟呢,你又怕个逑。”
“啥?大户人家都出事儿了?”瘦子吓一跳,脸儿愈发白了。
“啊,是啊。嗨,你看你,别自个儿吓自个儿。那邪祟也是长眼的,就你这小身板儿,肉没几两的塞牙缝都不够,又不是大闺女小媳妇儿的,邪祟也是没兴趣的。哈哈哈。”对面的伴当不以为意的应着,随即又调侃起来,显然两人关系很是亲近。
“嘿,还别这么说。”旁边不然有人插嘴道。两人扭头看去,却见是一个胖子,脸上未语先笑,跟一弥勒似的,让人一见便生好感。
“哦,怎么着,这位兄台有何高见?”瘦子那伴当拱了拱手招呼,这才笑着问道。
胖子呲溜吸了口馄炖汤水,惬意的咂咂嘴儿,这才摇头道:“我可是听说了,那邪祟可不分什么男女胖瘦的。那玩意儿不挑嘴,专吃人的脑子。嘿,你们是没见啊。当日县衙门口一溜儿排开好几具尸体,都是这里…….”胖子在自己脑袋后面比划了下,“都是这儿开了个大洞,里面干干净净的,那叫一个惨啊。”
瘦子和伴当就脸色有点不对了,那瘦子愈发扛不住,忽的起身跑到一边,扶着树大吐特吐起来。
那伴当就埋怨的瞪了胖子一眼,跟乔奎讨了碗汤水过去,让瘦子漱了口,帮他敲着后背,老半天才消停下来。
待到两人重新回来落座,瘦子已然是脸色发青,眼神都有些飘忽了。忽然讷讷的道:“我说,咱……咱们还是走吧。我……我总觉得这城里渗的慌。”
伴当微微皱眉,他手里的货虽然卖掉了,但还要进些材料才行,这会儿哪里肯走?
正待要劝,却听那胖子又开了口:“嘁,要不说你这人吧,是不是不识字啊?”
瘦子一愣,随即讪讪的,但转而又有些愤然。低声嘟囔道:“莫不是你便识字了?”
胖子得意的一笑,微微昂着头:“那是当然,虽不多,却总是认得十好几个的。”
瘦子默然,他那伴当不忿,便斜着眼看他,冷笑道:“然后呢?莫非那邪祟不挑嘴,只挑识字不识字的?可别说,都说脑满肠肥,看阁下这体态,怕是更合那东西的口吧。”
胖子脸色微微一变,左右看看见没什么不对,这才脸色缓了下来,不乐意的道:“我说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怎么不懂好人心呢。我跟你们说识字儿,是说县里的告示上说了,那东西出没无定,不是说在城外就更安全。刚说的当日那几具尸首,里面就有城外的。”
瘦子激灵灵打个冷颤,下意识的左看右看,身子都不由微微发抖起来。
他那伴当无言,稍滞之后强辩道:“有县尊大人领头,誓要铲除这邪物,大伙儿们又怕个什么?你这是危言耸听!你再这么吓咱们,小心咱们去衙门出首你!”
胖子就冷笑起来,嘿然道:“出首我?好啊,尽管去。哼哼,县尊大人领头?领头作甚?你当真的是要去除那东西吗?可笑!”
说罢,从袖管中摸出两个钱往桌上一扔,便要起身走了。
那瘦子胆子虽小,人却是机灵。听的胖子话中有未尽之意,忙一把扯住,赔笑道:“这位大哥莫急走,我那兄长性子急,说话直,你别见怪。喏,我请大哥再吃一碗,咱们再聊聊,聊聊。”
那伴当也反应过来,别过头去不理,眼神儿余光却瞟着胖子。胖子却不过,又贪那碗馄炖,便假模假样的又半拒着回身坐下。
瘦子便招呼乔奎再上一碗馄炖,乔奎应了,一边下着馄炖一边悄悄观察那胖子。他总觉得这胖子哪里不对劲儿,但看来看去,却并无丝毫发现,便又将精神放在几人的谈话上。
胖子得了食儿,两眼放光的先吃下半碗,这才满意的打了个嗝儿,摸出根牙签儿剔着牙。
瘦子和伴当对个眼神,吧伴当便瞪眼道:“喂我说,这位,您这吃也吃了,总该说点啥了吧,莫不是就为了骗这碗馄炖,其实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他这儿倒是用上计了。
胖子便叫起屈来,眼见瘦子两人冷然不语,只得讪讪的收了脸色。略一迟疑,这才左右瞅瞅,把头凑了过去。
瘦子两人见他模样,不由的也是心中拎了起来,不约而同的凑过去,三个人脑袋都快碰到一起了。
乔奎转过身,装作不经意的去整理挑儿,却是不着痕迹的靠近了两步。这一刻,他有种直觉,觉得或许此时所得,甚至要比去苏家庄所得更大的多。
“…….晚上…….衙后院墙…….飞出来,吓……”隐隐约约的,他听到胖子极低的声音蹦出这么几个字来。
随即便听到瘦子两人同声低呼起来。瘦子脸色阴晴不定,那伴当却低声疑问道:“不会吧,真是如此?”
