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五、飞扬跋扈为谁雄(二)
第一轮袭杀,可谓大获成功,虎卫自身伤亡只有二十余人,全部出现在教导团,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受伤,阵亡者寥寥数人。而在他们迅雷不及掩耳地袭杀下,建虏八旗的伤亡,超过八百人,两个牛录从战斗序列中退出,一个牛录被打得不得不休整。
俞国振手中有两千多家卫,三千登莱兵,再加上刘景耀的三千永平镇军,人数达到八千,而建虏剩余人数,大约是九千出头的模样。单以人数对比,双方实力相当。
但论及战力,俞国振这边的登莱兵最弱,永平镇军若是凭险而守,或许有与建虏一战的勇气,但野战的话,现在他们脸sè发白就是最好的注脚,反而还比不上一心只给家卫装弹药的登莱兵用处大。
所以俞国振明白,自己仍然处于劣势,自己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在敌方做出正确应对之前,将这个劣势扳回来。
“转换目标,攻击押护的建虏!”
建虏八旗因为屡屡获胜而rì渐骄奢,但他们的实战能力却依然处在这个时代的前列,因此,家卫的突然袭击虽然打得他们措手不及,却没有使他们昏头转向。不等自己的总帅下令,两个离着山岗最近的牛录便开始散开,向着山岗猛冲过来。他们不仅是第一时间反扑,而且无须指挥,便有人知道向山岗两端包抄过去!
刘景耀原本以为俞国振会将这些建虏当成攻击的主要目标,却不曾想,俞国振下令调转枪口后,目标却是押送俘虏的那些建虏!
他心中有些不解,在他想来,这种距离上。火枪的jīng确度有限,另外。押送俘虏的一共是四个牛录。不足两千里,却延续在长达数里的道路上,攻击他们,不利于发挥集中火力的优势。反倒是放着建虏骑兵冲到自己面前。
这绝对不是妙招,而是败笔!
不过战场上的事情就是瞬息万变。刘景耀觉得不对时,想要阻止已经迟了,一排火枪声响起之后。又是数十名建虏落马倒地。
然后。他看到失去了这些建虏约束的被俘百姓开始乱了。原本俞国振的袭击,便让这些被俘的百姓sāo动起来,如今他们身边数十人被击毙,等于就是出现了一个长达里许的口子,这些百姓是被长长的绳索系着,顿时有人带头。拖着众人向这边跑来。
百姓一乱,便将建虏的也带乱。绑着百姓的长长绳索,原本是建虏防止百姓逃走的手段,如今却变成了绊马索,迫使建虏后续的部队无法立刻跟上来!
“就近目标,shè击!”俞国振下令道。
虎卫恰好在此时换枪,他们瞄准已经飞速逼近的那两个牛录,因为百姓的混乱,这两个年录与建虏本阵之间被分隔开来,他们的攻击,就变成了最为不利的添油战术!
刘景辉咽了口口水,看着俞国振的目光变得有些异样了。
这一切都应该是俞国振算计之中吧,但是,他难道不知道,这样做……会让百姓出现很大的伤亡么?
形势危急之下,建虏可不会管这些乱成一团挡着道的百姓,他们或驱马践踏,或挥刀砍杀,必然要在百姓的血肉xìng命当中,开辟出一条接应己方的道路出来!
俞国振……算计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这一点?以他的聪明才智,定然是想到了的,他毫不犹豫将这些混乱的百姓牺牲掉?
对于俞国振来说,这是迫不得已的选择。
想要救出这至少有十万的百姓,就难以避免出现伤亡,甚至方才攻击押护的建虏时,虎卫的流弹也在百姓当中造成了伤亡。但面对敌强我弱的局面,俞国振连教导团都押了进去!
就算俞国振如今手中有十万大军,也无法阻止建虏对百姓的杀戮,而要救出更多的人,就必须对部分人铁石心肠。
随着虎卫第二次转换shè击目标,那已经冲到了山岭脚下的建虏纷纷摔倒。俞国振选择伏击之所,距离冷口关三里多不足四里,官道从两边山岭间扭曲入关,建虏的帅旗立于官道西北的山岭之上,而俞国振则占据了东南的山岭。整个建虏的队伍,象是一条长蛇,而炮营则是这条长蛇的七寸,猝然攻击之下,便是扬古利这样的建虏老将,也不禁暗暗感叹。
这个时机,当真拿捏得恰到好处!
眼角微微颤了一下,扬古利低吼道:“谭泰!”
正愕然看着眼前这一幕的谭泰回过神来,想到自己竟然比已经年过六旬的兄长反应还要慢,他不免有些惭愧:“兄长!”
“我给你一个牛录,你下去收拢兵马,将炮营夺回来,打通道路。若是冷口关里的那个死太监胆敢动手,就把那座关给我拆了!”
这一刻,扬古利觉得自己又年轻起来,他仿佛回到了当初在大汗努尔哈赤手下时指挥作战独当一面的情景。
“好嘞!”谭泰兴奋地一把摘下自己的头盔,就要冲下去,却又被扬古利唤住。
“把头盔戴好来,明人的火枪犀利!”
谭泰将头盔又套了回去,狂呼了一声:“巴图鲁,巴图鲁!”
他点头的那个牛录顿时也狂呼“巴图鲁”,跟着他象是一道山洪,从山坡上泄了下去。
他们的目标,直指冷口关下的炮营。
冷口关上有火炮,若是此时关头有人作主,对着建虏放上几炮,至少可以产生极大的威慑,让建虏不敢如此猖狂。可是偏偏现在,冷口关上依旧是安静一片!
“席特库,你这蠢货,你看到没有,那大旗是固山额真谭泰的!他过来了,他会将你那个新主子扯碎吃掉!”
莫尔庚额瞪视着席特库,指着正带领一支灰sè的jī流向着冷口关下狂飙的大旗道。谭泰乃是建虏中生代中一员猛将,天聪八年也就是前年,他随皇太极侵明,率先毁边墙入关,攻克保安州,也因此被提升为巴牙喇章京。后来因故被免,又恢复本部固山额真之职,但在这些建虏心中,他的勇名并未因此而削减!
“那不可能,谭泰会碰得头破血流!”席特库扯着莫尔庚额,两人缩在一片岩石之中,shè避着飞来飞去的流弹与箭矢:“哥哥,你没有看到过我主子的厉害,很快你就会……”
接下来席特库说什么话,莫尔庚额就没有听到,因为惊天动地的炮声响了起来,那是炮营的八门大炮,同时开始怒吼!
建虏在得到孔有德、尚可喜诸汉jiān叛贼之后,便开始仿制火炮,而孔、尚等人挟持去的工匠,正是跟随明末数一数二的火器大师孙元化较久的熟练工匠。建虏在得到这批工匠后,他们在火炮上甚至压倒了大明——若非如此,后来建虏如何能接二连三攻破坚城!
张正始终记得,俞国振说过,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火炮将是陆战与海战之王,而陆战中火炮的使用关键,就是比对手集中更多的大炮,抢先摧毁对方的炮兵,然后用炮兵轰溃步兵,收割毫无抵抗之力的对手xìng命!
即使现在还是实心弹的时代,集中火炮使用,依然能产生无以伦比的威慑力。故此,张正在装弹完成之后,立刻下达了开火的命令!
八门火炮同时轰击,大地都震动起来,冷口关里,刚刚跑到城梯处的高起潜觉得身体都被震得抖来抖去,站不稳了。他又惊又怒:“谁在打炮,谁在打炮!”
“不是我们的炮,是城下,城下!”崔秉德忍不住吼道:“若是我们开炮,那就……”
说到这,崔秉德却说不下去了,高起潜整个人已经软在了地上,浑身瑟瑟发抖:“完了,完了,果然惹恼了建虏,他们攻城了,完了……你们这些蠢货废物,你们害死了我!”
“废物?”崔秉德按着佩刀的手几乎要控制不住了,这个死太监还胆敢说他们是废物?
但一想到这个太监背后站着的那位居于九重之中的皇帝,想到这些年被砍了脑袋传首九边的将帅督师们,想到自己一家老小,崔秉德将满腔的愤忿,化成了一叹。
这多灾多难多冤多舛的大明啊……可是容不得做实事的人的!
他不理会高起潜,自顾自走上了城楼。
放眼望去,就在城下,一队穿着建虏服饰的人架起了大炮,但炮口却不是冲着冷口关,而是冲着关内!
在他们周围,是一地的尸体,远处,则是更多的尸体,这些尸体,绝大多数都是建虏!
“怎么回事?”崔秉德也是行武多年,一眼瞧出不对劲来,立刻问道。
“是……是……”
城头的官兵颤声想要回答,就在这时,只见离着城关约有数里之外的山头上,突然竖起了一面旗帜。
隔着比较远,那面旗帜只看得很小的一片,但火红的颜sè,在灰sè的山岭之上,象是升起了一个火把。
“虎卫旗,那是虎卫旗!”城下的那些被疑为建虏的人惊喜地叫了起来。
“虎卫?”崔秉德有些讶然。
“那是公子升了战旗,他怕我们这边压力大,故此升了自己的战旗!”张正看到那旗帜所在方位,正是俞国振本阵之所在,只是略一思忖便明白过来:“诸位兄弟,这是为我们升的虎卫战旗!”
“万胜!万胜!万胜!”
不到五百人齐声呼喝起来,虽然人数不多,但那飞扬而起的豪气,却冲破长空!!。
三四六、飞扬跋扈为谁雄(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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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不知城下这些人的身份,但听到他们用大明官话高呼“万胜”,城头之上,官兵们也已经猜出,城下者乃是友军
他们不过区区五百之数,却横刀立马,堵住了一万建虏的去路
飞扬跋扈为谁雄
稍有些文采之人,便想到杜甫赠与李白的这句诗,城下这五百人,身上便洋溢着一种唯有这千古名句才能描绘出来的气质,若非要用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狂”
视敌如草芥的狂,强大自信的狂,舍我其谁的狂
张正见己方士气高炽,就连那些被俘的炮营士卒,脸上都露出一丝激动,他当机立断,向他们道:“我们虎卫大军八万,合大明兵部尚书张凤翼、宣大总督梁廷栋,共督师兵马三十万,于冷口关合击建虏,尔等为建虏效力,原该抄灭全族如今战阵之上,正用人之时,尔等只要转身举义,襄助官兵,将功赎罪,终少不得一个出身”
那些士卒面面相觑,神情虽然有些动摇,但却没有一个人接嘴
“尔等方才已经助我放炮,轰杀十余建奴,便是再回到建奴手中,会有好的结果?”张正又厉声道:“我闻建奴对尔等呼喝支使,视为奴仆,尔等哪个不是大明好人家的子弟儿郎,莫非真要去给猪窝里滚出的建奴为奴世世代代不得翻身?”
这话一出,至少有大半士卒都变了颜sè
“将军……方才说的……可是真的?”一个虬须汉子终于开口问道
“信不信由你”张正冷笑了声:“也不要你们去与建虏怎么厮杀,只要好生放炮就是了”
他这话说出,那个虬须汉子将自己头上的满人帽子甩在地上拔出腰刀,挥手便将背后的金钱鼠尾辫给斩了:“直娘贼,老子早就嫌这老鼠尾巴儿……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这次,老子孟放就要有卵子地死一回,要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
他一口脏话,却比张正方才的话是有说服力些当下便有数十个汉子扯了帽子割了发辫
自然,多的人还是沉默,但有几十人愿意效力,已经让张正甚是欢喜了
他们这边的变化俞国振借助望远镜看得一清二楚,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可以判断出,大致是向好的一面发展
“方才那一阵炮轰早了,若是能等建虏近前再发炮就好”刘景耀也端着望远镜口中惊叹不绝:“啧啧,这千里镜用于军中,当真是利器”
此时能好整以暇地夸奖千里镜,自然是因为刘景耀觉得战局向自己这方倾斜了
俞国振点了点头他在这边为张正分担压力,那边张正打的也是同样主意故此他急着开上一炮,这一炮几乎就是扔出了一根骨头自然就将恶犬吸引过去了
只不过张正大局观还是略欠缺了,他最重要的不是杀敌,而是堵住冷口关的关口,不让建虏有从容出关的机会他现在可以从容面对,那是因为建虏被杀了个措手不及,等他们反应过来,他的压力会非常大
而且已经有部分建虏提前出关,他们若是杀回头来,张正这五百人要面对的是背腹受敌的局面
对他们来说最大的优势就是地利,他们靠着冷口关,建虏多少得顾忌关头长城之上的明军,另外,冷口关所扼的地理位置极为险要,两边都是崇山峻岭,只有关前一条山间道路蜿蜒穿过,建虏人力上的优势,很难展开
“建虏退了”孙临忽然开口道
建虏当然不是真退了,而是主动向俞国振他们围过来的建虏,在被虎卫一顿狂shè之后,不得不扔下百余具尸体退回去休整,而俞国振没有放过这个机会:“追出五十丈,打”
只追五十丈,是尽可能给这群建虏造成多的杀伤,同时又不至于让己方陷入放弃有利地势与建虏提前决战的局面
扬古利手中可没有望远镜,他只能站在高处,凭借自己多年的作战经验,来判断如今的局面他看到主动攻向伏击敌人的两个牛录被打退,然后敌方尤自不放过,反而追击出来,这让他目光一凝,手也举起
若是这伙伏击的明军进入官道,那么他就要下令,把如今还在手边的七个牛录派出去,一举击溃这伙明军
但让他失望的是,明军冲出来并未奔多远,而是到了官道之旁就停止了追击他一眼望去,冲出的明军数量不过千人左右,以他的判断,能造成这么密集火力的,那么至少还有万名明军隐伏于山野之间
“想诱老子去攻那边……”扬古利冷冷哼了一声,他不再理睬俞国振那边,现在最要紧的是将炮营夺回来,明军火器犀利,唯有将炮营夺来,再炮轰明军阵地,那时再派上步卒,岂不胜过现在拿旗下儿郎的xìng命去填
“阿哈旦,你去收拢那边的人马,不要急着击敌,从侧方绕过去,绕到他们后边,待我命令”他向身边侍奉的长子下令道
阿哈旦领命飞骑而去,他这个长子虽然没有什么头脑,但武勇还是不缺的,扬古利眯着眼,再也不看那边,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冷口关前,至少在现在,那里才是决战之所
俞国振的望远镜向这边看来,发觉建虏本阵中没有大的动静,只是奔出一小队人马,不过十余人,来到山脚下镇换百姓招拢溃兵
“扬古利这老货,倒没有上当”俞国振心里嘟囔了一声,这么一来,事情就有些麻烦了
不过他原本也没有指望敌人完全按照他安排的剧本来出演,之所以派出教导团袭击炮营,正是因为知道这是关键节点,非最强战力不可
“刘监军,请以永平镇军为我守住后翼”俞国振吩咐道:“我料建虏正面攻击不成,必会迂回,此事干系重大,永平镇军能令我后顾无忧否?”
