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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血红     三界血歌txt下载     三界血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九十七章 鸿蒙之舟(第二更)

    万佛山上,佛堂之中。

    满佛堂上肃立着无数的佛门大德高僧,古佛、佛陀、莲台大菩萨、菩萨、天王、金刚、罗汉。原本不过数丈长宽的小小佛堂,被佛门大能们动用了须弥芥子的手段,硬是装下了数以百万计的佛门修士。

    殷血歌盘坐在一座金色的九品莲台上,他的对面同样是一座莲台,上面坐着佛门在万佛山地位最崇高的古佛‘梵陀罗’。这是一尊曾经追随过佛门最古老的佛主,在太古鸿蒙战场上走过几遭的古佛。

    当然,当年的梵陀罗只是一尊随侍在佛主身边的小沙弥,但是在如今漫天神佛、太古的仙圣大能都烟消云散不知去向的时代,梵陀罗这尊有着大罗金仙巅峰,实力达到道祖级,而且资历古老异常的古佛,自然就成了佛门的最高领袖。

    生得干瘪矮小,皮肤呈青铜色,隐隐有无数莲花瓣纹路在青铜色皮肤下若隐若现的梵陀罗愁眉苦脸的看着殷血歌,一百零八颗古铜色菩提子串成的念珠在他手上轻轻转动着。菩提子偶尔相互碰撞,就发出犹如暮鼓晨钟般嘹亮的轰鸣。

    无数佛门大能静静的看着梵陀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

    万佛山的护山大阵正在崩解,以一种让佛门大能们震惊的速度崩解。无数枯黄色的犹如树叶纹路的光纹穿透了万佛山的护山大阵,这些光纹轻轻的颤抖着,大阵就发出清脆的‘咔擦’声,不断的爆裂,不断的碎开。

    无穷无尽的幽冥界鬼怪得意洋洋的狞笑着,馋涎欲滴的看着万佛山上无数惊慌奔走的佛子。

    佛门大能们超度恶鬼冤魂,换取无量功德。但是佛门大能们的血肉,对于这些鬼怪而言,则是大补的灵丹妙药。尤其对于那些迟迟不能突破的鬼尊、鬼王、魔头、魔帝来说,一颗佛陀的心脏,或许就能让他们突破瓶颈,实力得到飙升。

    而且对于幽冥界的恶鬼们来说,空虚冷寂的幽冥界芸芸众生,他们太渴望得到火辣热烫的血肉滋养身躯了。佛门修士个个修炼了一身至刚纯阳的佛门法力,他们的血肉不仅仅能够让鬼怪们法力飙升、道行大涨,单纯他们血肉的鲜美,就足以让鬼怪们疯狂。

    一旦万佛山的护山大阵崩溃,无数鬼怪蜂拥而上,佛门在万佛山的所有大能只有陨落。

    “施主,没有商量的余地么?”梵陀罗看向了门外,看向了正在崩解的万佛山大阵。他脸上的愁苦之色越发的浓郁,他耷拉着眼皮,低声的咕哝着:“吾等,都有无量功德,施主如此做,就不怕天谴么?”

    “天谴?”殷血歌笑了笑,他伸手向天空指了指,淡然道:“什么是天谴?什么是功德?你们弄清楚了这个问题,再来和我讨论这些。”

    随着殷血歌的手指,万佛山的上空突然多出了九百九十九个直径超过万里的巨大云旋。每一个云旋都是是上下三十三重,一重一重的云旋中无数紫色的闪电急速的流动着,散发出让人窒息的天地之威。

    正在围攻万佛山的无数鬼怪同时跪倒在地,包括那些鬼王、魔帝都吓得匍匐在地上不敢动弹。

    这是天谴云旋,这是天罚雷云,这是天地之间最可怕的雷霆灾劫。只有那些杀人无数、作恶多端、惹得天怒人怨的魔头巨擘,才可能受到天谴的惩罚。

    但是这里同时出现了九百九十九个云旋,这是哪位了不起的魔道巨头,他是捅了老天爷的屁股还是怎么的?居然有这么多的天谴云旋出现?这些天谴的威力一旦落下,围攻万佛山的所有鬼怪都会被劈成灰烬。

    而且天谴最让人恐怖的,最让人诟病的地方就是——一旦天谴出现,除非被攻击者灰飞烟灭,否则天谴绝对不会消失。也就是说,一旦天谴云旋出现,就肯定有人陨落。

    梵陀罗和众多佛门大能同时瞪大了眼睛,震惊而惊恐的看着天空的云旋。

    这么多的天谴云旋啊,这里是万佛山,这里都是技工行善的佛门大德,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恐怖场景出现?但是梵陀罗他们还没能惊呼出声,天空中紫光闪过,无数道雷柱无声无息的碾压了下来。

    万佛山的护山大阵悄然粉碎,所有阵眼阵基同时爆炸开来,无数正在阵眼附近疯狂往阵眼里填充仙石的大和尚、小和尚被炸得离地飞起,却丝毫无损的轻松落回了地面。

    护山大阵彻底瓦解,万佛山就这么光溜溜的暴露在幽冥界中。

    滚滚幽冥之气不断侵入万佛山,阴风阵阵、鬼火森森,万佛山上各处寺院楼阁迸射出夺目的佛光,苦苦的抵挡着幽冥界的阴风邪气。但是最强大的护山大阵都被摧毁,这些寺院楼阁自带的大阵最多也就能够在幽冥界的侵袭下抵挡三五天的功夫。

    “天谴?”殷血歌笑看着梵陀罗:“这才是天谴。”

    “功德?”殷血歌轻轻地摇了摇头:“在我面漆那,不要说功德。”

    “什么是功德?所谓功德,无非是天地的嘉奖,如果你所行的事情符合天地的心意,天地就有嘉奖落下,在你身上标注一份气息。如果嘉奖足够,你就能凝聚功德圣体,就算你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凡人,你也能掌控天地之力,以功德圣体而证道。”

    “如果你的所作所为,不符合天地的心意,就有天谴降落,将你抹杀。至于说你是行善积德还是作恶多端,如果你所做的事情并没有对天地造成影响,那么天地哪里有心情理睬你?”

    “你们佛门超度恶鬼冤魂,从中谋取无量功德。很取巧的法门,但是你们毕竟在某种意义上完善了不完整的六道轮回的法则,让囤积在幽冥界的冤魂能够转世重生,所以你们就有功德。”

    “但是这点功德,并不足以让你们获取天地的青睐。”

    沉吟片刻,殷血歌笑着将脸凑到了梵陀罗的面前:“或者,这么说吧。天地想要和你翻脸的时候,才不管你有多少功德随身。这些功德,天地可以不承认,甚至,彻底剥夺。”

    “你,怎能代表天道意志?”梵陀罗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他只觉浑身冷飕飕的,殷血歌的话,以及刚才发生的事情,让他感到了某种极大的恐惧。

    “我就是这一方天地,我为什么不能代表天地的意志?”殷血歌轻叹了一声,然后他轻轻的拍了拍手。

    佛堂内肃立着无数的佛门大能,他们脑后都有巨大的功德光轮闪烁。但是随着殷血歌的拍手声,他们脑后的功德光轮突然急速消散,紫金色和苍黄色混杂的功德明光就好像幻影一样灰飞烟灭。

    所有的佛陀、菩萨身体剧烈的哆嗦着,他们在万佛山坐镇无数年,超度了数以万亿计的冤魂怨鬼,积攒了无量功德。但是现在,他们的功德突然消失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不仅如此,这些佛陀、菩萨的身上,竟然还有黑红色的污浊光芒浮现。

    这是罪孽魔光,这是作恶多端、杀戮无算的魔头身上才会有的罪孽魔光。这些佛陀、菩萨的身体剧烈的哆嗦着,他们不可置信的看着身边同伴身上突然浮现的浓郁魔光。在这黑红色的魔光衬托下,原本宝相庄严的佛陀、菩萨,居然显得是如此的狰狞而妖异。

    “现在,你们身上没有半点功德,只有无边罪愆。”殷血歌看着目瞪口呆的梵陀罗,淡然道:“现在如果有人还想要积攒功德的,只要击杀你们一人,就能得到无量功德。”

    殷血歌讥嘲的看着梵陀罗:“因为你们现在身上积累的罪愆,简直就和屠戮了数千个星域所有生灵的魔头相当。你们简直是罪恶滔天啊,满佛堂的佛门大德们,你们到底做了多少罪孽?”

    “我们……”梵陀罗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们佛门的修士,多少还讲究一点因果报应,明悟了轮回之道。”殷血歌淡然道:“所以我才来和你们说道理,才准备劝说你们自行兵解轮回转世。换成道门和其他流派的那些仙人,我就直接下杀手,根本就懒得在他们身上浪费口水。”

    凝视着梵陀罗那张苍老的面孔,殷血歌淡然道:“你们自行兵解,追随你们的先辈的步伐,踏上那条路。你们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或许,你们的所作所为,将会为你们赢取,更加辉煌的前途。”

    “但是如果是我出手,那么,你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你们将沦落成凡人,失去所有的记忆,而且你们再也没有机会。”殷血歌凝视着对方,淡淡的说道:“其实长生术什么的,我并不在意你们长生极乐,我并不嫉妒你们万劫不灭。”

    “但是,地方不对。”殷血歌摊开双手,坦诚的看着梵陀罗:“当年你们的先祖和我约定的,可不是这么回事。你们在这一方天地中永恒不灭,导致的结果就是,你们抽取了鸿蒙世界太多的灵气,你们甚至影响到了这一方天地自己的繁衍壮大。”

    “鸿蒙,世界,树!”梵陀罗呆呆愣愣的看着殷血歌:“你是,你是……”

    殷血歌反过手去,轻轻的拍了拍幽泉的脑袋:“喏,这是幽泉,我的小侍女。她是幽冥界三生河真灵显化,嗯,必须要承认一点,三生河想要修成人形,真的很不容易,尤其是幽冥界是被提前开辟的,他根本没有发展成熟,就被强行劈开,幽泉吃了很多苦头,才侥幸成人。”

    “而我,更加艰难。”殷血歌无奈的看着梵陀罗:“我的本体更加强大,所以我的真灵想要显化人形,就更加的困难。尤其是,神灵一族和人类一族的大战,他们将我的胚芽都差点崩碎。”

    梵陀罗紧闭嘴唇,半晌说不出话来。

    佛堂内的所有佛门大能浑身裹着粘稠污秽的罪孽魔光,只觉得浑身一根根汗毛不断竖起,手脚冰冷的倾听着殷血歌的抱怨。

    “我元气大伤,而且修炼长生术的仙人越来越多,每一个仙人都疯狂掠夺天地灵气。你们掠夺的天地灵气,可是我的血、我的肉、我赖以生存的养料。”

    “永恒不灭的长生种,三五百个我可以接受,三五万个我也无所谓,甚至是三五百亿的长生种……我咬咬牙也能承受。”殷血歌面无表情的看着梵陀罗:“但是现在仙界修炼到地仙以上,长生不灭,日日夜夜疯狂抽取天地灵气以为己用的仙人,有多少?”

    “只进不出,天地灵气到了你们体内,就再也不会反馈给这个世界。”殷血歌无奈的叹息着:“这样是不对的。就算我本源雄厚,身躯巨大无边,我也禁不起你们这样的折腾。”

    “我只当,这是一个传说。”梵陀罗终于开口了。

    “我追随在佛主身边,做捧钵小沙弥的时候,我曾经听佛主说过。他在静中感悟,得无量大智慧,他说,我们走错了路。”

    “你们当然走错了路。”殷血歌很不客气的说道:“我和你们的先祖有约定,你们在这里繁衍壮大,你们在这里生儿育女,我可以答应。茫茫鸿蒙虚空,我庇护你们一路颠簸流离逃来这里,自然也有几分香火情。我欠了你们先祖一份人情,所以我以孱弱之躯,庇护你们逃来这里。”

    “你们要明白,你们只是租客,你们只是暂居在我体内,借助我的本体作为鸿蒙之舟,庇护你们度过茫茫无边的鸿蒙虚空,逃来这里。”殷血歌翻着白眼说道:“但是你们把自己当做主人,在这里胡作非为,甚至影响到了我的性命,这是我不能容忍的。”

    “如果不是人皇一脉还有几分人性,他们愿意遵循太古的盟约,帮我行末法之劫……嘿嘿。”

    殷血歌的语气变得很怪异:“我的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因为,在我集中全部神智,准备借人皇血脉凝聚人体的时候,有人动用大神通,伤害了我的灵智。”

    “屠天。”梵陀罗的额头上有冷汗潺潺而下:“太古之战,神灵一族被驱逐之后,有三千鸿蒙大罗道圣联手,他们每人手掌一条天道,集中三千大道之力,屠天。”

    “杀我。”殷血歌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他无奈的摇了摇头:“他们想要磨灭我的真灵,想要宰了我。”

    “我真该把你们全部都干掉。”殷血歌凝视着浑身汗如雨下的梵陀罗,咬牙切齿的说道:“只不过,我毕竟欠了你们先祖太多人情。在我还是一颗鸿蒙树种,还没来得及发芽滋生的时候,我欠了人情。”

    伸出手,轻轻的拍了拍梵陀罗光溜溜的脑门,殷血歌淡然道:“我已经逐渐恢复当年的记忆,这要多谢命运神族的那两个小家伙的安排,他们果然顺利的将我自己的一块胚芽送到了我手上,这让我开始了恢复自己的记忆。”

    “那些妄图屠天的小家伙,他们没能屠了我,虽然重创了我,但是却让我有了发动末法之劫,借助人皇血脉凝聚真形的机会。”

    “我现在,在这里,我要对你们这些秃子说,自行轮回吧。”

    “你们佛门重在修心,你们还愿意讲道理,所以,我就和你们讲道理。”

    “自行轮回,或者,你们可以追随你们的前辈,踏上那条路。”

    殷血歌冷漠的看着梵陀罗:“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如果你们没有决定,那就真的是天谴了。”

    高空中,紫光闪耀的九百九十九个天谴云旋慢悠悠的向下压了下来,万佛山剧烈的震荡了一下,跪在地上的无数鬼怪魔头同时发出了惊恐的怪叫声。

    “贫僧已经有了决定。”梵陀罗双眸中卍字佛印急速旋转,他淡然道:“一具臭皮囊,随时可以丢开。贫僧只是好奇,当年佛主他们去了哪里?而您所说的,太古的约定,又是什么?”

    “这个,这说起来,就话长了。”殷血歌沉吟了片刻,然后轻轻的点了点头。

    “长话短说吧,我欠你们先祖,不是你们认知中的先祖,而是……比你们所谓的人类始祖更加古老的那些先祖一份人情。”殷血歌慢悠悠的说道:“那时候,我还很弱,他们让我避开了杀生之劫,所以,他们面临血脉断绝的大危机时,求到了我头上。”

    “我呢,面嫩。”

    殷血歌耸耸肩膀,叹了一口气:“所以,我就,带上了重器‘万生鼎’,庇护着你们遁入了鸿蒙虚空,逃命。”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只是一条船。当然,我的样子奇怪了一点,但是我起到的作用,是一条船。”

    “我带着万生鼎一路逃跑,也不知道跑了多远、多久,等我实力足够的时候,我就在体内衍化虚空开辟一方世界,然后激活万生鼎中的原种,让你们的血脉逐渐的繁衍开来。”

    “神灵一族是最先出现的,因为他们是你们先祖制造的‘器’,他们天生就掌控大道法则,他们生而就有巨力,所以他们是最好的护卫。我首先唤醒他们,就是因为人类会太孱弱,他们需要护卫,仅此而已。”

    殷血歌娓娓说来,无数佛门大德环绕在他身边虔心听讲。

    太古的秘闻,真正的、残酷的历史,在他们面前逐渐掀开。

    所谓的太古鸿蒙战争,所谓的争夺天地霸权的战争,一切的真相,就这么血淋淋的呈现。

    而殷血歌在这其中的作用,一如他所言,他只是一条船而已。他依靠无比强横、足以抵挡鸿蒙虚空无数年疯狂冲击的本体,庇护着人族和亿万族群远遁鸿蒙。

    他做得仁尽义至,不能再有任何苛求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 巡天灭法(仅一更)

    周末,求休息一天。就一更咯,也有五千多字,堪比普通3000字小章节的两更了。

    ***

    仙界开始剧烈的震荡。

    三百七十二个小世界已经开始和仙界融合,这些小世界撕开仙界的虚空屏障,逐渐融入仙界的时候,整个虚空都在颤抖。无边流光祥云在虚空中拉出数万亿里长的光虹,浓郁的天地灵气在奔涌,小世界中独特的极端属性的天地能量不断涌入仙界。

    小世界和仙界的融合正在加速,而仙界的天地法则,则是开始了奇异的改变。

    仙人们惊恐的发现,他们的仙法秘术突然失去了大半功效。他们的雷法威力凭空降低了六成以上,原本可以轻松将一颗修士星球熔铸成仙器材料的本命仙火,居然也只能烧破普通的岩石。

    更让仙人们惊惧的就是,他们甚至连腾云驾雾、驾驭剑光的本领都在降低。

    他们飞行的速度凭空降低了数倍,就好像虚空中有无形的阻挡物一样,他们要耗费极大的力气,损耗比平时多出数十倍的法力,才能勉强腾云在天空行走。

    所有的传送仙阵都发生了异变,原本可以沟通各处星域,将仙人们自由传送去仙界各处的传送仙阵,他们的空间坐标发生了扭曲。原本可以传递数千亿里远的仙阵,突然变得只能传送出数百里;原本能够横跨三千个仙域超远距离传送的仙阵,现在居然只能在仙域内进行传送。

    更加可怕的就是,传送仙阵还变得极其的不稳定,经常有仙人走进传送阵,然后空间乱流突然出现,将那仙人搅得稀烂的从某个不可测的地方丢出来。

    短短几天的功夫,因为突发的空间乱流而陨落在仙阵中的仙人,数量就超过了十亿。

    再也没有仙人敢乘坐传送仙阵四处往来,他们被禁锢在了修士星球表面。以他们如今的遁光速度,他们想要抵达另外一个修士星球,只能耗费数以万年计的蛮长时间往来。整个仙界的交通、交流彻底断绝,仙人们再也无法得到远处的详细信息。

    紧接着,就是仙人们的炼丹术也出现了巨大的问题。

    好似这一方天地不再允许丹药的存在,那些宗师级的炼丹大师们,他们的丹炉一个接一个的自爆。可怜炼丹大师们虽然精通炼丹技巧,但是他们的道行法力并非高绝,仙界大半的炼丹师都在丹炉的疯狂自爆中陨落,无数丹方、药方就此断绝了传承。

    包括那些让凡人一步登天,只要服下一粒就能成就仙人正果,能够让凡人拥有无穷寿命的仙丹,他们的所有丹方也就在这样的天灾中彻底湮灭。

    仙界彻底大乱,唯独第一至尊建立的人皇势力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在第一世家的带领下,以四大家臣家族的无数族人为辅助,第一至尊建立的人皇势力开始组建规模浩大的军队。他们重新打造上古时代人类横行天地之间的强大器械,在帝喾舰的带领下,组建成了浩浩荡荡的舰队横跨星野。

    人类强者只求自身,不求天地。他们自身自成一方天地,体内蕴藏了强横绝伦的力量。

    天地法则开始改变,仙人们的神通仙术被日复一日的削弱,唯独人类强者强横的肉体依旧能够粉碎星辰。第一世家的军队犹如蝗虫一样横扫星空,将无数修士星球上的仙族、仙门连根拔起,所有修炼到了长生不死境界的仙人被猪狗一样屠宰一空。

    血曌仙朝的血妖们以无数仙人的血液,举行了邪恶而怪异的祭祀大典。他们以仙人的血液沐浴自身,在血母的带领下,血妖们洗炼了自己体内修炼长生术得到的奇异能力,恢复了太古最本源的纯净血妖血脉。

    血妖们的寿命漫长,但是他们不再是永生不灭的长生种。他们虽然有数以万年计的漫长寿命,但是当他们的寿命走到尽头,他们就会走进坟墓中,迎接死亡的到来。

    放弃了永恒的生命,血妖一族得到了天地的眷顾。他们没有受到逐渐改变的天地法则的局限,他们依旧保持着强大的力量,甚至他们的力量比之前更加强大。

    在修为境界没有任何改变的前提下,血妖们的速度、力量、杀伤力,比起天地异变前增强了十倍不止。

    血妖同样组成了规模巨大的军团横扫虚空,和人皇势力、神灵联军、幽冥大军联手,对正统的仙人势力张开了全面的大清洗。仙人内部,散修联盟掀起了血雨腥风,加上他们失去了仙庭的领导,他们再也无法组建起统一的军队迎战。

    在天地的削弱下,在可怕敌人的打击下,仙人们的消亡指日可待。

    一个又一个小世界不断的和仙界融合,鸿蒙本陆所处的虚空也正在向仙界漂移过来。虚空剧烈的震荡着,天地法则随时随地发生着奇异的变化。

    茫茫虚空中,一条暗金色的古老虚空甬道向着无穷无尽的远方延伸着。殷血歌拉着幽泉的小手,静静的行走在这条无比漫长,密布着无数奇异古老花纹的虚空甬道中。

    在甬道的两侧,每隔数十丈的距离,就矗立着一座造型各异的莲台。一尊又一尊依旧散发出强大气息的身躯盘坐在莲台上,脸上带着一丝奇异的、大彻大悟之后特有的明净光芒。

    这些人有的做佛门弟子打扮,有的是道门修士的装束,更有妖魔鬼怪,各色各样的种族都有。

    他们的身躯都很高大,比如说殷血歌刚刚路过了一尊佛陀装束的男子身躯,他的一根手指就有百里长短。通体暗金色的古佛身躯横卧在巨大的莲台上,周身散发出无量的七彩佛光,强横异常的躯体内依旧保持着强大的生命气息,但是他的灵智已经不知去向。

    留在这里的,只是一尊肉体,但是他的灵魂早就已经和肉体脱离。

    梵陀罗等所有在万佛山坐镇的佛门大能,古佛、佛陀、菩萨、金刚、力士,他们按照修为高低,排列着整齐的队伍,跟在殷血歌身后缓步行走着。他们震惊的看着甬道两侧这些太古大能留下的身躯,他们已经从刚开始的震惊,变成了彻底的麻木。

    一尊又一尊在佛门的壁画上、经卷中无数次出现的太古佛门大能,就这样静静的或坐或卧,犹如雕像一样陈列在这里。他们刚刚经过了几尊盘坐的古佛身躯,那几尊古佛在佛门的历史上地位崇高,他们是天地间第一尊佛的亲传弟子,号称佛门‘七贤佛’的至高存在。

    他们全都是鸿蒙大罗金仙极致的存在,他们的一根汗毛中蕴藏的力量,或许就能彻底扫荡现在的佛门所有的佛陀、菩萨。在这些太古的尊崇存在面前,梵陀罗他们只是一群没有长大的小娃娃。

    梵陀罗认识他们,因为他曾经是天地间第一尊佛,尊贵无比的佛主身边捧钵的小沙弥。他曾经见过七贤佛,他知道他们每个人的出身来历。当梵陀罗只是一个修为低微无比,刚刚踏上修炼道路的小和尚的时候,七贤佛已经是鸿蒙大罗境的至高存在。

    大罗金仙,掌控天地法则,明白天地奥义,举手投足就有无穷威力。

    混元大罗金仙,扭曲、融合天地法则,可开天辟地,于无边鸿蒙中开辟属于自家的小世界。他们可以让万年玄冰燃烧,让流动的铁水阴寒刺骨,更能让狂暴的雷霆犹如羊羔一样温柔。

    而鸿蒙大罗,他们已经站在了这个世界的巅峰。他们在扭曲、融合天地法则之外,他们已经可以破坏、粉碎、肆意的将天地法则重组。他们心念一动,就能夏天飞雪三丈,而且这就是新的天地法则,夏天就必须积雪三丈深;他们在开辟小世界之余,他们还能创物。

    以天地精华为材料,只要付出一定的代价,这些鸿蒙大罗,就能凭空制造出一个崭新的物种。只是这等行径大受天忌,一旦施行就有不可测的天谴降临,就算是鸿蒙大罗,也并不敢轻易施为。

    以上所言,只是梵陀罗对鸿蒙大罗所掌握的无穷伟力的一点印象。他深知这些鸿蒙大罗的恐怖,深知这些太古的存在有多么的可怕。但是现在,这些太古时代横行天地之间的强横生灵,他们都静静的待在这里,他们的真灵已经不知去向。

    虽然他们的身躯依旧保留着强大的生命力,但是他们却早就已经死了。没有了真灵的肉体,只是死物。

    殷血歌缓步在虚空甬道中行走着,他看着左右两侧那些太古大能留下的遗蜕,轻轻的点了点头:“他们倒是明白人,还知道要遵循诺言。只是你们这些后辈啊,连自家先祖留下的话,都不理睬了。”

    梵陀罗苦涩的笑了起来,他低沉的咕哝道:“很久以前,我们还能通过秘法秘术和这些先祖取得联系,或者得到他们的指点,或者得到他们赐下的宝物。但是已经有很多个量劫,我们没有能从他们那里,得到任何的信息了。”

    “妫家也是这样。”殷血歌歪了歪嘴,低沉的笑着:“妫家本来还能从自家先祖联络上的时候,妫家的后辈们对鸿蒙本陆的本家,还是挺照顾的。但是自从几个量劫前,他们从自家先祖那里得到了最后一次谕令,然后再也联系不上那些先祖后,他们的心思可就活络多了。”

    “他们,成功了?”梵陀罗谨慎的看着殷血歌:“他们,都成功了么?”

