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三章 最坏的可能
严恒刚刚离开,王绍懿与郑从谠、郑颢和刘瑑三人便走了进来,见李浈神色呆滞,郑从谠随即道:“泽远,可是出了什么事?”
李浈这才回过神来,不待招呼众人入座便直接说道:“确有一事,还需与诸位兄长商议!”
李浈随即将心中所担忧之事细细道来,却是听得郑从谠三人大汗淋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你可有确切的消息?”郑颢当即问道。
李浈摇了摇头,道:“还没有,但是确实有这种可能!”
一旁的王绍懿此时插话道:“阿兄还是太乐观了些,若依我看,这种可能性还很大,只是他二人暂时还没被逼到那一刻而已!”
四人不约而同地看了看王绍懿,而后眼神中相继现出一抹惊恐。
因为王绍懿所言确是实话,只是自己没胆量说出来罢了。
“此事太大,你们四个怕是要完蛋了!不如禀明陛下,将这个锅甩出去!”
王绍懿随手抓起面前的一张胡饼,将嘴里塞得满满的,以至于说话有些不清不楚。
“绝不可让陛下知道,否则岂不是凭白连累了陛下?!”刘瑑也顾不得王绍懿出言不敬,当即出言否决。
“不错,此事只能我们来做,而不能让陛下插手!”郑颢点头表示同意刘瑑所言。
“话是不假,但事情若真的发展到了那一步,我们几个拿什么与神策军抗衡?”郑从谠担忧地说道。
李浈想了想后说道:“所以我们现在的问题是兵马!”
“是啊,可是又有谁能借兵给我们呢!”刘瑑不由长叹道。
郑从谠随即冲李浈说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但今日早朝上,已有一名御史上疏弹劾马煜和蓝田守捉使,显然仇士良已经开始反击了,但奇怪的是陛下竟给压了下来!”
“一名御史显然还不够分量,皇帝老爹显然还在等!”
李浈心中想到,尽管自己从不曾向皇帝老爹透露过自己的计划,但由此来看,皇帝老爹却一直在配合自己。
只是不知皇帝老爹是否也考虑过最坏的那个可能,若是如此的话,事情或许还好办些。
“眼下王宗实的案子未结,马煜又被御史弹劾,陛下的反应也在常理之中,毕竟马植是主审,在这个时候若因马煜而牵扯到他,对审案颇为不利,不过这倒是说明这二人均有把柄握在对方手中!”郑从谠说道。
“但还是仇士良要更高明些,以一个神策军副使换对方的大理寺卿兼刑部侍郎,看上去虽两败俱伤,但事实上还是马元贽亏了些!”郑颢点了点头说道。
此时一直沉默的李浈突然开口问道:“三位兄长,依你们看,若是事情真发展到那一步,最快需多久?”
三人闻言眉头微蹙,郑从谠率先说道:“事无绝对,关键在于二人握着对方什么把柄,还有陛下如何决断,怕是没个一年半载发展不到那一步!”
其余两人闻言随即也点了点头,道:“嗯,若真是如此的话,留给我们去准备的时间便很充裕了!”
李浈缓缓起身在屋内走了几步,而后说道:“马植昨夜来找过我!”
“为了马煜?”郑颢当即问道。
“嗯,他求我去向严恒说情!”李浈答道。
“你答应了?”刘瑑忙问。
李浈摇了摇头道:“没有,不过我向他透露了一些事!他看上去有些害怕!”
“害怕?你将事情推到了陛下身上?”刘瑑又问。
李浈无奈道:“小弟已别无选择,不过却得到了一些很有用的信息,根据马植当时的反应来看,显然他还是对陛下有敬畏之心的,只要有敬畏之心,想必他便不会走到那一步!”
郑从谠闻言后吗,缓缓说道:“只事这敬畏之心在马元贽的诱惑面前,不知又能保持多久呢!”
“所以我决定帮帮马植,至少要给他一个希望,只要希望还有,他便不致走出那一步”
说到此处,李浈稍稍想了想,又道:“至少不致于走得那么快!”
“你真要为了马植去找严常之当说客?”郑颢问道。
李浈闻言顿时苦笑,现在只怕严恒最不愿看到的人就是自己了,更何况自己根本就没想过让他继续留在这里。
李浈随即笑道:“帮忙有很多种方法,不一定要选那个最直接的!”。
大理寺狱。
王宗实进来已有七日,马植的不提不审策略使得这位平日里蛮横惯了的宦官变得无比狂躁。
但对于王宗实来说,心中最恨之人,莫过于那个阴险奸诈的少年。
虽然自己并不知道李浈为何要陷害自己,但似乎现在都已不那么重要了,因为自己落入了马植的手里。
王宗实早已放弃了活着出去的打算,所以他决定绝食,与其死在敌人刀下,还不如自己做个了断。
今日是王宗实绝食后的第三日,三日不吃不喝对于普通人来说无疑是无法忍受的,但对于王宗实来说,这倒是个解脱。
王宗实的眼前早已是一片模糊,体力得不到补充,即便连站立都变得有些困难。
正在此时,朦胧之中似乎是牢门打开的声音,紧接着王宗实嗅到了一股酒肉的浓香。
咕噜——
王宗实的肚子不争气地发出了自己的“抗议”。
王宗实缓缓睁开双目,一张笑脸映入视线。
“你卑鄙小人!”王宗实有心起身,却顿感浑身无力,最终又倒了下去。
“王副使,身子最重要,你若死了,还怎么寻我报仇?”
李浈将酒肉推到王宗实面前,微微笑道。
“黄口小儿我若做了鬼”
“也不会放过我?呵呵,王副使,我从不信鬼神一说,你若相信的话不妨先死一次试试!”李浈笑道。
王宗实闻言更是怒不可遏,但此时的他却是再没有气力碰到李浈分毫。
“王副使,我劝你还是吃些东西,要怪便只怪你的贪念,你若不贪便不会有今日之灾,更何况我也只是替被人办事,还真由不得我!”
“是马元贽?!”王宗实怒问。
第三百三十四章 点拨
“呵呵,是谁并不重要,对王副使来说重要的是能不能活着出去!”李浈并没有回答王宗实,但越是如此,便令王宗实越发笃定马元贽的作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哼!我早该想到是他的!如今既已落入你们手中,要杀要剐只求痛快些!”王宗实怒声喝道,似乎就连气力也比方才大了许多。
“王副使!”李浈厉喝一声,而后弯下身子缓缓说道:“想死容易,但你真的甘心就这么死去?”
“什么意思?”王宗实不解地望着李浈。
“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王副使若这么死了有些可惜,毕竟对于王副使来说还有第二条路可走!”李浈笑道。
“哼,若是让咱背叛仇公的话,马元贽那狗奴还是莫要白费心机了!”王宗实冷哼道。
“没有人让王副使背叛谁,我来这里也与旁人无关,若是偏要说别有所图的话”
李浈看了看王宗实,而后笑道:“我想,应该是为自己谋个前程吧!”
“前程?”
激动之后,王宗实看上去愈发虚弱,额头更是冷汗淋漓,似乎有些晕厥的征兆。
李浈见状笑道:“王副使不如先吃些东西,是打是骂、是杀是刮,只有吃饱了才能做,更何况也许事情并没有王副使想得那么糟呢!”
王宗实闻言仍有些将信将疑,但面对眼前的酒肉已有些食指微动。
李浈见状随手抓起一块肉塞进嘴里,而后又灌了一口酒,道:“如此,王副使可以放心享用了!”
王宗实又稍愣了片刻,见李浈毫无异状后,这才不再抗拒,伸手抓起酒食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风卷残云般地将酒肉下肚,王宗实的脸色这才稍有好转,看上去也精神了许多,见李浈始终不言不语,不禁问道:“说吧,咱家倒要看看你有何说辞!”
李浈微微一笑,道:“王副使可吃饱了?”
“莫要说旁的,想说什么尽管说便是!”王宗实瞪着眼睛说道。
李浈闻言,随即笑问道:“王副使以为,仇公待你如何?”
“咱家能有今日,自然全仗仇公提点!”
说罢,似乎又觉得有些不妥,随即又道:“当然,更多的还是陛下的信任和恩宠!”
“呵呵,此处仅你我二人,这些官话王副使便不必多说了!”李浈笑道,随即又言:“既然仇公如此厚爱王副使,那为何明知那些甲胄兵器并非王副使所藏,至今却仍不见仇公的只言片语?”
“仇公病重,自然”
王宗实还未说完,便只见李浈大笑道:“王副使,事到如今这样的借口还是不要再说了,仇公这一病已是半年有余,期间太医也看了多次,你以为仇公的病还能瞒得了谁?太医?陛下?群臣?还是马中尉?”
不待王宗实说话,李浈紧接着又道:“若真要说仇公有疾的话,其疾在心!”
王宗实闻言微怔,他自然知道李浈言外之意,但却不知李浈究竟想要说什么,只得一言不发陷入沉默。
李浈见状,又道:“难道王副使就没想过,仇公执掌右神策军十余年,为何会突然舍得放下手中的权利,难道真就如外界传言的那样所谓的明哲保身?当今陛下是位明君,拥立之功更不是一件小事,王副使”
说着,李浈凑至王宗实耳畔,道:“王副使应该明白吧!”
王宗实自然明白,但却从未真正地去想过此事的来龙去脉,事实上以王宗实这样行伍出身的宦官,对于人心还是把握得不够透彻,此番经李浈点拨,不由恍然大悟。
不错,既然陛下以明君自诩,那么便绝对不会对有拥立之功的仇士良动手,至少在仇士良还活着的时候不会。
否则仇士良这大半年的装病时光,陛下又怎么会佯作不知?因为仇士良的“病”终究瞒不过太医署的那些人。
那么这就是问题的所在,既然陛下不会动仇士良,那仇士良又为何要装病?为何要表现出一副行将就木、不问朝政的样子呢?
显然,王宗实想不通,但至少觉察到了事情似乎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
“为为何?”
因为想不通,所以王宗实想要试着去搞明白。
“王副使真的不明白?”李浈显得有些惊讶。
李浈越是如此,王宗实便越发感到此事越有蹊跷。
但问题是,他真的不明白。
“有话直说便是!”王宗实冷哼道,他讨厌李浈摆出这样的嘴脸,因为这样显得自己很蠢。
尽管李浈的内心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李浈轻轻摇了摇头,道:“没有人会抗拒权利这种东西,正如王副使,在外人看来神策军副使已是仅次于神策军中尉的大人物,但王副使明白,您想要的不仅于此,所以这其中的道理是一样的”
“你是说仇公要的是全部神策军?”
在李浈的不断点拨下,王宗实终于想到了这一点。
“呵呵,在这方面,仇公要比马元贽清醒些,即便想要,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李浈随即笑道。
“此言何意?”王宗实的脑子再度陷入一片浆糊。
“很简单,王副使若能升任右神策军中尉,无疑离不开仇公举荐,王副使知恩图报必然对其一切决定不敢有丝毫违逆,而那时只要再扳倒马元贽,王副使以为陛下会将左神策军中尉的位子给谁?”
“可可仇公病”
王宗实的话又未说完,李浈便直接打断道:“病是可以痊愈的,更何况那时心病已了,你当仇公还会继续装下去么?”
王宗实闻言恍然大悟,不由大笑道:“既然如此,那仇公定然救我!”
