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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手头很紧的。
那公子有着自己的打算,觉得认识了刘启,自己使着钱,现在可以靠他跟别的少年打架,可以介绍其它大族的少年认识,将来可以把他们当成政治筹码,所以妹妹嚷着要玩弓箭,就纵容她来,借机认识。他想让贴身随从上去斗斗,喊了一声,派了出去。刘启看一看他拍来的随从,浑身肌肉大块,牛高马大,却也不当回事地点头,照让他做将军。
随着一声“开始”,刘启立刻冲向大尹子,三下五除二地将他团团甩开,无意间被郭华拦住一拌了一脚,在地上翻了跟头,滚起来继续跑。
外面的公子遥控指挥,然而他号令的丫鬟还没有跑刘启,就倒在地上。
不过,到地的丫鬟却挡住了刘启的去路。
大尹子和郭华猛地从背后跑上来按,刘启也停住脚步,双手各拉一个往后退,将他们引撞倒一起,在哎叫声中晃过另一个丫鬟。
上场的随从还在犹豫拦截的方式,就被刘启抱住了腰往上掀。他有点自诩,觉得自己的牛高马大,正要沉腰,方知道被吸了个动弹不得。他慌忙用手按刘启,确不知道“夯力抬”最忌讳重心不稳,反无意中把重心抬高了,只感到自己身子一轻,真被抡了一圈,从别人的肩膀上朝后翻去,当即惊呼一声抱头。
他刚刚抱住头,砸到地下,身上就趴来两个身体,是后到地大尹子和郭华。刘启回头看一看,跑到公主圈里,大声叫着:“快问。”
那少女兴奋激动,问:“你叫什么?”
刘启有点儿不敢相信,愣道:“刘启!”
阿雪问上一个刘启老爱糊涂的问题:“你前面是南还是北?”
这是长月,生地方,一时没有留意,刘启果然挠头郁闷,抬头在天角找方向,自嘴巴嚷:“上北下南!”
阿雪毫不客气地把推走。
后面的人赶上来就摁,刘启踩着脚冲回老窝。
一个丫鬟被他踩哭了。
旁边的公子感到大丢面子,高声喊过她,给了一巴掌。
丫鬟再不敢哭,抽噎着返头。
刘启很不满,喊道:“别打你家小丫,要不服气,你也进来。”
公子本来就有着兴趣,叫着“狂妄”,甩掉衣裳上来。刘启这次很慎重,慢慢从靠近丫鬟的地方走,用余光扫着靠上来的四个人,问那个哭过的丫鬟说:“脚还疼不疼?”
丫鬟猛然想起挨过的一巴掌,不敢怠慢,不顾一切去拽。
刘启哈哈大笑,高叫着跑回自己的老窝,让一群人望尘莫及。
众人不走,他不出来,公子故意作于假象挑逗,说:“我们都回去歇息歇息。”大尹子和郭华也假假地往回走,时而回头留意刘启。刘启突然冲刺,从正中间跑,眼看就与那回头的公子撞上,把脚尖踮起来,转了个圆溜溜的弯,到他背后奔跑,临走时还用屁股顶了他一下。
那公子怕他和自己碰撞到一起,正伸着脚来抵,被他的屁股一顶,差点没有摔倒。刘启趁着后方空虚,长驱直入,后面的人谁也追不上。刘阿雪怪身旁少女只会兴奋地叫,来回跺脚,慌忙将自己数了二、三十的数交割给她,自己召唤“护国神兽”。
但遗憾的是,“苯苯”不理睬她。
刘启嘿嘿笑着,正要慢悠悠地踏进去,面前的少女摆着手,大声宣布:“五百!”刘启一下傻了眼,问:“怎么这么快?”但一看自己的脚,高兴如故,说,“数得快也没用,我已经踏着圈线了。”
少女不高兴地撅着嘴巴,问:“你叫什么名字?”
刘启意外,烂笑道:“刘启!刘飞鸟。”
刘阿雪要补充,少女已经抢问第二问题:“前面是北还是南?”
刘启只是反应不过来,上次刘阿雪已经问过,他当然想都不想:“南!”刘阿雪生怕这少女再问傻问题,立刻接过话:“阿妈是要生阿弟还是阿妹?”
刘启回答不出来,肯定也回不去,只好扯旁边少女的短处:“她问了问过的问题。”
后面跟上来听答案的都谴责刘启:“你不早说?”
少女已经迫不及待,大叫:“罚。罚。罚他学小狗-爬。”
刘阿雪推那少女:“你才学小狗-爬,凭什么叫我阿哥学狗-爬?唱歌。”
那公子一位两个公主的意见不和,提议说:“即唱歌,也学会叫的小狗-爬!”
刘阿雪却不是,嚷道:“其实你阿妹根本没有数够五百个数……”阿雪立刻扯出那少女的作弊,说,“我才数了二十来个数,她接过来就数到四百七十七。”那公子也因妹妹耍赖无趣,说:“不玩了,天要黑,改天再玩吧。我叫黄天霸,人人都叫我‘京城第一骑’,别的本事没有,就喜欢交朋友。”
刘启连忙介绍:“我阿妹刘阿雪!大尹子。郭华。”
他不怀好意地问:“你阿妹呢?!她叫啥?”
黄天霸不高兴地说:“我妹妹是我家的宝贝,你休想打她的主意,除非你有了功名。”
刘启说:“功名我迟早会有的,我妹妹也是我们家的公主呢,她就有名字,怎么你阿妹没有名字呀?!”
少女根本不因自己作弊丢面子,挑衅地冲着阿雪哼了一声,勾勾指头,让刘启到自己跟前,说“我叫皎皎。小黑碳。”
两拨人分开,分别回家。
路上,刘阿雪一个劲地问刘启:“我和刚才的黄皎皎谁漂亮?”
刘启整日和妹妹在一起,倒是觉得黄皎皎漂亮,却笑着说:“你好看,她可爱,你没她白。”阿雪发了无名之火:“我也没她娇气。”刘启闻闻身上的汗味,发愁道:“不知回家能不能先洗澡。”
刘阿雪就是想和他顶嘴,说:“你说信奉长生天的人——”她顶到一半,大尹子打断说:“苍生天不让洗澡?”
刘启以前懒,含糊说:“有地方让。有地方不让,以前……那个……!”接着拿大堆的道理来说明他以前也爱洗澡。
回到家里,女人们正在一起纳凉,二牛媳妇给婆婆打着扇子,跟花流霜说:“我家二牛说他行,他替二牛卖肉可有一手了。不少回头客人回去的时候问他弟弟呢。”花流霜说:“我就怕他闹着要合伙,胡乱折腾,把你们生意搞坏。要是你们跟他合伙,那将来别后悔,要不?赔钱了说给我,我贴给你们。”刘启心里有了数,知道他们在讲什么,高兴得不得了。
花流霜突然转变态度,允许刘启跟着二牛为小生意奔波,风月是其中明白缘由的。刘海受秦纲所邀,出兵平定燕山贼,加上所出资捐,被秦纲赐了从六品的官职,那也是秦纲在下臣没有陛见前所能行的最高封赏——六品以下任免。接下来,他又与秦纲一起南下旋灭王勋、蓟河岳。之所以能将之一一旋灭,三千铁骑突袭、破阵战功至伟。自古战事一起,武人升职就是连跳,哪怕章维是秦纲借兵的对象,要分润部分功劳,但这几仗打下来,也跑不了三品的一路总管。
然而,一家人来到京城,能受门吏的气,好好一个伟男儿,天天要去吏部排队坐冷板凳,时间一长,花流霜和章蓝采不免认为,朝廷说不定会赶他们回老家,就算是不赶,只怕也只给了非实职的小官坐坐。
这时候,家乡的形势在那儿放着,回去不是件事儿,自家男人肯定是苦苦自己的一家人,保持塞外的安定,不愿回去。
要真要落户中原,提前锻炼、锻炼刘启,将来让他二叔给他些产业,让他经营也不错。
这不只是靠猜,也还有迹象。
本来一家人来京城,家族放在京城的掌柜一个劲求见,都不给见,这一天,花流霜一反常态,给见了两次。
第一次是专门问宅邸,问问也没让置办。第二次是问一问生意。
哪有把这两个事分开问的,还要在一天之内问。
这还不说明花流霜的心态么?
她想在京城建造府邸,解决当下的问题,更有心为刘启的将来谋个产业,先明了一番,将来好开口向老二要。
风月明白归明白,心里老不顺。
在刘启身上,他是下了苦心的,杂家,法家,兵家,霸王术一气猛灌,辛辛苦苦教出来,那是心头血,到头来去打理几家店铺?怎么传承自己治国平天下的理想呢。为此,他叹了一晚上气。
次日早上没有杀猪时的猪叫,天明了他才睡着。
刘启也没有闻猪起舞。但偷懒只延迟到天蒙蒙发亮。他已经习惯了早起,都是在往常杀猪时候转醒,花流霜叫他起床晨练,他正猫在床上装懒,假装还在梦乡,哼哼着四处藏头乱拱。
花流霜叫了两下,先一步出去。又睡了片刻,他猛然警觉,出其不意地睁开眼睛,害怕母亲回来时带着凉水,“呼”地一下往床下钻。章蓝采提只鞋子要过来威胁,刘启却已经躲在床底下。
可惜床下太脏,他打了个喷嚏,被章蓝采掀开单子,看对眼睛。
刘启赖笑一下,连忙说:“我鞋子掉床下了,我找一找鞋子。”章蓝采不争执真假,问:“找到了没有?”
刘启干笑半天,快快地爬出来,看阿妈还在看他,回来又笑,接着猛地跑到院子里,在水井边拔盆水揉脸。
夜里很热,他睡了一身汗,刚刚又从床下出来,身上很脏,四处看一看,转身进了洗澡棚,一再倒水。
他洗起澡来也不消停,跳动如见鬼,哦呀呀唱歌:“我是一只可怜的刘启,每天早上睡不好。”
唱着,唱着,他突然停了下来,四处警惕,从缸边的木头缝里抽出张镜子,照照镜子,咧咧嘴巴看看牙齿,蘸水抹着眉毛说:“不知道阿雪找不找她的镜子。”
他不是很满意自己的长相,却安慰说:“黑点庄重。”
把镜子藏好,擦了擦身上的水,穿上自己的短裤,走出来,他就到处炫耀胳膊上的肌肉,蜷着胳膊,四处走动,看阿爸在水井边洗脸,也立刻走过去,再次抡起胳膊,让肌腱滚动隆起。
刘海怪异地看着他,问:“你有事给阿爸说吗?”
刘启笑咪咪地打个哈哈,看完自己胳膊上的老鼠,再看住阿爸,问:“怎么样?”
刘海放下布巾,微笑着说:“我看看。”
说完,把两只粗大的指头放上一按。
刘启惨叫了一下,再看软了的“老鼠”酸疼,半哭半笑着说,“怎么可能?”
“快穿衣裳,迟早阿爸按不动。”刘海笑一笑,拍拍他,“你妹妹和阿妈们先去玩了,阿爸等你。”
这个早上,刘启很是勤奋地练武,不停撑牛(俯卧撑在过去的叫法),休息时也不忘道貌岸然地给刘阿雪说:“阿哥打今儿起就要挣钱养家,你要听阿哥的话。阿哥说一是一,明白吗?”
刘阿雪莫名其妙地看住阿爸阿妈。
过了一会儿,她才知道刘启有求于人,想改变自己那一头的小辫子,扎起爵来。刘启一张口就解释说:“今年十四,该束发了。束发读春秋,长大有成就。”章蓝采抓过他的辫子,团半天,却不明白,说:“好好的,很好看的。”刘启叹了口气,说:“要和二牛哥一起做生意了,总要像个大人吧。”
看一家人都不理解,他立刻苦闷地笑笑,哼哼两句,说:“有什么了不起!?都不帮忙,我自己束起来?”
他这么说了,回去也这么做,对坐水盆,整弄他的头发,直到二牛喊他一起出去,他才结束水盆边的奋斗,只是把头发用绳子歪扎在脑袋后面,垂在背上。逛街逛到中午,他还特地买了凉帽遮住太阳,免得面孔黑上加黑。
他突然特别爱惜相貌,连夜晚坐到月亮下也带上帽子,在房子里见灯光也遮住面孔。
一家人从来都没想过他想白起来,只觉得他诡异到极点。
等真相大白的时候,众人都当成笑谈,一有空就笑着提醒他,监督他,就连二牛的瞎眼老娘见刘启都问:“小鸟,你今天忘记带帽子了没?”
最先受不了的不是旁观者,反而是越来越坚持不住的刘启。
他很快受不了弄直头发的苦差事,更不要说时时带帽遮阳的习惯,一开始故意忘记带,在人家提醒中表示一次半次不要紧,接着干脆弄丢帽子。
谁知丢一个来两个,二牛媳妇把出嫁前的白蔑儿编的凉帽也给了他。
刘启终于见帽色变。
当然,“美男子”计划的夭折还和他们面临的困难有关。
在如此急着找房子的时候,让一本正经努力赚钱养家的人兼顾美容?
开铺子首先就要定铺子的位置,租赁房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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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店时间久了肯定有异味,不能放在焚香熏烟的大店家的旁边;要靠近牲口行,方便采购;要和类似的铺子放在一起,不能一堆兵器铺,一排衣物铺之类的地方里,否则八百年都没人过去要肉;而且酒楼,饭馆,贵族大户都靠内城,店也要靠近内城。二牛和刘启跑了四、五天,也没有找到合适的。
刘启对阿爸的崇敬化作一个个请教,无论在一起吃饭中,还是在晨练喘气中都努力撬阿爸的东西,解决生意上的难题。刘海偏偏有兴趣了给他个引子,没兴趣时根本不搭理。不过给了几个引子也不是全然无用,最终拐了一大圈,刘启还是把眼睛瞄准东市,准备就把店铺扎在这儿。
二牛是个很随和的人。
他不管刘启的大小,只要听着在理,就愿意听从,这就在刘启不断改变的理由中,再次逛进东市。东市热闹如故,并不因为二牛这两天的缺席就稍微变样。太阳如同火炬,两人如同火上的蚂蚱。随着正午过后越来越热的天气,两只“蚂蚱”终于在日中午缩到了一排摊子后。
那儿有一溜阴凉,两人一边用毛巾擦汗,一边盯住对面的店铺。
这是他们盯上的好地方之一。
“这家酒坊的酒很不错的,好些个年头了。”二牛怀念地看住有转让迹象的酒铺,说,“那时候我爹还在,他经常让我到这里打散酒回家,跟东家熟了,东家都让给一舀、一舀多打,那时候那生意,好的,逢年过节来打酒的是车水马章。可现在呢,世道不好,酒不好卖,也开不下去了。”
刘启用布巾蘸蘸被汗水浸红的眼睛,看住酒铺伸出一只手,挂起大大的“转让”几字,知道时候到了,问:“为什么?”
“听说打仗的时候,东家回了南面老家一趟。掌柜不象话,偷偷兑水,把省下的酒转卖,还偷挖老酿,断了酒铺的根基。”二牛说,“后来不知道又兑了什么,好像喝死人惹了官司吧,封了一阵铺子。”
“重新再来嘛,阿爸告诉我,生意总会出意外。也不敢坚持一下,我就看不起这样的人。”刘启盯住门口出现一个姑娘,提着菜,往大门望两眼,扭头走回来时的方向,就又看往对面,怀疑这姑娘是想从这里穿过,或许顺道打点酒,目的是要到后面的街面上,突然问二牛:“对面也邻街吗?”
二牛点点头,看刘启跳出去,拉住他:“他们家的院落大呢。我们到哪弄那么多钱?再说,不盘人家的酒坊,人家岂会让旺铺?”
刘启却兴奋地叫,脸孔因激动黑中带红,说:“没关系。哼,哼!咱们就要它。大了才好做生意。也许来看铺子的都这么想,不敢要呢。”
他大摇大摆地送了递步子上去,像是挑衅的无赖。
二牛连忙跟上再拉,说酒坊中一定还存有老酿,不是小数,真接不起。
酒坊的人都被遣散了,剩下的只有东家,这东家兼着师傅,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他花白的胡须和一双可亲的眼睛,见他们敲门进来,问起,招呼两人:“是想转让铺子,不酿酒了,也没有多少现存酒,倒是有些老酿,这个你们不要担心,要不要都没关系,我有地方送的。”
他认识二牛,狐疑地看了一眼,只是笑了一下招呼二牛:“这不是老张家的二牛吗?怎么,你也想转行做酒?”
他吞吞吐吐,只是客套地说了一会话。
好多事都隐在背后想说又不愿意说,但还是忍住没吭声。
“转让铺子是吧?”刘启恩了一声,开门见山地问,“多少钱?”
“阿爹!”一个黄鹂一样的声音响起,接着是绵软的脚步声。
一个明目善睐的美丽少女摇着柔软的步子走了出来。
女人的年龄是难以看出来的。
刘启只觉得她不过十六七岁年纪,可不自觉地受不住她那极大的杀伤力,只是贪婪地盯住大看她那饱满的****几乎要跳出来一样,在裸肩半吊的衣服里颤动。
好一会儿,他才结巴地给少女:“这——这衣裳真好看。”
二牛看了一眼,立刻转过不敢看,这少女很漂亮,一身亮黄,更增妩媚,唯一的缺点就是不会上妆,上妆太浓,有点像风尘中的女子。
刘启虽然修身,高大,但稚气的面孔却骗不了人。
少女止住自己老爹,很妩媚地一笑,故意冲刘启送几个秋波,但心中却对刘启没半分好感,只是暗中骂着小色鬼。
她轻快地拉住刘启,让他到铺子里看,招呼二牛说:“二牛。我们家的酒,那是出了名的好,酿酒酿了四代,因为出了点小问题才要放手。我阿爹年纪大了,我也是迟早要嫁人的,也不想在上面打熬。这不,正好有亲戚来京城,我们想跟着他们去呢。”
刘启鼻子闻着她身上浓郁的香味,舌头打直,几乎快趴到她胸口了,把心底的话都往外倒:“我们不会酿酒,你们可以继续酿你们的酒,我们找个更好的位置给你们换一下,还愿意出钱帮你们度过难关,生意做不下去了,要坚持。”
少女眼珠飞快地转动,欺身到二牛身边:“二牛哥儿,你也知道的,我们家在南方,是不能留在这里的。我折价便宜一些,你们聘请一个酒师傅,这时候酒师傅好找得很。”
这本来不是二牛的主意。
他也不在行,傻傻地躲一下,指住刘启说,“给他说说。”
少女摸到重心在哪了,带点不敢相信。
她看住刘启,决心欺负他年龄小,转眼发觉自家老爹脸上还残留着内心的煎熬,微笑着想伸头说话,就狠狠地瞪过去,把他瞪走,最后拉住刘启,指着四周的酿酒槽和煮酒的炉子,粗略地讲造酒步骤,表示愿意提供造酒良方。
刘启偎依着这位阿姐,趁她老爹暂时离开,揽住腰肢,让二牛在一旁兴叹,还大大咧咧地说:“这样吧?!干脆你们也别投亲了,亲戚靠不住,留下跟我?酿酒嘛,换我做大东家,我有的是钱。”
少女厌恶地推过他,愤愤地说:“你吹牛吧,要是亏了呢,到时甩手不再管我们,耍赖呢?”
刘启左问问,右问问。
他觉得自己已经抓住了他们的要害——困迫,立刻一改色样,说:“酒市冷淡,你们惹了官司,丢了声誉,一口价,十个金币。”他凑过去,小声说:“这也是救你们生意,咱们在挪个地方,我出钱,你们继续酿酒……是不是?不能就一铺小利不放,得了这个机会,你们就能东山再起呀。”
少女嘴角挂上冷笑,心说:“一般人还真会动心,可姑奶奶家的情况根本不是你一个小子能知道的。”她推着刘启往外走,说:“我家几代的酒坊却只值十金,你这是落井下石,斜一下你的狗眼,这边的酒海知道是什么木的么?再看一眼,那酒漏,那是官窑出的一整套,见过官窑出的瓷酒漏么,见过几家酿酒的用?”
二牛也觉得过分,连忙给刘启眼色。
刘启却不听他的,摊开手大讲道理,说:“我要了之后,还要扶持你们酿酒。要包揽生意,要给你们分红,要雇伙计,要收拾烂摊子,要恢复你们的名誉……入些可以让你们买回去的股份,却能给你们喘口气,恢复几代的祖传。你们都有心‘转让’,有没有人来问?根本没有人问,为什么没有人问?!因为你这些家伙什除了酿酒,没什么用?却要转!更不要说酿酒酒坊出事?谁还敢喝?!除我没人给你十金,关键还不在这十金,而在长远!”说完指着自己,很成熟地说:“吃亏的是我。让你们继续酿酒,要是生意好不起来,你们已经没什么可赔的了,我得再往里头贴呀。”
他总结说:“女人呐,盯得都是小利,可惜了,也不想想祖业,扔了换一把钱,就去投亲去。”
“那倒也是。”少女冷静地回答,要求说,“我和阿爹都留下来给你酿酒,不论偿赔,你每月要给基本的月钱,不能解雇我们,就是破产了也要给钱。”
刘启团着手,四处看了一下,见董老爹不知道去了哪儿,心说:“趁她老子不在,赶快把她唬住。”
想到这里,连忙要帐薄。
二牛拉住他,偷偷地问:“你不要回家说说吗?你阿妈还不知道。”
刘启最害怕别人觉得自己没有诚意,做不了主瞎谈,大大咧咧地说:“我阿妈拿着的是我的钱,我做不了主?!阿哥。你还不清楚,现在家里的钱全是我挣的呢,我真坚持做主就能做主。”
两人讨价还价了半天。
少女方把账本捧来,刘启一目十行,发现酒坊一直利润很大,临不营业前,扣除越来越高的酒税还有很可观的利润,那自然无半分犹豫,快速要了纸笔,叫少女坐在一边边商量边写契约,生怕她老子杀出来不愿意,拉住她欺骗:“我刚才给你阿爸在外面说过,他是点头的,就这么说,一口价。”
少女说:“十五。”
刘启踌躇片刻,下定决心说:“十三个。”
十来金币等于十余两纹银,小康之家一年的收入,不是笔小钱。
二牛有点儿慌,在两人之间看来看去,然而,双方还是写明交割约定,并定到明后之日。刘启拿一份契约,走起路来轻飘飘的,一路刨头高歌,问二牛是算一份还是反悔,听二牛只顾往外倒紧张大话,说:“阿哥。十三个金币买一家酒坊。接下来,时城里干咱肉铺,城外酿咱酒,配着卖一样,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么一说,二牛也回过味来,这不是为了开肉铺要酒坊,而是得了两个,酿酒可以到乡下酿,乡下的房屋几乎不算钱,等于是十三个金币盘了一所旺铺,另买一个酒坊。
他有些良心不安,说:“他那酒坊到底值多少钱?”
刘启也不太清楚,说:“起码几百金吧,那些破旧的瓮,酒槽,酒海,乱七八糟的东西,按新的买,真不好说,上千金都不一定,更不要说还有两个活人,一些陈年老酿。再没有,陈酿也得一两桶吧?!”
他们回到家里,刘启更是迫不及待,到处嚷嚷自己讲价的细节,说自己不为女色所迷。众人都觉得他了不起,惟有风月乐呵呵的不以为然。
刘启心里骄傲,飘然不知所以,连老师都不叫:“老头。你教导有功,改天酿酒了,天天给你喝陈酿。”
风月正在喝酒,喝了一口,品了一下,问:“不错。你知道这是什么酿的酒?”
刘启更加得意,说:“粮食!我能连这个都不知道?”
风月老师边说边往一边走:“噢,你还知道!”