胖子便略略声高,拍着胸脯道:“我亲眼所见,哪会有假!”说到这儿,忽又脸色微变,小心的左右看看,见无人注意,这才脸色稍缓。
又凑过去低声道:“昨个儿也是巧了,我是吃醉了酒晚了,路过县衙后面时尿急,便躲了个暗处解手,这才看到的。我跟你们说啊,这事儿我可谁都没说,你们别往外传啊,就算传我也是不认的。”
瘦子和那伴当连忙保证道:“这是自然。”
随即那伴当又道:“如此说来,那东西是……呃,那岂不是说,此番纳捐什么的,根本就是个骗局,是在搜刮…….”
“嘘!禁声!”胖子连忙竖起胖胖的中指挡在嘴上,低声打断他。目光左右游移着,忽然落在乔奎身上,似乎微微一怔,随即面色微变,霍的站起身来,抱拳告辞离去。这一次,任那瘦子再如何说也是不肯留了。
看着他大步离去的身影,瘦子和伴当相互对视一眼,那伴当有些迟疑道:“你看他说的是真是假?”
瘦子这会儿惊魂稍定,也许是被这个消息震的比那邪祟更大,那份精明劲儿便重新回到了身上。闻言略略思索了下,低声道:“我听说前几日县衙后院失了火,损失极大。”
话到此便打住,只是那其中的意思却是显而易见。伴当就呆了呆,随即愤然低骂道:“这些狗官!没一个好东西!为官一任,对朝廷和地方没什么益处,这番折腾百姓的手段却是顶顶厉害,我呸!”
瘦子大惊,连忙捂住他嘴不让他再说。埋怨道:“祸从口出!此非我等可以议论的。”
伴当使劲挣扎开,怒道:“怕个逑!当今圣天子在位,最是仁善爱民,岂会放纵这种畜生一般的贪官!”
瘦子见他越来越疯,直吓的手足无措,慌忙扔下几个钱,然后拉起他就走。
乔奎默默的看着,但见两人停停拌拌的,直到老远还能听到那伴当的咒骂声。
纳捐、搜刮、骗局?
乔奎慢慢的收拾着碗筷,一边急速的思索着。这些显然都是说的那位沈县令的。嗯,最重要的环节,是那个胖子说的开始几句。自己为了尽量不惊动他们,靠近的稍稍慢了些,只听了个大概,却是没明白究竟。
不过若是仔细想想,再和这阵子武清的事儿联系起来的话…….嘶——
他猛地想到一个可能,不由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第240章:倒松(七)
嘶——
四海楼上,张悦听完胖子的叙说也是倒吸口凉气,指着他笑道:“胖兄,你好大胆子,就不怕被那厮认出来?”
胖子得意一笑,随即却脸现尴尬,扭捏道:“他认不得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你也知道,公子一直那啥,咳咳,不让我随意靠近他的。所以,咳咳,那个…….”
张悦一愣,这才想起当日胖子初来时闹出的那个乌龙。那日王泌身边那个小丫头一语惊煞众人,也彻底让苏默抓了狂,当场命令胖子没特殊情况,又或者不经允许,必须离他十步以外的距离。
如今回想起来,如此这般一来,倒是让胖子这个贴身护卫深深的藏了起来,无巧不巧的暗合了用兵之道。想起这个典故,张悦再也忍不住,不由的哈哈大笑起来。
胖子被笑的面色涨红,偏偏又发作不得,只得闷头喝茶,呲溜呲溜的好大声。
张悦越发笑的欢畅,直到最后胖子简直怒目而视了,这才好容易收了声,喘着气拱手,好歹算消停下来。
胖子气鼓鼓的歪过头不理他,张悦不由的就又想笑,好顿努力才忍住,尤是面带笑意的道:“哥哥当日便说要小心这些厂卫,说他们最是难缠可怕,不好对付。如今看来果然,若不是那日正好派你去监视这厮,咱们还真以为他们走了呢。不过如今嘛,哼哼。”
听他总算开始说正事儿了,胖子也不别扭了,悠然道:“公子何等人物?向日便曾有言,总是在黑暗之中,会有些我们看不到的东西隐藏。但往往稍一惊动,这些东西便会忍不住跳出来蹦跶蹦跶,以显示他们的存在。”
张悦便沉默下来,仔细咂摸咂摸这话,直觉的里面充满了说不出的意味。
小七在旁边忍不住捧臭脚道:“公子,很厉害!”想了想,又再强调:“公子是最厉害的!”