面对王宗实这种头脑简单的动物,李浈顿时有种想抽死自己的冲动,无奈王宗实尚有利用价值,只得耐着性子、压着心头之火继续点拨。
“王副使糊涂!”
李浈一副痛心疾首状,让王宗实顿时为之一愣。
“王副使糊涂啊!”李浈凑到王宗实跟前压低了声音重复道。
“怎么?”
好在王宗实很虚心,至少不会不懂装懂。
李浈继续压低了声音问道:“王副使以为是何人以那些违禁之物栽赃陷害于你?”
第三百三十五章 反间
“自然是马元贽和马植!”王宗实愤而说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便是了,连王副使都明白的事,难道仇公就不明白?!既然如此,那为何仇公迟迟不愿为王副使鸣冤?以仇公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想要彻查此事应该不算难吧!”
王宗实想了想,似乎却是如此,不由满脸疑惑地问道:“那你说为何?”
李浈闻言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压着心火说道:“对于仇公来说,蒙冤而死的王副使与活着的王副使相比,哪个结果更严重些?”
显然,李浈的这句话令王宗实真正感到了一丝胆寒,就连其一直油盐不进那张脸也顿时变得有些惨白。
王宗实终于听懂了李浈的话,更明白了此事背后隐藏着的那些见不得光的龌龊。
见状之后,李浈不由长舒了一口气,若王宗实再这么继续蠢下去的话,自己怕是真要舍弃这颗棋子了。
“弃车保帅的道理,王副使想必不会陌生吧!”此时李浈再度补充道。
“你是说一旦咱家蒙冤致死,那仇公便可以此为由而扳倒马元贽和马植,介时”
李浈紧接着说道:“介时左右神策军皆归一人,王副使以为会是谁?”
“仇公”王宗实咬着牙说道。
“呵呵,王副使终于想明白了!阴差阳错之下,仇公的面前便已是柳暗花明,这本是两条不同的路,但不得不说,对仇公而言这第二条路要更有诱惑力一些!”
说着,只见李浈随即起身,微微笑道:“既然王副使已经明白,那我也便告辞了!”
还未走出牢门,便只见王宗实赶忙说道:“等等!”
李浈嘴角微微上扬,而后转身讶异道:“王副使还有事么?”
只见王宗实的眼神中闪过一抹狠戾,缓缓说道:“我要怎么做?”
“这便让下官有些为难了”李浈搓着下巴,面露无奈。
王宗实看了看李浈,言道:“你来这里说了这么多,最该说的却还没说!”
李浈闻言笑道:“终究还是瞒不过王副使的一双慧眼!”
说罢,李浈重新走到王宗实面前,郑重地说道:“王副使好好活着便好!活着才会充满无限种可能!”
李浈的到来,对王宗实而言似乎宛如一盏黑暗中的明灯,让自己看清了一些人,也摸透了一些事。
然而王宗实永远不会想到的是,当李浈走出大理寺狱的那一刻,有一个人正在一脸焦急地候在门外。
“马寺卿久等了!”李浈拱手笑道。
“如何了?”马植迫不及待地问道,对于如今的马植来说,王宗实的生死已变得不那么简单。
“带进去的酒肉倒是吃得干干净净,我想以后他的胃口也会很好的!”李浈笑道。
马植闻言不由长舒一口气,点了点头笑道:“若非泽远及早”
话未说完,便只见李浈做了个禁声的动作,而后低声说道:“马寺卿,此地是非多,不如换个地方!”
马植当即心领神会,引着李浈转身而出。
待出了大理寺狱,马植又将李浈引至大理寺内衙的一处厢房,又将门窗仔细关好之后,马植这才回身笑道:“泽远年纪轻轻心思便如此缜密,怪不得能独得圣眷、平步青云!”
李浈闻言却是摇头叹道:“青云路虽好,但终究太高太远,非我所愿啊!”
尽管在马植看来李浈的这番话颇有些矫情,但毕竟李浈拥有矫情的资格,若照此发展下去,李浈的前途必将无可限量。
就眼前来说,马植最关心的还是王宗实。
原本王宗实的绝食正合马植之意,到最后也只需向陛下上一道王宗实畏罪自尽的奏疏便算是结案了。
毕竟对于马植和马元贽来说,王宗实怎么死并不重要,关键是他必须要死,只有他死了才能彻底斩断仇士良一臂。
但当李浈说出周乡绅这三个字的时候,马植这才意识到了王宗实的命直接关系到自己。
“王宗实说了些什么?”马植紧接着问道。
“马寺卿放心,王宗实自然看穿了仇士良的阴谋,只是马寺卿在此期间还需得万分小心,难保仇士良不会暗中与王宗实联络!”
“这个自然没问题,我早已交代下去,就连王宗实一日两餐都是由我的亲信送去,至于旁人,绝无可能见到王宗实!”
马植颇有自信地说道,但紧接着又问:“泽远,依你看,那仇士良真的会弃车保帅么?”
李浈摇了摇头,道:“虽不敢说有十成的把握,但至少也是十有**,否则仇士良手握着周乡绅一案的重要人证,为何迟迟不见有所行动呢?”
马植点了点头道:“若真是如此,那仇士良此人还真是难缠些,今日若非泽远及时相告,我那不争气的侄儿怕是”
闻言之后,李浈看了看马植,原本自己对于马植的印象还不算太差,但今日看来也不过如此,终究还是做了徇私枉法的勾当。
但旋即李浈又瞬间释然,毕竟这人间世事本就如此。
有人为祸一生,有朝一日突然做了件善事,必为世人所铭记其善,而无视其恶;有人清廉一世,若行了一件恶事,世人则必定谨记其恶,而无视其廉。
正如马植,若说为官清廉或许有所不及,但却属干吏,且知人善用,对于李唐皇室倒也算是忠心。
就在前几日还因大赦一事而劝诫李忱,这才使得那些犯有极恶之罪的囚徒而没有因为此次大赦而被释放。
但周乡绅一案却成了马植一生中永远抹不去的污点。
不过也正因如此,才得以让李浈借机反间成功,甚至就连王宗实都在自己“点拨”之下对仇士良萌生恨意。
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天大的机缘,因为依照此前李浈的计划,是将王宗实与马植彻底清除出去,如此来减弱仇士良与马元贽二人在朝中的势力。
但现在看来,将这二人不声不响地收拢过来,远远要比清除他们来得更妙一些。
至少现在来看,自己已然掌握了先机,马元贽也好,仇士良也罢,正向着自己设好的圈套中缓步前行。
只见李浈望着马植缓缓说道:“马寺卿放心便是,只要王宗实一日不死,仇士良便不会轻易放出手中的杀招,不过在下官看来,马寺卿此时应考虑的却并不是这些!”
第三百三十六章 朝堂
“哦?泽远的意思是”马植轻声问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马寺卿真的不知道?或是”说着,李浈微微一笑,道:“或是马寺卿不愿知道?”
马植闻言微怔,而后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唉,泽远的意思我明白,但马元贽与我情同手足”
“情同手足?”李浈笑着反问道,“情同手足只是尚未到了危难时,倘若周乡绅一案暴露,马寺卿真的以为这世上有谁还会念及手足之情么?”
“弃车保帅这样的事仇士良做得出,马元贽便一定也能做得出!或许介时马寺卿无性命之忧,但若是想让马元贽保住令侄,呵呵您信么?!”
闻言,马植顿时想起了自己离开马元贽府上时,其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大义灭亲也不失为一步好棋。
这是马元贽的原话,李浈自然不可能知道,但无疑却与李浈的推断惊人的吻合。
不错,在这个关键时刻,马元贽绝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影响到自己的前程。
或许自己对其尚有些价值,但马煜对其来说只是一颗随时都有可能拖累自己的死棋。
马植自然知道马元贽的行事作风,所以马煜的结局便显而易见了。
“他从没有想过,马煜是我的亲侄儿,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马植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但却也对李浈毫不避讳。
李浈见状随即说道:“马寺卿既然能为马煜放弃自己一世清誉,便足以可见您对亲情是何等看重,下官明白,所以不忍看到马寺卿再为亲情牵绊而再损清誉,这才前来如实相告,至于马寺卿究竟如何选择,已非下官所能决定的了!”
“陛下的意思是”马植抬起头追问道。
毕竟按照李浈所言,陛下早已知道马煜身上牵扯的案子,但却当着朝臣的面将奏疏压了下来。
这显然只是仇士良的一次谨小慎微的试探,试探朝臣的反应,试探陛下的反应,更是试探自己在朝中的影响力。
但马植却并不知道,其实李忱只是在等一个时机罢了。
李浈自然不会说破,但李忱的这个看似顺理成章的举动却足以让马植误判形势,也间接地给了马植一个错觉。
让马植误认为是李忱在让自己选择,在马元贽和天子之间的选择。
李浈当即笑道:“陛下的意思我们做臣子自然不敢妄自揣度,但若真到了陛下开宗明义的那一天,马寺卿觉得那时的选择还有什么意义么?”
“是啊是啊泽远说得极是”
马植连连点头,脸上的笑显得有些尴尬,也有些苦涩。
不知何时,马植的额头已渗出了些许汗珠。
“马寺卿很热么?”李浈笑道。
马植闻言赶忙抽出汗巾将汗水拭去,而后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了!”
李浈闻言之后,身体顿时放松了下来,在此之前还真有些怕马植油盐不进,但现在看来,似乎没有人会选择一条看似必死无疑的绝路。
而对于马植而言,绝路逢生固然值得欣慰,但更重要的是自己日后将如何面对马元贽,一旦其有何要求,自己究竟又该如何去做?
马植还不想与其撕破脸皮,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但李浈又如何猜不透马植的心思,当即笑道:“马寺卿也不必为难,继续待在马元贽身边对陛下才更有用!”
“还请陛下放心,马植自当不负皇恩浩荡!”马植向宫城的方向遥遥拱手,对此自然心领神会,虽然内应间者这种事自己并不在行,但事已至此,也只能老老实实地挑起这个担子。
“既然如此,那下官这便告退了,马寺卿想必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吧!”李浈笑道,躬身行礼。
做出最终的选择之后,马植的脸上显得轻松了许多,伸手将李浈扶起,笑道:“本该我向泽远致谢的,只是今日身着朝服不便行礼,泽远也不必客气了!”
出了大理寺狱,李浈顿时变得一身轻松,稳住了王宗实和马植,便等于间接稳住了仇士良和马元贽,至少在目前的局面来看,二人已成对峙之势,或者说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至少在事情没有进一步发展之前,二人谁都不会贸然行动,但接下来的战场将会由大理寺,转至真正的朝堂之上。
而作为回报,马植翌日一早便上了一道奏疏,大致的意思是在王宗实一案未结之前,李浈都不得离开长安。
不出所料,李忱在经过一番“慎重考虑”之后在奏疏上写了两个字:准奏。
如此一来便使得李浈继续留在长安变得冠冕堂皇,彻底堵上了那些御史们的嘴。
而对于马植的这道奏疏,显然并不是所有人都那么高兴。
马元贽府。
马元贽的脸色自马植一进门就瞬间变得格外难看,对于马植的态度也有些冷淡。
马植自然知道其中原委,只是在马元贽的面前却显得有些委屈,看上去也是一脸茫然之状。
“阿兄可是小弟做错了什么?”马植小心翼翼地问道。
马元贽看了看马植,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最终还是忍不住大发雷霆。
“王宗实一案为何迟迟不结案?”