花流霜笑着去问,风月只是卖弄玄虚,却不直言,说是让刘启自己想明白去。
刘海在吏部空坐一天,夹本书早早回来。
刘阿雪抢先一步回报,刘海也摇摇头,叹气发笑,问他,“是呀,你得了个宝贝,机不可失,快送钱过去吧。”
刘启抓了抓头,连连点头:“说,对!对!要抓紧,看准是一回事,还不能让人变卦。阿爸真有一手。”
花流霜私下问风月先生为什么笑,刘海这便告诉说:“他赔了也赚了,只要他造酒,他就赔。眼下农田成片荒芜,朝廷又战事不断,急于储蓄粮食,朝廷要干预,甚至颁布禁酒令,酒铺的采状肯定已经被收走了……那家铺子被封,应该不是喝死人了,不是追酿酒用的粮食,就是因为别的事情,现在破了产,刘启要规规矩矩地去做酒生意,能赚才怪?!那父女的铺子倒转让得真不贵,刘启说中人家的心事了吧,想呀,谁愿意把传了几代的祖业关张?他利用那父女想将来再给东山再起的心思。再说了,朝廷能封铺追粮食的酒坊能小得了吗?!凭人家这一点,那父女都是见过世面的,说不定有才能在身,你还是多给刘启支些钱吧。”
有了父亲的提醒,刘启带上阿雪和二牛,火速赶回“董大”酒坊。
市场虽然不是热闹时候,可天上没了火辣辣的太阳。乘机出来买东西、闲逛的人就要多许多,显得比中午还热闹。
刘启、二牛,阿雪,三人到了东市上,在那一片儿探头观望,发觉酒坊竟然好像消失了一样,仔细看过后,才知道铺子关了门,转让字牌被收了回去,招牌也被摘下,痕迹全部被抹掉,藏在一片门面中。
两三人拽马过去,来到紧闭的铺屋外。
门板是树起来的条木板对的。
刘启看了一下,用手擂门大喊。
好一阵子,里面无半点动静。刘启干脆把马拴在人家伸出来的棚子上,接着到墙边,扣住缝隙往上爬。二牛劝着他,来不及拉,他人已经在高墙上,接着,“哎哟”、“哎哟”叫几声,掉里面了,二牛和飞雪站在外面问他,只听到他在里面说:“墙头有碗片和铁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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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自己没事,又说:“反正已经进来,清白不了,就看看里面,免得他们失信跑掉。”他说着已经把眼睛投到院子里。当天,刘启没有看院子,只以为院子不会太大,这会儿一看,这才知道院子不是一般的大,足有上千步,对面邻街的地方也是房子。三四处井水被石头砌着,上面辘轳。
他四处走了一圈,发觉院子的其他地方都是容器和干了的酒糟。
刘启仔细算了一下,觉得圈猪,杀牛都可以,他只是后悔没问东家怎么收房租,毕竟大得出人想象。
他走到水井边,发觉旁边搭了个小棚子,栽了十几盆叫不出名字的漂亮花草,其中一盆花正开,白红娇艳,就像女子的脸蛋,不由凑上前闻来闻去,念叨说:“二牛呀,二牛哥,你怎么不想想房钱呢?我不知道有这么大。你该知道呀。”
经过这一推诿,他叹了好些口气,无意之间,发现墙口有一处不明显的土窖,一堆泥土墒早被晒干。
他第一个想到老酿,连忙奔过去,趴在窖口往里看。
他怒道:“怪不得阿爸叫我立刻送钱。”
他犹豫了一下,顺着窖口的坡子往里走。
坡子不算浅,缩身走着,能见到带着暗斑石头板。
他心里说着好大,继续深入,感到眼前慢慢缺少了光线,只好黑灯瞎眼地往里摸路。里面的空气很不好,带着单单的酒酸和松香味。他从小养气,呼吸悠长,并不受多少影响,只是往里面走着,慢慢发觉路不再是倾斜的,前面有了个转弯,连忙摸过去,一下儿看到前面有亮光。
他贴身假躲,拿出猎人的样子进了阴影,发现旁边有偏室,忍不住心思摸着分辨,到里面,不见酒,只见空酒海。
他依稀能分辨一些东西,摸路回来时踢到一个黑忽忽的东西,旁边立刻有小东西穿行,很可能是老鼠。
刘启摸回门边,瞄住亮光之地继续走,慢慢能看到墙壁上有铜灯。
再过一个拐弯,墙上出现一支火把。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非常高明地跳跑到一个凹去的角落,像头深陷险境的老狼一样警惕,左看右找。
只是他这位老狼站到了“猎人”的家外浑然不觉。
他侧身处是一处不显眼的门,隐隐传来声音。
他警惕地伸出头,什么也没发现,就把提到坎子上的心松弛下来,突然,却又感到声音就在自己旁边。
他身边有个关着的小门,里面传来亮光,让他脚上多出一道光线。他立刻惊跳要跑。这时,门开了!
一声女子的尖叫伴随火把抡下的弧线响起,火把砸在墙上,火星四冒,有的落在刘启身上,让他惨叫不已。
女子猛地退回到墙壁,靠住缩身,用惊恐的声音问:“谁?”
接着,立刻抱着什么东西向下砸。
刘启跳到一旁,大声叫停。
什么东西掉到地下,清脆地碎掉,伴随着液体的哗啦声。
刘启用狗一样的鼻子打探到浓郁的酒香,连忙踩灭不远处的火把,大声说:“你家转移老酿。”
女子受到的惊吓很大,捂住胸口靠在墙上喘息,头晕眼花中分辨出人的模样,说:“你怎么来的?我阿爹回来了吗?他让你进来的?”
刘启指住喘息越来越大的女子说:“怪不得我阿爸叫我早付钱,原来你们真不像话,转移老酿。”
女子因后怕而恼火,尚可惜自己的酒,弯腰拾起一个小酒桶,没好气地说:“本来就没说给你们老酿,哪有这么老酿转给你,只要你那一点儿钱的。里面好一阵日子没换空气,出去再说。”
刘启见她满头出汗,腿脚打颤,衣服更是暴露,口气弱了几分:“这里这么凉快,你还热?做贼的就是心虚,心虚出汗,出汗感到热。”
女子冷哼一口气,起身弄灭另一个火把说,“空气这么闷,我又以为见到什么鬼怪了呢!”
刘启又想到一句话:“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回到外面,女子得知父亲没有回来,立刻变得凶恶,问:“你是怎么进来的?谁让你进来的?”
刘启觉得酒坊很快就是自己的,是他们的不对,说:“你家墙上乱插东西,都扎到我的手了。我进来就是要看看你们,提防你们转移陈酿。”
女子气愤地说:“活该扎你,什么时候要连陈酿一起卖?”
刘启愣了一下,转身去拿女子手中的酒桶,大嚎:“那你怎么不说明?”女子以为是什么坏心,死死拉住木桶。刘启出乎意料地放了手,只用指头蘸一下酒液,放在嘴巴里允,尝过之后,立刻改为微笑,上去就想去挎人家的胳膊。女子甩掉他,说:“看契约,我们讲老酿的事情了吗?”
刘启假装苦闷,跺脚,拉着僵硬的笑脸得寸进尺:“看,我都受骗了,至少要送七八十来缸陈酒。”
女子冷冷哼一声,看刘启直盯自己比上午更暴露的胸脯,慌忙往一边走,说,“你想偷东西的帐我就不算了。我去换衣裳,等一会我们谈房租,要是价格高了,我就送你点陈酿。”
刘启听出不好:“房子是谁家的?”
女子得意地狂笑两下,一抬头,说:“我家都这么多代在这酿酒了,连藏窖都建得这么大,你说房子是谁的?我们本来打算连地一块卖掉回家,偏偏有人愿意雇我们留下。不是看你没钱,那是要一起谈的。”
刘启欲哭无泪,立刻联想到帐本也是作假的,头脑发晕,牙齿格格地响,连忙问:“太过分了,帐本肯定也是假的。”
女子冷喝,转头停住:“怎么?想反悔?契约在手,我堂舅就是京兆府的官吏,我们见官也好。”
刘启低头跟随,差点没撞到她怀里,听她这么一说,紧紧跟随,好像生怕她跑掉一样,口不择言:“那好,我和你一起换衣裳,边换边谈房租!”
女子佼好的面孔浮上一丝凶煞,说:“色鬼!好好站着,敢乱进去,我打断你的狗腿。这里的流氓都见了我就跑,看看那儿,问问二牛!”
刘启转头看向她指的方向,果然看到几对石锁,个头不小地躺着。
刘启回过头,自此女身后瞄上几眼,出去为二牛、刘阿雪开门,到了门边却不会下门板,左扛右搬,喊着二牛,好大一会儿才将门板搬开一块。
二牛缩着肚子钻进来,刘阿雪也跟进来。
二牛看到低头弯腰,沮丧万分的刘启,连忙问:“怎么了?!”刘启吸吸鼻子,叫了声:“二牛哥!原来东家也是他们家。”二牛没意识到严重性:“不更好?”刘启说:“院子也特别大。”
“不大咋能现杀呢?”二牛看到桌上有水,用他的话答他,提着冷茶壶往嘴里倒。
“价钱也高!”刘启说。
刘阿雪却说:“那要看谁经营?!”
这么一说,刘启立刻唏声。
他前天向刘阿雪讨要零花钱,保证说:“那要看谁经营吗?!把你的钱给我,一就能生二……”接着他通过阿雪想到阿妈,觉得自己软了气,连阿妈都要缩手,连忙说:“没错。”他听到脚步声已经从院子里,立刻停住不说,看住门口。
女子从门口中进来,身上穿着高领宽袍,袍宽披曼妙,增添了少许气质,让人有点认不住。她的口气也不比中午,来到说:“二牛,你要开铺子,也是在干正事,多年的街坊,我该便宜当然会便宜。”
二牛憨憨地一笑,点点头说:“云儿,你说多少吧。”
“这样!”刘启看女子要张口,立刻先提住一个圆墩给她坐,问:“渴不渴,让我阿妹买点水果去?!
他自然是在讨好人,动之以情。
但是很失败,这儿不是他家,那女子看一看聪慧美丽的阿雪,递出一点儿零钱,说:“买个西瓜回来。”
刘启连忙跳起来拦住,一推刘阿雪,使了个眼色。
他眼色百变,刘阿雪倒不知道真实,问:“阿哥说买什么?”
刘启立刻掏把钱给她,说,“买吧,只要阿姐爱吃,就管起的。”刘阿雪接到就走。
刘启将起价钱来,说,“阿姐和阿伯住的钱我包,和新酒坊在一块,酿酒也方便,让不让我包嘛?铺子呢,不算院子,和别人家的门面价格对照,就是旁边的、旁边的、旁边的鞋匠店,好不好?”
那个鞋店小到摆了糅制皮革的器具,只有鞋匠坐下来的空。
女子惊讶刘启的脸皮厚度,立刻唇枪舌箭地反驳。
二个人你来我往地说价格,当二牛不存在。刘启是抱着四个原则,暂不吐价,不说自己没钱,不让此女生气,多多恭维,关键是置换,置换酿酒的地方可以不收钱,由自己出钱……少女已经早一步把价格仍下来,说:“四十个。”
刘启则说:“房子还要修,一修三、四个月的时间,地,墙,桌椅,板凳。”他话题一转:“阿姐搬家包我身上,我家有马车,也可以不要钱。”
少女微微一笑,宽大说:“好吧,给两个月时间。房子确实要整,墙去掉,扩一扩,我不给你们整。还有,押金,租赁金按年付。”
二牛被说得口渴,提着凉壶灌水。少女阻止不及,说:“这个壶,我买的六个币,用了两个月,转卖掉收三个。”
二牛立刻呛水,看住凉壶咳嗽几下问:“壶也要买?”
刘启摸不到头脑,无意在枝末上抠小节,点头说,“你其它的用具,我们就不要。”
少女没兴趣给两个粗鬼摆道理的,正要算账,刘阿雪提了大筐进来,说:“阿姐,还有两筐,我再去提。”
她说了一句就跑。
少女看看筐子里有两个西瓜,一些苹果,一些柚子,不禁走神。
这时毕竟不是苹果和柚子的季节,价格除了奇地贵,她哪料到人家给自己什么都买来?!她也不知道刘阿雪哪来力气,也不知道她还买些,虽然没有吭声,心中却是大软。不一会儿,刘阿雪提了另外两个大筐,把市场上各种瓜果都带回一些。少女只觉得感动。她听到二牛责怪刘阿雪,奇怪刘启不闻不问,见他有一次盯住自己的胸脯,眼睛,含情脉脉,立刻想到别的上面,忍不住给他一巴掌。
刘启却笑吟吟地说:“啊,啊!阿姐,吃吧。”
他提一个钱袋,说:“十三个金币的转让,铺子先付掉今年的,算三十三个,押金付一个,两个吧。一共三十五个。”
年租金竟然是到今年到底的租金,还有些虚头,而押金刚够半月的月租。
少女心里有事,老老实实地说:“我家也缺钱用。押金——铺子的钱就算了,五个吧?!刘启心中狂喜,提出钱袋,一个、一个地付账。”
少女也立刻写收据,紧接着她督促说:“接下来就是你要赶紧安顿我们父女,出城找地方,还有,若是官府来问我们的去向,不能告诉他们,就说我们走时,只告诉你们说去投亲,其它的你们什么也不知道。”
刘启捧着一纸收据,目的已经全部达到,不禁咯咯怪笑。
他将自己的委曲求全,对骗子的顾虑消除,再一次盯住几筐水果,恢复些吝啬鬼式的报复心思,问:“阿姐,你最爱吃哪一种水果?”
少女笑了一笑,说:“你把西瓜拿出来,大伙一块儿吃。”
刘启求之不得,说:“原来阿姐只爱吃西瓜。”
少女点了点头,对二牛笑一笑,接着回身,准备拿刀切瓜一块吃。
刘启带着报复心理,已经是出手如飞,从嵌着水果的筐中抠出西瓜摆到地上,从身上摸出一把小刀,一分二,二分四……他切完递二牛,递阿雪,抱住一大块洗刷两腮。
少女被这般鲸吞震惊,二牛吃法也显粗犷,却也失神,问:“刘启。你家那儿没有西瓜,在家吃也不见……”
刘启含糊地回应:“在家有我阿爸,吃相不好他揍我。”
少女想是他阿爸严厉,看他这般吃赏他巴掌,一边笑着看,一边慢慢咬。
刘启很快切第二个瓜,吃得一样凶猛,一阵,只是一阵。他就不得不寻张凳子,抱着肚子任嘴巴的汁液往身上流。
他看着议论肉铺生意的二牛和那少女,招呼说:“等我一下。”
继而,起身往外走。刘阿雪也连忙跟了出去。
少女笑了笑,给二牛解释说:“我叔叔病了,需要点钱,才不得已——”
二牛什么都相信,连连点头。
少女乐呵呵地收拾东西,再询问些生意上的事情,说:“主意真好,要真的红火起来,说不定需雇十来人。”她呶呶嘴,小声说:“拉这小财主一起干倒也是好办法,什么生意都是做大了好做。”(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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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牛还是点头,说:“雇人?怕雇以后付不起钱。他们家……也不一定多富裕。”
少女鼓励说:“不是富裕人家,谁家父母任孩子几十金几十金往外掏?我看是有钱。说实话,这铺面,一是看你二牛老实,二是他肯安置我们,市价的五分之一可都没有收到。你可得好好干。你想开的肉铺,全长月也没几家。那些王公大臣,贵族,酒楼,吃起来麻烦着呢,只要让他们知道,肯定能发财。看你傻样,没想到还有这种眼力,搭伙搭得也好,那小子家里该是有些钱,人小,生意上也插不上手,一开始生意不来,置东西,雇人,得要找个人付着开支,撑着。”
二牛抓头一笑,往外一指:“是他想的。”
少女对刘启的印象已经转好,现在更好。
她正想说些什么,刘启拿着绳儿打外回来,彬彬有礼:“阿姐喜欢吃的已经吃了,剩下的我带走。”
刘启说的很有礼貌。
少女按说应该客气几句,让刘启把买来的东西带走,听刘启自己说,一下儿觉得不对,猛地转头看着。
二牛红着脸说:“这是要干什么?”
刘启笑道:“这些是供阿姐挑选的。出去后,我还要寻把称走大街呢。”他边说边往外拖筐,还让刘阿雪去找绳子。
二牛朝他看去,尴尬得要死。
刘启不管他的窘像,拣了柔软好听的声音说:“阿姐。你不喜欢的。我们带走。啊?!”
明明送的果品,转眼间又拿走。
少女气得脸色发青,却又无奈他何,还不得不挤出些笑容点头。她恨不得将面前的奸猾小鬼咬几口,以求泄愤,却还是将笑容挤到牛奶的程度,细声细气地说:“回家记得好好地吃,啊?”
刘启更正说:“出去卖!”
他补充说:“明天上午,我来为阿姐搬家。本来想今天晚上的,可得阿姐为找地方住,阿姐喜欢野外吧?我找个有山泉,好酿酒的宝地。”
他好像听到少女牙齿和牙齿撞击发出的咯咯响,在少女的“哪就快去吧”中,慢悠悠走出去。
刘启载着两筐水果追上有些赌气的二牛:“二牛哥,给我借我个秤。”
二牛也没有大道理,只是说:“哪能这样?!以后不要再这样,人家笑话!送给人家的东西,又硬带走。”
刘启却振振有词地说:“她人不好,骗我们在先。”
二牛敲着两个手背说:“人家骗你什么了?你知道咱们捡了多大的便宜么?这铺子虽然靠里,不算东市最好的铺面,但按照东市的价格,你知道多少钱么?”
刘启嘿嘿笑道:“那是我抓住他们的弱点,讲价讲来的。”他又说:“你没听那小女说么,官府要问他们去处,不能说……说不定马上就是逃犯,我这冒着窝藏的风险呢。”
几个回合下来,二牛说不过,为他借了把小秤,说:“这么多的水果,拿回来就拿回来吧,不卖倒也会坏。去吧。回来之后,咱们找找房子,房子还没找,明天可不能让人家搬家?都是街坊呢。”
刘启应付两句,让他和阿雪回家说一声,赶着马往城门那边跑,急急出城。
二牛叫不住他,当他是到哪条街叫卖,带了阿雪先回家。
阿雪到家时,张国焘过访。
刘海弄了两壶酒,在院子里摊了张桌子,见二牛回来,招呼他坐。
风月给二牛写了一盅子酒,问:“那小子呢?”
二牛就给他们讲了今天的事,最后说:“他大概去卖水果了。”旁边三个人发笑。张国焘的笑却不掩心事。刘海怕他耿直,觉得自己让刘启做生意,坏了朝廷的制度,主动解释说:“觉得我纵容他做生意是吧?”
张国焘勉强点头。
刘海笑道:“我自小就不大管他,本来只想让他给二牛帮帮忙,他自己却定要合伙,要是他真愿意做些小生意,我们早早把媳妇给他要进来,分家。”
张国焘有点儿吞吞吐吐。
刘海担心他不愿意和二牛这样的市井小贩在一起吃酒,说起二牛的人品,把二牛的脸夸成了红花。
张国焘想了片刻,还是把藏着的话说出口:“刘兄,户部无兄长的籍。吏部也无完整的卷宗,新任策丞亲自给您寻了个养马的差使。”
风月看看叹气一笑的刘海,不快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张国焘说:“我不是一直没有接任吗?拜访过丈人之后,方知卷宗被内人的堂姑压下。我借堂姑之便查问,方知刘兄的事,倒有点不敢向兄长提起。”
风月冲着张国焘讽刺地笑笑,说:“哎呀。这就是朝廷呀。”
刘海记得自己送信到田先生的旧交府上,提过自己以前是牧马的,未必和张国焘的堂姑有关,只是客气地劝他们进酒,若无其事道:“大家别拿这事败兴。这养马的嗜好是病,你沾上就喜欢上,我儿子也是,天天说将来要养马。马儿和人是一样的,好马不养好变劣马,劣马自幼调教,也能成好马,牧人的乐趣就是在于放马野甸,恤马如人,识马于群,倘若真做到群牧监,那也是一介重臣。”
张国焘被刺了一下,说:“我与刘兄相交不长,却深知兄之为人。我那泰山不日将有高就,放心,我不让兄长受半点委屈半分。”
刘海笑了笑,起身拿了一书出来,交给张国焘说:“为兄是领兵的,总结一些军弊,若有机会,贤弟不妨帮我转交朝廷。”
张国焘打开看几眼,一手拍在案子上,说:“好!兄长才大,既然是富国强兵之策,放心就是。”
这时刘启还没有回来,风月担心起来。
他在家时,看着刘启摸野甸,觅狼食,也没有担心过,这会儿觉得这儿人生地不熟,忍不住说:“这小子怎么还没回来?!”
他看阿雪捧个碗,坐在章蓝采身边吃饭,慌忙喊她:“你阿哥怎么还没回来?他是不是卖不完那些烂果子,今天就不回来了?拿回来吃呀。非要去卖?当他阿爸阿妈真需要他养家呀。”
花流霜再送两盘怪菜,给阿雪说:“吃了饭到阿妈这,讲你阿哥怎么回事——”
刘海笑道:“我看他出城了。他一心想占人家的便宜,明天一早赶人家动身,晚上要给人找去处。”
张国焘见刘阿雪聪颖可人,此刻一双明亮如月的大眼睛藏在碗后一眨一眨,心中一动,惟笑道:“我大儿十岁,不如咱们结个亲事?”
张国焘微笑着看住刘海说,他心中明白,要是有了亲,那刘海自然不再是外人,堂姑那边好交代。
“不!”刘阿雪一口否认,站起来就跑。
“她自小有病,脾气倔,我也放任惯了,子女的事儿,我们那儿都随他们的意愿。”刘海有些不擅长地推辞说,“让孩子见见面,一块玩玩,熟悉过再答应也好。”
张国焘早知道了刘海的出身,想塞外不禁男女往来,刘海不会骗他,再看向跑开的阿雪,连声夸奖乖巧。
※※※
刘启果然是出了城,找酒坊居所的,第二天才回来,身上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露水。
昨天他带筐出城,寻找山野宝地,却没想到正逢岭南和西陇一代的流民没被阻拦住,进了京畿,虽然朝廷还不断调兵驱逐,但他还是路好些,当即记得自己开酒坊,开肉铺需要人,用水果把招引,收了二十来个,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办法入的城,反正是一块带了回来。
流民之中有男有女,还有两个孩子,个个浑身污垢,张皇地跟着刘启,一到大院就游视四周。
二牛媳妇杨小玲第一个看到,吓了一跳,提了扫把警惕地看着他们,和刘启说话。
刘启想不到她反应这么大,解释说:“阿嫂,我请回来干活的,每天只要一点吃的,很划算的。”
一个进来蹲到角落里的老妇慌忙起来:“我们都是老实人,种地的。”
一个农家红脸妇女也慌忙有眼色地接扫把:“姑奶要扫地吧?”
一个男人看院子里有柴,不声不响地拿起旁边竖着榔头,站到跟前吐口吐沫把住。
“你怎么尽找这些人来?”二牛家媳妇忍不住气呼呼地问,“我们怎么养?”
茅房里顿时传出二牛询问的声音:“怎么了?”
章蓝采出来看看,问了一下,却不当回事,只是乐和地冲屋子喊了一声。
黑放那里流民多的时候,男人就会把看起来老实的人领回家做包衣、做百姓,所以她觉得太平常不过,只是训几句要忠于主人,不然会任打杀的话。她嗓门大,一声喊叫把两家人都招出来了。
刘阿雪搀扶下瞎了眼的张氏。老太太最紧张不过,一摸黑地朝着刘启嚷:“刘启,可不成,咱家养不起。”
花流霜哂笑一下,无奈地说:“他这是给咱家找来的不花钱的劳工,二牛呢?问问二牛看。”
众人的目光给这些流民的压力也非常大,一个孩子突然吓哭了。
“哭啥?”刘启气这小孩添乱,“你个巴娃子!”
二牛在茅房伸了下头,只喊着等等就出来。
那带孩子的污垢妇女哄不下儿子,不得已打了一巴掌,接着摸出一个橘子给孩子,然后怯生生地看向刘启。
飞雪似乎认得她手中的果子,忍不住看向刘启的“苯苯”,果然,它身上的两个筐子都已经被扔掉了。
二牛终于提着裤子从茅坑里出来。
刘启算是在两家人的逼视下捞到根稻草,慌忙上去给二牛盘算生意,掰着手指头算怎么省钱。
二牛没这样想过,只是看了看自己媳妇,见她在摇头,不禁犹豫地看着这一群人。
这些人看起来太可怜了,污垢黄瘦,天不热就开始冒汗,鼻尖污中闪亮,眼中乞讨的光芒流露无疑。铺子虽然要人,二牛虽然心软,但对这些人实在放不下心,他不敢心软,底气不足地笑笑。
他这会有点相信,觉得自己真不该和刘启搭伙,刘启还真像他阿妈说的那样,喜欢瞎胡搞。
他觉得能管刘启的是刘启阿妈,转身询问:“婶娘,你觉得呢?刘叔呢?”