被他这么一搅,张悦从思索中惊醒,不由抬手摸摸他头,笑骂道:“你这小子也会拍马屁!”
小七便正色道:“我说的是实话,不是拍马屁。”旁边胖子便一副戚戚焉的样子。
张悦无语,这俩人都是苏默的死忠,已然没治了。用苏默哥哥的话怎么说来着?哦,对,是“脑残粉”级的。
打从决定开始发动后,三人便分头行事。小七负责去撒布童谣,张悦则去找张文墨,将当初苏默用笔名“花生”写的小故事让报纸陆续登出来,以造舆论铺垫。
而胖子则亲自执行最关键的一环,配合何家父子正面上的发动。几方面看似都没关联,但是只要火候一到,登时便是雷霆霹雳,一击必杀之局!
这一局,苏默充分利用了种种后世所知的手法,本想亲自爽爽的,却不成想意外发生,如今只能靠张悦在这儿坐镇大局了。不过好在一切都颇为顺利,唯一的意外,便是东厂的忽然又再出现。
也正是胖子发现了乔奎,这才有了先前的一幕。如东厂这么一把快刀,若是不加以利用的话,岂不是暴殄天物?
胖子本就奸狡,再跟了苏默这个腹黑而又思维天马行空的异类,简直是如虎添翼、相得益彰了。
“接下里怎么搞?”三人说了一阵,胖子问道。
张悦想了想,先转头对小七道:“东厂怕是盯上小七这条线了,如此,小七就莫回庄上了。这阵子便留在这四海楼帮闲,正好也可留意下一些消息。你一个孩子,没人会在意的。”
小七便点头应了。
张悦又转头看向胖子,叹道:“此番你固然是摆了东厂一道,但也把你自己暴露出来了。所以你也暂时回不去了,就也在外寻个所在躲着吧。反正你的活儿本就见不得人,越是隐秘越好。”
胖子就笑道:“成,这事儿我拿手,不会出错的,不敢误了公子大计。”
张悦点点头,三人又再说了几句,这才分手各自离去。
与此同时,乔奎那边也等到了那个小线人,在又许了吃两次馄炖后,成功的让那小乞儿跟着去了苏家庄外。只是直直等到日落西山,才见张悦一个人施施然回来。而所谓的目标人物,却是连根毛都不见。
不但不见目标不说,乔奎敏锐的发觉,整个苏家庄似乎沉寂了许多,全不似之前所见那般人气。
人气这个东西很玄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所以乔奎就算没进去亲眼看到,却也能明显的感觉出来。
没达到目的,将小线人打发走了,他便立即回到了落脚点。一进门,便见档头王义早早等在那儿,在看到他进门的一霎那,他明显能感到王义似乎大松了口气儿。
“如何?”不等他坐下喘口气,王义便迫不及待的问道。
乔奎便将日间所闻所见说了,末了,又把苏家庄的感觉也说了。王义听罢,半天没有说话,眼神发直,手指却在桌上无意识的急速敲动着。
乔奎和狗儿等人相互对视一眼,都是大气不敢出,生怕惊扰了王义的思绪。
直直老半天,王义忽的停止了手指的敲动,霍然站起身来,面现冷笑道:“罢了罢了,休怪咱们手毒,只是自作孽不可活,却是他沈松自己寻死,索性便成全了咱们吧。”
乔奎和狗儿一愣,不由试探的问道:“档头,您的意思是…….对沈松动手?那苏默呢?”
王义斜了他二人一眼,撇嘴道:“自然是那沈松了。苏默?你们想怎么对付?对付他什么?哼,若是我所料不错,那苏默怕是早已不在武清了,还对付个屁!”