马元贽的手不停地拍打着几案,突然变得有些歇斯底里。
马植见状不禁心头一紧,口中却是讶异道:“怎么?阿兄不知?”
闻言之后,马元贽倒是为之一愣,就连脸色都微微一变,问:“怎么?”
马植紧接着说道:“此案陛下已钦定御史台的人监审!”
“御史台?!何人?”马元贽追问道。
“陛下命御史中丞韦广负责监审此案,昨日便来了两名侍御史进驻大理寺!”马植说着,目不转睛地望着马元贽。
“韦广”马元贽的脸色似乎变得更加难看,因为他知道,韦广与仇士良的关系甚密,如今他掺和了进来,便表示王宗实一案已经由一桩铁案变得充满了不确定性。
“这是陛下的旨意?!”马元贽难以置信地望着马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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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七章 一封奏疏引发的闹剧
马植点了点头,道:“嗯,韦广与御史大夫封敖不合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此次便是由封敖提出严办王宗实,韦广这才谏言御史台监审,表面上看是在附会封敖,但他究竟打的什么心思朝臣们都知道,不过只是阴奉阳违,暗中相助王宗实罢了!至于陛下,似乎更乐意看到这个结局!”
“这步棋的背后还是仇士良!”
马元贽的拳头狠狠地砸向几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封敖年迈,而韦广有觊觎御史大夫的位子已有多年,结交仇士良也是为此,只是仇士良这一病便是多半年,朝中的关系想必也有所疏远,此次若非为了王宗实的案子,他怕是也不会轻易动用这层关系,毕竟对韦广来说,仇士良的一句举荐之言,可要比其他朝臣管用得多,尽管仇士良在陛下面前收敛了些,但王宗实毕竟职位不低,这么来看的话,韦广的背后倒也的确是仇士良!”
马植说得很仔细,听着也颇有几分道理,马元贽不禁点了点头说道:“存之所言有理,韦广的这个人情仇士良必然是要还的,而且在朝中诸如韦广之类的人必不会少,仇士良这一病断了不少人的希望,现在病好了,他们还不得争抢着去献殷勤?!”
“呵呵,论起在朝中的势力,我们终究还是不如仇士良啊!”马元贽不由叹道,语气中显得有些无奈。
“你那侄儿如何了?”马元贽紧接着又问。
“陛下将御史弹劾的折子压了下来,看来仇士良还没打算真的与我们撕破脸皮!”马植答道。
“哼,那是因为王宗实还没死!韦广的介入让这桩死案有了生机,也让王宗实多了些希望,他仇士良自然不愿在这个时候彻底激怒我们!”
“这么说,仇士良愿意和解?”马植问道。
马元贽看了马植一眼,冷哼一声道:“仇士良行事睚眦必报,现在不出手只是因为王宗实还捏在我们手里,倘若王宗实案子一结,不论其是死是活,你那侄儿都在劫难逃!”
“当日我便说要做便要做得干净彻底不留后患,可他偏偏却留了一个活口,现在好了,被仇士良死死地抓在手里若依我看,马煜此次难活”
马元贽说罢之后便一直紧盯着马植,不料马植沉默了片刻,而后说道:“该做的我会去做,但若是真要到了那一步,我也无能为力了!”
马元贽点了点头道:“存之知道就好,我知道你们叔侄二人感情至深,但有今日之果也只能怪他不争气,你莫要太自责,我们尽力而为便好!”
马植闻言赶忙拱手言道:“小弟代马煜多谢阿兄!”
马元贽笑道:“哎,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
马植笑了笑,而后问道:“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马元贽几乎不假思索地答道:“既然那些朝臣们那么愿意帮仇士良,那我们不妨也做个顺水人情吧!”
“阿兄的意思是”马植有些不解。
马元贽微微一笑,道:“他想要什么,我们便给他什么!”
仇府。
近日,仇士良的心里有些不安,尽管事情进行得异常顺利,甚至与自己事先预料中的那般丝毫不差,但越是如此,自己便越觉得不安。
这种感觉就如同在永恒的黑暗中,正在被不知何处的一双眼睛偷窥一样,说不上危险,但却让人感到心悸。
自王宗实入狱之后,仇士良彻底断了与外界的一切往来,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但仇士良病渐好转的消息还是传遍了朝堂,既已好转,那便少不得有人来献殷勤。
献殷勤的方法有许多种,当自己带着礼物被拒之门外后,敏锐的朝臣们便领会到了什么。
与仇士良一样,早朝过后的李忱,心中有些不安,但更多的却是胸中难以自抑的那团怒火,和地上散落的八只琉璃盏碎片。
一直以来,尽管自己知道仇士良的病并非看上去那么简单,但毕竟其收敛了许多。
直到今日早朝之前,李忱依然如此认为。
御史台下属台院、殿院与察院,台院侍御史负责纠察中央百官,参与大理寺审断判案,例如韦广,便属分理台院,所以他有足够的资格上疏天子介入大理寺断案;
殿院殿中侍御史,负责纠察朝仪,兼知库藏出纳及宫门内事,与京畿纠察事宜。
察院监察御史则负责分察百僚、巡按郡县、纠视刑狱、肃整朝仪。
总的来说,御史台三院虽职责各有侧重,但界限却划分得不那么清楚,例如监察御史,重在巡按郡县,但京官也在其监察之内,而侍御史虽重在纠察中央百官,但地方官员若有不法也可以监察弹劾。
甚至看上去只负责纠察朝仪的殿中侍御史,有时也会捎带着履行一下其他两院的职能。
然而事情的起因便源于殿院的一名殿中侍御史。
这位殿中侍御史名为李扈,原本是个没人会注意到的小角色,但今日却不知为何竟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上疏弹劾一个人。
仇士良。
弹劾的原因也很简单,无非是与王宗实结党营私这种查无实据的罪名,即便李忱也没有真的在意。
但毕竟是朝臣的奏疏,李忱也便象征性地翻开看了几眼,而当李忱还未看了几个字的时候,殿内文武众臣竟有一多半站出来叱骂李扈。
一开始这些朝臣们还收敛些,但随着叱骂的人越来越多,各人所指的罪名也便越发离奇。
到最后甚至有人指责李扈名字里的“扈”字与本朝太祖皇帝李虎的“虎”字谐音而不避讳,并以此为由要求将李扈夷三族。
好端端的早朝一瞬间就变成了一场闹剧。
当李忱听到这里时,终于忍不住勃然大怒,甚至在朝堂之上直接拂袖而去。
这才有了李忱在温室殿内连摔八只琉璃盏的滔天之怒。
先不论仇士良的病是真是假,但在榻上躺了大半年却是真的,原本以为他已经真的淡出朝堂,但就今日朝堂上发生如此荒唐之事来看,显然李忱想得还是太过乐观。
“是狼,终究还是会吃肉!”李忱咬牙切齿地说道。
“大家”
门外是王归长小心翼翼的声音。
“不见!朕谁都不见!”李忱怒吼道。
话音刚落,便只听门外传来一道声音:“臣李浈,有要事启奏陛下!”
第三百三十八章 试探
李忱稍怔,而后脸色这才有所缓和,“进来吧!”
待李浈进来之后,看着满地的琉璃碎片,不由连连摇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你觉得很意外!”李忱看了李浈一眼,说道。
“阿耶可是为了今日早朝的事?”李浈问。
“哼!仇士良的病刚刚好了一些,朕的臣子们便如此奉迎趋附,你让朕如何能安心?!”李忱稍稍按捺下去的怒火似乎正要重新燃起。
“儿臣斗胆,其实这也不算是坏事!”
“什么?我大唐的臣子奉迎一个阉宦,你竟说不是坏事?”李忱质询道。
“一次小小的意外便让这些人原形毕露,总比日后生了什么变故时才幡然醒悟更要好一些!何况”
“嗯?有话便说!”李忱稍有不愠。
“何况儿臣觉得与其说这些大臣们奉迎趋附,倒不如说是害怕!”
“他们害怕什么?!”李忱追问。
“害怕甘露之夜的重演,害怕仇士良的报复!”
“难道他们就不怕朕?”李忱又问。
“怕!只不过他们更怕甘露之夜时的那种绝望!”
闻言之后,李忱不禁陷入深深的沉默,显然李浈所言颇有几分道理,毕竟甘露之夜已然成为宫闱之内、朝堂之间永远的痛,也许这些人并不怕死,但他们怕的是死在这些的阉宦之手。
这是一种耻辱,更是一种绝望。
此时只见李浈继续说道:“仇士良势大,倘若阿耶再不下定决心,恐为时已晚!”
显然李浈并不知道李忱早已下定了决心,甚至自己走的每一步,都是皇帝老爹一手安排。
“那个李扈,是你安排的?”李忱忽然问道。
闻言之后,李浈并没有否认,只是笑了笑道:“阿耶放心,并不是每一名臣子都惧怕仇士良,您不是孤家寡人!”
李忱轻轻点了点头,问道:“你准备怎么做?”
李浈随即笑道:“最简单的办法就是阿耶直接下旨将仇士良杀了!”
李忱闻言嘴角微微抽搐,而后正欲开骂,却只见李浈赶忙又道:“但这法子行不通!”
李忱险些气昏,指着李浈骂道:“你若再胡言乱语,朕便将你赶回幽州去!”
李浈讪笑一声,又道:“所以儿臣只是觉得既然阿耶想对河西用兵,那便一定要先清除内患,如此方能无后顾之忧!”
“朕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但”
“但阿耶没有把握一次清理干净!”李浈抢先说道。
李忱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如今这些阉宦安稳了许多,朕若是将他们逼得太紧,恐生变故,到头来不仅延误了河西事宜,反而有动摇大唐根基之忧!”
“对付阉宦,想要一次性清理干净很难,毕竟这些人控制禁军已久,势力更是遍及朝堂内外,但若是他们自己先打起来的话,那便不一样了!”
李浈说着,脸上笑意更甚。
“哦?你的意思是”李忱不由问道。
“儿臣的意思是既然仇士良称病已久,而且还举荐王宗实接替他的位子,那么阿耶不妨便做了这个顺水人情!”
李忱闻言目不转睛地望着李浈,而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李宅。
自李浈将自己的计划透露给了郑从谠等人之后,李宅似乎已经成了四人密谋聚集之地,不过等闲之下,郑从谠三人极少登门,主要是为了避人耳目,毕竟走得太勤难免会引人注意。
但今日当李浈回府之后,却见三人早已等候多时,见李浈进门,郑从谠当即埋怨道:“都是你的馊主意,李扈今日在朝上险些没撑住!”
李浈闻言大笑道:“若是没些胆魄,他哪里做得了正求兄的妹婿!”
郑从谠一撇嘴道:“你倒是乐得自在,今日舍妹登门好一顿骂!”
刘瑑不由大笑道:“哈哈哈,泽远有所不知,正求那妹妹,端的是一位巾帼女豪,曾经尚在待嫁闺中时便横行清河一带,谁料想偏生看上了老实巴交的李扈!”
“李扈只是为人老实罢了,但若论骨气,怕是比你我都不差,否则今日又怎能顶着满朝文武上了那封奏疏呢!”郑颢也随即笑道。
李浈闻言点了点头道:“嗯,这个李扈倒也是个值得信任之人,有时间正求兄不妨代为引荐一下!”