“俞公子请宽心”
刘景耀虽然对俞国振的战术安排还有些不理解之处,但总的来说,是很佩服的,因此闻言便离开,领着本部到了山岗之后
俞国振又看了看旁边的人,孙临放下了望远镜,一脸渴望地望着他,俞国振却笑着摇了摇头:“你莫急,过会儿最关键时,怕是要借你弓箭一用……”
这话让孙临有些气馁,他如何不知道,随着虎卫乙型火枪的出现,他的弓箭对于虎卫来说,用处已经不大了,因为火枪的shè程与jīng确程度,都已经过了他的强弓
谭泰到了前头,被击溃的那两个牛录额真正在争吵,被谭泰一人一鞭子抽老实了他狞笑着道:“你们这些蠢货,都给老子听着,城关上的明狗不足为虑,你们一人给老子带上一百骑,从左右两边贴着城关过去,老子在正面强攻,替你们吸引明狗,做不成的话,你们就别回来了”
那两个牛录额真应声领命,谭泰纠齐残溃,约摸算了一下,他手中也有近一千二百人,分两百给那两个牛录额真,还有一千人,对着五百不到的明军,有绝对的优势
“步甲”他大喝道
与后世许多人想象的不同,建虏虽然号称骑shè立国,实际上骑兵并非其最强兵,女真人中叶赫部确实出优秀的骑兵,可建虏本部,却是以骑马步兵为主力故此,建虏对于各种甲胄装备是极为看重,他们的步卒先登勇士,往往都披着极坚实厚重的步甲
随着谭泰的一声喝,便有亲兵来给他套上步甲建虏的骑马步兵,为应对明军的火器,披数重棉甲,往往还罩有锁甲
张正看着眼前乱成一团的建虏,在得到援军之后开始整顿起来,他们的骑兵向两翼运动,而一个个披着重甲、执铁盾的重装步兵则走上前来张正“啧”了一声:“换实心弹,瞄准建虏结阵处,轰击”
他用的是襄虎卫炮兵cāo典上的命令,虽然那些炮营士卒听得有些别扭,但意思还是很明白的因此,他们迅换上了实心弹,张正正要下令,却听得那孟放道:“让老子来”
他一边说一边过来,一座座炮地看,然后开始校正,他用的则是明军炮营的术语,那些士卒依言行事,倒是很快
又是数分钟时间过去,那边建虏阵势已成,而孟放仍在校炮,张正心中略微有些焦急他虽然怀有必胜之心,但手中人手终究是少了——若是当初多带人手来,又容易引起建虏怀疑,根本不可能接近炮营
必须将火炮的作用发挥到极致,这是胜负的关键
建虏作战时,先是用骑兵进行sāo扰,若有隙可乘则一拥而上,可明军火器犀利,当无隙可乘时,他们便会动用步甲他们以五十人为一队,将二十人置于队前,都是身着重甲手执盾矛,他们将遮住明军的火器shè击在他们之后的三十人则轻甲执弓,乘隙shè击谭泰见这攻防军阵已经快成,便向那两个牛录额真下令道:“见我先冲明军之阵,然后你们便自两翼抄击,不得误了我的战功”
那两牛录额真慨然应诺,以谭泰的身份尚亲自执戈盾而上,他们又有何话说
“好,准备,听我号令”谭泰举起了手,准备下令冲阵
就在这时,孟放校好最后一门炮,颇为得意地向张正道:“将军,成了”
“那好,准备,听我号令”张正同样举起了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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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七、飞扬跋扈为谁雄(四)
“冲”
“放”
张正与谭泰几乎是同时下达了命令
火炮引信被点着了,建虏的步卒开始前进了
张正双眉吊了起来,目光变得空前凌厉,而谭泰同样睚眦yù裂,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
炮声在一瞬间响起,硝烟弥漫,借着北风,向着建虏阵中飘了过去
八颗炮弹几乎同时飞出,八门火炮也同时向后一挫,掀起大量的尘土硝烟过了一会儿,炮弹从空中落下,重重砸在建虏的军阵之中
张正一瞬间看到的情形,觉得八颗炮弹,至少有五颗命中
那五颗炮弹,砸入人群中不说,还弹了两弹,又向前滚了好一段距离,这个过程中,凡被其击中的建虏,不是成了一团肉酱,就是残肢断体,几乎造成了近百人的伤亡
这也是机缘巧合,谭泰急于攻击,故此竟然在火炮正面聚兵布阵,而火炮轰击之时,又正是他军阵推进之时,人人拥于一处,正是最密集的时候
一阵炮击轰过,建虏当中顿时乱了,原本布好的阵型,便有些散乱
这一幕让张正心中顿时欢喜,不仅仅因为给眼前之敌造成了杀伤,是因为虎卫中原本就欠缺炮战人才,俞国振有一些理论,但实际cāo作经验却还比不上俞大海,而俞大海原本是习惯海上放炮,陆战火炮运用,毕竟与海战还有些区别,这个孟放倒是个人才,这样的人,看方才在建虏中的模样,却只是个普通的士卒,建虏用人,也不过如此
但他的欢喜并未持续太久,紧接着便瞳孔一缩:建虏虽然阵型散乱,却并未因此停下来相反,他们的推进快了
一炮轰击中的竟然没有能够阻住这支建虏的推进,他们的战斗能力,相当惊人,无怪官兵与之交战便是有了优势兵力,也无法取胜
不过建虏的顽强没有让张正和教导团畏惧,相反,这激起了他们心中的斗志,他们思绪瞬间回到了两天之前当他们离开驻地来此准备设伏时俞国振的话语
“我襄虎卫自创建以来,无论是小股的水贼,还是大股的流寇,无论是海匪,还是安南阮莫二氏的官兵无不一击而溃之我知道,各位兄弟的心中,我们就是天下第一强军襄虎卫战无不胜……在我的心目中,诸位兄弟也确实是第下第一的强军,我俞国振费尽心血,花了五年时间打造出来的若不是天下第一强军,岂不是说我俞国振无能?”
“但是是不是第一强军,不是你我说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如今被称为第一强军的乃是建虏女真,什么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便是这般的鬼话也有人编出来,大明还有无数人相信……我是不相信的,你们信不信?”
“对,我们才是天下第一强军,接下来,我们就是要告诉天下人这个道理,你们要做的,就是将建虏打趴下,然后在他们的尸体上插上襄虎卫的旗帜,告诉天下人,天下第一强军是我们,而不他们”
现在,就是把虎卫的战旗插在建虏尸体上的时候了,敌人越强,击败他们才越显得己方的本领
炮营的兵卒方才见一击命中,都是欢呼,但看到建虏不为所动,就是这样冲了上来,不由得愣了与他们一样的,还有莫尔庚额和席特库兄弟,炮击命中时,是席特库欢呼,但现在转为莫尔庚额欢呼了
唯有教导团,却士气依然,甚至可以说加高涨
“目测距离,一百五十米一百四十米一百三十米”
测距员不停地报出对方的距离,这是虎卫为了判断对方是否进入最佳shè程而设置的一个人员,特别是面对披甲的对手,只有合适的距离,枪丸才能穿透铠甲而米、公斤、吨等计量单位,和时、分、秒等时间单位一样,已经在襄得到了应用这最初是俞国振为了解决度量衡不统一的问题而设定的,比如说米,他以自己的身高为一米八零,得到的实际长度,与后世普遍用的米相差无几,至于为jīng确的米,要等俞国振手中人才多,特别是天文和数术方面的人才多后,再可以计算出为jīng确的米长度,比如,可以以通过襄的子午线长度的四千万分之一为标准米之类
建虏的推进很快,他们的结阵原本被火炮轰得有些散乱,但在前进过程中,他们自己调整,当进到一百二十米时,他们便又形成了阵势
如山、如林
虽然人数并不多,三个牛录一千余人罢了可是就这千余建虏结成的阵势,却给人如山如林的感觉,他们滚滚而来,在他们面前的一切,仿佛都会被他们逾越、践踏
城头之上,刚爬上来的高起潜双腿一软,险些又瘫了下去,他没有注意到城下的虎卫,一眼看到的就是这千人建虏步卒,顿时魂飞魄散
“完了,完了,建虏真攻……真攻城了”他满口胡言乱语
城下虎卫中,测距员仍然在单调地报着数字,孟放有些奇怪,为何眼见建虏正在步步逼近,可是这些虎卫仍然不开火
“一百一十米,一百米,九十米……”
孟放顾不得思考别的事情,不等张正下令,他自顾道:“诸位兄弟,生死贵贱就在今rì,上弹,上弹”
不等他说,炮营士卒就开始主动调整炮口,清理炮膛,换装弹药但是此时大炮装弹可不是容易的事情,清膛就得花上不少时间,笨重的火炮调整炮口是需要时间,因此孟放估计,就算他们做好准备,建虏只怕也冲到了面前
谭泰自然知道这点,他敢在炮口之下整队攻击,便是准备,哪怕忍着对方一轮炮shè,也要推到近处只要近到百步内,便是他们的弓箭发威之时了
建虏每个五十人队中都有三十人专执弓箭,他们的普遍有效shè程都是在百步约为六十米左右因此,眼见已经到了一百二十步也就是七十米左右谭泰狞笑起来
山顶之上,看着这边的扬古利却是一皱眉
比起身在战局中的谭泰,扬古利看得多,对于这支敢于伏击己军的明军他发现了一个大特点,就是火器比此前最为jīng锐的明军还要犀利
特别是对方火枪的shè程,是胜过弓箭的shè程,谭泰这种正面推进,在进入自己方弓箭shè程之前便会遭到对方的shè击
但谭泰仍然不以为意,无非是多付出些伤亡便是最多扛过对方的一轮火枪,然后便能进入自己的弓箭shè击范围……而这一轮shè击,还未必能真正造成多大伤亡,毕竟顶在最前的八旗兵都是身强力壮着三层棉甲一层锁甲的重步兵
然后他就看到,炮营阵地上升腾起一阵烟,来自冷口关以北的朔风将这烟吹向了八旗重步兵
过了会儿他才听到枪声响起
教导团完成shè击之后,根本没有任何耽搁,他们迅回枪,清理枪管换装子弹最快者,在二十秒便完成了这整个过程而慢者,也不过二十五秒
而在这个过程中,硝烟渐散,他们的战果也显示出来了,建虏当中,象是被贪吃的小孩咬过,出现了一个不规则的齿印原本缺口处的建虏重甲步卒,已经成了地上的尸体,侥幸未死,也在那里痛呼呻吟
“这……这……”
谭泰与扬古利同时瞪大了眼睛,特别是谭泰,他自己便居于军众之中,只是他身着的不是三层棉甲加一重锁甲,而是两层棉甲、一重山文铠加一重锁甲,全部加起来,足有近四十斤的重量,但就是这样,他也觉得胸腹间隐隐作痛——那是方才被火枪弹丸击中的地方
对方火枪没有穿透他身上最jīng灵的山文铠,但没有山文铠的普通八旗兵,只靠着棉甲与锁甲,却无法防住这弹丸因此这一排shè击造成的伤亡极是恐怖,四百名重装步兵中,接近一半死伤
谭泰心里隐约感觉到不对劲,这支部队,绝不是明军,明国的官兵,如何会有这种勇气与武器
不过到了如今这局面,他也是yù罢而不能了,就此后撤,岂不是把屁股卖给了对手,等着敌人枪挑菊花
“shè,shè”他嘶声大呼
扛过这一轮shè击,他们终于进入了弓箭的shè程,虽然在这个距离上开弓拉弦有些勉强,但是,已经足够给对手造成伤亡
嗡嗡嗡
弓弦震动声不绝于耳,那些被重甲步卒换在后面的弓手几乎没有损失,因此便是五六百枝箭飞上了半空
shè击的目标猬集于炮营之中,那些炮营的士卒被喝斥躲在炮车、木板之后,但是那些明军却不为所动,他们当中,甚至有人站了起来,半侧转身体,用自己的背部来掩护炮营的士卒
“找死……”谭泰心中想
可在山头上的扬古利,却再度皱紧了眉
这群明军,既然有上好的火器,安知没有上好的盔甲?
箭矢如雨,扑天盖地
弓箭手比此时的火枪手最长之处,就是好的弓箭手短时间爆发shè击,可以shè出三到四箭
故此第一轮shè后,建虏弓手不等结果出来,第二枝箭就以扣弦
谭泰也兴奋地看着己方的战果,只要能shè死shè伤对方十分之一的人,那么按照一般明军的惯例,对方就会动摇、崩溃,胜利就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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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八、半卷红旗临血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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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寄希望于弓箭的杀伤之外,谭泰的另一张牌也开始亮了出来
那两个牛录从两翼包抄,这个时候也到了距离炮营阵地不过一百二十丈的地方,开始准备加冲锋
骑兵作战之时,并不是从头到尾冲锋的,那样太过消耗马力,因此,他们一般是缓缓接近对手,到了冲锋能解决战斗的距离内,才开始加而且,骑兵面对坚阵,远没有那么强大的威力,在很多时候,密集的步兵阵型、中远距离的武器和坚定的士气,往往能给骑兵造成巨大伤害比如说,建虏爱觉罗氏击败女真叶赫部,靠的就是重甲步兵传说叶赫部那拉氏当中曾经有一位被俘杀的汗诅骂建虏:“我叶赫那拉氏最后只剩余一个女子,也要灭亡你爱觉罗氏”
而叶赫那拉氏在后世最有名的一个女子,名字叫叶赫那拉杏贞,后被称为“慈禧”
谭泰在匆忙中向那两边望了一眼,见他们已经进入冲锋阶段,心中不由得大定
即使这伙奇怪的“明军”有办法能应对自己这边的弓箭齐shè,也无法应对那边的铁骑突击,这一战,他是胜定了
但旋即,他的瞳孔便剧烈收缩,因为他看到在敌阵之中那些背转身去,以身体掩护炮营士卒的“明军”,往往身上插着数枝乃至十余枝箭矢,然后又转了过来
冲压锻击法铸钢是俞国振在襄安时就已经完成的技术储备,而在今后的任何一个时期,他搜罗人手去研制火枪火炮,去造玻璃、造搪瓷,却一直没有减少对炼钢技术的投入
在有些工匠看来,公子对炼钢的这种近乎“变态”的追求,实在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他们明明已经炼成了好钢——很有可能就是这个时代全世界都最好的钢材但俞国振还不满意,不停地投入大量的银钱,改革配方、改进工艺,对于每个细节要求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有的时候,根本就是浪费
可以这么说,每年俞国振花费在炼钢技术革上的投入,足够维持另一支襄虎卫
但正是这样连续四年的巨大投入,使得襄炼钢技术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不仅领先于这个时代,而且还将所有的对手都远远甩在身后今年的钢产量预计将达到可怕的八百吨——俞国振定两斤为一大斤,一千大斤为一吨,这八百吨就相当于一百六十万斤钢还有数量六倍于此的铁,这个钢铁总产量已经过了嘉靖年间广东布政司每年铁产量的两倍
为何在接纳了十余万人口之后,襄仍然缺乏足够的劳力原因就在此,俞国振还在不停地扩大生产规模,他知道,对于近代工业来说,钢铁就是骨架,没有钢铁业,支撑不起军工,支撑不起造船,支撑不起蒸汽机与铁路
那种认为可以从纺织等轻工业慢慢开始积累然后完成工业化的人,往往举出的是英国的例子,却不曾想过,英国在纺织业开始技术变革的同时,它的钢铁业也在发生剧烈的变革
在襄铁器工坊的墙上,刷着的标语就是“没有钢铁,就没有襄”
而且高投入不仅仅提高了产量,是提高了质量,比如说用于压造盔甲的,就是此时标准最高的钢材,同样重量下它的坚韧程度胜过百炼钢
而教导团身上,便装备着两层这样的钢甲,一层镶片式全身甲,一层半身钢甲,头盔也不是轻步兵用的那种薄薄一层的搪瓷钢盔,而是隐在毡帽中的双层钢盔他们一身装甲的重量便达到近三十斤,在某种程度上,他们象是重装骑马步兵
故此,建虏在百步这一弓箭shè程极限内的shè击,甚至连一层钢甲都无法穿破
除了极少数运气实在太差者,大多数教导团虎卫是象个刺猬一般,插着一身箭矢,然后转身,瞄准,shè击
“砰砰砰”
这就是襄虎卫教导团给谭泰的最响亮的回答,并不是说他们就完全不受伤,那些箭头可能还是插进了他们的身体,让他们年轻的躯体流血、疼痛,他们必须用极大的勇气与毅力,才能战胜这些伤痛,然后,将伤痛翻十倍地还给建虏
“城下之军,莫非钢铁之躯?”城上崔秉德忍不住惊呼
他见过那种身中十数箭却仍然大呼酣战的人物,但千军万马中,能出现那么一两个人物,便是极了不起的了,可在眼下,这不足五百的奇怪军中,竟然个个都是如此人物
襄虎卫教导团钢铁之军的称呼,便因此不胫而走
“天神在上……席特库,你的主子……究竟是什么人,他的这支军队……”
“我告诉过你,我的主子,他比什么贝子贝勒都要高贵,他是天神宠爱的气运之子,我甚至以为,他就是天神在世间的行走”席特库抓住自己兄长的脖子:“哥哥,我不想你去与这样的勇士作战,你会死在他们手中,你根本不可能给他们造成任何伤害,而他们的火枪可以在你接近之前便将你撕碎……”
象是应证席特库的话语,因为离得近的缘故,也因为前面的步甲被击杀近半,所以这第二轮的shè击,给建虏造成了为沉重地打击,这一次不仅将剩余的重甲步卒又击倒大半,就是弓箭手,也是成片成片地倒下
谭泰自己也连中数弹,身体踉跄着向后仰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口齿胸腹之间传来的腥痛,让他知道,自己很有可能被弹丸击断了肋骨谭泰忍着痛大喝:“冲,快冲上去”
他心中却是绝望
比起处在局外的崔秉德、席特库他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一支什么军队这是一支铁军、钢军,他们虽然只有五百人,可在这一瞬间,他们就是白头山一般巍峨挺拔不可动摇
他想到满人中流传多年直至今rì还是让他们从骨子里感到畏惧的一句话:撼山易,撼岳家军难
此前听得这句话时,他心中多少有些不服气,只觉得那是金国将士软弱,故此给了岳飞成名之机若是换了如今的八旗铁骑,就算是岳家军,也定然要将之碾压
但现在,他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民族
他们会诞生岳家军、戚家军,只要给他们一点思想,他们就能用此点燃天下
就是那两支派出去骑兵,谭泰也完全不抱希望,他现在发觉自己错了大错特错,这是一支他从未遇到的过的部队,他根本不可能击败他们,夺回炮营
然后他看到让他恐惧的一幕,那些大炮竟然已经调整好了位置,又开始在瞄准、装填
这怎么可能?他实在不敢相信大炮能在这么短的度内完成清膛工作
他原本指望的是,进入己方弓箭手shè程之后,通过箭雨给对方造成极大杀伤,即使不能彻底摧毁那些炮营士卒,至少也能延缓他们的再次装填度只要能让他们靠近,那么这一战的胜负就已经分出
但他想不到的是,教导团不仅没有被箭雨shè散,而且还用自己的身体去掩护了炮营士卒
那些炮营士卒,如何不知道这一点,建虏方才的箭雨,可丝毫没有保留他们xìng命之意,在这种情形下,一边要他们命,一边救他们的命,该如何行事,还不清楚?