    “我不知道。”殷血歌坦白的叹了一口气:“或许成功,或许失败了吧?谁知道呢?距离太遥远了,谁知道呢?但是他们必须走这一步,你们也是。因为……”

    手掌一挥,一片血色光幕在身边浮现。

    光幕中出现了一座悬浮在鸿蒙之中的道宫,这正是当年殷血歌在两仪星旁边,和几位道祖一起踏入的那座道宫。但是现在道宫中的景象,却是很多很多年前发生过的,道宫覆灭时的场景。

    三尊身穿亮金色甲胄,通体不见一丝皮肉露出的高大甲士,犹如巨魔一般横行在道宫中。

    无数仙人前仆后继的向他们冲了上去,但是就算是道宫的主人,那位最强大的道尊倾尽全力使出的雷法,也只是在这三尊甲士身上留下了一丝半点微不足道的痕迹。

    甲士手持造型怪异、花纹古朴厚重的短矛,每一击都好似雷霆一般,将一个一个的仙人轻松洞穿。面对他们的攻击,仙人们就好似屠刀下的小鸡崽子,没有半点儿反抗的力量。

    最终道宫中的所有仙人都被击杀,就连那道尊都被砍下了头颅,用一个极其怪异的姿势杵在了地上。

    三尊只是身上多了一些伤痕的甲士在道宫内草草搜刮了一番,将一些材料熔解后修补了一下身上的甲胄,就直接离开了道宫。

    光幕中的光影闪烁,可以看到这三尊甲士横行在仙界,所过之处鸡犬不留。他们每到一个修士星球,就倾力一击将整个星球彻底粉碎,将上面的所有生灵全部抹杀。

    更让人惊悚的就是,他们从粉碎的星球内部提炼出各色各样的珍稀矿石,用某种奇异的炼器手法,制造出外形和自己一模一样,但是力量弱小一些的金色甲士,在他们的带领下屠杀四方。

    到了最后,这些金色甲士已经组成了一支数量过百万的庞大军队,一个又一个星域被他们彻底毁灭,无数的仙人、修士、凡人被他们击杀。他们不说一句话,和外人没有任何的交流,他们所过之处,就是为了单纯的毁灭和杀戮。

    最终,仙界那时候的大能们被惊动,他们聚集在一起,和这些金色甲士展开了决战。

    地仙天仙犹如猪狗,金仙就是稍有价值的炮灰,大罗金仙犹如雨点一样陨落,混元大罗大片大片的被击杀,就算是鸿蒙大罗金仙在那最强大的三尊金色甲士面前,也被是稍一接触就被重创吐血。

    仙界的仙人无穷无尽,他们拿出了太古之战和神灵一族抢占天地霸权的劲头,在无数鸿蒙道圣的领导下,依靠人海战术慢慢的将金色甲士大军消耗一空。

    最终只剩下了三尊金色甲士,最强大的三尊金色甲士。

    他们犹如魔头恶鬼一般在无数的道祖、道尊、道圣之间往来飞射,手上短矛犹如闪电,轻松洞穿一个又一个强横仙人的身体,夺走他们的生命。

    强大的道圣们被逼无奈,他们只能自爆自己的本命灵宝,将天地开辟时滋生的那些珍惜灵宝一件接一件的爆炸开来,这才勉强创伤了这三尊甲士。

    “帝喾舰、血魇舰他们能留到现在,真不容易。”殷血歌看着光幕中血战的场景,轻轻的摇了摇头:“难怪仙界现在的先天级灵宝数量如此稀少,那一战都耗费光了。”

    梵陀罗等人脸色惨白,他们惊恐的看着那不可思议的惊天血战。

    “佛主,他们曾经,和这样的敌人战斗过?”梵陀罗低沉的咕哝着:“就连贫僧,都是不知道的。”

    他沉吟了片刻,然后缓缓点头:“难怪,以佛主的修为,在佛主突然在佛门消失匿迹之前数十万年时间,他居然时不时的咳血。佛主,是留下了《本意大寂灭经》之后,这才离开的。”

    “本意大寂灭经?”殷血歌点了点头:“我知道这本经藏,佛门至高秘典,只有你们这些佛陀才有资格参悟。看看他受到的伤害吧,能在那一战后再坚持数十万年,他也真不容易了。”

    光幕中变幻的光影突然慢了下来,所有佛门修士都看到了,光幕中三尊被打得破烂不堪的金色甲士突然逼近一尊身高三丈六尺,通体莹白如玉的青年僧人的身边。十二柄短矛带着狠戾的闪光,狠狠的洞穿了这青年僧人的身体。

    在这青年僧人的身边,七尊佛陀口吐金血,有气无力的倒在虚空中挣扎。

    青年僧人唱诵佛号,他身上突然有四条手臂伸出,他幻化三头六臂真身,强行抱住了三尊金色甲士。

    四周无数被重创的鸿蒙大罗道圣一拥而上,铺天盖地的先天灵宝在这三尊金色甲士身上纷纷撞碎,就好像一群蝼蚁啃食山石一样,一寸一寸、一分一分的将这三尊金色甲士碾成了粉碎。

    他们的身躯中,没有血肉,只有精密无比的傀儡构件,上面雕刻了无数繁复、复杂的符文纹路。

    比起仙界传承的上古符文符箓,这些符文更加复杂、更加庄严、更加古老、更加大气,其辉煌瑰丽华美之处,远比仙界传承的任何一脉神文、仙文超出千百倍。

    毫无疑问,这些符文来自一个比现在的仙界强大无数倍的文明。

    “他们,只是三尊傀儡?”可惜梵陀罗他们都没有头发,否则殷血歌一定能看到他们头发一根根竖起的惊悚景象。所有目睹这三尊金色甲士被击毁一幕的佛门修士,都只觉浑身一股寒气差点将他们的五脏六腑都冻结了。

    “灭法者。”殷血歌淡然说道:“我还记得这个名字。”

    “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这是你们先祖的敌人,制造的巡弋虚空,扑杀异端的灭法者。”

    冷冷的扫了一眼梵陀罗等人,殷血歌低声咕哝道:“如果不是你们强行抽取我的本源精气,灌注进那些没有彻底成熟的先天灵宝中用来杀敌,整个人族早就被灭杀了。”

    耸耸肩膀,殷血歌向着前方指了指:“快到了,就要到地方了。”

    “不要这样愁眉苦脸的,我又没有灭绝你们的苗裔。”

    “你们的教派,依旧能传承下去。而且,你们要做的事情,是多么的伟大、神圣?”

    “高兴一点,你们都要学着笑一笑。”

第三百九十九章 跨界转生(第一更)

    甬道的尽头,是一片玄黄之气凝成的虚空。

    清澈、纯净的玄黄之气,每一丝都厚重异常,头发丝般细小、一尺多长的玄黄之气,就有一方星域那般沉重。这是最本源的鸿蒙气息,是天地间一切生机的源泉,万物都是从玄黄之气中凝炼而成。

    蕴藏无穷生机的玄黄之气,同样也无比的危险。玄黄之气复杂多变,唯其复杂多变,故而能够孕育无穷生机,孕化无量智慧种群。玄黄之气不可测,不能测,不可把握,也不能把握。

    神煌战场无量虚空,仙人们之所以必须依仗帝喾舰才能往返,正是因为玄黄之气凝成的玄黄潮汐。那是连大罗道祖稍微碰触,都会被搅得灰飞烟灭的恐怖物事。什么大罗道器,什么先天灵宝,在玄黄之气凝成的潮汐中打几个转儿,迟早都要被绞成粉碎。

    但是在这里,有人用逆天的神通,将一丝一缕的玄黄之气凝结得好似水晶一般,整整齐齐的构建成了这一方澄净、宁静的虚空。所有的玄黄之气紧密的契合在一起,这一方虚空的防御力已经大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至少现在仙界的所有道祖级人物联手,豁出去性命燃烧仙魂,动用本命道器自爆,也不可能撼动这里丝毫。这一方虚空对于现在的仙界所谓的道祖而言,那就是金刚石铸造成的无上至宝,而道祖们只是弱不禁风的蝼蚁而已。

    梵陀罗他们都是识货的人,虽然他们自己无法凝练玄黄之气,但是他们一眼认出了眼前的虚空是何等存在。他们敬畏的看着这一方虚空,感受着这一方虚空中存在的恒古不灭的禅韵道气,一个个哆哆嗦嗦的跪在了地上,向着这一方虚空行跪拜大礼。

    他们感受到了残留在这里的,源自佛门诸多太古大能的气息。

    这一方虚空,应该是太古时代,那些真正的大能者联手铸造而成。也只有他们,才可能完成这么辉煌瑰丽的工程。放在现在的仙界,仙人们虽然数量众多,但是他们是没有这个能力实现眼前这一切的。

    茫茫虚空正中,是一座直径超过十万里的巨型大阵。

    明光四射的大阵核心处,镶嵌着三枚金光闪烁的符文。刚才殷血歌以时光回溯的手段,展示出了太古时代一场大战的景象。那场大战中,三尊金色甲士心脏部位的核心能量构件上,就铭刻了这样的三个符文。

    仔细看镶嵌在大阵正中的金色符文,分明就是从那三具甲士的身上直接取出的。

    他们静静的悬浮在那里,释放出让人窒息的恐怖压力。虽然梵陀罗他们都是如今佛门最强大的存在,在整个仙界都拥有最巅峰的力量,但是面对这三枚符文释放出的压力,他们甚至连站直身体的力气都没有。

    一如蝼蚁面对天灾,他们毫无反抗之力。

    “不可思议的造物。”梵陀罗由衷的感慨着:“他们,这些灭法者,他们就来自于我们要去的所在?”

    “是。”殷血歌出神的看着这座大阵:“这座大阵,名曰跨界转生大阵。阵眼三枚符文,来自那三尊灭法者,他们的气息和那一方天地遥相呼应,能够为你们指出那一方天地的位置。”

    “想不到,真心想不到。”梵陀罗轻轻地摇着头:“这事情,我居然丝毫不知道。”

    “佛主离开的时候,你不过是捧钵的小沙弥。那时候佛门应该还有大能留下,这些事情,应该是由那些大能掌握。”殷血歌讥嘲的冷笑着:“但是很显然,就算是佛陀,也有私心。当他们发现,佛主和其他的大能真个离开了,他们已经是这一方世界的至强者……”

    梵陀罗沉默良久,然后缓缓点头:“佛门有几次,好些圣地的藏经阁突然一把大火,将众多太古典籍焚烧一空。那时候贫僧懵懂不谙世务,现在想起来……”

    “毁尸灭迹,将佛主、道圣们留下的那些记载全部毁掉。从此他们就是这一方天地的主宰者,他们甚至建立仙庭,制定周天世界的规则。”殷血歌淡然冷笑。

    “其实,如果他们不屠天,而是任凭我生长壮大,他们也不会被逼到那一步。”殷血歌回头望了一眼那条漫长的空间甬道中,那盘坐在莲台上纹丝不动的遗蜕:“也或者,他们不是被逼,而是他们有了更大的野心?谁知道呢?反正,他们走出了这一步。”

    一道淡淡的影子在那座大阵中悄然浮现。

    一裘青衫,仙风道骨,周身隐隐有清风盘绕。梵陀罗看着这道装中年男子,轻声感慨道:“秋风散人。号称周天万界最神秘的散修道人。他,居然留下了一缕分神在这里?”

    “连分神都算不上。只是一缕气息,一点信息而已。”殷血歌看着那淡淡的人影,然后笑着向他稽首行了一礼:“老友,许久不见,你现今可否安好?你这气息还存在,想必你还没死吧?”

    秋风散人朦胧的面孔上一缕笑意浮现,他深深的看了殷血歌一眼,清朗清越的声音悠然响起:“老木,你可算是摆脱了本体,修成了人形。只是,我等不及,已经动身了。”

    “当年种种,我们虽然尽心尽力的筹划,但是多有纰漏。我一直担心,你或许会出什么问题,毕竟你的根本伤损太甚,就算是魂飞魄散,我也不奇怪的。”

    “但是你终归是凝成了人形,可喜可贺,真是一件好事。”

    “一如你所见,我们都动身了。这些家伙,当年他们妄图屠天,想要杀了你,成为这个世界真正的主宰。等他们发现实际上他们什么都不是的时候,我就很欣赏他们的野心了。我只是稍稍诱导,他们就踏上了这一步,真个没有任何的犹豫,没有任何的迟疑。”

    “或许他们当中有大智大勇、大仁大义者,但是我觉得,他们更多的还是野心吧?”

    “反正,不管这么多。你能循着我留下的气息来到这里,证明你起码成功了。那么这一方天地的法则,就要重新制订了。这样很好,真的很好。”

    “我现在既然还能和你见面,还能将这些话说给你听,就证明我还活得好好的。说不定,我正在哪里风流潇洒呢?你知道,我一直是一个很有情调的风流才子。”

    秋风散人挤眉弄眼的向殷血歌做了个鬼脸:“反正,我们几个老朋友当中,要说气度、气质,我可是排第一的,比你这根老木头,还有那根野草要好太多了。”

    “好了,废话不多说。我活着,而且,应该活得还不错,这就,这就很不错了。”

    很认真、很严肃的看着殷血歌,秋风散人迟疑了许久,这才低沉的说道:“但是,风险真的太大了。你,其实,你能保住他们的血脉繁衍,这就很对得起他们了。信守承诺什么的,有我出手,和你出手没什么两样。”

    “你只是一根木头,一根死木头,死心眼的死木头。”

    “你,没必要信守诺言。因为,真的,真的,太,危险了。”

    一块直径百丈的淡金色玉碟从秋风散人的袖子里飞了出来,上面有无数细小的光点在闪烁。其中绝大部分光点都是黯淡的银白色,只有极少数的,大概百多点光点是淡金色。

    秋风散人看着玉碟,慢慢的说道:“我们出发的时候,所有光点都是淡金色。但是现在,只有百多个人还活着了。我不知道谁活了下来,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不知道他们碰到了什么。但是,三千大道,八万四千天道,一道一鸿蒙,无数混元、大罗,无数门人弟子,现在只有百多个人了。”

    “老木头,你缺心眼。你若是活得好好的,就不要来了。”

    秋风散人随手将那玉碟往外一丢,然后身形悄然碎裂开,化为无数的光点悄然消散。

    “我佛慈悲。”梵陀罗的脸色一阵变幻莫测,他扭头看向了殷血歌。

    “大吉大利,功德无量。”殷血歌回头向梵陀罗望了一眼,淡然笑道:“你们没有回头路。要么跨界转生,要么,被我灭门。如果你们跨界转生,那么佛门苗裔不断。如果你们选另外一条道,天道之下,再无佛门。”

    伸出手,轻轻的拍打着梵陀罗光溜溜的脑门,殷血歌轻声道:“你们知道,我能做到。我也有足够的理由去这么做。只要人族苗裔不绝,我就算是履行了承诺,至于说你们是修道还是参禅,这些东西是否存在,和我的承诺没有任何关系。”

    “我佛慈悲。”梵陀罗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他径直走上了那座巨大无比的大阵。

    无数道流光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一道道玄黄之气宛如刀锋一般切割在梵陀罗的身上。他的金身法体当场崩溃,只有三十六颗拳头大小的古铜色舍利子悬浮在他魂魄上,簇拥着他的魂魄向那三枚金色的符纹狠狠的扑了上去。

    虚空微微一震,在这一瞬间,三枚符箓中无数道极细的光芒流转,虚空被切开了一条细小的甬道,通向了不可测的极其遥远的鸿蒙深处。

    梵陀罗的三十六颗本命舍利护着本命真灵向那甬道中飞了进去,六色流光微微一绕,他的本命真灵当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秋风散人丢开的那块玉碟上,赫然多了一个淡淡的金色光点。这金色光点急速的闪烁着,犹如一颗心脏在玉碟上轻轻的跳动。

    “我佛慈悲。”梵陀罗的几尊弟子,同样拥有佛陀头衔的亲传弟子缓步走上了大阵,他们的身体同样在玄黄之气的包裹下崩解,然后本命舍利簇拥着一丝真灵,投入了三枚金色符箓开辟的虚空甬道中。

    梵唱声绵绵不绝,一个又一个佛门大能神色自若的踏上了跨界转生大阵。无论是佛陀、菩萨,或者是罗汉、金刚,这些佛门大能一个接一个的走上大阵,沉稳沉静的放出舍利护着自身真灵投入虚空。

    在这过程中,没有一点儿杂音,只有最纯净的梵唱声绵绵不绝。

    殷血歌看着一尊一尊的佛门大能没入大阵中,感受着大阵中金身法体崩解释放出的浓郁天地灵气,不由得轻轻的点了点头:“我就说,你们佛门之人比较好打交道。呃,如果是那些仙人,怕是现在早就对我下杀手了。”

    没人搭理殷血歌,无数来自万佛山的佛门大能之士不断没入大阵中。

    那块直径百丈的玉碟上,很快就有数千万淡淡的金色光点在闪烁,然后光点的数量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殷血歌看着那块玉碟,他淡然说道:“只不过,转世轮回,这也是你们佛门的老本行,所以你们没什么心理压力,这是可以理解的。至于说道门仙人,想要他们兵解,这没法和他们说道理,只能动拳头了。”

    右手轻轻一挥,后方无比漫长的空间甬道内,一尊一尊太古大能的遗蜕连带着他们的莲台纷纷飞起。在殷血歌的掌控下,这些太古大能的遗蜕和莲台也被丢进了大阵中。

    玄黄之气就好似巨大的石磨盘,不断的将这些投入进来的遗蜕和莲台碾成粉碎,化为最本源的天地灵气。滚滚天地灵气向四周喷涌开来,虚空中的天地灵气密度大增,很快就到了浓烈犹如实质的地步。

    虚空甬道微微震荡,一道犹如水晶柱子一般的天地灵气从甬道的尽头喷了出去,注入了无边无际的仙界虚空中。这些太古的大能,他们体内储存了无比巨量的天地灵气,此刻他们的身体被重新净化为天地灵气,整个仙界的灵气浓度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打着滚儿向上飙升。

    虚空在震荡,随着这些大能的遗蜕不断的崩解,殷血歌体内的青黄二色的流光开始急速的滚动。鸿蒙世界树尽情的吞吐着无穷无尽的天地灵气,整个世界的生机活力正在急速的增长。

    相对应的,殷血歌的实力也开始突飞猛进。无上圣体的急速飙升,眨眼间就突破了大罗中阶的水品,突破到了大罗高阶的实力。进而也就是一刻钟的功夫,殷血歌的实力突破了大罗巅峰,达到了大罗极限的道祖境界。

    鸿蒙世界、万千小世界中有三千大道,八万四千天地法则,如今这三千大道、八万四千法则同时向殷血歌的身体汇聚而来,在他身上汇聚成了一条条形如年轮的青黄二色的纹路。他的气息突然飙升,自从末法之劫后,仙界再也没人突破的混元大罗境界,被他轻轻松松的突破。

    体内光流运转如龙,随着一尊尊强横无比的遗蜕在大阵中不断的瓦解,殷血歌的实力正在急速增长。

    这些太古的大能生存在天地之间,他们寄生在鸿蒙世界树开辟的虚空之中,他们修炼所需的天地灵气,就是鸿蒙世界树的精血,就是鸿蒙世界树的养料。他们每吞噬一点天地灵气,鸿蒙世界树得到的营养就少一分,偌大的鸿蒙世界树就会衰弱一点。

    无数太古的大能,他们无数年来从鸿蒙世界树的身上掠夺了无量的天地灵气。此刻随着他们的遗蜕不断的被粉碎,这些天地灵气正急速的涌回殷血歌的身体。

    鸿蒙世界的空间结构越来越稳固,天地法则正在急速补充完全,被神灵一族用大神通扭转、变幻的天地法则,正迅速恢复到他应有的面目。

    而殷血歌的修为则是越来越强,他身上的气息也是越来越飘忽不定。

    当最后一尊佛门大能踏上大阵,当殷血歌将最后一尊遗蜕和莲台丢进大阵,他的实力已经达到了这个世界,也就是他的本体真身所能容纳的极限。

    鸿蒙世界树并没有完全长成,他能容纳的力量有其极限。此刻殷血歌的实力,就达到了这个世界所能容纳的极限——鸿蒙大罗金仙巅峰大圆满!

    “感觉,真心不错。”

    看着前方光芒闪烁的跨界转生大阵,殷血歌的仙识瞬间扫过了整个仙界。

    他看到了在妫家的祖地附近,第一至尊正率领无数大军围攻妫家最核心、最重要的一颗星球。妫家方面居然冒出来了八十几位道祖级的存在,布下了大阵和第一至尊纠缠不休。

    “好雄厚的实力,好多的寄生虫啊。”

    殷血歌微微一笑,他的念头动处,妫家核心星球附近的虚空突然一扭、一弹。

    偌大的一颗星球直接被挪移到了这一方虚空中,妫家无数的嫡系族人嘶声怪叫着,连带着他们的祖地,他们生活的星球,被殷血歌随手一巴掌丢进了跨界转生大阵中。

    星球崩毁,无数妫家族人连带妫聖在内,瞬间就被玄黄之气绞成了粉碎。他们的仙体崩解,释放出无穷无尽的天地灵气反馈仙界,而他们的仙魂则是不受控制的投入了三枚金色符文之中,顺着空间甬道向着无穷远的鸿蒙深处急速飞行了过去。

    “希望,你们能撑到转生完成的那一天。”

    殷血歌耸了耸肩肩膀,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妫家,自从他在神煌战场融合了那一块来自自己本体的胚芽碎片后,妫家就再也不是威胁。

    他盘坐在大阵附近,仙识扫过整个仙界。

    一颗一颗聚集了无数仙人的星球被他凭空抓了过来,无数的仙人被他丢进了跨界转生大阵。

    “去吧,去吧,希望你们还能保留一丝灵智。”

    “去吧,去吧,你们先祖的仇怨,还等着你们报复呢。”

    “那一方天地,才是你们的天地。你们是那一方天地的主人……”

    “嗯,曾经的主人。”

第四百章 立鼎鸿蒙(第二更)

    往日里热闹非凡的仙界,如今少了无数繁华。

    虚空中不见纵横往来的仙家巨舰,修士星球上没有了时刻闪烁的传送仙阵爆发出的灵光,就连大气中也不见了飞天遁地的修士身影。

    长生的仙人们在短短几个月内蒸发得无影无踪,无数修士依仗为靠山的本家老祖本命魂牌突然碎裂,再也捉摸不到他们的半点儿气息。胆战心惊的修士们吓破了胆,他们纷纷藏进了自家营造的秘密洞府中苟延残喘,再也不敢抛头露面。

    凡人没有任何察觉,他们依旧平静的生活在茫茫大地上。

    对于凡人而言,一颗修士星球就是他们全部的世界。巨大的修士星球,不,不是一颗修士星球,仅仅是一颗普通修士星球上一块普通的陆地,对于一个凡人而言,那也是他们一辈子不可能找到边缘的庞大世界。

    仙界的所有变化都和凡人无关。

    只是那些在凡人世界中有着极高地位和身份的大人物,他们才隐隐接触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一个自称人皇正统的族群正在和这些凡人接触,勒令他们投靠新登基的人皇第一至尊,并且静候人皇的册封。从今以后,天地之间再也没有这么多的皇帝、亲王,他们都是人皇的臣属。

    一个又一个鸿蒙小世界不断的和仙界所在的虚空融合,无数小世界的空间逐渐融入了仙界,让仙界的整体面积数以万亿倍的扩张。

    当所有的鸿蒙小世界都和仙界融为一体后,鸿蒙本陆所在的虚空,也开始向仙界飘来。在鸿蒙世界树的推动下,鸿蒙本陆悄无声息的和仙界融合,一如两滴水融在了一起。

    漫天星辰都旋转起来,在一股不可思议的巨力推动下,所有的修士星球都向着鸿蒙本陆移了过去。凡人们目瞪口呆的站在大陆上,他们的神魂陷入了一片空洞的僵硬中,他们的所有对于时间和空间的感知,都在这一刻被鸿蒙世界树彻底屏蔽。

    无数修士星球,无数仙界的浮空大陆犹如飞鸟投林一般,轻盈的掠过漫长的虚空,悄然向着鸿蒙本陆挪移了过去。没有任何声响,没有任何动静,这些有着无数神灵寄居其上的星球和大陆就和鸿蒙本陆融为一体,变成了一块巨大无朋、就连仙人都难以想象的巨大陆块。

    巨大的陆块涵括了仙界所有的修士星球和浮空大陆,包容了鸿蒙万界所有生灵居住的地域。无比巨大,无比厚重,同样也无比的富饶。

    无量生灵居住在这块大陆上,却只是占据了这块新生大陆不到千亿分之一的范围。任凭这些生灵如何努力的繁衍后代,想要占满这块大陆,他们需要无比漫长的时间。

    一株大树的虚影从虚空中延伸过来,无数粗大的树根虚影深深的扎进了这块新生鸿蒙大陆的核心地带。这些树根就好似一条一条巨大无朋的天地灵脉在地下急速穿梭,树根所过之处,天地灵气滚滚涌出,不断融入鸿蒙大陆的每一块土石中,为这块大陆提供了无穷无尽的生机生气。

    鸿蒙世界树时刻吞吐鸿蒙虚空中的能量,他将抽取来的一部分能量提供给这块大陆,就能让这块大陆不断的向四周延伸。如此一来,就算这块大陆上的生灵增长的速度再快,这块大陆也能轻松满足他们的生活起居的要求。

    更重要的一点就是,所有的长生种都已经被消灭!

    修炼了长生术的神灵和仙人都被丢进了跨界转生的大阵不知去向,现在这块大陆上修为最高的凡人也不过是三灾三劫境的修士,他们虽然能有数千年的寿命,但是他们并不能长生逍遥。

    天地法则已经发生了奇异的变化,从今以后,完整的天道监察,将不允许任何生灵长生不死。他们的生命力再顽强,生命气息再强悍,他们也终归有尘归尘、土归土的一天。

    天地轮回重建,所有生灵有生有死,就算再强大的神兽仙禽也不能长生逍遥。这对整个天地的正常运转都有好处,起码对于维系这一方世界的鸿蒙世界树而言,他的负担不会再这么庞大。

    当所有的陆块、星球都合并为一体,合并成一个统一的鸿蒙大陆后,大陆的上空出现了一片瑰丽的悬浮在高高云端上的宫殿。

    这一片宫殿就是直接将仙庭曾经的宫殿楼阁拿来使用,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分别建立了四座天门。从地面到天门,有长达百万里的云团天梯可供人往来,如有修为强横的强者,他尽可能从地面攀升到高高在上的天宫中,觐见这一片天宫的主人——统领鸿蒙大陆的人皇。

    如今在这一片宫殿中,第一至尊正大咧咧的端坐在宝座上,气恼的灌着美酒。

    “说到底,没老子什么事情嘛。什么天地气运所钟,老子注定成为人皇,成为天地之主,结果都是靠自己的儿子得来的好处。总感觉,老子是吃软饭的。”

    殷凰舞穿了一条大红色的宫裙,懒洋洋的坐在另外一张宝座上,翘着二郎腿往血鹦鹉的嘴里塞杏仁一类的干果。她也不管血鹦鹉是否爱吃这些玩意儿,反正掰开了他的嘴就往里面塞。

    血鹦鹉被撑得直翻白眼,他可怜巴巴的回头向自己的父亲望了过去,想要从他那里得到一点慰藉。但是鬼圣罗睺正抓着第一天、第一地、第一人三位第一世家的长老,叽叽咕咕的讨论着人、鬼分治,阴阳相隔的问题。

    幽冥界未来将是轮回转世的重地,六道轮回天道掌控的场所。罗睺将成为幽冥界的掌控者,负责在幽冥界赏善罚恶,顺带着追拿通缉某些桀骜不驯的凶魂厉鬼等等。

    人鬼有别,这人和鬼之间的关系,还得双方好好的商量出一个章节法度来。现在的幽冥界实行的是那一套拳头大的就是大爷,刀口硬的就是王的生存哲学。这一套蛮横的法子在未来是肯定不能沿用的,罗睺对于制定各种规章制度却又不怎么拿手,他必须得向第一世家取经。

    顺带着,罗睺见到了仙庭诸多豪华奢美的宫殿楼阁后,他就觉得自己在幽冥界的居所只能用‘巢穴、洞窟’来形容。他觉得,未来自己怎么也是幽冥之主,和人皇相当的存在。

    他想要从第一至尊这里挖点工程建造的人才,弄点华美奢靡的材料,或者,他想要干脆将仙庭现成的宫殿楼阁搬走一些,送去幽冥界使用。

    罗睺现在兴奋着呢,忙碌着呢,他哪里有空理睬血鹦鹉的死活?

