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五、风声皆鹤唳(三)
史可法镇定自若地坐在衙门中饮茶,在他身边,随shì着的舒`城县知县章可试一脸敬佩,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贼人大军围困,右参议如此镇定,实不愧为左忠毅公之弟子也!”
“吾师心肺,俱为铁铸,可法不及其万一。”史可法叹道。
“右参议过谦了,左忠毅公于大狱中心如铁石,右参议在万贼之中泰然自若,二者正可相当,正可相当!”
章可试没有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恭维话语,打了几天的交道,他也算是了解史可法的脾气了,他根本不希望别人称赞他胜过左光斗,只希望别人说他象是左光斗第二——说好听些,这是谦逊不忘本,说不好听,则是这位右参议缺乏敢为天下先的气魄。
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这句吹捧,还是让史可法的脸sè象被抽了一巴掌那般,变成了紫红sè。
史可法想起了在无`为守城时的情形,他亲冒矢石上了城墙,结果战果尚不如俞国振的一个管家。事后想到俞国振面前沾沾自喜,结果被一顿挖苦讥嘲。
若不是有过这样的经历,他哪里能做到万贼围城中镇定自若!
因此他尴尬地咳了一声,换转话题:“献贼仍旧是围而不攻?”
“如史参议所说,献贼缺乏攻城手段,故此只是佯攻sā可试道。
此时的流寇,虽然声势大,但实际上并没有多少正面攻击坚城的手段,一般都是靠使诈才夺城。因此张献忠初南下时,面对一座庐`州城也会一筹莫展,直到抓住机会yòu出了吴大朴,这才得手。
因此,张献忠自以为,对舒`城的围而不攻,不会引起怀疑。
“贼人虽是无攻城手段,但若是再任贼势猖狂,他们迟早会学会着攻城的。”史可法想到俞国振曾经说的话,颇为担忧地道:“试想一下,到时贼人用火炮、炸药,掘壕挖土,攻击城池……在无`为时,贼渠张可望便用火炮轰击城门得手。”
章可试也觉得后果堪虞,他皱眉好一会儿:“也不知援军是否能来……我观贼人,精锐也不过是一两万,其余大多都是乌合之众,若有三千精兵,便足以破之。”
“整个南直隶搜搜捡捡,也找不出三千精兵来。”史可法叹了口气:“本官在庐`州操演了大半年,也只得两千军士,尚不能算精锐,而且还被献贼所破……唉!”
“现今就只能看无为幼虎了,他若是能破贼,一切……”
说到这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却是孙士美小跑着进来,他脸sè微微lù出潮红,看上去极是兴奋。
“有消息了?”史可法的镇定顿时没有了,他起身问道。
“尚无消息,但我观贼势,似乎有所变动……而且,有一个贼人射入城中这个。”
孙士美一边说一边呈上一根箭,箭上绑着一张纸。史可法打开那张纸,却是一封信件。
“呵呵,倒是嚣张。”两三下将信件内容看完之后,史可法道。
他将信交给了章可试,这是一封勒索信,要城中交出三万两白银和一百匹骡马,若是不肯,他便要下令攻城,破城后屠城三日鸡犬不留。
“献贼心虚了。”章可试鼓掌道。
史可法点了点头,若不是他知道俞国振正在外围想法子破贼,他是猜不到这封信掩饰的其实是流寇心虚。
“如何复之?”史可法问道。
“待下官来复,史参议回复,未免太瞧得起献贼了。”章可试笑道。
他唤人拿来纸笔,刷刷一笔而就,写完吹干,将纸交给史可法,史可法鼓掌道:“好,好,章县果然为干员,这回得好!”
自有将官取信射到了城下,一个贼人拾起这箭,飞快地跑去交给张献忠。此际张献忠正一脸yīn沉地坐在大帐之中,听闻城中已经有了回应,急得站了起来:“速速拿来,让咱老子看看!”
那纸上写的很简单:城中有钱有粮有马有骡,献贼若有本领,自来取就是。
就是这么一句简短的话,却象是一记耳光抽在了张献忠的脸上。
他自诩有本领的,对此前流寇公推出来的几位首领,包括现在的首领闯王,都是没有什么敬意。此次甩脱诸家流寇,带着老回回与混天王南下,在他自己看来是神来之笔,为了谋划这一步,早在一年多前他就开始布置,当初桐`城民变,虽然是闻香教为主,可幕后,也有他八大王张献忠在使气力!
这次南下,为了能独占富庶的江淮,他甚至不惜寻小隙与闯王、闯将分开,但事情进展得却不象他想象的那么顺利。原本防备空虚的南直隶,先是出了个庐`州吴大朴,在被他用计杀死之后,他的宿敌俞国振又出现了!
俞国振接二连三的巧计,让张献忠此前做的努力都化为泡影,甚至连他劫掠而来的收获,也成了俞国振的战利品。
他终于找到了逆转这种不利局面的机会,结果……现在他已经可以肯定,这个所谓的机会,是一个陷阱!
是将他与老回回、混天王分开,好各个击破的陷阱。官兵先是击溃了打援的老回回,接着击败据城守退路的混天王,现在,就要轮到他了。
“若这一切,都是史可法这厮的布置,倒又是一个洪承畴,难缠,难缠啊。”将那封信掷在地上,张献忠忍不住长吁短叹。
老回回与混天王相继兵败的消息,他已经得知了,现在尚不知老回回与混天王本人的下落,也不知道是哪支官兵击溃了他们。张献忠派出去的探子,几乎在一天之内,便被另一伙人连根拔起,这使得张献忠失了耳目。
他只能从逃来的老回回、混天王手下,得到相应的消息。
“数万官兵……难道其中有诈?”他也不是没有往这方面想,但老回回和混天王都是转眼间被击溃,而且对手展示出的战力也强劲得可怕,在张献忠心目中,能野战和攻城里,这般轻易击败他们的,只有来自山海关外常年与东虏作战的关宁军!
想到关宁军,张献忠悚然一动,朱大典收复中都之后,离着庐`州府不远,却按兵不动,他的辖下,可是有关宁军的!
若是朱大典表面上按兵不动,实际上却是绕道经运河入长江,昼夜赶来救援……那么,倒真有可能在南直隶出现三千拥有极强战斗力的关宁军和两万官兵!
张献忠琢磨了好一会儿,还是不能如此确定。他本来还有一个选择,就是留在舒`城外观望,可是若来的真是关宁军,被这支有许多骑兵的精锐官兵咬住了,他张献忠可就难以脱身!
而史可法的强硬回复,也让他觉得,整个过程果然是敌方计划之中的事情,从史可法出无`为起,他便中计了。
越去细想,便越觉得自己中计的可能性极大。张献忠本性多疑,若换了混天王,多半会留下来赌一把,可张献忠想到自己可能中计,顿时就急了,他下令道:“传令各营,准备走……向西走!”
他一声令下,众贼顿时拔营而起,看着流寇向西而去,站在城头的章可试与孙士美面面相觑。
孙士美是猜到了史可法与俞国振有密议,但并不知道这密议的具体内容,因此发觉贼人就这样离开,他也是极惊讶的。
“公灿,你觉得……贼人是真退还是假退?”章可试问道。
孙士美凝神远望,看到贼人退走时倒还算从容,颇有章法,他摇了摇头:“献贼狡诈,远胜他寇,下官也无法断定,贼人这是以退为进,还是真的不得不退军了。”
两人心里都是焦急,想要知道贼人的真实情形,因此在城中募了一位勇士,绳缒而下,去贼人遗弃的营寨看看,果然没有任何埋伏,而且营寨中扔了不少东西,包括云梯等攻城器械,统统被遗弃了。
“看来,贼人果然是走了,可惜咱们没有足够的兵力,若是此时衔尾追击,必获大胜。”史可法也接到了消息,终于上了城,望着远处贼人已经消失的地方道。
“这个……”
章可试与孙士美对望了一眼,都苦笑了一下。
“哦,二位觉得不妥?”
二人当真怕史可法下令,这位史参议进城以来,对于如何守城都是一语不发,完全交给他二人施为,因此他二人也算明白,史参议不是谦逊,而确实是在藏拙,对于兵事,他真是一窍不通。
“确实,献贼狡诈,安能不防我军追袭,料想献贼必定会安排精锐,埋伏于道旁,若是我军追击,必然被他伏击。如果他再乘胜攻城,咱们小小舒`城,只怕就要不保了。”
为了怕史可法不明白这其中利害,孙士美解说得极细,史可法听了之后,赧然一笑:“本官着实不通兵事,唯以气节上报君恩下抚黎庶,二位倒是知兵善战,今后安庐池大剿匪事宜,少不得还要有劳二位。”
二人唯唯,都是松了口气。在贼人离去半个时辰之后,远处又传来烟尘,初时众人以为是贼寇见埋伏之计不成,又杀了个回马枪,都是紧张万分,但过了一会儿,便见几骑奔到城下,为首者,正是包文达。
“禀右参议,桐`城知县杨公,亲率将勇,夜破老回回,计夺庐`江城,如今老回回与混天王都已破,献贼退兵,我军大胜!”
“万岁!万岁!”在他身边数人,都是欢呼起来。而他的报捷之声,传遍了城头,因此城头之上,也顿时呼声一片。
史可法捋须长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但笑声中,他目光微微有些呆滞。
虽然包文达没有提起,但史可法自己心中明白,俞国振,才是这次大胜的关键人物,可这样的一个关键人物,自己该如何去面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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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六、烽火存遗墟(一)
二二六、烽火存遗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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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启年满脸悲愤地看着身前的小子,自己的衣裳,穿在他的身上明显大了一号,看起来象是套着道袍一样,可那小子却还是昂首挺胸,努力模仿着家卫的正步模样。
“喂喂,就是穿了你一套衣裳罢了,你用得着这般苦……小官人怎么说来着,对了,苦大仇深?”
王地雷瞄着王启年,大概是因为摔着脑袋的缘故,王启年有些表达障碍,说直话来总是结结巴巴,王地雷总喜欢逗他,欺负他让王地雷很有成就感。
王启年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却猛地一夹马腹,那马加快了步子,在王地雷面前扬起了一片尘土,王地雷原本是哈哈大笑的,顿时吃了一口土,呸呸不绝。
“王启年,别跑,别跑啊!”
王启年驱马得意洋洋地绕着王地雷转了个圈子,比起这个,王地雷就完全跟不上了,他甚至现在还没学会骑马。
“启年,当心。”俞国振见王启年那模样,忍不住喊了一声。
这小子确实让人操心,放在细柳别院就整天闯祸,他说憨不憨,闯祸了受了教训,他反而高兴,因为那就有糖水煮鸡蛋吃了。
但不知为何,他对俞国振却是极敬畏,也只有在俞国振身边他会老实些。
王启年在马上翻了个身,直接站在了马鞍之上,他张开双臂保持平衡,放眼四望,凉风满怀,他喜欢这种感觉。
但就在这时,他看到西北角处,似乎有烟升起。
此时已经是大战之后的第四日,张献忠、老回回的主力都遁入了英霍山区(今大别山),但是还有些逃散的残部,一边四处劫掠,一边向英霍山区转移。这些残部中以青壮居多,几乎没有了老弱妇孺,对于俞国振来说,这些都是劳动力,因此他没有去舒`城与史可法相会,而只是让包文达替他送了一封信,自己在稍事整修之后,便赶往枞`阳一带捕寇。
为了此行,他特意向杨尔铭借了两千人,枞`阳此时归属于桐`城,杨尔铭自然是巴不得有人为他安靖辖地,因此毫不推迟地借了两千乡勇给他。这些人俞国振并不指望他们能上战场,只是用他们看守俘虏罢了。
王启年发现了烟,立刻向俞国振奔来,他表达能力不好,结巴了好一会儿,干脆拿起脖子上的喇叭,压低着声音吹起了冲锋号。
俞国振顿时明白,他发现了敌情,找了个高处循他所指望去,只见西南方青烟飘飘而起,看规模,绝对不会是傍晚人家的炊烟。
“准备作战。”估算了一下距离,大概双方相距是四里左右,俞国振下令道。
他带着家卫,向着那着烟处靠近,到得两里左右时,便听到那边传来的嚣张的狂笑声。
他做了个手势,有三队人下了马,将马交给了王启年与王地雷两个猴头,然后小心翼翼地向着前方逼近。这是一座山庄,看上去气势宏阔,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宅院,但如今已经成了一片火海。大约有几百流寇在里面往复冲杀抢掠,离俞国振他们相距不足二十丈处,又有一贼将,头戴银盔,笑得最猖狂的便是他。
在他身前,却是一个女子,头发散乱,委顿在地。
“兄弟们做得不错,没想到这破庄子里竟然还有这等娇小姐,待咱老子享用过后,兄弟们可以跟着用用。”
“还是姜大哥,好东西都和兄弟们分,就连娘儿们也一样。”周围一片阿谀之声:“咱们奉姜大哥为掌盘子,果然没有错。”
“那是自然,咱老子也是与老回回他们一同起兵的老兄弟了,却一直不得重用,如今老回回败了,诸位兄弟愿意跟着咱老子,咱老子总不能让诸位兄弟吃亏!”
“那是那是,老回回若是早提拔姜大哥,咱们何至于落到这地步,跟着八大王,那最奸猾的老贼,还有什么好果子?”
“是啊,姜大哥若是早些独当一面,那个什么狗屁无为幼虎,早就跪在姜大哥面前叫爹爹了,哈哈!”
这话传入家卫的耳中,众家卫都是怒火勃发,恨不得将那嘴贱的贼人立刻拉来,将他剁得稀烂。
“呵呵,若是谩骂诅咒能杀死人的话,那么东林党早就天下无敌了。”俞国振心中冷笑了一声,然后举起一只手:“留下那个头目,开火!”
一排铳声过后,那头目很不走运,分明没有人瞄着他,却也被流弹击中,虽不是致命伤,却还是被轰翻在地。
“跪下弃刃,投降不杀!”一片喊声中,这些贼人顿时作鸟兽散,但紧接着在他们身后,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有贼人回头一望,看到齐牛那高大的身躯与冷漠的神情,顿时大叫道:“大力牛魔王!”
齐牛额头青筋一跳,拨转马头,向着那个这样喊的贼人追去,从后挥槊,将他扎了一个透心凉。
他们往复冲杀,另外有二十余骑四下游走,凡是逃远的贼人,都被他们赶上,或杀死或驱到一处,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几乎所有的贼人便都被赶到了一起。
那个头戴银盔的头目也不例外。
俞国振催马到了他面前,他倒是硬气,站在马前骂骂咧咧,俞国振拔出腰刀,直接砍下了他的头。
脖子里的血冲起的时候,这贼人头目身体还没有倒下。俞国振反手又是一刀,直接将尸体砍倒。
“我便是无为俞国振。”他看着被赶到一起已经弃了兵刃跪在地上的诸寇一眼:“你们定然知道我。”
无为俞国振!
在流寇当中,这个名字已经响得不能再响了,流寇当中,不少人相互诅咒,都变成了出门遇上俞国振!
一时之时,流贼都不敢出声,就是受伤者,也压制住呼痛呻`吟。他们个个屏息凝神,略带绝望地看着俞国振,看看这位在流寇当中凶名远播的无为幼虎,会如何处置他们。
从此次战役开始到如今,直接死在俞国振部下手中的流贼,数量可能已经过万!其中甚至包括混天王、张可望这样的流寇中凶名卓著的人物!
“我现在要口供,谁愿意提供口供?”俞国振笑了一下:“自然,你也可以选择不配合。”
他没有说不配合的后果是什么,也不必说。
等了三息之后,俞国振举起一只手,他身边的家卫顿时将火铳端正,见到这一幕,被火铳瞄着的前排诸寇顿时跪下,纷纷大声求饶。
当家卫将人拖开分问口供时,俞国振听到嘤嘤的哭泣之声,他看了看那个伏倒在地上的女子一眼,向齐牛施了一个眼色。齐牛却是摇了摇头,露出为难的神情,让他冲锋杀敌斩将夺旗,那是毫不推辞的,但让他来收拾一个女子,却不是他所长了。
俞国振看了一眼那女子的背影,倒是相当婀娜,衣裳也完好,尚未给贼人所污。他皱了一下眉,这户人家看模样应是大户,若是什么书香世家,那倒是大麻烦,这样的人家里,女儿被外人瞧见一眼都是奇耻大辱,何况曾经落入贼手!
“这位小姐……”俞国振总不能见着她留在此处。
一句话说出,那女子瑟瑟抖了一下,然后以袖掩面,跪坐起来,向着俞国振施了一个大礼。
“奴见过俞公子,奴……奴多谢俞公子救命之恩。”
俞国振以为她方才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微微头,然后想到她还伏在地上,根本看不到自己的反应。想了一想,他喝道:“田伯光,过来!”