既然知道该如何去做,他们便是为了保命,也加快了手中的度,竟然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完成了清膛,接下来便又是装填
若是建虏再向前一些,抛shè之下,便是教导团用身体去掩护,也帮不了这些炮营兵卒,但现在建虏又被一轮枪shè倒了近百人,整个阵线已经动摇,是进是退,正在犹豫之中,前进的度不免放缓了
这一放缓,谭泰估计,他们在对方发shè第二轮炮之前,不可能攻破入敌阵,很有可能就要迎面遇到散弹轰击,因此,他唯一的希望就是那些从两翼包抄的骑兵
这些人若是能闯入炮阵中大量杀伤炮营士卒,此战战局或许还能逆转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就向两翼瞄去,两翼骑兵加已经快到极至,但他们离着敌方,尚有七十丈左右这七十丈,对于狂奔的马儿来说,几乎就是转眼的事情
谭泰心中不禁又升起了一丝希望:或许,自己还有救?
张正眯着眼看着疾驰而来的建虏,嘴角却噙起了一丝冷笑
他们从左右两侧,几乎是贴着冷口关长城墙飞奔而来,若是此际城上的明军有心,哪怕是扔下两块石头,都可以对建虏造成伤害
但并没有任何石头落下
张正的冷笑厉,他也没有指望城头的官兵,在来的时候,他们带了一点东西,这些东西,想来会给建虏的骑兵一点深刻的记忆
整个炮营可不只是那八门大炮和运炮的炮车,相应的辎重车辆加起来,足足有数十辆方才教导团驱赶炮营士卒,可不只是将大炮扛下来布好炮阵,那些运炮的和运送辎重的车辆,也被强行赶出,每十余步一辆,便在教导团的两翼布了三层
然后,教导团从自己的马屁股后面拿出卷成一团的细铁丝,将这些车辆连在了一起
对于铁产量如此之高的襄来说,拉铁丝只是为规模化生产铁钉而发明的一项技术但俞国振觉得,这些铁丝可以用做简易拒马,只需要几根木桩,在战场上就可以迅布成一套简易的应对骑兵冲锋的防御体系
而谭泰寄予厚望的骑兵撞上的,正是这样的一套防御体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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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九、半卷红旗临血河(二)
三四九、半卷红旗临血河(二)
(咳,双倍月票在哪里啊?)
崔秉德用刀背恨恨地砍着墙垛。
他恨,一恨高起潜无种,如此大好时机,竟然也不敢抓住;二恨自己无胆,虽是满腔报国之志,却被一个死太监压住,眼睁睁看着那群英勇的大明将士,为建虏骑兵所接近!
而山岗之上的扬古利,则是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
此前的伤亡让他很是不满,但此刻的情形,证明谭泰的战术并没有太大失误。尽管这支明军的顽强远远超过他想象,不过,想来骑兵突入之后,局面就会有彻底改观。
夺回炮营,接下来该是收拾这边的明军了……
他心念如此一转,掉头看向在离他并不远的一处山岗之上,那高举飘动的大旗。
那是一面他从未见过的明军旗帜,上绣猛虎,张牙舞爪,迎风猎猎,宛若活现。
然后他看到那面旗帜微微一摆动,紧接着,一队队的明军,从那山林里走了出来。
是走而不是冲锋,他们就宛若在平地上行军前进一般,端着火枪,一队队走了出来,并且目标很明确,就是走向他这里!
“是发觉那边不对,故此孤注一掷吗?”扬古利冷笑了一声:“很好,现在攻守之势易了,我们可以利用地形……”
但他目光再瞄向冷口关前时,眼珠却几乎突了出来。
那两百骑八旗铁骑,现在竟然不是躺在地上,就已经在掉头逃跑!
“这是怎么回事?”他心中完全想不明白,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形!
就在他注意力转到俞国振这边后不久,那两队骑兵冲到了车阵。铁线不粗,看上去就只是细麻绳,建虏根本没有将之放在眼中,在他们看来,只凭着马的冲力,便足以将这种程度的细麻绳冲断。
但很不幸,铁丝的坚韧程度完全超过了细麻绳,它们对高速飞奔的战马的杀伤力,也完全超过了细麻绳。在冲到铁丝阵的那一瞬,至少有几十只马腿被铁丝直接削断!
摔倒的马匹,并没有为后来者撞开一条道路,三层车阵,就算是撞开一层,建虏还得面对第二层、第三层,如果他们有一千骑兵,便可以拿人命马命去填,但他们左右两边也各自只有一百罢了。
而且这个时候,虎卫教导团已经调转枪头,瞄准了他们!
在铁丝前失去了冲击速度的建虏骑兵,也只不过是骑在马上的活靶子罢了,而且这个靶子更大、更近,这种距离下,虎卫不敢说枪枪命中,至少命中率提高到了六成以上!
一阵乱枪,不必排枪,两边加起,也只有二十余骑狼狈逃回!
谭泰此时知道,自己这次攻击,结果是惨败!
但惨败总比丢掉xìng命要好,他转过身,毫不犹豫开始往回逃。
这一次,他算是逃得最快,因此将一半己方人马都耍在了身后。然后跟着他冲锋的步卒,也掉头就走,那些弓箭手还在准备shè箭,被前面逃回的步甲一撞,顿时明白过来。
谁愿意在逃命之时落于人后呢?
此时他们已经推进到离炮阵不足三十步处,转头逃跑,等跑到四十步时,背后猛然一阵巨响。
火炮再度轰鸣,谭泰只觉得身后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然后整个人都飞了起来,足足飞了一丈有余,这才摔倒在地上。肋部的伤口被这冲击带动了,让他痛得几乎要晕过去,但当他发现撞着自己的是身后一个步甲残缺的尸体,而且他成了自己的挡炮牌后,忍着痛爬起,又开始玩命地跑了起来。
张正一时也无法理会他,那些被铁丝绊倒的建虏骑兵,并未全部死去,不少摔进了炮阵之中,正挣扎着爬起,他们的数量也有数十,若不能将他们处置干净,真杀了炮营士卒,那么损失就大了。
“该死!”扬古利在山头咆哮如雷:“谭泰,谭泰!”
若是谭泰此时在他面前,少不得要吃他一顿鞭子,好端端的一战,己方局部兵力是对方三倍,这种情形之下竟然打不胜!
这个时候,他突然明白,为何对面的明军要向自己这方运动,那个目的并非孤注一掷准备决战,而是向自己施加压力,迫使自己不能向那个方向再派出援军!
他也确实无法给谭泰派援军了,谭泰用三个牛录没有打下来炮营的阵地,那种地形限制之下,他就是再上六个牛录,能展开的也只有三四个,结局肯定还是一般!
这让扬古利焦急起来。
他与大明交战多年,对大明的官兵最是熟悉不过,知道他们会是一个什么德xìng,这群无胆鼠辈,如果发现了八旗兵的窘境,那么他们的勇气便会渐渐升起来,到时高起潜也未必压制得住,甚至高起潜自己为了功劳,会迫不及待地冲出来主动邀战!
那个时候,他要面对的就不只是眼前的这些明军了。
“既然如此,那我唯一之计就是……”
扬古利目光又停在那面大红sè的虎旗上,牙齿一咬:“传令给阿哈旦,让他从前后突击明军……来人,随我与敌决战!”
局势已经在向对八旗军极不利的一面发展,扬古利手中只有不足万名的八旗,如今已经被击死击伤超过两千,再这样消耗下去,高起潜等所部明军也投入战斗,那么他们在人数上就处于极度的劣势。
扬古利知道,阿济格一心早rì回到盛京,如今在冷口关以北的八旗军数量不会超过三千,这点人马就算回头来接应他,也于事无补。
因此,他当机立刻,将敌将对手佯为决战的牵制,化成一次真正的决战。对此,扬古利还是有信心,他手中尚有七个牛录可用,以三千人突击敌将本阵,即使不能斩将夺旗,只要迫使敌将撤退,以他对明军的了解,那整个明军就会崩溃。
即使这支明军有着出人意料的顽强,也足以震慑冷口关上的高起潜,让他老老实实数着满清送他的贿赂,而不是出关大战!
这边旗号一动,俞国振便在望远镜里看得分明。
事实上,就象扬古利能推测到高起潜的选择而无法揣测俞国振的动静一样,俞国振能推测到扬古利的反应却无法知道阿济格会如何去做。
若他知道阿济格急于回盛京表功,故此已经抛下了扬古利,那么他必然会收缩防线,以拖待变。但现在俞国振并不知道这一点,他还是担心阿济格杀个回马枪,因此他必须在阿济格发应过来之前,将扬古利吃掉!
故此,见到扬古利做出了决战选择,俞国振并没有吃惊,也没有退缩,相反,心中隐隐有些兴奋。
“很好,很好,那就决战吧。”他喃喃地道,然后回头看着周围。
田伯光与孙临就在他的身边,听得他这话,两人不约而同挺起了胸。
“克咸,有一个极重要的事情要交与你,你领本部,支援张正,他那边是今rì胜负的关键,极有可能已经到了关外的建虏又回军而来,他就要背腹受敌。你此行甚是艰难,你看,要穿过慌乱的百姓,要击败路中的拦截,到了关口,还有可能要守住数千乃至数万的建虏反扑,而且,你所部之人,我还不能全部给你,只能带两千去……若是你觉得有些吃力,换伯光去如何?”
孙临顿时虎目一翻:“我孙克咸岂是畏难不进者,济民你休要小看人,此事我只带一千人去做就成了!”
“一千不足,两千人,此为军令。”俞国振道。
孙临便没有再说什么,他心中暗道:“济民对他手下那些管家家丁极是放心,却对我不放心,难道说我连那些管家家丁也不如么!当真是好生没有趣,今rì之战,我孙克咸若是打得不漂亮,也枉我平rì里以飞将军自诩了!”
他领兵而去,望着他的背影,俞国振微微一笑。
其实孙临去做的,并不是最为艰难的事情,真正艰难的事情,俞国振如何会让给别人!
“伯光,你带一千五百虎卫,从这条道,穿过百姓和建虏拦截,攻向那边山头,就是建虏本阵所在之地。我给你的要求,是尽快攻及建虏本阵,将扬古利的脑袋摘下来,如何?”
“官人!”田伯光心中一动,他看了看敌军动向,然后道:“那你这边呢?”
很明显,建虏大军移动,便是向着俞国振本阵过来,想要与俞国振决战了。俞国振将一千五百虎卫这可以说是他手中的绝大多数兵力都调派出去攻击扬古利,那么他自己身边就只剩余五百人!
至于孙临留下的一千登莱兵,则被忽视了。
“有五百虎卫,天下便无人能近我身了。”俞国振咧嘴一笑,牙齿洁白如玉:“只要你赶在建虏之前,将扬古利本阵攻破,那么何必担心我的安危?”
田伯光愣了一愣,他看了看周围的人手:“既是如此,霍彦与纪燕都留在你这里!”
“霍彦留下,纪燕随你去。”俞国振道。
田伯光刚要摇头,却见俞国振神情肃整:“此乃军令,伯光,你早一点攻到扬古利那儿,我这边就早一点安全!”
田伯光听得这话,才闭嘴不语,猛然向俞国振施了一个叉手礼,然后掉头而去。
“若是老牛在这里,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但现在……那就让建虏瞧瞧我的攻势吧!”田伯光心中想。
三五零、半卷红旗临血河(三)
为了防止夜长梦多,俞国振与扬古利几呼做出了完全同样的选择,一边是担心阿济格杀个回马枪,另一边是担心高起潜、张凤翼和粱廷栋等人来捡便宜,双方都决定将对方的主帅充当决战目标。
扬古利做出这样的选择,是因为他对于自己八旗军有足够的信心。他手中尚有七个牛录近三千人可以直接动用,除了留下两个牛录保护自己之外,他将其余五个牛录两千余人直接派了出来,自战场的左翼开始向着俞国振所在的山头冲来工
除了这两千人外,他长子阿哈旦还带着收拢来的乱兵两个牛录近八百人,绕到了山岗之后,准备夹击俞国振。
俞国振做出这样的选择,同样是因为他对自己的部队有足够的信心。
教导团在冷口关前,或者有这样那样的失误,但他们生生扛住了两三倍于己的敌军数次袭击,而且打得越来越好,这让俞国振和家卫们都确信,他们就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强军,他们有资格也有能力更狂更奔放。
这是难得的俞国振指挥兵力不比对方差太多的一次大战,在对方援军赶回之前,迅速结束战斗,然后依托冷口关,构筑防线,防止建虏主力再度回来夺走百姓,这是俞国振急于决战的根本原因。
田伯光点齐了人马,又遣人将方才派出佯作攻击的登莱兵召了回来,这些登莱兵只是胡乱放了几枪,便又回到山上,一个个都颇为不足:毕竟象这样压着建虏打的仗,他们可是第一次遇到!
“你们在此护着公子,必要时拿自己性命去填吧。”军情紧急,田伯光也没有时间和他们多说,只是指着俞国振的军旗道:“我去将扬古利擒来,让这老贼跳舞给诸位瞧瞧!”
说完之后,他便带着人自战场右翼开始向着扬古利所在山头冲去!
两边隔着官道而战,无论是谁要攻击对方,都要穿过那被惊惶失措的百姓挤满了的官道。
田伯光经过之时,心中猛然一动,这些百姓,利用得好了,也是一股力量!
但不等他想着怎么利用这些百姓,便看到山顶之上,建虏头目的正黄色大旗开始动了!
“咦!”
扬古利此人作战有一个特点,便是醅爱身先士卒,经努尔哈赤与皇太极两代主君劝说,这个习惯仍不稍改。此对决战,他更是亲自上阵,将自己的本阵从山上搬到了第一线!
与此同时,激烈的枪声响了起来:
张正此次北上,虎卫乙型火枪携带的数量极多,足足有一万枝:倒不是他有先见之明,而是俞国振想要用虎卫乙来装备登莱军,这支部队在孙临的手中,可以说是他打入明廷内部的一支力量,他准备派遣全部的刘练教官,将这支部队的主干力量全都变成亲新襄的,必要的时候,他可以随时将之拉走!
有这么一支部队在山,东,对手俞国振的布局来说,会是一步极佳的先手。
故此,就是登莱兵手中也是人手两枝火枪。
但他们训练得少,还没有虎卫的战斗素养,往往建虏尚未进入有效射程,便开始开枪,这样的杀伤力自然受到影响。扬古利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便将此当成了这支明军的薄弱处,下令手中八旗猛攻。
喊杀声,弓弦声,火枪声,顿时声声入耳起来。
高起潜、崔秉德等人,听得远处突然声音大作,将城下的激战声都压制住了,忍不住举目向数里外望去。
他们位于高处,望到数里之外原本不成问题,但虎卫大量使用火枪的一今后果,就是战场上烟雾极大,这烟雾既有硝烟弓起的,也有被火枪火炮射击引着的枯叶烂枝工因此,他们看得并不很真切,只是发觉原来在山顶上的建正黄大旗已经下到了山腰,看样子,似乎走向那面火红的战旗逼过去。
“决战?”
两边都是主帅,主帅遇上主帅,除了决战,不会再有别的事情了。
“这个……”高起潜眼珠开始乱转。
扬古利对他的判断非常准确,这个太监收了建虏贿赂,加之此前又有种种丑行,因此他心中宁愿城下的“明军”战败。但同时,他也明白,若是城下明军获胜,而自己却一无所获的话,那么就算是崇祯也未必保得住他。
毕竟天子遣太监督军之事,原本在文武官员中就激起一片反对之声,这给他们抓住了把柄,没准张凤翼与粱廷栋抓着这个机会,推他出来当替罪羊!
他在城上眨巴着小眼睛,往左右看看,他自己知道自家事,崇祯皇帝以为他知兵,其实他只知道逃跑罢了。
必须找个真正知兵的人问一下,他立刻看到了崔秉德。
这个人倒是有胆与建虏一战,问问他的意见,他若是虚言诳骗,自己自然分辨得出来。
“崔将军,你看如今局面,究竟如何?”。
“原本是建虏全面进攻之局,如今变了。”崔秉德倒真是知晓打仗,他先是指着城下:“此为一关键,扼住此住,建虏便无法出关,更不能用火炮来破对方的火器。初时建虏在此攻击,如今虽然看似还在攻击,实际上却进入了相持,而有火器一方,相持占有优势!”
这是自然的,使用火枪扣动扳机,并不需要消耗太大的气力,而建虏用弓箭与之相抗衡,却是需要花费大气力。一个神射手,短时间内能拉弓的次数是有限的,拉多了就算没有力竭,也会筋骨劳损。
“另一端便在两家主帅处,若说此地为胜负之所,那边就是死活之点:建虏奴酋见到这边局势不妙,便在那边开打,想要击杀或者击败我军统帅,以此获取决定性胜利,哪怕多些伤亡他也不怕。监军,这其实是千载难逢之机只要我们开城出关,便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助城下这群军士击败对手,然后再去夹击奴酋,此战必大获全胜!”