两人吃了一惊,互相对视一眼,都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要知道他们潜伏在武清也不是任事不干的,武清城里城外的一举一动,无不在他们的监视之下。
若说苏默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走了,那此人之能可真称得上神通广大了。
他们却不知道,苏某人倒是不想这么神通广大,可架不住身不由己啊。
于是乎,无形中,后来在东厂之中,苏默的形象不免就有些妖魔化起来。人人嘴上不说,心中却把此人列为最可怕、最难对付的对象,这却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事儿。
“那……”乔奎拖长了声音问道。
王义摆摆手,摇头道:“不必再去了,全力盯着县衙那边。唔,还有,开始收集沈松为恶的罪证,务求详实有据,此番合该咱们出彩,可莫误了弟兄们的赏。”
乔奎和狗儿等人顿时齐齐站起,齐声应是。
将众人打发出去后,乔奎和狗儿却留了下来。王义看看两人,淡然道:“是不是还不明白?”
狗儿憨笑着摸摸脑袋,点头道:“是,咱们愚鲁,看不懂里面的道道儿,还请档头给说说。”
这却是明显的拍马屁了。东厂的人,每一颗不敢说都是精英吧,却个个都是人精儿。眼下这事儿,虽说当局者如在迷雾之中看不清,但是作为旁观者来说,将诸般线索联系起来,总也能猜到个七七八八的。
只不过,官场之上,最忌的便是乱出头。甚至有时候假作糊涂,才会更加如鱼得水。
狗儿这些人身份虽然低下,但对此道却也最是精擅。如今这般大好拍马屁的机会,又岂会白白放过?
王义自然也是心知肚明,但正如先前所说的,虽明知是属下在拍自己马屁,但是这种恰好骚到了痒处的马屁,却让他欲罢不能。
“沈大县令疯了!”王义开口就是冷笑着来了这么一句。乔奎和狗儿面面相觑,两人虽是打着拍马屁的想法,却也没想到王义上来就给了沈松如此一个评价。
“他烧了后衙,想要重建,欲从民间找补这没错,可是错就错在范围过了。”他冷冷的哂道。
“任何事儿,都要有个度,不能过。一旦过了,那是要出麻烦的。按理说,以他之精明,本不该这么失误的,却不知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儿,让他竟出了这么一招昏招。”他说到这儿,自己不由的皱眉思索起来。
乔奎和狗儿不由又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这位档头大人总是如此,什么事儿都想弄个清楚明白,这种说着说着断片儿的事儿没少干。没辄,等着吧。
好在没多久,王档头总算回过神来。不是他不想再想,而是实在没什么线索去让他推理。便是他想破头,也想不到堂堂县令竟然身在一个隐秘组织里,为了急于脱身,竟而做出雇人掳掠的事儿来。
偏偏这种掳人的行为最终还失败了不说,期间更是备受屈辱憋闷、各种煎熬。
再然后,又被何家等人忽然的发动打了个措手不及,以至于原先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彻底流产,结果闹得满城风雨;
紧接着,便是胖子的一把火,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这位沈大人彻底逼上了绝路。
在面对着神秘组织的压力,还有眼看刚要有施展抱负机会的关头,忽然就立刻面临着彻底失去的危险,这位沈大人的心理素质最终还是差了一着。
这里面的种种,多半都是极隐秘的事儿,无人知晓。王义便是福尔摩斯重生,在缺少诸多重要线索的情况下,也是无从推导啊。
“从现在所掌握的各种线索看,显然沈松这次纳捐是为了敛财。而且很可能那个邪祟,本就和他有关。这从方才乔奎偶然得来的消息上可以推断出来。而且,若是我所料不差的话,怕是不用多久,这种证据必然会正式大白于天下,让所有人都知晓。嘿嘿,倒是好手段,这种人才不来咱们东厂,真是可惜了。”
他说到这儿,脸上忽然露出玩味的笑容,一手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的说道。
乔奎吃了一惊,“档头,你是说,有人可能会戳出来?”
王义一顿,斜了他一眼,哼道:“不是可能,而是一定!你当苏默那帮人在做什么?哼哼,要不说这个沈松自己作死呢,这才来了多久,就跟人结了这种死仇,以至于让人下这种死手。”
“那,那咱们……”狗儿也在旁捧哏。
王义嘿然一笑:“咱们嘛,自然是要行使咱们的职责。闻风辑事、搜证查实,以报圣上!”