闻言之后,郑从谠连连摆手道:“算了算了,若是被舍妹知道了,怕是你这宅子要不得安宁了!”
“怎么?我就那么不招人待见?”李浈撇嘴说道。
郑从谠点了点头,而后一脸严肃地说道:“不是不招人待见,只是谁粘了你谁就离倒霉不远了!”
一旁的王绍懿闻言后点了点头正要搭话,便只见李浈一瞪眼说道:“你闭嘴,你再说就把你赶回冀州去!”
众人见状不禁一阵哄笑,而后郑颢开口问道:“泽远,有日子不见常之了,他的伤势如何了?”
“是啊,多日看不见这货,竟还有些想念!”刘瑑笑道。
见李浈不言不语,郑从谠问道:“莫不是你们两个生了什么矛盾吧?”
李浈闻言笑了笑,正欲说话,却只听门外总管吴申说道:“少郎君,少夫人说,伶儿姑娘来了,她们正在厢房说话,让你一会儿过去一趟!”
闻言之后,郑从谠不由一脸惊讶地说道:“伶儿姑娘?真看不出,贤弟这后院竟如此和谐?!”
“是啊,泽远究竟有何秘诀不妨说来听听!”刘瑑随即笑道。
郑颢则因为还未婚娶,所以对这些自然也便不怎么在意,反倒是对这伶儿姑娘有些好奇,随即问道:“泽远,这伶儿姑娘又是谁?”
王绍懿终于忍不住一撇嘴嗤笑道:“一帮酸腐书生,连程伶儿都不知道,还有脸说自己混迹酒肆乐坊之内么?!”
“何人?程伶儿?!红袖招的那个程伶儿?!”郑从谠闻言当即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地问道。
“此程伶儿应该非彼程伶儿吧,你何时见过红袖招的那位抛头露面过?深王李悰为了一睹程伶儿的芳容,七进红袖招,但也生生被拒了七次,据说半年前自程伶儿回到长安后,就从没见过一人,怎么可能是那位呢?!”
刘瑑说着看了看李浈,当看到李浈脸上的那抹笑意时,刘瑑脸上的表情逐渐凝固。
第三百三十九章 黑衣人
“真的是那位?”刘瑑顿时有些语无伦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郑从谠与郑颢二人也是满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李浈,尽管此时李浈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但二人却始终无法相信。
早在十年前便享誉长安城的头牌都知,将无数京城权贵乃至亲王都拒之门外的程伶儿,今日竟亲自踏进了李浈的门槛。
然而更令三人难以置信的是,似乎程伶儿与李浈的关系都不那么寻常。
“请你都不来,我只好亲自来看看了!”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道温婉的声音,随即只见房门被人轻轻推开。
正是程伶儿。
还是那袭素装,还是那张不施粉黛的脸庞,也还是那一抹淡淡的兰花香气。
一切依然是那么熟悉。
“阿姊”李浈赶忙起身,笑着迎上前去。
善和坊,不良门。
伤势已近痊愈,但心头的那道伤痕却依旧那么铭心刻骨。
接连几日,严恒一直在等,等着那道早该下来的敕命,严恒也早已做好了卸任的准备。
越等,心也就越发不安,因为严恒根本不知道自己将要去何处,又有何处可去。
但那道本该到来的敕命却始终没有出现,这让严恒的心下稍安,但即便如此,也依旧让严恒无法再回到那所宅子,无法如以前那般面对那个自己曾经以为最亲的兄弟。
“严帅,陛下来了旨意!”
冯尨的话打断了严恒的思绪,同时令其心中一凛。
“看来他真的很无情!”
严恒低声自语,同时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
“严帅,是一道口谕,陛下命我们找一个人!”冯尨紧接着说道。
“找人?”严恒有些诧异。
“何人?”严恒又问。
“姓名未知,相貌未知,只说是与王宗实私藏兵甲的案子有关!”冯尨答道。
被严恒下令斩断的手指伤口已然愈合,但这却不仅让冯尨生不出半点恨意,反而令其心生感激。
劫狱的事不是谁都能做,也不是谁都敢做的,但严恒还是做了,而且做得豪气干云。
收服人心这件事,严恒做得很干脆,也很彻底,不良人已经习惯于在阴影中做事,但这一次,他们终于走到了阳光下。
这令大多数不良人觉得,似乎这个少年不良帅能带给这个神秘组织一些不一样的活法。
正如现在,严恒极为大胆地下令长安城周边的不良人不再分散各处,而是聚集一处集中所有力量去做一件事。
按照严恒的话来说,这样叫做“人多好做事!”
听完冯尨所言之后,严恒点了点头,既然陛下并没有将自己换掉的打算,那自己就要做到最好。
“吩咐下去,将京畿道的兄弟们全部调来”
严恒缓缓伸出三根手指,道:“三日若三日内找不出这个人,所有人自断一指包括我!”
“诺!”
冯尨几乎没有犹豫地应了一声,而后便自顾离去。
望着冯尨离去的背影,严恒的脸上变得无比凝重,但片刻之后,却被一抹森冷的笑意代替。
近日来,马植一直在担心一件事,甚至为此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对于马植来说,王宗实始终都是一个变数。
他不知道马元贽是否觉察到了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走出的这一步是否真的能否明哲保身。
但他更怕的,是甘露之夜的重演。
或许,今夜,马植依然难以成眠。
节日后的长安夜,已经恢复了一片死寂,唯有坊内依旧延续着白日里的嘈杂外,一切如昨。
就在翊善坊内一间并不起眼的酒肆之中,一名紫衣老者正独自饮酒,饮的是再便宜不过的醪糟,吃得也是再寻常不过的春韭。
老者的对面放着一只空碗和一只竹箸,碗内的酒还满着,竹箸也不曾有人动过。
显然要等的人还未出现,但老者却已饮了三碗。
一碟春韭已然见底,老者的第四碗酒也刚刚斟满。
“没想到是你!”
正吃着,却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老者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指了指面前的空碗。
那人近前坐定,一袭黑衣,并未下雨头上却戴着斗笠,压得很低,加之此处本就是个角落,教人难以看清其容貌。
那人看了看案上放着的一大坛醪糟,摇了摇头道:“喝这么多酒,小心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老者没有抬头,笑了笑,道:“这世上有很多人希望我死,可到头来还不是我活得好好的,他们却都死了!”
那人闻言后点了点头,道:“这话倒也不错,这些年来你害死了不少人!”
“可你不是还活着?”老者终于缓缓抬起头。
赫然便是仇士良。
黑衣人却是不禁笑道:“你还没死,我又怎敢先死?”
仇士良闻言竟也不怒反笑,道:“有人想要我死,所以我也不敢先死,否则便真的遂了他们的愿了!”
黑衣人冷笑一声,道:“既然如此,有话直说吧,我的时间不多!”
仇士良指了指黑衣人面前的那碗酒,道:“喝了它!”
“我不喝酒!”黑衣人道。
闻言后,仇士良并未强求,而是放下手中的竹箸,说道:“想要我死的人,也想要你死,所以我们现在是一路人!”
“哦?何以见得?我倒是觉得他只想要你死!”黑衣人依旧冷笑。
“当初我们都犯了个错误,看错了一个人,或者说我们都被他骗了!”仇士良缓缓说道。
“那又如何?”黑衣人反问。
“鸟尽弓藏、兔死犬烹这种事并不少见,不是么?更何况他本就非是池中之物!迟早要走那一步棋的!”仇士良看了黑衣人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似乎接下来要说的这件事,根本与自己无关。
黑衣人闻言后陷入沉默,他知道仇士良说得没错,但自己却依旧无法相信他。
“怀疑是对的,你也有一些时间去想,不过我还是希望不会太久,因为”
“因为什么?”黑衣人问。
“因为那一步棋很快就会落子了!”仇士良说着,缓缓起身伸手揉了揉有些酸痛的双膝。
黑衣人抬头望着仇士良,双眸中似有杀意隐现。
第三百四十章 要么说,要么死
安邑坊,李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时间似乎并没有在程伶儿的身上留下半点痕迹,她依然美丽,正如十七岁那年,正如多年前她带着那名小童离开长安的那一夜。
如今,小童已然成人,而她也依然美丽如初。
“阿姊一定不会怪浈儿没去看望你的!”李浈讪笑着说道,伸手将程伶儿搀扶到正座。
似乎只有当李浈在程伶儿面前时,才会恢复一名正常少年应有的顽劣本性。
“怪你又有何用?你如今是幽州行军司马,天子面前的宠臣,又怎会记得我这个”
“谁说的?看我不把他舌头割下来,然后”
李浈抢先说道,同时扭头看了看一旁的月儿。
“我说的!”
程伶儿看了李浈一眼,说道。
“这”
“少郎君,我看你八成是忘了我家娘子!”月儿不由在旁讥笑道。
“莫胡说!”李浈瞪了一眼月儿,而后赶忙又对程伶儿赔笑道:“阿姊莫要听月儿胡说,小弟真的是”
“好了,你就莫要解释了,我明白的!”程伶儿笑道。
“阿姊真的不生气?”李浈有些不放心。
程伶儿点了点头,道:“我若生气今日便不来了!”
闻言之后,李浈这才又笑道:“我就说阿姊定然明白小弟的!”
月儿在旁撇了撇嘴没有说话,但眉目之间却是笑容满面。
“方才被你赶走的那三人是刘瑑、郑从谠与郑颢吧!”程伶儿突然问道。
“阿姊见过他们?”李浈有些惊讶,程伶儿在红袖招闭门不见客,又如何会认得他们。
“门虽是闭着的,但眼睛却还是睁着的!”程伶儿莞尔笑道。
李浈虽好奇程伶儿的消息来源,但却也不敢多问,紧接着只见程伶儿又问道:“王宗实的案子,与你有关吧!”
李浈顿时一怔,此事只有郑从谠三人与严恒知道,至于赵婉本就对这些事情没有兴趣,所以就连她也毫不知情,不料现在竟被程伶儿一语说破,不得不让李浈感到有些意外。
看着李浈一脸诧异的神情,程伶儿又笑道:“我还知道严大郎做了不良帅!”
闻言至此,李浈顿时恍然大悟,笑道:“定是萧叔说的!”
程伶儿对此并未有过多解释,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收起,缓缓说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近十年里,程伶儿看着李浈一点一点长大,李浈也已经习惯了程伶儿的关心呵护,虽未言明,但李浈却明白程伶儿的意思。
思忖片刻,李浈点了点头道:“知道!”
“知道?”程伶儿反问,“他呢?”
程伶儿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当今天子。
“也知道!”李浈不敢欺瞒程伶儿,如实答道。
程伶儿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原来真是他授意你做的!”
“我想要为阿娘报仇!”李浈紧接着说道。
“但你阿娘不想!”程伶儿的情绪有些激动。
“弑母之仇若还能忍得下去,那浈儿便无颜苟活于世!”李浈争辩道。
“你若死了,谁又来为你报仇?”程伶儿质问。
李浈闻言摇了摇头,轻轻说道:“我没想过!”
“现在去想想也不晚!”
“嗯!”李浈应了一声,而后咧嘴笑道:“等我做完了这件事再去想!”
“你”程伶儿顿时气结,柳眉轻蹙。
“娘子”此时只见月儿劝道:“少郎君一直便是这个性子,娘子您比谁都清楚!”
许久,程伶儿才轻叹一声,道:“是啊,我比谁都清楚!”