花流霜表面上能管住刘启,其实知道刘启尽给自己打游击,是八头牛都拉不住的主儿,当年混进佣兵去打仗,远走漠北几个月,到荒野立帐放牧,哪一个还敢管他?她心里都有阴影,不敢武断了事,再说她要骂刘启一个狗血淋头,二牛他们家更觉得刘启是在胡闹,就微笑着说:“我们那儿收留的人叫给立个身,到百户那儿一说就行了,胆敢不听使唤,主人给他鞭子,要他的命,这我们轻车进京,迟早是建宅的,既然也没使唤人,收留无妨,权都有我们家安置。”
风月也是这么想的,说:“刘启呀,二牛,既然在中原,就按照中原的规矩,写一份卖身契约让他们画押。”
一圈流民跪了下来,求爷爷告奶奶地要他们收留,带孩子的妇女拼命地说着:“不看我们,也要看看孩子不?”
“不会不听使唤,我们愿意画押。”老女人跪下来磕头,看到一线光明般,大爷爷,大-奶-奶地吆喝说,“主人好好心,只给口饭吃就行了,我们都做牛做马,没明没夜地给主人干活。”
众人也都是善良人家,心怀恻隐,渐渐松口,开始应下。
独有刘启一点一点敛住笑容,又似乎不怎么高兴!
花流霜喊住刘启,说:“你自己弄回来的人,你自己弄吃的,安排住所,二牛家不行,我们住进来就是在麻烦人家,根本没地方住。”
刘启打了哈欠,喊飞雪去写契约,自己回屋子拿了袋子去市场上弄吃的。花流霜还真不知道他刘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用什么办法安置流民,刚才那一说,也是想为难他,见他一走,立刻叫二牛到一旁,拿着自己给的信物去东市不远的海东通货铺去找他们掌柜的。
二牛一走,二牛媳妇和娘亲立刻感受到紧张。
家里都是老弱妇孺,对一大帮子流民哪里放心?
都跑到花流霜那屋反悔,低声问花流霜话。
花流霜安慰他们说:“我们是边远地方的人不假,只是也不再算是小门小户的了,家族在京城也不是没有人,还不是他阿爸与他阿叔们分了家,不愿意让那边管我们的事儿,连买个宅邸都不让的,放心吧,些许个流民,能安置好的。”她又跟二牛媳妇杨晓玲说:“你婆婆不是不方便的,待会你挑个顺眼的照顾她,干些家务,你也可以抽出身了……”
他们在屋内议论,外头的流民总有些预感。等刘启捉了一袋吃的,带两个赶车把势回来,院子的人已经都开始没事找事情做。(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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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地的扫地,劈材的劈材,找不到“眼色”的人儿开始擦水井上的石头,替劈材的捡柴火,让人无法挑剔的。
刘启提着食物喊道:“先去搬家,然后再发吃的。”
立刻,有人哈笑着,心虚地建议:“吃了点东西不是有点力气么?!”
馒头会不会散发香味?
刘启不知道,但他见人人都暗地里瞄准食物袋,蠢蠢欲动,答案应该是很明白的。
刘启不同意。
可众人都像被煽了风,馋笑连连,过来“蘑菇”。
但无论如何,刘启不为之所动,他记得家乡那些招破落户的汉子英武地叉着腰,凶狠吩咐的模样,冷笑着说:“小子敢收留你们,就不怕管饭,可管饭归管饭,不是施舍你们饭,要看着你们出力呢。不出力的,爷要他没用。”说完,这就带他们去东市。到跟前,见得挡住流民的市差,使唤了两个小钱,径直来到酒坊门口。
卖酒坊的那姑娘叫董云儿,这时也正趁天不够热浇花儿。
刘启在她家院子见到的那盆红白月季是她的宝贝,被她当成半条性命。
花开夭夭,花瓣儿半红半白被视为天下奇珍。
她把这天下的奇珍孕育,爱惜的要死,老早就修剪枝叶,看一枝蔓伸,很不协调,轻快地在一旁摸了把剪刀,在花的蔓枝上比过,小心地修剪。
外面有人敲门,她心一惊,一下把花枝给剪坏了。
她父亲露头看看,督促她去开门。
她只好去,到外面看到,看到门口站着的两个男人,一个头发半白,一个一身军甲,立刻挡在门口,说了不两句话,看到刘启带了一帮衣衫蓝缕的人,有点儿站不稳。门口先到的两个男人和刘启毫无勾连,颤抖地说:“内城突然禁严,说出了刺客。我们怕呀,就过来看看。难道应谶语。董堂把子呢?!”
这话儿也让董云儿战栗。
她仍然堵住门口不让两人进去,轻蔑地说:“你们也是义士?阿爹早已经金盆洗手,你们还来烦他?”
刘启已经站旁边了,却听不懂,插嘴说:“阿姐,也找朋友来一块搬家?”
这句话却把两个男的说跑了。
他们叹着气,时不时回头望,忽然一个竟然哭了,休说年龄,好大一条汉子,揩着眼泪迈步。
董云儿心里也在翻腾,却知道父亲不能露面,父亲一露面,就会把事情引到另外一个亲人身上,而这个亲人,也许正是敌人要打击的对象。
她朝离开的人看呀看呀,也是泪眼若曦。
最后,她把眼神落到刘启身上,见他带着人站在外圈,摆明了让自己搬家,吸了吸鼻子,说了好话:“刘启弟弟!阿姐家里有事,先缓一天吧?”
继而,她愣了一下,既然是刚才来的两人讲到的形势,还缓什么缓?万一一队兵扑来呢?
刘阿尼奥想答应,却想到二牛家不能住这些流民,老脸立刻一厚,没有说话,那少女感到气愤,又要回去与父亲说话,就折身进去,扛了板子就堵门,只大声嚷了一句:“好。那你缓上一会儿总行吧。”
刘启侧身往挤,号召大伙跟他进去。
他半个身子被卡住在缝隙里挤不进去,背对木板,头朝门框,变成董云儿手上的靶子。
刘启声不改色地争执,而脸色却在一步步吃紧:“不遵守诺言。”
董云儿揍几揍,见拳脚不见效,抓住刘启的手臂别个弯,问:“还搬不搬?”
刘启自以为识破般嚷嚷,身子努力向外面缩:“阿姐,阿姐。你家藏了宝贝吗?想转卖东西?我才不上当呢。”
董云儿教训得上瘾,扭着刘启的胳膊,按住他的头,见他缩走,边拉边顿,问:“缓一会儿好不好。”
刘启扛了进去。
堵在门口的董云儿一个不小心被他借了力,侧往门板后退到一边,手中不自觉加劲,最终感觉到一轻。刘启惨叫着,踉跄地走了两步。“啊!!”的一声叫得特别大。
董云儿看着自己的手,再看看刘启抱住胳膊狂跳,不由花容抖动,慌忙申辩说:“你自己非要硬扛进来,胳膊脱臼怪谁?我说过我练武,你不信?!”
刘启的小臂僵直地垂着晃悠,把脱臼的胳膊递去抵住,几声长叫,猛地托上。他张牙舞爪来减轻过后的疼痛,声音显得格外扭曲,“俺是刀光剑影里出来的——小娘子小看我本事。”
即使是他一头汗水,即使是自己感觉在先,董云儿也弄不明白他是不是装成胳膊脱臼。
二牛也跑来了。
他去见“海东通货铺”的大掌柜,东市却只是个分柜,分柜掌柜一见信物,就跟着他一起走了,到了他家去见花流霜……他一问,刘启带着人去了东市,料想是去搬家,虽然家里情况不允许,而董大酒坊地方大,但觉得这样逼人搬家跟欺负人差不多,就一路跑来,人到了一看情况,门板张开一个,刘启已经在里头了,刘阿雪还在往里挤,也着急地往里挤扛,却身体厚大,怎么都进不去,只在门缝吆喝。
一群饥饿的人见刘启一心进去,丢了食物,为首最壮实的男人竟然提了袋子,打翻一个小个子女人,夺路而走,别人不知道是不是相互比较过速度,并不追他,挤扛在门板上向那几个拿馒头在手的人抢。
他们把门板撞得很响,犹如吵闹砸门,只是伴随着弱小者凄厉的尖叫。
不知道是谁推了近缝隙处的扳子,整个挤住二牛的半边身子。二牛忍了两下,闷叫两声。
里头刘启一见气喘吁吁的二牛被卡门板上了,拼命推条板帮二牛挣脱。
这时,一个手按剑柄的高大男子从院子跨近来,大步走穿行上前,董老汉随即跟出来,却拦抓不住。
男人到了前面,冰冷地说:“一群无赖!”
“噢~!”把二牛推出去的刘启张大嘴巴看看他,再看看董云儿,“呵呵”笑了起来,诡异地而小声地说,“藏情郎?!缓一会儿就为了这事儿?早说呀。我还以为尽骗我,是为了把我堵在门外呢。”
他做足了意外之色和恍然大悟,就像一个傻学生最终弄到了答案所在,让董云儿百忙中不忘脸红。
随着一声机簧响,男子长剑出鞘,寒意满室。
他指住比自己矮了半头多的刘启,嘴里吐了一个字:“滚!”
刘启瞪着他,眼角全是笑味,这会也不理睬他,只是去用自己那只好手去捉董云儿,追问式地问:“是谁该走?”
董老头在一阵沉默中开口:“小子,宽限两日。”
“恩!”刘启点了下头,拨捻着手指头说,“断胳膊费,五个金币,毁约十五个金币,骂人五个,拔剑十个!要是现在没有,我以后在月钱里扣。”
董云儿却不想让宽限了。
她知道父亲还不知道情况紧急,站在一旁欲言欲止。
失神间来不及拦那男子,那男子就向前走了一步,剑尖轻颤动,最后停在刘启的鼻子上:“狗屁都没一个,你滚不滚?”
刘启感到那剑尖已经看不到,心里泛起入骨的冷意,觉得对方手一抖,就可以刺花他的脸。
他立刻明白这人是个亡命之徒。
刘阿雪紧张地说:“杀人是犯法的!”说完哭起来。
董云儿气急,盯住那汉子,向前走了一步,什么也不说,一把推偏他的剑。
刘启笑呵呵地判断,用意是打草惊蛇:“你肯定是个逃犯,形如惊弓之鸟,自己害怕,倒不是为了为阿姐出气。”
男人的手动了动,冷哼道:“我还以为长月的小泼皮不会怕呢,你眼皮抖什么?”
刘启说完到处乱滚,引发了那剑客的穿挑刺撩,就吸腹,矮身,形态可笑地跳了一串舞,却使那男子的剑接连劈空。
他切开刘启的褂子,还弄破董云儿的手,一下激怒了董老汉。
董老汉两步跨到跟前,手扣去一翻,不等人看清,就用另一只手一托男子的胳膊,自己的小臂从中穿过,趁男子胳膊被自己推开时再弹过去,把那男子撞退好几步。想不到两鬓斑白的老者能用这样巧妙的手段,刘启伸出脑袋,两眼直直的。
那男子转身缩退,几下站到院子里,说:“董叔!后会有期。”
接着走在墙头上,单足伫立,遥遥拱手。
董云儿捂住伤口,脸色苍白,狠狠地踢了刘启两下,瘫坐在椅子上。
刘启不敢装傻,看着发威的董老汉,哈舌点头,心里却不明白那男子本来和他们一伙,怎么就突然翻脸。
董老汉也看着刘启,似笑似叹地摇头,二牛抱着掉的板子,张口结舌,表情夸张,一下把董老头的视线引到他那儿,然而他的身后,是外面的流民。一群疯狗一样抢馒头的流民,这景象让他震惊,相比而言,二牛是什么表情不重要了,他如梦呓语:“人狗争食,天下将乱!”
二牛拉着眼泪汪汪的阿雪,拽着泪汗直冒的刘启,正要先离开为好,董老汉说:“也好。早早搬家。”
刘启连连巴结,说:“阿伯。原来你也是好人呀。”
这话说的。
董云儿又气又松气,敢情他一直认为父女不是好人,才一再生事的,立刻赶上,再送他一脚。
刘启伸出手来,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我也不想趁人之危,可是,不早早跑来搬家,我们就得多花钱。现在生意还没开,二牛哥也没出摊子,能像那些有钱人,坐那儿等么?不能。现在我为了省钱,拉来了流民,让他们住到二牛阿哥家么?那二牛阿哥家成什么了?只能委屈你们,让你们挪走,吧他们先安顿下……是不是?这样吧,我刚才说的衣裳钱,扭伤胳膊钱都不算,再补你们五个金币怎么样?”
二牛大吃一惊。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是刘启昧于事故,没想到刘启动作快,是怕自己不去出摊,顶不住养家,心头不禁一热。
董云儿知道城里戒了严,说:“搬不成,戒严了,城门都闭上了,说是有刺客。”
刘启刚刚从城外出来不久,觉得这是董云儿的借口,不想东市的人跑来看流民争吃的打架,有人喊着说宰辅们都半夜入宫,朝廷一定出了大事,顿时吃了一惊,反问道:“那今天还搬不成了?”
确实。
几个宰辅们是半夜进宫的,这瞒不住百姓们。
版本是这样的,有人指使刺客潜伏宫禁,深入国王寝宫,被一名小宦官发觉,小宦被刺客刺死,国王只好拔剑抵挡,与刺客激战。郎中令赶到,有意无意中放走刺客。国王气坏章体,令郎中令自尽,杀了好些个领衔郎……
也是后来,刘启进了宫,才知道另一种接近真实的说法:“刺客”其实是一个病人,因病入膏肓,头脑也不清醒,总是想见国王一面,于是就不远万里入京,拣了一个腰牌,混进内城,并屡屡至东华门外跪拜。
他晋见之心不死,春去夏来,前日下雨,半夜时分到东华门外观望,被守门军士赶走,但他并没有离去,而是躲到暗处,忍饥挨雨一直呆到深夜约五更时分,天快亮的时候跟着外面换哨的人摸了进去。
他有病,胡须尽脱,而且有腰牌。
侍卫们见他乱闯,以为是位刚净身的太监,要他到管训太监的地方。
正好,敌国西庆战争彻底失利,派使者来求和,送上出兵征伐靖康的兵马元帅陈万复的首级,奉送首级的侍卫给宦官,一个大宦官没见过人头,心里别扭,顺便让他这个刚净身的太监捧着人头跟着送去。
头骨处理过,全部嵌在银子里,很重,到了皇帝跟前,大宦官一个不留心,那病人用头顶着头骨。
皇帝那几日正心烦意乱,一个人坐在御花园中,让随侍离得远远的,独独让人送人头来,没想到一眼看去,领着雄兵猛将来靖康的敌方大将首级飘来了,心中惊恐,心神不宁,拔剑上去把两人刺死,而后到处刺人,直到脱力不起。
这一个版本是断的,虽然出入宫掖的认都不敢考证,但可信性却比第一个强。
这会儿,刘启却不清楚。
他也是关心国家大事的少年,听到大伙的猜测,说朝廷还要全城收捕,连忙回来求董老头,让自己招来的人先住他们家。
董云儿反倒一心搬家,爽快地答应。
她担心四城禁严搬不出去,就说要先到亲戚家住,把宅院说留给就留给,拽着她父亲就不知去向了。
刘启也有些愧疚,指使人将他们自己的东西封存到院中厢房,一一锁个结实,只许流民在铺面和院子里住,并天天跑去监督他们搞好卫生,整修铺面。
铺子刚刚修好,城门开始松禁,董云儿和董老头就又神秘地出现。他们反过来主动要求搬家。刘启眼看铺面几乎可以开张了,正好不耽误生意,是喜从中来,飞快地指使人帮他们往城外搬。(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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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启给他们找的家子在长月城南的荒郊,确实如他自己所说,山清水秀,抱着一股好泉,是一所酿酒的好地方。
然而,住处却是一所倾颓的小庙宇。
宝殿不知何时建成,何时荒芜,现在已是残破倾颓。
董云儿怎么说也是娇生惯养,苦不堪言,尤为气愤的是刘启说话算话找来此地,却还跟她父亲套着交情——她有点没法说。
一场大雨无有停歇的迹象,破庙四处漏雨,把地表打得湿湿的。董云儿扫眼怒视看东家,刘启老爷顶着几片大蒲扇叶,躺在马上睡觉,再看一看别处,一群吃不饱的流民一窝蜂挤在殿中一角,吃不够地抱着干馒头。
她坐在一座被推倒的山神像上,收集后面的干草,打算升一堆火,不停地激动,说:“太过分了,真是过分。”
董老汉轻声说:“住在这儿倒也不显眼。你看,人家东家也在住嘛,那胳膊脱臼过,不知道还肿着不肿着。”
董云儿笑是笑了,却不能释怀,冷冷地说:“那能怪谁?他这么小就这么贼,放太平年间,一准是个奸商。”
董老汉投了几眼,笑道:“现在也还不算是兵荒马乱。”他冲着刘启,提高声音:“跟着东家没错。是吧。”
刘启一屁股坐起来,“嗯”了一声说:“天晴。我们就翻修房屋……”他跳下来,从屁股下边的鞍鞯里找到一个革桶,倒出一卷纸,展开就奔过来,念念有词道:“你们看看我设计的房屋,气派不,满意不?”
他凑到跟前,借着火光摊开。
董云儿一探头,就见第一张画里是一大片疏密有致的房屋,标注得清清楚楚,矮墙,庭院,空地,工坊,厢房,耳房……另有民居。他把董云儿震到了,董云儿狐疑狐疑的,反问:“你从哪偷的图纸?你爹建房屋留下来的?”她一说,本来毫不在意的董老汉注意力也被吸引,眼神随机盯了上去,看看图,看看刘启,看看图,再看看刘启。他记得自己家翻修房屋时的情境,因为地方大的原因,找来的工匠都没有图,全是靠嘴念叨……要不是王爷府上的詹事让人给画了图,还不知道房屋修成什么样儿呢。他也狐疑狐疑的,辨认墨迹,觉得时日不久,不敢相信地说:“他爹修房子画的,他还不是重画了一遍?”
刘启一阵冷笑道:“怎的小看小子?”他指了一指上边的一角问:“我家建房还要到山泉汲水么?我家还修酒窖么?”他神气起来,顺便给董老汉和董云儿画了个饼,跳后一步开始比划:“只要你们好好酿酒,东家我不会亏待你们的……让你们住的房子都是丈高,有你的练武场,有你的闺房,想养花,屋后是一片花园子,老阿爹在亭子里饮酒,想玩鸟了,还可以竖立个架子挂鸟笼,一边喝小酒,一边逗百灵。你呢,不是爱养花,可以在园子里到处栽花……”
他说得兴起,干脆跳到场中,来到那些流民面前:“不但有他们的住处,也还有你们的。”他走过去,从人手里抠出来一个干馒头,“嘭”一脚踢走,反问:“握着这个干啥?担心朝不保夕么?有这么担心么?”他脸上充满光芒,大声说:“只要你们好好干,顿顿吃饱吃好,住的全是半砖的四方院……娶妻生子养孩子,养猪养狗养羊,一人还十来亩地,你们出了庙,抬头往东看,那是是不是个坪子?下头有个沃谷,两下起码好几百亩地,眼下苦一阵子多干活,半年以后呢?”
他说得热乎,流民们不敢相信,见他转回去,敲那卷纸敲得哔啵响,抽了一页纸,开始又讲房屋结构,情不自禁全涌了上来。
他们渐渐确信不疑,这个要求说看看,那个也好看看,喊着:“这一大片呢,是一大片呢,好些院子,真的修给我们呢。”
妇人们见他们乱窜,围在外边提醒:“你们别抢着看,把纸看烂了。”
小庙里像是突然阴霾尽驱,只余火堆闪烁的暖光。
董老头不由得轻轻碰一碰董云儿,小声说:“这小子长大了不得了。”
董云儿打鼻孔里哼了一声,却是咬准了说:“他爹修房子的图被他偷出来了,你看他能的。就算他真修,一时半会修得好呢。”
庙内正热闹,外面突然来一路人马,叫嚣出一片寻求避雨的喊声。众人心虚,知道这是荒地,生怕冒出大财主说地是他们的,听得有马鸣,就不再吭声,齐齐打庙门往外看。刘启到门口露一露头,看了一圈,找到董老汉身边的一个小桌子,快快跑过门口,一放小桌子,喊着:“张毛,李多财,快过来收钱。”
他们刚刚布置完,一行人就大叫着停在山庙外,果然是来避雨的。
董老汉看刘启像猴子一样屈蹲着,在桌子上摆上一些小额的钱币,惊异道:“他是在干嘛?”董云儿轻蔑地笑一笑,站起来走过去,从刘启对面敲敲小桌子,说:“准备收过路人的避雨钱吧。有没有分成?”
刘启嘿嘿一笑,说:“你替我收钱。一成。”
董云儿掀起嘴唇,皱脸说:“你想得美。我就在这儿看着,看你怎么收钱?!还真的已经把庙当成你们家的了……人家投宿,你收钱。你喊这庙,它也不应。听着有马,也不会是普通人家,你开口要钱,人家说不定还捉了你打一顿呢。”
正说着,一行旅人已经拉着马走到跟前。
为首的是位精练的汉子,他上身没穿衣裳,头发粘在身上,皮肤浇得水亮,而宽大的马裤却贴着身,鼓着的地方泛着明亮的水色。
他看刘启好心地接过自己的马,以为是好心之举,连忙冲后面喊:“老爷。少爷。”
刘启连忙问:“总共多少人?”他一回头,叫喊:“准备酒和茶。”
汉子感激地笑笑,说:“十来个。我是不用,呆会儿看看老爷要不要。”
说完回头,准备到雨里接人,突然发觉裤带一紧,回过头来,见是刘启拽住着,不由疑惑不定地皱了眉头。
刘启说:“一个银币一个人,便宜你了,怎么样?”
第二个人露头进来,是那个叫“京城第一骑”的黄公子:“什么一个银币。”
刘启热情地招呼,却不论交情,说:“借宿,包含茶水酒食费。我认识你,给的价是低着呢。”
黄公子打量了一番,见里面多出些家用,两个汉子当门站着,立刻把自己对刘启的印象和判断推翻掉,也不再和善,冷笑说:“是你呀!什么、什么借宿费?”
和他一起来的汉子也心疼钱,怒然转身,说:“这是废庙,不是你家!凭什么给你?!一个银币,当你这是客栈呢。”
刘启说:“这就是我们家的客栈,外头下着雨,爱住不住。我还少算了呢。加上马匹十两银。黄。黄。天霸。我认识,看在他的面子上才要一个,你给不给,不给就走。”
外面的人都已经上来,穿过倒塌的院子围在殿门的门口,其中有一个被衣裳包住,发抖不休的少女。
刘启不可克制地烂笑,老远就去扯:“皎皎?我不要你钱。”他指挥说:“记住。少要一个银币,她的钱不收。”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刘启?!”
刘启愣了一下,拉住娇-叫的黄皎皎,招呼一个高大的身影快进来:“余阿叔?!”