“你只知道往好里说!”高起潜哼了一声,目光游移不定,一方面对于大胜的功劳极是渴望,另一方面他又极度不自信。
此时明军,真正是被建虏打破胆了,虽然还不是破胆至极,到后来建虏南下,许多地方明军官兵甚至宁可跳城自杀而死也不敢死在与建虏正面较量之上!
究竟走出关作战……还是不呢?
高起潜想来想去,然后大喝一声:“先通令下去关住关口,不令出塞的建虏有回头反扑的机会!”
崔秉德一愣回过头来,看着高起潜。
高起潜竖起了眉头:“看什么看,若不是你们这些为将为军的不争气,咱家难道不知道,打胜仗多砍些建虏脑袋能升官发财?咱家是升无可升了,但发财咱家不想?”
听得这话,崔秉德当即传令,下令士兵沿长城向北去将冷口关出塞的关口闭住。
“咱们要先替这城下将士解决后顾之忧。”高起潜义正辞严地道:“都给咱家打起精神来,好生防守!”
当然是用眼睛防守,在他心中又补了一句。
就在这时他们看到一支兵马自那山岗上飞驰而来,为首者是一个……披着红色大氅的武将,穿着大明的总兵官服,身后大旗飞扬,手中绰弓,骑在马上左右开弓,转眼间便飞射出四箭,四个建虏顿时落下马来!
那人扬声高叫:“登莱总兵孙临孙克咸在此,建虏谁敢与我一战?”。
跟在他身后的登莱兵顿时满头大汗,这位总兵官是不是看《三国演义》看多了,以为战场上真有两军对垒主将单挑的事情?
建虏当中,有一将果然不愤,纵马药出,看上去是个牛录额真:“明狗,我来取你首绩……”
“用火枪把他轰下来。”,孙临对着身边之人道。
顿时一片枪响,那建虏被轰得从马上飞起,还没有落地就死透了:孙临纵马上前,又是大喝:“登莱总兵孙临在此,谁人敢出来与我一战?”
孟威觉得自己额头上纤更多了,这位孙总兵行事风格,当真是……不拘一格啊。
孙临见周围人都又异样目光看着自己,泰然自若地道:“这是跟着俞济民学的,你们莫看他一板正经的模样,最是一肚子坏人……哦,那边又出来一个,轰了他!”
“砰!”
他带着两千人突击向前,手中的装备除了没有虎卫的双重甲之外,镶片甲与搪瓷盔一个都不少,因此所到之处,衡也是千军辟易,转眼间便推进到离冷口关不到一里的地方。
“如何?”孙临回头看了看周围,看到孟威只凭着双脚,竟然也跟上了他,不禁笑道:“从山,东登莱跑到这京畿来,总算有些用处吧?”
“那是,那是,总兵官英明神武,小人等敬服!”。
这群登莱兵终究是兵油子出身,就算如今被虎卫的气势所感染,也变得英勇起来,可身上总有几分痞气。孟威当下边喘气边回答,同时赶紧给自己手中的火枪换弹。
其实他们这一路来,遇到的建虏抵抗都是零星分散的,往往被他们一排火枪便击散来,便是有几个突到面前,也架不住他们两千人一拥而上。他们自身的伤亡,也与建虏差不多,两千人足足折损了百人,可这个时候众人都是战意高昂,区区百人的伤亡,大伙都不在乎!
“俞济民虎卫威震南北直录,今日我孙克咸登莱兵也不可落后。”,孙临一指前方,离着张正不足一里:“走,与他们会合去!”。
话声才落,他就听得一声炸雷般的怒吼:
那是谭泰,勉强包扎好身上的伤口之后,重新聚拢残兵,总算又凑出两个牛录近八百人,此时见一群明军官兵也敢来耀武扬威,顿时气炸了肺,怒吼着带兵就向他们这边杀来。
孙临也丝毫不惧,他尚有一射之力,当下便弯弓搭箭,而那边谄泰也同时绰弓在手拉开了弦,两人相距约是百步,然后同时松弦!
三五一、半卷红旗临血河(四)
田伯光抽出左手刀,向着面前的建虏呲牙一笑,然后右手横抹,将这个建虏的头颅砍了下来。
他很清楚,打到如今,在大量杀伤建虏的有生力量之后,战场的优势已经到了自己这一边。自家公子就是怕夜长梦多,建虏有援军赶来,所以才想着乘着优势转到自己这边时,与建虏决战。
而建虏出于什么目的移动军阵发起决战,则非他们所能揣测得到的了。
“我本来就是登莱兵乱中的一应死之人,是公子遣轩老爷将我等救来,此后供我衣食,教我战术,生我者父母,活我者公子,这条性命,原本就不是我所有。”田伯光心中如是想。
他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虎卫已经跟了上来。
“继续,前突!”他厉声喝道。
虎卫的突击战术很简单,田伯光亲带一个营,放弃了火枪,只任着长刀臂盾,冲杀于前,而在他们之后,又各有两个营位于两翼,也是同样长刀臂盾的标准突击装备,这就八百名虎卫了。剩余两个营则居中,仍然是火枪在手,凡遇着试图顽抗者,还有对方的弓箭手,他们便抢上前,披头盖脑一顿乱枪轰散对方。
短短的不到十分钟的激战中,田伯光已经连接着突破了建虏两道防线,两个牛录的残兵被他击溃但也只是击溃,并未能消灭,扬古利从老奴努尔哈赤争战多年,对于战场上局势的把握和部队的掌控,还远不是俞国振、田伯光等人能够比拟的。故此,俞国振与田伯光只能凭借平时训练,来让虎卫知道当他被击散之后该如何去做,而扬古利派出的牛录额真,总能在最合适的时候,将被击溃的人又组织起来,再度扑出阻挡田伯光的突击。
给田伯光的感觉,建虏的防护,虽然他已经连破两层,可并没有因此而削薄!
与此同时,建虏前锋也已经突到了俞国振的面前。
霍彦再度放下火枪,一手刀一手盾,将突到近前的建虏狠狠劈死。新襄铁器工坊对于钢铁的研究,除了让他们的钢甲更为坚韧,也让他们的武器更为锋利。他们所造的长刀,甚至反销至倭国,成为倭国武士们争相重金收购的宝物!
不过这个销售的大头,被郑家拿去了,毕竟按照双方在崇祯八年达成的协议,倭国的商路是由郑家独占的。直到现在,郑家在海上的实力,依然远远胜过新襄,不过,等到年尾的时候,这种局面会有一定的改变了。
“小官人,我带队上去了!”连接几次被冲到了自己面前,霍彦心中怒火澎湃,他自视甚高,这次俞国振将他留下,更是对他的一种绝大的信任,因此这种情形让他无法容忍。
进攻是最好的防御,要杀痛杀怕建虏,唯有如此,他们的攻击才不敢太过猖獗!
“自管去吧,我这边没有问题。”俞国振一笑。
霍彦振臂挥刀,向着身边之人咆哮:“平日里都说要建功立业,要让人对咱们一一零二党刮目相看么,此其时也。霍某此去,九死一生,不怕死的,随我来吧!”
他此时心情激荡,连一一零二党的称呼都喊了出来,俞国振微微皱了皱眉,霍彦什么都好,但唯有一点,野心太大,所以俞国振一直不愿意放开手脚用他。…,比如说他私下里拉着一些好友,结成这个所谓的一一零二党,乃是去年十一月二日,霍彦等人在新襄成立的一个小团体,如今人数也不过是二十余人,对此俞国振自然心知肚明,他也在摸索如何强化龓对家卫的控制,因此对这一一零二党采取了关注却不阻止的方针。
当然,一一零二党里也有他遣去加入的人,否则他也不会知道这个小组织的存在了。
此次霍彦喊出,大约就是想借着这次的机会,将这一一零二党公开出来吧。若是他们此战中立下功劳,自己对这个一一零二党就要默认,若是未能成功,这个一一零二党自然就此烟消云散。
这小子,就喜欢在这种小地方动用心机。
霍彦一手执刀一手握盾,快步小跑,分开那些家卫和留守辅助的登莱兵。他厉声高喝,身后跟着不过一百余人,然后便狠狠突入正迎面攻来的敌军之中。
建虏数量太众,他们蜂拥而来,又身披重甲,即使是虎卫的火枪射击,也无法将他们完全隔绝,到后来,虎卫不得不放他们一支近前,将射击的重点放在了对方的弓箭上。
这一刹那,便使得虎卫出现了数十人的伤亡,恐怕是开战以来伤亡最重的时刻了。在打退了建虏两次袭击之后,霍彦终于忍不住,他要突击下去,让建虏也知道,即使是近战格斗,新襄虎卫同样比他们强。
新襄虎卫的总教头是石敬岩,这位老翁已经举家搬迁到了新襄,专司传授虎卫战技,并且还招揽了一群和他一般不得志的武术名家,在一起共同切磋研究,准备编上几套易于速成的军旅战技。
对于霍彦这样资格较老的家卫来说,即使没有齐牛那第一的武力,也没有田伯光那快刀,却也绝对不弱于一般的建虏精英。他与正顺着山脊蜂拥而上的建虏狠狠掉在一起,挥刀之间,便见血光冲天!
俞国振在山上微眯着眼睛,看着这支一百余人的虎卫闯入敌军之中。他们身上绿色的军衣,象是一道清泉,注入到一片浊水之中,最初时,他们将这片浊水变成了红色——那是被他们锋芒所斩杀的建虏流出的血,但渐渐的,清泉的面积也少了,一个个倒在了血泊之中,与那血色融为一体,化龓成了这座山脉的一部分。
血顺着山上的沟壑,汇聚于一处,形成小溪,注入山下的小河。只是片刻的功夫,原本清澈的小河,就变成了殷红的一片,象是有人在里面洗过朱砂一般。
霍彦劈斩刺撩,至少一路斩杀了六个建虏,他这时才抽空回望,却发现自己身边的一一零二党,已经只剩余一半了。
他睚眦俱裂,在家卫当中,寻到志同道合的这样的伙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这一一零二党,每一个对他来说,都是血脉兄弟!
“大丈夫死当惊天动地,岂可无声无息!”他厉声喝着,闪过一个建虏劈来的刀,反手上刺,刀透过对方锁甲缝隙,贯入了胸膛之中,他顺手搅了一下,然后将尸体踹倒:“今日便当其时也,只可惜功业未就!”
“今日所为,便是功业!”身后一家卫冷笑:“霍彦,你废话特多!”
这人却不是一一零二党的成员,平日里与霍彦也有些不对劲,就是霍彦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人竟然随他一起杀了下来!…,“嗡!”
一枝冷箭猛地射来,贯入霍彦头盔之上,那箭尾雕翎兀自震颤不止。
“啊……”霍彦身体也因此后仰过去,跌坐在地上,血顺着额角便淌了下来,让他左眼一片模糊。
见有便宜可捡,一个建虏欢呼着冲上来,想要杀了霍彦,但才到霍彦身边,方才那人便已经赶到,怒咤了一声,将那建虏的一只胳膊剁了下来,反手又是一刀,将对手砍翻在地。
“周胜,没想到是你救了我!”霍彦一边喘着气一边想要推起面甲去抹掉血迹。
挡在他面前的周胜却哼了一声,身体猛然一颤,因为一枝矛刺入了他的大腿,他伸手夺过那枝矛,但另外一枝矛又刺向他的喉咙。霍彦顾不得许多,直接将自己手中的盾掷了出去,将那矛撞偏,只是刺中了霍彦的肩甲。
“现在老子还你了。”霍彦一边说,一边抢步向前,与周胜并肩站在一起。
两人身边,还与他们并肩作战的虎卫,已经只有十余人,其余不是重伤阵亡,便是被建虏分割开来。霍彦骂了一声,正想还说什么,那边周胜又道:“你废话太多,省些气力,多少两个建虏!”
“你这厮平日里就这德性。”霍彦心里突然觉得有些感动,平时他其实看不大上这个周胜,此人才器平平、能力平平,在霍彦看来,根本就是混入家卫中的平庸之辈,虽然家卫里大半都是这种平庸之辈。
他有的时候甚至认为,天下人大多都是群氓,家卫也不例外,而老天生下俞国振,就是带着象他这样的精英,驱使群氓,将华夏带上一条正确的道路。
但现在,他却觉得……自己恐怕有些错了。
那些平时平庸的普通人,看上去并不出众,也未显得英勇,但真正到了关键时候,他们的身上,却展现出完全不逊于他这样自诩为精英的力量与勇气!
周胜拔出脚上扎入的长矛,然后一手刀一手矛,猛地冲进建虏当中,他在那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力量,简直不逊于齐牛。然后他将长矛扔了出去,捡回了霍彦的盾,退回交给了霍彦。
“老子把盾还你了!”他凛然道。
霍彦吸了口气。
在山岗之上,看到这一幕的俞国振同样吸了口气,下达命令:“开火,全部开火!”
随着他的命令,无论是家卫还是登莱卫,都开始砰砰地放起了火枪,这阵密集的弹雨,将围向霍彦与周胜的建虏扫倒一片。
俞国振将目光投向田伯光所在之处,对方已经杀到了他的面前,而田伯光则离着建虏那正黄色大旗也不远了。
三五二、半卷红旗临血河(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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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气味对扬古利来说并不陌生,甚至他在最深的梦里,都会嗅着这种气味从十四岁杀死杀父仇人开始,到现在六十五岁,一共是五十一年的征战,每次他都是亲冒矢石,可以说,正是这种气味,让他一步步到了今天
他的弓箭与刀锋下,不知饱饮了多少人的鲜血
但今rì他隐约觉得不对了,这支明军,不但有空前强大的火力,而且近战肉搏能力,也不逊于八旗jīng锐
他们对于死亡,似乎并不是十分畏惧,甚至相当坦然扬古利亲眼见到,不只一个明**士,分明已经受了重伤,却仍然爬起来抱着八旗兵,与之同归于尽
甚至看到一个明**士,分明已经断了手脚,一手一脚却仍然挥矛大呼酣战,这让他想到明人传说中的那位断了首绩却仍然咆哮激战的天神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长存
他抬起眼,看了一下对面山岗上的那火红的虎旗,嘴角为夸张地向下弯起,心中同时焦躁起来,他长子阿哈旦早就动手,为何还没有杀到山头,难道说他在后边也遇着什么阻拦了?
阿哈旦确实遇着阻拦了,刘景耀的三千永平镇军虽然没有象家卫那样武装到牙齿,但终究是拱卫京师大门的jīng锐,以三千防不过千余而且居高临下,虽然有些吃力,一时半会却还是不会出问题
俞国振即使明知道自己前边吃紧,仍然将刘景耀和永平镇兵放在后方便是为了这一步
扬古利又转目向着自己的东方望去,那边,一队明军如劈波斩浪一般,将八旗兵一队队杀散,正在向着自己这边逼来显然,对面的明军主帅的想法和他如出一辙
那么……
“随我上前”他嘴角的弧度大,眼前的这个明军主帅倒让他刮目相看,但是他自从上战场以来,便是亲冒矢石亲临一线,那个明军主帅,有这种胆子么?
“额驸”在他身边有二十余骑与别人不同,他们听得扬古利此语,不禁齐声叫道
“怎么?”扬古利捋须大笑:“你们是皇帝身边的骁骑卫,莫非跟在皇帝身边久了,不会打仗了连亲上阵前都没有了胆子?”
“额驸这话怎么说”那二十骑中一人闻言顿时火往上冒:“咱们能被皇帝主子挑入骁骑卫,哪个不是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怎么还会怕上阵……只是额驸万金之躯……”
“老子杀人的时候,你老子都还没有出生呢”扬古利噗的一笑:“前进”
这二十名骁骑卫才是八旗当中真正的jīng锐,是因为扬古利身份尊贵所以皇太极派了这二十名皇帝亲军在他身边护卫
扬古利本阵再次向前,看着他的旌旗已经移过了官道逼到俞国振所据山岗之下,田伯光顿时怒发冲冠
“我来时向小官人大言,让小官人看我攻坚之力,如今虏酋已经逼至小官人面前,我却还在此逡巡难进,我羞,不yù活矣”他纵声高叫,然后一把扯开自己身上的甲扣,直接将身上披的板甲扔在地上,然后挺身前突,双刀如风,竟然一口气突进了二十余步,连接斩杀了数名建虏
在他身后,随他而来的家卫们也同样觉得羞愧,他们是天下第一强军,却让建虏攻到了他们的统帅面前,而自己却一直还没有攻到对方头目之前,这岂不是说,他们的攻击力远不如对方?