田伯光眉飞色舞地跑了过来,一双眼睛尽在那女子身上打着转儿,俞国振顿时改变了主意,将这姑娘交给他看护,没准这厮就会监守自盗。若是弄出什么不好的麻烦,那就坏大事了。
“将你收着的纱巾给我一条,你这厮身上惯有的,休得推托!”俞国振道。
田伯光从自己的行囊里拿出一条苏绣的纱巾,俞国振看了看左右,向着王地雷一招手:“地雷,将这纱巾送给那位小姐。”
那女子一直拜伏在地,头发披了下来,遮住了脸。王地雷在左右年纪最小,虽然有十二岁,但看起来却只跟十岁一般,他将纱巾递去,那女子还是很小心翼翼地接过,犹豫了一下,然后用纱巾将自己的面庞遮住。
“好聪明的女子。”俞国振心中想,她竟然猜到自己让王地雷递过纱巾的目的。
“不知小姐可有落脚之处,我派人送你去。”俞国振道。
“我来送,我来送!”田伯光涎着脸请求。
俞国振没理睬他,这厮胳膊还挂在脖子上,让他跟来是因为人手不足,派他领着伤员管那两千民壮,见有美女他就连自己的伤势都忘了。
“奴……已经无处可去,请俞公子将奴送到一尼阉吧。”
这个回应象是当头一瓢冷水,浇得田伯光打了个激淋,也让俞国振微微一愕。
这女子不是无处可去,只怕是不愿意去,而他不愿意去的原因,恐怕就是曾被贼人掳获。虽然她并未受到污辱,但既入贼手,又未自尽,便是有辱门楣。
俞国振双眉猛地一掀,但又叹了口气。
这不是有形的敌人,而是无形的敌人,只有随着时代的进步,慢慢化解了。好在他还有一策,这女子看起来知书达理,倒是可以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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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七、烽火存遗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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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冒发烧挂吊针还熬夜码字的人好虚弱啊,不给我发劳模勋章,各位读者发几张月票给我表扬一下吧……)
阮丽珍透过面纱,远远看着俞国振,心里却没有任何异样的情绪。全文字无广告
她早就从父亲阮大钺的知道这个俞国振,阮家与方家是世谊,她自幼还与方家一个子侄订下了婚事,她与方家的女儿们也常有往来。只是后来由于阮大钺投靠了阉党,婚事才因此告吹,她牵延至今,已经是二十岁,却仍未出嫁。
她一直在关注当初的旧友,子跃嫁给了同为桐`城才俊的孙临孙克咸,子仪则与这三年来声名鹊起的俞国振定下了婚事。她在为自己黯然神伤的同时,也默默祝福着自己的这些闺友。
从父亲阮大铖口中,她得到了对俞国振这人的印象,这是一个年纪虽幼却老奸巨猾的家伙,而且他施计使得父亲又立在风口浪尖之上,让她不得不回乡避祸。可以说,她沦落至如今的局面,俞国振至少有间接责任。
俞国振并不知道眼前的少女就是阮大钺的女儿,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会有什么想法。他不是介意阮大铖的名声,而是不愿意牵涉到复杂的后院勾心斗角中去。
现在他的后院关系很好,方子仪性子温柔宽和,有大家风范,虽然也会使一些小小的手段,可总体上,却是能容得下柳如是等人的。但这也和柳如是等人出身卑微威胁不到她的地位有关,若是再寻一位大家闺秀充实后院,两位大家闺秀,必然相互内斗。
“小官人,口供出来了。”
就在阮丽珍为自己的遭遇黯然神伤时,分别审问口供的家卫跑了过来。俞国振带着他们走远了些,听他们报告自己的收获。
这支流贼并不是附近唯一的流贼,前些日被俞国振击破之后,有大约五千青壮流寇混杂南下,脱离了老回回与混天王的控制,逃到了枞阳左右。他们分散成三五百人一伙的,白天四处劫掠,然后到夜间聚于一处结营相守,分配各自的战利品。
“五千青壮?”
这个数字让俞国振很动心,这五千青壮进行甄别之后,至少可以得到三千左右的劳力!而且,这些都是青壮,只要将他们改造过来,便可以编成民壮乡兵,攻城掠地或许有所不足,但守卫乡梓则能派上大用场。(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但是这些流寇分散各处,想要一网打尽,还有些困难,需要动一番脑筋。
俞国振想了想,招来叶武崖、田伯光,众人商量了一下,很快,一个大胆的计划便在讨论中形成了。
提出这个策略的是叶武崖,这家伙最为狡猾,能投机取巧就绝不会用傻力气,若换了齐牛,一定是一一去抓捕了。
阮丽珍跪坐在地上,俞国振抛下半句话就走了,这让她心里有些惴惴不安。阮大铖对俞国振的评价当然不会太高,阴险狡诈卑鄙无耻之类就不提了,市场传闻中俞国振生食人肉凶暴残忍,阮大铖虽不全信,却也说或许有之。
过了会儿,俞国振又走了回来,而家卫们开始行动,分出了近一半人驱赶俘虏,另一半人则留在周围。感觉到俞国振走向自己,阮丽珍慌忙垂下头,心中不免有些犹豫,是否要和俞国振说明,自己曾是方子跃方子仪两姐妹的闺友。
“抱歉,方才有些事情,附近还有数千流贼,总得先处置为好。”俞国振道:“我刚刚说的地方,在广东布政司(明时钦州属广东)。小姐的意思我明白,不好回去见家人,既是如此,不妨前往广东布政司,我会安排女眷沿途照顾小姐起居。在广东钦州,我建有一座道观,你可以暂时安居于此。”
阮丽珍略微犹豫了一下,然后又看了俞国振一眼。
她是聪明人,知道俞国振没有必要骗她,于是点了点头。俞国振让王启年与王地雷两个小皮猴儿照应着他,自己则带着众人开始准备起来。
他们先是换下自己的制裳,穿上了从流寇的掳掠中找来的百姓服饰,然后在离着庄子不远处开始安营扎寨。虽然他们只剩余百余人,干活的速度却不慢,只片刻功夫,便已经完成了营寨的一边。阮丽珍看得有些好奇,百余人立这么大的寨子,根本没有意义。
不一会儿,她就听得有马蹄声来,紧接着,更多的家卫和民壮到了这里,人数足有千余。新来的家卫同样换下衣裳,在这群生力军的帮助下,很快一座可以容纳两万人的大寨扎了起来。
除了扎起大寨之外,他们还四处搜集可以燃烧的木柴,在寨子的入口外燃起火堆,冲天的火光几乎是直上云霄。
夜色渐渐暗了下来,阮丽珍紧了紧衣裳,她觉得有些冷。王启年与王地雷两个猴小子可不懂什么怜香惜玉,他们一个劲儿东张西望,大概是想瞧热闹。
然后阮丽珍看到,在远方也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火光。那火光应该是火把,从数量上来看,似乎有几十枝。
夜里看远处的火光很清楚,但他们走过来却是需要不少时间。阮丽珍心中突然有些紧张,这个时候,她大约猜出俞国振是在干什么。
“这是……这是引贼来自投罗网?”她小心地问道。
王启年和王地雷当然不会回应,他们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了,因此阮丽珍没有得到答案。
不过她开口说话,引起了俞国振的注意,俞国振向这边看了一眼,然后歪了一下嘴:“请那位小姐进寨子烤火,此处风大,天寒地冻,莫要冷着了。”
阮丽珍不敢违背,她并不是一个坚强的女人,所以父亲取消与方家的婚约时她没有据理力争,所以落入贼人之手时也没有选择自尽,俞国振建议她去钦州,她同样也没有拒绝。虽然她内心深处也希望自己能坚强一点,可事实上她却做不到。
这样也好,至少到钦州不会有人认得她,不会父亲原本就不佳的名声更自。在阮丽珍的内心深处,是如此安慰自己的。
进了那临时的寨子,她被引到了一个小火堆边,王启年嘟囔了一声,似乎有些不满,而王地雷更是怨声载道:“为着看这个娇小姐,害得我瞧不见抓贼,这算啥子回事!”
阮丽珍面纱下脸色发白,事实上她饥寒交迫,同时又惊又惧,若俞国振真是点燃火堆引贼人过来,贼人越来越多,他难撑得住么?
“果然来了。”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已经相距不足两里的火把光芒,俞国振低声说道。
“武崖一向这么会算计。”旁边的齐牛瓮声道。
俞国振看了看他,觉得他近一米九的大高个儿实在太过显眼,恐怕那些贼人一看就知道他是“大力牛魔王”,拉了他一把道:“坐下坐下,你个头这么高,那身长裳给你穿得象短衣,贼人一看就知道是假的。”
齐牛憨笑了一下,这个细节他倒没有注意到。
“现在的流寇,还没有成气候,就是狡猾的张献忠,也不是很难对付。这些贼人白天分散四掠,夜里会合驻扎,倒是给了我可乘之机。也是好笑,他们竟然以哪边的火堆大来判断哪边是头目所在……”
俞国振心里嘲笑了一会儿贼人,没多久,那伙贼人果然靠了近来,远远的便有人发问:“是哪家掌盘子在此?”
“是齐天王在此,还不速来拜见!”叶武崖喝道。
“齐天王……那是哪一位?”有人嘟囔了一声。
流寇中不少首领原是良家子,起兵造反之后,因为害怕令家人蒙羞,故此好起绰号。上至渠帅,下到小卒,往往都有这样那样的绰号。不过敢称“王”的,多少是有些实力,因此那人虽是嘟囔,却没有说什么,直接到了俞国振面前。
俞国振戴着从贼人那里缴获的银盔,目光冷冷地看着他,那人一到便叉手道:“兄弟斩破关,见过齐天王。”
一边说,他一边向身后众人示意,那些人将一大包东西呈了上来,就摊开在俞国振面前,里面尽是丝绸细软。这就是向大首领呈献战利品,俞国振微微点头,然后身后的叶武崖上前道:“很好,很好,走,随我进寨,寨子里已经杀牛宰羊,等着犒劳诸位兄弟!”
这话倒是不错,寨子里燃着十几个火堆,每个火堆上都悬着口大锅,锅里喷香的肉汤味,让人肚子里馋虫不停蠕动。斩破关大喜,心说这位大首领倒是慷慨,只用交出这点战利品便能入伙,或许自己可以在他手下多呆些时日。
他领着众人进了寨子,他们的人数只是两百余人,进了寨子之后,顿时有人热情地招呼,众人都不愿意去一个火堆旁挤,自然就分散成了几伙,等他们被引到火堆旁之后,顿时就看到指着他们的火枪或者兵刃。
“这……这是何意,若是齐天王觉得兄弟们的贡物少了,可以商量,何至于此?”刚才还兴高采烈的斩破关颤声问道。
“咱们齐天王看中的不是你们的东西,而是你们的人,只要老老实实的,愿意为咱们齐天王效力,便不会有事,若是胆敢不从,老子的刀正可以试试磨得快不快!”叶武崖恶狠狠地道。
顿时有人上来,用绳子将他们分别绑了,再拿破布堵着嘴,然后全扔进了阴暗处的帐篷中。他们正好从阮丽珍面前经过,阮丽珍檀口微张,有些愕然。
这些穷凶极恶的流贼,竟然就这样被俞国振的人轻易捕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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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八、烽火存遗墟(三)
二二八、烽火存遗墟(三)
“一共是三千四百一十五人。”
“现在正在进行甄别,惯寇我们不要,交给朝廷处置。”
短短的对话传到了一夜没有睡好的阮丽珍耳中,她非常惊叹,早听说有守株待兔的故事,却没有想到还有守火堆待流寇的事情。
俞国振的计划相当成功,逃到桐`城枞`阳一带的贼人,至少是九成都被他诱捕,其余零星贼人,用不着家卫出手,各乡的乡勇民壮,就可以收拾掉他们。
这样的收获,让俞国振很满意,而从开战到现在,除了在夺取庐`江后才两天的休整,家卫几乎一直在进行奔波作战,他们储备的体能已经严重不足,因此俞国振决定,这一战到此结束了。
“回去?”
听得这个消息,饶是家卫少年们英勇好战,却也禁不住欢呼起来。
“小官人,这些流寇,弄得咱们过年都没过好,而且打了这么久,咱们的细柳别院都没空去重建,故此大伙这般开心啦。”田伯光嘻笑着在俞国振身边道。
俞国振横了他一眼,这小子心思玲珑手段圆滑,除了与叶武崖关系稍差一些外,家卫少年中他几乎人人都关系极为和睦,他取笑了不少人,却并不惹被取笑者真正讨厌。
“方才他这样说,是怕我怪罪众人,这小子,大局观培养出来了,而且甚是圆滑,就是轻浮了些,还得磨练一番,今后可有用。”俞国振心中暗想。
前三批的家卫里出现了不少有用的人才,这让俞国振原本捉襟见肘的局面有所缓解。
他们驱赶着俘虏前进,近四千俘虏,当然也有包藏祸心想要逃跑的,无一例外都被齐牛带着骑兵追上杀死。在杀了二十余人之后,剩余的完全老实了,乖乖地向东而去。
驱赶这些流寇急行军到枞`阳,再以知县杨尔铭的名义,征发了数十艘民船,他们顺江东下,仅仅是一天功夫,就回到了襄安。听闻已经到了襄安时,俞国振忍不住走了出来,看着西河边的一片狼籍,良久沉默不语。
船靠了岸,流寇破坏得很彻底,就连他们搭建起来的码头也没有了。他们只能借助舷板,摇摇晃晃上了岸,踏在自己熟悉的土地。
俞国振走了几步,原本垫起的砾石路上,尽是人畜粪便,那是流寇留下的,这条路破坏的难度比较大,他们就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对襄安的憎恨。
他们走了百余丈,来到细柳别院的废墟上。这是最彻底的废墟,不仅所有的木制结构都被一把火烧得干净,就连夯土的围墙都被他们拉翻了。
在废墟之中,俞国振没有找到任何完整的东西。
这边原本是家学所在地,有黑板有课桌的,但当流寇们到来时,只有破坏没有建设的他们,永远不知道这里的意义。那边是院子里的一排桑树,现在被连根挖出,俞国振知道家卫少年里不少都喜欢这些桑树结的桑椹。
“他们是农民起义,但也是流寇……朝廷让他们疯狂了,而且,在他们之后,还有更为疯狂甚至很难找到一丝进步性的东虏。如果我不努力,不能守住这片江山,那么,被摧毁的就不只是细柳别院,而是整个华夏!”
“断绝的不是桑树的根,而是华夏的传承与根基!”
“被打断的还有华夏人的脊梁,先是二百六十年的奴隶制复辟,接着是一百年的列国入侵,甚至到了华夏重新站起来后,还有一些华夏人没长出脊梁来,外忍内残,甘为洋奴!甚至在洋夷极明显的欺凌之下,还自欺其人自我陶醉自达**!”(注)
心里这般沉思,俞国振的神情渐渐有些严肃起来。
在他旁边,王启年甚至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这个流浪而来的少年,唯有在襄安,才体会到了充满关注的生活。不仅是他,几乎所有家卫都嗟叹之余愤愤不平,不少人已经后悔,纷纷向俞国振请求,要再去杀贼了。
“杀贼的机会,以后有的是,而且襄安毁了,细柳别院毁了,咱们还可以重建,只要咱们人还在,咱们的地还在……”俞国振举起手,示意众人安静,家卫都静了下来,等着他继续开口。
“我也知道,此次与流寇交战,你们当中有些人心底觉得没有必要,至少没有必要如此死战。咱们人少,若是死战,少不得要有伤亡,咱们总共拢起,也就是四百一十九人,但连番交战,已经折损了百余人,伤亡过了四分之一。”
“但现在你们都看到,若非咱们浴血奋战,那些猖獗的流寇,还会祸害多少个细柳别院,还会毁灭多少个襄安?”
“或许还有人会想,毁了就毁了,我们可以重建。但你们可曾想过,若我们不出战,只靠着官兵,能胜过贼人么?”
说到这的时候,俞国振停了一下,看着众人,所有的家卫几乎同时摇头起来。
他们是与官兵并肩作战了的,亲眼见到了官兵的实力,说实话,他们对官兵真瞧不上眼。就凭那些饿得面黄肌瘦连手中武器都锈朽得不成样子的官兵,莫说击败流寇,就连在流寇手中多支撑几个时辰都是白日梦!
“官兵胜不过贼人,我们能战胜贼人的却又不出力,那么咱们襄安,咱们无为,咱们南直隶都给流寇占去了,咱们还去哪儿重建襄安,还去哪儿重建细柳别院?”
“大伙知道,我在钦州买地置产,大伙可以和我去钦州,去新襄。但是,今日我弃襄安,明日我就可能要弃新襄!恶人,无论那恶人是流寇还是鞑虏,或者是从海上来的洋夷,他们一个比一个贪心,一个比一个恶毒。不仅要抢咱们的钱财,不仅要占咱们的地,还想方设法要杀尽咱们的人,若是杀不尽,便要逼着咱们抛弃祖宗给他们为世奴!到那时,我们往哪儿躲藏,又在哪儿重建?”
“如今,你们觉得,究竟要不要战?”
他最后一句,令在场的数百家卫,甚至包括借来的桐`城民壮,都群情激昂起来。从古至今,华夏民族对土地的热爱就根植于血统与荣耀之中,只要有土地,华夏民族就能建设出一个美丽的家园来。而若是剥夺他们建设美丽家园的权力,简ff8直比剥夺性命还要让他们难过!
“战,自然战!”
阮丽珍在船上向这边望来,她和一群被流寇掠去失去家园的女子一样,也被带到这里。她听不到俞国振的话语,但听到家卫少年与民壮们奔雷一般的应和。她心中有些奇怪,俞国振究竟说了些什么话语,蛊惑得众人如此激动?