一个富态而略带威严的中年汉子来到门口,跟余山汉说话,指住刘启就问:“他?你怎么认识。”
余山汉不管身上有多少水,抱住刘启,说:“别闹了。“
他回过身来介绍诸人,还没有来得及,刘启已经赶到前头,斩钉截铁:“把你关系好的都叫进来。阿叔。家里不同往日,我也正用钱,看到了么?我这一片地,要起屋百间,正用钱呢。”
余山汉无奈,摸出个钱放桌子上,说:“这位阿伯是你阿爸的朋友。这些都是他的家人,要要钱,要你阿叔的。”
刘启怏怏地让路,揽着余山汉,问他怎么来的。
前些日子,亲王秦纲和章维打得火热,要支商队去备州互市,余山汉去了,后来国王传召秦纲,备州有不少人一道上京,他们也作为宾服上供的朝贡队伍,这就跟着来了。他却不愿意先讲这些,介绍各位来客,说起为首的富汉:“这是你黄伯伯。”
刘启一一见面,却又没出息地拉扯黄皎皎。
余山汉大吃一惊,连忙向他使眼色,小声说:“别丢人。免得让你阿爸知道。”接着又说:“我想来看看主公,找不到,只好去找你黄阿伯,好打听你们的下落。这些天,多亏你黄阿伯他们的招待和照料。”
董老汉也没起身,只是卧在那里看着。
那为首探路的汉子突然看到了他,连忙抱拳,呼道:“这不是董大哥?”接着定要引见黄姓老爷,小声跟黄老爷说了几乎,引了过去,介绍说:“这是在下的东主。”
董老汉的惊讶之色在脸上一闪而去,站起来客套说:“常堂把子这是干什么?!董某早不问事,只是一介酒徒,常兄客气,黄老爷客气。”
董云儿想说些什么,见黄天霸一直在看她,连忙把头扭来,哼了一声。
她哼的方向是收桌上小钱的刘启,刘启大不忿,却又不好发作,只好假装没有看见,仰头打一个呵欠。黄皎皎反过来扯他,摸到头发问:“黑炭鸟,你好玩的小辫子呢?”
刘启笑出声音,得意地看一看怪自己没有规矩的余山汉,拉住黄皎皎冰凉的柔手,哄骗说:“你坐我身边,我慢慢给你说。”
黄家老爷与董老汉寒暄两声,一回头,女儿又和刘启拉扯,只好干咳一声,叫道:“皎皎。”
他向刘启问候着刘海,拉过女儿,回头笑道:“真是虎父无犬子,可是能够生财,连他黄叔叔的钱都赚。”
这分明是挪揄,余山汉挺尴尬。
说他是伯,他自称叔,刘启犯犯嘀咕,连忙扛着桌子到董云儿刚升起的火边,帮忙生火,收集干草、废木头,在董云儿耳朵边说:“阿姐,不要把火生得太大,他们都是大人,火小了,只会让皎皎坐到我身边。”
董云儿有点儿想不到,但手头生火的木柴确实不多,只是说:“好处有没有?”
刘启说:“恩!一盒胭脂。”
董云儿不知道他的胭脂都是自己做的,说:“我要钱。”
她渐渐无视刘启,留意渐渐走近的余山汉。
余山汉膀大腰圆,声音粗大,走路蓄扣而稳,身上还带着沙场磨砺而出的气势,而眼睛却十分平和。
董云儿肯定此人绝非善类,她看看假寐的父亲,不知道父亲注意没有,眼神没有得到回应,只好在心底猜测起余山汉和刘启的关系。
刘启一味好言收买。董云儿只是笑。旁边伸来手掌,递到一个盒子。
刘启不看就知道是谁的手,拿过来说:“雨蝶送我的东西?是什么呀?”“你看看!”余山汉边笑边小声说,“你晚容姐姐出嫁了。阿孝也很挂念你。你怎么一点儿也不问,就知道瞄准人家皎皎小姐,羞不羞?!”
“出嫁?!嗨,想不到,我还以为没人要她呢。她说自己不漂亮,不温柔,怕嫁不出去。”他掰着手指头列举,问,“娶亲要送礼,我也要送对不对?!我还不是大人呀?!好吧,我阿爸替我就行了。”
他打开盒子,发觉董云儿用余光看,慌忙扭了身。
盒子里是用木根雕出的四只章犬,一大三小,大的是“雪地虎”,伫立着,小的是“雪地虎”的孩子们,一个在抱头,一个在睡觉,一个张嘴吼叫。
刘启把章犬的崽送给章琉姝一只,章沙獾一只,自己和阿妈留一只,而雪地虎,却是在保护羊群和刘启的时候先被猛虎扑伤,又被党那骑兵射穿,几只狗,无疑是他心中难以忘记的东西。
刘海匆匆上京,不知自己前途命运,除了妻子、儿女,谁也没有带,更别说狗。
章犬自然落到雨蝶手里来养。
她是余山汉的义女,跟着有了大量田产家业的余山汉,其中的一条章犬也是在余山汉家里。
刘启想不到雨蝶记得自己斗老虎的爱犬“雪地虎”,眼角有点湿润,他也想知道章琉姝,却没有敢问。
余山汉熟悉他的禀性,说:“你三叔给你送一件精鞣的皮甲,是上好的犀皮,我没带在身上。”
说话间,围坐另一边的黄家人果然让黄皎皎坐过来烤火。
刘启不由偷笑。余山汉想不到他当着人家父亲的面,什么都不掩饰,再想想,也怪不得他,他毕竟自塞外归来,哪里分得清男女授受不亲?他只当位置是给自己留的,一屁股坐上。刘启只好抓耳挠腮地看黄皎皎坐到董云儿身边。(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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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云儿也知道怎么回事,轻蔑地笑了起来。
黄皎皎却闲不住,伸过手来,喊道:“我看看你的东西。”
刘启不大情愿,骗她说:“黑忽忽的小虫子,咬人手指头。”
这谎话太不高明,黄皎皎不高兴地嘟着嘴巴说:“骗人!”
刘启把盒子塞进旁边的东西堆里,回答余山汉问说不完的话。这会儿,旁边的黄家人也在生气。刘启一见他们就要收钱,接着也不理他们,只顾自己围着火说话,连柴火都不分出一点,确实让人心里很不高兴。
为首的黄文骢念及和刘海的交情,制止住蠢蠢欲动的黄天霸。
他环顾四周,看到二十多个黄瘦的人那有吃的东西,突然也感觉有些饿。
他们今天是打猎出来的,可天刚不热就下了雨,自然没有什么收获,这会恐怕不有求于刘启都不行。
“老余!”黄文骢叫了一声。
“黄爷。”余山汉突然醒悟自己冷落了黄家父子,慌忙站起来过去,邀请他们到火边,说:“见了少主,话多忘情,请您不要见怪。”
黄文骢虚假地推辞一会,这才带着儿子过去。
火虽然小,只加他们两个人却没问题。
刘启这才知道他们一开始不来,不是要和自己的人同甘共苦,而是顾忌身份,要请了才来,不由心叫失算。
刘启拿出酒食,招待一番,黄文骢这才知道那些像“马槽”的瓶罐木桶都是用来酿酒的,问了几问,听刘启说被这些破烂东西拖累,心中想不明白,一味说:“贤侄在说笑吧!”刘启发觉自己说什么他都是用到这一句话,像是一只鹦鹉,也很是奇怪。余山汉却是知道,人家不认为刘启是要开小酒坊谋生,只以为刘启纨绔子弟没正经,说闹起来没个头。
旁边,董云儿也帮忙招待,给过黄皎皎一个夹饼。黄皎皎吃一口吐出来。刘启只当是董云儿故意以坏充好,哼哼两声,给黄皎皎一块肉干。黄皎皎尝了一下,又吐到一边去,生气地说:“你的东西真难吃,肉都是臭的。”
刘启闻一闻,干肉果然不像在草原上的干燥天气保持的那么好,确实有种难闻的气味,尴尬地笑两下,拿回还回来的食物,大口猛咬着,两只眼睛却是乱动,想着怎么哄好这个挑食的黄皎皎。
黄皎皎撒娇般不依:“给我找点能吃的,好不好?!”
黄文骢觉得食物当真难吃,却还不是不许她嚷嚷。
黄皎皎吃了些责怪扁着眼睛,眼眶里已经有泪水在旋。
刘启突然想到事情,看一看外面下紧的大雨,叫着等等,这就站了起来脱了衣裳。余山汉站起来阻止:“刘启。你要干什么?!”
刘启也不说,找来准备换瓦用的长竹,三下五除二地绑了柄小刀,甩了鞋就走。
余山汉只好跟在后面出去。
外面的雨下得很大,糊得眼睛生疼,他只是感觉到刚暖干不久的裤子很快湿到裆里,格外难受。
小庙后是一处急泉,泉水已经漫过原先的泉道,将一堆乱石都掩在浅水里。
刘启已经站在那里,余山汉走了两步,就觉得地下乱石甚多,搁脚搁得脚疼。他喊着“刘启”,接着怒喝。
刘启的裤腿再一次垂下去,浸到水里。
他先放下竹竿,捋一捋,仔细得观察,待看到清澈的水里浮出一道鱼背,重举竹竿,把住泉道遥指。
余山汉这才知道他为那黄家的娇娇女抓鱼吃,不知为何感到难受。
刘启从小到大,需要去取悦谁?
余山汉不由想起出嫁的段晚容,自己问她有什么要给刘启说的,她竟然断线珠子一样落泪;接着想起雨蝶,一个月来,她几乎每日都在刻那三只木狼。刚才自己讲给他,他只淡淡地问了几句,而现在呢?却为怎么看都不是过日子的娇少女冒雨抓鱼。余山汉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去,抹一把脸上让人窒息的雨水,说:“刘启。那是富人家养坏了的丫头。你就是抓了新鲜鱼,她也未必喜欢吃。”
刘启大奇,摆手不让余山汉打搅:“谁说的,我就最喜欢吃烤出来的鱼。”
余山汉扯着嗓子问:“你不问问你晚容阿姐现在过得好不好?”
刘启半俯着身子,竹竿斜举,应口回答:“她过得一定好。”
余山汉几乎是在咆哮:“你怎么知道?”
刘启随口说:“她已经嫁人了呀,以前总发愁,怕嫁不出去。”
余山汉停住了,心说:“要说什么呢?告诉他段晚容嘴里不说,每天都想着他,和雨蝶泡在一起?这孩子,还懵懂着呢。”
大雨总是斩断人的思索,砸在水面让涟漪扩散搅和。
刘启看雨大,撵余山汉回去,别给自己添乱,否则刚才就已经一竿子下去,叉了鱼回去。
余山汉心疼他,只好劝他:“刘启,我帮你抓鱼,你回去好不好?”
“不好!你快回去吧。”刘启固执地说,“皎皎吃我抓的鱼说好吃,才觉得我好呀。快回去!别耽误我抓鱼,不然我发火!”
余山汉拗不过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去。
一回去,他就见黄皎皎笑得花枝乱颤,和董云儿讲刘启的黑皮肤和一头的小辫儿,口气里全是取笑,不由心生不满。
她不知从哪儿摸出刘启的盒子,伸出白玉一样的手,用两只筷子一样的木棍夹着一只木刻犬放在火头上烧着玩。
余山汉心酸疼、酸疼的,感叹她是位幸福的少女,感叹她把雨蝶的心血烧掉,心说:“烧掉吧。烧掉吧。”
有人问起刘启在外面干什么,他就带着不满说:“为皎皎小姐抓鱼呢。”说完,静静地看着在火舌里焦烂的木雕,不自觉地想:这小妞儿整日吃着精烹细作的山珍海味,怎会在乎一条火上烤出的淡味鱼?这刘启,真是邪在人家身上了。
董云儿听着外面哗然作响的大雨,几乎猜到了,暧昧地笑笑。
她不得不佩服这个好色小鬼的手段,觉得换作是自己,一定跟上次面对一大堆水果时一样,感动得说不出话。
唉。
这小子取悦人的手段哦。
黄文骢“哎呀”、“哎呀”地责怪,大声说:“叫他回来。这丫头饿一饿就好好吃东西。要是淋-病了?!……”
余山汉看着黄皎皎,说:“没事,他没那么容易病。我们那的人都不娇气。”
黄文骢笑道:“听说那里的番子不开化,他阿爸早就该迁到中原来了,也可以给孩子请最好的先生……”
董云儿添油加醋,跟着说:“他们那连西瓜都没有。他在我家都抱着西瓜洗脸。”
余山汉没有吭声,拿起刘启留下的吃的,大口、大口地嚼。
但他还是在想着木雕,突然站起来,漫不经心地拿过对面的盒子。
虽然仅剩下一只犬,黄皎皎还是不依,伸手要讨“狗狗”。余山汉强行挤出笑容,说:“这是刘启的宝贝,是他的爱犬,救过他的命,烧了,他不高兴。”
黄皎皎说:“我高兴。”
余山汉有些发愁,有点无法应付。
他不声不响往外看着,见雨停了几停,刘启一瘸一拐回来,心里又是一疼。
然而,刘启却很高兴,手里提溜着一根草绳,穿两、三尾鱼。欢快地举着大叫:“皎皎。看我怎么样?!给你抓了好几条鱼。”说完,蹲去门口剥鱼,哼一曲极为欢快的歌儿。他终于把鱼的内脏弄好,收敛起一堆鱼鳞,鱼肠,回头“便宜”董云儿说:“给你做花饲料。”董云儿见他手黏糊糊,大为反感:“你怎么不在泉水里弄干净再回来。”其它人也是一样发问,余山汉沉着脸回答:“死物不能弃入流水,会带来疾病和瘟疫,这是塞外的风俗。”
刘启却不在意,旁若无人地找一根枝棍,将鱼穿上,交去黄皎皎面前。黄皎皎不接,说:“脏!”
刘启保证说:“不脏的。”
他保证急了,只好在庙瓦接些水冲洗,顺便洗了手。
房檐上的水混些多糁子,吃起来说不准糁牙,不过,黄皎皎坐里面,却看不到,她见刘启回来,接过棍子,放在火上翻烤。
董云儿细细观察刘启,见他的眼睛自上瞥下,时而用心地看着鱼,时而得意地看过黄皎皎,嘴角浮现出淡淡的笑容,突然间觉得刘启好色得很有味道。
不一会,刘启架起自己的腿。
他小心地哄着黄皎皎,讲些趣闻,忘情下把光脚离得近了,惹得烤鱼的黄皎皎用用脚踢开。董云儿却注意到他抻开的脚底有一条被石楞划开的口子,带着鲜艳的颜色。
黄皎皎嫌恶地说:“放下你的脚!”
刘启笑了笑,找了块破布,提着鞋子出去洗脚穿鞋。
鱼儿渐渐烤熟,一股诱人的香味弥漫。
那边的流民都闻到了,连偏殿里的马儿都骚动地叫。
“真香。”刘启说。
“是的!”余山汉承认地点头,说着,把黄皎皎烧空了的盒子递过来。
黄皎皎也很满意地拿起树枝,放在高翘的鼻子下嗅,接着微曲后面三指,用拇指和食指姿势优美地捏下一小块,放进嘴里。
“好吃不?”刘启高兴地问。
黄皎皎嘴巴渐撇,用眼睛盯住刘启,突然叫了一声,一把轮过木棍,扔了出去,嚷着:“什么嘛,难吃死了。”
刘启一下沮丧起来,接着一看盒子,自己的犬都不在了,嚎叫一声:“我的雪地虎一家呢?”
黄皎皎却噗嗤一声笑了。
尴尬和失落累计起来,他只有干笑。董云儿心中感到痛快,暗叫:“活该”,心说:“没给我要作料,怎会好吃?”想到这里,她一下子警惕,暗问自己:我高兴什么?怎么不提醒她呢?!
黄文骢又开始骂女儿。黄皎皎顶嘴说:“我喜欢!刘启给我抓的鱼。是不是?我可以扔掉吧?”
刘启肯定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也乐意看到:“当然可以,要是不烧我的雪地虎就更好了。”
董云儿不得不暗暗佩服黄皎皎,同时给刘启冠上“低三下四”四个字,一直鄙视到天黑。夜渐渐地入深,庙殿里火小人寂,人们都渐渐睡去,响着高低起伏的呼噜声。董云儿还在嗤之以鼻。
她终究是个女子,在这样的环境下睡得很浅,是被一中怪怪的呼噜声惊醒,此刻想着白天的事儿,睁眼寻找声音的来源,好大一会儿才知道余山汉被人用破布堵住鼻子,这才发出咝咝挠心的笛音。
她朝刘启看过去,却看到了睁着眼睛看自己的黄天霸。
黄天霸回头看一看自己老爹,爬近火堆,低声说:“董小姐还没有睡着?”
董云儿感觉到莫名其妙,应付地应了一下,继续找刘启,发现刘启和黄皎皎都也不在旁边,当即觉得刘启太过分,当着人家父兄的面干坏事。
正想着这那,水边的小桌动了一下。
她看过去,终于找到失踪的刘启。
可那个黄小姐呢?正是董云儿不知她去了哪儿的时候,黄皎皎愁眉苦脸地拿了刘启的鱼,蹑手蹑脚地回来。
她看到的不是董云儿,而是黄天霸,就小声嘀咕:“我肚子很饿。”
董云儿赶快闭上眼睛,暗地里偷笑。
她慢慢睡着,早晨一醒来,看到一张笑眯眯的面庞俯压在三、四尺外,眨几下,看清是刘启的脸,失色道:“干什么?!”
刘启蹲在她旁边的小桌子上,抱着胳膊看在看她。
庙外已经晴朗,早晨的清新穿门而来,让人在酷夏中煎熬的心情陡然一变。
心情好,自然看什么都顺。董云儿也不生气,还了一回笑,但她细细辨认,感到刘启不是看自己****的色样,而是透着看到金子的贪婪和邪恶,就慢慢地收住笑容,等待下文。刘启用自己的目光引导董云儿的目光往地下走。董云儿最终一怔,地下吐着嚼滤过的鱼骨头,就在自己的嘴巴边,而黄皎皎却裹身睡出了很远。
刘启说:“我预备的早餐被你偷吃掉!”
董云儿又委屈又好笑,爱理不理地站起来,在大殿里打量。
余山汉已经不在,其它的人都还在睡觉,此趴彼伏,坐卧掩困。董云儿看了一看不远处的黄皎皎,想替她隐瞒,却最终醒悟,心说:“鱼骨头怎么在我嘴巴下面?!这妮子还知道诬陷我。”
刘启勾勾手指头,示意董云儿跟他走。
董云儿虽然知道可能面临敲诈,仍然爽快地跟出来。
外面是一处矮山的偏峰,风光旖旎,清风涤荡,鸟鸣声声,放眼望去,可以看到王室园林中林木苍郁。衣衫被风鼓起的余山汉正在不远处的一处石头面上挥舞一把马刀,身前身后寒光翩翩,尾部长缨漫舞,刀嘶之声尖锐,混杂着他口中的开气大呼,几乎和晨曦美景连在一起。(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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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真是个好地方,而自己竟然没有发现。
董云儿干脆走过刘启身边,极目四顾。略有些惋惜看住北山梁,而后不甘心地回头,看看身边的颓园。
刘启烂笑着摸出一把靴刺,大概刚跟余山汉要来,一尺多点,黑色无锈。董云儿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想回身便走,却拿不准刘启会不会背后动手,便警告说,“你未必是我的对手,小毛孩子。”
“威胁?”刘启疑惑,“鱼儿是我花大功夫抓来的。吃了还想吃么?!”
董云儿只好扭过头,说:“不是我吃的。你想怎样,你说吧?!”
刘启敲着靴刺狞笑两下,说:“吃了鱼要卖力。这几天我要带着我余阿叔转一转,所以这儿的事拜托你啦。干得好,我还给你鱼吃。”
董云儿还没有醒悟过来。一个声音突然从董云儿身后响起:“你拿靴刺干什么?!”
董云儿吓了一跳,才知道余山汉悄无声息地站在自己旁边。余山汉往前走一步,揶揄说:“你该不是想杀人吧?大早晨站在人家姑娘面前,恶狠狠地笑着,敲着靴刺?!”他回过头说:“故弄玄虚。别理他。”
董云儿倒弄清了刘启的用意,就是他不在的时候,自己看着众人,哂道:“你不会好好说话?!靴刺给我防身呀。姑奶奶用不着。”
“恩?!给你,不是防身,它就是咱的标准!”刘启把靴刺递到,说,“夯的土要刺不进去才合标准。要用熟土,马重勃勃用匕首检验,咱们用靴刺,一定要把墙夯得结实,你刺进去,你有鱼吃,他们没饭吃,你刺不进去,你没鱼吃,他们饭菜加肉。怎么样?”
余山汉却觉得他一点儿没变,笑了一笑,回头喊大伙起身。
他们陆续起来,刘启也又拜托董老汉一、二,跟着回了长月城。
回到长月,一夜间变了样,很多都换上哀容,气氛肃穆,就连平日里鸣唱的蝉声也不再响亮家家户户都如丧考妣,街上、院子外都竖着白挽旗,街道两旁的店铺前却还有人拉挂。刘启一进城,差点以为流行。三、五巡兵穿行游弋,敲着铜锣喊:“大行皇帝驾崩,嗣号圣文武昭勋。”
“皇帝驾崩?!新君何人?!”黄文骢不敢相信地说,“天霸!我有点事,你代我去看看你刘伯伯。”
他就打马直走,后面几骑全都跟了去。剩下的黄氏兄妹先去黄府换换衣裳,接着一道去二牛家。
黄皎皎也要跟着,在刘启身边唧唧喳喳个不停。
黄家在京城的宅地在东市和北市间,离二牛家并不远,不大会儿就到。
到了二牛家,柴门大开。
刘启叫了声“阿妈”欢快地往里走,一下儿听到二牛老娘的哭声,慢慢走过屋山投眼,看到杨小玲正在香案前烧纸。
两人穿得应该和二牛老爹死去时差不太多。
他站了一站,只见二牛的老娘抹着眼泪,灰白色的眼睛充上血色,抢天大呼:“好皇帝呀,你咋就去了呢?你叫我们这些百姓怎么好啊!”心里疑问连连。
他看到刘阿雪心虚地趴水井旁的藤边,呼她来接余山汉,等她高兴地甩着两条腿经过,问:“二牛和国王有亲戚么?”
刘阿雪摇摇头。
一身主妇打扮的花流霜眼看家家挂白,也坐立不安,这就和章蓝采合计,学了二牛家,也摆个案,刚刚才摆出来,就看到了到来的客人。
她听着刘阿雪的喊声,微微笑了一下,示意她把声音放轻,尽量不去打扰二牛母亲祭皇帝。
黄天霸不比刘启,连忙上前行礼,唤来妹妹喊道:“伯母!”
余山汉略为介绍,花流霜就比着刘启夸他兄妹俩知事,乐呵呵地说:“今天倒也不知刮了哪的风,来了两位小贵客。”
她带着众人进屋,刘阿雪摸着墙壁,站在后面。
余山汉见她不高兴,拿一个皮扎的小狐狸,递给她。
“我要!”黄皎皎一把抢先拿过,跑到屋子里。
余山汉心里也有些不快,却还是笑着给刘阿雪,说:“人家是客,咱得大方点儿,走,快进屋子。”
章蓝采随即把刘阿雪揣到身前扶着:“一只皮狐狸,什么好东西?!别学人家小气。”
刘启一进屋子就问:“风月老儿呢?”
花流霜对“老儿”两字不满,说:“你不跟人家上课,还不让人家出门逍遥?”她看屋子里空不够,连忙铺了条毡毯坐。
黄天霸仔细看着屋子,见一穷四白,倒不知父亲为什么让自己来,再想起父亲言谈中对他们的重视,有种挑挑刺的优越感,这就看过一遭,回神打量花流霜。花流霜已经三十多岁,和足不出户的关内贵妇不同,脸上吃过风沙,眼角也已经爬上少许的皱纹,适才正做些特色怪饭,按二牛媳妇教的那样,束了围裙,使得雍容气质离身,多出许多土气。
而家里连个佣人都没有,章蓝采起来为他们倒茶。
余山汉觉得承受不起,慌忙爬起来,连声说:“二主母快坐,我来!”