    用罗睺自己的话来说——只要他想要,儿子、女儿之类的玩意儿想要多少有多少,死伤几个,他根本就不放在心上。虽然血鹦鹉是他最宠爱的儿子,但是也不过是一个儿子而已。

    殷凰舞掐着血鹦鹉的脖子,强迫他张开嘴将一枚一枚干果不断的吞下去,笑吟吟的说道:“好了,好了,得了这么大一个便宜,你还啰嗦什么?我就说了,我的宝贝儿子注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现在看起来……”

    说着说着,殷凰舞的脸色也有点犹豫、尴尬。

    就算她对自己的儿子有再大的自信,有再大的期望,她也没想到,自家的儿子会是那样的根脚。

    整个鸿蒙世界都在他体内开辟出来,他就是这一方世界的根基。殷血歌悍然是鸿蒙世界树的真灵显化,因为太古的盟约,借了第一至尊这人皇血脉和殷族这血妖血统显化真形,凝聚真身。

    借助第一至尊人皇血脉,这是借用人皇气运,行末法之劫。

    借助殷族蕴藏血妖血统,这是吞噬无数仙人、修士的精血,行那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手段,和整个人类以及其他族群了断因果,彻底展开太古之时的各种因果纠缠。

    无数种族的仙人,无论是人类、妖族,或者是魔头、鬼怪,他们寄生在鸿蒙世界中,无穷尽的、无比贪婪的抽取天地灵气进行修炼。他们抽取的天地灵气,就是鸿蒙世界树的精血。

    无数年来,鸿蒙世界树因为越来越多的仙人,越来越多永生不灭的生灵,被抽取、被掠夺的天地灵气越来越庞大,这差点导致了鸿蒙世界树的本源枯萎。

    殷血歌特意记下这一段因果,怀血妖之躯,吞噬那些仙人、修士的精血,就是一报还一报,以此让自己和其他各族之间错综复杂的因果关系彻底斩断。

    从此干干净净,再无牵扯牵连,周身轻松清爽,可以肆意施为,心头再无任何挂记。

    新生的鸿蒙大陆核心部位,就是当年的鸿蒙本陆。末法之劫时,鸿蒙本陆和其他周天世界彻底断绝了联系,隔绝了仙界和其他各界大能对鸿蒙本陆的窥视,断绝了他们对鸿蒙世界树根源的窥伺。

    末法之劫,让鸿蒙世界树有了喘息之机,借助人皇血脉凝结了真形肉身。

    所以在殷血歌心中,这块鸿蒙本陆拥有极其重要的地位。而且从根源上来说,鸿蒙本陆本来就是他的一块胚芽演化而成,这本来就是他的血,本来就是他的肉,是他的一部分身躯。

    幽泉、盻珞等人紧随在殷血歌身边,他们静静行走在鸿蒙本陆上。

    曾经的大柏林城邦依旧人流拥挤,漫天星辰的汇合,并没有对这座城邦内的凡人造成任何的影响。殷血歌施展大神通、大法力,屏蔽了这些人在星辰融合时对外界的感知,他们只以为,天地依旧是以往的天地,生活依旧是过去的生活。

    如今掌控大柏林城邦的,是几个来自血妖一族的小贵族。在血母的授意下,这些小血妖的统治手段和善、温和了许多。毕竟未来这一方天地,是人类的天地,是人皇统治的世界。

    血妖一族也好,得到允许,被命运双祖带回鸿蒙世界的神灵一族也罢。

    他们都将是人类一族的附庸,成为人皇统治世界的助手。神灵一族将是人皇麾下能征善战的军队,维持人皇统治的正统地位,同时也承担起抗击外敌的责任——这个外敌,可能出现,可能永远不会出现,但是谁能确保他们一定不会出现呢?

    反正这是神灵一族的老本行,作为‘人工造物’,他们本来承担的就是这样的责任。

    而血妖一族会得到合法合理的吸取人类血液供养自身的机会,他们将成为人皇一族在暗地里的一柄利刀。他们将藏身在黑暗中,监察鸿蒙世界所有智慧族群的一举一动。

    如果还有人修炼长生术,还有人妄图永生不死,他们将迎来血妖一族的疯狂打击。

    一如殷血歌所言,鸿蒙世界树,只是为了还一个人情,出租了自己身体内的一部分空间,容纳这些逃生的生灵。既然只是出租,那么你们就不能作出太过分的事情来。

    现在的鸿蒙世界树,还只能算是一株小树苗。亿万智慧族群在这里繁衍生息,如果他们愿意遵循六道轮回的天道,自然而然的增长族群数量,殷血歌是可以容忍的,这本来就是他和某些存在的太古盟约中的内容。

    但是如果这些族群中,某些个体居然避开了轮回天道的控制,他们想要永生不死,永久的侵占属于殷血歌的那一部分天地灵气——而且他们侵占的份额还越来越大的话,那么他就要动用雷霆手段,将他们彻底抹杀。

    殷血歌走过大柏林城邦的大街小巷,回想着多少年前,他在这里拥有过的挣扎和恐惧。

    然后他带着人回到了曾经殷族城邦所在的山谷,偌大的殷族城邦已经被外族侵占,当年殷族因为殷凰舞和第一至尊的关系,同样被仙界的大能存在施展神通接引到了仙界。

    殷族城邦人去楼空,殷族的地盘当即被各方势力瓜分。现在的庄园,现在已经成为了大柏林城邦的一个卫星城镇,附近的山林里,也开辟出了大量的农田。

    “这样挺好,也不错。”殷血歌看着自己童年生长过的地方,他突然笑了起来:“老是说我是一根木头,不懂得人情人理。这不好,这样很不好。”

    “我起码在殷族生长过,当然,或许我经历过的历练还不够。”

    他回过头来,询问帝锦:“帝锦,你说,什么样的生活环境,最能锻炼人?”

    “皇宫喽!”帝锦毫不犹豫的说道:“尤其是有一大群皇子皇女争夺皇位的皇宫,那是最锻炼人不过的地方了。只不过,谁敢和你争呢?如果你真的想要成为人皇的话。”

    “我对人皇的宝座不感兴趣。”殷血歌皱起了眉头:“我感兴趣的,是那个过程。”

    “嗯,我必须补充一些生存知识,一些很重要的,经验和教训。”殷血歌若有所思的抬头看着天空:“得想个办法,让我父亲和母亲,多生点兄弟姐妹才好。如果有三五百个兄弟姐妹和我整天闹腾,会很锻炼人吧?”

    右手挥动处,天地灵气呼啸着汇聚过来。

    在无数人震惊的目光中,浓郁的天地灵气凭空凝聚,很快就汇聚成了九尊高有万里的三足圆鼎。这是天地灵气凭空凝聚而成的实物,就是传说中鸿蒙大罗金仙的造物手段。

    九座巨大无比的三足圆鼎通体雕刻了无数稀奇古怪的人形、兽形的生灵,雕刻了茫茫山水图纹。但是无论是这些奇异的生灵,还是这些山水纹样,在这鸿蒙大陆上根本都找不到。

    比如说那些人形生灵中,那些生了三只眼、背后生了多少不一的羽翼的奇异生灵。

    比如说那些上半身是人类,下半身是蟒蛇形状,却生得端庄神圣,周身庆云环绕的生灵。

    比如说那些由无数柄利剑组成,甚至是一柄高达万里的利剑就化身为一座大山的奇异山水。

    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纹路密密麻麻的覆盖在这九座三足圆鼎上,巨大的圆鼎散发出沉重异常、古朴威严的气息,慢慢的从高空降落,稳稳的矗立在了这一方鸿蒙大陆的九处山水之间。

    “今日起,鸿蒙大陆,只有一个人皇朝廷。”殷血歌淡然微笑,声音传遍了整个世界:“第一至尊,就是这个朝廷的第一尊人皇。话说,有没有想好,给这个朝廷起个国号?”

    第一至尊高坐在宝座上犹豫,但是殷凰舞双眉一跳,她厉声喝道:“还有什么好想的?第一家的人做了人皇,姑奶奶起码也要分一笔功劳。得了,这国号还不容易么?就叫殷朝好了。大殷皇朝,多好听的名号?”

    第一至尊无语,第一世家的无数族人侧目,第一世家众多家臣家族的族人纷纷摇头苦笑。

    殷血歌则是笑了起来,这才是他心目中的母亲应有的做派。

    九尊三组大鼎上灵光闪烁,在大鼎上,凭空就有一个繁复之极的花鸟虫鱼文的‘殷’字浮现。

    天地一阵颤抖,鸿蒙大陆上空风云滚动,天道法则一阵阵的悸动。

    人皇朝廷‘殷朝’的正统性,就此和天道法则彻底融合,再也无法分割。除非鸿蒙世界天道崩毁,否则大殷皇朝将万古长存。

    第一卷,完成。接下来的新卷章,大家可以当一本全新的书来看。就连设定,好些东西也都是比较新的设定了。

第一章 渭南,雪

    阳春三月,渭水之滨,渭南古城,春雪。

    洁白如银、蓬松如羽的大雪纷纷落下,恰恰覆盖了渭南城的北半城。半城雪景,苍苍莽莽,青砖碧瓦,全部被尺许厚的积雪覆盖。

    南半城却正好春光,粗壮虬结的千年老桃树矗立在街头巷尾,迎着春阳吐露芬芳。狂蜂浪蝶在花蕊之间往来飞梭,偶尔有几只调皮的雏燕轻盈的掠过树梢头,吓得这些蜂蝶乱飞乱舞。

    古城,小巷,湿润的青苔在古朴的砖墙上铺了三寸厚的一层。小巷地面上的青石条边缘同样覆盖着斑驳的青苔绿痕,有行人在这里滑过一跤,所以好些地方的青苔印记都拉出了长长的一条。

    小巷正好位于渭南城的南北城正中,所以小巷北面半条被厚厚的积雪覆盖,而南边半条则是沐浴在温煦的春光下,青石板都在阳光下熠熠发光,温暖的日光照得巷子角落里几头野狗懒洋洋的打着呵欠,不自禁的哆嗦着身上斑驳的皮毛。

    阴雪歌斜斜的歪倒在小巷里,他的下半身正躺在积雪中,上半身则是沐浴在春光内。他的后脑勺上有好大一个血疙瘩肿了起来,一丝血迹从破碎的皮肤中流出,顺着微微发黑的脖颈流淌到地上,引来了几只肥硕的大苍蝇绕着他的伤口盘旋不定。

    他身边一口小小的书匣被人大力踩得粉碎,纸墨笔砚胡乱的洒在了地上。

    《民律》、《兵律》等几本最基础的律法书被人扯得稀烂,淡黄色的桑皮纸犹如凋零的蝴蝶,有气无力的躺在积雪中。濒临阳光的地方,有一丝积雪融化,雪水浸润了残破的书本,原本油亮光泽的墨迹被染得乱糟糟的,这些书势必不能使用了。

    就在他躺卧的宅邸向北,大概一里多地的地方,有清越悠扬的《大雅乐》飘来。

    渭南城太守,当代渭侯第三子,荫封五品散侍云骑法卫的林惊风正在大宴宾客,奏《大雅乐》,赏逸品万年雪梅树。正因为林惊风欣赏的是万年逸品雪梅树这种罕见的灵根灵植,而哇年雪梅树只有在大雪纷飞的时节才能全盘怒放,所以太守府上的供奉就逆转天时,招来了大雪。

    阳春三月,渭南古城北城区大雪纷飞。

    鹅毛大雪轻盈的落在阴雪歌的下半身,逐渐在他的身上堆砌起了一寸厚的积雪。他的上半身却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穿着夹袄衫的他上半身被晒得冒出了细汗。

    冷热相激,阴雪歌的身体古怪的打着寒战,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的身体突然打了个寒战,他睁开眼睛,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

    他的眼神很迷离,很混乱。他摇了摇脑袋,后脑勺剧痛,鲜血在他的脖子上糊了厚厚一层,随着他的动作,这些血痂不断裂开,让他的皮肤无比的难受。

    下半身冻得和冰块一样,麻木的身躯好似被无数根锋利的长针乱扎,刺痛已经痛进了骨髓里。阴雪歌艰难的喘息着,他慢慢的挪动双臂,努力的在地上爬行着,耗费了半刻钟时间,终于将自己全部的身体都挪到了阳光下。

    春天的阳光温暖而纯净,蕴藏了无穷尽的生命力量,却并不狂暴而难以承受。

    被大雪冻得僵硬的身躯逐渐有了一丝热气。腰际线以下难以忍受的刺痛逐渐消散,阴雪歌呻吟了一声,然后伸出手按住了后脑勺上的伤口。婴孩拳头大小的一个血疙瘩,一小块皮被打碎,鲜血已经在脑后糊了厚厚一层,将头发全糊成了一块。

    手掌不小心碰到了伤口,一股钻心的的剧痛袭来,阴雪歌的眼前一黑,差点没一头栽倒在地。他闷哼了一声,强打起精神,死死的咬着牙想要撑起身体。

    他的手一不小心按在了身边一根长有三尺的铜梭罗木棍上,足足有他手腕粗细的木棍,上面还黏着一丝血迹,很显然刚才就死这根木棍从背后给了他沉重一击,将他放倒在这小巷子里。

    “糟糕。”阴雪歌看了看地上粉碎的书本和笔墨纸砚等物,他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件紧要的物事。他伸手往怀里一摸,果然怀里夹袋中的两锭小元宝已经不知去向,连带着他刚刚从宗学中领取的这个月份额的固元丹也不见了踪影。

    两锭小元宝十两纯银,这是他一家子一个月的全部开销用度。三颗能够养精淬血,提升肉体力量的固元丹,更是他接下来一个月所有的修炼资源。

    没有了固元丹的辅助,修炼的速度起码会被拖慢一倍以上。阴雪歌已经年满十六岁,依阴家的规矩,如果他到了十八岁还无法达到百钧力量,无法正式的开辟窍穴接引地穴灵气灌体,满足修炼阴家《阴风诀》入门篇的要求,他能够继承的一切都将被剥夺。

    “到底是哪个牲口做的?”阴雪歌气急败坏的咆哮着,他双手握拳,狠狠的往地上一锤。

    渭南城内的青石板都是开采自深山,经历无数岁月的捶打而丝毫没有毁坏的‘青钢条石’。这种石头比钢铁还要硬了数倍,哪怕数千年的人行车碾都无法在上面留下任何痕迹。

    阴雪歌恼怒中用双拳全力轰击地面,只听得双拳骨头‘嘭’的一声响,剧痛钻心,他双手痛得弹了起来,再也无法撑起自己的身体,一脑袋重重的摔倒在地。

    这一下重击让他半天没缓过气来,脑门剧痛,后脑勺痛得钻心,阴雪歌前后交加,差点没痛得昏厥过去。他强忍着剧痛趴在地上,艰难的喘息着,慢慢的吸着冷气,慢慢的一寸寸的直起了身体。

    “哎哟?这不是雪歌小兄弟么?你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沉稳却又带着几分轻灵的脚步声传来,两个身穿黑色打底、镶嵌以红色条纹的公服,腰间悬挂着黑铁令牌和狭长破风刀的巡街法役快步走来。他们看到抱头呼痛的阴雪歌,急忙凑到了他面前。

    阴雪歌看着两人,认出了他们是自己父亲当年的手下,跟着自己父亲负责渭南城一条主街日常治安的法役。他张张嘴,想要说话,但是一股冷风从他脑后的伤口内钻了进去,他只觉整个脑袋突然剧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两个法役呆了呆,他们同时伸手扶住了阴雪歌,相互望了一眼,再看看地上残破的书本和纸墨笔砚,轻轻的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地上这些残破玩意也没有收拾的价值,就连墨锭都被人踩烂后故意踢进了积雪中,此刻已经和雪水混得一团糟,根本无法使用了。两个法役抬起了阴雪歌,扶着他顺着小巷快步的离开。

    一边走,一个看起来略微年轻点的法役一边扭头向北方看了一眼。

    “高堂宴客,奏的是《大雅乐》呢,这样的大人物,何必难为一孩子?”

    “噤声,别给自个儿找麻烦。”

    略微年长一点的法役低沉的呵斥了一声,他谨慎的向左右巷子口望了一眼,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

    “咱们是猪狗一般的人,人家要拿捏我们,就是一句话的事情。雪歌受委屈了,我们都知道,但是你能说什么?你能做什么?你……又敢怎么做?”

    渭南城太守府内,使用了十八架大编钟,动用了一百零八名乐师才能合奏的《大雅乐》已然达到高潮,十八架大编钟发出高亢入云的轰鸣,各色乐器齐声附和,化为一道肉眼可见的淡青色声浪直冲高空,将北城上空厚重的雪云冲得支离破碎。

    在北城上遮挡了足足一天一夜的乌黑色雪云散开,暄暖的阳光温柔的洒下。

    太守府内那一株刚刚移植成功的万年雪梅树被一道道灵光包裹着,十二名精通春风化雨、激活灵植生机的太守府供奉齐齐出手,他们围绕着雪梅树齐齐起舞,手中法扇轻盈的挥动着。

    四面八方有木青色灵气习习而来,温柔的灌入了雪梅树中。

    七十二朵碗口大小的血色雪梅花同时凋败,充沛的生机能量在雪梅树中酝酿,凋零的花蕾上逐渐有青色的梅子生出。在十二位太守府供奉的齐心施为下,这些梅子迅速的变成了淡黄色,随后逐渐蒙上了一层温润的、犹如生灵心脏一般的润红色泽。

    身长玉立,生得面如冠玉,下颌生了一部美须的抬渭南太守林惊风‘呵呵’长笑,他举起手中玉杯,向满座高朋惬意的大声招呼着。

    “诸位,诸位,请,请,这万年雪梅所结‘三心血梅’,最能滋补血气延年益寿。”

    “诸位请与本官共享佳果,得以延寿一甲子,又有《大雅乐》悦耳,实在是人生快事一件。”

    在座的渭南城阴家家主阴九幽仰天长笑,满脸春风的举起了手上玉杯。

    “太守大人果然是我渭河两岸第一雅人,赏《大雅乐》,品延年果,何等快活,何等逍遥?”

    得意洋洋的向四周的宾客望了一眼——满座高朋,尽是渭南城的文人雅士、豪门家主。阴九幽作为阴家家主,在这些高朋贵宾中,也是出挑的人物。他晃了晃酒杯中犹如血液般粘稠醇厚的美酒,再次放声高呼。

    “如此良辰,如此美景,如此雅事,还请诸位骚人雅客不惜才气,做一曲《逸品雪梅赋》,为今日佳会锦上添花,再多一分颜色。”

    林惊风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他举着酒杯向在场几个渭水两岸有名的文人词客连连示意。

    “诸位,请,请,请!”

    “今日若有惊世美文面世,本官不惜百金,以为润笔。”

    几个身穿青色长衫,衣襟袍袖处都洗得发白的著名文人、词客闻声色变,纷纷露出欢喜的笑容。

    十两白银,可供一家三口很丰富的过上一月;一两黄金价值百两白银,可为一家三口一年之食。百金重金做润笔,都说林惊风是渭侯膝下最风流、最雅致的儿子,此言果然不虚。

    有美貌侍女将碗口大小的三心血梅采摘下来,一一放在诸多宾客面前,连带林惊风自己,正好是一人得了一粒佳果,一旦服下就能延寿六十年,恰恰一甲子。

    天地生人有寿命极限,寻常人不生病、不遭劫,也不过是千年的阳寿。延寿一甲子,这诱惑力却又在百金之上了。也就是林惊风舍得如此奢靡,万年雪梅千年才开花结果一次,寻常人哪里见得到这样的天地灵根?

    骚人词客们纷纷端起美酒一饮而尽,抓起佳果慢条斯理的吃进腹中,就连果核都啃得干干净净。

    延寿一甲子的好处妥妥当当、确确实实的落进了腹中,这些衣衫寒酸的文人雅士们这才带着憋得通红的面孔,飘飘然走到大堂正中的盘龙大墨案前。

    妙笔生花,字字珠玑,吃了佳果,又有重金诱惑,文人雅士们才思泉涌,一篇又一篇花团锦簇的华美文章纷纷出手。林惊风面脸通红的抓着那些满是墨香的极品洒金雪花笺高声诵读,如痴如醉、如癫如狂,纯然忘记了身处何方。

    大堂外,游廊角落里,一个身穿青衣,做管家服色的中年男子低声下气的垂手站在那里。

    他的袖子里,两枚缺少棱角的小银元宝,正沉甸甸的拉扯着他的袖子,拉出了一条鲜明的直线。

    天色渐渐黯淡,七轮苍青色的月亮从东方升上了天空。七轮圆月都色泽苍青,但是青色也有浓有淡。距离地面最近的那一轮青月上,隐隐可见宫殿楼阁,可见各色流光异彩在高空中驰骋往来。

    青色的月光照亮了天地,照亮了东洲,同样照亮了渭水之南一座古城的冷清宅院。

    院墙斑驳,有些地方的砖瓦已经残破,显然有好几年没有人修缮整理过了。墙头上生出了丈许高的青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座宅子内的野草好似总比隔壁院子里的杂草茁壮几分。

    一个瘦骨伶仃,穿着一件青色袄裙的小丫头子呆呆的坐在院子里,索性春天的夜里并不是很寒冷,她坐在院子里一口水井边的石桌旁,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着盹儿。

    这座院子看得出来,曾经阔绰过。

    起码前后两进的院子,还带着一个偏院,屋子后面还有一个两亩大小的花园,正院里的一溜儿正房整整齐齐,侧房耳房也四平八稳,地面铺了水磨大青砖,当年造这院子的时候,还是狠下了功夫,很砸了一笔银子下去。

    虽然现在因为人气略少,显得凋零凋弊了一些,但是看上去依旧是这么一回事儿。

    正院、正房,后进卧房内。

    金星火纹黑檀木雕花的大床上,浑身梳洗得干干净净的阴雪歌皱着眉头睡在那里。

    他的眉头剧烈的跳动着,身体也轻轻的哆嗦着。身上的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频率在怪异的流动蠕动,似乎有无数细细的气流在他的皮肤下盘旋。

    他的身体不时的颤抖一下,双手紧紧握拳,脸上也露出一丝或者激动、或者愤怒、或者恐惧、或者郁闷的怪异表情。他躺在那里犹如死人一般,但是他的脑子里却在走马灯一般的人影变幻。

    后脑勺上挨了一棍子,就好像一座尘封已久的,用瓦罐垒成的屋子被人一棍子敲碎了一个缺口,屋子里大量沉积的记忆流淌了出来。就好像万年古宅子里的灰尘,浩浩荡荡的灰尘蜂拥而出,外面的空气总是需要一点儿时间,才能将这些突如其来的灰尘消化、吸收,进而将他们藏纳起来。

    此刻阴雪歌的脑子里,就有无数闪烁的画面流淌出来,他的嘴角不时的抽搐几下,嘴里发出低低的呻吟声。

    屋子外瘦骨嶙峋的青衣少女脑袋突然一沉,狠狠的一脑袋撞在了石桌子的棱角上。

    ‘咚’的一声,小丫头咧开嘴想要哭,却下意识的望了一眼正房的屋子,双手捂着红肿了一块的额头,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她茫然的看了看左右,然后站起身来,快步走到了屋子里,向着躺在床上的阴雪歌望了一眼。

    阴雪歌深深、深深,极其悠长的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慢慢、慢慢,无比漫长的吐了一口气。

    他睁开眼,向着枯瘦如柴、干瘪矮小的小侍女望了一眼。

    他静静的看着小侍女,伸手摸了摸脑袋后面没有消下去的肿包。

    “家里,还有鸡蛋?”

    “没了,大前天你就把最后一个鸡蛋给换了盐。”

    小丫头呆呆的看着阴雪歌,声音也显得有点呆呆的。

    “家里最后一只下蛋鸡,前天夜里也被人给摸了走。所以,家里不会有鸡蛋了。”

    “除非你能变出银子来,春天里鸡崽子便宜,一只只要十文钱,我们买上一百只,也就是一两银子。”

    “停下,家里一点银子都没有了。”

    阴雪歌龇牙咧嘴的直起上半身,一边揉搓着后脑勺,一边发问。

    “硬要说,有点,倒是有点。”

    小丫头低下头,用眼角余光瞥了阴雪歌一眼。

    “是潘二叔、牛大哥留下的一点散碎,说是让你去买两副药吃吃,不要留了淤血在身子里。”

    “买药吃?”

    阴雪歌干脆从床上走了下来,伸手揉搓了一下小丫头枯黄无光的长发。

    “以后我们会很有钱的。”

    “我现在,也不想吃药。”

    “我只想有个鸡蛋,煮熟了,用来烫烫伤口。这样消肿比较快。”

第二章 渭城少年

    青壳鸡蛋很新鲜,甚至还带着母鸡身体的原始气味。

    沸水煮了半刻钟,青壳上裂开了几条细细的纹路,顺着纹路将蛋壳扒开,腾腾热气就从白净的鸡蛋上喷了出来。滚烫的,烫得手指剧痛,烫得手指通红的鸡蛋轻轻的放在脑后的血疙瘩上,阴雪歌突然瞪大了眼睛,倒抽了一口冷气,眼前一黑差点没晕了过去。

    痛,很痛,真的非常痛。

    青蓏‘呼哧呼哧’的吐着冷气,滚烫的鸡蛋烫得阴雪歌差点没痛晕过去,同样烫得她手指很痛。她只顾着往自己的手指头上吹气,所以就忽略了手上的轻重。

    滚烫的鸡蛋结结实实的贴在了阴雪歌后脑勺血疙瘩的正中位置,那一块皮肤被闷棍打碎,正是最柔嫩的伤口。烫得钻心的痛,加上青蓏没轻没重的力道,放在梳妆桌上海棠纹青铜镜里的,阴雪歌的面孔就骤然扭曲。

    浓黑的,黑得发绿的双眉挑起,犹如两柄大刀呼啸劈来。

    阴雪歌顿时被带着一层淡淡锈气的镜面中,自己清秀的面孔上这一对豪雄的浓眉吸引。他倒抽着冷气,将面孔凑近了青铜镜,同时远离了身后手脚没个轻重的青蓏手上的鸡蛋。

    回头望了一眼不断往自己手指头上吹气的青蓏,阴雪歌轻叹了一声。

    “就算你烫死了你家少爷我,这宅子也落不到你手上。谋财害命,不成的。”

    青蓏‘咚’的一下将鸡蛋丢在了梳妆台上,双手飞快的捏住了自己的耳垂。

    她懵懂、茫然的看着阴雪歌,不解的摇了摇头。

    “怎么会烫死呢?少爷自己说的,用煮透的鸡蛋消肿,我没有用开水。”

    “两个鸡蛋就花了我三文钱呢。”

    青蓏口风一转,很快就从自家少爷是否会烫死的关键问题,转到了很奇怪的话题上。

    “我记得去年这个时候,一个鸡蛋还只要一文钱。前年这个时候,三个鸡蛋只要两文钱。”

    “现在两个鸡蛋就要三文钱,少爷,我们还是把宅子卖掉一半,不然真没办法过日子了。”

    青蓏很认真的看着自家少爷。

    “毕竟家里开销越来越大,少爷您最近半年,每个月都要买两三套文房四宝,太费钱。”

    “还有汤药费。”阴雪歌微微蹙眉,于是镜子里,两条浓黑,黑得发绿,好似两条大刀一样张扬张狂的横跨在阴雪歌脸上,刀锋几乎刺进他鬓角的浓眉,就紧紧的连在了一起。

    阴雪歌的长相很清秀,除了皮肤有一点点黑,他其实很有做小白脸的潜质。

    但是他脸上这一对儿浓眉,却让他彻底和小白脸绝缘。用很多阴家族人的话来说,每次见到阴雪歌,第一眼都会注意到他的眉毛,反而会忽略他算得上英俊的面容。

    而且还有很多阴家族人说,阴雪歌的眉毛就是两柄大刀,每次见到他,他的眉毛都好像扑面劈下来一样,让人心底发寒。

    还有很多很多阴家人偷偷摸摸的说,有这两条眉毛的阴雪歌面相太凶,命相太硬,所以……

    话很难听,阴雪歌就当没听到,同时也懒得去想。

    “还有汤药费。”

    青蓏叹了一口气,捡起了变得不是很烫手的鸡蛋,再次重重的按在了阴雪歌的后脑勺上。

    阴雪歌闷哼了一声,瘦小干瘪的青蓏,芦柴棒一样的胳膊上却很有一把子力气。被她这么一按,他觉得自己好像又挨了一棍子,差点又昏了过去。

    “别人家的少爷,同样去宗学读书,就不像我们家的少爷这样,经常遍体鳞伤的回来。”

    滚烫的鸡蛋慢慢的在伤口上滚动着,或许是烫得那块肉都麻木了,果然伤口不是很痛了,甚至有点痒酥酥的快感涌了上来。阴雪歌伸出手,在那块很有些年头的海棠纹青铜镜上抹了抹,然后点了点头。

    镜子里的眉毛分开,轻轻的舞动了一下。

    “过些天,找个磨镜子的,把他拾掇拾掇。镜子里的人,有点花。”

    “磨镜子的?现在磨一面镜子,得一百五十文。”

    青蓏皱起了眉头。

    “涨价了,我打听过。”

    “一百五十文,这可是一百个鸡蛋呢。”

    想到为了磨镜子,就要丢出去一百个鸡蛋,青蓏的手一抖,鸡蛋狠狠的压了伤口一下。

    阴雪歌闷哼一声,他后脑勺剧痛,下意识的脑袋向前一冲,狠狠的撞在了梳妆台上,鼻子里一阵酸涩,差点没流出鼻血来。

    脑袋紧紧的贴着梳妆台,阴雪歌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觉得在自家丫鬟的自尊心和自己的小命之间,自己的性命比较重要。所以他反过手,从青蓏手上抢过了鸡蛋,轻轻的放在了自己的伤口上慢慢滚动。

    “笨手笨脚,什么都做不好。”

    狠狠的在自家的丫鬟本来就不多的自尊心上补了一脚,阴雪歌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趁着天没亮,去砸巷子口书店的门,再买一套文房四宝、律法书还有书匣。”

    犹豫了一阵,阴雪歌轻声叹了口气。

    “记住,买最便宜的。潘二叔、牛大哥他们留下的那点银子,够不?”