她遥遥望着那片废墟,心中大概猜到,那就是俞国振的细柳别院。流寇对细柳别院的破坏,可比对她家别庄的破坏要彻底得多。她对襄安没有任何感情,因此对这废墟也没有太多的感想,只是看了一眼,就回到了船内。
凭吊完毕之后,俞国振下令开始将船上的俘虏赶下来,这几千俘虏可有不少壮劳力,用他们来清理废墟准备重建是再合适不过了。而且,俞国振还需要在这种重建之中,来改变这些俘虏的一些恶习。
“尔等多数,原本为良善,也知稼穑之艰,营建之难。但尔等从贼之后,毁人田地,焚人宅院,掠人财物。休要寻什么官逼民反的借口,若只是杀贪官替天行道,若只是杀劣绅打抱不平,我俞国振与尔等无怨无仇,自是各不相干。可尔等却是不分良莠滥杀无辜,尔等所造之孽,更胜过贪官劣绅!”
这一番话,俞国振说得有些夸张,论单人的破坏力,不过是平民百姓出身的流寇,哪里比得上那些脑满肠肥的官老爷们。但此时此际,站在这一大片废墟之中,俞国振说出这番话,就有很大的感染力。
这些流寇,大多数也曾是好人家的儿子,种田的好手,作坊里的好工匠,都知道开垦营建之不易,此前烧杀抢掠是被人蛊惑随大流,此时静心一看,岂有不愧者。
不少人甚至跪在地上,喃喃默祷。
“尔等之过,尔等自赎。从今日起,从现在起,尔等开始清理废墟,替被尔等破坏了家园的无辜百姓重建完园。”俞国振声音更为严厉:“每日都会有人记载尔等每一日表现,若是尽心尽力,自有完罪自由之时,若是立功受赏,自有相应奖励,若是消极怠工,自有律令惩处,若是还试图喧闹暴乱,俞某手中之刀,没有不能斩的头颅!”
这是激励,也是警告,对于这些流寇来说,虽然俞国振的演说给他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可却还无法让他们顿时痛心疾首改过自新,但有了这番演说打底,今后执行规章制度时,便是有言在先了。
统计出来的俘虏数量,总共是四千一百名,经过挑选甄别之后,俞国振留下了其中两千名,这都是些身体较强壮、同时又相对老实的,特别是各种掌握着手艺的人优先。俞国振觉得,流寇中最为凶残也最难以挽救的,是那些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的流氓无产者,而这类人,是很难掌握一门手艺哪怕是种田手艺的。而有一门手艺的人,只要不是遇着天灾**,一般都是盼着安稳太平,好能凭借自己的手艺本领去赚一份好日子。
对于这些俘虏来说,这是他们新生活的开始。
注:好吧,我在这里直接点一下名,这些吐槽就是给新洋奴社的记者杨明之流的,体`坛周`报记者憋尿杨毅之流的,是给不敢为本国利益据理力争而去迎合白皮洋大人的种族歧视、批判做出重大牺牲的自己运动员的某代表团官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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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八、烽火存遗墟(三)
二二八、烽火存遗墟(三,到网址
二二九、烽火存遗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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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千余名俘虏被分为四十组,由俞国振指定的一人为工长,工长下又设五个头目,分管十人,这样每一组便是五十一人左右。
俞国振之所以自己指定,而不是由俘虏选出工长头目,为的就是制造工长头目与普通俘虏间的对立,工长每天可以不干活,只要督促统计劳动成果,头目则负责带领组织自己小组干活。
他还采取了“工分”制度,先是让家卫做示范劳动,以一个家卫每天的劳动量为值,算一个“工分”,每日按工分发放纸券,俘虏每日的伙食标准,完全由其能支付的“工分”来确定。这就保证了即使都是普通俘虏,勤与懒者也待遇不同,这样就进一步分化了俘虏。
“工分”的另一个作用,是决定每个俘虏何时获得自由。俞国振明确宣布,根据这些俘虏们曾经的罪状,他们将被判处五至十年不等的服苦役——判决者当然是十府巡抚张国维,这点权力张国维还是有的。但这五至十年不等的苦役,并非没有通融,比如说,被罚五年者,若是能赚得一千五百工分,那便可提前释放。
这规矩很明确地给俘虏进行了换算,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只要每日能完成一个工分,那么四年四十天之后,便可以提前十个多月释放。这就给了那些俘虏们一个更大的希望:只要愿吃个三年的苦头,最多是四年的苦头,他们便能重获自由。
当然,重获自由并不意味着他们就能返回乡里,事实上到时候,他们只怕就离不开俞国振的体系了。
重建的第一步是清理废墟,寻找能够继续使用的东西。细柳别院被摧毁得极为彻底,那些愚顽的流寇就是如此对待他们所恐惧的东西,而襄安镇虽然也是一片废墟,总算还有些木料砖头之类的。这些清理来的材料,被用来搭建简易房,供人居住之用。毕竟此时尚是湿冷的寒冬,如何住宿是首先要解决的问题。
另外有一个工长带着人,负责清理河岸,再搭建一个可供船只停泊卸货的码头。这个对别院的少年来说不是什么难事,特别是随着俞国振到过钦州的少年,他们都搭建了不知多少码头。
码头仅用了半日时间就已经搭好,简易的龙门吊也已经打下了木桩。完成这个工作之后,船上开始向下卸帐篷,为了野战和行军需要,这类物资俞国振总是有不少储备,正好可以现在使用。
余仁轻轻踢了一个俘虏一脚:“勿偷懒,偷懒今日可就只能看着别人吃的流口水了!”
那俘虏回过头来,一双牛目瞪得老大:“你!”
“如今我是工长,你是小工,你得老实听我的!”余仁并不害怕身材高大的对方,因为就在离他不足十丈处,两位家卫正在监督他们,而且目光一直往着余仁身上看。若非如此,余仁也不会这般积极,他总得在这些监督者面前做做样子。
至于俞国振的公告里规定的那些奖罚,余仁心里是目的地不大起的,他知道里面有的是可钻的漏洞。
就在这时,他听到有人喊他:“余仁,余仁!”
喊他的是田伯光,这厮一只胳膊骨折不能用力,但又闲不住,俞国振便打发他来主持重建事宜。
“咦,咦,是田爷,田爷有何吩咐?”余仁屁颠屁颠地凑上去,一脸媚笑点头哈腰地道。
“带十个人来,把这些牌子立起来。”田伯光指了指正在搭建帐蓬的区域:“就建在那边营帐前,你们今后每天早晨起来,便要跟着我念一遍。”
“是仁连连应声,见田伯光一团和气的模样,他小心翼翼地又问道:“田爷,那上头……写的是啥?”
“规矩,你们今后得为我们干活儿,当然得遵守规矩,咱们家规矩是白纸黑字写得分明的,你们都看了都懂了都熟记了,就会少犯规矩。你也不希望,我每天下令砍了哪个人的脑袋吧?”田伯光笑嘻嘻地道。
他神sè和气,因此余仁并不害怕,但紧接着,他就感觉到一双眼睛停在了他身上,那目光yīn冷尖锐,仿佛是隐于草丛中的蛇。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田伯光身边的另一人,那人最初站在那儿,他却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对于余仁来说,这种事情可是不常见的。他的江湖历练多,在加入流寇之前,是有名的江湖老千,坑门g拐骗的活儿没少干,若非被流寇破了中都,他此刻还在凤`阳吃香喝辣,想法子打守陵大监sī藏黄金的主意呢。
不过就是到了流寇手中,他也没有吃到什么亏,原本地道的京片子立刻转成了陕西腔,三言两语便成了流寇的同伙,又只用了几天时间混成了小头目。他正想再想法子接近二大王张进嘉,将守陵太监的银子哄出来,结果张进嘉却死了。
这让他开始正视传说中的无为幼虎,不过此时他还不认为自己会与无为幼虎有什么交集,就算两人可能相遇,也是他看到俞国振的尸体被八大王弄来示众。当时他觉得,俞国振除非有通天之能,否则根本不可能凭借他那点点实力,逆转战局。
但他错了,俞国振就有通天之能,不但逆转了战局,还将他这个纵横北直隶到山`东布政司多年的大骗子擒为俘虏。
对自己的安全,余仁并不担心,只要不是当场被杀死,他总有保命的手段,但对俞国振,他却起了极大的兴趣,能将八大王的如意算盘全盘打碎,又缴获了无数流寇的金银,这样的一位人物,正是他喜欢下手的目标。
可现在,他有些犹豫了,因为盯着他的那双眼睛。
田伯光也感觉到旁边高二柱的森冷,他笑着道:“二柱哥,这厮是一个工长,为人倒是勤勤恳恳,做事也颇有章法。”
高二柱点了点头,又瞄了一眼,余仁这才觉得那种被毒蛇盯过的感觉消失了。
他身上冒出了微微的冷汗,心里不由奇怪,这个“二柱哥”也不过是二十岁左右的年纪,怎么在他身上,自己却感觉到办案多年的锦衣卫实职指挥使的味道。
冷血,敏锐,果决。
余仁更是奇怪了,俞国夺身边这些少年的来历,这两天他拐弯抹角地打听,也算是知道了,在三年前,这些少年大多数还只是普通的孩童,可现在,其中一个个却都能独当一面。
“快去干活,还在这发什么呆?”田伯光朝着他喝道。
余仁哈了哈腰,胡乱行了一个礼,然后便跑着去带自己的人领工具了。田伯光这才转向高二柱,笑着道:“二柱哥,这厮是不是有问题?”
“难怪你要叫我来看看,这厮肯定有问题,他太会察言观sè,咱们此次留下的,多是比较老实的,如此会察言观sè的留下,定是装老实。一般喜欢装老实的,都是扮猪吃老虎……伯光,你判断的没错。”
“我就说别的家伙怕畏惧我们,这厮总凑在我面前献殷勤,其中必有缘故。”田伯光笑嘻嘻道:“唉,看来我是太老实,所以什么人都觉得我好欺瞒。”
“不是你老实,是你嘴最大。”高二柱哼了一声。
田伯光慌忙举了一下那支骨折的胳膊:“二柱哥,小官人说了,要找我算账,可也要等我伤好了。”
“这次小官人可能走眼了,你胳膊上的伤,没准是假伤,我来替你检查一下?”
“这可是随军军医诊断的!”
“那也有可能是你自己故意弄断吧?”
“二柱哥,这样说可就太小看我了吧,我会蠢到为了避免被你们打一顿,去弄断一只胳膊?要知道,挂着一只胳膊,那些漂亮的小娘们都不敢看我了!”
“算了……不过说起漂亮小娘,这两日可能就有漂亮小娘到咱们这边来啊。”
高二柱说到这,意味深长地向着田伯光笑了起来,田伯光已经双眼冒星口水直流:“漂亮小娘,漂亮小娘?哪儿来的,为何我一点都不知晓?唉呀,我这胳膊可真是折的不是时候!”
“方家小姐要来。”
一句话就让田伯光呛到了,田伯光愣了愣,咳了一声:“二柱哥,你在耍我!”
“来的是三批小娘,第一批是方家诸位小姐、姑奶奶和她们的闺友,她们是来开赈的。第二批是李小姐为首,就是‘云想衣裳’的那位,她与金陵城中诸多好人家女儿一般,来为与贼人殊死相斗的官兵赠送寒衣。第三批是金陵、扬州、苏州、杭州四城青楼大家,她们来为咱们献艺,也就是说,咱们可以不花一文钱,便听得这些大家唱曲歌舞。”高二柱道。
田伯光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吸了口气:“这……这闹得可大了!”
对此,高二柱很赞同,他点了点头:“事情闹得可大了,小官人都觉得头痛,也不知是该劝阻还是该欢迎。”
田伯光想了好一会儿,还是一拍脑袋,叹了口气:“此事还是让小官人去伤脑筋吧……咦,莫非,莫非此事是咱们主母挑起来的?”
“咱们主母、李广堰,还有如是姑娘。”高二柱叹了口气:“三个女人一台戏。”
就是一向觉得女子可爱的田伯光,这个时候也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确实,三个女人一台戏。!。
二三零、万事皆交易(一)
不管俞国振心中是如何想的,但至少表面上,他还是一脸微笑,站在重新建好的码头上欢迎着这群不速之客。
来的不是方子仪,为了避嫌,方子仪直接去了无`为城,是王月、马jiāo和顾眉等人,她们现在当然不会再抛头lù面,但在旧日姐妹中的影响力还在,因此这次来抚民劳军,很是拉到了一群愿意为国效力的姐妹。
须知明末之时,虽是士人多无风骨,可这些青楼女子中却出现了不少气节之辈。而且,做这一行的,名声就是关键,要名声除了与名士交往获得他们的吹捧,平时展示出慷慨气节,也是一个方法。
柳如是也跟着她们来了,倒是李广堰这个时候显出她大胆的一面,不避嫌疑同船而来,随她带来的,还有专为家卫添制的冬衣五百套,另有金陵城中各平民家女儿缝纳的鞋垫两千双。
当清一sè数十艘画舫出现在水边时,就是俞国振,也惊呆了。
就算是秦淮河中,也很少有这么多画舫同聚一处的事情发生吧。而且,除了这些画舫之外,还有同样数十艘客船,这都是闻讯从金陵等地跟来看热闹的富贵人家。巢`湖战役大捷的消息,已经传回了南`京城,因此众人都知道无`为已经安全,而在战后能亲赴曾经的战场,既可显显自己的胆量,也有向别人吹嘘的资本,更何况这里还聚集了如此多的名姝。
一百五十名家卫整装列队,站在码头的两边,而那些俘虏劳工,也被带到了水边之上,在家卫的看管下,端坐于地,不敢胡乱动弹。
出现在俞国振面前的人让俞国振有些意外,竟然是李贞丽李大娘。大约是三年前曾经在金陵城中见过一面,如今相见,李大娘半点未显老态,倒是俞国振如今,却是成熟了许多。
虽然王月三人去年曾夺得秦淮三花魁的称号,不过她们旋即就从众人视线中消失了,因此论及在秦淮河畔的影响力,她们还无法同李丽贞相提并论。李大娘向来慷慨豪迈,巾帼不让须眉,她第一个走出来,然后恭恭敬敬向俞国振一福,又对着列队迎候的家卫们福了一福。
“多谢大娘。”
“此一礼,乃受舫中诸姐妹所托,以谢俞公子及诸壮士。听闻俞公子yù为此战阵亡诸壮士建墓园,园成之时,奴定来上香致礼。”李大娘道。
“那厮是谁,为何李大娘向他行礼,他竟然坦然受之!”
一艘随画舫而来的船上,某个年轻人看到李大娘行礼时勃然大怒。此时李大娘也不过二十二岁,虽然已过妙龄,却依旧姿容非凡,因此逐裙之臣不可胜数。
“那便是俞国振,无为幼虎。”有人猜到了俞国振的身份。
“啊……便是无为幼虎,也不当如此受李大娘之礼吧?”
“若你能象他一般,在数十万流寇中杀个来回,李大娘便也会向你行礼了,你多日夙愿,没准也可得偿一二。”有看他不顺眼的讽刺道。
“阵前厮杀,乃武人所为,咱们科途士子,讲的是道学,谈的是心xìng,若是咱们前去厮杀,岂不是斯文扫地?”那人反驳道。
船上诸人顿时纷纷应和,但就在这时,却看到俞国振向着李大娘拱手抱拳。
他抱拳的姿势与普通人抱拳略有不同,双足外八而立,腰直得笔tǐng,tǐngxiōng收腹,配着他那一身制服,使俞国振显得英气逼人。他这一礼施出,在他身后,齐牛厉声喝道:“敬礼!”
齐牛平时憨憨的,说话瓮声瓮气,但当他大声喝时,声音有如洪钟虎啸,顿时惊得那些正在相互应和的公子儒生们身体一颤,有几位干脆双足*,跌坐在船板上,而那位称阵前厮杀是武人所为的,干脆就是一个没扶稳,直接掉进了西河水中。
船上水手顿时七手八脚地去捞,这大冷天里,河水虽是不急,却也冻得那厮去了半条xìng命,便是抱着船家端来的炭火炉子,也还一个劲儿瑟瑟发抖。
“嘶!”
在别的船上,却传来一片嘶声,因为看到岸上列阵的一百五十名家卫,整齐划一地行了一个与俞国振相同的叉手礼。这般一百多人,动作如出一辙,而且充满了阳刚之气,对于那些惯在脂粉堆里打滚的人来说,实在是少见。
“有劳诸位姑娘来此,偏僻小地,方经战火,无以招待,还望海涵。”俞国振行完礼后,向李大娘微笑道:“如是来信中说了,此事多亏大娘操持,实在感谢。”
“如是和那位李小姐独在一舟,不过却未和我们在一起。”李大娘嫣然一笑,妙眸流转,注视在俞国振身上,好一会儿叹道:“当初就听闻了无为幼虎之名,也曾与君一见,却未曾想到,奴还是有眼不识泰山,竟然让一位真英雄生生从眼前跑了。”
“哈哈……大娘谬赞了。”
“罢啦,奴看俞公子是爽快人,就不多说什么,奴也知这边情形,因此与诸姐妹商量了,不上岸叨扰,只是在画舫楼台上为诸壮士歌舞一番,至夜便回,俞公子看这样如何?”