“阿姊放心便是,此事目前尚在掌握之中!”李浈赶忙安慰道。
程伶儿闻言看了看李浈,而后柔声说道:“我今日来此便是为了此事!”
见程伶儿一脸严肃,李浈不禁问道:“阿姊是何意?”
三日未过,武沅便提着一个人带到了严恒面前。
乍一看去,此人不过是寻常百姓装扮,但整个人显得无比精壮,至少要比严恒还要壮上许多,双臂肌肉均匀粗壮,这不禁让严恒想起了李漠。
此人虽较李漠有所不及,但明显要比那些江湖习武之人还要孔武有力一些。
“你是铁匠?”严恒问道。
“小人却是铁匠,家中世代为朝廷军器监打造兵器之物!”此人看上去很老实,全然不似是在说谎。
“你叫什么名字?”严恒又问。
“小人刘三牛,家中还有两位兄长,叫做刘大牛、刘二”
啪——
刘三牛话未说完,武沅抬手一巴掌扇了过去,骂道:“废话,问你什么答什么便是了!”
刘三牛匍匐在地,口中连连求饶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锵——
严恒将一把横刀扔在了刘三牛面前,道:“此刀可认得?”
刘三牛只看了一眼,便赶忙说道:“认得,此刀正是小人打造!”
严恒点了点头,道:“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刘三牛闻言抬头环顾四周,见与寻常宅子无异,小心翼翼地答道:“小人不不知!”
“不良人你可听说过?”
闻言之后,刘三牛面色大变,当即连连叩首,口中哀求道:“小人世代为朝廷打造兵器从从不敢有半点懈懈怠,还望将军明察明察啊!”
只见严恒起身走到刘三牛面前,而后蹲下身子笑道:“没人说你怠慢了朝廷的差事,我只是想知道除了朝廷,你还为谁打造过这样的刀?”
刘三牛闻言微微一愣,而后结结巴巴地说道:“小小人只除了除了朝廷,小人不曾为谁打造”
话未说完,严恒随即向武沅使了个眼色,而后只见武沅随手抽出长剑径直向刘三牛脚踝刺去。
剑入三分遇骨即止,但却足以断筋切脉。
血如泉涌,刘三牛当即惨嚎一声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严恒抬起刘三牛下颌,脸上现出一抹森冷的笑:“今日我既拿你,便对你做的那些事一清二楚,要么说,要么死,你自己选择!”
豆大的汗珠自刘三牛的额头坠落,强忍着剧痛,但却依旧闭口不言。
严恒见状随即起身,对武沅说道:“去将刘大牛和刘二牛的脑袋提来!”
武沅应声正要离去,此时方见刘三牛瘫在地上咬着牙说道:“我说!”
第三百四十一章 宦官不早朝
除了早朝上的几名内谒者以外,大唐宦官几乎不早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说得好听些是“不必”,说得难听些是“不准”。
大唐律令如此,意在约束宦官权利,以防其干政乱政,但自玄宗之后,宦官权利日盛,甚至一度左右新君承继之事。
既然势大,便一定会有趋附之人,正因如此,宦官虽不得早朝,但对于早朝之上发生的一切都了若指掌。
李扈的风波尚未完全褪去,马元贽却得到了另外一个消息。
同样发生在早朝,同样源自一封奏疏。
只不过这封奏疏看上去与王宗实和马煜二人没有任何关系,与马元贽与仇士良更谈不上什么联系。
奏疏来自于李浈。
鉴于吐蕃内乱日益渐深,李浈建议提早对河西用兵。
不仅如此,李浈甚至还对此做出了相对周密的部署,包括调动灵武(原朔方)、泾原、凤翔、西川等四镇共八万兵马,灵武节度使米曁为甘凉道行军总管、凤翔节度使石雄为岷成道行军总管、西川节度使李回为松维道行军总管、泾原节度使史宪忠为会原道行军总管,四道以征西大元帅史宪忠为首,兵分四路进击吐蕃。
李忱看到这道奏疏后没有说话,而是让内侍一字不差地诵读了一遍,李忱并没有明确表态,而是以廷议的形式让文武百官各抒己见。
当然,让马元贽真正感兴趣的并非廷议本身,而是这道奏疏的作者。
显然,李浈身为幽州行军司马,在朝中并未担任任何职位,而幽州又与河西相隔千里,按理说这道奏疏满朝文武任何一人都可以上,但唯独与李浈没有半点关系。
更重要的是,李浈目前是因王宗实一案有所牵连才被留在京城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还没有洗清自己的罪名。
既是戴罪之身,那么自然应该是努力去洗清自己的冤屈才对,但却又毫无缘由地上了这么一道奏疏。
其中缘由便值得让人细细揣摩一番了。
马元贽想不通李浈有什么理由去这么做,因为一旦对河西用兵,表面上看来与自己没有关系,但事实上神策军必须做好随时出兵的准备。
因为虽说要调集四镇八万兵马,但谁也说不清这四镇中谁会真出力,谁又只是逢场作戏。
介时一旦兵力不足,神策军的作用便显得尤为重要了。
而仇士良虽说病见好转,但毕竟老迈,长途领兵作战更是力不从心,所以到了那时,马元贽总领左右神策军的机会便会大大提升。
先不论李忱是否会采纳李浈的建议,单就奏疏的内容来说,对马元贽有百利而无一害。
马元贽不知道李浈与仇士良究竟有何过解,但却知道李浈似乎是在帮自己。
只不过帮得隐晦一些,也出人意料一些。
“这个李浈,你知道多少?”马元贽对马植问道。
马植想了想后,道:“此前了解并不多,前几日去见他时,觉得此子似有大谋!”
“大谋?!”马元贽有些惊讶。
马植随即点了点头,道:“此大谋倒也并非什么经天纬地之才,只是按他这个年龄来说,心智要远胜旁人,心机也更深一些!”
“那你可知他与仇士良有何冤仇?”马元贽又问。
马植摇了摇头,道:“这便不知道了,不过以仇士良如今的势力,便是真有冤仇,等闲人也不会明目张胆地表现出来的,更何况他只是个小小的幽州行军司马!”
马元贽闻言陷入沉默,显然马植这番话还是有些道理的,但却还不能让马元贽感到信服,毕竟此前远在江陵府,与仇士良并无任何交集,更谈不上什么仇怨,甚至其父李承业与仇士良都无更多的接触,更遑论一个刚刚及冠的少年了。
“如果可能的话,我想见见这个李浈!”马元贽突然说道。
马植闻言微微一怔,而后想了想后说道:“在这个时候见他,只怕”
“寻个安全僻静之地应当无妨!”马元贽直接说道。
“那他若不肯呢?”马植又问。
马元贽随即笑道:“我倒是觉得他一定很乐意见我的!”
李宅。
“自然要见,一定要见!”李浈手中捏着一封手信,神情略显得意。
“素闻马元贽老奸巨猾,你就不怕被他看出或问出什么破绽?”郑从谠有些不解。
“人总会有什么破绽的,他想看出我的破阵,我自然也想看出他的破绽!”李浈笑道。
此时只见郑颢却缓缓说道:“马元贽也好,仇士良也罢,我们对他们都知之甚少,此次倒也是个了解他的好机会!”
“机会是好,但危险也极大,值得冒险么?”郑从谠反问道。
“值!”
一直没有说话的刘瑑此时突然说道。
郑从谠闻言看了看三人,而后随即轻叹一声,道:“既然你们都同意,那便如此吧,只是介时万万小心,一旦被他看出什么破绽,前功尽弃事小,祸乱朝局事大!”
崇业坊。
玄都观内的桃树还未发芽,单看那些凌乱的枯枝怎么也与“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毫不相干。
但若是待到早春三月再来看时,数百株桃树的花朵连接成海,举目望去尽是一片粉红,宛若置身十二洞天、七十二福地。
玄都观为天师道子孙庙,即由师徒之间继承衣钵,其间庙务也由师徒一手管理,一般新出家的弟子均住在子孙庙。
玄都观的山门并不大,但其内却是别有洞天,至于那数百亩的桃园,更使其闻名遐迩。
这是李浈第一次进玄都观,但对于观内美景看上去却并无太大兴趣,因为今日他要见一个人。
当李浈被一男官(道士的别称)引至一处僻静的厢房后,马元贽早已候了多时。
李浈从未见过马元贽,但这似乎却并不影响他对马元贽的判断,几乎在见面的瞬间,李浈便断定此人便是马元贽。
“李浈拜见马中尉!”李浈微微躬身,叉手行礼。
第三百四十三三章 暗潮
仇士良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与马元贽相比较起来,仇士良似乎一直过着离群索居的孤独生活,即便自己的心腹王宗实入狱,仇士良依旧没有与朝廷诸臣有过多的往来,除了精神比原来好了许多之外,一如以前卧榻不起的那些日子。
但,他是仇士良。
一个曾经一度左右大唐帝国命运的人;一个将上至天子、下及群臣玩弄于股掌的人;一个注定会在史书中留下一页文字的人。
所以他这一生将注定不会平静。
而眼前的平静,只是用来掩饰内里暗潮汹涌的幌子罢了。
既然权重于斯,便自然会有人来投怀送抱,非是雪中送炭,而是锦上添花。
放眼朝臣,几乎没有谁能够无视仇士良的存在,虽一言不发,但足以威慑群臣。
对于仇士良来说,王宗实一案已经拖得太久,甚至就连一度欲置王宗实于死地的马植,近日来都没了什么动静,尽管其每每声称会尽快结案,但最后总会以各种借口推脱些日子。
这让仇士良多少感到有些不妙,而韦广身为御史中丞只负责监理此案,对于具体审理过程并无权插手,其所能做的也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向陛下告状。
起初李忱还象征性地责问马植几次,但韦广告得次数多了,李忱难免有些厌烦,到最后干脆避而不见。
李忱的态度足以说明了一切。
而这,却足以让仇士良寝食难安。
仇士良在房内缓缓踱步,在其身侧还有一人,只是在晦暗不明的烛火下,那人的面目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突然,只见仇士良走至案前,拿起一封有些发皱的手信,不由皱了皱眉头。
纸上的字写得很难看,单一个“丑”字都不足以形容其丑。
很丑。
但仇士良还是眯着眼睛反复端详着只有寥寥数行的手信,只是目光在落款之上停留得更久一些。
“既然他有意,那么咱家便给他个机会!”
盯了许久,仇士良才缓缓说道。
“您真的信得过他?”站在暗处那人轻声说道。
“既然想要咱家保他,他便要拿出一些诚意来!”仇士良的嘴角微微上扬着,似笑非笑。
“您准备要让他做什么?”
仇士良将手信揉作一团,而后缓缓说道:“杀一个人!”
“何人?”
“一个该死的人!”
大理寺狱。
不知不觉,王宗实在狱中已待了十日,尽管那日李浈说了很多,听上去也颇有些道理,但他的心中却仍存着一些希望。
他不相信仇士良会希望自己死,正如他不相信自己会死一样。
尽管马植似乎真的不再那么咄咄逼人,但谁也说不清这究竟是不是仇士良起了作用。
“王副使”
正思忖间,牢门外突然响起一道似乎有些陌生声音。
王宗实抬头望去,只见一名狱卒模样的人正面带微笑地望着自己。
“仇公!”