章蓝采点点头坐下,说,“什么看不看?你父亲真是,我家老爷不小气。”说话间,她见刘启坐在人家少女身边,比划得天圆地方,说得吐沫横飞,少女却嘟着嘴巴推,小声地叫“讨厌”,便立刻怒气地瞪过去。
余山汉搬了一盘茶出来,手忙脚乱地给黄家兄妹摆上,正忙着,见章蓝采站起来去扯刘启,连忙让一让。
章蓝采顺势上到跟前,给了毫无防备的刘启一个响亮的巴掌,回头教训黄皎皎:“你是女孩子,不能让他拉住手不丢,他可不怀好意。”
黄天霸客套几句,此时更觉无趣,老想着走,感到茶是温的,一口喝完,伪称:“家里还有些事。”
花流霜却不由他,说:“马上要晌午,说什么也要吃个饭,让老余、刘启带你们去酒楼坐坐。”
黄天霸在这儿实在坐不住,想想酒楼也是个去处,客气一番,就跟一大、一小出了门。
刘启在酒楼招待完黄家兄妹,打发余山汉先回,自己自告奋勇去送客。
余山汉知道他瞄准人家漂亮的小姐,却也只有白白叹气的份。
他一个人回二牛家,见二牛的母亲在阴凉里坐着,眼睛青肿,手里捏着念珠,一个一个地数,突然想起自己的母亲。他打仗被俘之后,家里就被恶霸逼得家破人亡,母亲死了,兄弟杀了恶霸逃亡他方,而前妻、女儿也不知去了哪儿,在此一刻,他心说:很快就要天下大赦了。我那兄弟会乘机返乡吗?!自己要去看看才是。
二牛的母亲终因看不到,认错了人:“刘大官人!回来啦?你知道皇帝哪天出殡?我好叫二牛带我去。”
余山汉鼻子一酸,哽咽道:“我不是!”
“噢,你是今天来的客人家?那你知道不知道?刘启最伶俐,他是什么都知道。”老婆絮叨地说,“你多大?!”
“四十了!”余山汉见她伸出手,连忙握住。
二牛媳妇端碗粥出来,有些腼腆地说:“我婆婆眼睛不好,爱拉人说话,你不要嫌弃!”
余山汉安慰老人几句,起身离开时摸出一枚线穿的子钱,放到嘴边,眼睛红红的。
他想起自己的母亲,自己的兄弟……都怀着敬爱君王之心,恶霸依然让自己一家家破人亡,没有人管,没有人问,还是刘宇找人为他报的仇,不禁擦了擦眼角。进了屋,花流霜见他就问:“你怎么和他们走一起?!他们肯定与你家二爷闹出了事?当家的都避着他们,免得将来管不了。”
刘宇的确已经开始缩紧马匹供应,余山汉一想,有点后悔地说:“我不知道呀。”
“算了,讲讲家里的情况,赵嬷嬷还好吗?”花流霜问。
“想刘启,做梦都想,我看日子不长了,整日都挂念在嘴边,见人就落泪。”余山汉说。
“别给刘启讲!”花流霜说,“他是男人,不能什么事都要挂心上。”
“恩!”余山汉点点头,问,“主公现在在何处为官?我想去看看,也好给家里递个话,家里的人都还念着他回去呢。”
花流霜沉默了,看看一边的章蓝采,好久才嘘了一口气。
章蓝采义愤填膺,说:“他们说老爷在官爵上作假!定下来了,让去养马,真不知道他图什么,四十多岁的人了,被人家呵斥来、呵斥去!”
“怎么能这样?”余山汉大怒,“老爷的官爵都是军功,哪个敢说是假的?”
花流霜淡淡地说:“不要讲这个!当家的不让讲。他说什么天下忧,则心忧,谁理他?他心里高兴让他忙,回去让那边的人别学你家老爷。身边没了自家人,是冷板凳?!”余山汉立刻想到事情的严重性,说:“恐怕章岭的官也是个空号!顶多是按藩镇外邦,君恩赐号!”
花流霜说:“嘿。就是给。章岭要?!”
她无心去管章氏的事,接着说:“就算是男人说一不二,归国就归国,咱闲着行吧?!我劝过不顶用,真怕将来塞下有事,咱这当家的兜上一兜。你来了好好地劝他,问他:这天下好坏,和他父子有什么关系?!”
话里提到了个子,章蓝采突然问到刘启哪去了,一听送人走了,怒不可遏,说:“他和琉姝有婚约?!”
花流霜想到刘海的“齐大非偶”,觉着章蓝采的话不对,果然有征兆,让她冷静,笑着说:“黄家那丫头确实标致,要过来当个鸽子养,和你侄女能比吗?!你侄女是正妻,现在呀,男人都三妻四妾的,他一个少年孩儿,喜人家丫头貌美,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他们说了一会儿的话,不见刘启回来,倒见到一身是汗的刘海回来。
余山汉叫了一声,眼睛酸酸的。
刘海推搡他去歇着,自己去拴马,说:“没事不要过来,章岭和老二见你这样,不觉得你心在我这儿?”
余山汉走在他后面,突然看到他背后有个脚印,汗液登时凝固,血气上飙,沙哑着说:“主公,这又何苦呢?”
刘海拴了马笑,说:“官署里闲,回来一身汗!”
余山汉见他若无其事,再控制不住感情,眼泪滚落。
刘海问:“怎么一见我,就掉眼泪?家中出事情啦?”
章蓝采走来让刘阿雪再抱一个瓜吃,顺便告一告刘启的状。
刘海正说着要刘启好看,刘启和二牛一起回来。刘启牵着马,马上放着几匹布,二牛步行。
两人也都浑身是汗,刘启见面就问,“饭好了吗?我吃完了饭要卖布!”
他看到余山汉看他拖着的布,说:“白布走俏,这次我打马飞快,从城外紧急弄来点布,想不赚都不行!”
他说得镇定自信,眼睛一闪一闪的。
章蓝采觉得冤枉了人,看刘海要拍几巴掌为自己出气,连忙拉住他胳膊,说:“赶快吃瓜吧。二牛。”
他们喊来杨小玲和她婆婆时,刘启已抓住两片瓜蹲在一边大口咬吃。
他闷头咬瓜,一抬头就惊涛骇浪:“阿妈!我们家的粮食还有不?市上的粮食都已经按银币卖了,我回来去肉铺,对面排着一大队人海,疯一样地挤扛。我们现在雇的人快养不下了,我吃完就去赚钱。”
正说着,一辆马车驰走的声音响起。
二牛看到两个穿衙衣带抹冠的小个子公人吓了一跳,连忙上前笑着招呼。
杨小玲也一脸狐疑,到婆婆身边准备扶了避走,继而知道是张国焘才放心。
张国焘一来就说:“陛下一驾崩,这粮食就疯涨起来,我找俩人帮忙,送点粮食过来。”刘海问:“这粮食从哪来的?”
张国焘笑道:“大臣的俸禄虽说发的是金,实际是粮食折价,前两天粮食就开始涨,现在涨得不像话,京城里的堂官都要粮食,不要钱,今儿还闹了一出,朝廷只好发粮食,我刚领过来!”
朝廷在此境地要安民,干涉粮价,怎么转风放粮,官员都开始领粮食,这让百姓怎么想?不是在暗示什么吗?!
刘海有点儿走神,说:“粮食不能这样涨下去。”
张国焘现在官运亨通得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熟知内部详情,指使两个公人挪粮,说:“国丧在即,因丧处夏,又属突发,官员们都在为此准备,只图早日评定庙号,通报治丧。有人提议限定粮食价格,谁能顾得?!大臣们都说,新王登基,大赦天下,形势稳定,粮食自然就降了!”
“谁说的?”刘海诘问,接着说,“战乱过后又有旱灾虫害,粮食本来就不足。现在一恐慌,商人们就会哄抬。不早早平抑,很快就抑制不住。”他知道章维和自家老二都一直拼命地吸纳粮食,说:“‘凶年三缓’,现在国事艰难,富户囤穴,贫户无立锥之有,一旦涨起来,富户更囤,贫户不想饿死,就要卖子卖女卖地,如此恶性相循,再稳定谈何容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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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国焘说:“朝廷的粮食是为打仗啊。做军粮啊。过几天新王登基……人心就安稳了吗?!秋里的一季粮也说下来就下来。”
刘海笑道:“你心里有底吗?!你心里恐怕没底吧。不然不会给我送粮食来。”
张国焘苦笑:“我确实没有底。我岳父说,年后粮食涨价,朝廷只好把囤积的粮食放出来平抑,开始怕积亏空,靠卖,结果卖多少,别人买进多少,后来只好施,这一施,粮库放空了好几座,亏空现在还在那儿。上次的亏空没有填,这次可能更难应付?!”
风月回家之后,也加入他们的议论,刘启听着他们精辟的见解,心里被恐慌填满,眼睛眨都不眨,晚上出去卖完布,回来和二牛、余山汉到铺子睡,只等一掌了灯,就咬着饼子占据一个好位置,靠翻书恶补来找出路。屋子里的家当差不多全被搬去,只剩一张破桌子留下。地板也没有收拾,脏脏的。余山汉去洗澡了,二牛一个人发愁地坐着。他弄不明白刘启怎么还有心情读书,问了刘启几句,看是不能让刘启分心,一把捂住书,着急地说:“我们怎么办?!”
大人们的见解对刘启是一种启迪。
刘启对肉铺生意还没有什么过早的结论,却要审视自己的酒坊,最后丢了书,咽下饼子,拿盛满凉茶的茶碗喝得见底,绷起嘴巴说:“关键就是吃。酒先不酿。粮食贵。那咱们先打猎吧。”
粮食都没得吃,肉呢?
二牛也发愁。
刘启觉得明天就去打猎,顺便给二牛说:“先顾着吃。明天我们去打猎。”
他实在太困,坐着出神,睡意说来就来,一蜷身,就倒在地板上睡过去。余山汉进来,他已经睡着,二牛怎么摇他都摇不醒。
次日天还没亮,他就带着危机感,匆匆起床,洗刷一阵,正要上茅房,眼看二牛占了去,只好急奔回家。杨小玲穿着小衣往茅房走,看茅房门没掩,进到里面,一看,里面蹲了刘启,吓了一跳,捂住胸脯后怕:“你怎么不关茅房的门?”她忘记了出去,奇怪万分:“你不是在铺子里睡吗?”
“是呀,所以太急了!”刘启红着脸让她出去,说,“二牛哥占了那边的茅坑。”
二牛媳妇见他又羞又怯,白皙的脸上露出红晕和笑意,走出去说:“现在也没生意,你们怎么起这么早?你还真厉害,这么远,竟然能跑回来上茅房。”
“我想去打猎!”刘启在里面回答说,“一起去不?”
二牛媳妇隔着一层密栅栏听刘启在里面问她爱吃什么就打什么,正在娇笑,又听到有人回来,透着朦胧的光线仔细一看,是刘启家的客人。
余山汉今天上身穿着一件套罩褂子,上边绣着山牙明月,更显得高大身雄。他腰中是一柄微弯的腰刀,柄把子上垂着一尺来长的赤红流苏,簇新的湖绉裤子下套着凉靴,若不是先有刘启在茅房,二牛媳妇非当他是强人不可。
二牛媳妇在栅栏边小声问:“小鸟!你家的客人是干什么的?”
“他?”刘启难以回答,但立刻想起来三叔一直派他照顾自己,就笑着说,“保姆!”
二牛媳妇扑哧一笑,贬低刘启几下,说:“我看是当兵的吧!”
“恩!以前当过军官。”刘启咬牙用力回答。
二牛媳妇见刘启家也起床了,余山汉恭敬地站在门口,又是好奇,低声问:“那你阿爸呢?”
刘启被问愣了,他还真没想过阿爸的职业,心想:说阿爸养马吧,他也不是整天养马;说他和三叔,二叔做生意吧,他也不整天做生意……说他带兵打仗,也不是专门打仗,想了半天,只好说:“他什么都干,连仗都打!”
二牛媳妇本想知道他父亲有没有带过兵,听这么一说,差不多,说句怪不得,旋即见刘启出来,说:“二牛他哥叫大水,也当过兵,回来跟人打架,误杀了人,进了监狱,要不是有军功非被杀头不可。”
刘启没听人讲过,这才想起二牛和小角打架老是犹犹豫豫,说了句怪不得。正说着话,又有了动静,杨晓玲披着衣裳跑到柴门边一看,脸色就变了样,外头一个长月小吏带着,来了一大批凶神恶煞的蛮子,她心一下惊到,立刻缩回来,要去告诉刘海家,见余山汉把守着门,觉得不熟,又跑回厕所边,着急地给刘启说:“外面来了很多人,都牵着马呀……看着都不是什么好人,是找你阿爸的吗?不会有什么事吧?”她又像是安慰自己:“不会有什么事吧。”说着,眼睛往大门口望着,却不见人进来,只见一个人在外头喊道:“有人吗?请问刘岭是不是在这里住,有人给言一声,奴才们来看他来啦。”带他们来的那小吏却很凶狠,冲了进来,不想吆喝半句却又被人拽住,就与人在门口低声说话。
余山汉大步往大门口走去,冷冷地扔了一句:“谁让你们来的,也不怕惊到街坊,候着。”
刘启挂了一耳朵,就安慰杨小玲说:“阿嫂。老家来的人,来看我阿爸呢。”
杨小玲是女人,连忙回屋,进了屋,发现婆婆也听到了动静,就拦住不让她出去,说:“是刘叔老家来人了,来这儿看他,他们个个膘肥体壮,相貌凶恶,头发衣裳都不一样,你就别去看了。”
她婆婆问:“这不对呀。老家来人了,就热热闹闹进来了……”紧接着又问:“来了多少人?好些吗?亲戚都来了不成?”
杨晓玲回答不上来,按照自己的理解说:“他们家在家乡一定是大户。”
正说着,听到余山汉在院子里说:“主公。和我一起来的人知道您在这儿住,来看您来了。”
接着响起刘海的声音:“有什么好看的,让他们都回去,回头拿些银两给他们,带着他们四处走走看看。”
刘启去完厕所,人出来了,他啊呀呀地喊着,跑门口了,不知怎么招那些人了,人被他带进来了,很多人在院子里哭着:“刘岭。您抛下滚滚的浑河水,成圈的牛羊,数以万计的百姓,到中原来,就过这样的日子呀,那中原的皇帝识人不明。您就跟我们回去吧。湟东不能没有您老呀。”
杨晓玲趴窗户上一看,人都在地上跪着。
刘海走了出来,他们竟都爬过去抱腿。这场景,彻底把她一双秀目给占据满了。她听到婆婆呼唤,回过头来,说:“一个个彪形大汉都求他回去呢。说他怀才不遇,皇帝不知道,不如回家。”
※※※
到了半中午,家里才消停。
刘海都已经起心搬家。
要是家乡的人认清了路,有马队来过,就这样闹一次,二牛家不说什么,街坊也受不了。
刘启却乐着。
来长月这么久,繁华看尽,说实话,已经开始想家乡。
不过,正在进行的事业也不能半途而废,二牛一家人和住城外的一大群人还指望自己呢。
游牧人不够吃的时候要靠打猎糊口。
刘启觉得自己想熬到粮价下跌,也要靠打猎。
他就把自己的心放在打猎上,打了几天猎,微有收获,就送回家一些,一部分给二牛,在东市卖掉,一部分供两家人吃。
二牛也是整天唉声叹气,悔扩大经营扩大的不是时候,这个时日,很难收上来生猪。
刘启打了猎,烹了自然要给阿爸送去一些。
刘海所在的一厩在宫中通往北城的口上,又名骏北厂厩。
那里的栅栏都是白石头和红木栏,外头呈通廊状,内有不大的围场。
刘启到过一次,带着余山汉赶去,也没有费什么周折,很快到廊厩外,远远里看到那儿正有一批人挑马,刘海和几个头牌不断在各槽来往,慢慢送齐所需。
他们想等厩里忙完再到跟前,眼看着一堆人有意出发,正要过去,只见一位二十多岁、身着玄色衣裳的青年,持着马鞭,站在挑中的马前回首,不知说些什么。
刘海连忙走过去,那青年举手就是一鞭。
两人的血一下儿倒涌到脸上,刘启猛地踢动马股,余山汉是大人,连忙上前拦住,喘着气说:“刘启。你冷静。”
刘启在晃动中不断地呼气、出气,最终按住马缰绳,眼泪都要流下来。他抬头再看,只见自己可敬可爱的父亲一点、一点地弯下腰,背影宽绰,袍面拂地,先下一手,再下另一手,两手扶地,来供人踏脚蹬乘,连忙闭上眼睛,鼻孔一阵、一阵发酸。
他再次睁开眼睛,上马的已经上了马,在自己晶莹的泪光中,沿着路对面走来,前后成群,不由僵硬在马上,在侧面一动不动地往前看。
他等脆脆的乱蹄过去,找余山汉看过去,发觉余山汉也在极力抑制着自己,揩一揩流满酸液的鼻子,朝刘海走去。
刘海也转过身,怔怔地看着他们,旋即若无其事道:“这是皇子嘛,皇子上马要官员趴下做上马石。”
他还是掩饰不住一丝不安,为取悦两人,未出声先发笑,问:“你们怎么来了?!”
刘启有一种感觉,觉得阿爸不像一个******,形象全部破碎,但却更觉得阿爸需要自己,什么话也没有说,把吃的递到他手里,低沉地说。
※※※
中州历八六-四年,靖康皇帝崩,谥号圣文武昭勋,十五岁的新君秦汾继位,其中曲折,不为外人道。
这一年也很快跨入秋天,余山汉离开完长月,与刘启伯爷爷一起回乡祭祖的家人来了。刘海买了一处宅子,却因为年久失修,就让他们住到那儿监工,等着修好了宅邸,一家人搬过去。
秋天一到,刘启的二叔刘宇也神奇地出现。
刘宇一来就送了多不胜数的特产,几乎把二牛家淹没。刘启只好伙同二牛放在摊上处理。
他和二牛和的肉铺终于开了起来,虽因世道不佳,却也依靠东市的牲畜有一些盈利。
然而靖康商业越发萧条,生意来往更常用布匹、旧制的金银、粮食来支付,兄弟俩人没有太多的粮食、布匹,去收又不划算,还无法在富户和些许牧民的肉类供求上走动,要走的路还很漫长。
人若看到前途,想要走的路就多。
真要到那么一天,和庄园来往,一出手就是几百只猪、羊,总要暂时地圈养,董云儿家再大也装不起。
刘启想把自己捡的那座荒岭占住扩建,等生意做大时,让那些屠宰前的牲畜有圈暂养,二来,收拢的流民也要衣食住行。
酒坊和流民扯着他的后腿不放开,吃饭都是问题,刘启只好带着他们,以游猎采集来补食不足,他和二牛商量,一定要把那一片地修出来。二牛说不出什么道道,只知道现在铺子不需要几个人,新君即位,天下大赦,哥哥大水也从牢里出来,留着刘启也是浪费,就让他按他自己的主意干。
刘启夸口十天建成,就带着阿妹到山里住下,但因人少,物少,十天下来,不过是把以前修着的大庙补结实,他也没有什么事,为止羞不归,听别人说要种地,还弄些粮食让人趁秋种地。
他不懂怎么种地,对筑屋有些自信,把打猎挤出来的闲暇重点放到修房子上,****督工、夜夜发愁。
这些日子里,刘海、花流霜都鞭长莫及。
大水回来之后,二牛家房屋紧张。
家里也需要一所宅院,刘海每两天六个时辰的轮值顾不得,花流霜和章蓝采也督促人加快进度,早早把房子修好住进去。
紧接着,新皇帝下诏求贤,颁布“求贤令”,张国焘给刘海讨了个名额,众人总觉得事情都赶一块了。
求贤殿试的日子说到就到,刘海一大早就走了。
花流霜和章蓝采也不去新宅监工了,都在眼巴巴地等着,一直等到天色将晚,苍色笼罩。
秋日渐深,院子里虽无几树,落叶却很多渐多,晚上起风,哗啦啦地游动。
排房前面的牛粪炉子里面烧起干柴,正为章蓝采在炖的鸡汤,墙壁上烘出好看的火光,散发出浓郁的香味。
现在长月物价很贵,现在家中也就章蓝采才有权力吃买来的肉,而花流霜不让她来来去去,她倒比在家白胖得多。前天,刘宇为她有孕的事儿送来两个丫鬟,花流霜却没让两个十六、七的丫环照料章蓝采的生活,而是将其中的一个许配给大水,让另一个照料给风月,而向刘启要了个壮实的健妇。
壮妇姓王,哪里都好,就是话多又说不囫囵。
花流霜不担心刘海殿试,眼看天晚了,只想着怎么祝贺。
她让王氏看火,叫照看风月的丫鬟乐儿去街上买些下酒东西,自己去水井边打点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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辘轳上下桶,她的心思不在,用胳膊转来转去,井倒也像没了个底。
杨小玲也出来打水,以为她不舒服,过来帮忙搅。
杨小玲的亲事是定给大水的,大水入狱,却被二牛要了进门,近来大水回来,是非多得不得了。章蓝采曾见杨小玲洗澡,大水在外转悠,老是怀疑他有心偷看,而且大水老想着横财,对铺子和生意态度冷淡,动不动逼老娘的钱,逼不出来就讲自己吃亏,媳妇成老二的了。
花流霜觉着杨小玲在他们家里也怪难的,再一次说:“宅子还没好,刘启给我要钱,说还要在他那儿修房子,也不见修起来……”
杨小玲连忙说:“婶娘你不知道,他兄弟有得住,你去咱家那铺子看了没有?大得像人家官府里的清水衙门,里头的房子也是一间、一间。”她笑道:“我倒是心里怪,你说老董家父女怎么就答应了刘启,舍得把家当一卖,跑荒山野岭住去了呢?刘启一个月给他们多少钱?!”
花流霜笑道:“给不了几个,那父女像是破产了,在欠着别人的钱……”她这么说着,突然对董氏父女不大放心,心想:是呀。他们的宅子连铺,都那么大,怎么跟着刘启跑了呢?!刘启能给他们什么呢?!
一阵风吹来,把她当场浇愁。
正想着,柴门响了一声,风月给刘启帮工回来,他还带了两个推着一辆奇怪车的男人。
“今来开荤,我带回来两只鹿!自从他拉了乌尔尾巴去训练打猎,猎物收获是越来越多。”风月高兴地说,“二牛呢,来剥皮割肉!”
“刘启的房子盖得怎么样了?杨小玲招呼着问,瞥到那辆奇怪的车子又说,“这什么车?跟马车有点像,有两个轮子一根辕。”
风月“呵呵”只笑,只回答第二个问题说:“你说对了,人家刘启造的马车。捡了两辆车壳子后才造出这一辆,刘启让拉着回来,就是炫耀、炫耀!”
花流霜看了一下,也不褒贬车。一个男人提了只鹿,半撑着掇几步,扔到地下,接着拿出皮囊,说:“夫人,鹿血!”
流霜喊了声,二牛应了一下,大水却提了个刀子出来。
“鹿肉可是好肉!”大水边说边拎了去,放到杀猪的石头上剥,“明天我也去打猎,现在能打只鹿比干什么都好。”
风月打发两个男人回去,回身跟着提水的花流霜问:“老爷还没回来?”
“是呀。听说是朝廷跟外面议和,闹得满城风雨的,到处都是请愿的人。”花流霜叹了下气说。
风月也稍微知道点朝中形势,更知道花流霜担心,先看了下那边在昏色里割肉的大水,劝花流霜说:“这些,咱们都知道得不太清楚。今个我出城,听说有流民劫掠县衙,我看朝廷要乱好些时日,你给老爷说说,让他心里有个数。”
“这和咱们没什么关系,天下又不是咱家的!”花流霜笑笑,接了个在火边烤着的红薯抛给风月说,“小铃娘家送的,你尝尝。”
风月抱着热红薯被烫,扔起来又接住,用嘴嘘嘘地吹,狼狈极了。他带花流霜到一边,慌忙低声说:“可这和刘启有关系。知道不?三天两头,有流民去认亲,到刘启那儿,都说是投靠!”
花流霜好像是不在意,说:“只要他养得起,就让他养!”只是说:“董……”
风月打断说:“夫人真不明白?有匪就有劾压,几十个不在籍的丁,因粮食不够,刘启为了打猎,让人操练武艺,聘了咱家的乌尔尾巴,还又聘了那董老丈,这一阵子,器物也不够,他还要开了炉子打铁,没有采状就敢锻铁,那也是大忌讳,我就怕是被官家误会着……”
花流霜心中一惊,转身问:“你怎么不说他?!就是房子造好,也是他胡闹出来的野院子,哪有酒可以造?咱们家在中原没跟脚,要是被认当成流寇,没有人说话,那可是灭门大祸!”