“是,大娘安排得极妥当。”
李大娘这个安排,确实解了俞国振燃眉之急。坦率地讲,在此时百废待兴之际,他真不赞成这些jiāo滴滴的美女们来此,一则耽搁时间,二则也没有什么可以招待的,为了奉承好她们的饮食起居,就不知道要有多少麻烦。而李大娘这安排,当真是一点麻烦也未带来,是专程送一场演出的了。
一艘高大的画舫靠到码头小广场正前,那正是旧年在秦淮开八艳大评时的那艘,因为画舫楼台上最适合表演,故此被李大娘等借了来。
跟来的船上诸人,见着岸上还有诸多画舫上开始忙碌,便派人过来打听,当得知来自四府最出sè的花魁,将在舫上表演时,顿时热闹起来,纷纷就要靠岸。
码头边原堆了些杂物,那些苦工将杂物推开,又搬来木板为椅,可他们方才将看场布置好,那些靠岸公子书生们便笑语吟吟地走了过来。其中有人向俞国振拱个手示意,大多数都是倨傲不礼。
他们是读书人,有功名在身,自以为笑傲王侯,对着俞国振这个他们心目中的武夫,自是不太放在眼中。那些行礼的,一则是看在俞国振dàng平流寇的威名,二则是想到他与《风暴集》和《民生杂记》的关系,想要结好于他。
却不曾想,看到他们这样,俞国振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种事情,不能交给家卫去处置,只能自己亲来处理。想到这,俞国振大步走过,沉声道:“此次献艺,乃是为临阵杀敌之壮士,非是吟弄风月。正对戏舫之处,当由立功壮士所居,还请诸位暂让。”
他这话说出,那些公子书生顿时大羞。有廉耻之心的,当然默然起身,但更多的却是愤怒起来。
“俞济民,听闻你也是知书达礼的,为何不让我等在此?”一人尖刻道:“莫非我等圣人门徒,还比不上一伙舞刀弄枪的家仆?”
俞国振大怒,他身边齐牛双眼也翻了起来。俞国振目光在众人中一转,便找到那说话者,微点了一下头,齐牛一个箭步过去,劈手便将那人提了出来。那人哇哇大叫,惊得险些屁滚尿流。
那人被齐牛掷在地上,摔了个屁股墩儿,俞国夺跺到他的面前,目光凛冽盯着他:“你是什么东西,比得上我身边的这些壮士?”
说到这,他一指齐牛:“此人齐牛,擒杀二大王张进嘉、重创混天王,此次大战中身被三十七创,犹自斩将杀敌。”
“在这里,都是象他这般的壮士,在那边,还躺着几十名象他这般的壮士,这些壮士忠勇卫国,保护乡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与这般好男儿相提并论?”
此话说出之后,一片尴尬,这可不是在骂那一个人,而是打了他们一群书生儒士的脸啊。
这些人当中,也有些除了四书五经外看过些史书的,当下有人便接口道:“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乃好男儿!”
这便是借用了当初韩琦杀狄青爱将焦用的典故了,韩琦yù杀焦用以震慑三军,狄青为爱将求情,说焦用是好男儿,结果被韩琦一句话撑了回来,只能眼睁睁看着焦用被杀。说话的那人也是个胆子大的,又以为俞国振一介武夫,虽然通些实学,却从未看到他自己执笔在《风暴集》或《民生杂记》中有文,因此说出来。
俞国振闻言冷笑:“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若非韩琦滥杀壮士有目无珠,若非韩琦愚顽自大不敬狄青,岂有好水川之败,岂让李元昊这般奴贼得意逞志?据闻此次祸乱中都的诸贼渠中,便有自称西夏后裔者,莫非你要学韩琦,自毁长城,以逞贼志?还是尔等自以为能如同韩琦一般欺上瞒下以图拥立?”
当他开口将宋时投靠李元昊的汉jiān文人张元那诗一说出,诸生便已气势一沮,再点评韩琦军略无能,诸生更是哑口。等那个“以逞贼志”的帽子扣过来,诸生中有熟悉俞国振过往的,顿时想起,往年俞国振便曾经以“勾通东虏”为名杀过两位商行掌柜,一个个脸sè倾刻间变了。
等到最后一句“欺上瞒下以图拥立”出来,那就更是一顶斗大的帽子,诸生虽然善清谈雄辩,但今日事上,他们理亏,又眼见着俞国振身边齐牛杀气腾腾,脚下同伴抖如筛糠,哪个还敢发出一声?!。
二三一、万事皆交易(二)
(唉人到中年,身体不如以前,一个感冒就让我几乎垮了。)
“却不曾想还是给俞公子添麻烦了。”
李大娘带着略微的苦笑,向着俞国振行礼,这是她第二次为此事向俞国振致歉了。
俞国振挥了挥手:“与大娘和众位姑娘何干,不过是些浮浪子弟,也算不得什么麻烦。”
献艺已经结束,天sè也渐黄昏,一缕夕阳照在俞国振的脸上,为他méng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李大娘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也是,便是数十万流寇,也不放在俞公子心上呢。”
“还要多谢李大娘组织此次献技,诸位姑娘一片爱国之心,俞某与家卫都铭感在心。”俞国振当然不会迁怒于她们,她们是一片好心,只是妓家女子生xìng就喜欢热闹,那些轻薄文人跟过来,她们也没有拒绝罢了。
“俞公子可真是见外,若无俞公子这一干壮士,让贼人兵临金陵,那么秦淮河里浸着可就不是脂粉,而是鲜血了。”李大娘突然叹了口气,垂下头来:“奴身为女子,见识浅陋,却也知道,今后国家,就靠俞公子这样的壮士了。”
俞国振心中微微一动,古人岂有愚者,这天下大势,就连李大娘都已经看得明白了。
“男儿本份,不敢推卸。”俞国振道。
李大娘告辞上船,这一排画舫轻舟dàng漾,便顺着西河离去。她们一行今夜会宿在无`为州,明日就启程各自回去。
目送她们的画舫绣船远去,俞国振回头看了看被一群莺莺燕燕震得目眩神驰的家卫们,不禁一笑。
以年纪而言,这些家卫大多都是十七八岁到二十岁之间,正是思慕少艾之时,这么多年龄相近的女子来此,无论他们能否欣赏她们的才艺,都免不了心情dàng漾的。
这是人之常情,俞国振不想阻拦。
“嘿嘿,小官人,这些姑娘们,能不能常请她们来啊。”田伯光凑上来笑嘻嘻地道。
“先把你嘴边的口水擦拭干净再与我说话,方才就是你闹得最凶。”
“啊,是吗,小人却没有觉得啊。”田伯光凑上来,俞国振瞪了他一眼,却发现他的神情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亲近。
是亲近,不仅田伯光如此,就是在场的所有家卫,几乎个个如此。
有些事情,不点出来,哪怕大伙心知肚明,也不敢表现出来。在众女献艺之前,俞国振教训那些公子书生时,很明确地说了,他从不将家卫视为奴仆。
以往,都是他们在俞国振命令下作战,这次,他们亲眼看到俞国振为他们而战。
象他们这样的英雄壮士,谁能以奴仆视之?
“少凑上来,我又不是美女。”俞国振没好气地道。
“不过小官人,小人说的可是真的,方才在看的时候,就有人说了,原来我们上阵厮杀,除了是保护着咱们的家园,还在护着这般jiāo滴滴的小娘,早知这般,我们该再多几分气力才是。”
“我看是你的说法吧。”俞国振笑了一下,望着缓缓流动的西河水,他略微有些感慨:“不过这话没错。”
“便是那些役工,表情似乎也有些不一样呢。”田伯光又道。
那是自然的,这些役工当中,有几人曾见过这种阵仗?他们当流寇的时候,漂亮小娘哪个不是躲着藏着的,谁会在他们面前抛头lù面,便是给他们捕获了,那也是头领渠首的,几曾给他们歌舞弹唱过!
而家卫们那种洋溢的自豪,也让他们羞愧。他们是贼,是寇,在外时一般都不报自己的真名,就是怕让祖宗méng羞,哪里能象家卫这般,响当当理直气壮!
“嗯……希望如此。好吧,你回去准备下,今日算是休息,活儿还得抓紧干起来,幸好这个冬天还不算太冷……”
此时确实不是最冷的冬天,因此虽处小冰河期,西河并未封冻,大江西来东去,将消息迅速传到了各地,不一日便到了金陵。
此际因为流寇之事,四方人物,都聚集于金陵,一来这里消息最为灵便,二来金陵城好歹是南都,城防守备胜过它处。就是周延儒,也寓居于金陵城内,他的消息来源极广,闻到这个消息时,也不禁哑然失笑。
他自从赋闲之后,虽然退居乡里,为了避嫌几乎不与地方官员打交道,但家中总有一些幕客闲宾的。有位幕客见他的笑容,便问道:“老爷为何发笑,那俞国振虽说为国立有功劳,但终究还是史可法运筹得当、各路官兵拼死而援才能退寇,不过些许微功,便如此猖狂,肆意凌辱士子,简直是目无斯文!”
这些幕客当然都是书生出身,心中自是愤愤不平,周延儒听得这里噗的又是一笑:“我倒觉得,俞国振这一骂来得好啊。”
“哦,老爷何出此言?”
“你们还真相信塘报所说,张国维运筹帷幄,史可法指挥若定以身yòu敌,方有此战之胜?”周延儒自己也不精擅兵事,但他的眼光却是不错:“张国维倒是修堤浚河的好手,至于史可法……胆气倒是有的,但军略么,若是真有几分军略,如何会在巢`县陷于窘境?”
“老大人之意?”
“自然都是俞国振的功劳,只是这个小子一向古怪,从不争功,也不知是何用心……莫非是张国维与史可法抢他功劳?但俞国振那小子行事风格,我看不是能忍得住气的,若真被抢了功劳,必然要闹出天大的祸事来。”周延儒在这也挠了挠头:“这般之人,若是再结好士子,招揽文人,便是周某主阁,也难以不疑,何况当今温乌程?”
温体仁乃浙`江乌程人,故此周延儒称之为温乌程,他的器量一向不是宽厚,周延儒在家中谈论人物,一般是尽可能避免此人的,但是,他这一次却直接提出了温体仁,那几位熟悉他的幕客都是一愣。
周延儒也自知失言,他被温体仁排挤致仕,近三年来一直谋划着如何起复,如今终于有了些消息,难免会出现一些大意失言。他抿着嘴,捋须矜持地笑了一下,将话题岔到别处:“新一期《风暴集》出来了么?”
他口中这样说,心里却在想:“这消息若是传到了京城,还不知温体仁会如何反应……不过他怕是无暇反应吧,这个时候,那些人……应该已经开始发动了!”
正如他所想的,此刻在更为寒冷的北`京城中,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形成。不过,这风暴虽然是远在无为的俞国振挑起的,却与俞国振无关,俞国振自己是置身事外看热闹。
他现在忙的事情,是重建细柳别院。
原本冬日是不宜开工的,但俞国振的主要目的是将那两千名俘工培养成良好的习惯,同时熟悉他所制定规章制度,因此哪怕明知道事倍功半,他也选择这个时间开工。
好在目前还只是平整场地、加固路基之类。
到得二月十九,废墟基本清理干净,一群客人乘马而来,为首的却是包文达。
在此次战役之中,包文达算是明军将领中少数还看得入俞国振眼的,闻说他来求见,俞国振有些惊讶,按理说,他此际应该和史可法正在追剿溃入英霍山区的流寇才对。
“俞公子,下官来此,是有求于俞公子。”双方都是爽快人,也没有过多寒喧,包文达便直陈来意:“有些与下官交好的朋友,想和俞公子认识。”
俞国振皱了一下眉,心中有些疑huò:“认识?”
“咳……俞公子也知道,流寇破了霍`山县,声势复振,然后退入山中……”
包文达说起这事时很有些尴尬,在舒`城之围解后,因为官兵不敢追击张献忠,给了他从容脱身的机会。张献忠主力不仅没有受损,而且还敢在经过霍`山县时围攻县城,在一攻未成之后,张献忠谎称城中只需交出一万两银子和两百石粮食,便弃城不攻,城中大户便筹集了银粮,张献忠伪退,乘夜又回攻,城乃破,这是二月初四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十余天了。
“诸军跟入大山之中,却难有收获,若此,他们托下官向俞公子……那个……讨个人情。”包文达越发窘迫。
“什么人情?”
“听闻俞公子俘贼不少,所以,那个……”
俞国振恍然大悟,原来那些明军的将领,不敢深入英霍山中与声势复振的张献忠交战,故此想到自己手中还有几千俘虏,来打这些俘虏的主意!
他心中一动,除去挑出来的这两千俘虏之外,确实还有两千多的俘虏被他赶到了无`为,那些俘虏都是懒惰jiān猾之辈,俞国振也不打算将之留下,这些明将想要军功,倒是可以做这交易。
想到这,他有些惋惜地道:“此事怕是不成,我与史参议早有约定,这些俘虏归我驱使……史参议那关怕是难过。”
“史参议正须咱们效力,只会睁只眼闭只眼。”包文达还没有说话,旁边一人笑道:“俞公子放心,咱们都是爽快人,绝不令俞公子吃亏,一个俘虏,五两银子。”
这个价钱偏低了,不过俞国振又想到一事,反正有些东西他已经用不上了,能折换成现银也好。
“好,襄安这边两千人是动不得的,不过在无`为,我还有近三千俘虏,全部与你们了。”他见那将官有些失望,又笑道:“另外,我手中还有缴获的兵甲器械,我留着也没有什么用处,只要你们愿意出价,我也卖了!”
“兵甲?”那将官神sè一凝。
“正是,大约一百八十套盔甲。”俞国振泰然自若地道。
“是何种甲?”那将官又问道。
“山文甲三十余套,鳞甲一百五十套。”俞国振报出了一个让那将官眼睛顿时红了的数字。!。
二三二、万事皆交易(三)
山文甲与鳞甲,都是大明最正规部队才会装备的好甲,一套鳞甲要价少说百两,一套山文甲更是价钱高达三百两以上。如今江南兵备废驰,便是包文达这样的指挥,尚且弄不到山文甲,何况他们的亲兵,所以这一百八十套甲,当真是珍贵无比,甚至还在那近三千俘虏之上!
“价钱,这个……”
“价钱自然好商量,鳞甲八十两,山文甲二百四十两。”俞国振给他们报了一个八折的价钱。
这些铠甲他在战时曾经让家卫们使用过,象齐牛能身被三十余创而无大碍,靠的就是山文甲。但是,那是战时,在如今流贼已经退入山中之后,他若仍保留这么多的甲胄,那些瞧他不顺眼的人便可以给他栽上一个“图谋不轨”的帽子了。所以,他报出了一个让包文达等喜出望外的数字,这些甲胄既可以献上去邀功,也可以留给自己和亲兵使用,他们如何会放过!
“俞公子果然爽快,那好,就这样办了!”那将官拱手道:“过几日在下便带银子来!”
他说得干脆,与包文达招呼了一声,转身便走。俞国振都没有想到他会如此雷厉风行,还是包文达苦笑着解释道:“史参议经此一战,据说又要检练兵将,说是此战中未能立功者,必受罢黜。他是想jī诸将入英霍山区与贼人交战,但咱们官唉一你也是看到了,这位是与下官关系好的,故此托请到了下官这边,却不开情面,又想着俞公子或许有办法,便只能向史参议告假前来,给俞公子添麻烦了。”
俞国振哑然失笑:“赚钱的买卖有什么麻烦,若不是我手中缴获不多,欢迎你来添呢!”
包文达见那将官走得远了,突然向前一步,低声道:“下官来之前,曾与史参议幕客章篪章先生见过面,章先生托下官说一句,俞公子与史参议之议,怕会生变。”
俞国振眉头猛然皱了起来。
他与史可法当初达成了秘议,他所立战功,除去分润给五叔之外,其余尽皆不要,任史可法如何分配。但是,史可法要为他争取,将被流寇裹胁从贼、但时间又不长的民壮和fù孺迁到钦州去。这是俞国振积极参与这一战的最根本原因,他想要在钦州建立一个能够支撑他力挽狂澜的基地,就必须要有大量的人。!
“问题出在何处?”俞国振问道。
“章晃生却没有说。”
“好吧,多谢包指挥了。”俞国振拱手道。
包文达也还礼,严格采说,俞国振对他有救命之恩,而且他在这次大战中战功卓著,已经被史可法定为军功第一,这其中还不知有多少是占了伞国振的便宜。因此,他对俞国振是满心都是感jī敬佩。
送走包文达,俞国振叹了口气。
他一人智力再高,也无法想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他与史可法的秘约会生变。他身边的叶武崖、田伯光等人,在军略上可以为他出谋划策,可在这个问题上,他们也是毫无头绪。
这个时候,若是有熟悉大明guān囘场运作的参谋,那么问题就好办了,或许自己该去寻五叔?