    不等青蓏开口,阴雪歌就轻轻的指了指梳妆台上的青铜镜子。

    “不够,也不要赊账,人家也小本买卖,不容易。”

    “这镜子,反正也花了,舍不得花钱磨,就抵给人家。”

    “记住,这镜子是有年头的,算古董,不能抵得太便宜,得让人家,折点银子回来。”

    ‘哦’,青蓏应了一声,抛下了被自家少爷责骂‘笨手笨脚’变得有点郁闷的心情,小心的抱起了梳妆台上的青铜镜,一步一步的走了出去。

    一边走,她一边回头看阴雪歌。

    走了整整半刻钟,青蓏还没走出房门。

    面孔紧贴在梳妆台上的阴雪歌听着她拖泥带水的脚步声,伸出握着鸡蛋的手,向她勾了勾手指。

    “算了,银子不够,还是赊账吧。”

    “好!”

    青蓏欢快的叫了一声,几个大步就跨了回来。但是她走得太快,手上镜子想对她干瘪矮小的身躯又有点太过于沉重,她脚下一滑,身体向前扑倒,镜子就狠狠的砸在了阴雪歌的后脑勺上。

    结痂的伤口裂开,一缕鲜血很麻利的流了出来。

    阴雪歌长长、长长的抽了一口凉气,然后嘶声尖叫起来。

    “蠢丫头,我说过,你害死了我,这宅子你还是拿不走的。”

    青蓏低头,放下青铜镜,然后几个大步就闯出门去。结果她逃得仓皇,脚在门槛上一绊,很干净利落的平拍在了地上。她痛得闷哼,四平八稳的趴在地上半天没动弹。

    阴雪歌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他的心情突然莫名的好转,声音也变得格外的温柔。

    “真是个蠢丫头,赶紧去买我交代的东西。”

    “嗯,出门的时候,身上的灰拍拍干净,别让人家误会我整天在家里打你出气,这样不好。”

    青蓏趴在地上,过了好半晌才瓮声瓮气的应了一声,又过了好半天,才双手捂着鼻子踉跄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她向前走了一步,只顾着心痛可能被撞扁的鼻梁,结果脚下一脚踩空,‘叽里咕噜’的就顺着门前的台阶滚了下去。

    阴雪歌缓缓抬起头,慢慢的握着鸡蛋在流血的伤口上滚动。

    他连连摇头,低声的咕哝着。

    “蠢丫头,你就算想害死你家少爷,卖了这宅子,卷了钱财回家嫁人,实现你生一大堆孩子的人生理想。起码在你害死你家少爷之前,自己得活得安稳一些吧?”

    翌日黎明,春光明媚,春色大好。

    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夹袄,背着书匣,阴雪歌打着饱嗝,喷出一股子鸡蛋味儿,精神抖擞的走出了家门。青蓏跟在他身后,重重的把黑漆院门在他身后关上。

    门缝里,传来了青蓏的抱怨声。

    “煮熟的鸡蛋,怎么能变成蛋花汤呢?不可能嘛。”

    “黏上了血腥味,反正是自家的血,又不脏,怎么不能吃?总不能丢掉,太败家了。”

    “吃煮鸡蛋噎住,这是少爷你太笨,能怪我么?”

    “现在鸡蛋可是三文钱才能买两个,能浪费么?”

    温煦的阳光不是很炽热,但是足够暖和。阴雪歌披着满身的阳光,只觉门缝里青蓏阴风阵阵的抱怨声,很快就被阳光驱散。他带着绚烂的笑容,向着街道上的老邻居们打着招呼。

    几个蹲在墙根角,一大早就提溜着茶壶,摆出了棋盘下棋的老人笑呵呵的向阴雪歌点头示意。阴雪歌出身阴家,但是没有其他阴家人那种高高在上作威作福的习气,偶尔还会出头为老邻居们解决一些小麻烦,所以他的人缘不坏,甚至算得上很好。

    前面说了,除了皮肤有点点微不足道的黑,阴雪歌甚至算得上很英俊,很有小白脸的潜质。所以他一路上自信满满的,向拎着菜篮走出家门的小姑娘、大媳妇们抛去了灿烂的笑容。

    但是他一笑,两条豪雄过分的浓眉就一挑,小姑娘、大媳妇们第一眼就看到了他的两条眉毛,彻底就忽略了他英俊的面容。所以她们还没看清阴雪歌到底长什么模样,就羞涩的低下了头去迈着轻盈的小碎步快速离开。

    “有点,心酸。”

    看着一个个低头快步离开的青春活力四溢的少女,阴雪歌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青蓏都有着如果哪天自家少爷死了,她就把宅子卖掉,卷款回到她自己都记不清的乡下去嫁人,然后生一大堆娃娃的人生理想。但是阴雪歌觉得,如果他不解决自己两条眉毛带给他的困惑,他想要实现类似的人生目标,希望很茫然。

    “除非是,相亲?”

    身体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阴雪歌很诚恳的摇了摇头。

    “算了,还是不要祸害人家姑娘了。”

    “现在养一个青蓏都很局促,下个月的饭钱还不知道在哪里,哪里养得起女人?”

    “要不,真的把宅子卖掉一半?”

    很认真的思索了一下青蓏的某些建议,阴雪歌回过头,用农夫打量猪圈里的大肥猪的目光,深深的、深沉的向自家祖宅望了一眼,两眼,三眼。

    望了三眼后,阴雪歌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变卖祖产,这是败家子儿啊。传出去名声太坏,想要继承老爹,老爹的老爹,还有老爹的老爹的老爹,以及更加古老的老爹留下来的遗产,就没指望了。”

    “关键时刻,不能犯错啊。”

    从阴雪歌家的宅子,到阴家的宗学,顺着一条大道走,得走上一刻多钟。

    但是如果转小巷子绕路,那么只要半刻钟就能抵达。

    站在平日里熟悉的小巷口,看着两侧的高墙,以及墙壁上厚厚的青苔,阴雪歌下意识的摸了摸用滚烫的鸡蛋揉搓过后,依旧肿起一个血疙瘩的后脑勺。

    转过身,他顺着大道向宗学走去。

    渭南城有十横十纵二十条大道,每一条大道都有一巡街法尉统辖十名法役负责日常的治安巡哨。行走在大街上,这是绝对安全的,城狐社鼠绝对不敢在大街上犯事。

    但是小巷子里么。

    “十两银子,那是一万文铜钱。还有三颗固元丹,每颗价值二十两银子。”

    “不知不觉,最近大半年时间,我居然已经损失了这么多银子?败家子儿,真是。”

    双手揣在袖子里,好似一个冬烘先生一般缓步在大街上行走着,阴雪歌低声抱怨着自己。或者说,是低声抱怨着昨天昏迷之前的自己。

    “得想个办法挣钱哪。但是自己会的东西不多,手头没资源,该怎么挣?”

    “或许,还是某个家伙说得对,无本钱的买卖,来钱最快。得,琢磨下。”

    渭水的一条支流经过渭南城,顺着大街往前走,跨过河上一条长有十丈的拱桥,对岸一片绿荫环绕中,一角飞檐挑起的地方,就是阴家的宗学。

    桥头有一株大槐树,根深蒂固,枝叶繁茂,足足有七八人合抱那样粗细。

    阴雪歌走过大槐树的时候,轻轻的伸手在他粗糙不平的树皮上摸了摸。

    外人视线不及的地方,树皮内渗出一道极细的青气,大概只有两寸长段,很轻巧的渗进了他的手掌心。一道细细的凉气顺着手臂上的经络窜到了后脑勺上,依旧肿胀疼痛的伤口顿时凉沁沁的,舒服了许多。

    而且这条凉气流过手臂上的经络时,经络内也凉沁沁的,有一种通电的感觉。

    若是能够内视,就能看到经络上数十个大大小小的窍穴同时亮起了一层淡淡的青光。这一层黯淡的光芒一闪即逝,这条青气流过后,这些窍穴就黯淡了下来。

    满意的点了点头,用力的拍了拍老槐树的树皮,阴雪歌低声的咕哝了几句。

    “老槐啊老槐,你也不缺这点生气对不?你起码数千年的树龄,这点生气算什么?随便吸点土肥就回来了。”

    “所以,借了就不还了,你也不会记在心上是不?”

    “记在心上也不要紧,城内有法尉、法役巡哨,你就算成了树精,也会被劈碎了当柴烧。所以……”

    手掌微微一动,又是一条细细的青气流了出来,这次的青气就足足有半尺长,飞快的窜进了后脑勺的伤口内。阴雪歌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摸了摸肚皮,顿时脸色黯淡了下来。

    这实力太弱了就是不好。

    找这颗生命力惊人的老槐树借点生气疗伤而已,早上刚刚吃下去的两个鸡蛋,居然就耗尽了。

    “我的固元丹啊。”

    阴雪歌烦恼的,带着一丝怨怒甚至是仇恨的低声念叨着。一颗固元丹,起码能支撑他吸走刚才百倍的生气吧?用老槐树的生气滋养身体,这又比单纯服用固元丹强太多了。

    一边念叨,他一边快步的向宗学跑去。今天没抄近道,所以他估错了时间,宗学内已经响起了低沉的钟鸣声,这是预备钟,很快就要正式开讲了。

    宗学法度森严,若是宗学学子敢迟到,一顿毒打势不可免。

    那可是真正的毒打,能够把两条大腿都给打得骨裂的毒打。

    “缺钱啊,可不能挨打,否则汤药费从哪里来?”

    “宗学只管毒打,可不管疗伤。没人情味,真是,太没人情味了。”

    飞快的窜进了宗学黑漆漆的,打了青铜门钉的大门,几个箭步窜进了讲堂,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屁股坐了下去,阴雪歌这才放心的重重喘了一口气。

    “山贼打劫杀人了,偶尔还管杀管埋呢?”

    “由此可证,宗学的这些师范,他们的人格连山贼都不如啊。”

    ‘嘭’的一声巨响,一支肥厚犹如熊掌的大手狠狠的拍在了阴雪歌面前的书案上。

    一个块头比他高出了起码一个头,浑身都是白嫩嫩大白肉的少年气喘吁吁的站在阴雪歌身边,咬牙切齿的低声咕哝着。

    “雪少,你脑袋上是怎么回事?”

    “敢招惹我们阴家双秀的老大,这真真是找死了。”

    “给我说,是谁敢敲你脑袋?咱今晚上拎一桶大粪,全喷他家大门口去。”

    阴雪歌抬起头,看着这个在阴家宗学内唯一和自己走得亲近的阴飞飞,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肥肥啊,师范到门口了,你想挨揍么?”

    阴飞飞浑身的大白肉剧烈的翻滚了一下,然后他犹如一只轻盈的小鸟,一个大步就窜回了两丈外的座位上,狠狠的一屁股砸了下去。

    门开处,阴家宗学律科师范阴九重缓步走了进来。

猪头书友活动时间修改!

    因为上海国庆期间烟花节的关系!

    首先,是烟花节,大家有期待没有?

    好吧,其实这和猪头的活动,没什么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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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恩袭律,少年

    今天会有第二章的,但是给猪头点时间来码字哈!!!

    感冒,刚刚好。郁闷。鼻涕流得脑袋都好似空荡荡的。

    ***

    宗学,宗族根基命脉。

    凝聚宗族人心,栽培宗族精英,传承宗族薪火,提升宗族实力,一切尽在宗学。

    阴家宗学,古朴厚重,肃杀森严。飞檐斗拱,庭院森森。所有建筑尽是黑瓦白墙,被满院子数千年以上的青松翠柏衬托得凛凛有一丝寒气。

    阴雪歌所在的讲堂外,就是一行三人合抱粗的古松。

    虬节如龙的松枝斜斜挑出,几乎伸进了讲堂巨大的落地窗内。春晨的阳光,将古松的影子投射在黑檀木拼成的地板上。黑漆漆的地板平滑如镜,每天都被宗学杂役反复擦拭数十次,光亮得可以当镜子使用。

    阴家宗学律科师范阴九重身着黑色长衫,腰间扎着一条象征着律法威严的暗红色腰带,双手端端正正的捧着三册律法书卷,书卷上放着一根长两尺四寸,宽两寸四分,厚一寸两分的法尺缓步走了进来。

    阴九重的身形稳重,每一步都不差毫厘。仔细注意他的落足点,他每一步都正好踏在一块地板的正中位置,绝对不会有丝毫的偏斜。

    端端正正,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一块雕成了正方体的花岗岩,端正坚硬得让人望而生畏。

    黑漆漆的面孔绷起,阴九重来到了讲堂正前方的长条书案后,端端正正的往那里一站。

    所有讲堂中的阴家子弟,包括阴雪歌在内共是三十六人,正好暗合天罡之数。见到阴九重的身形停下,转过身面向自己,他们同时起身,整齐划一的向其九十度鞠躬行礼。

    所有人的动作一板一眼、一丝不苟,就好像三十六尊木头傀儡一般工整。

    阴九重灰色的目光严苛、挑剔的扫过讲堂中所有子弟,目光如刀,一丝一丝的快速扫过了所有的细节。他的目光突然在阴飞飞的身上停下,他缓缓放下手上书卷,抓起上面那柄法尺紧握在手,一步一步的走到了阴飞飞的身边。

    阴飞飞的身体就好像风中落叶般颤抖起来,浑身大白肉抖动犹如波浪。

    “人性本恶,故圣人制《律》约束芸芸人族,制约天生恶性,引人向善。”

    “律,天地之根本,万物之根基。不可行差踏错,不可有丝毫瑕疵纰漏。”

    “阴飞飞,你发髻上有一缕散发,宗学讲堂之上,岂能如此疏忽大意呢?”

    “按《学律》,伸出手来。”

    阴飞飞哆哆嗦嗦的伸出左手,雪白肥嫩的左手好似白色脂粉搓成一般,天下所有女人都会羡慕阴飞飞这一身细皮嫩肉。

    阴九重瞪了阴飞飞一眼,鼻孔里喷出一团冷气,右手握紧法尺,带起一道黑影砸在了阴飞飞手掌上。‘啪’的一声脆响,讲堂上阴家子弟身体同时一抽,这法尺好似就打在了他们身上一般。

    阴飞飞咬牙切齿,好容易忍住了已经到了嘴唇边的惨嗥声。

    他的左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红、泛青,然后急速变成了紫黑色。一条清晰的方形血印子从他的皮肉下透了出来,血印子肿得几乎透明,可以看到里面粘稠的淤血正在流动。

    阴飞飞瞪大死鱼一般灰白色的双眼,额头上冷汗潺潺而下,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敢动,敢发声,阴九重就能再给他一法尺。宗族宗学上,有子弟被师范当场打死,这种事情在渭南古城,发生过何止一次?师范打死本家子弟,不知不是罪,反而是维护律法威严的大功劳。

    作为阴家宗学师范,阴九重自然有相匹配的实力。

    他淬体有成,这就是百钧之力。一万斤为一钧,一钧之力也是这世界正常健康男子的平均力量。百钧巨力,称之为一鼎,这就是常人百倍的力量。

    他又修炼阴家《阴风诀》,最少已经打开了九处窍穴,沟通天地之气,餐风饮露,得天地灵髓补益肉身,一口元气自内而生。以《阴风诀》的品阶,每一处窍穴开通,都起码能为阴九重增加五钧到十钧之力。

    阴九重,最少应有凡人百五十人的肉体力量。

    而法尺乃皇室循《学律》规格所致,小小一条法尺,重达五十钧,寻常人甚至无法拿动。

    以阴九重之大力,以法尺之沉重,轻轻一次敲击,阴飞飞的手掌就迅速肿胀淤血,甚至还伤损到了骨骼经络。幸而《学律》仅仅是针对未成年的宗学学子,并非可怕的《刑律》等律法,故而阴飞飞只是吃了皮肉之苦,手掌并没有彻底作废。

    “法尺一击,振聋发聩。当切记今日苦楚,来日不得再犯。”

    阴九重放下法尺,站在了阴飞飞身后,解开了他的发绳,仔仔细细无比谨慎的为他扎了一个油光水滑没有半点儿瑕疵,端端正正犹如一根木桩子般杵在他头颅正中的发髻。

    “如此,方合乎《律》之韵味。须知道,天地根基,都在《律》上。”

    “行差踏错,就是万劫不复,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人性本恶,汝等若是对小恶放之任之,未来灰飞烟灭之时,后悔却都无用。”

    阴九重紧握法尺,绕着讲堂缓缓的走了一圈,在每个子弟的身边都微微顿了一顿,语气严重的解说着他对《律》的认知。他尤其着重的,对阴飞飞今天发髻上居然有一丝散乱头发的恶行,进行了严苛而精确的剖析。

    “今日乱一缕长发,明天就不正衣冠。”

    “衣冠不整,则心神不正,内魔自生。”

    “先天恶念,化身为魔,灭杀后天灵神;从此行为荒诞荒唐,淫邪奢华只是小事,杀人放火不过寻常,甚至欺师灭祖、祸乱天下,真正遗毒无穷。”

    “今日小恶,明日大祸。唯有事事遵循《律》之指引,严守本分,恪守本心,当能公正神明,自有无边福祉随身。”

    在讲堂内转了一圈,阴九重四平八稳的走回了书案后,正襟危坐,跪坐在了书案后。

    法尺就放在右手侧,若有子弟敢咆哮讲堂、触犯《学律》,他随时能怒起痛击,以匡正《律》之神圣和庄严。

    双手已经洗得干干净净,不染一丝尘埃,指甲也是休整得工工整整。阴九重在翻开《官律》一书前,依旧掏出一条白色手绢,将十指仔仔细细的擦拭了一遍。

    将手绢折叠整齐,端正的放在书案左侧,阴九重翻开砖头厚的《官律》,语气森严的开始讲解。

    这普天之下,各国各朝,都循《律》而行,各国官吏,也都遵循《官律》,不敢有丝毫逾越处。

    这一册《官律》中,和阴雪歌切身利益密切相关的,就是其中的《恩袭律》一篇。所谓恩袭,是有正式品级之官佐,若为公事亡故,其子嗣中嫡长子,可恩袭其职。

    按恩袭律,刚刚年满十六岁的阴雪歌,若是能够在十八岁成年之前淬体有成,拥有百钧也就是一鼎之力,则能承袭亡父生前官衔,以草民之身,直接晋升渭南城副九品巡街法尉一职。

    巡街法尉,副九品,官衔极低,甚至连点官味儿都没了。

    但这是入品官职,他是官,不是吏,也不是役,更不是地位卑贱的差。官,是统治阶层的一员,拥有正式的官品官职,这就有了无限向上晋升的可能。

    按《官律》,区区渭南城巡街法尉,副九品的小小芝麻官,每月当有二十两白银禄正俸,两百斤精米、五十斤猪肉、两只鸡、两只鸭、两头鹅、上好香油十斤、极品青盐三斤的贴补。

    除开这些,巡街法尉每月可额外合法得到十两养廉银,春季每月有五两新衣银,夏季每月有五两防暑银,秋季同春季,同样五两新衣银,而冬季则是有十两的酷寒银。

    巡街法尉若是管辖的街道上,有任何动乱发生,巡街法尉当街斩杀凶徒,则是大功一件。淬体境凶徒头颅一颗,赏银百两;淬体境以上凶徒头颅一颗,按照修为,最低也是一千两白银的赏金。

    如果说黄金白银、粮油米面之物,对修炼者无甚吸引力,巡街法尉副九品小官,每月可得十颗固元丹滋养肉体,得五颗风露丹淬炼元气。

    固元丹白银可以购得,二十两白银一颗。

    风露丹在市面上就极其罕见,一旦出现就是一两黄金一粒,而且只能以黄金结算。

    除开固元丹、风露丹,最重要的是,巡街法尉每个月都能得到一颗辟穴丹。所谓辟穴,是以药力化为无形刀锋,冲击体内各处窍穴,帮助修炼者冲突窍穴。

    辟穴丹乃官方严格控制之物,民间草民极难一见。每一粒十两黄金的高价,更是让平民绝望,却足以让任何非官身的修炼者疯狂。

    辟穴丹能帮助修炼者快速提升修为,故而各国朝官方和其他有资格拥有辟穴丹之大势力对其严酷掌控,民间若有私自贩售辟穴丹者,一旦发现,满门抄斩,甚至会以‘知情不报、窝藏同罪’的《刑律》条款,诛杀犯案者左右邻舍以震慑天下。

    “如果我现在就能接过老爹的官位。”

    阴雪歌跪坐在书案后,两条长眉紧紧蹙在一起,不由得暗自盘算着。

    恩袭律,真正是好律法,若是他能顺利继承亡父的官职,家中开支用度自然是完全无忧,自己的修炼也有了极大的保障。

    最少,青蓏那蠢丫头,就不用整天惦记着贩卖祖宅的勾当。

    恩袭律,恩袭律,恩袭……

    阴雪歌皱着眉头,怔怔的看着书案后的阴九重。

    按《官律》,天下各国朝,一州一郡一城之官位都有定数。渭南古城横纵二十条大街,就只能有二十位巡街法尉,就算当今皇帝,他也不敢说在渭南古城,增设一位巡街法尉。

    除非林惊风太守大人有那力量,将渭南古城治理得富饶丰登,百姓安居乐业,人丁兴旺,六畜繁茂,等得城内再也无法居住这么多居民时,自然能遵循《城律》,扩建新城。

    多一条大街,多若干子民数,就能多一位巡街法尉。

    但是渭南古城名之为古城,在渭水之南矗立了无数年,地处国朝膏腴之地,四周已经全无发展空间。

    除非林惊风是传说中的神仙,否则他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让渭南古城的规模再扩大了。四周的田土山林,养不活更多的居民,也无法供应相对应的人口增加后应该增加的修炼者的耗费。

    所以,渭南古城只能有二十位巡街法尉。

    现在只有十九位,因为有一个巡街法尉的头衔暂时由太守府派人代管,要等阴雪歌成年后,若他能达到一鼎之力,成功的完成淬体筑基,他才能恩袭这官职。

    “香馍馍,大肥肉,人人都想咬一口,却都不敢触犯律法对我真个下死手。”

    两条浓眉高高挑起,阴雪歌望着坐在书案后款款而谈的阴九重,浑然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一声低沉的钟鸣声响起,阴家宗学下课钟声回荡在古松翠柏郁郁葱葱、森森沉重的庭院。

    各处讲堂中的师范同时闭嘴,缓缓起身。

    讲堂内的子弟们整齐的站起身来,再次向师范们九十度深鞠躬。

    一切都完成得无声无息,接着第二声钟鸣慢悠悠的飘了过来。

    钟鸣的余韵还在空中回荡,阴九重深深的向阴雪歌望了一眼。

    “今日回去,有功课。写一篇千字《律文》,谈谈汝等对《官律》见解。明日早上交来,若有错失,汝等知晓后果。”

    一众子弟的嘴角同时抽了抽,在宗学就读,他们最怕的就是书写《律文》。

    尤其是千字级别的《律文》,要全部用工整的馆阁体书写而成,一笔一划不许有丝毫错失。卷面上有哪怕一个墨迹点儿就必须返工重写,否则有瑕疵的文章送到师范手上,绝对逃不了法尺一击,振聋发聩。

    阴九重再次看了阴雪歌一眼,他本来向门口走去的脚步突然停下。

    转身到了阴雪歌面前,阴九重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黑色锦囊,缓缓的放在了殷血歌的书案上。

    “日后下学,和同族兄弟们一并走。兄弟友爱,这也是《族律》中提点过的。若是兄弟之间都没有了感情,这家族势必不能长久矗立在天地之间。”

    手中法尺微微一抖,阴九重向四周阴家子弟冷哼了一声。

    “记住,兄弟友爱,此乃家族立足根本。人性本恶,尔等更应该约束心头恶念。”

    不等阴雪歌说话,阴九重依旧迈着刻板、稳重的步伐,每一步都踏在一块木地板的正中位置,每一步都一丝不苟的,上半身一丝不动的走出了讲堂。

    阴雪歌抓起了面前的黑色锦囊,里面是不大的一点硬邦邦的物事。他打开锦囊微微一瞥,却是一颗金豆子,大概有五钱上下,总值得五十两白银。

    不顾四周一众同族兄弟异样的目光,将锦囊塞进袖子里,将书卷整整齐齐的放进了书匣中,阴飞飞已经带着一股恶风冲了过来。

    一边抖着已经肿得发黑的左手,一边麻利的将一层药膏涂在肿得好似球一般的手掌上,阴飞飞再次大声的胡咧咧起来。

    “雪少,到底是哪个不开眼的狗种?”

    “我们阴家双秀,是这么好欺辱的么?”

    “来,我们找准了对头,咱这就去弄一桶,不,一车大粪,全倒他家门口去。”

    那药膏有神效,肿胀的手掌正在很快的恢复正常。这种跌打膏药,可是任何一个家族,任何一个子弟的必备品,因为谁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被法尺一击,然后振聋发聩。

    只不过,这膏药对如今的阴雪歌而言,也略微昂贵了一些,所以,他手上没有存货,只能借助鸡蛋。

    阴雪歌笑了笑,他拍了拍阴飞飞的胳膊。

    阴飞飞的胳膊动了动,然后他全身的大白肉都随着阴雪歌的拍打抖动起来,就好像翻起了一层肉浪。

    “丢人,我没看清是谁下手。”

    “耳后一道恶风,我就眼前一黑,扑街倒地。”

    殷血歌讥嘲的指了指后脑勺,吸走了老槐树两道生气,伤口已经平复,就是破损的皮肤上刺眼的血痂在告诉大家,这伤口曾经如何的吓人。

    阴飞飞跺了跺脚,然后他身上又是一阵肉浪滚动。

    一旁的阴家子弟们没有留给他们说话的时间,一个身材高大壮硕,和阴飞飞一般高,但是浑身都是疙瘩腱子肉的青年双手抱在胸前,厉声呵斥起来。

    “好了,赶紧去校场集合。按照武科师范的安排,今天,是要测试淬体修为的。”

    这是阴飞熊,殷血歌他们这间讲堂的堂首,三十六个子弟的首领,更有辅助师范教学的权力。

    不怀好意的向殷血歌望了一眼,阴飞熊冷笑了几声。

    “阴飞飞,你不要自甘堕落,和某些不成器的烂泥厮混。”

    大拇指向着自己的鼻子一指,阴飞熊倨傲的昂起了头。

    “真个要找大哥,也要找我这样的。就阴雪歌这废物,同样修炼了这么多年,他才有多少钧的力量?”

    “五十,还是六十?”

    一个矮小精悍的阴家子弟阴飞鹰‘嘎嘎’大笑了几声。

    “阴雪歌,你的修为,可是有好些月份没怎么增长了罢?”

    “若是你这个月,还没有显著提升,三法尺重罚,你是逃不过的。”

    除开阴飞飞,讲堂内所有阴家子弟都恶意的笑了。

第四章 谁家少年,得意

    两个小小Bug,修改一下!

    今天第二更完成咯!!!

    ***

    阴家,渭南古城世家第一。

    当今天下,能称为世家者,至少也要有万年传承方有资格。而阴家,则是渭南古城还是一个小村子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扎根落户的地头蛇,繁衍历史何止十万年?