狱卒的声音压得很低,但王宗实却听得清清楚楚。
闻言之后,王宗实心中大喜,此时狱卒也轻轻打开牢门,手中提着一只精巧的食盒。
“仇公何时救我出去?”王宗实迫不及待地问道。
狱卒闻言也不着急答话,而是走至牢门四下张望一番后才回身笑道:“王副使莫急,仇公手里抓着马煜的把柄,眼下马植是不敢对你怎么样的!”
闻言之后,王宗实这才恍然大悟,不由笑道:“仇公诚不欺我,险些上了李浈小儿的圈套!”
闻听此言,狱卒似乎微微一愣,而后这才将食盒打开,顿时酒香四溢,“这是仇公慰劳王副使的,吃完之后还有一桩要事相告!”
王宗实也不谦让,当即倒上一碗酒一饮而尽。
红袖招。
从醉月招到红袖招,程伶儿似乎注定了后半生将为那个少年操心劳肺。
月儿看在心中不免有些伤感,但又不敢多言,因为就连自己似乎都在暗暗为那少年担惊受怕。
“娘子,又在为少郎君伤神呢!”
每每看到程伶儿对窗蹙眉,月儿便已猜到了一切。
“唉”程伶儿轻叹一声,道:“身在长安,身边无兵无将,便是连个商量的人都少得可怜,让我如何放心得下!”
“少郎君每次都能化险为夷,这次想必也是有惊无险!”月儿劝慰道。
程伶儿点了点头不再说话,月儿不通朝政之事,更不懂庙堂之争。
但自己却心里清楚,这一次李浈面对的是仇士良和马元贽,在朝中皆是呼风唤雨的人物,更重要的是他们手中握着的是神策军,便是连天子都要忌惮几分。
稍有不慎便是个粉身碎骨,甚至重演当年甘露之夜的惨剧。
“他可来了什么消息么?”程伶儿忽然问道。
虽然程伶儿并没有指明“他”是何人,但月儿却明白,当即答道:“暂时还没有!”
闻言之后,程伶儿的眼中似乎更多了一些忧郁。
李浈望着马元贽,脸上依旧泛着淡淡的微笑,他看得出,此时马元贽的双目中正在闪烁着炽热的光芒。
马元贽手中的奏贴似乎看了许久,李浈确信他看了不止一遍。
“这”马元贽终于抬起头望着李浈,虽一脸严肃,但李浈感觉得到他的心跳正在逐渐加快。
“马中尉可有何指教?”李浈笑问。
“这怕是不妥吧!”马元贽将奏贴递回到了李浈的手上,看上去不动声色。
“有何不妥?”李浈反问。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于德于才,咱家都难以胜任,若误了陛下其千秋大业,咱家万死难辞其咎啊!”马元贽看上去似乎略带忧色。
尽管如此,但李浈知道,马元贽不过只是欲拒还迎罢了,否则这后半句话是完全没有必要说出来的。
李浈心中不禁冷笑,只是口中却说道:“马中尉于陛下有拥立之功,如今仇士良老迈昏聩,放眼内廷,除了马中尉之外陛下难道还有其他更合适的人选么?”
马元贽闻言微微一笑,道:“自古左右神策军皆为二将,李司马所奏即便陛下应允,朝臣们怕是也不会答应的!”
此时只见李浈微微躬身,笑道:“若是马中尉信得过,浈愿助一臂之力!”
第三百四十三三章 暗潮(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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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马元贽相比较起来,仇士良似乎一直过着离群索居的孤独生活,即便自己的心腹王宗实入狱,仇士良依旧没有与朝廷诸臣有过多的往来,除了精神比原来好了许多之外,一如以前卧榻不起的那些日子。
但,他是仇士良。
一个曾经一度左右大唐帝国命运的人;一个将上至天子、下及群臣玩弄于股掌的人;一个注定会在史书中留下一页文字的人。
所以他这一生将注定不会平静。
而眼前的平静,只是用来掩饰内里暗潮汹涌的幌子罢了。
既然权重于斯,便自然会有人来投怀送抱,非是雪中送炭,而是锦上添花。
放眼朝臣,几乎没有谁能够无视仇士良的存在,虽一言不发,但足以威慑群臣。
对于仇士良来说,王宗实一案已经拖得太久,甚至就连一度欲置王宗实于死地的马植,近日来都没了什么动静,尽管其每每声称会尽快结案,但最后总会以各种借口推脱些日子。
这让仇士良多少感到有些不妙,而韦广身为御史中丞只负责监理此案,对于具体审理过程并无权插手,其所能做的也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向陛下告状。
起初李忱还象征性地责问马植几次,但韦广告得次数多了,李忱难免有些厌烦,到最后干脆避而不见。
李忱的态度足以说明了一切。
而这,却足以让仇士良寝食难安。
仇士良在房内缓缓踱步,在其身侧还有一人,只是在晦暗不明的烛火下,那人的面目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突然,只见仇士良走至案前,拿起一封有些发皱的手信,不由皱了皱眉头。
纸上的字写得很难看,单一个“丑”字都不足以形容其丑。
很丑。
但仇士良还是眯着眼睛反复端详着只有寥寥数行的手信,只是目光在落款之上停留得更久一些。
“既然他有意,那么咱家便给他个机会!”
盯了许久,仇士良才缓缓说道。
“您真的信得过他?”站在暗处那人轻声说道。
“既然想要咱家保他,他便要拿出一些诚意来!”仇士良的嘴角微微上扬着,似笑非笑。
“您准备要让他做什么?”
仇士良将手信揉作一团,而后缓缓说道:“杀一个人!”
“何人?”
“一个该死的人!”
大理寺狱。
不知不觉,王宗实在狱中已待了十日,尽管那日李浈说了很多,听上去也颇有些道理,但他的心中却仍存着一些希望。
他不相信仇士良会希望自己死,正如他不相信自己会死一样。
尽管马植似乎真的不再那么咄咄逼人,但谁也说不清这究竟是不是仇士良起了作用。
“王副使”
正思忖间,牢门外突然响起一道似乎有些陌生声音。
王宗实抬头望去,只见一名狱卒模样的人正面带微笑地望着自己。
“仇公!”
狱卒的声音压得很低,但王宗实却听得清清楚楚。
闻言之后,王宗实心中大喜,此时狱卒也轻轻打开牢门,手中提着一只精巧的食盒。
“仇公何时救我出去?”王宗实迫不及待地问道。
狱卒闻言也不着急答话,而是走至牢门四下张望一番后才回身笑道:“王副使莫急,仇公手里抓着马煜的把柄,眼下马植是不敢对你怎么样的!”
闻言之后,王宗实这才恍然大悟,不由笑道:“仇公诚不欺我,险些上了李浈小儿的圈套!”
闻听此言,狱卒似乎微微一愣,而后这才将食盒打开,顿时酒香四溢,“这是仇公慰劳王副使的,吃完之后还有一桩要事相告!”
王宗实也不谦让,当即倒上一碗酒一饮而尽。
红袖招。
从醉月招到红袖招,程伶儿似乎注定了后半生将为那个少年操心劳肺。
月儿看在心中不免有些伤感,但又不敢多言,因为就连自己似乎都在暗暗为那少年担惊受怕。
“娘子,又在为少郎君伤神呢!”
每每看到程伶儿对窗蹙眉,月儿便已猜到了一切。
“唉”程伶儿轻叹一声,道:“身在长安,身边无兵无将,便是连个商量的人都少得可怜,让我如何放心得下!”
“少郎君每次都能化险为夷,这次想必也是有惊无险!”月儿劝慰道。
程伶儿点了点头不再说话,月儿不通朝政之事,更不懂庙堂之争。
但自己却心里清楚,这一次李浈面对的是仇士良和马元贽,在朝中皆是呼风唤雨的人物,更重要的是他们手中握着的是神策军,便是连天子都要忌惮几分。
稍有不慎便是个粉身碎骨,甚至重演当年甘露之夜的惨剧。
“他可来了什么消息么?”程伶儿忽然问道。
虽然程伶儿并没有指明“他”是何人,但月儿却明白,当即答道:“暂时还没有!”
闻言之后,程伶儿的眼中似乎更多了一些忧郁。
李浈望着马元贽,脸上依旧泛着淡淡的微笑,他看得出,此时马元贽的双目中正在闪烁着炽热的光芒。
马元贽手中的奏贴似乎看了许久,李浈确信他看了不止一遍。
“这”马元贽终于抬起头望着李浈,虽一脸严肃,但李浈感觉得到他的心跳正在逐渐加快。
“马中尉可有何指教?”李浈笑问。
“这怕是不妥吧!”马元贽将奏贴递回到了李浈的手上,看上去不动声色。
“有何不妥?”李浈反问。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于德于才,咱家都难以胜任,若误了陛下其千秋大业,咱家万死难辞其咎啊!”马元贽看上去似乎略带忧色。
尽管如此,但李浈知道,马元贽不过只是欲拒还迎罢了,否则这后半句话是完全没有必要说出来的。
李浈心中不禁冷笑,只是口中却说道:“马中尉于陛下有拥立之功,如今仇士良老迈昏聩,放眼内廷,除了马中尉之外陛下难道还有其他更合适的人选么?”
马元贽闻言微微一笑,道:“自古左右神策军皆为二将,李司马所奏即便陛下应允,朝臣们怕是也不会答应的!”
此时只见李浈微微躬身,笑道:“若是马中尉信得过,浈愿助一臂之力!”
第三百四十三三章 暗潮
仇士良府。
与马元贽相比较起来,仇士良似乎一直过着离群索居的孤独生活,即便自己的心腹王宗实入狱,仇士良依旧没有与朝廷诸臣有过多的往来,除了精神比原来好了许多之外,一如以前卧榻不起的那些日子。
但,他是仇士良。
一个曾经一度左右大唐帝国命运的人;一个将上至天子、下及群臣玩弄于股掌的人;一个注定会在史书中留下一页文字的人。
所以他这一生将注定不会平静。
而眼前的平静,只是用来掩饰内里暗潮汹涌的幌子罢了。
既然权重于斯,便自然会有人来投怀送抱,非是雪中送炭,而是锦上添花。
放眼朝臣,几乎没有谁能够无视仇士良的存在,虽一言不发,但足以威慑群臣。
对于仇士良来说,王宗实一案已经拖得太久,甚至就连一度欲置王宗实于死地的马植,近日来都没了什么动静,尽管其每每声称会尽快结案,但最后总会以各种借口推脱些日子。
这让仇士良多少感到有些不妙,而韦广身为御史中丞只负责监理此案,对于具体审理过程并无权插手,其所能做的也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向陛下告状。
起初李忱还象征性地责问马植几次,但韦广告得次数多了,李忱难免有些厌烦,到最后干脆避而不见。
李忱的态度足以说明了一切。
而这,却足以让仇士良寝食难安。
仇士良在房内缓缓踱步,在其身侧还有一人,只是在晦暗不明的烛火下,那人的面目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突然,只见仇士良走至案前,拿起一封有些发皱的手信,不由皱了皱眉头。
纸上的字写得很难看,单一个“丑”字都不足以形容其丑。
很丑。
但仇士良还是眯着眼睛反复端详着只有寥寥数行的手信,只是目光在落款之上停留得更久一些。
“既然他有意,那么咱家便给他个机会!”