五叔现在还在无、为,那些收编过来的被囘迫从zéi的民壮,必须有人盯着,免得给别人下手的机会。而且俞宜轩步入guān囘场的时间也不久,至今还只是个,不入品的巡检,也未必能揣摩出什么来。
“bà了,反正我也有后备之策……”俞囯振思前想后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决定不再考虑这个事情。他倒也可以请一位幕客,但那些有点本事的大多都是跟着guān囘员,哪会来跟随他,而且就算来跟随,俞囯振的计划中也有颇多不宜为人所知的,根本无fǎ告知雇请而来的幕客。
过了几曰,与包文达同来的那junguān果然又到了这里,这次他可不只是一人,还带着大队人马,俞囯振提囘供的,货”量比较大,他一人吃不尽,这次是与另外八囘九个指挥、副将之类的一起来。
既然是组团购囘mǎi,自然从俞囯振这里享受到了批发价囘格,最后是皆大欢喜,他们留下了三万两银子,俞囯振出尽了“存货”。他早进行了甄别,那被购走的近三千俘虏尽数是惯kòu,一个个凶囘残懒惰,不给他们吃足苦头,根本不会醒囘悟。
因此,对他们终竟是会被献俘,还是会被取下首绩论囘功,俞囯振也并不太在意。
这笔收入的到来,让俞囯振在此次会战中钱财方面的收获,达到了一个相当可观的数字。全部折算成白银,即使扣除战争耗费、抚恤支出等,俞囯振还收到了不下五十万两。
其中十万两他准备留在襄安,重当细柳别院与襄安镇的重建资金。另有十万,则用于自内河水路从襄安到钦州的沿涂打点。这样下来,他还有三十万两银子可以动用对于他的计划……”虽然少了些,但只要使用得当,还是能够实现他的目的。
就在这时,一个重大的消息传来。
wēn体仁终于致仕了。
“wēn体仁果然致仕了?内阁大学士如今是谁?”
在金陵城中,周延儒霍然站起,向着前来报信的人问道。问这句话时,他心情很jī动,双拳微握,只盼看来人口囘中吐出他的名字。
“文文起。”
“竟然是他!”周延儒听得这个名字,又坐回了椅中,思忖良久,怅然若失。
文文起即是文震孟,此人也是东林巨擘,而且,他还是当今天子的讲囘师,为人严肃方正,即使是天子,也有几分畏他。
此人为首辅,正合东林之意,这也意味着一件事情,周延儒想要复出,便又不可能了。
“啧啧!”他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然后才问道:“经过究竟如何?”
那使者嘿嘿笑了两声:“却是上回张天如遣人入京送信……”
在无,为退敌之后,张薄与石电便回到了南、京,但张涛留在南‘京’石敬岩却不畏艰险,连夜北上,仅用了八曰时间,便进了京囘城。
他一入京之后,便依着张浮的交待,先是寻了关系见到被系于狱中的钱谦益,在得了钱谦益手书之后,便去重金qiú见曹化淳。他这举动,自然被一直盯着钱谦益的目耳传到了wēn体仁耳中,wēn体仁以为曹化淳yù救钱谦益,便抢先下手,指使人控囘告曹化淳收受钱谦益贿囘赂。
wēn体仁之所以会如此,也是迫于形势,中都凤阳祖陵被焚,必须有人为此负责。当初周延儒被bà相,直接原因是孙元化失了登莱,如今失去祖陵的zuì责可比失登莱要大得多,若他wēn体仁不挑囘起风齤bō,转移崇祯皇帝的怒火,那板子免不了敲打到他的头上。
而石敬岩奔走于诏狱和曹化淳处之举,在wēn体仁眼中,便是一个转移天子之怒的借口。
但wēn体仁还是低噜了崇祯对曹化淳的信任,崇祯当朝召曹化淳前来对质,曹化淳闻言之后,汗liú浃背,乃呈上一封书信。
却是一封指控凤,阳巡按御史吴振缨的状纸,指责正是他不理百囘姓控囘告,致使不愤之民弓zéi来占具阳。
当时俞囯振已经连续胜了“巢,县之战”、“尤为之战”,俘虏中便有被裹挟来的中都百囘姓,这样的状纸,他可以要多少有多少!
曹化淳辩解说石敬岩来此是为了投寄这封状纸,因为京中言路塞堵,故此只能问计于尚在狱中的钱谦益,而钱谦益便指点他来寻自己。自己因为事关重大,一面之辞,不敢立刻惊扰天子,所以尚未禀报。
此语一出,崇祯自然是大怒,失了凤阳之后,文震孟甚至上奏折要他下zuì己诏,他口囘中虽是赞许,心里并不以为失凤阳是自己的责任,现在好了,真正的责任人来了,他如何能不深究!
而这个时候,wēn体仁方知中计!
原因无他,这个……吴振缨,正是他所举荐任用,也算得上是他的心腹!
朝囘廷当中,顿时有御史吴履中弹囘劾wēn体仁,结dǎng营sī任用非囘人,诬陷忠良门g蔽圣听。
此前在凤,阳失守的消息初入朝囘廷时,bīng部职方主事贺王圣便已经为此弹囘劾过wēn体仁,只是当时崇祯偏袒wēn体仁,反将贺王圣贬谪,如今吴履中乘机发难,紧跟着一群与wēn体仁不和的guān囘员纷纷弹囘劾,而wēn体仁一囘dǎng在面对此事时却噤若寒蝉,就是wēn体仁自己也辩无可辩。
崇祯也需要一个人来替他背负丢失祖陵的zuì责,一个区区守陵太监加上一个凤,阳知府,还不够,中枢之中,一个bīng部尚书,也不够,至少得下一个内阁学士。
现在好了,wēn体仁被劾,在让崇祯略有些不忍的同时,也让他舒了口气。
“经过便是如此,家主人令小人前来报信,只说了这么多。”
周延儒点了点头,然后他微眯着眼:“既然东林已经大获全胜……令主人为何还要给我送这信?”
那信使似乎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家主人说了,老囘yé心中自知。”
“好,好,好……回囘复令主人,这份情,老夫记下了。”周延儒道。
他知道,这个使者的主人会明白他言下之意的,就是这么简短的话,他与身为复社核心之一的吴昌时,又达成了一个交易。
此前的交易是共同对付wēn体仁,现在这个交易,要共同对付的又是谁?(未完待续!。
二三三、万事皆交易(四)
二三三、万事皆交易(四)
“这个俞济民,营建方面当真是一把好手。”
张溥衣冠飘飘,因为心情舒畅,所以他的精神也极为振奋,当船靠上襄安的新码头时,他随口赞了一句。
因为事先没有通知,所以没有谁来迎接他,他现在算是知道规矩的,上岸之后没有急着去找俞国振,而是拉住一个经过的家卫:“请通报俞济民一声,张天如来了。”
“原来是张先生。”那家卫倒是知道他的名字,便去为他通报。
不一会儿,俞国振便出现在张溥面前。两人相见时,俞国振倒还是一脸平静,张溥却突然之间,有些不好意思。
但在羞愧底下,还隐藏着更多的嫉妒。
“济民贤弟,请受愚兄一拜!”他心中的情绪变化只持续了一会儿的功夫,然后他便上前,向着俞国振拱手便拜。
“如今天如兄可以高枕无忧了。”俞国振让过他的礼,半玩笑地道。
二人相视一笑,都知道对方的用意。因为俞国振指点并派石敬岩相助,东林一党才成功扳倒了温体仁,让钱谦益出狱,也让张溥自此后顾无忧。
“愚兄此次来,是替史道邻打前站的,史道邻要去苏州向张巡抚述职。”张溥低声道:“有一件事情,当知会济民贤弟一声,你与史道邻的密约,如今出现了变故。”
“哦?”
“朝中有人作梗,说是中都方经战乱,民生凋蔽,急需户口充实,要将那些从贼者留在中都。”张溥叹了口气:“史参议也觉得好生为难,不知该如何应对,故此特意绕道襄安,便是与济民贤弟商量一下。”
俞国振心中一阵烦闷,史可法与张溥说的,确实是理由,这一点他如今也知道了。事实上在史可法、张国维提出将那些从贼百姓流徒至南海的建议之后,就是南`京城中,也传来了反对声。
但当初史可法曾保证过,他们会想办法解决这些反对之声,可现在,史可法分明是推诿责任!
大约是觉得,流寇已经被困入英霍山区,整个庐`州府都已收复,自己的作用没有那么重要了,所以可以敷衍推托了吧。
俞国振想到这,冷笑了一下,而看到他的冷笑,张溥也不禁老脸微红。
他就知道这不是一个好活儿。俞国振可是个口里不饶人的,他原本不该来趟这淌浑水。
但这事情偏偏是他惹出来的,若不是他在南`京之时嘴碎漏出了这风声,让张国维、史可法极为被动,事情也不至于此。
况且,张溥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错,相反,他觉得,这样才是对的,对大明,对东林、复社的联盟,甚至对俞国振都有好处。
俞国振以三百家卫,便可以破贼数万,这是他亲眼目睹的,那若是大量的贼人聚于俞国振手中,俞国振控制的人手多了,安知他会不会也产生某些心思?
从目前来看,史可法是制不住俞国振的,俞国振若是戚继光,谁是能用他的张太岳?
“史可法让你先来,是想说什么?”俞国振眯着眼,说话开始不客气了:“若只是说那事情办不成了……我在钦州有万亩土地,有矿山有湖河,不过是想招募些佃户,才需要些人手——史可法是准备过河拆桥么?”
“济民,话可不是这样说的,你可知道,你如今已经身处危局之中么?”不知道为什么,发现一向冷静、喜怒不形诸颜sè的俞国振发怒,张溥心中觉得一阵快意,他劝慰道:“史道邻是一番好意啊!”
“哦?一番好意?我倒想知道,他违约在先,是什么好意,莫非是说,献贼入了英霍大山,他就可以过河拆桥了不成?”
说到这,俞国振深沉地笑了一下,目光尖锐,盯着张溥:“莫非,史参议觉得,献贼能破庐`州,就破不得安`庆?”
张溥神sè顿时严肃起来。
俞国振言下之意很明显,如果让他不满意,那么就可能出现献贼攻破安`庆这样的事情。至于献贼是怎么攻破,是他自己的本事还是有人带路,那就另说了。因此张溥非常诚恳地道:“有无为幼虎在,献贼已经破胆,安`庆距襄安不远,献贼必不敢犯。史道邻在遣愚兄来之前,曾有一句话,愚兄深以为然。”
“哦?”
“俞济民虽非我道之人,却绝不是jiān邪之辈,与寇相通祸害百姓之事,俞济民绝对做不出来!”
这话是在捧俞国振,同时也是在将俞国振架上屋顶后拆了梯子。俞国振沉默了,史可法违约,他自然可以发飙报复,但为了这个让他去与穷凶极恶的流寇勾结,祸害自家百姓——这种事情,某些人做得出来,他却是做不出来!
今日可以同流寇勾结祸害百姓,明天就可以同东虏勾结祸害百姓,后天则可以与洋夷勾结……
有些底线,是必须坚守的!
“史可法欺我……我不能与寇相通,却可以去找他麻烦。”俞国振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冷笑道:“背信弃义,食言而肥,我倒要看看,一向以正人君子自居的史可法,如何面对于我!”
“他正是心中有愧,故此才遣我先行一步。不过,愚兄倒是劝他,说此事不必在意,因为废了这密约,对贤弟你也只有好处。”
“好处?”
“正是,济民贤弟,你虽是清介不居功,但此次与贼会战,你居功至伟,偏偏你又无官爵在身,所谓功高不赏,正是说你啊。若是事情过后,各方再纠缠于贤弟你收降纳叛这事上,对你极为不利,所以,将这些附乱之民就地安置,真是为了贤弟你好。”
俞国振嘴紧紧地抿了起来。
这是他很熟悉的程序,一大堆似是而非的理由,核心就是说,我这样做,都是为了你好。我骗你,是为了你好,我夺走你的东西,是为了你好,我杀了你,也是为了你好……
真当自己是毛没长齐的小孩儿,或者是那种脑子里进水了不会分析的盲从者么?
俞国振不在乎被叛,他对史可法、张溥也只有利用,但他不喜欢被人愚弄。
“史可法是不是要任安`庆巡抚?”俞国振突然道。
张溥愣住了。
俞国振这个问题,直接击中了史可法违约的根本原因!
“你……你如何得知的?”
“献贼在英霍山中,没准会杀回来,为备寇,将安`庆、庐`州、池`州、太`湖四府合并,设一巡抚督师治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史可法前期既是御寇有方,又久有清名,是这安`庆巡抚不二人选,这有什么难猜的?”俞国振冷笑了一声。
当初包文达传来史可法身边那位幕客章篪的话语,俞国振就知道事情有变,事后督促高二柱打探这方面的消息,从南`京传来的消息是张国维上书建议设安`庆巡抚。这个时候,俞国振就明白变故何来了。朝中有人反对将那些附贼之民南迁,那原本就是应有之意,一件政治处置提出来,如何会没有人反对,若史可法还只是分守四府,那么此事无可无不可,但他若是成了四府巡抚,也就是说四府民政之事,他也必须负责时,那么他就要考虑到自己的考绩了。
人口流失带来的就是赋税减少,而赋税减少,地方主官的考绩就要受到影响!
说来说去,终究还只是sī利啊。
“你替我转告史可法,我这里不欢迎他,他就不必来自取其辱了。他既失信在前,我不宜为他治下之民,我会迁居他乡,令我背井离乡,此皆他所赐。”俞国振冷冷地道:“我确实做不出勾结贼寇残害百姓的事情,但是,从今往后,他安`庆巡抚治下之事,也与我俞国振再无丝毫关系!”
此语说得绝决,让张溥呆了呆,失声道:“你要舍了襄安的基业?”
“这里还有什么基业,托他史参议之福,我为救他得罪了流寇,流寇将我这烧成了白地。不过好在地契尚在,他史参议总不能在安`庆当一辈子的巡抚,我先避他就是。”俞国振拱了拱手:“送客。”
张溥没有想到,自己以为绝对可以说服俞国振的一套说辞,换来的结果竟然是俞国振毫不犹豫地翻脸!
这次他从南`京将消息传给史可法,再替史可法传信给俞国振,若是真以俞国振翻脸而告终,那么闹将起来,史可法的安`庆巡抚位置,很有可能就会坐不住。要知道,朝廷之中,温体仁虽是名义上致仕,可天子却特许加恩不离京城,文震孟虽是成了首辅,可第一天就因为不愿意与内监打交道而被内监到天子面前哭诉!
温体仁一党若是得了俞国振这边强助,再将这次大战的真相翻出来,倒的可就不只是一个史可法,只怕整个东林,都要受到围攻!
张溥有些沮丧,他常觉得自己舌辩之术不亚于苏秦张仪,帝王之术不逊sè张良萧何,但实际上却连个俞国振都说服不能。他在暗骂自己无能之余,一把将俞国振的胳膊按住,苦笑道:“唉呀,俞贤弟,济民贤弟,你xìng子还是这般着急啊!”
“那是自然,我急着去京城,虽然我不好当官,可是平定流寇这么大的功劳,总得与我个官做做。”俞国振冷笑道:“我倒想看看,天子会不会直接给个总兵衔与我。”
果然!
张溥心一颤,让俞国振一进京,事情就彻底完了。他抓着俞国振的手道:“贤弟请听我说,史道邻自知对不住俞贤弟,故此另许了三位事作为给贤弟的补偿……RQ!。
二三四、万事皆交易(五)
“三件事?”俞国振根本不想听,他挣脱张溥的手:“此前史可法答应我一件事情尚且做不多,遑论三件?而且,背信弃义的小人,许诺出一百件,又有谁能相信?”
“此次绝对不会出问题,绝对。”张溥拍xiōng担保:“若有问题,愚兄提头来见你!”
“天如兄……你的头我不想要。”俞国振似笑非笑地看着张溥一眼,下面一句他不说,张溥也知道意思,张溥的头,根本不值这个价!
张溥的脸腾的红了,象他这般自视甚高者,最厌恶的便是别人瞧不起他!
但此次来是为了替史可法安抚俞国振的,此前已经办差了,不能再差。因此他赔笑着道:“那好,那好,济民,你说说,如何才能让你同意?”
“史可法以其师左忠毅公的在天之灵发誓吧。”俞国振道。
这个条件顿时让张溥眼睛瞪得老大,这可不仅仅是不信任史可法的问题,简直是与史可法撕破脸!
史可法最敬其师,若是要以其师之灵发誓,也不知史可法会如何羞怒!
俞国振冷笑,史可法的羞怒,与他何干,既然史可法做出了初一,就休怪他做十五。言而无信,就要为之付出代价,至于史可法的那些所谓苦衷,说到底,不过就是他们东林的利益!
“既然俞贤弟这般坚持,那我就回报了。”张溥看了俞国振好一会儿,见他始终没有收回方才的话,心知他此次是已经决意了:“三件事之一,是许你襄安巡检司五百人的名额。三件事之二,是许襄安巡检司一百套马与甲兵。三件事之三,是……”
“不必说了,若只是这些事情,我敬谢不敏。”俞国振哈哈大笑起来:“你可以回去对史可法说,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xìng命。”
“济民,何出此言?”
“襄安巡检司是朝廷所立,巡检司人手兵马,为朝廷所用,甲兵马匹,自应由朝廷应承。史可法倒好,将为朝廷所设的襄安巡检司说是我俞国振的……他的如意算盘,不就是打着我这三百家丁的主意么?”俞国振冷笑了一声:“有件事情,他或许不知,家叔已经辞了巡检之职。”
“什么?为何……”
张溥问出两个字,话语便又塞了回去,原因不就是史可法初上任时便打了俞宜轩的板子么!