    实力强大,枝叶繁茂,财大气粗,这些词都可以用在阴家身上。

    阴家宗学,也是渭南古城所有大小家族中名气最盛的一个,好些和阴家交好,或是有姻亲关系的家族,往往会挑选三五个精英子弟送来进学。而阴家在民间草根平民子弟中,也会优中择优,挑选一些天资不凡者送入宗学,作为家族的力量补充。

    故而和阴雪歌同时在宗学进学的年轻人,数量几乎近千。

    阴家宗学的校场面积极大,足以容纳上千人在这里摸打滚爬。校场以黄土奠基,青钢条石垒地,在条石上铺以三尺厚细细筛选的白色河沙。偌大的校场软硬适度,平整干净,正适合淬体修士在这里熬打筋骨、淬炼脏腑。

    将近三十个讲堂的宗学弟子纷纷列队赶到校场,按照平日里划定的区域列队站定。

    数十位身穿黑色劲装,腰间同样扎着血色腰带的孔武大汉双手抱胸,肃立在校场各处,阴冷如狼的目光居高临下的俯瞰着这些大气都不敢哼一声的少年。

    阴雪歌在校场上站定,就听到一声钟鸣传来,时间把握得恰到好处。

    就有大群身穿灰白色粗布衣衫的杂役列队走来,从手上木桶中舀出一碗一碗猩红色药汁递给校场上的子弟。阴雪歌接过大碗一口灌下,一股鲜甜、苦涩、微酸、发麻,诸般滋味俱全的滚烫药汁流入腹中,已经饿得‘咕噜噜’直响的肠胃顿时欢快的蠕动起来。

    经过一堂律法课程,阴雪歌早上吃下的两个鸡蛋早就被消化干净。

    此刻肠胃蠕动的频率最高,这种用各种药草和猛兽骨髓、精血熬炼而成的汤汁正好消化吸收,足以让宗学子弟们在校场上保持充沛的体力。

    哪怕是淬体境的修炼者,都有着数十倍于常人的肉体力量,他们每一顿饭菜的消耗都极其惊人,寻常食物根本无法支撑他们演武修炼时的耗费。

    所以在宗学,所有弟子早晨都不会吃太多东西,上了一堂律法课后,正好空出肠胃,服用家族特意熬炼的大补汤汁。这汤药蕴藏极强效力,大补血气、力量,最好是一滴都不要浪费才好。

    滚烫热流在腹中散开,阴雪歌浑身微微发汗,他脑后的伤口都轻微的跳动起来,好似有一只小蛤蟆在里面抖动。他轻轻的活动着手脚身躯,肌肉按照某种频率仔细的绷紧、放松,关节经络逐渐活络开来,热流就渐渐的流遍了全身。

    强大的力量充斥身体,阴雪歌眉头挑起,眯起双眼的他目光中顿时充满了力量感。

    站在他们这一讲堂队列前的彪形大汉,并非阴家子弟,而是阴家数十年前网罗的平民少年,如今娶了阴家的旁系族女,阴家的外戚冯不平。

    比起律法师范阴九重,专心修炼充当家族武力中坚的冯不平修为更高,据说他已经打开了三十个以上窍穴,周身气流翻滚,呵气成风,拳如流星,一身力量强得可怕。

    肃然向阴雪歌等子弟望了一眼,生得好似黑熊般雄壮的冯不平冷笑了一声。

    “昨日,尔等领了宗学钱米和固元丹,这是家族恩赏。”

    “家族为何要在你等身上花费金钱、灵丹?力求上进!”

    “家族希望你们能够勇猛精进,在十八岁前淬体成功。”

    “如此,你们方能称之为精英子弟,才能承担起重任。”

    重重哼了一声,冯不平不再废话,而是指了一下阴飞熊。

    “堂首出列,看看你上个月可有努力修行?不要让我失望。”

    阴飞熊大步从队列中走出,他肃然向冯不平鞠躬行了一礼,然后缓步走到了冯不平身边摆放的测试石锁前。这些石锁都是一般大小,而且都是用特殊的石材制成。

    因为石材的密度不同,炼制时的手法不同,相同大小的石锁重量相差极大。

    最轻的一支只有一钧重,正好是和一个健康男子的全部力量相当。而最重的一个黑色石锁重达百钧,上面还刻意的雕刻了一个圆鼎形状。

    若是能举起这个最重的石锁,就证明你有了一鼎也就是百钧之力,淬体奠基的功法就算完成了。

    阴雪歌他们六岁进宗学,开始舞刀弄棒打磨力气,到了十二岁肉体逐渐凝固,就服用固元丹激发血气,每一颗固元丹按照天赋资质,看肉体的吸纳程度,能够让人增加数百斤到数千斤力量不等。

    肉体资质极佳的阴飞熊,他每服用一颗固元丹,都能稳定的为他增加三千五百斤力量。宗学每个月赐下三颗固元丹,他就能顺利的增长一钧之力。

    从十二岁到十六岁,四年时间,阴飞熊凭借宗学赐下的固元丹,增加的力量就有五十钧。加上他自己日夜苦练不缀,又有自家父母购买固元丹供他修炼,现在阴飞熊比阴雪歌只是大了三个月上下,但是他的肉体力量已经突破了九十钧。

    缓步走到九十钧石锁前,阴飞熊蹲下马步,双手紧握石锁,然后轻松的将他举起。

    阴雪歌身边三十几个子弟的脸同时跳动一下,十六岁的年纪,九十钧力量,在渭南古城,算得上天纵之资。就算在街面上,他也能胜任巡街法役一职了。

    轻轻冷哼一声,冯不平挥了挥手:“上个月,你就是九十钧力量。”

    阴飞熊丢下石锁,砸得地上洁白的河沙溅起大片。他向冯不平笑了笑,然后自得的走到了九十三钧的石锁前,面色严肃的扎下马步,双手缓缓握住了石锁。

    凭空增加三钧!

    所有子弟屏住了呼吸,这种跨度对于他们这种宗学的学子而言,实在是太惊人。

    每个人每个能够消化的固元丹总有一个极限,他们这种程度的子弟一个月服用三颗已经到顶,其中还会有一小部分药力会浪费掉。

    以阴飞熊的资质,他一个月能够多服用一颗固元丹,增加的力量也就是一钧三四千斤上下。

    跨过三钧挑战,如果成功自然是光彩无限;但是如果失败,法尺一击,振聋发聩,可不是好受的。越级挑战失败,武科师范打你一个鼻青脸肿,也合乎《学律》——不自量力者,重罚!

    阴雪歌眯起了眼睛,阴飞熊在宗学中,总是对他冷嘲热讽,甚至在昨天之前的自己都曾经察觉,阴飞熊偷偷摸摸将自己的行踪泄露给某些人。

    如果这家伙真能挑战九十三钧重量而成功,会有些小麻烦。

    “小麻烦,不过如此。”

    双手抱在胸前,学着冯不平的样子,阴雪歌眯着眼笑了笑。

    阴飞熊浑身肌肉突然膨胀,皮肤下一条条青筋凸起,他重重喷出一道热气,发出牛鸣大吼,双手紧握石锁,浑身肌肉一抖,石锁就缓慢的离开了地面。石锁逐渐被他举起,然后高高举过了头顶。

    “好!”

    冯不平大叫一声。

    邻近的几个讲堂众多子弟纷纷侧目,他们同时鼓噪大吼。

    几个武科师范也是一个箭步就窜了过来,他们犹如看某种珍稀动物般看着阴飞熊,脸上隐隐有一层红光。

    不过十六岁零几个月的岁数,居然就能突破到九十三钧肉体力量,若是家族栽培得当,十七岁时就能达到一鼎之力。这样的精英,甚至可以用‘天才’来冠之。

    “老冯,你走运了。”

    一名师范感慨连连,用力拍了一下冯不平的肩膀。

    冯不平咧开嘴得意大笑,阴飞熊表现越好,他从家族中得到的奖赏就越大。或许,这次家族能够因为他培养阴飞熊得力,给他一粒辟穴丹?那可是拿着黄金都买不到的宝贝!

    阴飞熊得意洋洋的丢下石锁,按照冯不平的吩咐去一旁活动肌肉经络去了。

    毕竟刚刚达到了九十三钧的门槛,举起那石锁还有点勉强。如果用力过猛扭伤了肌肉经络,这不是好事。所以冯不平要阴飞熊赶紧将经络活动开来,不要留下了暗伤。

    其他子弟一个接一个的走上去测试,他们从六十钧到八十钧,力量不等,其中有希望在十八岁的时候突破到一鼎之力的,也不过寥寥三五人。

    只不过这成绩,也足以让冯不平开心。

    对一个家族而言,其实拥有的资源并不足以供应所有的族人修炼。他们所需要的,只是其中最精锐的一小批人而已。所有能够在十八岁的时候拥有一鼎之力的精英天才,都会得到家族的全力栽培。

    而其他人么,以后就会被分配去家族各处产业历练,他们也能继续修炼下去,但是那时候就全靠自己。

    和阴雪歌同一个讲堂的子弟,也有几个人实力进度缓慢,几乎没有任何的进展,一个月的苦练,消耗了三粒固元丹,他们的力气居然只增长了不到一千斤。

    这证明他们的潜力已经到了极限,除非有某些珍贵至极的灵药滋养肉体、固本培元,否则他们再也无法继续修炼。但是那种珍贵的灵药,如果阴家到手,肯定用去栽培自家精英,谁会用来给这些废物?

    这几个倒霉蛋整齐的跪在地上,冯不平抓起法尺,对着他们的后背就是一尺打下。

    “不求上进,靡费家族资源,活该重罚。人性本恶,尔等当时刻自省内心,不可犯错。”

    法尺打得几个倒霉蛋龇牙咧嘴,后背衣衫上隐隐有血水渗出,显然皮肤都破碎了。

    但是他们不敢发出半点儿声音,只是跪在地上连连点头。

    如此众多子弟络绎测试过,最后轮到了阴雪歌走到了石锁前。

    阴雪歌皱着眉头看着面前的石锁。他对自己的力量深有了解。

    八十九钧,这是他七个月前的成绩。换言之,他的禀赋资质比阴飞熊还要高出一截。

    但是七个月来,他的力量并没有得到太大的增益。没有固元丹,单纯依靠自行修炼,甚至没有足够的米面肥肉滋养身体,他能维持住当初的实力就很不容易。

    每月一查,他已经连续三个月尝到了法尺的滋味。

    冯不平和阴九重不同,阴九重是真正的阴家人,他看重的是阴家的根基。

    但是冯不平么,他是阴家外戚,他看重的更多是自己的利益。

    所以每次他用法尺惩戒阴雪歌,都会比别人额外多加几分力气,每次都能让阴雪歌卧床数日。

    冯不平目光如刀,狠狠的刺在了阴雪歌背上。他原本还带着几分豪勇之气的声音,突然变得阴森刺人。

    “阴雪歌,你发什么呆?这里是宗学校场!”

    “速速测试,你上个月勉强达到了九十钧的力气,对比一下阴飞熊,你若是不如他,你该当重罚。”

    “须知道,当年你资质比飞熊还要强出一等,修为进度将他远远甩在后面。”

    “但,这几个月,修为进度如此缓慢,你定然是耽于享乐,没有用心用功。”

    冯不平轻轻的哼出一道冷气,冷气如风,吹打在阴雪歌背上,将他长发吹得胡乱舞动。

    “速速测试,莫非你想要挨法尺么?”

    沉吟片刻,阴雪歌没有去抓石锁,而是转过身,伸手向自己的后脑勺指了指,长叹了一声。

    “师范,学律有言,宗学弟子若是身上有伤,当可免去当月测试。”

    他低下头,露出了后脑勺上那个血痂模糊的伤口,无奈的,却带着一丝得意的冷笑了一声。

    “学生昨晚放学归家,路遇歹人,挨了一闷棍,却是伤得不轻。”

    带着浅浅的笑容,阴雪歌无奈的向冯不平深深鞠躬。

    “还请师范按《学律》,免去学生这月的测试。毕竟学生的伤,却是不能作假。”

    “哎哟,这是谁啊?想要借伤遁逃?”

    一个带着几分油滑、浮夸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一个身穿淡青色锦缎长衫,袖口绣了几朵淡粉色桃花瓣,生得尖嘴猴腮却自以为风流倜傥,扭捏作态的青年缓步向这边行了过来。

    阴雪歌向这青年望了一眼,他的笑容就凝固了。

    一切都因为这家伙,一切都从他而起。

    苗天杰,寄读在阴家宗学的外来子弟。

    他姐姐,苗渺渺,是渭城太守林惊风侧夫人,也就是林惊风最宠爱的小妾。

    三年前,林惊风调任渭城太守,苗天杰就跟着自家姐夫来到渭城,并直接被送进了阴家宗学。

    不知怎的,苗天杰就盯上了阴雪歌身上那恩袭的官职。

    这厮自身资质极差,在阴家宗学厮混三年,更有苗渺渺私下里给予的大批修炼资源,但这厮的兴趣不在校场,而在云榻之上,且云榻之间,至少也要有三两个如花似玉的小侍女才能爽快。

    三年‘苦修’,苗天杰至今不过有八十钧的力量,这根本对不起他吃下去的那些丹药。

    以他的资质和品性,就算林惊风是他的姐夫,也极难为他弄到一个合乎律法的官职。

    所以他就径直向殷血歌提出,他愿意用百两黄金,买下那副九品巡街法尉的恩袭权。

    恩袭权,这是朝国对立功者的奖赏,但是《官律》也注明,若是有权恩袭者自觉自己才德不足,不足以恩袭其官职,可以请辞恩袭,由当地主官从当地青年俊彦中‘举贤’履职。

    ‘举贤’,苗天杰看中的就是这个‘举贤’。

    他苗天杰‘贤’不‘贤’,这是毫无疑问的。

    林惊风是渭城太守,是他姐夫,林惊风说他‘贤’,他就‘贤’,就算他是一团狗屎,那也是一团‘贤气飘逸’的狗屎,就是比你们所谓的青年俊彦‘贤’。

    更重要的是,苗天杰还看中了‘举贤’得官后的附加好处。

    那些俸禄和每个月的修炼资源固然诱人,但是更加诱人的,是以他的年纪成为正式官员后,他就能进入某些真正大人物的视线。

    凡国朝之内,不满二十而成功跻身正式官员行列者,都有机会得到国朝大力栽培。

    一旦入选,则高级修炼资源犹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就是一头野猪,也能将你推到极高的修为境界去。

    对于出身小家族,自家没有什么根基的苗天杰而言,这个机会太重要了。他能否出人头地,能否光宗耀祖,能否享受无边的荣华富贵,而不是借着自己姐姐的面子在林惊风身边蹭吃蹭喝,就全看这一遭了。

    所以,阴雪歌倒霉了。

    七个月来,各种稀奇古怪的厄运在他身上不断发生。

    到了昨天,干脆就演变成了直接打闷棍抢夺钱财,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苗天杰。

    “这不是阴家双秀的老大,雪歌公子么?”

    “怎么着?雪歌公子你,想要借伤逃遁?”

    苗天杰大惊小怪的摇晃着一条丝帕,走到阴雪歌面前长叹了一口气。

    两颗绿豆大小的眼珠叽里咕噜的乱转了一阵,苗天杰狠狠的伸手戳了一下阴雪歌的胸膛。

    “就你,也有资格承袭巡街法尉一职?看看你这落水狗的模样!”

    冯不平不言不语,双眼望天。

    阴飞飞用力跺脚想要冲出来,但是阴飞熊和阴飞鹰一左一右夹住了他,还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阴雪歌看着苗天杰,突然笑了。

    “按《学律》,阴家宗学弟子阴雪歌,向苗天杰提出切磋赌斗。”

    “五钱黄金,可有胆量?”

    掏出阴九重给的那粒金豆子,阴雪歌将他狠狠的按在了苗天杰的脸上。

第五章 轻松取胜

    春天,太嫩,所以天色也嫩得很善变。

    律法课时春光灿烂,漫天阳光温煦。阴雪歌一提出赌斗,渭水那边就飘来了一片薄薄的云彩,淅淅沥沥的春雨就落了下来。

    这一小片儿雨云,恰恰就笼罩了整个渭南城,透过雨云的边缘,还能看到远处滑落的光线。一根一根的淡青黄色的光从高空洒落,很清晰,很透亮,就和蛋清一样。

    不知道渭南城哪家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养了两只白翅膀的麻鹰,正经是冬天的时候才熬炼熟了,翅膀里的骨髓才长坚实的小鹰崽子,这时候正盘旋在阴家宗学上空。

    虽然稚嫩,但是已经初有长空霸主味道的鹰啼声从高空飘落,阴家宗学苍松翠柏间,数以千计的大小鸟儿就全闭上了嘴,没有一个敢吭声的。

    苗天杰的笑容在脸上僵硬,他看着阴雪歌不敢吭声。

    就算阴雪歌这七个月来被他连下暗手,不断的拖延他的修炼。但是七个月前,他就有了八十九钧的力量,而且无论阴家宗学秘传的阴风步、阴风掌,都比常人厉害许多。

    而他苗天杰,依靠大量资源才堆砌了八十钧的力量,步法、拳法样样稀松。要是在云榻上比‘枪法’,他敢说是独步渭南城,可是真个实战,他就是垃圾一团。

    “五钱黄金而已。”

    阴雪歌笑得很温和,但是目光却阴冷如刀。

    “苗大公子,不敢?或者说,你对《学律》上的律法,不满?”

    很轻松的,一个大帽子就扣了下去。苗天杰顿时吓得浑身冷汗直冒,这是要害死他么?

    当今天下,谁敢对上古圣人制定的《律》不满,唯有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祸及四邻。

    若个阴雪歌扣下的罪名被人当真,真有人‘乐意’相信苗天杰对《学律》不满,那么就连他姐夫林惊风满门老小,连带着渭侯满门,都会被斩草除根不留任何遗患。

    面色惨白,嘴唇发青,本来生得尖嘴猴腮很是难看的苗天杰,硬是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按《学律》。”

    冯不平说话了。

    “苗天杰身体不适,你看他脸色如此憔悴惨淡,他能抱病参加宗学课程,何言对《学律》不满?”

    轻轻咳嗽一声,在阴家宗学厮混这么多年,冯不平对《学律》内各项条款煞是清楚。

    “遵循《学律》,学生有病,无法接受赌斗。”

    阴雪歌双眉如刀高高扬起,然后重重落下,冯不平都觉得眼球一痛,好似被他浓烈的双眉劈了一刀。

    冯不平和附近的几个师范同时皱眉,这阴雪歌的眉头果然如同那些族人传说一般,真正好大的煞气,果真是天生的杀胚面相,他的父母,或许……

    “妙哉,妙哉。《学律》有云,若是学子抱病,无法参加赌斗,可以由他人顶替。”

    阴飞熊丢开阴飞飞,大步闯出人群,他横身拦在了苗天杰面前,双手傲慢的抱在胸前。

    “我顶替苗少爷,和你赌斗。阴雪歌,只管放马过来。”

    “我赌斗五钱黄金,你若要代他,快取二十两黄金来!”

    阴雪歌将金豆子丢回锦囊,重重的丢在了地上,然后大声呵斥。

    “二十两黄金,拿来,拿来,速速拿来!按《学律》,你要顶替赌斗,莫非还不敢拿钱?”

    阴飞熊的脸色一阵狼狈,二十两黄金?他只是一个没成年的阴家子弟,二十两黄金的巨款,不要说他,就是他父母都一时半会筹措不齐。为了供应他修炼,他父母可是连家底子都掏了出来。

    但是苗天杰立刻恢复了活力,他志得意满的冷笑了一声,从袖子里慢条斯理的掏出了四个小小的金锞子。金光灿灿的金锞子在他掌心相互对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以为然的将黄金丢在地上,苗天杰犹如打赏乞丐的王子一般傲然抬起了头。

    “若你赢了阴飞熊,只管拿去。就当,就当我赏你的。”

    细雨纷纷,不知道哪里的柳絮被大风吹了过来,飘飘荡荡的无数点细小柳絮飘进了校场。细雨让柳絮逐渐湿润、沉重,这些轻飘飘的白色绒毛,就慢慢的落在了地上,落在了众人的头顶、肩头。

    “请!”

    阴雪歌也不啰嗦,他看了一眼阴飞熊,身形一晃,踏着阴家秘传阴风步,身形飘忽不定的带着一道小小旋风向后急速腾挪。同时他双掌一前一后交错,轻飘飘的护在了胸前。

    阴家《阴风诀》,在渭水之南都是鼎鼎有名的上品功法。

    这门功法走得是阴沉绵柔的路子,奠基的步法、掌法也是讲究一个绵绵不绝、阴柔缠绵,以柔和力量滴水穿石般,逐渐的淬炼肉体肉身。这样淬炼出的肉体虽然爆发力欠缺,但是持久力极长,无论长途奔袭还是长时间作战,都有极大的便利。

    阴飞熊看着身形飘忽难以捉摸的阴雪歌,他的脸色就变得很是难看。

    他心知肚明阴雪歌的资质比他高出一截,阴雪歌父亲未曾去世前,有着巡街法尉官职在身的阴父家底子很是丰厚,每月上面拨发的丹药,倒是有一半进了阴雪歌的肚皮。

    故而阴雪歌根底扎实,而且他悟性颇高,拳脚上的手段比自己高出一大截。

    如果不是这七个月来,因为某些特殊缘故,阴雪歌的修为停滞不前,他阴飞熊哪里敢对阴雪歌出手?更不要说主动纠集讲堂的本家子弟,孤立乃至是围攻嘲讽阴雪歌了。

    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大吼一声,身材比阴雪歌高出一大截,犹如一头大熊的阴飞熊同样踏着阴风步,挥动阴风掌,恶狠狠的向阴雪歌打了过去。

    一旁的冯不平等师范一见阴飞熊这般动作,就同时皱起了眉头,轻轻的摇了摇头。

    阴飞熊单纯看肉体力量,那真正是一把好手。但是看他的步法掌法,那简直是不堪入目。能够将飘忽莫测、疏忽往来、阴柔缠绵、至死不休的阴家基础步法和掌法打得犹如猛虎下山,这真是奇葩一个。

    “前途堪忧。”

    冯不平等师范迅速对阴飞熊下了一个结论。

    阴飞熊在阴风掌、阴风步上造诣堪忧,他对《阴风诀》的领悟就势必出纰漏。搞不好他在《阴风诀》上会浪费许多时光,最终只能改修阴家收集的其他功法。

    但是阴家收集的其他功法,尤其是那些刚猛有力的法门,可远远不及《阴风诀》。

    “可惜了他这肉体资质。”

    冯不平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目露惋惜的向阴雪歌望了一眼。

    看着犹如猛虎一样扑面而来的阴飞熊,阴雪歌原本想要借助阴风步避开他的冲劲。但是转念一念,他身形一晃,主动向前迎了上去。

    双掌一错,阴雪歌运足全部力量,以阴风掌的化、融二诀,封住了阴飞熊的双掌。

    一声闷响,一股巨大的力量扑面而来,阴雪歌的身形一晃,踉跄着向后连连倒退。

    阴飞熊的肉体力量只是比阴雪歌高出三钧,但是这只是静态的死力。阴飞熊体格高大粗壮,带起的冲击之势何止三钧?他全力扑击上去,带起的额外冲击力怕是三十钧都不止,这一扑一拍,阴雪歌只是化去了一小半冲劲,融掉了一小半掌力。

    剩下的力量当面轰下,阴雪歌只觉胸口一阵滞闷,双臂一阵酸麻,脚步踉跄向后不断倒退,再也稳不住身形。阴飞熊得势不饶人,他大笑出声,笑声如雷,‘呵呵’连声挥动重拳,疯狂向阴雪歌打下。

    现在阴飞熊使用的,已经不是阴家阴风掌,而是他父亲专门为他淘换来的大力开山拳。

    这门大力开山拳粗浅粗暴,但是最适合阴飞熊使用。说白了,这门拳法不需要动脑子,不需要领悟各种运劲的法门,阴飞熊一到手就迷上了这门拳法,完全将阴风掌丢去了一旁。

    冯不平等师范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身为阴家精英子弟,不使用家传阴风掌,却使出了这江湖上粗鲁武夫才视若珍宝的下三滥的外门拳法。阴飞熊这完全是在丢人,是在阴家列祖列宗的脸上吐吐沫。

    几个师范下意识的将法尺捏得‘咔咔’作响,就算阴飞熊获胜,他也逃不过一顿惩戒。

    巨响声中,阴雪歌接连中了几拳,他昨夜后脑勺受伤,今天的状态本来就不够完美,一身实力最多能发挥出七成左右。加上阴飞熊本身实力就已经胜过了他,几拳砸下,阴雪歌被打得头昏目眩、五脏六腑都在颤抖,嗓子眼更是一口甜甜的热气快要冲了出来。

    接连倒退了数十丈,阴雪歌退到了校场边缘。

    后背突然剧痛,后方再无退路,他已经被逼到了一株五人合抱的龙爪松前。

    身体紧贴龙爪松,粗糙的树皮甚至磨破了衣衫,紧贴在了他皮肉上。阴雪歌一愣神间,阴飞熊欢喜大笑着欺近,一个右肘狠狠轰在了他面门上。

    犹如金锤贯顶,阴雪歌眼前金星乱闪,他的脖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口热血喷出,全吐在了阴飞熊的衣袖上。这一肘子差点打晕了他,让他全身再无任何力道。

    “赢了!”