对于心高气傲的虎卫来说,这可是奇耻大辱
一刹那间,他们原本有些疲惫的身体,竟然奇迹般地不沉重了他们狂呼呐喊,有若疯魔,狠狠插进了建虏内部,那一瞬间爆发出来奋不顾身,让身经百战的建虏也不禁胆战心惊
所向披麾,一层层前来阻拉的建虏就被他们这样撕碎,不是在雪亮的刀光下成为断尸,就是在火枪轰鸣中化为亡魂
俞国振在山顶之上,看到了这一幕,田伯光距离建虏正黄大旗,已经不足百米,而建虏也终于在这阵暴风骤雨般的袭击中缓过神,一个牛录冲上去奋力将田伯光等挡住
“最后时刻到了”俞国振心中如此想
双方已经僵持到最后一刻,无论是敌我双方,都已经接近力竭而且,在他的安排之下,建虏无法集中兵力,因此至少在他面前,现在形成了大约是一千登莱兵、一千五虎卫对二千百左右建虏的局面,人数上、火力上,他占据了局部的优势
“前进,随我冲锋”
一直站在山岗上不动的俞国振,这个时候迈开脚步,他拎起自己的长刀,向着建虏的正黄旗帜一指
既然敌方主帅亲临第一线,想要以此来压垮他,他岂能弱了气势
对面的那名老将,倒还很顽强,但仅此而矣了俞国振心中如是想,然后大步向着山下而去
他一动身,随在身边的最后三百名家卫也动了这是俞国振的最后预备队,将这股力量投入到战场中,也就意味着最终的决战到来
有些茫然的登莱兵在短暂地发愣之后,便狂呼着也跟了上来,就象是怯懦能感染别人一样,勇气,同样也能感染别人
就在俞国振拎刀而下的同时,孙临感觉到胸口一阵剧痛
“中箭了”
他随着这个念头,栽下了马,这一刻他还有空偷眼向对面望去,只见对面的那名建虏将领,也同样栽下了马
“总兵官,总兵官”
他身边的登莱兵顿时一乱,还是孟威,冲上来将他死死抱住,惊声连呼道
“好痛……你这厮松些手不成?”孙临一把将那箭拔了出来,箭上的倒刺还扯下了一块肉,他吼了一声,指着那同样爬起的谭泰:“我必食汝之肉,以补吾之身也”
说完之后,他翻身又上了马,抛了弓箭,提枪便向那边冲去
谭泰大怒,方才在张正那边吃了个大亏,灰头土脸地败了回来,那还可以说是遇着一群怪异的明军,他们火器太过犀利,可现在这队明军,无论装备还是厮杀的模样,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明军了,竟然也敢在他面前嚣张,当真以为虎落平阳就可以被犬欺了么?
他一怒下,便也骑上马往这边冲来
可就在这时,他的身后,一阵火枪声响起
却是张正
孙临出现在谭泰身后,将谭泰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之后,张正便知道机会来了他当即下令,虎卫教导团荷枪装弹,却引而不发,只等孙临冲阵让谭泰慌乱,便可以反击
果然,谭泰与孙临互换了一箭,虽然都为对方铠甲所阻未能造成致命伤,但一时间却成了这一处战场的焦点抓着这机会,张正果断放弃炮营阵地,而是选择了出击
火枪开道,然后,便是刀阵突击原本以为教导团会龟缩防守,因为直到现在,即使是再有利的时候,张正仍是坚守,只凭着有利地形、火枪shè程与杀伤力的优势,硬生生将建虏阻住但现在,他却主动放弃了有利地形,突击向前
偏偏这时机拿捏得又极好,谭泰这边士气正沮,又被孙临一阵狂攻,顿时大乱
两相交击之下,谭泰再是悍勇,也禁受不住,他兀自想要上前死斗,却被身边的戈什哈护着,掉头便向西遁去
此时他们人手尚足,而对方合围未成,他们至少还可以退回本阵,重整旗鼓之后再回头作战
“那是……登莱总兵?”城头之上,眼见孙临执刀突阵,杀得建虏终于崩溃,崔秉德顿时大惊,城下的这队“友军”,他隐约猜出了身份,但孙临的旗帜,却是非常分明的大明登莱总兵,他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见到,大明官兵有这等实力了
另一个瞪圆了眼睛的,自然是高起潜
死太监目光短浅,便是站在高处,看到的也只是自己能尿到的这一小块地方因此,他见谭泰军崩溃四散,便认为此战胜负已分
“莫非真是张凤翼与梁廷栋来了,他们将最jīng锐的家丁都派到了此处?”
能调动登莱兵的,十之仈jiǔ是兵部尚书张凤翼高起潜心中一想到这个,顿时火烧火燎,此次建虏大举入寇京畿,显然需要有人负责,若是张凤翼与梁廷栋将功赎罪了,那么唯一能推出来承担责任的就是他高起潜
“诸将听令”他厉声喝道
崔秉德身体一震,转过脸望向他,却见这大太监咬牙切齿,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
城头官兵只道高起潜是恨建虏,却不曾想到,他心里如今恨的是张凤翼与梁廷栋
“有”城上的诸军将厉喝道
“如今军情紧急,正是我辈立功之时,朝廷给粮给饷养着尔等,便是为了此时能效力,开关,出战,给咱家灭了那些建虏”
底下孙临与张正刚刚会合,张正一见着孙临便问道:“孙总兵,我家公子那边如何了?”
“我来时尚好,不过现在暂不知情形”孙临一边呲牙咧嘴一边答道方才冲得太猛了,他身中数箭,如今正在做紧急处置
“我这边并无大碍,要不……你替我守着这里,我去支援公子?”张正问道
“你小子休要胡说八道,要去支援也该是我,你老老实实……咦”
孙临刚说到这,突然惊咦了一声,讶然向城关之下望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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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三、忽报前方射名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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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道钢铁洪流,分从官道两侧的山岗上倾泻而下,在官道上狠狠撞击于一处
当他们撞击在一起时,看到这一幕的人,仿佛觉得是两座山峰撞在了一起,发出一声震耳yù聋的轰响
赵盈眼睛里满面是热泪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大明官兵若是这般大明官兵早些出来,建虏如何能入得了京畿建虏见不了京畿,象她这般的弱女子,又怎么会沦落到如今这地步
他们杀得建虏节节后退,自己的伤亡根本无暇相顾
这些人还都只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他们脸上还带着稚嫩,就象是她那曾经总厮缠在身边的弟弟——他已经死在了建虏的屠刀之下,只因为当建虏闯入自己闺阁时,他张开双臂想要保护自己
此后便是恶梦,一个个熟悉的人倒在了血泊之中,她自己也被建虏掳获,要将她带走她xìng子烈,用做女红的剪刀在脸上横七竖八划了十几道口子,这样才逃过那最屈辱可怕的境遇,但仍然被赶到了这里
在离她不到十丈的地方,一只手动了一下赵盈记得,当时就是一个和她兄弟一般的少年,在这里连续砍杀了三名建虏,然后中了一箭,倒下去时将刀还狠狠捅进了另一个建虏腹中
然后他被那个建虏压在了身下
赵盈身上突然不知是哪儿来的气力,向着那只手跑去她是与一群女子绑在一起如今激战中,大多数人都不敢看,一个个抱头痛哭赵盈拖了几下,她们才踉踉跄跄跟着向那边过去但只几步,因为一枝流矢飞来,便都又是跪在地上不动了
途中有一柄被建虏遗弃的刀,赵盈咬着牙将之拾起,周围一片呼声,她管不得那么许多,将缚着手的绳索在上面磨蹭,终于解开了手
没有了绳索的束缚她按住裙摆,跑到了那边,将压在上面的尸体推开,露出底下的那名襄虎卫来
他满身上血一张脸疲惫地面孔上,似乎还挂着一丝笑意赵盈跪在他身边,伸出手,想要抚摸他的脸,却又有些不敢
然后他睁开眼看着赵盈,乌溜溜的眼珠里,还带着一丝好奇
“你……你没事?”
“死不了……帮我……帮我翻过来一下行吗?”
赵盈没有看到他身上的伤口,因为他身上到处都是血平时赵盈是极怕见血的,但这个时候她一点都不感觉恐惧她拼了命,才将那虎卫翻过身来然后便看到插在他背后的半截羽箭
“我自个儿够不着……帮我拔了,谢……谢谢”
那名虎卫并没有因为赵盈是女子而觉得有什么不妥,因为在襄,便有专门的女子护队,治疗伤员处制伤口,她们做得并不比男人差,甚至好
赵盈抓着那箭的半截箭尾,咬了咬牙,用力向外一拔那趴着的虎卫身体剧震,哼了一声,但箭并没有拔出来
箭杆上全是血,滑滑腻腻的,实在不好用力
眼泪顿时哗地涌了上来,赵盈呜咽道:“对……对不起……”
“再拔,这家伙在里面,我根本动不了”那虎卫道
赵盈试了试,却依旧没有成,这一次那虎卫没有哼出声,可身体却不可遏制地剧烈抖动,可见那痛苦她心中急了,也不管那么多,便直接凑了上去,一口银牙,咬在那箭尾之上
然后她将全身的力气都用于牙上,猛然爆发,向上抬起头
脸下传来糁人的声音,仿佛那箭是钉在了骨头里这一次虎卫却没有丝毫动静,赵盈口中还叼着箭,心里却慌了,她将那虎卫翻过来:“你……你……”
然后看到虎卫一双温柔的眼
“姐姐,多谢你了”虎卫拍了拍她的手,露出牙齿笑了笑:“我叫顾家明,有机会去襄的话找我啊”
他说完之后,便爬了起来,浑身的伤势,仿佛限制不了他的行动他拾起自己的刀,然后回头向着赵盈又笑了笑,便义无反顾地扑入那一片血与铁当中
赵盈突然间觉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象是……失去兄弟与亲人时一样
这个虎卫,只是告诉了她名字罢了
顾家明冲进了战团之中,依旧生龙活虎,很快便追上了田伯光,见他又杀了回来,田伯光大喜:“好小子,你还没死”
“你这sè胚都不死,我如何会死……告诉你,方才可是一个绝世大美人将我从死人堆里扒了出来……”
“滚,有这种好事,老子便也受伤……啊,乌鸦嘴啊”
田伯光咬牙切齿地拼尽余力,向前冲入敌军之中,将方才冷箭伤他的那个建虏砍翻,这才稍慢等着自己同伴上来他们滚滚而前,距离扬古利的正黄旗大旗,仅余不足五十米
就在这时,他们眼中燃起了一团火
那是俞国振的虎卫旗,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飘扬,而那旗帜所到之处,建虏土崩瓦解般崩溃
“公子好生没有道理,竟然与我们争功”顾家明不满地道
“还不是咱们动作也太迟缓了,至今竟然没有擒着扬古利那老儿”
“那你还等什么”
正如周胜所言,襄虎卫有一个共同的毛病,就是罗嗦在某种角度上来说,这并不是真正罗嗦,而是习惯了艰苦逆境下对目前处境的一种轻蔑——虎卫中有专门的逆境训练,将人扔在南海中的小岛上熬半个月每rì里除了面对大海外见不着一个人影,除了对着自己的倒影说话外连个人声都没有,经过这种训练出来的个个都是jīng英,但其中也有相当一部分养成了话唠子的毛病
俞国振此来自然不是真为了和部下争功而是他看出战局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在田伯光的反复冲击之下,建虏的本阵已经象是被剥了壳的鸡蛋,露了出来扬古利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面临的危险,把主要兵力都用在了攻击俞国振上,因此他身边的防护,已经显出不足
故此,不能给对方抽出兵力再去弥补这个缺点
当俞国振大旗一动时扬古利也笑了
“这个明国将军,倒有几分本事,竟然看到了我的破绽……不过,他怕是不知道这个破绽是我故意露出来的,他手中兵力果然有限,想要牵制住我的大军,就必须亲自上阵,这样一来他岂不是将自己送到了我的锋芒之上?”
想到这,他看了看周围的那二十名骁骑卫,这些人是皇帝派到他身边的,等闲不应动用但现在似乎就是让他们动手的时候了
“各位向来有勇名,在我身边少了许多立功的机会,如今看着那面大旗么,谁替我斩将夺旗?”
他一声令下,那二十名骁骑卫中顿时分出十人,他们下了马,披上重甲,向着俞国振的方向就冲了过去
扬古利很满意他们的骁勇,虽然这样一来,他身边的护卫人数又少了,但他觉得,对面的明军也已经到了极限,只要再施加一点压力,那么,他们必然崩溃
但他还是错了
那十名骁骑卫自然是建虏中少有的勇士,其中甚至有人得到过“巴图鲁”的称号,他们也不是傻到真的就十个人去冲阵,而是各带了数十人这一冲之下,原本势如破竹的俞国振本阵,果然停了下来
但也只是稍稍一停,却没有动摇,与建虏上的援军僵持于一起,看起来就是在比谁有后劲了
“嗯?明军倒是出人意料地顽强啊?”扬古利见这情景,看了看周围,想要再派人上去,但这时,他身体却猛然一抖
在他身边,已经只剩余不足半个牛录的戈什哈了,不知不觉中,他竟然已经将自己的所有牌都打了出去,不留一张底牌
这让扬古利突然有些迷糊
自己究竟是怎么样,才到了这一步,仿佛……
扬古利身上突然冒出了冷汗,他是女真人,女真人活跃于白山黑水之间,不是象后世人想象的那样是单纯的游牧民族他们当中也有擅长捕鱼,扬古利觉得,自己就象是一条大鱼,而对面的那明国将领则象是一个钓鱼的
对方抛出了一个饵,然后自己咬住了,原本以为咬一口肥肉下来,就再甩开钩脱身,却在不知不觉中,没有咽下这肥肉,倒是将自己的力量耗尽了
“我……莫非我以为自己在耍那厮,实际上是那厮在耍我?不可能,不可能,明军将帅,要么就是鲁莽自大,要么就是胆怯多疑,哪有这等人物……就是李成梁再生,也不至于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上”
对于曾经跟随过老奴努尔哈赤的扬古利来说,李成梁始终是盘旋在他们心头深处的一个幽灵——见识过这位大明名将的手段,他们才对大明有一种畏惧,担心又出现一个李成梁
想到这,他一时有些失神,不过这只是刹那间的事情,旋即他的注意力又集中过来
自己就算是中了计,那个明将也得有力量钓起自己这条大鱼,弄不好,渔夫被鱼拖进水里吃掉的事情,不是没有过
“诸位,我随太祖大汗征战多年,今rì之局,亦从未有过,对面明将若今rì不除,rì后必为我大清后患……可愿与我一起死战?”