“我不让你为难,你回去吧,史可法此人,首鼠两端,出尔反尔,非砥柱之材。左忠毅公托之以后事,实是迫不得已,若是此人得用,必误大明。”俞国振想到原本的历史当中,史可法督师江淮近十年,竟然未练成一兵,在流寇逼近京城之际,也不曾提师去救而是逡巡观望,崇祯殉国之后,又迫不及待试图得拥立之功,结果却还在拥福拥潞问题上摇摆不定,最终政争失败督师扬州……
除了气节,一无是处!
这些话在俞国振心中憋了许久,他其实也希望,象史可法这般在史上留下青名的人物,能做出和他的名声相符的事业来,但今日史可法却让他失望了。细细想来,这才符合史可法的xìng格,自己一直以来帮他的,却根本不能改变他的本xìng啊。
“咳咳……”张溥却将这个当成了单纯的气话,看到俞国振生气,他再次认定,迁数万从贼百姓之事对俞国振极重要,但正是因为极重要,所以张溥更是打定了主意,非得将此事破坏掉。
他和史可法一样,担心俞国振尾大不调。若是俞国振真在南方有了数万人口民户,那么想要祸乱大明的话,造成的伤害会更大!
不能为他所用,那就不如……
这个念头在张溥脑中一闪而过,但他没有细思,他知道俞国振有一双敏锐得过份的眼睛,他只要细思,就会在这双眼睛前lù出破绽,而那样的结果,绝对是他所不能承受的。
且徐徐图之。
“济民,你听我说,我觉得这三条也不合理,要不如此,你说说看,你想要什么,我们尽力办到!”
俞国振深吸了口气,冷冷看着他,然后伸出三根手指。
“附贼的百姓,一共俘获数万,别的我不要,我只要五百人,无`为城里的五百人及其家眷。另外,如今在襄安的这两千,乃是积年之贼,只是较为老实,又有悔改之心,我故留之。”俞国振冷漠地道:“此战中我阵亡一百余人,未要朝廷一枚铜钱的抚恤,我家园被毁,须得重建,这些人,必须给我,这是底线!”
“我代史道邻应了!”张溥点头。
原本他们的计划中就知道,俞国振不会将吃到口中的东西吐出来,事实上,俞国振卖掉三千俘虏和甲胄武器的事情,史可法也知道了,他还大感惊奇,也正是知道此事,他才确定,俞国振确实不会和献贼勾结。若只有二千五百人,虽然这两千五百人是青壮,但在史可法看来,这总比数万人要好。
“这二千五百人,我将带他们去钦州,沿途文书,史可法为我备好,至钦州落籍之公文,也一并如此。”俞国振弯下第二根手指,这是他提出的第二个条件。
“诺。”
“至于第三……我不要了。”俞国振把那第三根手指曲了下来:“能做到这两个条件,他史可法就算是个信人了。”
说“信人”之时,俞国振特意加重了语气,讽刺之意,溢于颜表。
张溥点了点头:“这个……还是要以左忠毅公之灵发誓?”
“那是自然的,他史可法言而无信,我就不能给他添些堵么?”俞国振道。
“成交!”
这番交易,便算是成了。张溥回去之后不多时,便又带着史可法的亲笔信来,信中虽未以左光斗在天之灵为誓,却是直接寄来了两份公文,正是以四府分守的名义将那两千五百人遣往钦州流徒,还盖了大印。
史可法本人果然未到襄安来,如今他与俞国振算是又回到了大战之前的局面,自然不肯见俞国振。不过闹成这般模样,特别是既然东林的巨擘文震孟已经成了内阁首辅,张溥也不好再提俞国振的活字印刷与油墨之事了。
史可法到南`京,很快便接到了安`庆巡抚的任命,治下安`庆、庐`州、池`州、太`湖四府之地。虽然名义上还要受张国维节度,但实际上却已经成了名正言顺的封疆大吏。虽然与俞国振闹得非常不快,但好歹他的主要目的达到了,赖掉了当初的密约,将那数万百姓就地安置。
但他高兴的事情很快就结束了。
“老爷,为何忧闷不乐?”他的幕客章篪讶然问道。
“白得罪俞国振了……”史可法苦笑了一下,叹息道。
“啊?”章篪愣住了。
当初史可法决意背弃密约时,曾征询过几次他的意见,所以他才能透过包文达向俞国振委婉地传递消息,希望俞国振能亲自来见史可法,好尽可能挽回此事。但可惜的是,俞国振并不大懂这套官场中的绕圈,没有及时回应,让他的想法落了空。
章篪也曾劝过史可法,在这件事情上要留有余地,但史可法却相当固执,这使得章篪心中再度犹豫起来,他熟悉官面上的各种运作,也知道,若没有足够的能力,却背弃自己的约定,这样的人是走不长远的。
官场之中虽然背弃盟友是常有的事情,但若是象史可法这样……殊为不智!
“南`京镇守……当真是愚不可及啊。”史可法又是无奈苦笑:“不过他们所言也有……也有道理。”
“究竟是何事?”章篪忍不住追问。
“那些附**壮,包括fù孺,留不住了。”史可法叹息。
他此次去南`京,除了述职之外,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要钱。既然被任命为安`庆巡抚,那么他就需要大量的钱来安抚百姓,特别是那些被流寇毁坏了家园的百姓。他不仅要想办法组织他们重建家园,还得为他们在下一轮收获季节来临前的食物操心——流寇经过之后,存粮几乎都是被毁了,还有三四个月的时间里,这些百姓基本上要靠着救济!
但朝廷没有钱。
此前国库就已经空虚,为了应对贼人攻占中都、庐`州之势,崇祯皇帝不得不掏出自己的sī房钱,出帑金二十万两助剿饷,动用二十万两的盐税贮于淮扬,再加上太仆寺出十万两、留本省饷十万两、调湖广饷十九万两、留四川饷四万两,全部加起来是八十三万两。但这些银子,才经历一个月的大战,便已经所剩无几了。
而且这些银钱,只能用于剿贼军饷和赏赐,却不能用在赈济灾民之上!
史可法让章篪粗略地计算过,整个安`庆巡抚辖区内,几乎都是灾民,其中家园完全被毁者,数量不少于二十万。而且兵乱之后米价腾贵,即使是保证这些灾民不饿死,就不是区区一两万两银子能做到的,更何况还有多达七万以上的俘虏!
“也就是说,朝廷拿不出足够的钱来赈济灾民?”
“正是,张东阳许了我十五万两,朝廷最多还能从两淮盐纲中为我抽拨几万两……唉,没有银钱,安抚流离之事,便不可能得成。不能安抚,积久必成弊端,早知如此,倒不如将那些人送与俞国振了,少几万人,也能减轻不少负担。”
(上一章中安庐池太的太,应是太平府,感谢王孙武阳指正。)!。
二三五、万事皆交易(六)
(停电,抱歉)
史可法现在是真正后悔,他此前要留下这几万人,是觉得文震孟出任内阁首辅,朝廷必然会大力支持他安抚百姓,但结果是他这边奏折才上,那边就八百里加急回来,甚至还有文震孟亲笔写的一封信。
无论是八百里加急,还是文震孟的信里,都是一件事,朝廷拿不出钱来。
文震孟初为首辅,正准备大干一场,匡正祜邪,因此,他也没有过多的精力用在筹钱上。朝廷只能象征xìng地拨五千两给史可法,然后其余钱粮,着南…京六部筹办。
这几乎是给了史可法迎头一击,也再次证明章篪此前所劝,勿轻易违约的先见之明。
“总之,如何安置,现在南…京六部争得不可开交,多数都觉得,遣戍流徒边境,比就地安置还要省钱省事。”“为何会”章篪愣子愣,迁徒数千里比就地安置还省钱省事,哪有这等道理?
不过旋即他明白,对于南…京六部来说,确实迁徒比起就地安置省钱省事,迁徒之中,沿途接应和最后安置,都是地方的事情,南…京六部只需要象征xìng地掏点差役的补助,这一切就都解决了,岂不是省钱省事!
至于千里迢迢的迁徒是否会给地方造成麻烦,会不会让民众在劳累中病饿而死这些事情,就不是他们这些南…京官员要考虑的问题了。
“事已至此唉,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史可法疲惫地说道。
最初时因为得知俞国振想要这些人手而形成的联盟,已经分化了。
“或者再去寻俞国振?、,章篪小心翼翼地建议道。
“我还要不要面皮了?、,史可法有些不满:“修之,你还是提一些有意义的建议吧!”
章篪只能苦笑,有意义的建议,你会听从么?比如说再去寻俞国振,那就是很有意义的建议,比如说此前要史可法别同俞国振翻脸,也是很有意义的建议!
章篪真不觉得,再去寻俞国振算什么丢脸的事情,此前背信弃义才是真正不要面皮。如今这局面,不就是不要面皮造成的么,再通过不要面皮扭回来便是,算得什么丢脸!
他心中有些感慨,若这种局面,是俞国振面对,他会如何处置。
俞国振却根本没有时间去理会这等事情,他现在忙着更重要的事情。他人也到了南…京,一来是向方子仪致谢,二来,也是来秘密会见一些人物。
他是秘密回到南…京的,除了方家之外,很少有人知道他的行踪,
就是一直关注他的史可法,也只知道他深入简出。暂时之间,就象张献忠缩进了英霍山区一样,俞国振也蛰伏起来。
时间一日日过去,史可法手中的钱粮也越来越少,可是在如何安置那些附贼之民的问题上,南…京六部仍然没有一个定论。就在史可法一筹莫展之际,一个新的消息,却让他勃然大怒。
据说最先提出这个建议的,乃是南…京户部的一位主事,他认为,附贼之民,既已附贼,又有祸乱之举,既是违背了大明律令,那就是罪民。
“处置罪民,国朝已有先例,太祖时贬陈友谅、张士诚、方国珍诸部为堕民丐户,此可法也。”那位主事如此说道:“贬罪民为官奴,
由官府买卖,其值可安抚良民,又无须朝廷多耗资财,此一举数得之法也。”一句话,就是发卖这些附贼之民为奴!
原本史可法是想将这些附贼之民重新编入户籍,这样可以为他治下增加人口赋税,若是编为官奴发卖,他的打算就当真彻底破产了。
愤怒之中,他来见十府巡抚张国维,希望从自己这位老上司这里寻得支持。
“道邻,只怕这一次,你不同意也得同意了。”张国维的反应,
却让他大吃一惊。
“什么?”
“此事我也知晓,称可知是谁指使那位主事提出这建议的么?”“是谁?”
“熊文灿。”张国维看了史可法一眼,担出了这个名字。
“熊文灿为何是他,他是福…建巡抚,如何管到我南直隶来了!”“你应知熊文灿抚郑芝龙之事,郑芝龙于崇祯四年便曾上书朝廷,说是大员岛地方广大,物产丰盛,又距陆不远,请求朝廷移灾民于此,一年便可自给自足。当时朝廷虽未采用,却也有人支持。如今这些附贼之民,南…京六部不愿意就地安置,你以为只是没有钱么?究其根源,还是畏其复叛,道邻,若是这数万罪民降而复叛,你能平之否?”
此问一出,史可法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有考虑过,但他很有信心,只要俞国振在无一为,又有一条生命,那么这些罪民就不敢再叛。也就是说,他的信心,还是建立在俞国振身上,可现在俞国振已经离开无…为,并且很明确地表示,不会再支持他,他这个底气已经不足!
“南直隶,再经不起这般风bō了。而且,牵一发动全身,道邻,此前中都为贼所破之事,吴振缨渎职,至温体仁罢相,若是此次罪民再乱,你获罪于天子不说,文湘南只怕也要因此罢相!”说到这,张国维深深看了史可法一眼,心中也不禁有些失望。
当初劝史可法留下这些百姓的,是张国维,但是张国维也没有想到,在他眼中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真正操持起来,却变成了一件有可能葬送整个东林根基的大事。
若是史可法有办法解决,将这件事情漂亮办下,那么对异林一脉来说,当然是很大的帮助,文震孟在首辅位置上也能坐得更稳。偏偏史可法除了找朝廷哭着要银子外,别无良方一朝廷若是有足够多的银子,直接就买得流寇不造反了,何必要用你史可法!
银子银子,朝廷缺的就是银子!
“可是逼良为贱”史可法还有些犹豫:“若是东阳先生能多拨些银两与职下,或许……、“唉,道邻,你怎么还不明白,这是件极为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我能挤出几万两银子与你,再被那些胥吏上下经手,落到百姓手中的有几?”张国维苦笑着道:“况且,你首先要安抚的,还是那些因贼流离的百姓,他们才是真正的良民,这些附贼者,乃是罪民!”
史可法徒然一叹:“早知如此,当初便应应允了俞国振……”“错,道邻你又错了。我虽未见过这位俞济民,但从你与张天如之口,我也知道此人才能非凡,若不能为我所用,就不可任其坐大。”张国维摇头:“相反,郑芝龙,海寇也,大员岛,域外也,数万罪民遣之域外,能换得一些银两,再以这些银两来安置真正良善,这也是一举多得。”
“也就是说,郑芝龙愿掏银子来买这些人刨”
“对。”
“可若是这些罪民到了郑芝龙手中,又复起为乱,如之奈何?”史可法不解地问道。
然后他看到张国维淡淡的笑,史可法心中一凛,猛然明白了张国维的意思。
郑芝龙是海寇出身且不说,招抚郑芝龙的熊文灿,向来就不是东林一脉。罪民在郑芝龙手中出了问题,那与他们东林何干,而且到时还成了他们东林的资本:当初我们便说要就地安置,偏偏你们要遣徒海外!
明季之祸,结党营sī,绝对要排在前列,向来以清流自诩的东林,在这方面所犯之恶,绝不逊于阉党,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熊文灿如此大胆,他有什么好处?”史可法忍不住问道。
“熊文灿贪鄙,不过收受贿略罢了。”张国维有些不屑地道。
他们瞧不起熊文灿,只因熊文灿与之并非一党。但是既然议定,
史可法也放开xiōng怀,又向张国维问道:“郑芝龙愿出多少银钱来购买这些罪民?”
“郑芝龙遣了一弟,名为郑芝凤者来南…京,他有言,每得一人,壮男为三两银子,健fù为二两,老弱为一两。”
“好贱的价钱!”史可法忍不住说了一声,他心中盘算,如今自己治下,可以被认定为罪民的百姓总数,大约超过七万,零零散散拢在一处,八万是有的,其中青壮男子,应该占了一半,自己怕这近四万人落入俞国振手中,可是落是流至海外,那关系就不大了。
以四万青壮、两万健fù、两万老弱而言,总共可得银十八万两,此时因为贼人过境,南直隶米价腾贵,一石米价钱是二两,这些人口可换九万石米,再加上张国维支持的、朝廷拨发的,勉强够安抚灾民之用了。
想到这,史可法只能长叹,他原本就不是一个立场坚定的人,因此点头道:“既是如此,那也唯有唯有将这些罪民发卖为奴了。”“道邻,休要沮丧,如今文湘南为内阁首辅,你此事做得漂亮,可见东林一脉才华。温体仁虽是罢相,可陛下还只是让他在京闲居,
此事若成,便可驱温体仁出京,再逐其党,朝中便只余正人矣。”见史可法还是有些沮丧低落,张国维并不知他是因为白得罪了俞国振,只道是为那些“罪民”愧疚,便安慰道:“为着朝廷大义,总得有人牺牲,道邻,勉之勉之!”!。
二三六、云帆向南飞(一)
王保宗对于自已的未来是相当茫然,他才三十多岁,却早就是庄稼地里的一把好手,人又勤快愿意动脑子,所以赚得一份家业。
但现在提那些都没有用了,他如今是一个反正的罪民,比较幸运的是,他落到了无为幼虎手中,不但没有受到歧视,而且待遇很是不差。
这种不差,是指他不仅每日里不须挨打挨骂,而且还能吃得肚子饱。但被他们看守的其余附贼者,就没有这般幸运了。他的口粮是由细柳别院承担,其中并无克扣,而且他们因为在守无为时有立功表现,所以还得了细柳别院发放的赏钱。
与他们相比,那些单纯由俘虏转为罪民的,待遇就悲惨得多,每日的伙食就是两碗立不起筷子的稀粥,住的是数十人挤一间的破窝棚,若不是俞国振反复告诫无…为知州罗之梅,不注意卫生问题容易滋生瘟疫,只怕连干净的水都没有喝!
按理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已经可以让王保宗这样的人满足了。但自二月初起,传来的流言让王保宗心中忧虑起来。他们原本是发给俞国振作佃户,这个他不担心,可现在据说又要就地安置。
他若被安置在无…为,哪来的田地,哪来的家业?还不是卖身给大户为奴,那样的话,倒不如成为俞家的佃户,至少主家宽厚,以后还有一个奔头。
特别是这几日,无…为州抽调的民壮接替了他们的工作,他们五百人一下子闲了下来,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幸好这时,他们熟悉的高大管家来了。王保宗看了一眼走在他们最前的高大柱一眼,心里颇为钦佩,这高大管家也只是二十岁的模样,做起事来却比他这三十多岁的人还要稳妥。
“王保宗!”正想着间高大柱突然一声喝。
王保宗jī淋了一下,本能地tǐngxiōng站了出来:“在。”
这是高大柱训出来的,短短一个月多几天的功夫,高大柱不能把他练成合格的战士,但一些规矩和纪律,倒还不成问题。
“你随我来小官人耍见你。”高大柱道。
王保宗听说“小官人”要见他,顿时满心都是狂喜。他们这些人可都牢牢记着当初俞国振的形象,特别是后来俞国振连战连捷,让他们意识到,这个劝说他们投诚反正的少年究竟是何等英雄人物!