    苗天杰得意的挺起了胸膛,枯瘦的小脸蛋上突然带上了一层红晕。

    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柄折扇,苗天杰得意的摇了摇,笑着开口。

    “冯不平师范,你们阴家宗学,虽然有些不成器的败类,但是也有三五精锐,堪为大用。”

    傲然昂起头来,苗天杰得意洋洋的笑着。

    “日后,我苗天杰若是有所成就,当提拔阴飞熊这样的阴家俊彦,以为臂助。”

    不知不觉的,苗天杰已经将阴雪歌身上那个恩袭的巡街法尉的官职,当成了自己的。

    阴雪歌吐了一口血,身上舒服了一点。他瞪大了昏花的双眼,看到阴飞熊狞笑着,双手握拳,一个双峰贯耳向着自己的左右双耳打了下来。

    不能被打中,否则双峰贯耳,耳膜碎裂,头颅受到重击,起码一个月爬不起身来。

    诸般零碎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刚才腹中一晚汤药还在发挥出强大的作用,这样一碗汤药蕴藏的力量,可比早上的两个鸡蛋强大得多。

    身后的龙爪松所有的针叶同时颤抖了一下,一道头发丝般细小,但是绵绵长长没有尽头的青气从树干中喷出,绵绵泊泊注入了阴雪歌体内。

    阴飞熊几个重拳打出的伤势急速愈合,浑身上下重新充满了力量。

    与此同时,体内那一碗汤药的力量正在急速化去,短短一刹那的功夫,一碗汤药就化去了五成。

    破风声‘呼呼’响起,双峰贯耳重拳已经迫近双耳,被打得焦头烂额没有反抗之力的阴雪歌突然低下头来,轻松的避开了阴飞熊的重击。

    阴飞熊在大力开山拳上也是造诣粗浅,能发不能收。

    为了重创阴雪歌,他拿出了吃奶的力气,眼看着阴雪歌的脑袋突然低了下去,他的双拳结结实实的撞击在了一起,左右双拳连带着冲劲,都有着近百钧的力道。沉重双拳对撞在一起,就听得一声惨嚎,一声巨响,阴飞熊的双拳所有骨头同时炸裂。

    细细的骨头渣子刺穿皮肉,从皮肤表面弹了出来。

    甚至有些碎裂的骨头完全飞出了体外,远远的飞出了好几步远。

    这两拳,如此沉重,如果落在阴雪歌的头颅上,或许他的头颅都会如此炸开。

    微微抬起双眼,双眉如刀,映照进了阴飞熊惊恐的双眼中。

    阴雪歌微微一笑,阴飞熊大吼大叫痛哭流涕的时候,他一个干净利落的前肘突击,右手肘狠狠的顶在了对方的胸椎剑突上。

    这是人体上半身最脆弱、神经节最集中的部位。

    阴飞熊惨嚎,他张开嘴,却连呼吸都无法呼吸。他瞪大茫然惊悚的眼睛呆呆看着阴雪歌,然后仰天向后一倒,重重的倒在了地上昏厥过去。

    好似无意的踉跄了一步,一脚踏在了阴飞熊下体狠狠一踩,阴雪歌身形一晃,然后站直了身体。

    他回过身,在那株龙爪松上轻轻的拍了拍,又是一道细细的青气流入了体内。这一次,将青气散去全身各处,顿时浑身肌肉、骨骼都感到微微的酥痒,同时有一种清澈的凉意传来。

    肉体力量微微增长了一点儿,大概三五百斤的力道。但是整个身体的感觉,和方才完全不同了。

    刚才的身躯感觉只是肉体凡胎,但是现在,有一种身体变成了青翠树苗,有着无穷生命的感觉。

    苗天杰已经彻底傻眼,他哆哆嗦嗦的不断向后退,脸上那层淡淡的晕红,再次变成惨淡的青白。

    冯不平等师范相互望了一眼,同时皱起了眉头。

    阴雪歌最近几个月遇到的麻烦,他们都心知肚明。在他们看来,阴雪歌受到如此打压,他的修为只能原地踏步,不会有任何的进展,甚至有所衰退,也是正常的。

    但是他们做梦都没想到,阴雪歌居然能够在正面赌斗中,击溃阴飞熊。

    不是击败,而是击溃。看看阴飞熊几乎粉碎的双拳,想要将他的拳头治好,这只能奏请家主,动用那些价值高昂的灵药灵膏。

    阴雪歌没有理睬冯不平等人复杂的目光,他快步走到了苗天杰面前,将那四个金锞子捡起来,装进了阴九重赠送的锦囊中。四个金锞子,一个金豆子,他们在小小的锦囊中相互撞击,清脆的声音让人很满足。

    “多谢苗大公子。”

    阴雪歌笑容可掬的向苗天杰抱拳行了一礼。

    “日后雪歌若是修为有任何进益,都是苗大公子今日的恩情,这一点,雪歌绝不会忘记。”

    苗天杰脸色阴沉得厉害,他狠狠的瞪了阴雪歌一眼,想要说些话,却又不敢当众太过分。

    沉默片刻,苗天杰点点头转身就走。

    阴雪歌看着仓皇犹如败家之犬的苗天杰,不屑的冷然一笑。

    换在昨天之前,刚刚年满十六岁的阴雪歌,自然面对如此困境无可奈何,只能被人吃干抹净。

    但是感谢那打在后脑勺上的一棍子,真心要感激那出手的人。

    等阴雪歌以后找到了昨天打他闷棍的人,他绝对不会让对方魂飞魄散,只会让他重归轮回。

    微微一笑,阴雪歌转过身,抱拳向冯不平欠身一礼。

    “师范,按《学律》,我有伤在身,加之赌斗之后,伤势更重。”

    “故,我请假半月,稍作疗养,还请师范答应。”

    冯不平沉默许久,他和其他几个师范交换了一下眼神,再看了死狗一般躺在地上的阴飞熊,缓缓点头。

    有伤在身,请假半月,这是《学律》规定的律法,谁也阻挡不得。

    倒是阴雪歌今天居然击溃了阴飞熊,最近几个月实力突飞猛进的阴飞熊,居然如此不堪一击。

    冯不平他们隐隐觉得,或许,有些事情有点不受控制了。

    他们隐约觉得,自家家主阴九幽,为了家族利益,和林惊风达成的某些默契,或许是一个大错误。

    阴雪歌这样的精英天才,才是家族的根基命脉。

    至于阴飞熊这样的莽撞蠢货,就算死伤七八十个,对家族根基也没有丝毫伤损。

    或许,真的错了。

第六章 细雨,蟊贼

    雨云来得快,去得更快。

    天空两只白翅膀麻鹰还没来得及返回巢穴,雨云就已经散开。

    清脆的鹰啼声响彻云霄,失去了雨云的遮挡,两只稚嫩却初现气候的麻鹰直冲高空。

    煦暖的春阳洒在身上,虽然后背上的衣衫被龙爪松的树皮磨开了裂口,但是温和的风顺着缝隙吹进来,好似小手一样摸遍全身,酥痒得很舒服,一点都不冷。

    背着书匣,迈着轻快的步伐,阴雪歌走出宗学大门,笑着向门房内的枯瘦老人打了个招呼。

    同样是阴家族人,却不知道姓名,只知道他驻守阴家宗学起码已经有千年之久的老门房呆呆的看着阴雪歌。他诧异的回头向宗学的大门望了一眼,然后皱着眉头,微微摇了摇头。

    “荒唐。”

    老门房低声咕哝了一句,从壁橱中取出了一碟老花生,一小壶老酒,坐在门房前方的青石板上,翘着二郎腿,晒着太阳自饮自酌,目光却丝毫不离阴雪歌的背影。

    在大街上,找了一家钱庄,将一个小金锞子兑换成了白银,又将几锭银子兑换成了铜钱。

    小小的一个金锞子,就变成了大大的一袋子银角子和铜钱,叮叮当当的足足有数十斤重,拎在手上有着满满的饱足感。

    在钱庄对面的药店中,掏出了金锞子,买了十五颗固元丹,这也就花费了三百两银子。

    将丹药小心藏进怀中,阴雪歌又走进了路边的肉店、粮店和其他店铺,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买了无数。每当他抓出大把的铜钱或者银角子付账的时候,他总是对苗天杰多产生一丝好感。

    七个月来,他总共被劫走了五十两白银,损失了十八颗固元丹。但是今天一次,就全回来了。

    “二十两黄金,亏他能带在身上。有个便宜姐夫,果然是人生一大乐事。”

    带着一丝恶意,阴雪歌开始揣测,如果他将青蓏嫁出去,是否能捞到点好处?

    但是仔细斟酌了一番,想想青蓏枯瘦干瘪的身材,以及枯黄瘦削的脸颊,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赔钱货,倒贴钱都没人要。买回去干什么?笨手笨脚做事都不会,只能下汤锅熬汤。”

    想到‘熬汤’一词,他又想到了青蓏上个月说阳春三月,最好是炖一锅老天麻母鸡汤进补。一则是滋润肠胃,舒缓一下冬天消磨得差不多的身躯,一个是驱散春寒,强壮肉身。

    只不过那时正窘迫,宗学发下的银子总是神乎其神的多次失踪,进补一事自然就落空了。

    “芦柴棒子,都没肉的。想要嫁出去卖个好价钱,也得养得肥一点?”

    抱着这种不良的念头,雇了一个挑夫,将买来的各种零碎东西让他一担子挑了,他又跑去市场,买了四只老大老肥的老母鸡,一共花掉了九钱银子。

    “是贵了不少。”

    四只老母鸡,居然要九钱银子?

    去年的时候,四只同样的老母鸡,只要最多七钱二分银子。

    千年的时候,同样的老母鸡,满打满算,加上几个鸡蛋的饶头,也就是六钱而已。

    和鸡蛋一样,市集上的东西似乎越来越贵了?

    而这种变化,似乎都是从林惊风出任渭城太守后出现的。

    拎着四只老母鸡,怀里揣着一大包二十年火候的老天麻,阴雪歌若有所思的带着挑夫回到家里。打发挑夫走的时候,他又给了挑夫足足一百文铜钱,而这价钱,让惊喜的青蓏惊怒的大叫起来。

    “这是宰人嘛。以前雇个挑夫,渭南城内转一圈,最多六十文。”

    “现在居然要一百文,他当他脚板是镶金的,走一步都撒金粉?”

    看到四只肥胖壮硕的老母鸡‘咯咯’叫着满地乱跑,本来很欢喜的青蓏脸色极其阴沉。

    她站在自家门口,目光不善的盯着那挑夫的背影,突然回头向阴雪歌低声叮嘱起来。

    “少爷,想不到你今天真开窍了。”

    “这钱的来历,我也不问了,反正肯定不光彩。”

    “既然你都做了初一,不如连十五也做了?那挑夫口袋里‘哗啦啦’作响,起码有五百铜钱。”

    青蓏的目光游离不定,犹如冤魂一般迷离而阴森。很显然,她在想象一些不怎么善良的场景。以阴雪歌的实力,对付一个普通的健壮挑夫,那是一指头就能解决的问题。

    重重的咳嗽了一声,阴雪歌将怀中天麻和装钱的袋子狠狠的丢进了青蓏手中。

    “少爷我,是那样的人么?”

    “什么叫做来历不光彩?难不成我能去打劫?”

    青蓏轻叹了一声,很是有点怜悯的看着自家少爷。

    “打劫倒是不至于,您有那个心,可也没那个胆。”

    “但是您不打劫,可以卖身啊!隔壁几家的老爷,他们几年前可都想要做您岳父。”

    阴雪歌羞恼,他举起巴掌,轻轻的在青蓏的脑门上拍了一掌,然后一甩袖子,背着手四平八稳的走进了院子后面的小小演武场。

    当场服下了一颗固元丹,双手犹如龙爪,往演武场边一株数百年气候的老杨树一抓,他闷哼了一声,固元丹犹如火炭一般在体内释放出大量热气,催动他全身血气都运转起来。

    肌肉蠕动膨胀犹如蛇行,老杨树轻轻的摇摆着枝条,一丝极细的青气不断注入他的身体。

    青气所过之处,所有血肉、筋骨都惬意的吸收着青气中蕴藏的,来自老杨树的生命气息。

    自身的力量一丝一丝的提升,随着固元丹的消耗,自身血气翻滚如潮,老杨树中的青气自然是绵绵不绝。阴雪歌区区十六年的生命,哪怕淬炼到了如今水准,和老杨树数百年的气候相比,他的生命力也不过老杨树的百分之一二。

    从老杨树中抽取的这点青气,对老树本身不值一提。

    更有甚者,随着阴雪歌体内气血莫名的翻滚,老杨树体内的树脉中,也有青色的气流开始流转。老杨树开始了某种奇妙的变化,他的根茎向着更深的地下钻去,每时每刻他都能吞吐更多的水分和养分,同时他的枝叶上也逐渐有新的芽苗滋生。

    老杨树向阴雪歌输送一丝青气,他自身就有数倍的青气滋生。

    而每一丝青气注入阴雪歌身体,都会消耗大概三成数量的固元丹产生的药力。

    以这种莫名的方式,阴雪歌可以将每一颗固元丹的力量发挥出三倍以上的功效。他服用一颗固元丹,得到的好处就是寻常人三颗固元丹的效力。

    且固元丹内杂质不在少数,服用一颗固元丹,都要耗费大量时间踢腿打拳,将杂质排除体外。

    但是阴雪歌此刻身体吸收的是老杨树传来的精纯青气,其中不含丝毫杂质;固元丹只是作为燃料,推动他的血气运转,让他有足够的力量运转这个法门。

    丹药中的杂质全部被输送进老杨树的身体,顺着树脉送进地下,深埋在了土壤中,没有对阴雪歌自身造成任何的窒碍。

    天色逐渐昏暗下来。

    青蓏在厨房中欢乐的唱着歌谣。

    没心没肺的她,才不会管自家公子从哪里弄来的银钱、米面和这么多的酒肉。在她眼里,这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自家公子能拿回这些东西,这是他的本领。

    就好像当年,自家老爷还在的时候,他也经常拎着这么多的银钱和其他东西回家。

    那时候,这个院子,可不是现在的这样冷清凋零。青蓏记得,那时候她也总是很开心的去迎接老爷回来的,而且总是能从老爷手上,得到几颗那时候的她最喜欢的糖果。

    “少爷不如老爷的地方,就是不给青蓏带糖果回来。”

    皱了皱眉,正拿一柄小斧头剁鸡腿的青蓏呆了呆,一斧头差点没把自己的手指给砍了下来。

    惊慌失措的看着几乎是贴着自己手指剁下的斧头,青蓏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脸色吓得惨白。

    天色大黑的时候,厨房里传出了浓郁的天麻老母鸡汤的香味。同时青蓏还炒了三个荤菜,炖了一个肘子,配上老母鸡汤和两个素菜,这是阴雪歌和青蓏最近三年来从未有过的奢华大餐。

    三年前,阴雪歌父亲去世。

    家中大变,仆役流散,所有收入断绝,每个月只有宗学中十两银子开销,就连阴雪歌日常身体所需都只能勉强满足。那时候的青蓏,每天最大的美梦,就是一块肘子皮,一条大鸡腿。

    “天天有肘子,有鸡腿,就完美了。”

    看着自己精心调制出的菜肴,青蓏双手捧在胸前,长叹了一口气。

    “不管少爷是打劫还是卖身,恩,青蓏能有肘子和鸡腿就好,其他的,不要紧。”

    后院演武场,花费一个下午的时间,整整一颗固元丹的药力终于全部耗尽。

    阴雪歌浑身大汗淋漓,汗水中有着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传来。这一天他得到的增益,比过去几年一个月的提升还要巨大。

    依仗老杨树无私提供的青气,他一个下午就提升了一钧半的力量。

    如此算来,七天之后,他就能达到一鼎之力。毕竟在七个月前,他已经拥有了八十九钧的实力。

    “看来,渭南阴家,也只是寻常小家族,毕竟渭南古城,在这天下,可不算什么。”

    通过自己一个下午的进益,再对比一下过去几年按照阴家宗学的传授,自己修炼后得到的力量,就知道渭南阴家掌握的修炼法门和自己相差很大。

    这其中,固然有着各种其他的因素,但是渭南阴家在这个世界的地位,却是清晰明白的了。

    “林惊风,也仅仅是渭侯的第三个儿子,甚至是不是渭侯世子。”

    渭城阴家不强,却是渭城第一家族,可见这渭城的水准就是这么回事。那么林惊风被派来渭城做太守,他这个太守的含金量可想而知。

    “一个没有渭侯继承权的儿子履职的地方,能是什么好地方?”

    演武场边,有一口水井。

    脱光衣衫裤袜,打了几桶水,狠狠的冲洗了一下身体,换上了刚才青蓏挂在演武场边木架上的新衣裳,阴雪歌心满意足的回到了餐厅中。

    青蓏已经趴在了餐桌上,呆呆的看着瓦盆中油光水量、红扑扑的猪肘子发呆。

    猪肘中带着浓浓的药草香味,阴雪歌是修炼者,他的每一道菜肴中,都要加入某些特定的药材,这样才能滋养身体、舒筋活络。

    “开动。”

    阴雪歌也不废话,他向青蓏挥了挥手,大喝了一声。

    青蓏一把扯下了一条鸡腿,万分陶醉的嗅了嗅鸡腿的味道,然后深情慢慢的一口咬了下去。

    “少爷,以后你打劫,我给你递刀。”

    青蓏口齿不清的哼哼。

    “如果你卖身,我给你讨钱,绝对一个铜钱都不会少。”

    阴雪歌手上筷子僵硬在了半空中。

    如果他打劫,青蓏递刀,这场景虽然古怪,但是能够接受。

    但是他卖身,青蓏跑去找人要钱,这算什么?她是他的老鸨子不成?

    “胡说八道,专心吃饭。”

    阴雪歌是修炼者,一颗固元丹的药力已经完全消散,化为巨大的力量储存在体内。所以他此刻已经饥肠辘辘,饿得眼睛发花。

    青蓏看上去干瘪瘦弱,但是她也是肚子里少油水烧得慌了,今天也是一通大吃大喝。

    主仆二人只用了一刻钟功夫,就将满桌子酒菜吃得干干净净,然后摸着肿起来的肚皮,惬意的坐在桌边哼哼个不停。

    “猪肘不错,可以再加点桂皮,就更香。”

    抓着牙签,慢慢的剔着牙,阴雪歌双眼看着房梁懒洋洋的说着话。

    “明天,去买个猪头回来。老爹他,以前喜欢猪头的。”

    青蓏抬头看了阴雪歌一眼,点点头,应了下来。

    “老爷喜欢清汤炖了,然后片下来的猪头肉。要配如意居的老窖酒,他就爱这个。”

    “那就再去买两斤如意居的老窖酒。”

    阴雪歌丢下牙签,浅浅一笑。他还想要说点什么,但是他脸色突然一变。

    刚刚入夜,外面就下了雨,春雨淅淅沥沥的洒在地上,很是润泽喜人。

    修炼到他这样的地步,淬体算是小有成就,五官都比寻常人敏锐许多。有其他这一天来,连续从三株老树身上抽取青气融入自身,他的五感更是增强了数倍不止。

    方才,屋外的雨声突然消失了。

    不仅如此,远处的狗叫声、人话声,风吹过树梢的‘呼呼’声,也都不见了。

    四周安静得好似在荒山古墓中一般,安静得让人心悸,安静得让人心头发冷。

    悄步站起身,一把拎起了青蓏的衣领,没有发出半点儿声音的,将她塞进了餐厅角落里的壁橱中。

    青蓏脸色微微一变,很古怪的,她刚才用来剁鸡腿的那把小斧头,就被她不知道从哪里拔了出来。

    仅仅将斧头握在手中,青蓏小心的,没有发出半点儿声音,将壁橱的门悄然关上,只留下一条缝。

    阴雪歌悄然跃起,身形轻盈的跳起来一丈多高,左手挂在屋梁上,右手在屋梁上一抓,一柄黒鞘长刀被他抓了下来,随手背在了身后。

    他的手又在屋梁上抓了一把,这一次,他悍然抓下来一张弓臂长有两尺四寸的强弩。

    黑色弩弓,血色弩弦,弩身上雕刻三条苍劲有力的利箭符文。这是国朝制式,专由巡街法尉使用的‘烈风弩’,有着莫大的杀伤力,甚至对淬体完成,已经开始餐风饮露的练气士都有极大威胁。

    这等制式大杀伤力远程武器,民间根本不能保留。

    阴雪歌的父亲三年前因公殉职,这烈风弩在那一战中击杀敌手十八人,血染弩身。这弩就连同他父亲的随身佩刀、公服等等,全部送回了阴雪歌家中供奉祭拜。

    这等事体,国朝各种律法都有明文规定,功臣之家,是允许供奉烈士遗物的。

    但是阴雪歌必须对这些大杀伤力,对正经练气士都有威胁的武器作出承诺。一旦这种器械被人夺走犯下案子,他也要承担连带责任——只不过阴雪歌尚未成年,所以这连带责任也就略小。

    此刻外面的声气不对,阴雪歌本能的联想到了宗学中传授过的,几种小范围、短时间内能够屏蔽一切声音响动和元气波动的灵符,以及其他的类似物件。

    有人用这些东西,将整个院子包围了起来。

    现在就算阴雪歌在院子里大吼大叫,外人也不能听闻。

    春雨夜,万籁俱寂,正是杀人放火的好时节。

    一掌拍灭了餐厅中的烛火,阴雪歌凑到了窗前,透过窗棱缝隙,向外望了过去。

    “果然,老爹你还是嘴馋。把你的这两件宝贝供在餐厅屋梁上,整天吃香的喝辣的,你才保佑了我。”

    阴雪歌冷厉的笑着,如果这长刀和强弩,今夜是供奉在正堂香案上,那就万事俱去,麻烦大了。

    影影倬倬,可以看到三条身影轻盈的越过了高有一丈二尺的围墙。他们落地无声,就好像几条幽灵。

    阴雪歌看着他们的动作,心里顿时微微一沉。

    这些家伙的身手极佳,最少都是有了一鼎之力的淬体大成者。

    三个人,以他现在的力气,怕是只能痛下杀手才行。

    举起烈风弩,透过窗户纸,他一言不发的扣动了弩机。

    ‘嘎嘣’怪啸声中,一支暗红色三棱透骨狼牙箭呼啸而去。

第七章 好大雨

    郁闷,拼音输入法,猪头带着点口音。

    ‘林’和‘阴’,‘阴’和‘林’,纠缠不清了。

    ***

    春雨如油,淅淅落下。

    薄云遮挡了月光,但是七轮圆月是何等强大,青色月华依旧有一小部分强行穿过薄云,令得天空的雨云好似青色的翡翠片一样透出淡淡光芒。

    所以,光线很好。

    所以,视线不错。

    所以,三个进入阴雪歌家宅子,正在观察四周地势的蟊贼,同时看到了那支弩矢。

    一线血光,带着恶狼啸月的破空声,裂空袭来。

    可怕的速度,让他们完全反应不过来的速度;刁钻的角度,阴雪歌选择的射击角度极其的怪异。蟊贼们刚刚看到箭矢,合金锻造的箭矢就没入了其中一人的大腿根部,从他后臀穿出。

    箭矢撕开了第一个蟊贼的大腿肌肉和骨骼,余势未消的向前激射。蟊贼的大腿骨碎裂,对他的轨迹造成了一点微妙的扭转,箭矢的方向略微偏了一下,正好扎进了第二个蟊贼的膝盖。

    蟊贼嘶声惨嚎,第一个大腿被洞穿的蟊贼单腿跳动着向后退却,然后一头撞在了院墙上。

    烈风弩可怕的杀伤力展露无遗,激射向前的三棱透骨箭力道惊人,更是以一弹指数十圈的高速在急骤旋转。如此急转的箭矢穿透他的大腿,将他的大腿骨打得粉碎,在他腿上绞出了海碗大小的窟窿。

    一条大腿差点齐根脱落,这条腿子已经彻底废掉。

    蟊贼看着大腿上可怕的伤口内流淌出的喷泉般的血浆,他吓得嘶声哀嚎。

    给他们下令的人只是说,这里只是一个宗学的普通子弟,有几手粗浅的拳脚,但是没人告诉他们,阴雪歌手上居然掌控了烈风弩这样的制式杀器。

    大腿软塌塌的挂在身上,蟊贼身体抽搐着倒在了地上。

    膝盖被箭矢射中的蟊贼更是叫得撕心裂肺。三棱透骨箭刺穿了他的膝盖,从他膝弯后透出一寸左右。箭头上有深深的血槽,鲜血顺着九条深而细的血槽喷射出来,带着‘嗤嗤’声喷起有四五尺高。

    大腿被洞穿的蟊贼,他很干脆的昏厥过去,所以他没能仔细观察自己伤口的可怖景象。

    但是膝盖被洞穿的蟊贼,他感受到了巨大的痛苦,清楚地看到自己的伤口鲜血喷起来四五尺高。‘嗤嗤’带响的鲜血将飘落的细小雨滴都冲散开,在他身前欢快的汇聚出了一片小小的血泊。

    “大哥,救命!”

    双手死死捂住膝盖上的箭矢,蟊贼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敢动弹,声嘶力竭的向最后一个蟊贼放声大吼。

    蟊贼大哥呆滞的看了一眼瞬间被敌人重创的兄弟,他怒吼一声,反手握住捆缚在身上黑色刀鞘中一柄长刀的刀柄,铿锵脆鸣声中,一柄灿如秋水,冷若凝霜的四尺狼牙劈风刀被他拔了出来。

    “小子,我们兄弟三人只求钱财,不害性命。”

    “你敢伤我兄弟,你必须死!”

    紧握长刀,蟊贼大哥大踏步的向箭矢射来的餐厅方向逼近。他沉重的步伐践踏着地上的积水,溅起大片水雾。整个庭院都在他的脚步声中颤抖,突然一阵狂风吹来,院子中的野草都在瑟瑟发抖。

    一脚踹开了餐厅大门,阴雪歌手持烈风弩大步闯出。

    他身上战意炽烈如火,看着蟊贼大哥连连厉声大笑。

    “好笑,深夜入私宅图谋不轨,按《刑律》当株连亲族。”

    “尔等不知自省,反而怪我下手太重?可知按《刑律》,我杀了你等,可得重赏?”

    举起烈风弩,阴雪歌‘砰’的大叫了一声。

    他目光如寒星,嘴里模仿的弩机扣动的声音几乎是一模一样,清楚的看到蟊贼大哥下意识的向着身侧一个翻滚。没人敢近距离面对一张烈风弩,就算是淬体大成,体内已经有元气滋生的蟊贼大哥也不敢。

    但是阴雪歌手指一动没动,他大笑着看着身体在雨滴里连连翻滚的蟊贼大哥,突然大吼了一声‘中’。

    院子里草丛中,一根石柱突兀的矗立在长草内。

    蟊贼大哥一头撞在了上面,发出无比沉闷的一声闷响。那根石柱是阴雪歌的长辈当年每天饭后无聊,在石柱上敲打拍击、抓磨撕扯,锻炼手掌力道所用。

    石柱使用的,是比渭南古城铺大街的青钢条石更加坚硬数倍的‘银鳞石’制成,就算踏入餐风饮露境三五年的练气士,手持重锤大斧都难以敲碎。

    蟊贼大哥毕竟是惊弓之鸟,他只顾着闪避烈风弩的攻击在地上疯狂翻滚,却没想到在这草丛中,有这么一根要命的玩意儿。

    阴雪歌可是看准了他的位置,看到蟊贼大哥抬起了右脚,知道他只能向左侧翻滚闪避的时候,这才大吼了刚才那一声。所以蟊贼大哥不负众望,一头撞在了石柱上。

    这一下撞得可不轻,蟊贼大哥只是血肉之躯,这一下撞得他颅骨差点碎裂,眼前金星乱闪,差点就眼前一黑昏厥过去。幸好他是习惯拼命的勇悍之士,他深知这是敌死我活的要命时刻,他狠狠一咬舌头,硬是逼得自己睁大了眼睛,勉强打起了一点精神。

    却已来不及。

    烈风弩发出一声闷响,弩弦有力的跳动了一下,合金锻造三棱透骨箭一溜儿血光喷射出来,从蟊贼大哥的心口射进,从他后心射出。

    一道血水紧随着箭矢喷出,在院子里拉出了长有数丈的一条血痕。

    箭矢射在了后方的院墙上,扎进水磨青石垒成的院墙足足有半寸。

    “小……狗!”

    蟊贼大哥茫然的看着阴雪歌,他搞不明白,一个宗学的子弟,怎么会如此棘手。

    他低头看着胸墙那个小小的箭孔,感受着体内不断流逝的生命,一头栽倒在地。

    阴雪歌看着蟊贼大哥,他冷冽笑了笑,将烈风弩丢在了一旁地上。他大步走到了膝盖受伤的蟊贼身边,拔出父亲留下的长刀,一刀枭首。

    大腿受创的蟊贼依旧昏迷不醒,阴雪歌干净的将他一刀刺死,然后走到了自家大门前,打开大门,抓起挂在门框边的一个铁制槌子,对着门楣一侧悬挂的二尺铜锣倾力敲打起来。

    ‘铛铛铛铛’,刺耳的锣声撕碎了春雨夜的宁静,在这静谧的夜里,锣声轻松传出了好几里地。

    左邻右舍当即亮起了灯火,伴随着低沉的唿哨声,每家都有两三个青壮年手持棍棒冲出了家门。这些青壮年多少都练过几手拳脚,家里也会想方设法给他们弄点固元丹吃吃,所以每个人都有着十几钧或者二十来钧的力量。

    按照这天下的《民律》,阴雪歌家一旦出事示警,左右邻舍必须倾力相助,否则视为与贼人同罪。

    眨眼间就有近百青壮聚集在了阴雪歌家门前,两个街坊耆宿更是杵着拐杖,在灯笼火把的照耀下来到了阴雪歌面前。他们沉沉的喘着气,目光越过阴雪歌肩膀,看向了院子。

    三名蟊贼躺在地上,借着灯笼火把的光线,可以看到被春雨润开的满院子血水。

    两个耆宿长抽了一口冷气,他们当即向阴雪歌挑出了大拇指。

    “雪歌,果然是虎父虎子,三个贼人,你全数杀了?”