“我说了。可刘启他不放在心上,说干到一半就丢,把靠自己的人都遣散,不是他的作为!”风月说,“我看他的房子至少要造十年,没车取土他造车,没木头和毛竹他去伐,没铁他准备打铁,他不知道什么叫难!”接着他又补充说:“那造酒的父女应该是避祸的!父亲董老丈五十多岁了,还一身的好武艺,被刘启喝来唤去的,搬来挪去,也不见不满,没利了也不走,根本不是普通的生意人。”
花流霜停住了,重重地嘘了一口气,听王氏说鸡汤好了,吩咐她送汤到里面。
花流说说:“明儿一早,你带我去,太纵容他不行,太纵容他了!”
“还有,前些日子,他收留了一个算卦的。那人给他测字。见他站在山上书了个‘一’字,就告诉他说,山上添横,是为岳,是为人厚重,而这个一本身又是有始有末,做事事成。”风月又说,“这一字有着万千解释,刘启什么都当得,就是‘厚重’两个字,我看反最不符合。现在谁有闲钱算卦?那算卦的也是饱一顿饥一顿,看刘启的猎物而想白吃,这才怂恿别罢手。”
“他也信?”花流霜气愤地问。
“说刘启有美德,他那性格还能不信?我还在幸庆呢,你说他要是说,你说他要是解为一架在土山上,那就是个王怎么办?!”风月想起什么,说,“不过刘启也整人家,让人家拿着最钝的斧头去砍树。那人觉得自己本不是伐树的人,跟着别人去,只在一边休息。一回去,闻闻他身上的味道就说他没干活,于是下令,从第二天起,每天他拖不回来一棵树就不给他饭吃。最后,那个算卦弄得满手血泡也没饭吃。算卦的争论争急了,说自己的劲都在嘴巴上。”
花流霜没有心情去会心一笑,只是心情沉重地烧饭。
不一会,刘海回来。他出门时穿一身半旧文衫,这会儿浑身汗迹,腰上绽开巴掌大的一块,露出里衣来。
众人都感到奇怪。章蓝采卧在床上,瞅来瞅去,干脆揶揄道:“写不出来东西急的?!”
刘海脱掉外衣,笑吟吟地转过头:“急能把衣服急烂吗?”
章蓝采更不愿意放过,追问:“那怎么回事?”花流霜递着茶责怪:“喝点茶再说。”刘海喝了点茶,看看,她也等在旁边,只好说:“测的武事,一团乱打斗。国王,太后,几大首辅都在校场,自然出了一身汗,衣服也破了。”
章蓝采慌忙问:“怎么样?”
“老爷的本事还用得着说?”风月奇怪地说,“可怎么?!又被荐成了武职?!”
刘海喝了口茶,见花流霜打的水就在旁边,搓了两把,说:“上百个人先放到场里混战,有的被沉木敲碎骨头的都有,哪是什么选拔,简直就是真打。你要马匹也行,不要马匹也行,打剩下来,才转去作它试。我骑着马,不知怎么,就把衣裳弄烂了。”
他说:“张国焘举荐的确实是文职。他不善揣摩,也稀里糊涂,以我看,朝局不稳,各方势力都在夺军权,军方为争名额,没有亲临过战场的士大夫,根本下不来手,只能被淘汰。我应该是被谁拿来争名额的。”
众人想象里面的残酷,有些动容。
风月劝道:“朝廷里一锅浑水,老爷还要趟?!”
刘海说:“一辈子了也就这一点机会,进身出力也是应该的。”
他见乐儿摆开下酒菜,鹿肉也在煮,招呼大家都过来吃饭。花流霜想起刘启来,事无大小地讲了好久,说:“你现在还顾得上你儿子?不知道他现在什么样吧——根本就是半个流寇头头?!明天我去,让他把人散掉。”
刘海见她执意要管,说:“那你去吧。”
到了第二天,花流霜正准备出发,大水一心打猎,也要一块去。
花流霜虽有别的心思,但见他早早收拾行装,也没法说不让去的。她安排些家事,这便让风月带着两人出城。
长月向南过支水东西四、五百余里,皆为荒山野岭,东南部被称为上苑;而支水北岸的长月附近往西过梁山,比之称为下苑。家中马匹全被刘启拉走,她也只得雇车。眼下季节,河川凋零,黄草连天,三人一出西门,只觉着高天云舒,神清气爽,这一路走起来,只见两路林木虽然稀疏,草却一腾而起,因土沃水足一腾而起,盖牛藏羊,时而,还会有些贵族少年骑马携刃,趁秋行猎。
花流霜突然觉着刘启根本不是为了修房,而是流连忘返,怀念老家的生活才不肯回城的。
马车接近刘启那里,已经是半晌午。
出了马车,顺着风月所示方向,远远眺望,能看那圆包一样的土山下有着几个人影。
他们正甩着嗓子歌唱。
风月指了给他们看:“夫人!那些也是刘启的人!”
花溜霜猝然听他们唱的歌,也不懂,只觉得歌儿没边塞调子里的悲回苍劲,萧萧慷慨;没牧歌反复吟哦的空旷高远、草原蓝天;不是山族那种峭拔迅拔,甘甜明快的流转;而是用“特、特、别、别”的长腔,直挺挺儿往上蹿,来到高空就是一鞭爆开,像旱地里裂开的春雷,让人血脉膨胀。
这周围正是山势落差大边缘地,西庆攻击长月围城,先到这里,自平原仰视一番,误以为夺占此地能俯瞰长月,然而经过激烈的战斗上去,方才知道从北面看却还是低了,军事价值不大。
几人就是从北面上来,三步并作两步一走,说到就到。
花流霜点点头,突然看到旁边冒出来几名纵马似箭的少年,怒气熏熏,刹那间已奔至几人跟前。
一少年当先,上来就抽大水一鞭,他们都穿着戎装,当先少年更是一身铠子甲,肩头的虎头上牙很长,马匹高大,手中马鞭带有银色的光芒。大水从脸到胸被他打了重重一鞭,火辣辣地头痛,摸脸一下,入手竟起了脊檩,虽然动怒,却不敢还手,只是暴躁地吼:“你们想干什么?”
后上来的人把他们团团围住,问:“是你们挖的陷阱么?!偏偏挂块牌子说是陷阱?!”
几人觉得刘启才这么干,想对方也太无理,风月举起衣袖,抻抻、掸掸,笑道:“既然告诉了是陷阱,还不是为了让人注意?”
那名虎脑肩少年吼道:“混帐!爷们哪知道不是骗人的?”
“是呀!”旁边有个清瘦的少年斯文一些,接过来说,“哪里有先告诉别人的陷阱?这样也能打猎?!害人!真害人。”
风月和花流霜看到后面还有人赶来,拖了匹瘸马,心中哭笑不得。
花流霜正要说什么,风月抢过话来。
他似乎一点儿也弄不懂,奇怪道:“陷阱自然不是我们布置的,可老夫觉着奇怪,为什么写上字就不能打猎了?!难道野兽看到了,会不从那儿经过?!”
有人笑呵呵地拗理,回答说:“恩。”
回答之后方觉着不妥。
后面来到的骑士浑身滚着尘土,头上探花紫杯冠都被撞歪。
他请求大伙不要再纠缠,只关心“是不是”,问:“是不是他们下的陷阱?”
虎头少年发着怒,再不纠缠,一摆手:“再找!”
他们几人冲那几个整地种地的男人冲过去。
花流霜为了消事,并不阻拦,往上再走二、三百步,来到斜坡中央,回头再看一看那边儿,少年们已经蛮不讲理地动上了手。
一男不知发什么病,拿角号吹起,呜呜之声四闻。
风月示意说:“夫人看吧。说刘启是匪,谁辨得清?!”
话音刚落,山包上大鼓被擂,鼓素虽然箍不紧,隐有闷声,但足够让三人亦惊亦乍的了。花流霜什么话也没有说,再往上走。
走不多大会儿,包上升起几道烽烟。
她发愣之间,风月打后面撵上来,气喘吁吁地说:“吹角是联络周围的人。擂鼓是告诉山上的人。狼烟是通知远处的人……”
若和那帮少年起冲突,争执到衙门,两个字:完啦。
花流霜不自觉加快步子,揣度说:“他应该不会给这些人干架吧?!”
到了上面破庙,前方堆得到处都是泥土,干草,还吊了几口大锅。几人来不及细细观摩,只注意到三个孩子和一个男的,孩子中最大的也不过七,八岁,他们正点柴火,身前的狼烟一人多粗。
风月厉声道:“朱温玉,你干什么?疯了不是?”
花流霜到跟前,一把拧倒那男人,然后掂起一把烧火棍,慢慢把那些柴火挑散。朱温玉着急,给风月说:“出了事不让他知道,他还能让我呆在庙里管粮,看孩子?!揍都揍死我。”风月只好告诉他说:“这是刘启阿妈,我家夫人!”再一眼投去,只见他“哽噔噔”退了五、六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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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正惊讶着,他已经“扑通”跪到,呼道:“小可朱温玉,拜见老夫人。”
大水发现二只旗帜,不识字,也不知道写些什么,见气氛不对,没敢问。风月过来一指,花流霜这才看到迎风飘摆的四个歪字——“混世魔王”,接着又看到另一个,上面写着“雪花公主”。只有占山为王的人才自称大王。花流霜感到头晕,气急败坏地说:“哪来的大王?!”
旗帜取了下来,一群少年也找了上门。
他们已经是第二次和风月、花流霜碰面,为首的虎头少年判断说:“你们肯定脱不了干系!我端了你们的匪窝,也好让你们知道,大靖康还是有朝廷的。”
大伙却觉着和一位风韵犹在的妇人争执刺激,纷纷说:“你们把人家的马弄残了,准备怎么办吧?”
花流霜想说:谁弄残的找谁赔。
略一犹豫,还是替刘启认下:“谁是谁非讲那么多干嘛?我儿子和你们年龄小不了多少,让他回来赔你们一匹,相互认识、认识!”
一名少年盯着花流霜的衣裳,辨认她赔得起,赔不起,不放心地说:“他赔得起吗?现在什么都贵,一匹普通好马少说也要千金之上。”花流霜说:“他有几匹好马!赔得起,不行叫他去找他阿叔要,你们明天只管过来吧!”
少年们看她神情泰若,举止有信,自觉只能如此,说了一堆话,还是走了。
他们走后,花流霜等着刘启回来,一等就等到了晚上黑,天上挂出几颗黯淡的星星。这里的黑夜里也是狼啼不断,夜魈呜咽,大静中隐蕴风鸣。
黄土岗上燃起篝火,几处吊锅喷出食物的香味。
男女们陆续回来,团团坐着,有种部落中才有的味道。他们都不敢胡乱喧哗,忙碌烧饭中偷偷地观察花流霜的神情。
朱温玉一听有人煮了些肉,连忙抢去弄些,送到花流霜面前,退到一边点头哈腰。
花流霜并没有食欲,听着风吹山岚的响动和泉水的哗哗声,心情很是忧伤。她觉得如今的日子并不好过,一家人落难一样来到长月,饱受白眼,今日受无赖小儿的欺负,明日生计又是问题,却不知何时是个头,然而想想刘启,觉着家中部众过万,撑个“混世魔王”的大旗,做个小汗,并不是问题。
想想这些,想想刘启平日的傻模样,花流霜再没有原先的那么气愤。
她掉了眼泪,为了不让人注意到,站起来走到土岗的边缘。
眼前的原野山峦黑兀一片,星光把恐怖笼罩,还有像鬼火一样的亮光隐现,完全是一片巍诡的景象。
随着几声马嘶,花流霜知道是刘启回了来。
她打起精神,慢慢转过脸看,见众人争相欢跃,黯然的心情更是被烫了一下,突然想问一问,他们是想知道儿子的收获,还是去疼惜自己的儿子。
她轻轻一笑,满是苦瑟,听得人传话,转身对着原野和山峦,淡淡地问风月:“要是他空手而归,一直空手而归,你会不会去接他?”
风月一头雾水地陪她站着,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说:“从小到大,我都在看着他!”他说这些,白发胡须都轻轻抖动。
花流霜知道风月一定很激动,而且全是真心话,因为他有时比自己夫妇更在意刘启。
阿雪叫阿妈的声音和刘启爽朗的炫耀声远远传来。
花流霜将微笑挂在嘴角,回过头来看。她看到董云儿牵了匹马,在风月提醒中,微笑着迎了上去。
董云儿正要拴马时,看到了花流霜。
她眼中是一个三十多岁了的女人,衣服很普通,上衣是交领的皮袍马褂,对襟突出一块,扣在肋下,却感觉不到胡服的味道,也许恶劣的岁月让她不再漂亮,但她那种恬淡、舒缓,含蓄而不经意的动作能让所有的同性折服。
董云儿几乎有些妒忌,虽然她们并不是一代人,知道是谁之后,叫道:“夫人!”
她自然不是看刘启的面子,刘启本人对她来说也无半分面子,惟有一种尔虞我诈的仇隙。花流霜淡淡一笑,也看着这位换上猎装,比糊一脸妆时显得更漂亮的美人,示意她到身边,再一放手,主动执了去,夸耀着她的出众:“是云儿姑娘吧。天仙人儿一样,你父亲呢?”
董云儿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像一只小鸟,是怎么也飞不出别人笼络的范围的,只得不自然地跟着花流霜走。
迎面刘阿雪过来,拉住花流霜的另一只手,一段时间不见,刘阿雪似乎长高不少,整个换了一个人一样,说话大大声,动作夸张。
这些,花流霜只在小时候见过,她心中高兴,把这个归功到刘启身上。
刘启提了只黄红色的狐狸,大声地叫:“阿妈,我打来你的!”
花流霜知道他的花言巧语,笑一笑,暂时不提自己初来时的心思。刘启也高兴,呼着“董老头”要他的酒来喝。董老头对他吝啬,但不能对他母亲吝啬,立刻找来一些,一会过后,他们就坐在一起,吃饭喝酒。
花流霜客套地感谢着董老,一连向他敬酒,喝一会儿,猝然入题,不经意地问刘启:“刘启,你知道你近来花了多少钱?”
刘启一五一十地回报,加起来足有二、三百多金币。往常年间,这是一大笔款,而今年粮食曾几十倍,上百倍地上涨,只是为了吃喝,算不得乱花。董老汉有些不自在,看看女儿,却见女儿却一脸泰然。花流霜微微扫一下别的人,说:“现在钱不当钱,市上都用块金块银,实物买卖,家里快要撑不下。”
刘启有些儿沮丧,只好垂下头去,吱吱呜呜,却无话说。
他心中明白,二牛的铺子还能挣些钱,倘若不是这个拖着后腿,倒是可以试着离开东市,找找别的收购途径。
董老汉有些坐不住,,正想说话,感觉到女儿碰了自己一碰。
花流霜问:“先不说太远,你什么时候能把房子盖起来?”
现在一大堆人吃饭都是问题,大部分人都在为觅食奔波,何来精力去盖房子,为酿酒忙碌?刘启又答不上来。
花流霜把风月害怕官府怀疑是流寇的话说出来,惹出轩然大波。旁边吃东西的流民纷纷站起来,鸦然无声地聚拢,关切地听着。
花流霜别有用心地给董老头说:“我丈夫也有些微薄的俸禄,也可以在朋友那里举借一些粮食。董老义士,你带大伙带上粮食,找个富庶点的地方好不好?”
她怀疑董老汉是乱党,这么说,就是想看看,董老头和大部分人的关系。
刘启却破坏了他的试探,说:“哪里会有什么富裕的地方!”他转眼看看周围的男人和女人,分辨说:“我们不造反,打猎,刨山里的木薯!”
“是呀!”周围的男人女人都连忙附和,一些从曾经战乱的地方来的人大肆诉苦,说自己回过家,家里的地都被别人圈掉了。
花流霜觉得自己有些心软,就像强行赶走一群在水边觅食的小鸭子一样,有些残忍,但她还是接着往下:“这里有王家猎场,朝廷追究这些猎物的来源,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董老头关键的时候却说了不该说的话:“刘夫人,过几天吧。我把长月的宅子卖掉。然后去联系几个结义的兄弟,带上他们走!”
“让他阿爸筹些粮食、布匹来换吧?!把那宅子换给二牛!”花流霜说,“你们再找个荒地,没有这么多事,是吧?!形势这样下去,我们也要回老家。”
刘启闷闷地坐着,突然站起来走掉。
他的心被一种巨大的失落占领,虽然已经无利可图,虽然知道这是一种最好的摆脱,却不知为何,惘然若失,浮现出自己眼中看到的一景。那是他出城收白布的时候看到的,一个妇女,并无任何不妥的地方,自己进他们村子的时候,她抱了个孩子就坐在村口喂孩子。他还偷看人家几眼,人家也还他一笑,而自己走一圈回去,那妇女已经倒在地上,村里仅有的十多人围在一边,有人说是饿死的,有人说吃观音土吃死的。
也许她和自己毫无关系,刘启说不明白,只是被震撼。
他知道他有无能为力的时候,这些人离开自己,未必不能生活,然而在一起一段时间了,他们拉土、砍树、用木棍子穿铁片耕地、种地、打猎,进行着共同的事情……自己却要被迫抛弃他们,是如何也说不通的。
他想想,大伙一直都是听从自己的,会因为自己一个眼神惴惴不安,慢慢地抱起胳膊。
风月过来劝他:“你阿妈也是为你好!”
刘启违心地说:“我知道,我又让阿妈失望!你说我吧,怎么干点啥都不对呢。”
风月揽住他,有点儿激动:“你是自在的混世魔王,但现实是残酷的,你需要明白。即使你们一起过了冬天,可明年呢?!上天要杀一万人,你救不了一人,若是上万人要杀一人,你只会变成第二人。大丈夫行事,量力而磊,循其源而清其本,不可有妇人之仁。”
刘启突然有些振奋:“我明天像阿爸一样写道奏疏!”
风月也觉得自己的劝说适得其反。
还写奏疏?谁看。
风吹旷野,万籁起音,在弹奏一起异样的旋律,山淘阵阵,若经行而过的世事,刘启一回去,却大出意外地喊:“咱到哪儿都不偷窃,到哪儿不乞讨!”
刘启的话有了驱散的意思,大伙个个在心中悲切。
人总是贪逸惯己,哪怕眼下环境恶劣他处便可逢生,他们不到万不得已,也不舍得离开。董云儿却为父亲和花流霜的话忿忿,不满她为何老是让自己父女带大伙离开,相比刘启,自己父女才和这干人毫无关系,作俑人——刘启反倒置身事外,更不要说花流霜用粮食换取家中宅地,撕毁刘启许诺的契约。
她终于在众人分神的缝隙中站起来,大声指责花流霜:“刘夫人,你怎么能把事情都推到我父女头上?人是他带回来的,酒坊是他开的,不说他对我父女的许诺算不算,长月地贵,我家祖上传下来的地只换那一点粮食么?!”
花流霜听她争得句句是理,论出的是非矛头直接指向刘启,不禁淡淡一笑,示意她不要激动,继续往下试探:“这样说来,确实是我家的不是。可我也不是提出解决的建议,让大家都好吗?我筹集些款子,粮食,定然不会让你父女亏上。你们反正也是要离开长月,仅仅带众人一程,安去我儿子的担忧而已!”
“也就是说,我们拿了钱,粮食,出去管不管他们都行?!”董云儿反问说,“都好的建议就是拿钱出来?!把你儿子的事抹去?!”
花流霜暗赞面前少女厉害。
话刺到刘启,花流霜来不及再说,刘启走来,看着董云儿,激动地叫嚣:“一点也没错,我若弃下此地众人,就不是我阿爸的儿子。这可行之法其实不可行,连董云儿这个白吃无赖都看不起我。”
花流霜和风月惊愕,连场地众人都反转别视,大伙都发觉自己先入为主,错怪了刘启。
反应过来的花流霜恨不得起身给他俩嘴巴子,问他是不是鬼迷了心窍,自己不只是劝众人离开,还在摸着董氏父女的底细,而他这一插话,立刻让自己前功尽弃。董云儿听他这么说,也觉得自己指责过分,带着微微歉意说:“那,这可是你儿子自己说的!”
大水吃了一脸的油。
他小时候跟董老汉练过拳,在一边不说帮谁的话,反倾向于保留现状,从风月那儿听过另一种设想,比划说:“大家不挂旗,不打铁,朝廷未必说大伙就是匪!”
刘启立刻承认自己的不是:“我玩得疯了,下次不再挂外号?!打铁,偷着打行不行?!”
风月先生慌忙去扯拉他,打算去一边好好给他交心相谈,见他不肯,只得长嘘了一口气,问:“要是有人告发呢?”
“谁告发?我杀谁!”刘启冷哼一声说,“怎么能任人诬陷?!我想了,刚才也说了,我要给朝廷上书,让朝廷安排,要是他们不管,我就带所有的人走,回我老家去!”
花流霜气狠反笑,狠狠地盯住他,想责问朝廷会不会听他的,去特意安顿他们四十多个人,他又有什么途径上书奏事。但她站在劝说众人的角度,只有先考虑这样会不会让众人反感。
此时,风月却抢到了机会。他从发愣走出来,只是问:“你觉得上书有用吗?你上给谁?!”
刘启没去看花流霜,他有些激动地拾起一碗酒,四处伸着让人看,然后一脚踩到案子上,大声说:“那也要上书!”说完,他昂头喝酒,一饮而去,大叫:“敲登闻鼓的有没有?”(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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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书请愿擂响朝堂天鼓,不管是何结果,都要流配千里。一说,大家伙都激动起来。
董老头忍不住一拍桌子,激动地站了起来,怒声赞道:“好小子!我董荆江白活五十多岁,浪得七尺之身,算我一个!”
在男女都叫嚷间,一个消瘦的男人拿了个碗走出来,跪在水瓮那里舀了水,抬头喝去,说:“我也算一个,我楚汉阳也愿意算一个!”
花流霜没想到自己儿子有此一闹,也没有想到闹出这样的结果,和风月面面相觑。冷风四鼓,众人烂衣飘飞,豪情万千,踊跃上前参与。
连大水都受到感染,跳起来个凑热闹。
花流霜再看刘启,把恢复了的辫子披于头上,拿马靴撑在满是食物的案子上,如同火光下励军的将军,虽然愤恨,倒也真有点儿******模样。
董老自觉鸟字不雅,便用前字称呼,以示敬意:“飞公子要怎么做?”
“我明日上一书,让张国焘阿叔代我送去朝廷!”刘启豪气地说,“让他告诉朝廷,我阿爸的官爵是怎么来的,把这里要作封地怎么样?!”
大伙一下儿惊倒一片,才知道把他想得太伟大。不过,刘启所争多少带有大家的心愿,大伙也个个涌先。风问月:“你有把握让朝廷听呢?”刘启不满意风月老是搭话钻隙,怒视表示心中很不满,但随即看到了自己阿妈目光犀利,只好怏怏地将放在桌子上的脚拿回来。
风月却没有驳斥,觉得现在张国焘靠上了岳父,他虽然没有明说,但风月都已经清楚,他岳父怕很快就是当朝丞相。老爷子可以争自己的名份了,只是这块地,八不挨、九不连,怎么争?他点点头,回首朝花流霜看,试着让刘启试一试。刘启看大伙慢慢露处被闪的感觉,只认为被震惊,被感动,叉腰一笑,大声说:“小时候,我阿爸告诉我说,要做豪杰,就要敢担责任,凡有所为敢食其果。我自然也是英雄好汉,出来开酒坊那是我的主意,我怎么能抛弃别人跑?”