他一脸的义正辞严,忠君报上。乔奎和狗儿齐齐一肃,随即三人忽然对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第241章:倒松(八)
武清城中的童谣传唱的越来越广,但是没人去过多关注;墨韵书坊的报纸上的连载故事,也随着一天天的过去,故事的真相越来越近。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与这两件事儿进展同样顺利的,还有知县大人的纳捐大计。从贴出通告那天起,截止此时,沈大人已然成功的敛入过万两白银。
当然,这其中,有半数以上是武清各大世家贡献出来的。单就何家一家,就足足五千两之多。
其他如张家,则是三千两。剩余几家多是应个景儿,却也凑出了两千多两。再剩下的便是从城中百姓们的手中所得,大约也有个两三千两之多。
随着每日里银两的汇聚,沈松开始也是有些忐忑,通叔临去前一再的警示,终是让他有所警惕起来。
但是一天天过去后,却始终风平浪静,并无异常,这又让他渐渐放松了警惕。
后衙在银两充足的情况下全力开工,此刻已然大半恢复了原貌,甚至在原有的基础上,更加美化了不少。这也让沈县令的心情愉悦了许多。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何家父子几乎天天上门来,闹着吵着让县衙为其做主,抓住邪祟,找回闺女。
沈松为此大为头疼。那个老秃驴是那么好对付的吗?更不用说他身边那畜生何等凶残,哪是那么简单对付的?
再退一万步来说,那老秃驴本就是他沈大人招来的,又如何去对付?而且就此时来说,便是他肯对付,又去哪里对付?那老秃驴早不知跑到什么旮旯去了。
有时候沈松也在想,会不会是那老秃驴当时在找借口忽悠自己,为的是不将何莹交给自己。
可回头一想却又推翻了这个念头。且不说两人虽相处不过数日,但是嘉曼虽然傲慢无礼,却从没有淫秽的行为。这一点,沈松自认还是有些眼力的。
既如此,那为什么他就是不肯将何家女子交给自己呢?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沈松千百次的自问,又千百次的无解,被这个问题折磨的快要疯了。他实在想不通啊。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怎么应对何家。何家出了那么多的钱,总要有个差不多的交代才行。否则这么下去,怕是兔子急了也要咬人的。
要不,索性将那老秃驴咬出来?反正那家伙早已离开了,就算说出来也不会影响到什么。况且,事实也是如此,掳人的是他的猴儿,没人能证明是自己指使的。
而且,掳回来后,人也从未交到自己手上过。从头到尾,在这件事上,仔细想想,貌似自己才是那个给人背黑锅的冤大头。
这么一想,沈松顿时又不忿起来。
凭什么啊,凭什么他做了恶要自己为他背黑锅?自己并未从中得到一丁点儿利益,反倒是没吃到狐狸惹了一身骚。
对,就是如此。就说已经查到了,是一个妖僧所为。反正本朝之初,连宫中都有妖僧作恶。如今妖僧来祸害我武清县民,虽说最终未能抓获,但最终将其迫退,也算大功一件不是。
至于何家,都这么些天了,那女子又如何能活?我为他们退了妖僧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对全县百姓也有了交代,区区一个何家一家,就算他身后有背景,也不能因此而对自己如何了。
况且,背景终归只是背景,只要面子上给足了、给到了,又没伤害到对方本身的利益,没有谁会为了区区一个代言人,轻易得罪自己这种主政一方的人。这便是官场上的潜规则。
沈松琢磨良久,终于安下心来。只是事情真能如他所愿吗?所谓人算不如天算,这世上,实则却是人心最难算的,尤其是在有心人刻意的算计下……
“明府大人。”武清县衙大厅上,一员全身顶戴的武将,冲着沈松微微拱手见礼。全不理会沈松伸手邀坐的示意,只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冷脸相对。
若是苏默此刻在这儿,定然认得出来,这员武将正是当日韩杏儿被掳时,指挥着兵马围了城头的武清兵马司指挥使邝忠。
沈松被邝忠的冷脸搞的有些发堵,却又无法发作。五城兵马司和他本是两个系统,互不相属。而且论职阶的话,人家更是六品大员,他沈松才不过区区七品。
虽说文武相较,七品实则更比武勋六品高一些,但那只是潜规则,却不可宣之于口。
所以,邝忠不给面子,他是一点法子也没有。
讪讪的笑笑,心中暗骂一声丘八,想想自己堂堂一县正印跟一个武夫较劲实在有**份,便也就释然了。
“此番你我两方出力,共同为武清除一大害,还望邝指挥使修辞劳苦,勠力同心才是。”脸上的笑容淡淡的,也戴上了公式化的表情,沈松拿出了县令的派头,淡然说道。
邝忠面无表情,只点点头道:“邝某职责所在,从无懈怠,这点请明府放心。还请明府说说吧,接下来怎么个章程,邝某也好安排手下儿郎,早些把活儿干完。”
沈松就又是一窒。这粗鄙军汉,实在不通半分情理,真真是有辱斯文!