    “妙计,妙哉,我们街坊有雪歌你,邻舍都放心了。”

    “哈哈哈,三个夜闯民宅的贼子,一个人头就是一百两银子,雪歌,你有功劳啊。”

    四周青壮也都纷纷咋舌鼓噪,连连惊叹不已。

    他们知道阴雪歌是阴家子弟,每日里都要去阴家宗学练武淬体的,比起他们这些平民家的子弟自然是强大得多。但是一个没成年的孩子,居然手刃三个敢于夜闯民宅的贼子,这可是大能耐。

    敲响警锣仅仅十个呼吸,左右邻舍的青壮尽聚此地。

    二十个呼吸后,急促、稳健的踏水声传来,两名巡街法尉带着二十名全副武装的法役,身后跟着一大群按天轮值巡夜的民夫,排着整齐的队伍赶来了这里。

    阴雪歌看了一眼那两位法尉,顿时眼睛一亮。

    这两个法尉都是熟人,当年他父亲还在时,经常来阴雪歌饮酒练武的。

    他当即上前,向两个法尉鞠躬行礼,将这里的事情一一详细的描述了一番。

    两个法尉一个出身渭南古城李家,名为李业;另一个出身渭南古城赵家,名为赵佶。他们和阴雪歌父亲交好,大家共事多年,有着深厚的交情。

    对阴雪歌,他们也当做自家子侄看待。虽然迫于家族的压力,他们在最近几个月,对阴雪歌的诸般遭遇实在是束手无策,但是听说今夜居然是阴雪歌家被人闯了进去,两人的脸色依旧变得锅底般难看。

    “真正,欺人太甚。”

    李业性情暴躁如火,听到阴雪歌说了这话,他恨恨一跺脚,那数千年人走车行都没能磨出太多痕迹的青石街面,当即‘咔擦’一下裂开了好几条细如蛛网的痕迹。

    “戒躁戒怒,慎言。”

    赵佶和生得犹如猛虎般彪悍狂野的李业不同,他生得俊雅风流,大有文人骚客的风范。当年阴雪歌父亲还在的时候,他们三个法尉组成的小团体中,阴雪歌父亲是头目,李业擅长冲锋陷阵,而赵佶则更多的充当出谋划策的人物。

    一手按在阴雪歌肩膀上,用力的握了握;另外一手抓住了李业胳膊,狠狠的拉住了他的身体。赵佶眯起细长的双眼,语气变得很是沉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冷漠狠戾。

    “来人,去看看这宅子四周的动静。”

    “这里天地元气的波动不正常,有人在这里动用了‘消声符’和‘匿息符’。”

    “这等符箓,民间严禁私自流传贩卖,速速搜寻符箓残骸,看是哪家所出。”

    “着上诉太守府,奏明这里有当年漏网盗匪,潜入渭城挟怨报复法尉家属。”

    “同时向律府法丞大人知会一声,漏网盗匪胆敢潜入城中报复法尉家属,此乃挑衅圣人《律》之重罪。请法丞大人发放律书,申饬一应相关人等,彻查此事。”

    赵佶不紧不慢的,将一件一件事情吩咐了下去。

    天空中,一道春天的脆雷‘哗啦啦’的炸开,渭水那边一片黑压压的乌云翻滚着涌了过来。本来淅淅沥沥让人很是畅快的小雨,突然就变成了倾盆大雨。

    街道上的火把、灯笼被突兀的大雨浇得熄灭,但是七轮圆月高悬空中,依旧在昭显他们强大的威能。通过乌云的缝隙,青色月光依旧洒了下来,街道上依旧可以分辨出人形来。

    阴雪歌看着赵佶,突然压低了声音。

    “不能闹大,否则两位叔叔怕是消受不起。”

    “正要闹大。越大越好。”

    赵佶清癯的脸上带着一丝羞恼的怨气。

    “欺压你一孤苦少年,已经过分,而且你还是大哥留下孤儿,这是人做的事情?”

    “若是他有什么正大光明的手段,倒也罢了,结果尽是这种见不得人的黑手法。”

    “我和你二叔,居然被调出去巡察山贼动向,动辄就是两月,这就浪费了半年。”

    “而且我等族中,居然连我们应有的月俸都压下了,我们在太守府应得的俸禄,居然被族中代领。弄得我们想要接济贤侄一二,都无能为力。”

    “林林种种,欺人太甚。”

    赵佶的眼角剧烈的跳动着,他咬牙切齿的冷笑连连。

    “但是他也弄错了一件事情,须知道这律府,却是独立于渭南城。律府法丞,有监察渭南一应官民,匡正《律法》威严的重责。”

    “三个……漏网重犯,闯入牺牲法尉家中,图谋不轨,报复家属。加上你这几个月来受到的委屈,我们一定要好好的讨一个公道。”

    傲然昂起头来,赵佶狠狠的瞪了一眼李业。

    “冲动,办不好事情。”

    “他们要耍手段,我们就陪他们玩。”

    “若是没有这夜闯民宅的勾当,我们还真不好开口管这事情。”

    “但是既然他们做了这么蠢的事情,走了这么一步臭棋,就轮不得他们开口了。”

    狂风暴雨呼啸打下,远处突然有大片火光顺着街道向这边急速行来。

    如此暴风雨中,数十支比寻常火把更加亮了数倍的灯火照得街道一片雪亮。

    这些灯火用的都不是普通油脂,而是从深山大泽之中,得了气候,有了长生的蛟龙一类的长虫体内刮出的油脂,用秘法调制而成。如今不灭,土埋长明,除非用某种特殊药剂喷上,否则这火焰根本不会熄灭。

    这样的油脂,和等重的白银价值相当,由此可见其珍贵。

    在整个渭南古城,太守府都没有资格使用这样的‘蛟油’,唯有监管渭南一郡百官、军民,直属州牧府直辖的律府法丞的直属卫队,才能在外出办案时使用。

    这,同样是律法中明文规定的礼法章条。

    三十名身披红色法袍,脚踏红色皮靴,头戴红色尖顶帽,外面罩着红色半身甲,腰间佩戴着红色刀鞘双手斩马剑,就连眉毛都用燃料染成血色,通体上下带着让人心悸的红,宛如一团火一样烧过来的法尉骑着血色怒马呼啸而来。

    这马也非凡物,他们身高在一丈以上,头尾长达三丈开外。他们身躯密度极大,体重超过五十钧,浑身毛片都是一个个旋转的毛旋儿,就好像龙身上的鳞片一般。

    这是出了名的‘血龙马’,国朝中,也只有各州、各郡的律府法丞直属卫队有资格使用。

    他浑身坚逾钢铁,寻常刀剑弩矢根本无法穿透;他冲击力极强,寻常小城墙都是一头能够撞塌;他奔行如风,最快一呼一吸之间能够窜出十里地;他持久力悠长,可以连续奔跑一日一夜而不停息,日行数万里只是寻常。

    这样的血龙马完全无法用金银衡量他的价值,这种近乎于妖怪的坐骑完全被国朝垄断,只有国朝御马监有资格蓄养繁衍,然后分发给各处州郡使用。

    三十位律府法尉,清一色都是淬体大成,踏入餐风饮露境,体内滋生元气的练气士。

    他们犹如一团烈火翻滚而来,象征着森严无情,将一切污秽、恶念彻底烧毁的律法。

    在法尉身后,是一名同样骑着血龙马,身披血色官服,袍服上绣了日月光明,山川河岳,百兽百禽图案的中年男子。这男子腰间挂着一枚玉圭,一方玉印,气度雍容,周身气息犹如潮水翻滚。

    漫天狂风暴雨无法靠近他三尺之内,所有雨点刚刚触及这个范围,就被一股柔和的力量弹飞。

    他骑着血龙马,慢慢的行到了阴雪歌面前,居高临下的向他望了一眼。

    森森庄严犹如大山压顶扑面而来,但是这种感觉一闪即逝,中年男子已经飘身下马,肃然向阴雪歌抱拳深深的鞠躬一礼。

    “本官渭南郡法丞司马相,见过阴雪歌阴公子。”

    “斗胆贼人,居然敢闯入烈士阴九风法尉家宅,妄图行刺烈士独子,此乃滔天重罪。”

    “本官失察,让大胆贼人作出如此恶行,本官有罪,自当向本州律府上书请罪。”

    “今日,吾等当同心协力,将这些贼子幕后之人抓出,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达官贵人。”

    眸子里一抹狂热的光芒闪过,司马相用一种让阴雪歌都觉得头皮发麻的狂暴语气大声呐喊起来。

    “不管这幕后人是谁,一旦抓出来,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第八章 雷霆如火,狠辣

    渭水之南,太守府中。

    春雨呼啸,一改前些日子的温柔缠绵,犹如发狂的野牛一般践踏着太守府的花苑。

    盛开的百花失去了颜色,残红遍地,落英缤纷,悬挂在游廊下的鸟笼中,几只五颜六色的巧舌灵鸟惊恐的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游廊尽头,精舍之中,大片明净珠光如水。

    生得一模一样俏丽无方,面孔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衣饰打扮都是一般无二的四胞胎小丫鬟身穿青罗长裙,悄无声息的站在屏风后面。她们双手垂在身边,静静等待主人的召唤。

    精舍中清香馥郁,这是来自东海深处无忧岛的极品龙脑香,十斤黄金才能换来一两香沫儿。整个渭南古城,偌大渭南郡,舍得日常使用这等极品熏香的,也只有风流雅致的太守林惊风。

    香烟从窗棱下,一个小小的香案上,一口五彩合金铸造的灵蟾望月香炉口中冉冉喷出。

    屋子正中的屋檐下,一条丝罗带挂着一个透明的皮囊,里面是整整一升南海夜明珠。不是寻常的珠蚌明珠,而是传说中的万年老龟肋甲中剖出的龟龙珠。

    作为一个合格的风流雅士,林惊风是见不得烟火气的——除了极品龙脑香,什么蜡烛、灯盏在他这里都不中用。故而他只用珠光照明,到了夜里,他附近的所有房间,都只能被夜明珠照亮。

    穿着一条粉青色长裙,胸口袒露着大片白花花细腻柔滑皮肉,慵懒的搂着一只斑纹豹猫,斜斜躺在清心玉竹贵妃椅上的苗渺渺轻轻的叹着气,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趴在地上挣扎的苗天杰。

    犹如粉牡丹一样高贵艳丽的脸上,没有半点儿怜惜。

    苗渺渺看苗天杰的模样,就好像主人看怀中的宠物一般,根本不像是一个姐姐在看自己的弟弟。

    往日里风流俊雅,举止从容,从来不带丝毫火气的林惊风绷紧面孔,面皮气得铁青,犹如地狱里闯出来的恶鬼一般,用足了力气狠狠的一脚一脚踢打苗天杰的软肋。

    苗天杰的身体剧烈哆嗦,林惊风穿着一双鳄龙皮的靴子,头部镶嵌着两块儿闪闪发亮的蓝宝石。这宝石可比人骨头坚硬许多,每一脚踢在他软肋上,都踢得他肋骨‘咔咔’作响不断碎裂。

    胸前肋骨被一根一根慢慢的踢断,然后断开的肋骨被缓慢的一脚一脚踢得碎裂。这等酷刑,让苗天杰如何受得?但是提打他的人,是太守林惊风,他的姐夫,他忍不住,也得忍。

    “够蠢,真够蠢。”

    苗渺渺一点都不心痛的向苗天杰望了一眼,悠悠叹了一声。

    “既然要谋人家的恩袭,暗地里下手就是。你还每天耀武扬威的在人家面前挑衅,唯恐不知道是你在谋取一个为国朝牺牲的法尉恩袭的官职?”

    “就算有夫君为你撑腰,这事情一旦传出去,夫君也扛不住律府的追究。”

    “向人挑衅也就罢了,居然还和人赌斗;就算赌斗吧,你能赢么?赢呀!”

    轻轻抚摸着怀中肥胖的豹猫,苗渺渺无奈的摇头呻吟了一声。

    “输了!”

    “输了!你居然输给了一个父母双亡,就连本家家主都已经为了利益兑换而放弃他的孤儿。”

    “二十两黄金,你居然就这么输给了他!”

    林惊风一脚踩在苗天杰后颈上,用力的向下碾压他的颈骨。苗天杰的颈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眼看就要被林惊风踩死当场。

    看到这等场景,苗渺渺也紧张的闭上了嘴,不敢再说一个字。毕竟苗天杰,是她弟弟。

    感受到苗天杰的脖子随时可能断裂时,林惊风这才阴沉着脸,低声咆哮起来。

    “不是黄金的事情,二十两黄金对那些草民而言算是巨款,却真正算得什么?”

    “这个蠢货,输了二十两黄金,居然想要找人将金子抢回来!居然夜闯民宅!”

    收回脚,右腿快若闪电般一弹,被打得快变成死人的苗天杰就飞出了敞开的精舍大门,飞进了花苑中,摔倒在一株芍药花下,被狂风暴雨弄得浑身湿透。

    “法丞司马相已经被惊动。这事情,必须彻底抹平。”

    林惊风阴沉着脸,狠狠的向苗渺渺瞪了一眼。

    “三年来,渭南古城,渭南郡,物价略微涨得高了些,司马相已经在暗中查证。”

    “若是被他找到了些许把柄,我这太守之位保不住,甚至还要被送回侯府圈禁。”

    “我完蛋了,你们还有好日子过?你们还能锦衣玉食,还能高屋华宅的享受么?”

    愤愤然一甩袖子,林惊风狠狠的指了指苗渺渺,他想要说点什么,但是看到苗渺渺潸然泪下的可怜模样,却又将到了嘴边的凶狠话给缩了回去。

    沉默了半晌,林惊风无奈的长叹了一口气。

    “渺渺,你这弟弟,多熬炼些年数,再想办法为他谋取官职吧。”

    “就他现在这狗才模样,给了他好处,他也只会招灾惹祸找死。”

    走到苗渺渺身边,拎起豹猫顶瓜皮,随手将肥胖的豹猫丢去了精舍角落,林惊风的手已经顺着苗渺渺胸前白嫩细腻的丰盈抓了进去。双手犹如灵蛇一般,灵巧的将那一对弹力惊人的丰盈扭成了各种模样,在苗渺渺迷离的眸光中,林惊风阴恻恻的笑了。

    “好几个月心思白费,这小子,有点运数。”

    “想要恩袭?好,我让你恩袭,你就来罢!”

    轻轻的哼了一声,林惊风转过头,向屏风后的四位少女低声呵斥了几句。

    四位少女身上青罗长裙突然滑落,露出了她们矫健有力的纤长身躯。她们转过身,从背后壁橱中,取出了漆黑如墨,比蝉翼还要薄上数倍,弹性惊人的紧身衣衫,飞速的穿在了身上。

    这紧身衣将她们全身裹得密不透风,就连双眼的部位都蒙上了一层棱形的黑色水晶。

    她们化身为黑夜的幽灵,轻巧的窜出了精舍。一阵狂风暴雨扑面而来,她们的身体诡异的化为半透明的水色,轻巧融入了风雨之中。

    初始还能看到几条半透明的朦胧身影在雨水中快速前行,地上还能看到几个浅浅的足形水印。但是几个呼吸后,这些影子就彻底消失,完全和疾风骤雨融为一体。

    阴雪歌家宅正堂上,司马相肃然端坐在堂上。

    他手持阴雪歌击杀蟊贼的烈风弩,轻轻的抚摸着上面被鲜血染红的三条箭矢状法印痕迹。

    “果然是,父亲英雄,儿子好汉。”

    把玩了一阵,司马相往侍立在一旁的阴雪歌望了一眼。

    “杀人的时候,怕不怕?”

    随行的律府法卫已经勘测清楚,三个蟊贼,只有一人被箭矢击杀当场,其他两人都是被重伤后,由阴雪歌枭首、穿心斩杀当场。

    一个十六岁的孩童,没有经历过任何的风雨考验,面对三位雨夜闯入自家的蟊贼,能够提前知晓贼人的动静,并且冷静的拿出兵器一击得中。

    不要说阴雪歌,就算是渭南城内的巡街法役们,有多少人是真正碰到过人命的?

    “怕,当然怕。”

    司马相只是好奇的问一句,但是阴雪歌却是很认真的回答。

    “只是,再怕也要杀。我不杀他们,他们就杀我。”

    “我到也就罢了,家里还有一个蠢丫头,舍不得。”

    司马相呆了呆,他倒是没想到阴雪歌会这般说。

    换成其他家的少年郎,有了在他面前表现的机会,哪个不会慷慨云天的吹嘘几句呢?

    敢直言自己很害怕,却不得不拼命,这份坦诚就极其难得了。

    而且,居然还为了一个小丫头拼命?卖身为奴的小丫头子,在这个世界,可无甚地位。

    青蓏傻呆呆的站在阴雪歌身后,不时好奇又小心,带着几分敬畏的偷看司马相一眼。

    律府是个很可怕的衙门,法相更是比太守更让人恐怖的存在。曾经有人说,州牧、太守之类的官员,那是‘牧民官’,是‘父母官’;而州郡的法相么,他们是‘屠民官’。

    一个‘屠’字,一切尽在不言中。

    青蓏或者去市集买菜,或者去药铺给阴雪歌买各种制作药膳的药草,和左右邻舍的三姑六婆也是亲近的老朋友。对于‘屠民官’一词,她是深深记在小脑袋瓜中的。

    只是今天见了司马相,这位中年大叔可不像市井传说中那等可怕就是了。

    “有趣,有趣。”

    司马相笑看了阴雪歌一眼,对于阴雪歌杀贼的勇气,对于他现在应对的从容,他很欣赏。

    至于青蓏么,这个枯瘦如柴,长得和猴子一样的小丫头,实话说,他真心没甚兴趣。

    阴雪歌‘舍不得’这小丫头?这也是有趣的事情。以青蓏的姿色,自然是牵扯不到男女私情的份上。也就是说,阴雪歌这娃娃,对这小丫头居然有一份‘血肉亲情’在里面?这就很难得了。

    卖身为奴的下人,主家将他们当做物品看待,凭空打死的事情都有,这都是符合律法的。

    能够如此善待自家下人,这样的一份宅心仁厚,在这世间,不算太珍贵的东西,但是也的确罕见。

    ‘哐当’一声,大堂的正门被推开,一道狂风卷着雨滴就喷了进来。两名浑身湿漉漉的红衣法尉大步闯了进来,将一份厚厚的,用暗红色牛皮袋装着的案卷交给了司马相。

    司马相结果牛皮袋,取出其中案卷,一目十行的扫过上面的资料,然后很是不屑的笑了笑。

    抖了抖手上案卷,司马相望着阴雪歌点了点头。

    “这几个月,本官失察了。嘿,这等见不得人的龌龊手段,居然……”

    一句话还没说完,又是两名红衣法尉闯了进来,他们双手抱拳向司马相行了一礼,语气干涩的开口了。

    “大人,三位贼人的来历已经查清,他们都是渭南城中水龙门帮众。”

    “我们找去他们家中时,他们满门老小,都已经服毒自尽,并且留下了罪书。”

    一名法尉从袖子里抽出了三份罪书,恭谨的递到了司马相的手上。

    司马相拿着罪书,也不翻阅,只是手一抖,三份罪书就化为灰烬。

    他笑看着阴雪歌,将手上的灰烬一甩袖子,全部丢出了门外。

    “阴雪歌,你说,本官为何不看这三份罪书?”

    阴雪歌故作沉吟,他沉默了好一阵子,这才双眼一亮,笑了起来。

    “大人烛照万里,这等睿智,是小民比不上的。”

    “这三份罪书,不看也罢。那三位贼子夜闯我家宅,他们家人怎会知晓?”

    “就算他们家人知晓此事,又怎知道他们会失手被杀?又怎会畏罪自尽?”

    “所以,这三份罪书,定然是伪造的,没有任何的用处。”

    司马相的眼睛就好像两颗小灯盏一般亮了起来,他深深的看了阴雪歌一眼,突然开心的笑了起来。他指着阴雪歌,向站在一旁的李业、赵佶连连点头。

    “想不到,渭南城中,遗珠在此。”

    欣然笑了几声,司马相连连抚掌。

    “可不是这般道理?他们三个淬体有成的贼人联手对付你一少年,怎会失败?”

    “他们不管来做什么,自然能将痕迹遮掩得干干净净,他们家人,怎会自尽?”

    冷笑一声,司马相仰天放声笑了起来。

    “真个是小觑了我。只是,既然他们家人都被灭口了,这事情……”

    大袖一挥,司马相向那些法尉扫了一眼。

    “水龙门,区区在渭水上航运为生的民间势力,约束门人弟子不利,祸乱民间。”

    “抄了吧,所有浮财,没入官中,所有地产,当众官卖。一应水龙门所属,连带亲眷族人,正好西疆一代开辟蛮荒领地,需要大量人手补充,全部流放去西疆听用,永世不得返回渭南。”

    一应法尉恭声应诺,当即就有两人大步闯了出去。

    水龙门在渭南郡,也是赫赫有名的存在。以渭南古城为中心,渭水上下千里的水运,尽被水龙门把握,是一个富得流油的大势力。

    但是司马相一声令下,水龙门全部资财都归官方所有,水龙门数百徒众,过万亲眷族人,全部都被发配去了不知道多远的西疆蛮荒之陆。那等刚开辟的蛮荒山林,去了一万人,能有一人活下来就不容易了。

    更不要说,司马相判罚他们永世不得返回渭南。

    他们只能世世代代,在那西疆之地做野人去了。

    律府,监察百官,监督市井,有先斩后奏之权,负责维护《律法》森严。他直属州牧府,就连渭城太守林惊风都只是和律府平起平坐。太守总管渭南郡一应民生、军事等等,律府只管《律》之一道,但是就是这个《律》,就足够司马相稳稳压制林惊风一头。

    惩戒一个小小的水龙门,他甚至都不用和林惊风打半声招呼,林惊风反正也管不到这一块儿。

    风雨声大作,又是四名法尉闯入了大堂,身穿红衣的法尉举起手上托着的木盘,两枚纸符残骸正端端正正的摆放在木盘上。

    阴雪歌瞪大眼睛,好奇的向他在这个世界第一次见到的灵符忘了过去。

    灵符已经燃烧过大半,只有小半符体残留。

    这小半符体,就只有三寸左右,色泽如桃木的符纸很是光滑,被大雨洗刷了许久,却不见丝毫污渍。符面隐隐有朱红色扭曲的符文,虽然已经使用了,却依旧有一丝丝奇异的元气波动扩散开来。

    这一丝元气波动,就连阴雪歌这种没有踏入练气境的人都能清晰的感知到。

    屋子里的空气都随着这一丝元气波动转动起来,隐隐带起了一丝一丝细小的风,‘飕飕’的从窗棱中吹了出去。

    司马相眸子一凝,他从袖子里摸出了一面巴掌大小,背面雕刻了镇海灵龟纹路的青铜镜,放出一道毫光往符体上照了照,就有一丝一丝灰黄色的光晕在符面上浮动起来。

    司马相冷笑一声,将青铜镜收了起来。

    “又是渭北黄家,他们这两年,到底犯了多少纰漏?”

    “那这两张残符,去给渭北郡律府法相欧阳希说,让黄家赔偿一千两黄金出来。”

    “本官不管他们是管理不善,让这两张灵符流了出来;还是被贼人偷走了,本官只要他们赔偿一千两黄金。”

    “阴雪歌差点死在这两张灵符下,这一千两黄金,就是他们赔偿给阴雪歌的汤药费了。”

    阴雪歌都不由得骇然向司马相望了过去。

    一千两黄金?这可是一注横财,足以让寻常人家三辈子吃喝不愁的横财。

    他居然要渭北郡的那个黄家,一口吐出一千两黄金来?可怜那黄家要贩卖多少灵符,才能囤积这么大一笔财富?只不过这一千两黄金,足够支撑阴雪歌未来好长一段时间的修炼了吧?

    他向着司马相深深的鞠躬了下去,由衷的感谢他的雷霆手段。

    “法相大人英明,小民感激万分。”

    司马相‘哈哈’大笑了一声,用力的拍了拍手。

    “既然雪歌都这般说了,作为渭南郡的法相,我总不能不给治下良民撑腰。”

    “恩,给黄家家主说,除开千两黄金,我还要他亲手打断和这灵符有关的主管人的手脚。”

    “必须是核心嫡系族人,不许拿旁支族人充数。”

    窗外,风雨骤歇,漫天雨云散去,七轮明月高悬青天之中,明净的月光照得天地如洗。

第九章 底线

    渭南郡律府法相司马相,传闻是一刚硬、呆板、无趣之人。

    但是这年春天,司马相做了一件渭南郡人津津乐道的事情。

    在阴雪歌斩杀雨夜蟊贼的第二天,司马相亲书请帖,着下人送去太守府,邀请太守林惊风一并去渭水河边踏青,欣赏阳春美景。

    据说林惊风欣然前往,并带去了歌姬、乐师、文人、雅士数以百计,浩浩荡荡的队伍在渭水边扎下营寨,踏青、歌舞、春猎、吟诗作赋足足欢乐了一整天。

    主人司马相,客人林惊风,于踏青盛会后依依惜别,分别返回各家府邸。

    律府法相依旧是闭门不出,但是太守林惊风抛头露面、举办宴会的次数也突然少了不少,这让一些一心一意跟着林惊风混吃混喝的酸腐文人大感无趣。

    不仅如此,市井上的平民也惊喜的发现,市集上的物价正悄然滑落。

    原本三文钱才能买到两个的鸡蛋,新鲜的青壳鸡蛋,现在两文钱就能拿到了。其他的包括老母鸡、猪肘子、猪头、白鱼等等,无论是阴雪歌还是青蓏都极其欢喜的美味,价钱也都回到了一年前的水准。

    渭南古城中,原本经常鲜衣怒马,带着一众阿附随从招摇过市的苗天杰,突然就销声匿迹。

    根据市井纨绔子的传说,周天杰雨后失足,在太守府后院一青苔密布的石板小道滑倒,不幸摔断了七八条肋骨,没有数十日的休养,是无法出来见人了。

    古城春色依旧美好,绚烂的春阳,雅静的圆月,一如恒古的照耀在小城上。

    那天雨夜中的事情,就此揭过,再无丝毫涟漪留存。

    过去大半年的时间内,被不断调去城外寻访山贼踪影的赵佶、李业,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他们不再出外勤,每天都威风凛凛的穿着公服,带着法役在街头缓步行走,震慑宵小。

    每天他们都会去阴雪歌屋前屋后转两圈,宣示他们对阴雪歌的照护。

    而他们不断被本家压占的月俸和丹药,也都一五一十的发放到了他们手上。

    水龙门烟消云散,万多人口一夜之间被流放西疆。但是一个青龙门在三天后就取而代之,依旧接掌了渭南古城上下千里的水运买卖。

    原本水龙门的总部,以及他在渭南古城内的一处酒楼,三五处店铺,乃至十几套大小宅子,包括被流放的那些人的民宅等等,全部被律府张开榜文公开拍卖。

    渭南古城的大小家族不动声色的张开大嘴,甚至獠牙都没展露半颗,就将水龙门留下的最后一笔好处吃干抹净。在这其中,阴家占了大头,最好的店铺,最大的几处宅子,包括城中最繁华路段上那前后六进的酒楼,都被阴家纳入囊中。

    很莫名的,阴家给阴雪歌的月俸,就从普通子弟的十两银子,突然涨到了精英子弟的三十两。

    除开银子,也有粮食、香油、食盐,乃至是皂角粉、棉布、布鞋等物发放下来。

    最让阴雪歌无语的就是,宗学居然还给他额外补发了二十一颗固元丹,说是为了奖励他雨夜斩杀三个蟊贼的勇气。将固元丹送上他家门的宗学师范,甚至捎来了阴九幽的一句话。

    “雪歌此子,实乃我阴家豪杰,未来当重用之。”

    这一切都在短短三天内发生,然后所有的影响就悄然消散,一如春梦,了无痕迹。

    阴雪歌家的密室中,多了一千两黄金。

    十两一根的大金条,整整一百条堆砌在一起,看上去煞是光鲜夺目。

    青蓏欢欢喜喜睡在了密室中,除开每天做饭的饭点,她根本不出来。

    在这一千两黄金旁,还摆着三百两白银,这是他斩杀三个蟊贼,太守府颁发的奖励。

    对于这些白银,曾经为了几个铜板而折腰的青蓏表现得不屑一顾。

    她甚至对阴雪歌如此说。

    “仅仅是白银而已。嗤,有了金子,谁还会在乎白银?”

    “那太守太不懂事,他该把白银兑换成金子了再送来。”

    但是琢磨了一会儿,青蓏又这样给自己做出了解释。

    “只是他也是聪明人。三百两白银,不过是三两金子。”

    “他给我们送三百两白银,已经够丢人。如果送来三两黄金,他还不够丢人的么?”