风月看他抬头理发,胸脯抬得高高,知道他又陷到自我陶醉中,便自己走去给花流霜商量怎么好。
事情也就此告以段落,将好与坏都埋到深夜。
次日,秋阳高耀眼,天气极好,是打猎的好天气。
众人继续在刘启的安排下出去忙碌,一早就出门。刘启自己没再去打猎,和几个猎人留在家中,写奏疏,等着一干少年跑来,让自己赔马。
吃过饭,他早早伏在案子上,铺开白帛,奋笔疾书。
风月和花流霜通过气,不管怎样都不能武断反对,免得他愣头愣脑,暗中跟着流民们跑,都无奈地坐在他旁边,指点他点事实,期待他一书成功。
最终,刘启搁笔,示意大家来看。两人微微探头,见他面前的白帛上全都是涂抹痕迹,大大小小的字横七竖八地躺着,都不看好。
刘阿雪则迫不及待读出声来:“我阿爸小时侯就勤练弓马,剑法好,刀法好……,后来他去打仗,指挥得方,加上我的帮忙,打败了猛人多少人,什么?是五万人。用很多年时间,共计打败猛人五万。他运谋筹划,轻松到像在家里和章维阿舅喝杯茶,都是罅隙间完成一战,常有一箭鼎定天白山的神话流传。此功勋虽弹指得来,却也让勇士的身血染红,将军的脑汁横溢。我家就有许多人倒下,我的爱犬和牲口在一战中牺牲,我余阿叔缠得满身都是绷带,就像我的爱犬,我镇有很多人,都提着人头看望长生天。
“我阿爸灭完猛人的志气,功成名就,仍然不骄傲。他接着去平叛,怎么平的我不知道,反正平了,再后来,他来到长月,准备建立更大的功勋,为天下谋粮食。可是朝廷不赏,反读错文书,将我阿爸贬低到没品没爵,我心永愤。呜呼,其义士报国,国家不恤,岂不寒了芸芸众士之心?灰去志智之志?……”
刘启对他这半白半文的书还是很满意,问:“怎么样?是不是字字珠玑?”
风月看着自己教出来,写文写成这样的,心里都想哭。
花流霜却也没觉得不妥,好歹就是这个意思,说:“让你老师给你润润笔!”
“还要润笔?”刘启呵呵一乐,问,“书言意,诗咏志。这还不行?”
“行!所以才要润笔!”花流霜说。
刘启把笔交给风月,自己当参谋,让他修改。正说间,外面有人来。刘启已经知道昨日的事,猜想是别人来要马,慌忙走出去。
出去他才知道不是,黄家兄妹带了几个少年男女打猎经过。
黄天霸今日穿了一身皮革束腰,胯下乌章驹趾高气扬,一双满目意气分发,显得格外地飒爽。
他醉翁之意不再酒,也不为刘启介绍这些少年,一来就询问其它人,特别是再问董云儿。为了留下几匹马赔偿别人,董云儿也没出猎,这会正和其他猎手在殿后的院子里打野乔籽子,因为刘启母亲在,也没出来趴在刘启身边揶揄。刘启以为大伙来叫自己打猎,格外地高兴,上前悉心询问黄皎皎现在好不好。
黄皎皎正在和两个少女唧唧喳喳说话,没时间理刘启的,爱理不理地说话。
而一个少年人却对刘启的头发感兴趣,嘿了一声问:“喂!小子,你怎么扎了一头辫子!”刘启顺声音看去,见说话的是一个很清秀的少年,额边两处头发如狭长的柳叶一样垂下,顿时好感大生,告诉他自己的头发是家里很常见的。少年动手松了松自己胳膊上臂带,问他是哪里人。
刘启坦然回答,并反复给周围的人解释地方在哪,结果却惹来一阵大笑。有的少年就说:“说了半天,原来是个番子!”
刘启无话,愣愣地站着,看着笑他笑得花姿乱颤的几位少女。
一种油然的血性升起,他也不申辩,怒气冲冲地说:“番子就番子,样样都是拔尖,未必不如你们!”
黄皎皎看住刘启,笑咪咪地说:“小鸟儿!你别生气呀!你的头发真的很好笑,衣服更好笑,现在的样子更好笑!”
一个雪肤花貌的少女用手掠上发丝,兴奋地说:“是呀,是呀。我把你画下来吧。”
她从自己的小马上爬下来,差点没摔跟头,刘启哼了一下,终究还窝有气,扭头不理他们,心想:我阿妹下马怎也不会这么狼狈。
他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少女已经在被袋里摸出笔墨,然后解下一把一张大纸披在一块木板上,斜着搭伸马背。
这些人打猎也未必能打到,就是找些乐子,也不怕误时,跳下来伴着那少女,有人叫着让刘启摆姿势。
刘启也好涂画东西,见少女看住他,手中笔管大勾大折,被勾起很多好奇,便挺起胸脯,叫嚷:“要画好一点!”
几个正玩的孩子跑过去,引得几个少男少女的嫌恶,画画的少女惊呼一声,怕脏脏的孩子碰触到自己,慌忙挪动,说:“该死!快滚开!”几个少年用撑着脚,远远地蹬,个个叫着“滚蛋”。
刘启喊三个孩子到自己身边,口里贬低说:“不就是画画吗?有什么了不起?!”
三个衣服是污垢,还编着麻片叶子的孩子就来到他旁边拱住,用满是好奇的眼神瞄住面前这些男女,笑呵呵地左右抱拥刘启的腰腿呓语。
刘启哄他们去找朱温玉,摆出抱月入怀,满弓射雕状,斜马轻压,斜身半仰。
众人见他摆得夸张,纷纷督促那少女,哄然道:“费青妲,再画不完,他就倒地了!”
刘启见众人鼓励,干脆抬起前脚,一脚驻地,身子俯仰,以模拟马上换位。
黄天霸早下了马,直走进大殿说要讨些茶。
花流霜忙见是他,连忙让他坐,问他怎么得了闲。她也以为黄天霸来找刘启打猎,把刘启赔人家马的事说一说,要他等上一会,等来讨马的少年来过,再一起去打猎。黄天霸本不是要喝茶,不得不当真,只好难熬地坐,直到外面听到乱烘烘的,才跟在花流霜后面,出去看一看。
费青妲的画勾勒好,线条不多,却神韵非常。
少年们聚头去看,刘启也赶上去看,只见得画中先有一牛,腿高如人,奶袋低垂,自己脚踩牛粪,仰身吃奶,而斜起的身子下,是两只小兔,在吃自己垂下的小辫子。
他看着、看着,顺势贴近黄皎皎,见一少年在黄皎皎身边,神态亲密,心中大醋,连忙把那少年推到一边。回头敬佩地说:“画儿画得好!”
费青妲不吃他赞,取笑那少年:“他抢你女郎!”
刘启慌忙申辩,拉住那少年给旁人说:“我见他没洗澡!“四周人起哄,少年脸红,羞恼不已。一个高壮少年横里出来,推上刘启一把,说:“不要欺负我弟弟!“
花流霜他们走到门边,一眼看到一大群少年摁住刘启闹,四处躲藏的刘启鼻子都流血了,却只推搡,而不抡拳,再一看,一旁黄皎皎揽着费青妲,叫得起劲,喊着要那些少年好好教训刘启。
花流霜冷冷地扫上一眼,拉着大声喊叫的阿雪,淡淡地给黄天霸说:“他们在闹着玩吧!”
黄天霸“恩“一声,不但不作劝阻,还左挪右晃看着笑,说:“小鸟儿弟弟还真厉害,这么多人摁不住他?!”
刘阿雪推搡阿妈,叫她管一管。
花流霜也不去管,问风月:“看我儿子多厉害,带着鼻血四下躲!”
风月冷笑着扫了一眼,回身搬了两个墩子,一个给花流霜,一个自己坐,远远看戏。刘启在土堆中乱翻,一脚蹬掉压在自己身上的少年,折身再躲到另一堆土那里,冲两边上来的少年说:“说好,不打鼻子不打脸!“
正说着,一个少年从背后的土坡上扑下来,抱住刘启滚。
刘启翻身把他压住,呵呵冲着少年笑,回身大叫:“说好的,不再打脸!“
刚说完,腿风扫来,一只马靴的影子已经到了脸前。刘启惨叫一声,滚出好远,捂住面孔爬起来,手上都是血。
刘阿雪要去却被花流霜按住,后院里的人以为昨天要马的少年闹事,纷纷赶来上前面要讲理,只见花流霜坐在门口看着,不时赞道:“打得好!”风月不忍心看,闭上一下眼扭到一边,黄天霸看打得狠了,也笑着去说情。有少年回头,看有大人坐在门口,心中胆怯,慌忙告诉伙伴。众少年回头,却见花流霜摆摆手,笑着给他们说:“继续!再打几下就给他治好了。”
几个少年再下不去手,怯笑着回身。
刘启吐掉鼻腔倒灌的血,说没事,捂住鼻子向花流霜走去。
花流霜也就淡淡地说:“去洗洗!“
刘启平日也是作威作福,大伙看这一幕,说不出地别扭,不自觉地让开道路。刘启说着“大伙闹着玩,都是不小心“,摆手要布巾。
朱温玉连忙拿条汗巾,轻轻来擦,说:“少爷,公子,连我都看不下去了。真的。欺负公子就是欺负我!”
董云儿看不起刘启的胆怯,冷冷地哼,她哼,黄天霸方感到不安,走到花流霜面前说:“真是——”
“滚!”花流霜说,“我们两家恩怨到此为止,要是想道歉,让你父亲爬到我家来!”
黄天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真有些怀疑,想了想才发怒:“你别以为我父亲对你们客气就了不起,什么东西?!我又没有打他?!”
有人骑马从远处来,正是昨天的十余少年。
为首的正是昨日伤着的少年,姓范。
他戴着青色头盔,掖不住披风的飘在后面,威武倜傥,来到先驻马看一看,弄清怎么回事,见到给刘启画画的那名叫费青妲的少女,却认得,叫了一声,说:“想不到能在这里见到妲妹妹!”
虎脑护肩少年衣装未换,搅着檛鞭在那范少身边和身后人讲话。
他紫红的脸庞堆满笑意,一见黄天霸,立刻粗声大喝:“黄羊蹄子,快过来!碰巧你在,给范少看匹马!”
黄天霸连忙上去,黄皎皎也跑到那范少马前。
范少伸手把她扯了上去,微笑着揽住她的腰,低声在她耳边说话。这时,刘启还在屋里洗鼻血,董云儿大老远呻笑:“怎么不厉害啦?鼻血横流,也不敢还手。”刘启轻拭鼻血,拿把镜子看脸上的破痕,硬撑说:“老子怕把他们打坏,老子是担心他们玩不起……”董云儿一点也不信,知道他要说他“枪林箭雨”的往事,故意吆喝说:“枪林箭雨里出来的软蛋!”
刘启只好扭头追着她看,以表示内心的不满,这时花流霜吩咐人牵马,也让人和他说一声。(未完待续。)
328.329
圈中有三匹良骑,两匹乘骑。
几人解下牵上出去,随着刘启往外走。花流霜冷冷站过身,让马过厅。几只高骏就这样依次来到几个少年的面前。第一匹是匹怒色五明骏,五种班驳之色交杂;最末一匹是青花骢,青白相夹。这几匹马匹匹雄骏不羁,煞是引人。众人虽然个个外行,也觉得马匹无以挑剔了。
黄天霸自觉家门受了侮辱,早已经恃机报复,听得别人让自己分辨,连忙扳股挑刺。
自他父亲这一辈起,嫡亲已经不再养马,识马确非所长。
他也是半懂不懂,看了半天,轻轻摇头说:“这些马都是徒有外表而已!”
一大片少年也都觉得能赖一匹就赖一匹,都说:“那也要挑一匹。”
范姓少年正想决定,突然听到怀中的玉人说:“那个小番子又看我!”
他抬头搜寻,在阿雪那里略以停留,接着看向刘启——果然看这里,鼻子塞着小块的白布,头发结着小辫,衣裳穿得不伦不类,“扑哧”一声笑,说:“那俩人儿模样确实怪!“
刘启淡淡地看着,他看到黄皎皎如同只小猫眯一样蜷在人家的怀里,还得意地给他眨眨眼睛,刹那间,只觉得心**血不畅,多出一种很难受的感觉。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心碎,只是觉得心中被什么充塞着,鼻中一阵、一阵发涩。
“难道她觉得我是一个胆小鬼?”刘启轻轻地问。
他不敢再看,移视线到一边,却见到自己阿妈也在看自己,嘴角绷住,面颊微动。他相信阿妈一切都明白,正用一种难以抑制的鼓励来告诉自己她知道。他看到自己的阿妹,她正在自己阿妈的身边,因为自己流一流鼻血就挂眼泪,微微一笑,让泛滥的心潮慢慢平静,看来,自己避让也不是办法。
大海起波,需要时间平复,他一点也没有在意黄天霸。
黄天霸说:“他家只有一匹还算不错的马!”
虎头少年觉得这些马已经很好了,连忙问:“哪一匹?“
黄天霸立刻朝刘启他们看去,带着一丝报复的淡笑,说:“不在这里!“
花流霜一下收回眼神,神色冷峻,她知道黄天霸说的是哪一匹,风月也知道,刘阿雪知道,大伙都知道,扭过头,一致看住刘启。
黄天霸心里很满足,肯定地说:“是还有一匹不错的马没牵出来,那匹马也就是像回事,比我家的马差得远。“
花流霜笑,冷峻地笑。
她心里对两家来往的债务有数,觉着黄文骢定然不知道他儿子的所作所为,而且将知道什么叫后悔,后悔他儿子做出的一切,立刻说:“牵那一匹,让几位少爷、公子瞧瞧,给不给另说,那也让他们见见!”
刘启终于醒悟,大叫:“不!”
“牵!”
“不!”
花流霜肃然说:“记住,你是个男人,和你阿爸,阿叔一样。男人失去的,就用血汗将它拿回来!”
刘启愣愣地站着,瞬间回到冰天雪地的漠北,彤云重雪,艰难跋涉中,“笨笨”冲着一只刀子嘶叫;呜咽的坡洞下,夜中雪光,四野空寂,人马搂在一起;他仿佛回到小时候,站在段晚容面前,喂小马吃的,听着阿姐,一人一兽长得真像啊。等他醒悟的时候,“笨笨”已经被牵了出来。
刘启死死抱住马首,泪如滂沱。
熟知的人儿无不伤感、垂泪,“笨笨”犹不自知,欢快地用脖子刨他的脸。众少年看刘启抱住的那匹马,举步安态,嘶叫如怒,浑身白中间灰,亮如丝缎,虽肩胛未满,却已经显得高骏非凡,都确信这是从没有遇到过的好马。
“小鸟!你把你的马给镇东哥呗!”黄皎皎见刘启号啕,劝慰说,“你骑它也是丑的,让镇东哥哥骑去吧!”
众少年少女对比看二人,也大多觉得刘启一身葛衣,显得狡谲土气,与马不称;他们再看那范少,举止高雅,华贵威武,若得此马,确是少杰显骥。
乡下农民用千里马拉车,拉犁,岂非是在糟蹋马?
他们内心中生出强烈的要求。范镇东也看中了此马,很是客气地刘启说:“我可以补你一些钱!”
“笨笨”似乎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仰天悲嘶,众马喑然不安,骚动连连。刘启也醒悟过来,放开马首,侧站到马的右边,平伸出胳膊,说道:“我爱此马就像爱我自己。我阿妈昨日许诺让你挑一马,就是我许诺。大丈夫诺如千金,今日让它随你去,切要好好待它,它喜欢吃肉,吃谷饼,豆饼,不喜吃草,更不要鞭打它!”
花流霜流下眼泪,再看风月也是被泪糊住眼睛,周围人等也都背过身子,心中将黄家多恨三分。
刘启觉着“笨笨”要舔自己的脸,扭头看去,马的一双眸子也似有湿润的眼泪,抽搐一下说:“大丈夫一诺千金。我不得不失去你!你以后就听新主人的话吧?!”
说完,他在“笨笨“下颌上推一把,哽咽悲唱:“
在那堇色的世界上
你荡起的一溜烟尘
就像浩淼的天空下
升起了长长的彩虹
……“
这声音哽咽断续,他唱到一半,终于抑制不住,在重目睽睽之下咧嘴大哭,鼻涕眼泪流得满脸都是。
他呜咽继续,声音含糊不清,却晃手上摇,继续哼唱:
“你跑到哪里
那里就留下芳名
你让谁骑乘
谁就能百战百胜
你像是主人家里万世不朽的金果,你像是英雄身边永远牢固的银橙,你的骑士长生不老
你的蓄群繁衍无尽
跨上你背上的主人呦,永远幸福安康!“
“笨笨“回到他身边嘶磨,不愿离去。
少年们受到感染,心怀同情,那范少却感到惊喜,跳下马来,举止失常。
虎头少年大声说,“黑小子!哭什么?不就一匹马?!我家中有良马百匹,明天送你一匹!你别再像个娘们!”
范镇东“咻咻“着接近,摸住“笨笨”的脊背。
费青妲突然冒出疑问:“他怎么许诺你一匹马?看不出?你们关系好吗?!”
大部分少年都心知肚明,觉得大伙都在以怨报德。虎头少年的脸也黑了去,突然扭头,说:“范少,你那匹马我来赔!我昨日已经替你出气,此事就算啦!”范姓少年却因为他们的情绪,心中生出落差,深深吸上一口气:“好马,能助我建功立业的好马呀,哪能埋没于槽枥之下?!我愿意补他一千金!”
“君子一诺!”刘启回身不看“笨笨”,大声说,“牵去便是,何用一钱?”
朱温玉站在远处,不合时宜地大喊:“巧取豪夺?!你建功立业,就不许别人不建功立业?!马在我们公子手里,怎么就埋没啦?!”
他是在一片消谙中喊起来,音色像洒落的珠豆装击在玉盘上,不是飘过来,而是撞过来。这一说倒让少年们理屈三分。范镇东却被勾起凶戾,心里已经志在必得,森然说:“那好!我不白占你便宜,我们用它做赌注,比一比,我赢了,马就是我的,你赢了,我们一笔勾销!我要让你们看看我范镇东的武艺。只是伤了,死了勿论。”
“我薛良弼见证!”紫脸少年振臂响应,“黑小子,骑上你的马,我们走!”
花流霜用力一拉刘启,简短地督促:“去。”
比试总有规则的。
刘启和范镇东的比试也要有一个规则。范镇东得到绝大多数人心——包括心中为刘启说话的人。他自然就成为规则的操纵者。在指定规则前,黄天霸和自己的妹妹都向他描述刘启的箭术。范镇东在制定规则时,自然要考虑到番子善射,不能比着射只野鸡,逐只逃兔什么的。而此刻,他看到刘启娴熟地驾御马匹在前、在后急奔,流露出一种源于自信的镇定,突然之间,感到一阵的动摇。
他是亲号将军范霸的堂侄,出身军功世家,父亲袭伯,家世显赫,自幼也是受名师指教,弓马娴熟,本来不把刘启放在眼里。
多此一举,不过是想找一个借口,一个理由,抹去不光彩的一环,让大家明白一匹好马在谁那里更有价值。
而这就叫作贵族风范,因为这些雍容不可输的风范,他也输不起。甚至在比试前,他把话说得绝,还以为刘启一家会不敢。黄天霸很合时机地建议:“他胆小!打他他都不敢还手。最好跟他决斗!”
范镇东心中赞同。
他从来没见过平民敢杀贵族,更不相信一个胆小鬼在生死中,还要顾及自己的一匹马,于是冲着众人高喊:“没有比决斗更好的,我们决斗?!”话到刘启耳边,刘启将微笑挂在嘴边,很认真地思索,考虑,回应说:“我是一定要赢的,还是打猎吧,我也不想伤你!”
好多人都说:“要是不肯,那就认输好了!”
刘启犹豫了一下。
他不知道范镇东的心思,只是不愿意拱手送出自己的爱马,于是异常坚定点了点头,并告诉说:“武艺是一回事,上了战场是另一回事。我打过好多的仗,深知刀枪无眼,还是劝你们再想想。”
心虚话大?
越是这样,众人越是觉得他不敢。
在众人心有偏向的呐喊中,放马的决斗者分别隔了几百步距离,站在两端相望。
他们中间全是衰黄的长草,足有一腿高,马站着,像是兔子。刘启的位置逆风,迎面有杂土碎草乱舞,风将眼睛被吹得生疼,连沉重的辫子都要飞起来,他举目而望,见到包括刘阿雪在内,为自己打气的呼声极不成比例,只好收回视线,看着“笨笨”打在脑袋后面的尖耳朵,轻轻地念叨:“笨笨!我不会失去你的!既然一直被轻视,就让他们知晓一下我们湟野******的本领吧。”
范镇东开始抖缰,往前走动,决斗就这样开始。
刘启一侧身,猛地拔出自己的腰刀,动作笔直简练,不见丝毫累赘的动作。
他没有选择长兵器,不是因为轻敌,而是因为范镇东也没有选择长兵器。然而这只短兵器也确实足够的了,尖锐得像是人的意志。两骑一阵加速,风声渐紧,刘启的耳边只余下战马如雷的奔腾声,他欢快地嘶叫,犹如回到了草原中放马。范镇东也呐喊,看住刘启前来的方向,纵马狂奔。
众人屏息凝视,眼看他们两马交错。突然,刘启消失在马背上。
两人都是短兵刃,摸不到别人藏鞍所在,就意味着别人容易攻,自己难以格挡。
范镇东有点紧张,本能地偏离自己的马,看到刘启伏身一边,大喜,连拨马勺,稍偏走向,接着开始后悔,原来刘启在他拨偏方向时回到马背。
他的马一滞,想再偏方向已经来不及了,一定要策转,就给予对手可乘之机。
但两人已经很近,偏角过大,相错的时候可能要走偏,范镇东已经在相接的右侧探出身体,长剑引而待刺。
两马很快就要交错,刘启突然大喝一声,拉缰起马,突然向自己的右侧偏转。
战马一嘶腾空,蹄不沾地反转。
毫无疑问,刘启感到风向逆行,视觉受到干扰,对自己极为不利,等别人靠偏离来交错时把握时机,等待顺向。
朝廷里的骑士不曾习惯这种顺向纠葛的战法,都是相互走马对冲,让兵器撞击,谁手软了,谁就被冲下战马。
大伙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有的还觉得他要转身逃跑。不过他的骑术很是不错,在旁观者眼里有着巨大的反响,他们几乎一下子停掉欢呼,觉得憋忿,觉着这种骑术应该出在范镇东的一边。
范镇东已经偏不回来,还在探着子,见刘启人立马转,为白白错过机会惋惜,却也远远劈出一剑。
刘启丢开缰绳,换手挥刀,轻轻一别,在一声金属撞击声中化解范镇东的一剑,转过马头。
两人开始并行,范镇东越过刘启,也偏侧藏身,放缓速度,打算化被动为主动。刘启却不再管他,绰手取弓搭箭,示意自己叼在他后面,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他已经输了,完全不用再冒着死伤之险,前后马,你劈我,我砍你。他“赫赫”炫耀,等人宣布自己的胜利,大伙却觉着范镇东没用弓,他却要用弓,大声地警告着。范镇东虽然知道他的箭术,不想用弓,却事到如今,不得不想法扳回,更不相信他敢用弓射自己,当即在远处转过战马,顶风回来。
众少年提醒他用弓。
范镇东就在偏鞍中拿住弓箭,藏身搭弦。
刘启收起箭枝,放喉大喊:“刚才射你,你能逃过去?!我已经赢啦!”