当他看到俞国振的时候,俞国振端坐在一块石头上看上去与邻家少年没有什么两样,正微笑倾听身边的少年说话。
“小人见过公子。”王保宗一见俞国振,便拜倒下来:“多谢公子这些时日照顾。”
“坐坐,休要多礼。”俞国振笑着指了指身前的石头。
王保宗不敢坐,实在拗不过了,才只坐了半边屁股。见他这模样,俞国振笑了一笑:“你随我时日尚短,若是长些时间,便知道我不喜欢这般虚礼。”
“只是不知小人是否有那个福分,经常随shì公子。”听得俞国振这样开口王保宗大喜他按捺住想要笑的表情,垂首问道。
“只要你愿意,跟着我做事有什么不可以的?”俞国振随口道:“只是你们在无…为,怕是呆不成了流寇祸害太重,当地百姓对你们只怕也会心有不满。”
王保宗伤感地点了点头,这是事实,流寇所到之处,都是烧杀焚掠一空,因此各地百姓对于曾经从贼之人,也是难以原谅。哪怕是他们这些为无…为守城时做了不少事甚至牺牲了几十人的反正俘虏,也同样受到了歧视。
这也是他们对就地安置心中甚为茫然的原因之一。
“我想问一下,你们有什么想法。,…俞国振笑道:“你们这五百人中,我就对你印象最深,故此让大柱把你唤来,你有什么想法就直说,不必顾虑。”
俞国振的话很简单,却带着一种强大的说服力,让王保宗不由自主地相信了他。想到这位声名远扬在安庐百姓心目中当真如同神仙一般的无为幼虎,竟然记住了自己的名字,王保宗心中便是一阵jī动。他又站了起来,然后拜倒在地:“小人就直说了,咱们都希望能给俞公子当佃户!”
“啊……”
“小人等虽然临阵反正,也立有微功,但终究从过贼,只凭着自己,这一辈子,是洗不掉污名了。只有跟着俞公子,才不受人欺凌,日后多立些功劳,或者还有出头之日。”王保宗毫不隐瞒自己的想法。
“跟着我当佃户,能有什么出头之日?”俞国振失声笑道:“我除了家业大些,自己也是一介白身!”“别的人不说,小人自家知自家事,小人与亡妻虽是情谊深厚,可是如今全家只余小人一个,少不得还要再娶,好生儿子传宗结代。若是到别处,小人这辈子便别指望了,可若跟着俞公子,公子最是宽厚慈悲。。小人这点sī心,必有实现之日。”王保宗说到这,脸上泛起有些羞赧的笑:“况且,小人瞧着高管家这么人物,便在想若是小人今后有子,能有高管家十分之一的本领,便足以光宗耀祖。不在俞公子家中,到哪里能学得这般本领?”
王保宗是老实重情,却也不缺少典型的农民式狡猾,因此他的小算盘打得倒还算清楚。俞国振不讨厌这种农民式的小狡猾,在某种意义上说,正是这种小狡猾,才让这个民族,将自己的菜园和耕地开到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才诞生了无与伦比的辉煌与壮丽。
在俞国振的计划…中,原本就是要引导这种小狡猾,将它用在该用的地方去。
“我在襄安,也只是有两百亩地,其中还有百亩是别院,要住人。”俞国振道:“要不得这许多佃户,哈哈。”“俞公子总有办法!”王保宗毫不犹豫地说道:“小人是庄稼地里的好把式,总不会让俞公子失望!”“唔,我在锋州,你知道钦…州么?”俞国振问道。
“小人不知。”
“钦…州在广…东布政司,湖广你总是知道的,广…东还在湖广之南,隔着这里有五六千里。”俞国振不紧不慢地道:“我在那边倒是有万亩良田,需要不少人手,只是那边离得你们家乡不免太远了。”
“这”王保宗听得五六千里远,脸上的喜sè微微一滞,想了会儿,他惨然道:“小人如今还有什么家乡,离祖坟远些便远些,祖宗牌位小人可以带着五六千里,嘿嘿,若离得不远,哪里有小人等的活路?”“若是你不怕离得家乡远了,钦…州倒是不错之地。那边离海离得近,故此盐渔丰厚,盐价也不高。因为靠南,气候比咱们这边要暖和得多,稻谷一年可以两到三熟。地广人稀,极多荒地,做得好了,过个三五年,你自己积下几十亩地,也未必不可。”
俞国振慢慢地说着,当王保宗听说只要三五年他自己就可以积下几十亩地,眼前顿时闪亮:“俞公子那边真有如此多地,是旱田还是水田?”“自然是水田,不过不是熟地,可能还要你自己去开荒。”俞国振笑道:“畜力倒是有的是,钦州中等人家,也有二三十头牛的家当,河滩上的水牛,一放就是几百上丰头。,…
有田有牛,再来两间茅草房,那么便算是置下了家业。
王保宗此时脸sè不再惨淡,相反,取而代之的是闪闪发亮:“俞公子,这地方……这地方官府赋税如何?”俞国振淡淡一笑:“我在之地,官府赋税能高到哪儿去?”
王保宗猛然省悟,抚掌道:“正是,正是,有俞公子在,这地方的赋税,能高到哪儿去?”
沉吟了会儿,他终究还是谨慎,又问了一句:“小官人的租子……
如何收法?”
俞国振没有急着回答这个问题,他沉吟了会儿,若按照后世的气候,钦…州和他即将开辟的新地方,水田都能做到一年三熟。但现在是小冰河期,气候较冷,就是去年今年尚好,活水未曾封冻,可池塘里早上的冰层,也足有一掌厚。因此,现在钦…州一年还只能有两熟,中间或许可以间种一些别的作物。
想到这一点,他才又道:“钦…州之田,亩产约是三石,一年二收,便是六石。我一年只收三成的租子,而且不定额,按实收。”“按实收?”这又是一项对佃户来说极为宽松的规矩了,田地的亩产总有多有寡,收成有丰有欠,按实收也就意味着丰欠的风险,由主家与佃户共同承担,而不是象收定额那样,完全娄佃户承担了。
王保宗心里顿时飞转,他一人之力,再加上耕牛,便可耕作二十亩左右,这样说来,一年收入可以有百石左右粮食,扣除各种开销,就算两广米价较低,每年也可得几十两银子!
有几十两银子,还愁没有媳fù?
一念至此,王保宗哪里还会犹豫,他用力点头:“俞公子,小人愿随你去钦…州!”
“我在钦…州有田万亩,除了你之外,别人或许也有愿去的,你不防回去好生问问,愿意随我走的,便算我佃户,我想法子给你们在钦州落籍。不愿意去的,我也不勉强,将之转交给官府就是。”
听到转交给官府,王保宗顿时想到那些每日被两碗稀饭饿得动都不愿动的罪民,顿时一笑:“公子说的…
小人敢打包票,那帮子听说有这等好地方,没有一个不愿意去!”!。
二三七、云帆向南飞(二)
(嗯推荐我另一本已经完本的穿越历史类《大宋金手指》)
王保宗敢这样说,并非虚言妄语。
他这些时日一直与同伴那近五百人呆在一处,平时少不得各种谈论,众人对未来的一致意见,都是觉得想这样回家是不大可能了,既然曾从贼,少不得要受处置。那么只可能两个结果,一是就地安置,从当地百姓对他们的态度来看,这也不是什么好的结局。另一个则是随着俞国振,给俞国振当家奴或者佃户,这个结局比别的要好得多。
“果真如此?”俞国振笑道:“王保宗,你年纪比我长,我便唤你一声老王,这事情……我想拜托你,去你伙伴中问问,要真心话。去钦`州毕竟是跋山涉水的,难免会出现意外,若是到时有了意外,大伙埋怨起我来,可就不好了。”
“谁会埋怨俞公子,不是俞公子,我们这些人早就被官兵灭了,最好最好,也是被流贼充当死士,死在哪边城下。”王保宗正sè道:“小官人,此事就只管放心!”
俞国振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笑意:“若是愿意去,我还得有一件可请老王相助。”
王保宗又站了起来,恭敬地道:“请公子吩咐。”
这人机灵有眼sè,又愿意为俞国振效力,俞国振对他很是满意:“除去你们之外,我还有两千人,也是与你们一般被迫从贼的,但他们却未曾临阵反正,因此正在襄安。到时候,你们一起去,休要起了什么争端,你看如何?”
俞国振虽未直说,但王保宗已经明白其中含意。他们这五百反正过来的,俞国振是绝对信任的,但那两千人,就还不是太可靠,因此俞国振会把他们打乱混编,到时候,就要他们这五百人多通声气,以免有什么变故发生。
“是,公子只管放心。”
“那就好,若不出意外,三天之后我们就准备动身。”俞国振笑着指了指高大柱:“大柱全权负责你们沿途事宜,争取……两个月内到钦`州,还赶得上种一茬庄稼。”
“三天之后?”王保宗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正是,你们是第一批,走内河道。”俞国振道。
什么是内河道,王保宗是不太明白的,不过得了俞国振吩咐,他回到营棚之内,把平日里和自己交好的二十余人唤到一起,将俞国振的意思转述给他们。
“俞公子真要带我们去钦`州?”
“钦`州真如俞公子所说那般,那岂不是世外桃园?”
他才一说完,周围便是七嘴八舌的问题,王保宗倒是有耐xìng,一一听过之后,便开口道:“各位兄弟,咱们是什么身份,大伙都明白,说好听些是反正招安的义民,说不好听些就是从贼为乱的罪民。以俞公子的身份家业,他有必要骗咱们么?”
众人都不是傻子,王保宗这一个反问,就让大伙儿心中明白,俞国振真没有任何必要欺骗他们。派王保宗来征求他们意见,是给他们面子,否则俞国振一声令下,他们哪有半点拒绝的余地!
“咱们身无长物,除了这身气力,还有什么值得俞公子看中的?既然到哪儿都是卖这身气力,卖给别人好,还是卖给俞公子好,诸位心中都是有数。便是俞公子开恩,放了咱们,咱们还能回家去么,还有家可回么?”
这五百人中,个个都是与流寇有血海深仇的,此语一出,众皆黯然。
“俞公子还说了,咱们的家人,或者有流离失散,依然幸存的,只要大伙愿意去钦`州,那么他就遣人去咱们家乡探问寻访,只要咱们说出自己家中亲族的名字,他便会想法子,若能寻到,送至钦`州与咱们团聚。”王保宗又道:“各位兄弟,主家宽仁,咱们可不能得寸进尺,得须知恩图报。我王保宗,乡野村夫罢了,俞公子尚且如此礼遇,诸位兄弟若是真能做出一番事来,俞公子还会亏待?”
答应为这些人寻找失散后可能幸存的亲人,这可以说是解了众人后顾之忧。众人一点,便是连连点头,有xìng急的,直接站了起来:“保宗兄弟,你说的是,咱们贱命不值几文,那些罪民的境遇大伙都看着了,咱们若想过得好些,就只有跟着俞公子了。咱们该如何去做,保宗兄弟你只管说就是!”
“咱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稳住咱们这五百兄弟。”王保宗xiōng有成竹:“若是有一个不愿意去,那就不显咱们兄弟手段……”
将事情交给王保宗之后,俞国振除了让大柱继续关注此事之外,便又赶回襄安。不过这次在襄安也没有呆多久,既然已经与史可法反目,襄安这处基地,就用不着全面重建。特别是那些生产设施,俞国振已经决定,全部搬迁到南方去。
他可以想得到,以史可法的能力,今后几年,整个安`庐地区,都将是人心惶惶,而窜入山区中的张献忠,若是不曾离开,那么有机会,他也一定会杀回来寻自己复仇。
因此,襄安只要见一个坞堡即可,而建坞堡,用不着这么多劳力。
他的安排果然有效果,三日之后,当一支由六十余艘大小船只组成的内河船队出现在襄安时,王保宗他们四百四十七人全部在船上,除去此前阵亡的五十三人,无一人留下。而有了这四百四十七人,再将襄安的二千人混编进去,那就容易得多。
再派高大壮引五十名家卫分驻各船,俞国振就可以保证,这趟南下之旅,绝对不会出现什么意外了。
这支船队中大船能载两百余人,小船也能载四五十人,诸人食用的粮食菜蔬,船上自带了一批,另外营帐衣裳和药品之类,也是极为充足。随船还有五位郎中,都是从流离的灾民中招募来的,有他们在,应付日常的头痛脑热就不成问题。俞国振给高大柱的交待就是,不急着赶到钦州,但途中一定要将这二千五百人的生活习惯培养出来,要让他们一到钦州,就能够适应那边的生活节奏。
“俞公子当真要将基业完全迁到钦州?”这六十余艘船,是徐林带来的,他笑着问俞国振。
“这不是还准备重建细柳别院么。”俞国振笑道:“倒是你,真下决心了?”
“是,我已经下了决心,献贼这一次……让我也怕了。史可法是什么东西,他这等人巡抚安庐,我可以肯定,献贼之乱,不会只有一次。”提到史可法,徐林神情还有些愤怒,他倒不是因为俞国振与史可法的秘约,而是因为他自己。
“你为何如此对那位史巡抚不待见啊,倒不象是你。”
“旧年他上任时,因着桐`城民变的缘故,我也知道南直隶防备空虚,他又向来颇有清名,故此他募兵劝饷时,我不仅给了他两万两银子,还让族中子弟随他参军。结果他摆弄了大半年,却连个庐`州城都未守住!”徐林对此极是恼怒,两万两银子,对于重新振作起来的徐家来说,现在不算是什么了,但是那些死难的族中子弟,却让他极度心痛!
不仅仅因为那些子弟的家人找他麻烦,更因为那些子弟原是族中年轻一代中出sè者,是他今后的臂助,可如今折损大半,甚至影响到他家中产业的展开了。
“若是你真举族迁往钦`州,我总不会让你吃亏,棉纺工坊,我尽数给你。”俞国振突然开口道。
“什么?”徐林愣住了。
他往钦`州去,也是早有这样的计划,在帮助俞国振于钦`州立足之时,他自己也在那边购得了千亩田地。因此他此次搬迁,也有前往依附俞国振的意思,毕竟他如今逐渐将自己的主业,从文房、茶米,转到了棉布、棉衣上来。
“我以全套棉纺技艺入股,与你合作。”俞国振笑眯眯地道:“如何经营,就交给你们徐家,我只派两伙人入内。第一伙是账房,计算盈亏,每季盘点一次,纯利之两成归我。第二伙是研所,负责新技艺研发,还有新品种开发,研所每年开支,不得低于纯利之两成。”
这个条件让徐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可是知道,如果俞国振不是人手不足的话,他的棉纱和棉布产业,能够做到什么地步!不说逼得全天下其余纱布产业尽数关门,可至少占据大明这方面半壁江山,是绝对不成问题的!
这可是一年百万两甚至更多的生意,而因为采用俞家的纺机、织机,利润率极高,甚至可能高达六七成之多,也就是说,真正做起来,每年纯利就是六七十万两。这买卖的规模,已经远超过他徐家现在经营产业的总量了。
而俞国振的那两个条件,等于就是他占了四成的干股,和这个巨大的利润相比,四成干股算得了什么?
徐林虽是这个时代极为杰出的商人,有胆气有眼光有能力,可是毕竟还有时代差距,他并没有意识到,俞国振第二个条件,在工坊中设研所对于工业的发展有多么重要的意义。
他满脑子里都是糊的,想的只有一件事情,就算俞徐二家关系再好,俞国振又为何会送出这样一份大礼给他,俞国振心中,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二三八、云帆向南飞(三)
“俞公子,这条件……也太过优厚了。”想了许久,徐林喉咙动了一下,他不准备再猜了:“恕鄙人直言,太过优厚,让鄙人实在不敢应允。”
“很简单,我精力不足,不能将摊子铺得太大。况且,棉纺织业,虽是获利甚高,可人力投入也多,因此,交与徐兄,实际上是我占了便宜。”俞国振说到这,笑了笑:“徐兄记得那位黄顺么?”
“自然记得,他还是鄙人介绍给俞公子的,听我家在广`州的掌柜说,此人竟然也暴富,有了万贯家财,当时鄙人就知道,定是俞公子指点。”
“他还算老实,为我办事又尽心尽力,故此我指点了他。”俞国振道:“天下的钱财,是赚不尽的,我指点他,他办煤矿和石灰石矿,将这两样卖与我,我再用之烧制水泥。今后象这般产业,我都会托付给可靠之人,有钱大家赚,有财大家发,这才是商道至理。”
此语一出,徐林肃然起敬。
他知道俞国振的意思,他也相信俞国振说这番话是真心实意的。因此他点了点头:“既是如此,俞公子的好意,鄙人领了!”
“自然,我也有要请徐兄相助之处。”俞国振微微一笑:“便是请徐兄这纺织工坊里多雇女工。”
“咦?”