    对于青蓏,阴雪歌只是笑,然后拍拍她的脑袋,任凭她睡在密室中和那些黄白之物作伴。

    他自然不会告诉青蓏,林惊风太守足够丢人,但是他丢人可不是在这里,应该是在那踏青大会上,他是真正的在司马相的面前丢人了。

    “真够狠的。他到底要贪墨多少,才能让市面上的鸡蛋,从两文钱三个鸡蛋,变成三文钱两个鸡蛋呢?这才短短三年,这可真够狠的。”

    当然鸡蛋的问题并不重要,起码现在他和青蓏,都吃得起鸡蛋。

    所以他依旧向宗学请假,借口在诛杀三个蟊贼的时候受了轻伤,不去宗学浪费时间。

    接下来几天,他每天服下一颗固元丹,借助演武场上老杨树的力量,逐渐淬炼肉体,打熬力气。他围绕着老杨树,一遍一遍踏着阴风步,打出阴风掌,不时抽取一丝青气融入周身。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当雨夜杀贼一案在有心人的控制下,逐渐消失匿迹的时候,七天过去了。

    深深吸气,阴雪歌站在老杨树下,头顶一缕热气冉冉冲起来有三尺高。

    周身肌肉蠕动如灵蛇,骨节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五脏六腑急速蠕动,好似好几只青蛙藏在肚皮内,正不断发出‘呱呱’脆鸣。

    演武场内,阴雪歌父亲留下的一套测试肉体力量的石锁胡乱丢在那里。

    七天过去,他的肉体力量并不如他的预估那样达到了百钧之力。仅仅九十九钧,还差一钧力量,就能达到淬体大成,肉体力量可以承受窍穴开辟,天地元气灌体带来的恐怖冲击。

    但是就差这一钧的力量。

    七颗固元丹服下,以他对固元丹的吸收,他应该达到百钧之力。

    可是现在,就差了这么一线。突破这一层薄薄的瓶颈,他就是阴家宗学同年龄段中,所有阴家子弟最早达到淬体大成境的天才。

    努力冲击了一个多时辰,利用阴风掌、阴风步中的手段,折腾得浑身肌肉、骨骼都差点翻卷起来,最后一线依旧没能突破。相反他的身体内不断有大量粘稠的黑红色污垢渗出,在他皮肤表面厚厚堆了一层。

    “果然是普通家族传承。”

    皱眉嗅了嗅身上刺鼻的,带着浓郁血腥味和臭气的污垢,阴雪歌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阴家传承的淬体方法,不论是阴风步还是阴风掌,他们在身体一次一次突破力量极限,不断带来力量提升的时候,并不会将身体内先天带来的那种污垢淬炼出来。

    或者有淬炼的功效,但是这种淬炼并不彻底。

    直到眼前阴雪歌这种程度,他已经到了突破的边缘,体内的先天污垢才被巨大的肉体力量强行推到一块,一次性的从身体内驱逐出来。

    彻底排清先天体内的所有污垢,所有毒素,排空后天服用的大量食物中蕴藏的污垢毒素。

    到了这一步,阴家的阴风步也好、阴风掌也罢,都已经没有了太好的效果,只能依靠修炼者自己,超负荷的运动肌体,不断补充固元丹,依靠艰苦卓绝的修炼,强行突破最后一层关隘。

    从这一点看来,阴家祖传的奠基法门,果然是不怎么高明。

    摇摇头,走到演武场角落里水井旁,捞起几桶井水,将身上厚厚一层污垢洗刷干净。

    污垢清除之后,阴雪歌只觉浑身轻快舒爽,就好像身体都轻了好几斤。

    尤其是体内的骨骼,好像从实心的石头,变成了空心的竹节,有一种清灵空透的韵味冉冉流转全身。

    “倒也好,只是功法的问题,不是这身躯的毛病就好。”

    自言自语咕哝了一声,阴雪歌再次服下一颗固元丹,然后双手稳稳扣在了老杨树的树皮上。

    连续七天借助老杨树练功,老杨树在他奇异功法的刺激下,自身根脉已经比当初广大数倍,每天能够吸收到的阳光雨露、各种肥料,都是平日里的十倍以上。

    这几天阴雪歌不断从他体内吸走青色生气,但是老杨树不仅不见委顿,反而枝叶越发繁茂,生命力更是增强了一倍有余。

    这门奇妙的法门,原本就是互惠互利的功法。

    阴雪歌等同点化了这株老杨树,同时也从老杨树那里得到了珍贵的回馈。

    青气绵绵长长,在固元丹所化庞大药力的支撑下,不断涌入阴雪歌身体。

    一层一层黑红色的污垢不断从他体内冒出,每次堆积了一层,就被冲走。

    阴雪歌的身体逐渐消瘦,变得比平日里更瘦弱了几分。

    但是他的力量越来越大,眼神也越来越亮,精神也越来越好。

    三天后,他已经拥有了九十九钧九千九百八十斤的力量。

    他浑身先天带来的污垢、毒素彻底被洗刷干净,后天服用大量粮米、肉食,服用各种丹药储存的毒素,也都在青气的冲刷下几乎全部被洗刷一空。

    最终阴雪歌身体微微一震,他深吸一口气,十条青气从他紧扣在老杨树皮上的十指绵绵渗入,迅速绕着他的身体流转了起来。

    青气所过之处,这几天消瘦下来的肌肉迅速丰腴丰满,逐渐变得光泽鉴人。

    肌肉、经络、骨骼同时嗡鸣,百钧巨力自体内迸发。演武场上,双脚附近的白色沙粒都被震得飞出数丈远。浑身皮肤瞬间变得赤红一片,突然飙升的血气让皮肤变色,随后血气急速返回五脏六腑,皮肤色泽恢复常态,变得白皙、光泽,往日的那点浅黑色就不见了踪影。

    “少爷,你可以考虑卖身的事情了。”

    青蓏捧着一个老南瓜,站在演武场边,很认真的看着阴雪歌。

    她听到动静,就跑了过来,结果正好看到阴雪歌的皮肤变成了那样健康的雪白色。

    今天的少爷,比平日里好看许多。平日里的少爷虽然也是这般长相,但是略黑些。

    黑,就不够好看了。

    “街坊的坊首,田老爷子给我问过,他家有个侄女,您有兴致么?”

    双手离开老杨树的皮,轻轻的拍了拍老杨树表示感谢,阴雪歌转过身瞪了青蓏一眼。

    “我娶了一个脾气很坏的大小姐,你就受罪了。”

    “你在市集上,那些三姑六婆没给你说过,那些大小姐身边的笨丫头,死得多惨?”

    青蓏呆了呆,手上菜刀深深的没入了大南瓜中。

    她皱着眉,枯瘦的面颊上露出了一丝怨愤之气。

    “原来,田老爷子对我不怀好意么?”

    “他想要让他的侄女,来对我怎样?”

    阴雪歌走到那百钧重的石锁前,双手紧握石锁,然后缓缓的,成功的将他举了起来。

    虽然很费力,很吃劲,浑身肌肉都绷得有点痛,但是他的确是成功的将他高高举起。

    百钧之力,蛮力不能证明任何事情,但是百钧肉体力量,代表着肉体强度已经能够承受窍穴开辟,第一缕天地元气冲进肉体带来的冲击。

    寻常人,哪怕是九十九钧的肉体力量,一旦开辟窍穴,天地元气冲进来,不够强悍的肉体都会被精纯无比的天地元气冲得支离破碎,动辄就爆体殒命。

    百钧之力他代表着的,只是有资格开始真正的元气修炼。

    但是真正的大家族,为了子弟的安全起见,他们甚至可能要让子弟们将肉体淬炼到两百钧,再开始真正的修炼。肉体力量无非是丹药的堆砌,对大家族而言不算什么,却能极大保证子弟的安全。

    “应该开始正是修炼,还是继续强化肉体?”

    琢磨了一阵,阴雪歌突然笑了起来,他摇摇头,轻轻的拍了拍自己的面颊。

    “蠢了。在这个世界,练气士同样也是炼体士,没有强横的肉体,谁敢一步一步的往高深境界修炼?”

    “双管齐下,这才是真正的王道。”

    回头看了一眼愁眉苦脸的青蓏,阴雪歌心情大快。

    “蠢丫头,都被你带进沟里去了。”

    “别想老田头家的侄女了,我见过那姑娘,又肥又蠢。”

    “被阴飞飞还肥,比你还蠢,你当我会喜欢这种女人?”

    ‘比阴飞飞还肥,比自己还蠢’?

    青蓏仔细想象了一下那个田小姐的尊荣,顿时眉开眼笑的转过身,拎着大南瓜去厨房拾掇去了。

    比自己还蠢,这其实不算什么缺点。

    但是比阴飞飞公子还要肥,是个男人都不会喜欢她吧?

    百钧肉体力量修成,但是这距离自己上次挨闷棍偷袭,这才过去了几天的功夫?

    自己的十六岁生日,也就刚刚过去大半个月吧?

    如此成就,对于那些顶尖的豪门大势力而言,不算什么。

    但是在渭南郡,十六岁完成了正式修炼的奠基,这个年龄距离成年还有两年,这就是了不起的天才。

    站在水井边,一桶井水当头淋下,阴雪歌笑得很是快意。

    恩袭的官职,他是不会放走的。

    而自己的父亲林九风,以及历代长辈留下来的,现在由阴家代管的那一份祖产,也是要拿到手中的。

    那一份祖产可是包括了两山一谷一座湖泊,都是开辟了数千年的成熟药田。

    在那两山一谷和一座湖泊中,阴雪歌数千年前的祖辈们,可是在里面精心种下了几株千年乃至数千年才能成熟的灵草。千年灵药无法用金银来估价,数千年的灵药更是价值高昂。

    祖辈花费了数千年留下的遗泽,可不能让阴家平白占了好处去。

    想到这里,抬头看看天,红日高悬,正是正午时分。阴雪歌沉吟片刻,向厨房内青蓏打了个招呼,穿戴整齐后,又取了点散碎银两和半块金条,快步离开了家宅。

    实力有了本质上的突破,心情愉悦,脚步也的确轻松了许多。

    路过桥头大槐树的时候,阴雪歌刻意在大槐树下站了一阵子,右手按在大槐树上,好似孩童一般喃喃自语了一阵。

    桥上行人见了,只是会意的温和一笑。

    他们只当阴雪歌童心未泯,却没想到阴雪歌却是趁着这机会,引动着老槐树脉络中的生气,围绕着一个奇异的轨迹流转了几圈。

    老槐树欢快的扭动了一下树叶,将一丝两根头发丝般粗细的青气送入了阴雪歌体内。

    得到这一丝青气,阴雪歌‘呵呵’一笑,甩开大步跑过拱桥,快步来到了宗学门前。

    门房内,老门房正歪倒在靠椅上打瞌睡,鼾声如雷。

    阴雪歌轻手轻脚的推开宗学大门,闪身进了宗学。

    现在正是武科上课的时间,他熟门熟路的绕过讲堂,来到了后方校场上。

    刚到校场,就听得一阵大吼传来,阴飞飞庞大的身躯犹如一个球一样在地上翻滚着,带起了大片的尘埃。

    一名精悍的青年紧随在阴飞飞身后,飞起一脚踹在了他肚皮上,将他踹得向后又翻滚了几圈。

    阴飞飞嘶声大吼,连声认输,但是那青年就当做没听到一样,再次抢了上去,一脚踏向阴飞飞的面门。

    这一脚若是踏个结实,阴飞飞的面孔肯定会被踏成平板。

    阴雪歌瞪大眼睛,只觉一股毒火从心头烧起,他几个弹步到了阴飞飞身前,朝着那青年大吼了一声。

    “杀!”

    雨夜连杀三个蟊贼,一缕煞气冲起,那青年吓得怪叫一声,立足不稳向后连连倒退。

第十章 渭水南北,一枝两花

    时间回到今日上午,阴雪歌进行最后突破的那一刻。

    阴家宗学,律科之后,依旧是武科课程。演武场上,阴家子弟正在师范指点下淬炼肉身、演练身法掌法。更有一些子弟,正在演练刀剑,甚至操演强弓硬弩。

    渭南郡第一世家,阴家有足够的资格保有一定远程器械。

    无论是戍卫自家产业,诸如城外的药山、农庄,或者协助官方猎杀妖兽,又或者剿灭山贼盗匪,阴家的这些弓弩都能派上大用场。

    百多名青年吐气呐喊,手持强弓硬弩站在箭靶两百步外,箭矢如飞蝗,‘飕飕’落在草靶子上。他们都年逾十七,力量都在六七十钧上下,十八岁前不可能突破到一鼎之力。

    将弓弩操演熟练,练出百步穿杨的手段,未来也会是家族的中坚力量。

    以六七十钧的力量操演强弓,射出的箭矢最远可达一千五百步,百步之内甚至能洞穿寻常寨墙。五位这样的弓弩手熟练配合,寻常三五百平民壮汉组成的队伍尚未靠近,就会被杀得干干净净。

    满演武场都是箭矢撕开空气发出的尖锐啸声。

    在这一片尖锐响声中,阴飞飞卖弄的踏着上上下下、高低不平、粗粗细细、有尖有圆的一千零八十根梅花桩,疏忽往来犹如白马过隙,纵横腾挪好似花间游蝶,将一套阴风步演绎得淋漓尽致。

    死胖子阴飞飞,一身膘肉起码有四百斤,他的父亲搜刮了无数固元丹给他灌下。奈何这厮好逸恶劳,服下了固元丹,却死活不愿熬炼肉身、消化药力。

    十颗固元丹下肚,起码有九颗入了五谷轮回之地,只有一颗能发挥作用。

    比阴雪歌只晚了三五天出生,但是阴飞飞的肉体力量到了今天打死也就八十钧。还有两年时间,如果他不努力辛苦,以他过往的成绩,他十八岁之前不可能突破到一鼎之力。

    偏偏阴飞飞不愧名字内有两个‘飞’字,他那般臃肿肥大的身躯,一套诡异诡变、轻灵莫测的阴风步,硬是被他玩出了花来。

    就看他站在占了三亩地大小的梅花桩上,高高低低上下弹跳,身形灵动犹如雏鹰腾空,飘忽莫测好似林蝶吸水,身形突兀在前,突兀在后,突兀在左,突兀在右。

    除开几位师范,整个演武场的子弟,没几个能看清他的动作。

    在寻常人眼里,死胖子的身后甚至有一条朦胧的残影出现,他的速度居然已经带起了残像。

    单纯从身法变化和速度上来说,阴飞飞已经得到了阴家阴风步的精髓。

    就算当年创立阴风步的阴家先祖再世,他也无法挑出阴飞飞半点不足。

    或许唯一的不足,就是阴飞飞一旦跳动,他浑身肉浪波峦起伏,肉皮相互撞击,发出‘啪啪’脆响。他的动作越快,演武场上‘啪啪’声就越发的清脆高亢。

    冯不平等师范脸色铁青,看着阴飞飞作声不得。

    如此身法,已经得了阴风步个中三味,真个可堪大用。

    但是这等身法,却又多么无用?

    阴风步变幻莫测,就是要让敌人捉摸不清你的身形所在。但是阴飞飞一旦挪动,浑身肉浪撞击发出的声音,无疑就是在指点敌人自己的真形所在!

    “真个牛嚼牡丹,浪费了我阴家大好步法。”

    一位阴家旁系的师范如此咬牙切齿的发狠。

    “牛嚼牡丹?天下有如斯丰腴的……牛?”

    冯不平轻叹了一声,摇摇头,向阴飞飞指了指。

    “此子若是能将一身肥肉去掉,他的资质,当不在阴雪歌之下。”

    一众武科师范同时默然,这些天渭南古城中风云变幻,阴雪歌家宅中的事情,他们都心知肚明。

    他们更是知道,这几天家主阴九幽的脸色极其不好看。前几个月,阴九幽一脉的几个族人,原本欢天喜地的,这几日也都变得愁眉苦脸,见谁都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嘿’的一声,阴飞飞从梅花桩上轻盈落下。

    四百多斤重的大胖子落在白沙地上,居然纤尘不起,就好像二两棉花落在了油盆里。

    得意举起袖子,擦了擦满脸油汗,阴飞飞趾高气扬的向自家所属讲堂的一众族人挑了挑眉。

    “诸位大哥,小弟,请,请,请!”

    “小弟阴飞飞不才,阴风梅花桩,一套下来只要半柱香时间,哪位兄台能破了小弟这记录,嘿嘿,五颗固元丹双手奉上。”

    阴飞鹰等宗学子弟面面相觑,不敢作声。

    阴飞熊若是在,他们自然不忌惮阴飞飞。

    但是阴飞熊前些日子和阴雪歌赌斗,双拳爆裂差点废掉,幸好家族拿出灵药,才保住了他两只拳头,可是两个月内,也是不能抛头露面。

    没有了带头人,阴飞鹰等人又知道阴雪歌这些天是今非昔比,搞不好他父亲的恩袭官职就会落在他身上。阴飞飞和阴雪歌向来交好,谁愿意在这种关头招惹阴飞飞?

    众多子弟中身法最佳的阴飞鹰冷哼了一声,狠狠瞪了阴飞飞一眼。

    几个阴家子弟也不搭话,他们自行跳上梅花桩,前后左右的腾挪晃动,自顾自操演起来。

    阴飞飞大感无趣,他看了看左右,发现在场子弟没有一个合乎脾气的。他顿时没了兴致,反正今天课程已经完成,春天的日头对被人而言只是温暖,对他却是酷热难当。

    一步一喘气,阴飞飞走到演武场边一株古树下,一屁股歪倒在地,斜靠在树干上,闭上了眼睛。

    演武场四周苍松翠柏,煞是浓郁。

    墙外就是渭河支流,河风透过围墙吹了进来,‘飕飕’凉风穿过古树,吹得浑身油汗的阴飞飞通体舒凉。

    激灵灵打个冷战,阴飞飞四仰八叉躺了下去,畅快的连声呻吟。

    “乖乖个隆冬,再来个小妞给大爷我搓两把,这浑身舒坦得~”

    “唉哟,我们阴家双秀的老大,这几天没出来,到底出了啥事?”

    小眼睛眨巴了一阵,阴飞飞皱起了淡淡的近乎没有的双眉。

    “这样不对。”

    “这两天,只顾和丫鬟小翠亲亲嘴儿,重色而轻友,大丈夫不屑为啊。”

    狠狠的皱着眉头,阴飞飞双手惬意的抚摸着高高耸起的肚皮,眼珠转悠着,盘算着下学后,要去阴雪歌家里看望一下。

    “好久没见青蓏了。”

    “那丫头瘦归瘦,秀气在内,神华内隐,养得白白嫩嫩的,绝对是绝色小美人一个。”

    “我这也没什么钱,给大哥送两斤大膘肉过去?全让青蓏吃下,也能长点肉是不是?”

    脑子里转悠着无数不堪的念头,阴飞飞神经兮兮的在那里怪笑着,突然就听到一阵沉闷、整齐的脚步声传来。他浑身汗毛一竖,当即原地跳起,向演武场入口望去。

    这脚步声不对,整齐,沉闷,队伍中的每个人都按照一个节奏在放重了脚步行走。

    这是军队行军,为了炫耀威风,这才故意会走出这样的步伐。

    阴家有一支五十人私军,个个都开辟窍穴,踏入炼气之境。

    阴飞飞曾经见过,那支私军在家族祭祖大典上出现过,清一色身披重甲,行走之时步伐沉闷如雷,整齐的节奏让地面都随之颤悠。

    闯入演武场的那一支人马,他们气势上远不如阴家那一支私军,但是行走之时,也有了几分沉肃威势,这才是阴飞飞被惊吓到的地方。

    他唯恐是阴家私军闯进演武场要做点什么,那就不是三五个倒霉蛋被法尺一击、振聋发聩的事情了。

    但是站在演武场门口,倨傲的昂起头,鼻孔朝天看着演武场上阴家众多子弟的,分明也是一队年轻人。

    他们同样身穿黑色劲装,脚下踏着水牛皮的踢死虎高帮靴,腰间扎着半尺宽皮带,手腕上戴着一尺长铁护腕,脖子上居然还戴了一圈精钢打造,防范被人用胳膊锁喉或者匕首割喉的护颈。

    整整齐齐一百名青年,个个气息森严,面容倨傲。

    他们整齐的排开两行队伍站在那里,一百个不服,一千个骄傲的向所有演武场上的阴家青年发动了挑衅。

    “哪来的这群杂碎?”

    阴飞飞嘴碎,这是阴雪歌曾经无数次提点过他,但是始终无法改正的毛病。

    他自认为自己是阴家宗学最厉害的阴家双秀之一,是阴家宗学‘领袖级’的存在。他怎能容忍,这么一群不知道来路的家伙,在自己的面前耀武扬威呢?

    苍松翠柏无语,凉风嗖嗖而过,演武场上阴家子弟在这群人闯进来时,就已经停下了一切动作。

    满场寂静,只有阴飞飞一声大叫格外的清晰,颇有振聋发聩之效。

    闯入演武场的一百名青年,以及他们身后的四十几个成年男子同时望了过来。

    一名身高九尺,身躯雄壮如龙的虬髯大汉放声大笑,却不往阴飞飞多看一眼。

    “十年不见,渭南阴家依旧不知所以。哪家小辈,出口成脏?”

    尖锐的唿哨声响起,阴家宗学的千多位子弟回过神来,按照各讲堂师范的命令,迅速排成了三十几个小小的方阵。阴家武科的近百名师范快步向这些人迎了上去,隔着十几丈远遥遥对峙。

    阴家宗学,武科大师范,在场所有师范中修为最高的阴九难怪笑了一声,向那壮汉指了指。

    “阴八方,春狩大祭还差点日子呢?你们就巴不得赶来丢脸了?”

    “还记得十年前,你们渭北阴家输得裤子都扒光了,怎么逃的?”

    渭北阴家,阴飞飞在内所有阴家子弟,以及送入阴家宗学求学的外家少年同时明悟。

    渭水南北有两座古城,渭南古城和渭北古城。

    两城隔着宽达两百丈的渭水遥遥相望,同样也就分出了渭南郡和渭北郡。

    两城各有一个阴家,其中渭南这个阴家根深蒂固,枝繁叶茂,主干族人加起来超过三万。

    渭北阴家只有千年历史,直系、旁系的族人总共不过万人。

    千年前,渭北郡没有阴家,渭北的那个阴家,是某个阴家的天才人物,因为某事,一怒之下破家而出,带着自家父母和兄弟姐妹三十余人,跑去渭北郡开创出来的基业。

    两百年前,渭北阴家得了运数,家主不知从哪里得了机缘,家族实力急速膨胀。

    百年时间,渭南渭北两大阴家在各方面争得头破血流,相互之间痛下杀手,族人弟子死伤狼藉。

    百年前,两家家主终于约定,两家以渭水为界,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双方和平共处。

    但是两家总要分一个上下高低,分一个主干旁支。

    其中还牵涉着祖坟、祖祠、家谱、族谱,血统高低贵贱的关系。

    就此百年前,两家约定,每隔十年,渭北阴家派出一支少年精英,来渭南阴家参加‘春狩’大祭。

    ‘春狩’,春天狩猎,踏青赏玩。

    大祭,以猎物祭祀祖先,开宗祠,拜先祖,是春天最重要的祭祀活动。

    渭南渭北两家在这期间,都会拿出彩头来,重奖最终猎物最多、功劳最大的精英少年。

    与此同时,两家也都会拿出赌注,或者是药山,或者是庄园,或者是宅邸,或者是铺面,或则干脆就是真金白银、符箓丹药,进行一场惊心动魄的豪赌。

    百年以来,渭北阴家输多赢少,总共输了六场,赢了不过四场。

    尤其是十年前的那一场春狩大祭,渭北阴家大败亏输,不仅输了彩头,前来参加春狩的精英弟子,更是死了十三人,重伤残疾二十五人,其他人也都轻重伤不等,最终废掉了一大半!

    能够被挑选来参加春狩大祭的,无不是家族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用于练气士资质的精英天才。

    百位天才损失大半,这损失让渭北阴家痛彻心扉,十年前负责领队前来渭南的阴八平,回去渭北后,就在自家宗祠前自裂天灵而亡。

    而阴八平,正是今日阴八方同胞兄长!

    阴飞飞一张大圆脸吓得青白一片。他深有自知之明,渭南渭北两个阴家之间的事情,他参合不起。

    但是他刚才,居然出口咒骂渭北阴家的这群精英子弟是‘杂碎’?

    这得给自己拉多少仇怨?他没事招惹这些麻烦做什么?

    他突然发现,阴雪歌的话果真是至理名言,他真应该听阴雪歌的吩咐,以后再也不胡乱开口。

    “输?我们输得起!”

    阴八方厉声长笑,他一个闪身,犹如猛虎下山般带着一道恶风,轻松横跨十几丈,来到阴九难的面前。

    两人身高相仿,但是阴八方高大粗壮雄壮如龙,阴九难高挑纤细好似竹竿,这气势上就分出了差别。

    渭北阴家自立基业后,如今立家的根本是一篇《怒焰诀》,功法刚猛火爆、大开大合,跟阴家的《阴风诀》完全是两个极端。

    故而在体型上,两家人也就有了显著的区别。

    渭北阴家的族人,往往高大威猛,气势如虎如龙。

    渭南阴家的族人,往往高挑纤细,看似如鬼如妖。

    两人面对面,大眼瞪小眼的瞪了好一阵,阴八方突然怪声狞笑。

    “刚才口出污言秽语的小子,滚出来,我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阴九难阴恻恻的冷笑着,他轻轻摇头,身边气温突然直线下降。

    “以大欺小,可不是你的做派啊,阴八方。难不成是你大哥死了,所以你变了性子?”

    阴八方脸色骤然难看,他皮肤突然变成了赤红色,胸前心脏附近几处窍穴喷出滚滚热气,胸前衣衫当即焦糊,发出一股难闻的糊味。

    “闭嘴。老子会亲手对付一个娃娃?阴风波,出列。”

    一个精悍的青年从渭北阴家的队列中快步走出,他步伐轻盈、矫健有力,踏在白砂石铺成的地面上,每一步都下陷三分,每一步都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十六岁,零五个月。阴风波!”

    阴八方怪声狞笑,他介绍了一下阴风波的年纪后,看着阴九难大声讥嘲。

    “刚才那娃娃呢?敢放屁,就得敢出来亮亮爪子。”

    “我们渭水阴家的人,什么时候,变成只能放口炮的娘们了?”

    阴九难扫了一眼阴风波,年仅十六岁么?

    如果渭南阴家派出十七岁年龄段的娃娃,就算是赢了,也是丢脸。

    他也不回头,大声呵斥起来。

    “阴飞飞,出列。将这小子给我打趴下,重奖黄金十两。”

    阴飞飞很不愿意出头,非常不愿意出头,他已经恨不得用法尺砸自己的嘴,让他再也无法开口胡言乱语。

    但是‘十两黄金’的重奖,让他瞬间忘记了自己一旦失败会面临何等下场。

    他欢天喜地的大叫了一声,摇摆着浑身的白肉一小步一小步的走了出来。

    他向阴风波抱拳行了一礼,得意洋洋的又开口挑衅、嘲讽了对方几句。

    这胖子,这时候想着的是,他下学后去阴雪歌家,就能买上百多斤大肥肉送给青蓏那丫头。

    他甚至还在幻想,青蓏长得丰腴水灵了,会是多么漂亮的小美人儿!

    他没有将心思放在对战上,而对方阴风波却是直接下了死手,两人一交错,阴飞飞就连中十几次重手,被打得当场吐血,狼狈的向后逃窜。

    接下来,就是阴雪歌见到的场景。

    阴雪歌暴怒出声,抢上前将阴飞飞救下,并放出煞气,吓得阴风波连连倒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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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界重开,末法之末。太古贵胄,恩仇缠结。挥洒敌血,屠仙戮圣,昂首高歌,直破九天!三界血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三界血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三界血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