盯了许久,仇士良才缓缓说道。
“您真的信得过他?”站在暗处那人轻声说道。
“既然想要咱家保他,他便要拿出一些诚意来!”仇士良的嘴角微微上扬着,似笑非笑。
“您准备要让他做什么?”
仇士良将手信揉作一团,而后缓缓说道:“杀一个人!”
“何人?”
“一个该死的人!”
大理寺狱。
不知不觉,王宗实在狱中已待了十日,尽管那日李浈说了很多,听上去也颇有些道理,但他的心中却仍存着一些希望。
他不相信仇士良会希望自己死,正如他不相信自己会死一样。
尽管马植似乎真的不再那么咄咄逼人,但谁也说不清这究竟是不是仇士良起了作用。
“王副使”
正思忖间,牢门外突然响起一道似乎有些陌生声音。
王宗实抬头望去,只见一名狱卒模样的人正面带微笑地望着自己。
“仇公!”
狱卒的声音压得很低,但王宗实却听得清清楚楚。
闻言之后,王宗实心中大喜,此时狱卒也轻轻打开牢门,手中提着一只精巧的食盒。
“仇公何时救我出去?”王宗实迫不及待地问道。
狱卒闻言也不着急答话,而是走至牢门四下张望一番后才回身笑道:“王副使莫急,仇公手里抓着马煜的把柄,眼下马植是不敢对你怎么样的!”
闻言之后,王宗实这才恍然大悟,不由笑道:“仇公诚不欺我,险些上了李浈小儿的圈套!”
闻听此言,狱卒似乎微微一愣,而后这才将食盒打开,顿时酒香四溢,“这是仇公慰劳王副使的,吃完之后还有一桩要事相告!”
王宗实也不谦让,当即倒上一碗酒一饮而尽。
红袖招。
从醉月招到红袖招,程伶儿似乎注定了后半生将为那个少年操心劳肺。
月儿看在心中不免有些伤感,但又不敢多言,因为就连自己似乎都在暗暗为那少年担惊受怕。
“娘子,又在为少郎君伤神呢!”
每每看到程伶儿对窗蹙眉,月儿便已猜到了一切。
“唉”程伶儿轻叹一声,道:“身在长安,身边无兵无将,便是连个商量的人都少得可怜,让我如何放心得下!”
“少郎君每次都能化险为夷,这次想必也是有惊无险!”月儿劝慰道。
程伶儿点了点头不再说话,月儿不通朝政之事,更不懂庙堂之争。
但自己却心里清楚,这一次李浈面对的是仇士良和马元贽,在朝中皆是呼风唤雨的人物,更重要的是他们手中握着的是神策军,便是连天子都要忌惮几分。
稍有不慎便是个粉身碎骨,甚至重演当年甘露之夜的惨剧。
“他可来了什么消息么?”程伶儿忽然问道。
虽然程伶儿并没有指明“他”是何人,但月儿却明白,当即答道:“暂时还没有!”
闻言之后,程伶儿的眼中似乎更多了一些忧郁。
李浈望着马元贽,脸上依旧泛着淡淡的微笑,他看得出,此时马元贽的双目中正在闪烁着炽热的光芒。
马元贽手中的奏贴似乎看了许久,李浈确信他看了不止一遍。
“这”马元贽终于抬起头望着李浈,虽一脸严肃,但李浈感觉得到他的心跳正在逐渐加快。
“马中尉可有何指教?”李浈笑问。
“这怕是不妥吧!”马元贽将奏贴递回到了李浈的手上,看上去不动声色。
“有何不妥?”李浈反问。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于德于才,咱家都难以胜任,若误了陛下其千秋大业,咱家万死难辞其咎啊!”马元贽看上去似乎略带忧色。
尽管如此,但李浈知道,马元贽不过只是欲拒还迎罢了,否则这后半句话是完全没有必要说出来的。
李浈心中不禁冷笑,只是口中却说道:“马中尉于陛下有拥立之功,如今仇士良老迈昏聩,放眼内廷,除了马中尉之外陛下难道还有其他更合适的人选么?”
马元贽闻言微微一笑,道:“自古左右神策军皆为二将,李司马所奏即便陛下应允,朝臣们怕是也不会答应的!”
此时只见李浈微微躬身,笑道:“若是马中尉信得过,浈愿助一臂之力!”
第三百四十四章 王宗实之死
马元贽微微一怔,而后随即起身将李浈扶起,笑道:“你我同是陛下的臣子,自当为陛下分忧、为大唐尽忠,若为人臣者都如泽远这般深明大义,我大唐何愁不复开元之盛!”
虽然马元贽并没有直接回答,但其此时的反应足以说明了一切。
待出了玄都观,李浈驻足回身而望,若非亲临其内,谁又曾想得到这座并不算大的山门之内,竟还隐藏着这样的秘密。
李浈不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气息悠扬地缓缓呼出,在这一吐一息之后,似乎内心都变得澄明了许多。
事情正在一步一步向着自己预想的方向发展,这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很好,这种胸有成竹的感觉很好。
李浈的脸色挂着笑,有些飘然,转身,步履轻盈地继续前行。
少倾,马元贽跨门而出,脸上同样挂着笑,尽管李浈早已离去,但马元贽却向着李浈离去的方向驻足而望。
在其身侧,是一名紫袍道人,面白长须。
“你信得过他?”道人问。
马元贽只笑了笑,却没有回答。
温室殿。
“死了?”
李忱放下手中的《贞观政要》,语气中显得有些惊讶,但神色却是波澜不惊。
“臣监管不力,还望陛下降罪!”
马植跪倒在殿内,神情慌乱。
“你确定是中毒而死?”李忱追问,似乎并没有降罪马植的意思。
马植点了点头,道:“臣命三名仵作先后勘验尸体,得出的结论具是中毒而亡!”
“哦”李忱轻轻点了点头,皱了皱眉陷入沉思。
马植紧接着说道:“另外,负责给王宗实送饭的一名狱卒,今晨被发现死于家中,是被人用剑刺中咽喉而死,财物具在,只是腰牌没了!”
“你的意思是这名刺客先将狱卒杀死,而后自己带着腰牌冒充狱卒,又将王宗实毒死?”李忱轻声问道。
“就目前所掌握的证据来看,确实如此!”马植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轻轻答道。
“那”李忱看了看马植,缓缓沉吟道:“这刺客又是受何人指使呢?”
闻言之后,马植冷汗复出,王宗实的死就表面来看,无疑马元贽的嫌疑最大,而马元贽与马植的关系又是举朝皆知,马植纵有百口,也是难以推脱干净。
见马植如此惊慌失措,李忱不由微微一笑,道:“朕信得过你!”
马植闻言抬头看了看李忱,而后俯首又拜:“多谢陛下信任,臣罪该万死!臣定当全力纠察刺客!”
李忱点了点头,冲马植轻轻一摆手,道:“你先下去吧!”
马植微微一愣,显然没有料到李忱竟如此轻描淡写地处置此事,更是不见有丝毫深究此事的意思。
如果说王宗实的死让马植感到手足无措的话,那么李忱的态度便更让马植感到吃惊。
“下去吧!”李忱又重复了一遍。
马植闻言这才诚惶诚恐地讪讪退下。
待马植走后,李忱看了看一旁的王归长,道:“你觉得是何人做的?”
王归长皱了皱眉头,道:“老奴不知!”
“不知,还是不说?”李忱紧接着说道。
王归长赶忙俯首躬身道:“老奴不敢欺瞒大家,的确不知!”
“哈哈哈!”李忱大笑,而后指了指王归长,道:“你去将封敖叫来!”
王归长领命而出,约莫两刻过后,封敖步履蹒跚地走进殿来,正欲见礼,却见李忱直接说道:“免了,你可知朕为何叫爱卿来?”
封敖闻言摇了摇头,道:“老臣不知,还望陛下明示!”
“王宗实死了!”
“什么?”封敖大惊,显然对此事毫不知情。
“就在今晨,就在大理寺狱!”李忱又道。
“可抓住了刺客?”封敖紧接着问。
“若是抓住了刺客朕便不问你了!”李忱笑道。
封敖想了想后道:“大理寺狱防卫森严,若无内应外人绝无进入之理,马植身为大理寺卿自然难辞其咎!”
“爱卿的意思是马植?”李忱似乎有些失望。
封敖摇了摇头道:“倒也并非是马植,但这刺客一定有内应!”
“刺客杀了一名狱卒并假扮于他,从而得以混入大理寺狱”
“呵呵,这不过是些掩人耳目的伎俩罢了!”封敖抚须轻笑。
李宅。
“你的意思是仇士良?”郑从谠闻言之后面色微变。
“不错!马元贽很聪明,至少要比仇士良聪明一些!因为他等得了,但仇士良却等不了!”李宅笑道。
王宗实的死无疑又将李浈的计划打乱,但另一方面却也透露了一个信息。
仇士良等不及了,因为只有王宗实死了,才会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马元贽,毕竟到目前为止他的嫌疑最大。
郑颢与刘瑑闻言后也不由点了点头,刘瑑随即说道:“事实上王宗实一死,倒也是仇士良收益最大,一来自己右神策军中尉的位子在短时间内不会被取代,二来,若真能将马元贽拉下水,左右神策军无疑将全部纳入仇士良的麾下!”
“那依此来看,仇士良下一步便该走马煜这步棋了!”郑颢紧接着说道。
“嗯,不过仇士良千算万算,却终究算错了一步棋!”李浈不由笑道。
“你是说陛下!?”郑从谠反应极快,但却又不太确定。
“正求兄正解,仇士良谋划了这么多,却从没有想过陛下的态度会是如何?”李浈笑道。
“那陛下的态度究竟如何?”郑从谠追问。
“陛下”李浈笑着,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马元贽府。
望着马植那张愁苦的脸,马元贽也不禁叹了一口气,道:“没想到仇士良还真的走了弃车保帅这步棋!”
“如此一来,我们怕是要处处受制于人了!”马植不无担忧地说道。
马元贽闻言沉思片刻,而后说道:“马煜怕是保不住了!趁如今仇士良还未更进一步之前”
马元贽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马植却大惊失色地说道:“兄长不可!还请万万留马煜一命!”
第三百四十五章 该死之人
红袖招。
程伶儿的手中握着一封手信,字不多,两行而已,但每个字都很难看,以至于程伶儿足足看了半个时辰才连蒙带猜地弄懂了其中含义。
看完之后,程伶儿无奈地冲身旁的那个男人笑了笑。
如剑一般的男人。
“这个局很大!”萧良静静地说道。
“所以我才将你叫了来!”程伶儿的声音依旧很好听。
萧良没有回答,对他来说沉默便是不拒绝,事实上他也无法拒绝。
“你说什么我做什么,其他的我帮不了太多!”萧良很认真地说道。
“这便够了!”程伶儿笑道。
终于,萧良又按捺不住说道:“你这么做是逼着他动手,很危险!”
“有时候只有将人逼急了,才会原形毕露,既然早晚都有这么一天,那还是早一些的好!”程伶儿笑了笑,显得成竹在胸。
“娘子,少郎君来了!”
门外,响起月儿的声音。
“让他进来!”
说着,程伶儿将手中的信纸收好,同时冲萧良说道:“你不避一避?”
“为何要避?”萧良反问。
程伶儿轻笑,不语。
少倾,房门自外而开,那张灿若阳光的笑脸出现在了门外。
“难得你还知道来看看阿姊!”程伶儿笑道。
李浈抬腿而入,将门关好后转身看到了角落里的萧良,显得有些意外。
“萧叔?!你没走?!”