他向着左右问道,左右也都看出如今局势不妙,顿时个个攘臂高呼:“死战死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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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四、忽报前方射名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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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国振虽然已经压到了最前线,但还没有到要他亲自动手的地步,因此,他可以观望全局,看到正黄旗向着自己这边再度移动,他脸上露出了今天大战开始来的第一丝笑
“急了,急了啊,你这条老鲤鱼jīng,终究是急了”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让你这老鲤鱼jīng等得太久了”
“启年,吹号”他做了个手势下令道
王启年便是他的司号,闻言之后,顿时鼓起腮帮子,开始用力吹起全面进攻的号声
这尖锐的锁呐声初响起时,在喊杀声四起、不时还传出火枪声的战场上,并不是很突出,但很快,围着这座连绵的山岗,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
“万胜,万胜”
虎卫们欢呼出来,每当这样的声音响起,就意味着他们将向对手发起总冲锋,也就是给予对手最后一击,接下来,他们就可以享受胜利果实了
“万胜,万胜”
登莱兵同样欢呼,他们跟着家卫训练了一个月,别的没有弄明白,体能上进步极大,再就是听得懂这些号子分别代表了什么意思
登莱兵同样是华夏的好汉子,只不过没有好的领袖,故此他们才一直萎靡如今跟在虎卫身边,眼见虎卫的英勇,哪有不受感染的故此战到这时,他们也忘了生死,鼓足余力,向着建虏杀去
田伯光也听到了这号声,这让他极是惭愧
其实杀到如今,他们不能算是不努力,战果也可谓辉煌击溃了几乎相当于自己人数的敌军,只不过建虏的顽强也胜过此前他们见过的任何对手每次击溃一次,很快便能重整,再度拦在他们面前
但现在不一样了,那号声象是鞭子抽在了田伯光他们的心中,让他们将身体内最后一丝jīng力也榨了出来
而虎卫与登莱军奋勇的结果,自然就是建虏倒了楣
原本还能与虎卫僵持的建虏,顿时节节败退,扬古利恰在此时赴前眼见着前面甚至已经有八旗兵逃了回来,他勃然大怒,挥刀便砍翻了一个:“给老子上去”
“明军势大,不可力敌啊,额驸”又一人退下几乎是哭着对扬古利喊道:“儿郎们已经尽力了,尽力了”
“明狗尚有力再战,你们如何就没有了力气?”扬古利厉声道:“老子也要上去你上不……”
“砰”
就在他厉喝之时突然身体剧烈颤抖了一下,他初时还以为是被什么人撞着了,可听得周围一片惊呼,这才意识到自己中弹了
他抬起头,只见对面那虎旗离着自己,竟然不足六十步
他甚至仿佛看到,那虎旗之下,一个年轻的明人男子,正向着自己这边微微一笑
而俞国振,也确实微微一笑,扬古利底牌尽出,俞国振身边,却还有牌
李广伙
叶武崖的后羿伙在南直录与高迎祥之战中大放异彩,张正闻讯之后毫不犹豫地学习了他的先进经验,顿时在自己的部下中也挑选神枪手,组成了一个神shè伙,号称“李广伙”这分明就是要与叶武崖别苗头,而且事实上李广伙的shè术,也确实极为jīng准,故此隔着六十步约七十米,攒shè得中,重创扬古利
对于俞国振来说,他最大的优势之一就是为jīng准远程的火器,虽然迫于建虏接近,无法再完全使用火器,但让李广伙跟在身边,shè击那些最为骁勇的建虏将领,却还是无碍的
但是,俞国振迟迟没有动用李广伙,为的便是扬古利这条大鱼
“保护额驸”旁边戈什哈惊叫着道
扬古利觉得眼前花了花,戈什哈的声音虽然传入了耳中,但却象是天边传来的一样他定了定神,用手拉紧了自己的大氅,将身体牢牢罩住
红sè大氅可以掩饰住身上的血迹,现在到了战局最关键的时候,他不能倒……
“别出声,没有什么大碍”喘了口气,他咬着牙道:“给我……冲上去,将明将的脑袋砍来”
戈什哈执盾将他牢牢护住,哪里还肯向前冲若是扬古利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按着规矩,他们就得陪死
“快上,快上,莫非你们要等着……”
闭着眼喘了几口气,扬古利忍住那种昏眩感,然后厉声喝斥,那些戈什哈被他训不过了,不得不分出人手上前这个时候,扬古利不由得苦笑起来,他总算知道,自己这一战犯的最大错误是什么了
要么就集中兵力夺占炮营,要么就以雷霆万钧之势击破敌军主将,根本就不应该一而再再而三地分兵、添兵,这原本是战场大忌,可自己就象是被敌手用提线拉着的木偶,不由自主地这样去做了……
了不得的敌将,此战虽败,却要将这敌将的消息传回国内,要让皇帝知道,明国内又出现了一位我大清的大敌
想到这里,扬古利心中又是一惊,此时虽然明军一方已经占据了优势,可是胜负还未分,只要加一把劲,胜利的天平还有可能向着着满清这边倾斜
就在这时,对面又响起了枪声,这一次,戈什哈将扬古利护得很牢,因此扬古利并未被击中,可是在他身后,他的擎旗将却惨叫了一声,然后倒了下去
他的将旗也随之倒下
那面正黄旗帜是皇太极所赐,落下时恰恰覆盖在扬古利的头上
“额驸”周围又是一片惊呼
俞国振看得很清楚,“李广伙”第二次出击,一举击杀了擎旗将扬古利身上的甲可是建虏最好的铠甲,故此虽然是虎卫乙型火枪,也未能一举将他击杀,但那擎旗将却没有这样好的运气
“扬古利死了”
不等他说什么,战场的另一翼,田伯光高声大呼起来
“扬古利死了”整个战场上,都是这样的高呼
建虏当中,至少有一半人都粗通大明官话,因此“扬古利死了”这五个字还是听得懂的他们闻言几乎本能地回头去看,便发现原本一直高高飘扬的将旗,现在已经不见了
此时战场,通信多有不变,主将将旗,几乎便是全军之胆,见将旗进则攻,见将旗退则撤,而将旗倒下,几乎有一大半的可能是主将阵亡
倒下的旗帜,顿时成了压垮建虏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们再有斗志,遇上了斗志胜过他们的襄虎卫,也不得不甘拜下风而这个时候发现主将有可能已经阵亡,他们除了溃败之外,哪有别的念头?
轰的一声响,两座巨石之一崩溃了,四散逃开的建虏,再没有方才的勇气
扬古利掀开那面旗帜时,便听到了明军中的大喊,他眼前再度一黑,久经阵仗如他,如何不知道此时明军险恶用意,但他又有什么办法,即使是再将战旗树起,也未必能挽回局面了
“升、升旗”他哆嗦着道
然而,他的将旗再度升起不过是片刻之后,又是一阵枪响,的擎旗将再度栽倒
扬古利现在身边的人手已经是极有限,那些戈什哈能护住他就不错了,哪里还能分出神来保护一个目标最明显的擎旗将偏偏双方如今的距离,扬古利就算想以其人之道还置其人之身,也不可能有在六十步左右准确shè杀俞国振擎旗将的神shè
崩溃之势已经不可逆转,田伯光所率锋锐,原本距离扬古利就不过数十步,现在是逼近到了二十步扬古利知道大势已去,他犹自不愿意放弃,挥刀yù亲自上前,却觉得眼前发黑,然后整个人栽倒下去
“李广伙”虽然没有将他当场击杀,实际上他受的伤势之重,已经非药石可救,他完全是提着一口气苦苦支撑如今败局已定,这口气再也提不上来,人自然会昏过去
戈什哈此时哪里还会犹豫,顿时命令前面顶着,自己则护着扬古利向后便撤建虏的顽强此时又展露出来,扬古利的本部为了给他争得逃脱时间,竟然生生将田伯光拖住了约是两分钟,故此等田伯光将他们杀散时,扬古利已经被护到了官道的另一端,正在迅上山
“小官人,伯光无能……”杀到此处,田伯光也与俞国振会合在一处,他满脸惭愧之sè地道
“与你无关,还是我低估了建虏的战力”俞国振当然不会将责任推到田伯光身上,初次与建虏进行这样规模的会战,田伯光做到现在的模样,已经不错了,要知道他们面对的可不是什么随便的阿猫阿狗,而是扬古利,努尔哈赤的心腹爱将
“但那条大鱼还没有脱钩,你去把他捉来”俞国振向着田伯光呶了一下嘴:“我看张正那边似乎也获胜了,正在向这里赶来,若是被他捡了那条大鱼,你以后在他面前怕是抬不起头了”
田伯光顿时觉得,一股血直冲额顶
他这个年纪,如何甘居人下,而且,在俞国振身边,还有霍彦那不满的目光投了过来
霍彦此时对田伯光是真的不满,若是他能早些击溃建虏,哪里需要他们一一零二党用xìng命去填
“必不令扬古利逃脱”田伯光脸上没有往常的轻薄,他应了一声,然后转身便离去
这一次,他是真地抱了必死之念去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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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五、忽报前方射名王(三)
加来了……月票啊,后面的小老虎一嗓子就喊来了一百多张,吓煞人了
谭泰用手按着帽子,座下马已经累得吭噗直喘气,他却仍然在催促着马
跟着他撤下来的八旗,数量连一个牛录都没有,一个个都是神sè灰败,看模样象是丧家之犬
败了,惨败
谭泰的心里象是被钻子钻一样疼痛,他们有多久没有遭到这种程度的惨败了,至少在谭泰记忆里,就几乎没有
一千五百八旗,就只剩余这不足四百人,其余一千一百人,不是已经被击杀,就是正在被击杀
一念及此,谭泰双眼眼角就湿湿的,几乎要痛哭失声他原本以为自己心胆如铁,却不曾想,还有这样软弱之时
此战中除了拨给他们兄弟差使的八旗外,主力还是他们兄弟自己的部下,每一个人的损失,就都意味着他们兄弟在皇帝面前的份量变得轻而且,以明人对他们满人的仇恨来看,那些落在后头的人,只怕一个都活不下来
不过谭泰并不知道,事情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可怕,当谭泰的旗帜随着他一起逃走之后,一直在边上看热闹却奇迹般没有被流矢流弹击中的叶赫部两兄弟,终于达成了共识
“席特库,你说的对,你找到了一个了不起的主子,我们叶赫家的机会又来了”莫尔庚额脸上喜形于sè
“是的,哥哥,如果不是李成梁的支持,爱觉罗氏还比不上我们叶赫家的一条狗,现在,我们也有一位好主子了”席特库满脸都是骄傲
“要想让主子重视我们,就得给主子卖命,坐这里可不成……啊,有了”莫尔庚额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他拉住席特库往战场中又冲了过去:“咱们可以帮主子劝降席特库,若是旗兵降了主子少不得把他们编为一队,到时咱们兄弟,咱们兄弟”
席特库顿时大悟
若是他们能劝降几十个八旗,俞国振自然不会将八旗视为家卫看待少不得要在其中挑个头目,除了他们兄弟,还有谁适合这个位置?
故此两人冲去到了张正面前,当即自告奋勇,要在战场上劝降张正听了先是觉得这两个建奴胆子也特大了些,但旋即想到,这样做也有好处,仗打到这个地步,胜利已经成了定局但建虏的战斗力也不差,负隅顽抗之下,也会给虎卫造成伤亡
没有必要的伤亡就是谋杀
故此莫尔庚额与席特库在几名虎卫护送下飞骑而出,四处喊话,那些正负隅顽抗的建虏,从他们口中听到谭泰已经败逃、他们归途被截断一个个便失去了斗志,xìng子烈点的就横刀自尽xìng子不烈的则是跪地投降
对莫尔庚额与席特库来说,这可是大丰收,最终他们收拢的八旗数量,竟然达到了两百余人
这可是半个牛录
不过严格来说,这两百余人大多都不是满人,多是蒙军旗的,或者是叶赫部这样与爱觉罗氏未必完全同心的,莫尔庚额与席特库当然瞒下此事,只是到张正面前邀功请赏
可他们带人回到炮营时,顿时听到一个公鸭般的嗓子吼道:“建虏,给咱家杀了,高公公必有重赏”
顿时一队衣着华丽盔明甲亮的官兵端起火枪刀剑,张牙舞爪地便要扑过来莫尔庚额一愣,他招降了的八旗都缴了武器,见这模样,一个个惊惶失措,也有人破口大骂起来
他们都以为是明军使诈,先骗得他们降了,然后再大杀特杀对面那公鸭嗓子的是个小太监,他见着这边一阵躁动,加得意洋洋转过脸又对立在旁边的张正喝道:“还有,这些大炮,炮营里的俘虏,通通献与高公公,你这厮好生无礼……”
就在这时,一阵枪声响起
那队冲向俘虏的官兵身前激起一排尘土,火枪便shè在他们的脚前
张正yīn沉着脸,本来他是想着让莫尔庚额与席特库招降,是为了少些麻烦好尽快去支援俞国振,但偏偏见战局已定,城关之中的高起潜派人来捡起便宜来
这个尖叫的小太监,正是高起潜身边的人
“大胆,你们是想造反,竟然敢不听高公公的命令,你们是……”
“毙了”张正道
“轰”
那小太监正口沫横飞,但在枪响之后,这声音嘎然而止
城关上的高起潜原本兴奋地看着下边,他遣人去夺炮营,去抢建虏首绩,为的就是功劳,见自己的部下在下面指手划脚,他不仅丝毫没有不快,反倒觉得那小太监懂事能干
然后他的脸sè就僵了
他看到那群“官兵”当中一人做了个手势,然后他身边几个官兵便毫不犹豫端起火枪,直接将自己的那个亲信小太监轰杀
张正抬起头,看着上面的高起潜,向他冷冷一笑
这些战利品都是虎卫的,即使这几门火炮虎卫看不上眼,这些俘虏小官人一心处死,也轮不到一个死太监来指手划脚
就是高起潜本人,想来虎口夺食,也免不了吃上一顿乱枪
这一笑,让高起潜顿时双脚一软,坐在了地上
他猛然想起,方才自己可是亲眼见到这些“官兵”的强悍,就连那么凶残的建虏,在他们面前,也和土鸡瓦狗没有什么区别
不仅仅是倚仗火器上的优势,高起潜注意到,即使是单对单地冷兵器对决,底下这群人,也多半占据优势
他当然不知道,教导团岂是随便谁都能进的
能被挑选入教导团,作为基层军官来培养,那可是无论战术素养还是个人搏击,都是jīng兵中的jīng兵
就算是普通的家卫,只要经过三个月兵、半年特训,再加三个月实战,那么其战斗力,也绝对不逊sè于一般的建虏了
高起潜很清楚张正那一笑的含意,若是他不老实些,底下这群如狼似虎的将士,是不介意给他也来一下事实上,若他不是一直缩在城头之上,张正没有把握将之一举击杀,张正还真想这样做跟着俞国振,他们有什么不敢做的,反正他们现在的身份是登莱卫,大不了就“哗变”一回逃走就是
这也是俞国振给他们打的气,有些事情,为了大局考虑,当忍则忍,但有些事情,无需去忍,他们有会安这条退路,根本不必太在意许多
“下面……下面是何部人马,去问问,去问问”高起潜在抹了冷汗之后道
他是太监,太监多是心胸狭窄,如何能忍得这种气,自己的亲信都被击杀,而且对方还很清楚地威胁自己
旁边的崔秉德却是心里冷笑
这个死太监见胜负已经分出,这才派人匆匆前去抢功劳,先是派人去夺炮营,要占这堵住建虏的头功,又想抢夺俘虏,行事荒唐,让人不齿若是一般的大明官兵,畏惧他的权势,没准还真给他得逞了,但这一次他算是撞着铁板了
此时崔秉德已经知道,这底下的五百人是何等人物了
这分明就是俞国振的家丁,难怪能扛住建虏如此攻击
崔秉德隐约知道,俞国振也是上达天听的人物,这样的人物和高起潜斗起来,无论谁胜谁负,都不是他能插手的,因此,他很老实地闭住了嘴
不一会儿,便有人上来道:“高公公,这些人是登莱兵,方才打着那旗号的登莱总兵孙临手下”
“登莱总兵……区区一个小小的登莱总兵,怎么敢如此狂悖”高起潜咬牙切齿,正待发作,心里突然又觉得不对
一介登莱总兵,自然是不敢得罪他的,除非……这位登莱总兵身后站着某位并不逊于他的大佬
或者,这干脆就是兵部尚书张凤翼、宣大总督梁廷栋的安排,登莱兵,倒确实归张凤翼管,他们的目的,就是激得自己犯错,然后好将建虏肆虐京畿的责任,全部推给自己?
一想到这,高起潜顿时又冒出了冷汗这支部队在城下立出这样的功劳,他当然可以凭借自己的身份权势去欺凌强夺,但若是有人将此事捅到了崇祯那儿,那么细查起来,他难道还有堵住如此之多的嘴巴?
不行,不行,这笔账现在不能算,而是得记着,不但现在不能和这厮算这笔账,甚至……自己得带头为他请功
唯有此时带头为孙临请功,今后再报复他,才不会被天子所发觉
高起潜是非常清楚崇祯的xìng格,若是能得到崇祯的信任,那做什么事情都是有道理的,但若是被崇祯怀疑,做任何事情都会触怒天子
且不说高起潜在城头疑神疑鬼,张正留在城下对付他,孙临却是兴高采烈地去追杀建虏了当看到冷口关城门打开,一队官兵跑出来的时候,孙临就知道事情不大对劲,他毕竟是官身,对着高起潜那死太监不好应付,交给张正就没有什么了
至于张正会不会给他闯出祸来——有俞国振在,孙临可不认为会有什么收拾不了的麻烦
“如何,有没有见到谭泰?”连追了两里,眼见要杀回去,他向手下亲兵问道
“未曾见着那建虏的旗帜,那厮倒是狡猾,将旗子卷了起来”
“他逃不了”孙临冷笑:“无妨,去与俞济民会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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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六、忽报前方射名王(四)
当孙临盗到那座丹名山岗时,谭泰已经逃开足有五分钟了。
放眼过去,只见到处都是乱成一团的百姓,孙临他们正欲逾百姓而过,却见一骑匆匆赶来:“孙总兵,孙总兵!”
“你是……顾家明,不去厮杀,怎么在此乱转?”
孙临依稀认识这个少年,见他浑身浴血满脸疲惫,一双眼睛却在百姓当中打着转儿,便开口问道。
“我向公子讨了军令,负责安抚百姓,这么多百姓,若不安抚好只怕会出事。”顾家明道:“孙总兵这是要去哪儿?”
“嘿嘿,你说呢,自是去捉建虏大头目。”
“唉呀,那我坏了孙总兵大计了,我是见着孙总兵旗号,便向公子清令,说是可以借孙总兵之力来安抚百姓的。”
孙临顿时对着顾家明怒目相向,顾家明嘿嘿一笑,却是不惧。
孙临无奈,俞国振的这些手下,实诚者老实得出奇,狡猾者则狡猾得出奇,更有一些人,外表实诚内藏奸滑,这顾家明就是其中典型代表!
和他相比,田伯光当真是老实人啊。
“我记住了,小子。”孙临咬牙切齿,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这小子既然说这是俞国振的意思,也就意味着俞国振认为他不宜再追了。他只能将那些登莱兵与顾家明带着的虎卫混在一处,开始一群一群地组织百姓移至各处山谷,然后开始埋锅造饭用从建虏那缴获的粮食,来接济这些百姓。
顾家明在人群中匆匆而行,目光则不停地来回捏索,但每一次寄予希望地寻找,收获的只是失望。
就在顾家明与孙临相遇的同时谭泰也终于见到了扬古利,只是此时的扬古利,已经完全没有办法上马,被几个戈什哈护着,正位于距离决战处近十里的一处山谷中。
他们狂奔了十里,扬古利苏醒之后,组织了一次小规模反击,这才逼得原本大举追击的虎卫与登莱兵不得不整理队伍,从而赢得这点喘息的时机。
“兄长,额驸!”