“我算了一下,此次南下,男女数量约是十比一。”俞国振道:“而且男子多为青壮,三五年之内,其成家之事便要摆将出来。男子若有了家眷妻小,心就会沉稳,他们在钦`州才能长久呆下去。”
徐林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俞国振说得有道理,若是有了家庭,这些人便能安心在钦`州呆着。相反,若是他们没有家庭,赚足了钱,就会想要回家乡娶妻生子。
其实,这并不是俞国振将纺织工坊转给徐林的全部原因。
在俞国振看来,他必须牢牢掌握的,只有未来的重工业,因为重工业才是其余工业的根基,重工业的水平,几乎就决定了整个工业的水平。
那种以为可以抛开重工业,单独靠纺织、玩具这些轻工业,让一个人口众欧幅员辽阔的国家实现工业化的,绝对是先进工业国用来制约后发国家工业化的棋子。
但是重工业的投资额极巨,比如说,俞国振要建一个年赚万两银子以上的纺织工坊,投资可能只需要千余两甚至几百两,但若是想要建一个年赚万两银子以上的冶金工坊,投资则不可能少于数千两。而他若是想要对其进行一些技术改造,这个投资额还得更大。
一般的商人,谁愿意花费这么大的气力与资金?赚钱了就买地购宅,或者去买些古董字画附庸风雅!
“既是如此,我这就回去,举族南迁。”徐林沉吟了一会儿,终于彻底下定了决心:“告辞了。”
俞国振忙着将人安排离开南直隶,那边史可法也在忙。
忙着筹钱。即使有朝廷的拨款,即使有张国维答应的支持,再加上郑芝龙买人所花费的银钱,史可法仍然觉得捉襟见肘。
流寇祸乱如今归他管辖之地,仅完全被流寇攻占的州县,就有巢`县、庐`州、庐`江、霍`山,而曾为贼人sāo扰的,各是几乎所有的州县都有。其中庐`州,甚至被掠过两道,流寇一道,后来收复庐`州的朱大典所辖官兵一道。因此需要安抚的百姓数量,几乎近百万!
“老爷,各县的告急文书又到了。”章篪将着几封文书呈在他的桌案之上。
“都是什么内容?”史可法已经懒得去翻看了。
“都是说县库房之中已无钱粮,预备仓中,亦已空矣。”
被攻破的诸城自不必说,流寇惯于祸害,他们能吃能拿的都带走,但带不尽的就一把火,致使被破诸城几乎无一粒存粮。其余诸州县,虽然还有些存粮,但知州知县们心中都有数,这样的日子还不知要有多久,哪里肯将存粮全拿出来,更别提拿去接济别的州县难民。
当官的都是一般思想,这个时候,若是说自己这尚有存粮,不但不能显出本领,反而会成为众矢之的。倒不如向着上司哭穷,能哭来一点是一点。
故此,几乎每天,史可法的幕僚都会替他接到哭穷求援的公文。
“本官着令他们多想办法,怎么想出来的办法就是一个个向本官哭穷?”史可法一阵烦躁:“修之,你就替本官处置了,就说若是他们不能做,可以向朝廷请辞,换能干的人来!”
这话说得狠了,与时下官场讲究完全不一样,倒颇有几分俞国振一言不和就掀桌子的气势。章篪愣愣地看了史可法一眼,心中讶然之余,不免也有些感慨。
俞国振那人,倒是不知不觉中给史可法很大的影响,要知道史可法极是顽固,而且对俞国振一向是没有多少好感。想到这里,章篪忍不住又叹了一声,若是没有与俞国振反目,几万人交由俞国振应对,那能减少多少朝廷的难处!
“老爷,这般行事,不合常理,怕是适得其反。”感慨归感慨,章篪不得不提醒史可法:“咱们毕竟是朝廷命官。”
史可法方才说的也只是气话,他闭上眼,只觉得太阳xué处一阵生痛,好一会儿之后,他叹息道:“那个……郑芝凤可曾来?”
“尚未来。”
史可法现在非常期盼郑芝凤早些来庐`州,他若是来接收这批人,既可以让史可法少支出七八万人的消耗,又可以带来近二十万两银子的收入。因此听到郑芝凤还没有来,史可法额角青筋跳得便更厉害了。
一筹莫展。
以他的才华,最多也就是给某位主官当当下吏,负责起草一些官样公文之类的,应变随机,根本不是他所长。
“那位徐林徐仲渊呢,我不是请他来庐`州府么?”
为了筹钱,史可法可谓想尽办法,徽商的主意,他也打过。但徽商都是有自己后台的,他只能找那些与他关系不错者化缘,其中便包括徐林。
“这个……听闻这位徐仲渊,与俞国振关系甚好,前几日还在无`为……”
章篪的话说得很委婉,史可法顿时坐直起来,史可法如今缺钱缺粮到了极致,因此就是一百石米二百两银子,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伸手去要。徐林在去年赞助了他两万两银子,在他看来,是一位大财主,而且有意与他交好,这个时候,当然要向之伸手。但章篪话里的言下之意,史可法还是听出来了。
“你是说……他会为俞国振说动,不再支持我?”史可法沉吟了一下,然后哑然失笑:“不至于此,他家中子侄,多有在我帐下效力,颇有忠君之心。俞国振虽是能言善辩,却也说不动这等人物。”
章篪还没有回应,然后就听得外头另一个幕僚走了进来,神情颇为不愤:“老爷,徐林这厮好生无礼!”
“咦?”史可法顿时愣住了。
“如何无礼法?”章篪问道。
“这厮来信,将在老爷帐下全部徐家子弟尽数唤回,还让学生转交书信一封与老爷。”这幕僚正是去请徐林的,原本他以为是个肥差,到了徐家少不得要孝敬一些,结果这一趟不仅白跑了,在徐家还受到不少冷言冷语。
史可法接过那封书信,一种不好的预感,让他迟疑了一下,然后将信转交给章篪:“修之,你替我看看吧。”
章篪拆开信,看了几眼,不由得苦笑起来:“老爷,这位徐仲渊那边……”
“怎么了?”
“他家子弟,不少在老爷帐下,结果折于庐`州,他心中……呃,甚是不喜,故此将其余子弟都唤了回去。”
“能为国捐躯,原是他徐家光耀门楣之事,况且我不都为之请功了么?”史可**了愣:“他究竟是何意,你直说了吧。”
“他要南迁了,说是、说是对老爷能守住安`庐实在是不放心,故此远迁他乡,以避战祸。”
史可法霍然站起,面上一阵抽抽,好一会儿,才颓然坐下。
那封信他也不想看了,他现在明白,为何原本与他关系和睦的诸多富贵人家,如今对他的态度明显变得敷衍起来,他原先以为他们只是小气,现在看来,他们不仅是舍不得钱粮,更是对他史可法缺乏信任,不相信他能够在安`庐巡抚上做出事业来。
不过史可法至少在xìng子坚毅上,还有可取之处,仅仅是颓然片刻,他便又坐直身躯,双眼中闪闪发光。
“我亲自去挨家拜访,我就不信,没了他俞国振,我就处置不好这灾民安置事宜!”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幕僚们:“诸位助我!”
“愿为老爷效死力!”众人都是起身拱手,口中应承道。
倒是有一股悲壮在这巡抚衙门里流淌,章篪嘴巴动了动,最终却是化成了一声叹息。
只有悲壮有何用,到现在为止,史可法还没有提出任何一条应对目前危局的方法,有的只有去乞求去求援,从这一点上说,他与那些知州知县们,没有任何区别。
莫非这位史公的才具,最多就是一个知州知县?
撇过这个念头,章篪正想向史可法提点建议,就在这时,听得有人禀报道:“史参议,一个自称郑芝凤者求见!”!。
二三九、云帆向南飞(四)
二三九、云帆向南飞(四)
“哈哈哈哈哈!”
方才还一脸悲壮神情,颇有背水一战模样的史可法,在短暂的一愣之后,抚掌大笑起来。
天无绝人之路啊,天无绝人之路!
这句话浮现在史可法脑海之中,他方才的郁闷一扫而空。他站了起来:“请他进来……啊,不,我自己亲自去迎!”
史可法对这位东海巨寇的兄弟还是有过一番了解,此人是今年不过二十三岁,崇祯三年庚午科武举人,曾经从天`津巡抚郑宗周和裨将孙应龙,后来孙应龙在登莱之乱中兵败身死,他又转隶张廷拱。只是不知,这次他怎么跑到了南直隶,还成了他兄长郑芝龙的使者。
当郑芝凤真正到了他面前时,史可法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笑道:“早闻日渐大名,今日得见,当真是快慰平生!”
郑芝凤在中武举之后,便改名为鸿逵,他长得英秀,看上去倒不似武人,听到史可法这番话,他笑着行了礼:“史巡抚抬爱了,下官回乡省亲,听得巡抚大败流寇,缴获无算,极是钦佩,渴盼一见。”
说到这,他又笑了笑:“因为要略做准备,故此来得晚了几日,还请史公恕罪。”
史可法听到“略做准备”,心里一动,他也顾不得寒喧,将郑芝凤迎入了衙中,直接问道:“日渐,你这次来,可是来将罪民带走的?”
“正是,下官先行了一步,运人的船还在后头。”
“那么……那个银钱……”
说到这的时候,史可法老脸微红,觉得自己象是一个锱铢必较的小商人。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莫看他方才说得慷慨激烈,实际上安`庐灾民的情形,已经恶劣到了极点,各州县不仅拼命找他哭穷,还将灾民向庐`州府送来,仅庐`州城内外,聚集的灾民已经超过二十万。这么多人要吃饭,可庐`州又残破不堪,根本没有什么存粮,完全就靠外地运粮进来!
因此,给饥民的赈济,也从最初能立起筷子的一日二粥,变成了现在清汤寡水的一日二粥,就是这样,最多也只能再撑几天了。
饥民无食,最后的结果定是造反吃大户,史可法已经可以感觉到,一场新的民变正在酝酿了。
“唉呀,银钱嘛,下官没有带来。”郑鸿逵笑嘻嘻地道。
他们郑家依附的是熊文灿,来时他也得了兄长的嘱咐,对这史可法,礼节是要讲的,至于恭敬……他安`庐巡抚可管不到郑家头上。
“这,这!”史可法闻言,仿佛是一头冷水浇了下来,整个人都抖了抖,他全部希望,甚至可以说东林的全部希望,可都在郑鸿逵带来的银钱上!
他几乎可以想到,这些饥民为乱之后,朝中温体仁余党必定对他大举攻讦,他即使压下民变,也会因为处置不利而被罢官,更重要的是,与他同属东林的文震孟,才刚刚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没几天就要因此而被免……
“史公为何如此失态?”郑鸿逵见他全身都抖了起来,讶然问道。
“唉……”既然对方没有带银钱来,史可法便没有什么兴趣了,他还抱着一线希望问道:“那银钱何时能来?”
“下官来拜访史公,正为此事,银钱不会来了。”郑鸿逵笑道。
“不……不会来了?”史可法勃然大怒:“分明说好了的,你如何出尔反尔!”
“咦,这话说得……下官才不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啊,那种答应了别人,最后却不认账的事情,下官做不出来。”郑鸿逵笑眯眯地道。
史可法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旁边的章篪顿时想到俞国振,这话……分明是在打史可法的脸啊。
“你既然如此说,可又为何不带银钱来?”史可法面色顿时沉了下去:“你胆敢戏耍本官?”
这人果然就是海寇,无信无义,就算是穿上官服,也是沐猴而冠!
史可法有了这个想法,他心中便生出一计,或许可以以此为借口,将郑鸿逵拿下,逼使郑家出钱。据说郑家把持海商贸易,家财千万,想必能弄出几十万两银子来。
可就在这时,郑鸿逵笑道:“史公却是弄差了,下官虽没带银钱来,却带了粮食来了。”
“什么?”史可法神情又变了。
“下官琢磨着,史公这边最缺的,只怕不是银钱,而是粮食。据下官所知,如今南`京米价都是二两五分银一石,这庐`州只怕更贵吧?”
史可法看了手下一眼,他虽然不谙庶务,但米价的数据,章篪还是报给他了的。他咳了一声,颤声道:“庐`州米价确实比南`京贵些,三两二钱一石。”
章篪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史可法报的价,比实际上的米价可便宜多了,如今在庐`州,五两银子一石,还是有价无市!
这点小聪明可解决不了问题,人家郑鸿逵来,岂有不打听清楚庐`州米价的?
“唉呀,史公,您手下的人胆子可真大,在米价这关乎大局问题上,竟然也敢给您说假的,我方才入城时在市场里转了转,米价如今可是五两一石,而且就是这样,仍然没有卖米的!”
正如章篪想的那样,郑鸿逵接下来的话,让史可法和他的一众幕僚们都是满脸红肿,只觉得有只巴掌在自己脸上反复抽来抽去。史可法咳了一声,既然郑鸿逵说带来了粮食,那么这厮又变得可爱起来,他堆着笑道:“日渐,你带了多少米来?”
“下官自然不会让史公难做,因此下官不可能按着庐`州的米价和史公结算,下官共要从史公这带走八万人,四万青壮,两万健妇,两万老弱,总共是十八万两银子。下官按着南`京的价钱折算成米,而且是按每石米二两银子的时候来折算,一共是九万石米。”郑鸿逵笑眯眯地道:“史公,这可是九万石米,下官还没算人工、运费、仓储!”
史可法听到“九万石米”时,血顿时冲上了脑门,眼前就只剩余白花花的米粒在晃了。九万石米!一石米足够一人百日之粮,这九万石就是九万人百日,煮成粥的话,甚至可以支撑更多时间!
这可是解决了大麻烦!
史可法颤声道:“这米……这米何时能到?”
有了充足的米,他就可以维持住局面,所谓维稳,可是关乎到他们东林党在朝廷内大局的重要事情,这九万石米,简直是救了文震孟的首辅职位,是救了东林的政治前景!
不过郑鸿逵却笑而不答,史可法顿时明白,他忙不迭地道:“那些人,我已经令各州县将之解送至庐州,一个月之内便可以陆续启程。现在庐`州城里还有两万余,他们现在就可以动身!”
“下官也希望在五月之前便能弄好,五月之前还有北风可借,过了五月,可就只有南风,海运殊为不便。”郑鸿逵听到这话,满意地点了点头:“还请史公行文各地,请他们予以配合。另外,大员岛地广人稀,下官还要招募一批匠人,请史公行个方便。”
“好说,好说!”史可法咽了口口水,爽快地答应道。
“明日就有一千石左右的粮食到,然后粮船将人运走,每运一人走,便有一石米来。”郑鸿逵笑眯眯地道:“史公不必着急,此事下官安排得早就妥当了。”
听得这样说,史可法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如今庐`州府里的粮食只剩余两百余石,这一千石若是能如期抵达,实在是帮了大忙。
他心中也暗暗得意,自己当真有如神助,献贼大举南下时,出了个俞国振,帮他力挽狂澜,如今民变在即时,又出了个郑鸿逵,帮他中流砥柱。史可法觉得,这一定是自己人品高洁,故此四方英雄,哪怕是与他政见不合,也要来鼎力相助。
只有旁边的章篪,心中却隐约觉得不妥,这个郑鸿逵,来得真是太巧了,而且他言语中似乎另有含意啊。
“来了,设宴,今日我要宴请郑日渐。”既然郑鸿逵的粮食不是一次送齐,史可法的态度便又变了,这等人物,不能不结好。
放下章篪的隐约担忧不说,第二日果然如郑鸿逵所言,四艘平底沙船载着一千石粮食到了庐`江府。史可法一边安排了人下粮,一边便将那些被定为罪民的百姓驱上船,那些百姓如今已经半饥半饱地过了一个月,便是有反抗意图,也在饥饿下消失殆尽,因此上船时并没有多少拒意。第三天时,又是八艘平底沙船来,这次载了两千百姓离去。
直到这个时候,史可法才想到该问一下,郑家会如何将这些百姓送往大员岛。郑鸿逵听得他开口问,也不隐瞒,径直回应道:“先将人送至上海县,然后从那边转海船,择日借风南下,大约二十日,便可到大员了。”
“本官也曾听闻,大员岛如今有红毛番占据,这数万人上岛,是否会引发争端?”
郑鸿逵傲然一笑:“若是红毛番想开仗,我们郑家也不怕他。实不相瞒,如今红毛番便是要出海与日本行商,也得挂上我们郑家的旗帜。”
此时正是郑芝龙实力最盛之时,年前击败刘香老,更让他达到了顶峰,整个大明东海之上,没有任何人敢于捋其虎须。虽然被称为红毛蕃的荷兰人盘踞于台南,被称为大吕宋的西班牙人则在台北,而郑家则事实上控制着魍港(今布袋镇附近)。在料罗湾大战之后,特别是与其勾结的刘香老覆灭之后,荷兰人虽然对郑家还有所不愤,可一时之间,也不敢来招惹。
听得郑鸿逵这般解释,史可法放下心来,他笑着问道:“既是如此,不知下一批粮食何时能来?”
“此地水浅河窄,粮船往来不易,若是史公能将罪民送至无为,下官大船便可以直接在无为下粮载人。”郑鸿逵笑眯眯地道:“如若不然,误了北风,就只有等下半年了。”
等下半年?别人可以等,史可法却不能等!
因此他毫不犹豫地道:“既是如此,我在一月之内,便将这些人尽数送到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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