萧良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也好,正好有些事还请萧叔帮忙!”李浈讪笑着自顾坐在了程伶儿的榻上。
“无事不登三宝殿,看来你还真不是专程来看我的!”程伶儿微嗔,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阿姊莫生气,待忙完了这阵子,小弟将全京城的兰花香粉买了来看阿姊!”李浈起身咧着嘴笑道。
闻言,程伶儿不禁莞尔笑道:“也是做了官的人,怎的还是这般油嘴滑舌!”
此时只见萧良忍不住问道:“来这里究竟何事?”
李浈这才收起脸上的笑意,道:“萧叔、阿姊,你们知道么?王宗实死了!”
“死了?”程伶儿惊道,反倒是萧良依旧是一副冷若冰山之状。
“嗯,今晨发现被人毒死于大理寺狱中!”李浈点了点头说道。
“被人毒死?何人能进得了大理寺狱?!”程伶儿不禁讶异道。
李浈遂将此事前因后果细细讲述一遍,而后却是笑道:“看来仇士良等不及了!”
“你怎么确定是仇士良做的?”萧良插话道。
李浈闻言笑道:“昨日我给阿耶上了一封奏疏,关于河西用兵一事!”
话音方落,便只见程伶儿沉吟道:“一旦对河西用兵,势必会动用神策军,仇士良年迈定然不堪奔波之苦,如此一来,马元贽也就有希望统领左右神策军了!”
“阿姊聪慧,所以仇士良才会如此急于将马元贽拖下水!”李浈笑道。
程伶儿想了想后轻声说道:“可既然仇士良不堪胜任,那一旦对河西用兵,谁又来统领神策军呢?倘若有人以此为由力保马元贽,终究是一桩麻烦事!”
不料李浈却是神秘一笑,道:“小弟正是为此而来!”
闻言之后,程伶儿看了看萧良,而后笑问:“你又有了什么主意?”
李浈随即冲萧良笑道:“这便要有劳萧叔出手了!”
翌日。
果不其然,三位御史大夫联名上疏弹劾蓝田县令马煜,于会昌五年六月因田地之争而将周乡绅一家十余口灭门。
大理寺卿马植公器私用、包庇真凶、欺君罔上,并请革除马植大理寺卿之职,着三法司会审,以正视听,以彰国法。
李忱观后,随手将奏疏仍至马植面前,怒道:“马植,你可有话要说?”
马植正欲辩解,只见御史中丞韦广出列冲马植说道:“马寺卿若有疑惑,本官这里倒是有一人证,正是那周乡绅族弟,不妨与其对峙一番!”
马植闻言面色大变,匍匐在地不敢多言。
此时却见封敖冷哼一声说道:“朝堂之上又岂是断案之地,是非曲直,一切自当有三法司会审之后才能定夺!”
言罢,封敖又冲李忱躬身说道:“陛下圣明,老臣建议先将马植革职,并羁押马煜,再由三法司会审之后再行处置!”
李忱闻言随即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便如封爱卿所言,不过,此事大理寺便不必参与了,由刑部与御史台共同审理此案!”
与此同时,蓝田县。
在提心吊胆了一阵子之后,马煜原本紧绷着的心逐渐放松了下来,在他看来,放眼整个朝堂,敢得罪族兄马植的人似乎并不存在,更遑论这背后还有左神策军中尉马元贽。
即便在接到马植的警告之后,马煜依旧劣性难改,只是比以往稍稍收敛了一些。
正午时分,马煜推门入得内堂,正欲脱下官服,却陡觉颈部一凉,低头望去,一把铁剑正搭在自己肩上。
“何人?!”马煜面色大变。
“你该死!”
声音很冷,让马煜觉得坠入冰窟。
马煜正欲说话,却只觉头顶先是一阵闷痛,而后又觉胸口微凉,而后又是一阵温热。
低头再望时,一朵殷红的血花早已浸透官袍。
马煜的视线逐渐模糊,他努力地转过身子,试图看清楚刺客的相貌,但就在其转身的一刹那,那刺客却早已投窗而出。
马煜只看到了一道影子,很瘦的影子,瘦得像一把剑,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他却终究没能想得起来。
而就在马煜倒地不久,还是那扇窗子,还是一道黑色的影子。
但那黑衣刺客看到已然倒在血泊中的马煜顿时微微一愣,而后走至马煜身旁,伸手确认鼻息全无之后,方才起身环顾四周。
锵——
黑衣刺客抽刀而出,正欲将马煜头颅砍下,却忽然听闻门外响起一阵嘈杂人声,似乎正向此处奔来。
黑衣刺客只得作罢,再度夺窗而出,却正与门外侍卫撞个正着,但黑衣刺客并不恋战,匆匆虚晃了几招之后便纵身跃出墙外。
众侍卫正欲追赶,却只听屋内大喊一声:“马县令遇刺而亡!”
而正当众人乱作一团之时,却见百余名金吾卫破门而入。
为首一人厉声喝道:“蓝田县令马煜何在?!”
第三百四十六章 庙堂迷雾
大明宫,麟德殿。
自登基伊始,满朝文武便从没有见过李忱的脸色如今日这般的难看,以至于诺大的殿内,完全没了平日里众臣面红耳赤争论不休的那般局面。
大殿很静,静得似乎只剩下李忱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马植跪在大殿中央,脸色的泪痕还未干去,即便连抽噎都变成了无声的动作。
“朕”
李忱缓缓开口,看似平静,但谁都听得出这个字的背后夹杂着怎样的愤怒。
“朕以为自己与其他天子不同”
李忱伸手指向众臣,“朕以为,你们与其他臣子不同!”
环顾众臣,李忱缓缓说道:“但今日,朕总算是看明白了!”
闻言之后,众臣面色俱变,诚惶诚恐般地跪倒在地,口中齐诵道:“臣等愧对陛下,还请陛下责罚!”
李忱冷笑一声,道:“你们愧对的并非是朕!”
言罢,李忱拍案怒斥:“你们愧对的是天下、是大唐,更是百姓!”
“想我大唐百年基业,如今竟沦为尔等争权夺利之地,你们让朕有何颜面去面对列祖列宗?!”
众臣闻言再度高呼:“臣等罪该万死!”
李忱双目微闭,口中喝道:“白敏中!”
“臣在!”白敏中跪地横过殿中。
“你位列宰辅,又是刑部侍郎,七日之内,朕要你给朕、给天下一个交代!”
即便白敏中再如何不情愿,但此时也不敢有半句怨言,只得躬身领命道:“臣遵旨!”
温室殿。
严恒静静地立在殿内,一言不发。
李忱则望着严恒许久方才缓缓说道:“朕让你办的事如何了?”
严恒闻言躬身回道:“回陛下,那铁匠俱已如实交代,那些甲胄兵器确实是受人指使私自打造!”
严恒没有说明是受何人指使,只是自怀中取出一张绢纸,道:“这是”
不待严恒说完,李忱便直接打断道:“朕不想看,此物你代朕暂为保管!”
严恒轻声称诺,而后又将绢纸收好。
“马煜之事,你可听说了?”李忱又问。
“听说了一些!”
“朕要你去查!”李忱说道。
“可白相”
李忱一摆手道:“白敏中没那个本事,朕让他去查,只不过是想稳住幕后那只手罢了!”
严恒闻言微微一愣,而后赶忙回道:“臣遵旨!”
“几日?”李忱直接问道。
“五日!”严恒答。
李忱摇了摇头,道:“三日!朕只给你三日!”
“臣遵旨!”严恒躬身答道。
仇士良府。
“三日足够了!”仇士良微微笑道,这是他这几日来第一次露出如此释然的笑。
“想不到马元贽竟真的对马煜下手!”
说话之人依旧隐在暗处,依旧让人辨不清容貌。
仇士良抻了抻身上的鹤氅,而后笑道:“既然咱家能对王宗实下得了手,他马元贽便一样能对马煜下得了手!”
“如此一来,我们岂不是又失了先机?”暗处那人轻声说道。
“先机?”仇士良轻笑,“与其说是我们失了先机,倒不如说给陛下提了个醒!”
“仇公何意?”那声音有些不解。
仇士良闻言缓缓走至那角落处,原本看似浑浊的目光中竟瞬间精光隐现。
“记住咱家不喜欢问题太多的人”
马元贽府。
四目相对,气氛变得异常紧张。
当愤怒的马植出现在马元贽面前之时,马元贽的脸上却并无太大的波澜,似乎马煜之事与自己毫不相干一般。
而事实上,也的确与马元贽并不相干,因为马元贽也想知道究竟是谁捷足先登杀了马煜。
尽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名神秘刺客帮了自己一个大忙,但马元贽却总有种被人偷窥的感觉,似乎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下。
这种感觉很不好。
“我从未想过,你竟真的下得了如此毒手!”马植咬牙切齿地说道。
尽管马煜非自己所杀,但马元贽似乎也没有解释的意思,而是反问道:“且不说马煜究竟死于何人之手,倘若没有发生此事,你以为马煜能活得了?”
闻言之后,马植语塞,马元贽所言不错,即便马煜今日不死,不日也必将死于朝廷律法之下。
见马植不语,马元贽随即走上前去,伸手轻轻拍了拍其肩头,轻声说道:“为兄早就说过,马煜保不住的,如今其身已死,对谁都是一桩好事!”
马植闻言冷笑:“难道在阿兄的心中只有利益,而无有亲情么?倘若有一日,阿兄会不会也如此待我?”
“亲情?”马元贽笑了笑,道:“难道你要的便是这种玉石俱焚的亲情?倘若如此,那你明日便可上疏陛下,将自己以前所做的那些事交代清楚,如此也能早日与马煜于泉下互诉叔侄之情!”
马植闻言微怔,论这些口舌之利,其远非马元贽的对手,只三言两语便已是哑口无言,唯有自顾在旁愤愤难平。
马元贽见状这才好言劝道:“存之啊,为兄知道你已认定此事定是咱家一手策划,但为兄又何尝不想知道究竟是何人所为呢?”
见马元贽并不似说谎,马植不由一愣,道:“此事非你所为?!”
马元贽轻叹一声,道:“实不相瞒,那日为兄确实派人去过马煜那里,但当到了府上时,马煜早已被人一剑穿胸而亡!”
马植面色大变,不由惊道:“那究竟是何人所为?!”
马元贽苦笑一声,道:“为兄也想知道呢!”
“莫不是仇士良?”马植随即说道,但话一出口便又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毕竟仇士良辛辛苦苦谋划的这个局就是想借马煜之案,将自己乃至马元贽拖下水,对仇士良来说,活着的马煜才能够发挥更大的价值。
而如今马煜一死,即便最终的结局认定马煜有罪,但当事人已死,便等于死无对证。
同样,马植即便罪责难逃,在缺乏佐证的情形下也必然会被轻判,更别提会牵连到马元贽身上了。
显然,即便所有人都希望马煜死,仇士良也不会,至少在目前这个时间里绝不会是他。
突然,马植似乎想到了一个人,而马元贽也立刻觉察到了马植脸色的异样,当即问道:“你可想到了什么?!”
马植闻言后摇了摇头,说道:“不太确定,而且我也想不出杀了马煜对他有什么好处!”
“究竟是谁?”马元贽追问。
只见马植想了想,道:“严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