虽然一直对拓古利身后留下的东西极是垂涎但诌泰见到他现在的模样,还是忍不住悲恸万分。
此前扬古利说是身体不好,秋风起后还总是咳嗽但实际上体能充沛精力旺威,临事处断比起一般年轻人还要敏捷。但现在,他躺在地上,须发上全是斑斑的血迹一双眼睛浑浊无神,谭泰在他面前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谭泰,你还活着……活着就枪……”。
“兄长你不要多说话,我拼了性命,也要保你冲出关!”
“不……不必了……”。
扬古利叹了口气,他抓住了谭泰的手过了会儿,才说道:“阿哈旦死了……”。
他在败退之时,已经与阿哈旦手下会合,得到了消息,明军在击败他之后,便转头夹击阿哈旦,阿哈旦可没有他这般应变能力,因此已经阵亡!
谭泰对这个侄子虽然并不关心,但此时此景,却也忍不住热泪盈眶:“兄长,此仇我们必报!”
“我们杀了那么多汉人,现在只是他们在报仇……我并不在意这个谭泰,我担心的晨……明国什么时候出现了这样一支军队!”
“此次是武英郡王大意,致使我们中伏,否则正面与明人较量,我们不会输!”谭泰大声道。
“不,不,诌晨……我现在想明白了,这支明军,真王主力唯有不到三千人,其余五六千,都是跟风的……我们双方,是正面较量,我方兵力尚要多些,却被他正面击败……”。
扬古利一面说,一面流着泪,这模样,与别的将要死的普通老人没有什么区别。
谭泰看得心中酸楚,这哪里是他那位自小就敬重无比、跟随老汗横行辽东的兄长!
“谭泰,我将剩余的人手都交给你,我是不行了,我的本部依律要随我赔葬,他们与我一起,为你拖着明军……你逃走吧,不要走冷口,走别处逃走,越快越好,定要赶在别处明军闻知消息之前……”,扬古利流了会儿泪,突然又道:“回去后,告诉皇帝,休要责怪武英郡王,非是武英郡王大意,实是明将太过狡非……——定要打听出这支明军的将领是谁,不惜一切代价,要将他除了,不能让他壮晨……若是他督师辽蓟,则不出十年,我满洲种无遗类矣!”
谭泰听得连声应是,但心里还是有些不以为然。
他仍然认为,此战的失利,一是遇袭,二是兵力不足。自然,也和那伙明军火力强大有关,哦,对了,和自己兄长扬古利有些老糊涂也有关系,他指挥上是明显出现了失误……
只要想找理由借口,那总是容易的,建虏自起兵到现在,走了几十年的运气,也养出了骄娇之所,虽然他们的战斗力并未因此而出现明显下降,但已经不太会反省自己的错误了。
事实上,象建虏这样的蛮族,自我堕落的速度之快,绝对是在文明种族之上的。
扬古利看谭泰这模样,便知道他并未往心里去,他心刻心中极是清明,知道自己怕是撑不过去了,因此强自支撑,一把抓住了谭泰的胸襟。
“谭泰,你记住,我跟你说的话,你要一字不差,禀报皇帝。此次大败,你少不得要吃责罚,但若你把我的话带去了,皇帝便会从宽处置……、……你给我记牢来!”
谭泰这才悚然动容:“是,兄长,我会的……兄长,我还是护着你杀出去,明人挡不住我们!”
“明人不用挡住我们,只要跟在后边不停追杀就是,我们如今辎重已失,无粮无药,伤兵满营,如何能脱身?”扬古利喟然长火“我本部留下,轻重伤者留下,无马者留下,其余人手,你全带趄……就是现在,记着,将我的话带与皇帝!”
谭泰仍然想来苦劝,却被扬古利生生赶走。他只得清点残兵,准备离开。不清点还好,一清点之下,他不禁心头发冷。
虽然阿济格对于殿后没有重点炎排,可也给他们留下了八千兵马,而现在被收拢来的,就只有不足三百骑,连一个牛录都凑不满!
便是加上跟着他兄弟逃来的伤者,数量也不超过一千!
“快走,快走!”就在谭泰有些发愣的时候,远处传来了马蹄声,扬古利不知哪来的气力,又支撑着站了起来,他向着谭泰厉声喝道。
谭泰知道,若是此时不走,那他就真的走不了了。他捋去眼角的泪水,强自镇静,上马呼了一声,引着自己这支队伍向着西北而去。
东面他是不敢走了,因为那支可怕的明军就是从东面过来的,他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杀回延庆,从那边循被破坏了的边墙出去。
这个过程,将是极为艰难的,但却也是他唯一的生机。
望着谭泰等人远去,扬古利又是一声长叹。
当他知道自己伤势极重,很难再支撑后,他就下了这个决定,他可以死但一定要令人将他此战所得告诉皇太极。他原本希望自己的儿子阿哈旦能活着回来,但结果等到的却是阿哈旦阵亡的消息,他唯有将话托付给谭泰了。
“呜呜……”。
一个建虏突然哭了起来,扬古利鹰眼向那边望去,却看到的是一张陌生而年轻的脸,看模样,这小子才十七八岁吧,或许此次入关,还是他的第一次出阵。
结果却要死在这里了。
“哭什么哭,我们是大清的巴图鲁,有什么可哭的,你杀过明人,上过明人的女人,吃过明人的牛羊,抢过他们的财物?”
扬古利每问一句,那个年轻的建虏便点一下头,他虽然只有十七八岁,但此次入关,这些穷凶极恶之事,怎么会没有做过?
不但做过,而且做得不少!
“既然都做了,你死也不亏了。”扬古利傲然道:“我与先汗一起东征西讨,什么苦没有吃过,你们这些小子一出生时,咱们就已经威震辽东,所以才会如此软弱……”。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那马蹄声已经近在面前了,他没有再罗嗦,只是勒令诸军上前,此时他也顾不得什么阵列,只求能发挥八旗勇士的勇武,能拖住明军一时便算一时了。
疾奔而来的,正是田伯光。
他领命击敌,先是去援刘景耀,击毙了阿哈旦,随后才得知着息,扬古利向这边退了,便又转身来追扬古利,途中遇着被扬古利反击击散的虎卫,得知扬古利手中可能还有千余人马,便稍事休整,然后才继续追来。
此时见到了聚于一处的建虏,他顿时低呼了一声,知道自己追上了目标。
扬古利见追来的明军数量也有千余人,而且他目光犀利,自然看出,来的正是他最为忌惮的那支明军强军。他唯有苦笑了一下,看来明军那位将领思虑果然周全,连一丝可乘之机都不给他留下。
原本他还想着若来的是明军中的偏军,凭着自己部下的武勇,或许还能给明军一次重创,算是为自己戎马一身做个了结,结果却是让他再度失望。
咳了两口血,扬古利厉声道:“升我战旗,满洲好汉,就是死也要迎着敌人而死!”
顿时,一面正黄色的大旗升了起来,扬古利在旗下威风凛凛地撑着,浑身虽然都是血迹,但他却象没有受伤一样,举起刀一指:“杀啊!”
三五七、忽报前方射名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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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浸沃了土地,这是罪人之血,用它们来肥沃这块受到他们铁蹄蹂躏的土地,再合适不过了
对于负隅顽抗的建虏,田伯光当然不会讲究什么手段,他手中有一千多名家卫,都带着火枪和充足的弹药,而建虏大多是伤员于是他的战术很简单,就是用虎卫乙型胜过建虏约二十米的shè程欺负对方,一排又一排的放枪,打得建虏几乎抬不起头来
人数上的优势,火器上的优势,士气上的优势,于是就出演了一场单方面的大屠杀扬古利徒劳地驱赶着士卒进行冲锋,试图接近敌人给对方造成伤害,但结果是一批又一批地送死罢了打到后来,就是他身边所剩的那几名骁骑卫,都已经破胆,再也没有斗志,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儿等死
扬古利这个时候知道,自己终究是一点本都别想扳回来了
“对面明将听着,我乃大清等公额驸扬古利,请你家主将一会”扬古利心中犹自不服,他至少想知道,究竟自己败在了谁的手中
“等公?那是什么狗屎玩意?”对面的枪声果然停了,然后,传来一声冷笑:“夷狄之有君也不如华夏之无,何况还是个什么等公,就算是老奴奴尔哈赤,还有你们现在的什么天聪汗黄台吉,也不够资格见我家公子”
田伯光的回应不出扬古利意料,他遭此惨败,被对方轻视侮辱都是再正常不过他们建虏也没有少羞辱明国,此次阿济格出关,发觉高起潜、张凤翼等人逡巡不前,只敢尾随于后,不就是砍长城边上的松柏,在上面写“各官免送”的牌子扔在路边羞辱他们么
但田伯光如此嘲笑,还将老奴与黄台吉的本名都喊了出来还是让扬古利羞愤:若非他无能战败,哪能令先汗与今帝蒙辱
“你家主将是谁有没有胆子报上名来?”
他此刻,当真是忍辱负重,想要知道究竟是何方人物击败了自己对面之人听了后,似乎稍等了片刻扬古利又叫道:“莫非你家主将竟然是不敢报名的鼠辈?”
他跟随奴尔哈赤与黄台吉久了,一口大明官话倒是说得很顺溜田伯光听了扑噗一笑,不由摇了摇头
“原本我还是想让你死个明白的,但你这老匹夫还在我面前玩起了激将法,建虏在我华夏人面前耍起三十六计有个词你可曾听过,那叫班门弄斧”
说到这,虎卫中一片哄笑,紧接着,田伯光又道:“你可以死不瞑目了开火”
又是一阵火枪扫了过来,护着扬古利的戈什哈,这个时候也倒下一片将扬古利曝露在火枪口下
扬古利感到了一股深深的绝望
这支特殊的明军在气质上和他见到过的任何一支明军都有本质的区别,他们的力量还不让扬古利太畏惧,但他们的行事风格,根本无迹可寻这才是让扬古利觉得可怕的地方
“谁与我决一生死,我是六十五岁的老头儿了身受重伤,谁来杀我?”他提着刀,排开仅存的几个戈什哈,向前迈了几步,身体颤巍巍的,仿佛随时都能倒下:“用火枪算是什么英雄,有种来……”
“砰砰砰”
一排枪将扬古利的话堵了回去,田伯光放下手中的火枪,冷冷一笑
而在扬古利身后,那些残余的建虏呆了呆,厉声叫骂声有之,大声哭嚎者有之,跪地求饶者有之,转身yù逃者有之
当失去了扬古利长期的威严约束之后,这些建虏就原形毕露,他们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勇敢
田伯光神情仍然冷厉,今天他的表现,让他自己很不满意,总觉得自己若是再强大一点,只要能有齐牛那种摧锋拔阵的实力,那么早就攻到扬古利面前将他杀了
扬古利绝对没有想到,田伯光对他如此怀有敌意,在他惨败到这个境地仍不放过他的根本原因,竟然是觉得自己没有能干劲利落地击败他
“全毙了,一个别留,不用节约子弹”田伯光下达了命令
这些人此时其实已经成了俘虏,田伯光这个命令,等于就是杀俘虎卫的规矩,原是对俘虏不可太苛刻,免得激起拼死反抗,但如今田伯光是前敌指挥,他的指令便是战场纪律,因此,虎卫纷纷端起了火枪
在一片片枪声之后,再无一个建虏能站起,甚至那些还在地上抽着的尸体,也会被再击一枪相对于这个时代的士兵,虎卫的人数虽然少了些,但同时这也让他们能够成为最奢侈的军队,子弹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田伯光这才走到了扬古利身边,将这老虏伏倒的尸体翻了过来,看着他死时犹自不肯闭起的眼睛,冷冷笑了一声:“就是要你死不瞑目才好,你们建虏用弓箭欺负百姓和那些无能的官兵时,怎么就没有想过英雄不英雄的”
扬古利仿佛听了这话,双眼中突然流下了两串血泪,倒是让田伯光吓了一跳,还以为这老头没有死透,险些给他补了一刀在确认手中拎着的确实是一具尸体之后,田伯光厌恶地将之又扔回了地上:“这厮既是建虏的什么等公,想来能给公子增不少民望,将之送给紫禁城里那糊涂皇帝,让他高兴高兴,也可以让咱们襄行事顺利些那皇帝要是有眼sè的,便将钦`州给了我们公子……”
说到这,他见周围人都拿眼睛瞪着他,他哼了一声:“看什么看,打扫战场啊,莫非你们没有见过叶孤崖的手段?”
众人顿时哄笑,叶孤崖打扫战场的手段,在虎卫之中,当是一绝
“击毙了扬古利,谭泰只带不足三百骑逃脱?”
俞国振得到这个消息时,他人正在巡视百姓,建虏此次入关,共劫掠百姓、牲畜近二十万,俞国振此次截击,拦下了其中接近十五万,可以说建虏此次虽然祸乱京畿,但实际上收获却很有限
甚至有可能得不偿失
“是,田团正向公子请示,是否要继续追击?”
“不必了,既然大多数百姓已经被救了回来,剩余的事情,便该交由朝廷来处置”俞国振断然摇头
打到这里,他的战略目的已经完全实现:救回百姓就是削弱建虏的实力,击败扬古利所部既给家卫增长了与建虏交战的经验,又培养了信心,再就是此战之后,他俞国振的名声,就不再只限于南直隶附近,而是从南直隶直到京畿,只要耳不聋眼不瞎,就知道大明出了他这个人物
这就是人望,他身上既无官职,又没有大的兵权,此战在名义上都是他指挥登莱总兵、永平镇兵所获得,因此这种名望,不至于让崇祯生出太大的忌惮之心
这是远的利益,还有直接的利益,截下建虏的辎重,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其数额之众,远远过他在长城以北袭击建虏接应部队所得,如果不需要分出一部分,俞国振估计,其数字甚至过百万两之巨
甚至这些百姓,俞国振为什么眼巴巴前来安抚,不就是想要能从中带走一部分么,哪怕只是有几千人愿意随他南下,也都意味着他紧缺的人力得到了一点补充
从目前得到的回馈来看,这些百姓中,有相当一部分,特别是那些亲人尽失的女子,愿意随虎卫南下
“统计一下我军伤亡,将他们火化后分好,带回襄去安葬”俞国振道
“是”
这边的命令才下去,那边孙临气鼓鼓地跑了来:“济民,济民,为何不让我去追敌?”
俞国振翻了他一眼:“还没有杀够么?”
“自然是没有的,你这边大战,却将我支使到张正那边去,还弄个顾家明来哄我停下追击俞济民,今天你不给我一个说法,我我我就去子仪那儿告状去”
俞国振上下打量着他:“你真没杀够的话,此战尚有一大敌未死,我一时之间,也奈何不了他,你可敢去收拾他?”
“那是自然”
“冷口关里的太监高起潜,他方才派人来请你去一晤了”俞国振冷笑了一声:“你现在去,收拾了他之后,我与你一起去盛京抓黄台吉”
一听是要去应付那个死太监,孙临顿时焉了,他可不是俞国振,能不将高起潜放在眼中,他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将他抚养长大的兄长孙晋考虑
“那太监非你不能敌也,曹化淳那厮,不就被你收拾得服服帖帖么,你可以让曹化淳对付高起潜嘛”
这个主意便是孙临想到的办法,俞国振却是摇了摇头
曹化淳与高起潜的关系,当然不会很和睦,但同为内监,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常复杂,俞国振打探的消息表明,曹化淳绝对不会轻易得罪高起潜,反过来亦是如此
因此,如何收拾高起潜,俞国振还在琢磨
高起潜所倚仗者,不过是崇祯的信任罢了,所以要想收拾高起潜,最好的办法还是从这里下手但所谓疏不间亲,无论俞国振做了多少事,在崇祯眼中都是“外臣”,而高起潜却是家奴,一外人想离间一家奴,难度极大
就在俞国振在琢磨此事之时,突然听到身边怯怯地有人问了一声:“这……这位将军”(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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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八、忽报前方射名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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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来时,俞国振身边的护卫顿时jǐng觉,一个个向对方瞪去,吓得说话的人向后缩了一下
这是一个满脸疤痕的女子,那疤痕很,显然是最近才造成的只有仔细透过疤痕去看,才隐隐看出,当初她应该是相当清秀的一位姑娘
俞国振有些心痛,他可以猜想得到,这个女子是为什么满脸疤痕
“姑娘,有何事?”他温和地问道
“请问……有位叫顾家明的将军,他还好么?”