“如此,便请邝指挥使的兵马负责东、南两个方向,一旦发现对方踪迹,首要生擒,实在不行,击杀也可。务必使其不能再犯我武清为要。”沈松也懒得再计较了,直接下令道。
邝忠淡然点头应了,转身要走。沈松忽然又叫道:“且慢。”
邝忠回身看他,脸上明显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沈松看的蓦地手掌一握,随即又轻轻放开,冷声道:“邝指挥使记住了,那邪祟手中或有人质,须当小心些,能救则救。”
这话说的巧妙。能救则救,换言之,不能救也不必强求。旁边何晋绅何言父子听的大怒,虽说双方已经等于明摆着撕破了脸儿,却也只是两方自知。此时沈松这么说话,岂不是在当众打脸?
何言眉头跳动,待要站出来说话,沈松却忽然扭过头来,抢先对二人深深一揖,诚恳的道:“何老庄主、大公子,那邪物异常凶残,一旦使其走脱,则遗祸无穷。为了我武清十万百姓的安危,松不得不慎重待之,一切以消灭此邪祟为重。得罪之处,待事后要杀要打,任二位处置,松绝无怨言!”
这番话掷地有声,一下子便把何言的话给堵了回去。是啊,和全县百姓性命比起来,不可能只照顾你家闺女吧?难道就为了救你家闺女一人,到时候白白放走了那邪祟?那如果那邪祟再为恶起来怎么办?
况且,人家也表态了,等事后任你打杀,全无怨言,你还要怎样?这可是堂堂一县之令啊,都这么说了,要是你再不识抬举,那就不是不给县令面子,而是跟全县百姓官员过不去了。
何言怒不可遏,气的浑身发抖。瞪着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旁边何晋绅微微闭上眼,努力平复了下波动的情绪,伸手按在儿子的肩头上。
大家都明白的,这不过是做戏。既然是做戏,那便都是面上的事儿。所有人就都要维护这个面儿,遵守这个游戏规则。至于真正的斗争,则是在幕后,那里,才是双方博弈的真正战场。而在那个战场上,输者,输掉的不仅仅是面子,更大的可能是命!
老头儿眼中冰寒的光芒一闪而过,此番事了,若是此人死了倒也罢了。倘若侥幸逃过一命,那老爷子不介意违规一次,亲手取了这小人的脑袋,为自己女儿报仇。
时至今日,老人家嘴上不说,心中其实已经认定女儿定然早已不幸了。这也是他不余余力的一直冲在最前的缘故。
张悦曾担心他一旦知道何莹真出了事儿,会彻底消沉甚至转头对苏默反目成仇,其实是大错特错了。他毕竟年纪小,并不明白一个父亲的心思。
邝忠冷冷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眼中不屑一闪而过,再次拱拱手道:“忠知晓了,明府若无其他吩咐,某这便出发了。”
说着,不待沈松有反应,微微侧头冲何晋绅略一点头,就转身大步而去了。
他那微一点头,自是告诉何晋绅,如果真的遇到何莹,自然会尽心搭救的意思。何晋绅先是一呆,随即心下暗暗记下。
大丈夫立于世间,自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邝忠虽只是简单一个点头,或许可说的是尽自己的职责,但是于何家来说,却是大恩。此恩,不可不报!
沈松却是气的面皮发紫,心中再次暗暗发誓,此生一定要努力向上,终有一日,将这些给予自己屈辱的人一个一个全部踩在脚下,才能解自己心头之恨。
他目送着邝忠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衙外,然后又听着外面人喊马嘶声渐去渐远,这才回过头来,冲众世家家主勉强一笑,摇头苦笑道:“本县也不知如何不被这位邝将军待见,竟至如此,唉,这真是…….”
众人面面相觑,须臾,三三两两的纷纷出口安慰了一番,总算让沈松找了个台阶下来。
待到这段插曲过去,沈松这才精神一振,目光在厅中众人面上扫视了一圈,沉声道:“经过了这许多天的准备,此番我武清县已有了充足的力量,必能将那邪祟一举击杀!便请诸位家中的丁壮随着本县一起,咱们往西北方向进发,务必不使一寸地方遗漏,不使一分危险留下!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