范镇东听到了他的喊叫,只是随着马匹起伏,渐渐接近中,感到两人离得不太远,突然回到马背,刘启飞快地反应着,上弦作态,口里还大叫:“你休要耍赖,我放箭啦!”(未完待续。)
329.330
范镇东觉着别人未必能听到刘启的叫喊,而自己已经拉起了弓弦,怎么说也可以比得过刘启滞后的反应;他也考虑着自己带着头盔,身上穿着很难穿透的盔甲,一箭换一箭的情况,可以从容地将穿着不伦不类的刘启射杀,射伤,至于是不是失手,可以赢了再说话。
他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是贵族的事实,心想:我们是决斗,不要说朝廷颁布了新法,交纳赎金可以免死……
刘启没有像他人想象中的惊慌四措,到处乱跑,也知道意味着什么,叹息一声,扣箭就发。
这是一个火花电闪的瞬间,范镇东尤觉得自己不能笑,那样显得太无风范,只有不笑才让人觉得自己的心情沉重,不是有意伤人、杀人。
但他马上就不用抑制这种笑容啦,一声弦想,他脸色都来不及变,就觉得喉咙一凉。
怒马高立,将范镇东高高带起,也将他拈着的弓弦放出,让那无头的箭枝在空中抛出长迹。
随着一种说不出的痛苦和漆黑在触觉归寂中消失,他那被青铜甲衣围裹结实的上身如同朽木,偏离马背一下低萎,转瞬被惊蹶的马儿甩到地上。
万籁顿静,风云忽止。
他至死也想不明白,明明是自己扣弦在先,刘启怎么能先射出箭,而且以他的性格,怎么变得如此果断。
人哗声被这种变故灭去,观众只看到那马蹬还拖着人腿驰走。
※※※
花流霜等待着,陡然看到刘阿雪他们回来,再望望不到刘启,不由得慌了神,往前一走,都摇摇晃晃的……事情却不是她想的那样,只听得刘阿雪迫不及待地告诉说:“阿妈,阿哥射死那无赖,要去官府投案,让我回来说。他自己引马往东走了!”花流霜暗叫“不好”,想也不想上了马,匆匆投东追赶。
※※※
刘启像一叶舟,在旷达的野地奔驰,他回过头来,往亲人们的方向望一眼,扭过来继续奔跑,再也没回一次头。
就在一年前,他阿爸用事实教训了他,他射杀人的时候就已经明白,自己既然杀了人,必须吞食杀人的恶果。
他毫不犹豫来到官府投案,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投到监牢待审。
监牢里已经有了很多人,将这污垢之地已经填塞得满满当当,有种让人透不出气来的压抑。
人犯穿得各色各样,有的衣裳已经破烂,沾满着污垢和血色,有的衣裳还完好。
他们按照木柱圈成的牢室,分别居住。
刘启觉得对面的牢里似乎有着更多地人,站在自己的牢房看往对面,好多人都在大声地喊着“冤枉”,乱糟糟地。牢子们不要他们喊,冲着那些喊叫的人,泼出一桶一桶的水。
刘启心中充满无数的疑问,暗道:“天下刚刚大赦,只要不是谋逆,就能被放回家,这儿怎么能有这么多人呢?”同时,他忘不了自己在章维阿舅的监狱里和人打架的结果,时时刻刻警惕着四周。
但四周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恶劣,一个瘦瘦的文士说:“你年纪不大!怎么也遭上这罪?”
刘启看看他,见他两眼深凹,颧骨高耸,胡须都带着污垢,候审时带了链子,几乎是爬在地上,不禁大为同情:“什么罪?”
那文人大笑,周围几个人也像哭一样笑,大家惊动了牢子,牢子过来怒喝,还是有人无顾忌地嚷:“什么罪都不知道的,进来的不是你一个,只是看起来,你的年龄似乎小了。”
刘启于是问:“你们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那瘦弱的文人说:“我编了个小曲,莫名其妙就获了罪。”刘启疑问连连,见有个桶,碰碰带响,觉得是水,便手扶干粮揭开盖子,感到众人眼神不对,再闻到浓重的骚臭味,连忙把盖子盖住按着,问:“没有水吗?!”他很快看到大伙干裂开口的嘴唇,顿时明白,只是他记得看牢的刚刚用水泼过人。
一个男人说:“小兄弟。你千万别叫,一叫,他们就给浇水败火,淋你个全身,让大伙也跟着遭殃!要是想喝水,忍着吧,晚饭有一碗菜汤水!”
刘启要等官府的人来处理,暗想:还是睡觉吧。于是倒下,一觉睡到被公人打扰。
这时已经到了晚上,衙役说是审讯。
大步走出来,四面皆暗。
刘启刚才听里面另一个唯一的刑事犯说他已经被候审半月了,早就忐忑,这样走过一堵窄窄的廊道,来到大堂,感到眼前豁然一亮,不由自主地往四下看,一眼看过,竟然在一侧找到自己的阿爸,阿妈,心中担心,刚叫一声,就听到堂上一声震天的醒木响,顿时吓了一跳。
他还来不及看上面的人,就听到一声雷霆大喊:“跪下!”
接着两边衙役开始附和,一波一波地傻叫:“威——武!”刘启感到四处森森然,连忙扭上扭下地看,偶尔回头,见阿爸示意自己跪下,慌忙跪下。他这时才得以抬头,只见到堂上坐着一名官员。
明亮的灯火下,那官员头带纱冠,身穿滚黑袍,圆圆的胖瓜子脸,红是红黄是黄,带着油光,特别引人注目的是下巴,下巴下结了一团肥肉,吊得摇晃。刘启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也觉得滑稽,他忍住笑,转头看往一边,一个抽噎的妇人和几个男并排的坐着,那妇女仅比他阿妈大上几岁,用一扇大袖子遮脸,嘤嗡不绝,而那几个华衣大汉则都冷眼注视自己,便留意一下。
官老爷又敲了一下醒目,大声问:“堂下何人?”
“这么多人,问哪一个?”刘启也问。
他想想,可能是问自己:就说,“我叫刘启,兽旁火刘,会飞的鸟。”
堂上衙役有点儿想笑,官员把玩醒木,轻磕案面,问:“家居何地?”
刘启一一回答。
官员这就突然严厉,直言道:“你说自己杀死范伯之子?”
他们一官一犯对话,刘海夫妇都在听着,他门赶来看刘启的,用钱才通了关节,知道正要审案,再交钱听审,这会儿,一听官员误导性问话,心里大急。事实还真如他们猜想,堂上官员的效率确实是范氏一门逼迫出来的,受钱受压,那是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判个斩立决什么的,根本不给赎买。
果然,官员接着说:“画押吧!”
一名衙役到堂上拿来问卷,端着托案,刘启看了一下,还没看清,就有衙役去拿他的手。
“慢着!”花流霜怒道,“青天老爷。你闻案不问原由,不见证人,不辨案情,不定案性,这是问案吗?!”
对面妇女一声悲吼,抢天一声,厉声说:“要怎么问?我儿子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被你家的贼崽子一箭射死了,还要怎么问吗?”
胖官员连连道歉,接着由拍响醒木,说:“如范夫人!息怒,息怒!”接着大喊:“来人,将咆哮公堂的人拿下,重打三十大板,轰出公堂!”
刘海也怒,要说些什么,就见一师爷模样的人一趟小跑,从后堂出来,趴在胖官员耳朵边说话,官员一下咳嗽,忙挥了一下手,用肥手摸着下巴沉吟,不知跟谁笑了半晌,扭过头,跟最上面坐着的大汉们说:“爵爷,两位员外。是这样的,这个,这个犯人呢,这个,这个!有人出钱赎买,刑部和大理寺那边递了话来!本来呢,这个,这个赎买要到落案之后,但这个,这个,上面的老爷们已经做了主。”
他开始出汗,抹了抹脑门,微微张嘴,又去抓耳朵。
旁边的妇人没来得及哭,为首大汉变得威严,掷地有声地说:“我们范氏也不是好欺负的,是你审案,你看着办!”
花流霜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官员收回抹汗的手指,回过头又看他们夫妻俩,改用手掌来擦,因为咽喉梗着,一声“好”有点失音:“免的是死罪。死罪可免,活罪还是难逃,戴枷三,不五,八天,或者杖背一百!”
戴枷不是光挂副枷,那是要把犯人的脖子放到枷笼里,一屈不能屈,动不能动地站着让人看,只给水,不给饭,三天还行,八日不死也爬不起来;而杖背一百,只要一声暗示,干净利落的衙役绝对送你一条死人,靠杖脊打不死,也可以多拍一拍后脑勺。
刘海的牙齿咬了起来。他不是一个轻易就流露情感的人,看着范氏痛快,五品京兆按察司长官以“幽默”让人想象,淡淡地说:“先不说犬子有没有罪,他还未满十五,按律需免于大刑。”
刘启只有十四岁,个却不小,身体也显得饱满粗壮,脸也有点儿黑,看起来十七、八岁大小,范爵爷一听未满十五,扑上去要拉刘启,让人看:“你们都好好看看,是十四岁的人么?!……”
他这么来抓人,刘启就跟他较劲,反倒把他擒个腚朝天。
两人不停扭打,衙役手舞足蹈,只好把眼睛放在刘海身上。他们看一看刘海,见人犯的父亲膀大腰圆,形如巨人,也不大确定刘启的年龄是不是十四,就又把目光射回堂上。堂上官员尚需冷静,发话让人拉开他们,宣布退堂歇案,留下怒目相视的两家人。他休息了一下,喝了点茶水,出来再升堂,回顾一下刚才的审讯,轻扣醒木,俯视说:“本案案情复杂,请原告方诉讼,呈上状纸!”
突来的变故让范氏人等瞠目结舌。
妇人一下悖然,责问说:“大人不是说此案简单,不要状纸?!”
官员尴尬地陪了下笑脸,放在在案上手不自在地比划,说:“如范柳氏!本官这也是问案心切,初时本官以为是杀人案,刑案已落,犯人落网,哪里需要状纸?!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可现在来看,应该是有着曲折——”
范爵爷放过与刘启争扭,转过来,指了他怒叱:“你怎么问案?我堂堂一等伯,论品秩,在你之上,先王有诏:其令诸吏善遇高爵,称孤意。你置若罔闻吗?!”
“爵爷不要动气。”官员抖了一下,又开始出汗,在脸上扒拉一把,劝道,“既然没状子,当场对证的好,问案,问案!”
他刻意不再搭理范氏那边,温和地询问刘启:“你今年多大了!?”
“十四!”刘启坦白地说。
“读过书没?”他又问,“都读些什么书?”
刘启连连点头,接着罗列一大堆书名。官员微微点头,笑咪咪地有了疑问:“你一个少年读书人怎么射杀得范爵家的公子?!据报这范家的公子,是披甲人,弓马娴熟。”
官员果然是‘明察秋毫’。
刘海明显看得出来,官员的话又是在圈点,只是圈到了范家人头上,看一看花流霜,辛酸之余,哭笑不得。
刘启也听得出来,官员怎么问,他就怎么说,坦然道:“我们两个决斗,我赢了,他不肯认输,就拿弓箭瞄准我……”
官员摆手打住,回过来问范氏:“是这么回事。范爵爷!你可举有人证,证实你儿子没有瞄准这位公子?”
正这样扯来扯去,衙门外嘈杂起来,夜晚关闭的堂门“吱呦”一声,豁然洞开,只见一名身着亮甲的大汉提了个衙役往堂上一掷,随后露出一轮奂廓,一人头带皮爵,腰下悬剑,大步流星地往里面走,后面紧紧跟随了几名持戈卫。
“三弟,你来得正好!”范伯爵喜出望外。
大汉是范镇东的亲叔叔——后将军范霸。
后将军一职是三品官,和九卿同秩,地位很高。
他进来,四周巡视,进来听兄、嫂说个不停,也不与堂上那官员计较,淡淡道:“审案!再审!”
堂上官员微微一怔,试探询问:“这位是?”
“我家将军叫你审案!”身旁为首的大汉怒喝。
“呵呵!审案,审案!”胖官抖瑟如糠,立刻自问自答,“我说到哪了?噢,他瞄了瞄你。”接着,他“那个”“这个”一阵,反斥刘启:“你就忿恨杀人,尤不可赦!”
刘海实在忍受不了,眼看这毫无原则的混蛋官员语无伦次,无休止地折腾,冷冷地扬起脸,仰望大堂顶棚。
那里火光难以照到,灰黑一片,似有神秘之物潜伏,随时扑袭自己,将儿子,妻子,女儿吞噬,不知不觉,他心头上涌来一阵的心灰意冷,暗想:知子莫若父,就算知道刘启不是纵凶杀人的恶徒,能怎么样?!我来长月,是要将自己的儿子送上刑场?他深深吸上一口气,驱散闷气,有种夺回刘启,杀出去的冲动。
刘启却乐呵呵的,他已经看清了官员的本质,奇怪地问:“你是在问案呢?还是在猜案?”
“大胆!当然是问案。”官员经不起负荷,暴躁地跳起来,重重摔下醒木,把一旁的范霸都吓一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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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霸回目朝他一射。
那官员背躬如羊,一手扣在胸上,极为痛苦地说:“我,我告急!”
他不等范霸同意,软绵绵往后退,转身之间,碰倒自己坐的大椅,却也不让旁边记录问卷的小吏来扶,摆着手往后堂钻。
衙门们骚动,交头接耳。
在问案官员刚消失到隐侧时,传禀声将刘海惊回。
有人大声唱词:“圣旨到!”
张国焘带着一名纱帽黄衣使联袂进来,内卫紧随,捧着几张托案一字相排,最上面是制书,接下来依次是,衣袍,印鉴,赐物,所予田宅文书……张国焘面带微笑,向范霸致敬。
他们虽然不认得,但品秩却弄不错,张国焘也升官了,一身从六品官服。
范霸也连忙向赶过来的廷尉还礼,他觉着廷尉带着宦官赶来,是来为自己下旨,几个大步,走到相对着的正面。
张国焘却没有再理他,向刘海拱手道:“恭喜刘兄。”继而说:“我先去了你家,事情都已知道,还好,来得及时。”他不等刘海有什么表示,带钦差上堂,就案要刘海接旨听宣。
等刘海和众人都跪下,钦差的尖嗓音便高声四飞:“奉天成运。国王诏曰:国有干乾,朝当重国士。今有处士刘海,品端循行,弓马娴熟,武艺出众,屡立战功,又经殿武试选拔,当授以重任。然有言:不官无爵。孤不知之何故往,幸母甚昭明,查缺补漏。孤由是知,其于北疆练民击夷,大破之,先王曾颁制嘉奖,本欲授子爵,未授之,何也,乃为子孙用也。今孤已悟,令进外城辖督,领城门四尉,加侍中,授关内侯。其子类父,乃少年之佼佼,孤意进宫侍孤。钦旨!”
刘海报国苦于无门,现今儿子背案纠葛,生死不知,虽有刚肠,也是寸寸碾断,只是不表露到脸上而已。他匍匐在地下,感激流涕,觉得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也无法报答这样隆恩,哽咽说:“谢陛下!”
一跃而为正三品,与后将军范霸已是平起平坐。
“我已经派人请旨问圣上旨意了!请京兆按察继续审案。”张国焘淡淡地说,“也好早断是非,给范将军一个交代!”
范霸料不到有这一折的变故,但他也不惧,立刻鼓腮,大步上前,走过官案,到后堂揪那官出来,被一个师爷撞个满怀。
惊慌失措的师爷并不注意自己撞的谁,表情万千地大喊:“不好啦,出事了。老爷发急病在地下抽搐,眼看不行了!”
刘海心中铅块尽消,长长舒了一口气。
就在刘启在堂上接受审讯的时候,太傅杨峻、北护军秦伤奉了皇帝手诏,发起的一场兵变,数千兵在暮色中打起火把,树着刀剑,冲向内城北门。
十五岁的新帝秦汾并不是当今鲁太后的亲生儿子,废太子秦林才是。老皇感到太子太不成器,在废了太子之后,曾在王位继承人上一再犹豫,直到驾崩前一段时间,才坚定决心,接二连三下诏在外戍守的庶长子秦纲星夜回京。不料大雨失期,鲁后预先洞察上心,恰逢国王意外猝死,就立刻把握机会,与问鼎王位的另外一阀对手联手,扶立起十五岁的秦汾作为缓和,继而夺取朝廷大权,垂帘问政,母仪天下,并进行一系列的清洗,来为废太子清扫道路。
京城内外是无风不起浪,一片流言蜚语,屡禁不绝。
鲁后一震怒,刑部官员们就开始恐慌,接二连三往牢里塞起人来。
本来新皇帝登基,是要劳赏御林军的,可惜与西庆一战,长月都曾被围月余,朝廷伤到了元气,再加上辅臣失和,****的钱财最终也没着落。御林军欠饷银已久,粮价飞涨,本指望这次****得些金银,却是失望。杨峻是秦汾的师傅,看到国王成为傀儡的事实,自称拿到皇帝的手诏,说服北护军秦伤,前来拥戴皇帝亲政。
他们喊着“勤王护驾”的口号,一呼百应,飓风裹卷般旋过,扯出一道、一道的怒流,也点燃起百姓的内心。
长月发出了历史的一声吼叫——以前她总是在委屈中沉默,而这声怒吼竟然源于一声犹如正义的呼喊。
就在刘启担心自己被押回牢改天再审,一大群百姓往这儿奔来,把一衙门的人堵得结结实实。
有人手里点着火把,有人手持勾杆,有人替者板砖,一个背着孩子的妇女甚至形如天神下凡,提着一条擀面档,飞快地挥舞大喊:“孩子他爹,我来救你来啦!”他们所拿的器物虽然不一样,心情却很一致。
衙役们一哄而散,范霸的卫兵只好到前面抵挡,兵刃还没怎么见红,就被面目各异的人流怒潮给冲散,刘海推着花流霜后退,自己也被卷了进去,被人砸伤头颅,他只见人群涌流不完,倒不知道怎么结束。牢房一个、一个被打开,悲惨的人犯一群一群获得自由,漫长的等待中,终于想起一个希望的声音,是张国焘的声音,他用沙哑的嗓子大喊:“我是朝廷廷尉,有纠察弹劾之权,大家有冤鸣冤,有状告状,我一一受理。不要胡来,哄砸衙门是大罪。”
刘启就在这种慌乱中找到自己的“罪”马,获得自己的自由。
刘海拉住几个百姓,简略地了解一下形势,第一反应是去军营,去任上,何况鲁后启用他,也是因为他与张国焘走得近,避免眼下的情况发生,既然已经发生,不能对形势有所补遗,也要见机行事,于是带上自己从老家带来的人,和几个宫里出来的侍卫一起,匆匆赶往辖督衙门。
辖督负责外城应急,受九门提督节制,后因内禁驻扎在外,轮番进执,禁中、城卫外重内轻,皇帝觉得多出一个独立的系统,不好应变,再进一步,九门提督权力太大,就将九门提督划到禁中,只负责门务,与禁军协防;将辖督划到城卫,成为外城乃至整个京畿的警备司令,和京兆卿共治王城辖督不能以绝对的优势来按制,封锁路口,否则就不管哪是忠,哪是奸,就都是一场大乱?!
四面声浪响闻,乱哄哄的。
一路都是乱哄哄的,有些人趁势冲进一些店铺抢拿东西,抱出一摞飞奔;有些人胆小怕事,靠着房子下的阴影,以悲凄慌张的把在外的父母、儿女呼唤……
几人路上一再受阻,只得绕开大街,走偏街,不时来到北城。
眼看再往前走,过了校检场,翻过驯象所,就到了一所扎成井字型的大院,那儿已经是辖督的北指挥所——督衙所在,后面有人追了上来。
北城是长月向山索要的大片土地,虽然平整过,但马蹄敲上的声音都与别处不一样,后面的马蹄很是清脆。
刘海一回头,看到了刘启,不由失色道:“谁让你来的?!你阿妈呢?你怎么不跟你阿妈一起回家?!”
刘启是看他走了,没有带任命的文书,追了来,此时倒想到建些功劳,不由抽抽鼻子,把文书递到,说:“你忘了带这些了……”刘海想不到自己心一急,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都忘掉了,将文书收到手里,说:“回去吧?!”
刘启有点儿不情愿,说:“让我跟着吧?!阿爸见叛军在十步内尽管叫我,我保护阿爸!”说完他摸来摸去,竟然找不到自己刀,慌忙赶上一名宫卫,大声说:“借把刀。”他说是借刀,其实在盯着阿爸,见阿爸沉沉瞪着自己,只好丧气地说:“我迷路了。”刘海心里有顾忌,严厉地说:“那你就在这儿等着!记住。不要乱去。”
刘启却想得比较简单:大伙到军营宣布兵权归阿爸,军卒愿意,就跟上阿爸,军卒不情意,就说一声:“你们都回家吧,这里没你们的事!”
他只是觉着阿爸实在是过分,当自己于无物,只好在无奈之中,揣起袖子,静静地看着他们的背影从眼前消失,自言自语:“早知道不撒谎,说迷路,就得哪也不去,等着。等到他们回来找。”
刘启百无聊赖,只好伏在马上睡觉,迷迷糊糊睡了一阵子,感到一阵寒冷,就被冻醒了,醒来,竟听到哪里有一片喊杀声。
他揉了着眼睛,发觉天气突变,刮起了北风,四处看一看,听不远处有人喊叫,由于心中有些迷糊,他做了掖掖衣裳,继续睡觉的打算。
可那声音去不绝于耳,凄惨无助。
他脑子稍一清醒。听清楚是一个女人在喊救命,便猛一下睁眼。大脑一充血,他想到“英雄救美!”正要有所举动,脑海中闪过阿爸“不许到处乱走”的嘱咐,只好说:“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在等我阿爸。”
但他实在是不能装作听不见,转念大不忿:打扰我睡觉,怎么不关我的事?不管也得管。就是阿爸找不到我,那也情有可原,就说阿妈说的,有仇必报,有人吵我睡觉。接着,他明知故问,冲马儿的耳朵灌话:”你能忍受别人吵你睡觉吗?”马不会说话,下面的还是要让他来说,说得义愤填膺:“当然不能。最过分的莫过于此!”
他生出一股义愤,大喊:“我来救你来了!”
喊完,顺着声音,拨马就找,拐了几个巷子,前面有着一幕景象:两三个男人按住一个女人,而那女人在拼命地踢打,呼救。
“大胆男人,欺负良家妇女!”
这原本他想喊得话,但他看着人家手里的刀明晃晃的,只说了“大”字,就将后面的字说得极小,一个比一个小,最后的六个是连自个都听不到,于是将口气改变,喊道:“喝,哈!大--爷,打扰一下!”
一个声音很粗的男人说:“不关你的事!快点儿滚!”
刘启和声细气,更拿出十二分的憨厚,但相比于二牛的憨厚而言,更像是白痴:“我只是打扰一下。”他往后念叨:“我捡了匹马,不知道是谁家的!”
一个男人怀疑,问:“真的?”另外两个男人都看到刘启骑着马,连忙推那个傻问的。最后,三个人异口同声道:“我们的!我们刚丢了匹马。”
一刹打过,正进行的侵犯被打搅。
女人也有了机会求饶,搂自己被撕开的衣裳往墙根上挪。
男人们都忽略了她,说:“你过来!让俺们看看!”
“我,可我害--害怕!你们手里拿着刀!”刘启慌忙说,“那女人?你叫的救命?他们不会杀人吧?你说说看,他们会不会以为我偷他们的马吧?我真是捡的。我在地下看到了条绳子,我想捡条绳子就走,没想到后面还有匹马!”
他做作的声音越来越接近二牛,除了那份傻,朴实得让人没法儿挑剔的。
男人看自己离得远,一边小声不叫女人吭气,一边算计着,说:“那匹马是我们的!要不,你把马放下,自己走吧!”
刘启不肯,说:“那不行,万一不是你们的呢?要不?你过来——。不,不,你们不能过来,先说,说你们的马是什么样子!”
三个男人马迷心窍,嘀嘀咕咕地说话。
刘启见女人也不趁机跑,只在墙根边抱成一团,只好开动脑筋,继续玩自己的诡计,转过头来,说:“不说我就走?!”
男人们觉得,一般的马匹多少有些杂色,告诉说:“慢,慢!花的!对,是花的。”
“花的?不是!”刘启一口否决,“有好几种颜色,怎么会是花的呢?”
几个男人都觉得他不可理喻,嚷道:“你这个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有几种颜色不是花的是什么?”
刘启自顾说:“有几种颜色就是花的?谁来看看!”一说完,他见几个男人往这里走,慌忙后退,说:“不行,你们看了就说我是偷的!手里又拿着刀,那可不行!”
三个男人无可奈何,问:“那你说怎么办吧?”
“恩!我阿妈说了,要是和人说不清时。就找个人评理!”刘启把马停在一处分岔口,转身回来说,“要有别人说这马是花马,我就把马放到这儿,自己走!现在也没有人,明天吧,明天人多的时候我再来让人看。”
一个男人抓住他的弱点,白痴、善良,制止说:“你等一等!小兄弟吧?我们今天要用马。真的,很急,明天不是耽误了事?”
刘启抓住头,忍住笑犹豫道:“这怎么办呢?这怎么办呢?”
三个男人嘀咕了一下,其中一个拉去那女人起来,说:“去!你去看看,告诉他,是不是花马!”
女人还在抽泣,一边往后看,一边走,走得让刘启感到心急,但还是到了跟前。刘启从马上伸手,拉住她,说:“你看看!他们说是花马!”继而将声音转小:“要不要我救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