“家明?”俞国振愣了一下
顾家明虽然死撑,但是他身上中了四箭,被狼牙棒之类的重武器擦着过,因此在收拢百姓中便昏了过去,人已经送到了临时组建的医护营中俞国振看了这女子一眼,心中一动:“他受了重伤,如今正在医治,我们人手不足,无人照看他,现在情形不是很好”
“我……我去照看他,可以么?”这女子鼓足勇气道
“自然可以,我还要多谢你呢”
召了一人将这女子引走之后,俞国振回过头又对孙临道:“这些百姓,没见着那死太监派人来问,抢功夺利倒是积极无比,克咸兄,我真是不愿意与他相见……”
“刘公啊,可以请刘公去收拾他”孙临道
俞国振闻言一击手:“倒是把他忘了……我去见刘公”
刘景耀对于太监监军一事,原本就是义愤填膺他甚至对俞国振说,此战了后,便要上书天子,尽言太监监军之弊让他去对付高起潜倒是再合适不过,毕竟现在不是天启木匠时,太监对上了文官,心里多少有些发虚
且不说俞国振如何安排对付高起潜的,单说冷口关大捷的消息传到了建昌营宣大总督梁廷栋尾随建虏至此,但是却不敢战,只是聚兵于建昌营中,每rì派人打探建虏是否已经出关罢了
当得知有一部将士突袭建虏后队大败建虏之后,梁廷栋当真是欣喜若狂
他在朝中之时,喜言兵事,但当被派出御守则一筹莫展,当初为了踩袁崇祯,可谓尖刻至极,而今轮到自己,也是忧惶交织不可终rì如今得到大胜的消息心里便在盘算着,自己能否利用这场大胜,不说争功,至少脱罪
“领兵之将是谁?”他厉声问道
“听闻是一位俞公子他所率之兵,乃是永平镇和登莱兵”
“俞公子?”梁廷栋闻言嘴巴张得老大他喜好兵事,对于大明境内发生的各种战争不陌生当然知道,全天下在这时有资格被称为“俞公子”的,唯有一位
无为幼虎俞国振
此前俞国振在西直门外杀巢丕昌,在枣树庄袭击伊拜,在长城北突击接应建虏,种种战绩,也传到了梁廷栋耳中,但梁廷栋不以为然,因为这些胜利,都只能算是局部的小胜,每战败敌要么不是真正的建虏,要么就是击杀个两三百但这次不同,这次俞国振聚永平镇和登莱卫之兵与建虏后卫血战,所败者接近一万
这可是十年未曾有过的大胜
惊讶之后,便是嫉妒、憎恨嫉妒很易理解,之所以憎恨,则是因为俞国振获此大胜,邀的不是他,而是刘景耀、孙临
此时他心中所想的,不是俞国振若邀他,他是否愿意听命行事的问题,而是俞国振撇下他与刘景耀、孙临立下殊功此事奏明天子,他手握重兵寸功未立,俞国振却只凭几千兵马大败建虏,天子岂有不对他发怒
原本他是有必死之心,故此学着张凤翼服大黄,但现在却有一线生机,哪能不牢牢抓住想来想去,他立刻起身:“来人,送我去五重安,我要见张尚书”
他要见的是兵部尚书张凤翼,正如他屯于建昌营,张凤翼屯在稍南一些的五重安,两人都是尾随建虏而来,却都不敢战梁廷栋总算还知道派斥侯去侦察,张凤翼则是安坐等死
梁廷栋抵达五重安递贴求见,过了会儿,却是一个偏将出来打发他,说是张尚书身体不适,不见外客
梁廷栋顿时急了:“你去禀报张尚书,就说事关重大,干系到他的生死,若是他不见我,便唯有死路一条”
那偏将回去之后没多久,终于换了个人出来,却是请梁廷栋入营的梁廷栋一入营,便感觉到一股颓气扑面而来
“这是死气啊……”梁廷栋忍不住在心里评论,却全然不想,在接到前方大胜的战报之前,他在建昌营中的军垒,也同样是如此
然后见到了张凤翼,让他着实大吃一惊,张凤翼已经面无人sè,几乎是强自支撑着站起迎他,方才那偏将所说身体不适,看来并非虚言
“梁公……”一见着梁廷栋,张凤翼几乎要泪眼花花,因为两人可谓同病相怜:“你是来见我最后一面么?”
“张尚书,何出此言,你莫非还不知道,冷口关大捷啊”
梁廷栋顿时明白,张凤翼只怕还不知道前线的消息,匆忙说道
张凤翼仰起脸:“大捷?梁公何必诓我,如今这大明,怎么还会有大捷?”
“张尚书,俞国振,就是擒获高迎祥的那个俞国振,领登莱兵和永平镇兵,于冷口关前大破建虏,我所得的消息,是阵斩建虏等公扬古利、千总阿哈旦等大少贼酋一百余人,斩建虏、蒙鞑六千五百余骑,擒七百人……”
一连串的数字,让张凤翼眼前飞起一颗又一颗的人头他定了定神:“莫非是谎报战功?”
“战功可以谎报,人头却谎不得,扬古利等的尸体,也谎不得”梁廷栋道:“况且我听闻被截下解救的京畿百姓,便有十余万人,这十余万人,也假冒不得……张尚书,这是大捷,十年未有之大捷”
张凤翼听了之后,却没有多少欢喜
便是十年未有之大捷又能如何,他在这其中可是没有出半点气力这大捷,怎么能挽回他的命运?
“我知道了……那又如何,与我们已经是无关了”
“张凤翼,你当真蠢了不成这般大捷,咱们要做的第一是抢先向朝廷报捷,向天子奏功,第二是立刻召那俞国振来,称赞他此战打得好”梁廷栋一阵焦躁厉声喝道
他只是宣大总督,故此无法去对俞国振指手划脚,按理说张凤翼这兵部尚书、京畿督师也无权对俞国振下达命令,但如今俞国振所倚仗的主力是登莱兵和永平镇兵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登莱兵与永平镇兵可是归着张凤翼管的
也就是说,登莱兵与永平镇兵的功劳只要运作得当,便可以是张凤翼的功劳
而此次功劳太大,就是张凤翼一人,也无法全吞下去因此,梁廷栋来寻张凤翼,便是商量一下,双方如何想法子从俞国振那里将功劳揽过来
“召俞国振?”张凤翼在宦海浮沉这么多年,如何听不明白梁廷栋的意思,闻言jīng神猛然一振:“你是说,以此功劳,以此功劳?”
“对,登莱兵与永平镇兵,原本就是你辖下,若无你我在后督阵,若无你运筹帷幄,哪里会有这般大胜?”梁廷栋的脸sè微微扭曲起来:“此次建虏入寇京师,自我辖下破关,我自是罪责难逃,但我先有王朴斩首千余绩的功劳,再有此次大战督战之功,最多便是落职而张尚书你大破建虏,杀其等公额驸,救十余万百姓,戮近万建虏——任何一项拿出,都能堵住那些弹劾人的嘴”
梁廷栋一边说,一边注意着张凤翼的眼睛,看到原本死气沉沉的张凤翼,渐渐目光中有了神采,然后霍然站起:“当如此也”
“若是能成,张尚书只怕还能向上迈一步,内阁学士也未必可知”梁廷栋乘机又烧了一把火
“我若为内阁学士,这兵部尚书,非梁公不能任之”
两人相视一笑,张凤翼早就想寻个机会解掉兵部尚书这个风险奇大的职务,哪怕不能升为内阁学士,就是转为其余哪个部任尚书甚至侍郎,他都愿意这次歼灭近万建虏,截回十余万百姓,特别是击杀等公扬古利,任何一个功劳,都足以弥补他此前的错误了,而三者加起来,他不升职,谁能升职?
而且此前他畏战不前,现在就有了完美解释,是施展骄兵之计
“梁公说的是,我立刻召俞国振、刘景耀和孙临来”张凤翼道
“张尚书还得多费点心,俞国振虽是猛将,却未必知道朝廷轻重”梁廷栋轻飘飘地又补了一句
“那是自然”张凤翼明白他的意思,若是俞国振不肯听他们摆布,那么还得有别的后手才对
“如此下官便回去等候张尚书的好消息了”
见梁廷栋出去,张凤翼也不送,他一个人在营中思来想去,只觉得此次冷口关大捷对自己来说,确实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若说此前建虏入关,他无计可施,因此必死无疑,那么此次冷口关大捷则可谓天赐,让他不仅摆脱了此前无能的形象,还能凭此功劳得到升迁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俞国振是否心甘情愿将他的头功交出来,以张凤翼所知,俞国振对于功劳并不是十分在意,只要以言辞打动他,他应该会同意即使不同意——到了这五重安,那便是在他十万大军营中,莫说是俞国振,就是刘景耀这样的一镇监军、孙临这样的一镇总兵,也不是说杀就杀了
想到此处,张凤翼忍不住振声长笑,多rì的惶急,一扫而空,笑声朗朗,震得大营都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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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九、忽报前方射名王(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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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廷栋回去之后不敢怠慢,立刻开始召来自己的幕僚,谋划着怎么向朝廷写奏折
这奏折能写得花团锦簇还只是最低档次的要求,关键在于,如何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写出他梁廷栋在此次大重中的关键作用比如说,正是他紧紧尾随,迫使建虏入了伏……
梁廷栋自己就是写类似奏折的高手,再加上幕僚,花费的时间并不多他来不及等消息,便遣人将这奏折以八百里加急送了出去
最多是几个时辰之后,这份奏折就能呈上崇祯的御案之上,梁廷栋估计,自己可能是最早向崇祯报喜的人,就凭这一点,崇祯也能高兴一些,或许他受到的责罚就轻一些
这边奏折送出才不过小半时辰,那边有五重安的使者来求见梁廷栋只道是张凤翼反应过来,派人来与他联络,当下立刻让那人来见
结果那人一见便跪倒,痛哭道:“总督老爷,我家老爷不幸病逝了”
“什么?”梁廷栋顿时愣住
他此前的一切筹划,都建立在一个基础之上,就是张凤翼与他的配合,若没有了张凤翼,他的筹划就全是镜花井月,根本破绽百出
“怎么……怎么好端端的,就是方才,我也见着他了……”
“我家老爷这些时rì,一直在服食大黄,只求死,方才梁老爷离去,家主人一个人大笑,然后……然后就没了”
张凤翼笑死了?
张凤翼笑死了
梁廷栋脑子里面嗡嗡作响,他当然知道,张凤翼绝非笑死的,这些时rì,张凤翼一直在服食大黄药力早已积蓄在身,方才他去看时张凤翼身上就已经显出死气就算他不去,只怕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但当时他只管着抢功之事,忘了提醒张凤翼去解毒故此大喜之后的张凤翼身心俱松,结果药xìng猛然发作,狂呕鲜血至数升,自然就不治身亡了
这是乐极生悲?
想到这里的时候,梁廷栋眼睛已经有些发花他颓然坐回位子当中,然后便又想到,自己也同张凤翼一般,可是rìrì都在服食大黄
一想到这,他便是惊骇yù绝张凤翼服药死了,他岂会幸免,他猛地起身刚要说什么然后就觉得脑子里又是一阵晕眩整个人便向后仰去,将座椅也压翻在地
紧接着,他就失去了意识
他幕僚是知道事的,一面赶紧急救一面就遣人去追那送奏折的,这种情形下奏折再送上去那可就是欺君之罪,有责的绝不只是梁廷栋一人但这一折腾,奏折送出已经有大半个时辰,哪里还能追上
京师,紫禁城中,崇祯哈哈大笑,只觉得心胸畅快,数月来都未能如此
乾清宫外的阳光,透过宫门照在地面的金砖之下,原本青sè的金砖变得金碧辉煌,象是这个皇朝,又被涂脂抹粉了一番,可以粉饰太平了
“陛下大喜,陛下大喜啊”
带头说话的是孔贞运,如今的内阁首辅原本文震孟罢相之后,是吴宗达捡了便宜,但吴宗达在今年五月病死,于是内阁再空出人来,崇祯便选了时为吏部左侍郎的孔贞运为首辅,而且为了充实内阁,还以贺逢圣、黄士俊入阁
孔贞运为孔子后裔,此时位极人臣,正志得意满,他对于东林、复社相当同情,在文震孟之后,东林、复社虽然在朝中仍有极大势力,却缺乏一位足够份量的领袖,但孔贞运才一露出与东林接近的意思,便有人带着退养在家的温体仁一纸书信而来
“句容岂yù效文震孟乎?”
句容是孔贞运的老家,这张纸让孔贞运战战兢兢,再也不敢亲近东林温体仁虽是退养,但谁都知道,当今天子最信任的,仍然是温体仁而孔贞运自问自己在天子面前的信任还有自己在朝中的根基,都远远不及温体仁,至于至付政敌的手段,是拍马也赶不上他,自然是怕了他
但这个时候,孔贞运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一丝翻身的希望
他是当今首辅,如此大胜,总少不得他的功劳
“俞国振以一义民之身,立元戎之勋,臣以为,非重爵厚赏不足以安天下人之望臣请陛下圣裁,以贵爵爵之”
他这一开口,跟在他身后的贺逢圣、黄士俊、薛国观等诸人纷纷开口附意,朝廷重臣之中,难得地意见完全统一
发现这一点,众人心里都暗暗惊讶,俞国振因为此前没有任何官职,反而让他在朝中各势力间左右逢源当然,众人都明白,这种情形,到今天就要为止了因为此次给俞国振议定勋爵之后,朝中各派就会去拉拢他,若拉拢不成,那么就会成为敌人
崇祯连连叹息:“此皇天护佑,列祖列宗护佑,故此天降俞济民,以卫我大明社稷也……我大明至忠至贞之人,不过有二,一是石柱秦良玉,一是无为俞济民……”
他此话说出,周围一片愕然
秦良玉是什么人物,众人都明白,当初秦良玉丈夫为太监所害,而秦良玉仍是对大明忠心耿耿,凡朝廷有召,无不响应,率着她一万白杆兵东征西讨,不仅战功卓著,同时也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她的两个兄长,全部为国捐躯,她儿子的岳丈,也阵亡于与建虏的血战之中
但是,无论秦良玉立下什么样的功劳,她终究是一位不入朝的土司
天子难道说……是想让俞国振与她一样,不入朝?
这倒是群臣们想得多了,崇祯只是有感而发,随口一语罢了如何赏赐俞国振,他心里也没有一个定论,原是想让这些大臣商议一番的
这次朝会时间很长,但崇祯却没有往常的疲惫,而是兴致勃勃地听着诸人的讨论朝中大臣们一个个引经据典,俞国振的功绩也被反复提起,每听到一次杀了一名满人的等公,崇祯就要笑一次,再听到杀了七千余建虏,他又要笑一次,救回十余万百姓,他是笑得合不拢嘴
故此,当下朝之后,他的腮帮子都是酸的了
“皇后,你说这俞国振,可不真是朕的福将么?”兴奋劲儿未过,他专门找着周皇后道:“啧啧,朕当初遣他出去的时候,可真没有想到他能做得这么漂亮,朕原来就想……他能多杀几个建虏,替朕出口恶气就好了”
“这也是陛下慧眼识人,不过,他的赏赐事情,最终结果如何了?”周皇后温柔地笑道
旁边的小公主朱媺娖眼睛也瞪得溜圆,等待着崇祯的回答
崇祯倒是不急,拉过朱媺娖笑道:“小坤兴觉得,当与俞国振什么赏赐?”
周皇后脸sè微微一变,她疼爱朱媺娖,却不希望崇祯拿这种国家大事来逗朱媺娖玩,大明可不是大唐,不需要干涉政务的长公主
但等她阻止已经晚了,朱媺娖扬着下巴,响亮地回答道:“父皇赏个大大的官给他,让他入宫陪父皇玩儿,天天逗父皇开心”
童言无忌,但回答得却是妙趣,崇祯愣了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若是召俞国振入宫,岂不是要将他阉了当太监,小公主这话,分明是不懂事的孩子说的但却是一片孝心,大约是见到父皇一提到俞国振就开心的缘故
“他可不能入宫……群臣最后议决,为俞国振议奉天翊卫推诚宣力守正南海伯之爵,督抚安南、占城、真腊等南海诸国,如云南沐氏,赐丹书铁券如制”
“咦?”周皇后听得这个,讶然挑眉
单以爵位而论,俞国振以一介平民而直升为伯,算是重赏了宣力为武爵的称号,守正则为文爵的称号,宣力守正并举,恐怕是大明开国以来的第一位,因此这个伯爵爵位虽然只是最低的第四等,却也是少有的
但让周皇后默然不语的,是“南海伯”这个封号
这个封号中,可以看出崇祯与群臣的意思,重爵厚赐是没有错,却要将俞国振打发到南海去俞国振家乡是在无为,立功是在南直隶,封侯之功是京畿,按理说,封无为伯、平辽伯,都是正常,可却封一个南海伯侯,特别还说要他督抚南海诸国如黔国公沐氏,这其中的意思,就耐人寻味了
说好听些,是让俞氏如沐氏一般,世代承爵,与大明休戚与共说不好听些,分明是朝中群臣觉得俞国振此人是个大麻烦,放在朝廷心腹之地不放心,不如扔到南海蛮夷之地
“封地在何处?”
“便是会安”
也就是说,将俞国振自己打下的会安封赐给他,这算盘当真打得如意周皇后从不干涉政务,听得这里,也不禁生出了怒意
她脾气很好,向来极少发怒,但要是发怒,便会称崇祯过去的封爵:“信王,信王,他rì京畿再有动荡,孰人前来勤王?”
崇祯也不禁老脸一红:“国家名爵,不可不慎,朕知道这有些委屈俞济民了,故此还有意拜其为太子少保”
听得以俞国振为太子少保,周皇后心里又是一动,这是正二品的虚衔,又是没有实权,但至少证明,天子对于俞国振是极看重的,故此有留为太子所用之意
“还是……太轻”周皇后喃喃地说了一句,然后不发一语(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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