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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娱之幻梦全文阅读

作者:翰云生     韩娱之幻梦txt下载     韩娱之幻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终卷九十

    壮观的岐阜城起自稻叶山麓的千叠台馆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巨石垒成的坚固城墙,掩映在绿树之中,沐浴着春日的光。

    首次造访此城的葡国传教士保罗,在他寄给丰后的传教士菲盖莱德的信中如此描述岐阜城:“巨石层叠,灰泥绝见,只当鬼斧神工。”他甚至还说,岐阜城比当时的葡国驻天竺总督的官邸还要大。

    千叠台的庭院中,梨花如烟霞。刚从京城回来的浓姬一声不吭地走进坚固的城门,穿过府邸,经过一片梨花林,来到内庭。

    浓夫人很少如此失态。她只扫了一眼慌慌张张跑出来迎接的妾室,径直走向自己的卧房,叫过侍女玉绪,低声问:“似乎有人到外庭议事房来了,是吗?”

    “是……但不清楚是什么人。”

    “不清楚是什么人?你太粗心了。今天该是福富平左卫门当值,把他叫来。”

    玉绪慌慌张张退出后,阿渚捧着茶碗和玉绪擦肩而过,放在夫人面前。浓姬接过,抬头看着满院盛开的梨花。丈夫信长还未撤出金崎城。“真让人担心……”她自言自语着。

    父亲建起的这座城池,她眼睁睁看着它四易其主。先是父亲,次是杀死父亲的义龙,接下来是义龙的儿子龙兴,现在是丈夫信长。

    得知信长出兵越前,浓姬并不怎么担心,倒不是出于作为妻子的偏爱,而是浓姬很清楚丈夫的雄才大略。作为敌人,再也没有比信长更可怕的了。但如果了解他的志向和才华,再与之亲近,会发现他其实饱含真情。浓姬这样想着,以为市姬的丈夫浅井长政和在信长的支持下才当上将军的足利义昭也会承认、拥护信长。现在看来,她不过是一厢情愿。

    信长从坂本出发当日,将军义昭派人到浓姬居住的半井庐庵家中,邀请她去品茶。浓姬高兴地在朝山日乘的陪同下前去了。

    将军的二条城新宅,是信长为了安定人心斥巨资所建,落成后直接献给了义昭。浓姬甚至听说将军在庆祝宴会上亲自给信长斟酒。正因如此,她才毫无戒心地过去了,但抵达后才发觉气氛不对。

    浓姬并非没有历练过,还不至于在那种紧张的氛围中慌了手脚。传教士称信长为岐阜王,称浓姬为王妃,确实,浓姬经过多年磨炼,自有一种王妃的威仪。她与生育后变得更加无知的筑山夫人相比,有着无可比拟的坚强。二条城九山八海附近临时搭建起来的茶室中,除了主人将军义昭,还有日野大纳言和高仓参议,细川藤孝和三渊大和守也被邀出席。浓姬不卑不亢地落座了。浓姬的镇静显然让细川藤孝感到吃惊。品过茶之后,怀石料理被端了上来。食毕,浓姬正要起身离去,事情发生了……

    因为浓姬带过来的朝山日乘有急事去了皇居道场,他们请浓姬稍候片刻。随后,她便被带到一个远离将军住所的狭小更衣室中。太奇怪了!浓姬想到这里,立刻出了房间,查看通往庭院的出口。然后,她穿上放在台阶上的木屐,装作漫不经心地到了院中。若是寻常女子,定会被异常的气氛吓得慌不择路。但浓姬并非如此。

    她一边平静地欣赏假山,一边悄悄到了将军卧房后。她早已想好,如果被人发现,就说:“被庭院的美景吸引,出来看看。”当她走到一株老梅附近,忽然听到将军义昭和细川藤孝的争吵。细川藤孝虽是义昭的家臣,却也是义昭和前代将军义辉的异母兄长。

    “将军大错特错了。这座新宅象征着足利氏的复兴,您应该首先和信长一起谋取天下。”

    “藤孝,你还不懂信长。信长现在虽这么拥护我,但不久就会杀我自立。所以,无论我怎么说,他都不肯接受副将军之职。”

    “在下认为,这不是将军该说的话。当今天下大乱,将军既然无能为力,那就应该拥戴为平定天下而不顾身家性命的信长。”

    “呵呵呵!”义昭笑了,“已经迟了,已经迟了,藤孝。”

    “迟了?将军您是说……”

    “浅井父子大概已经在信长背后发起了攻击。岂止我一人,比睿山和本愿寺的僧侣也都一致反他。藤孝,我已降密令给甲斐的武田,令他火速进京接管信长的领地。”

    浓姬听到这里,表情严峻,眉梢剧烈地颤动着,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义昭曾经委浓姬的表兄前来央求信长:“越前靠不住,义昭将来就靠信长了。”

    那时的义昭还是一介亡命之徒。如今,他以征夷大将军的身份居住在这座足以令京都人瞠目结舌的二条城里。浓姬一直认为,义昭定会发自内心地支持信长。没想到他竟唆使浅井长政倒戈,并密令甲斐的武田密谋除掉信长……

    听到已经给武田氏降下密令,细川藤孝也好像愕然了。“将军以为,武田接到密诏后,会立刻进京?”

    “哈哈哈,藤孝,你好像忘记了。”义昭又笑了,“岐阜城原来的城主斋藤龙兴现寄身于越前的朝仓家。斋藤、朝仓、浅井三家,还有比睿山、本愿寺,号称武略第一的武田信玄在这种情势下,怎会不立刻进京?”

    “且慢!”藤孝打断义昭,“越后的上杉谦信、相模的北条、三河远江的德川都是武田家的眼中钉。但即使能迅速击溃这些势力,他也无法轻易取得近畿一带织田氏的领地。”

    “不不,所言差矣。到那时,信长在朝仓、浅井的前后夹攻下,说不定已一命呜呼了。即使他能活下来,浓夫人在我们手中,谅他也不敢怎么样。”

    “不行!”藤孝的声音震得窗棂都哗哗响起,“只要我藤孝还在一日,就一日不能将织田夫人扣作人质!”

    “你是说就这样轻易放她回去?”

    “那是自然。如此行径,只会给后人留下笑柄。”

    听到这里,浓姬悄悄离开了。心中的怒气已经逐渐消退,只剩下难以名状的悲伤。想到那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浓姬又深感可悲。她迅速回到自己的房间,拍手招来二条城的下人,吩咐他们准备回岐阜城。

    稍后,细川藤孝和兰渊大和守装作若无其事地过来了。浓姬镇定地和他们客套完毕,回到了馆驿,然后乘轿出发。中途在坂本歇了一宿后,便回到了岐阜城。

    她担心丈夫的安全,同时,更在意如何处理信长走后岐阜城中的各种事情。

    平安回到岐阜城的浓姬,刚刚喝完一杯茶,福富平左卫门便过来了。“很抱歉,没能前去迎接夫人……”

    浓姬瞧了一眼平左卫门,轻轻地将手中的茶碗放到茶托上,又望望户外的梨花,方才问道:“大人有书信来吗?”她装作对浅井氏之变一无所知。

    “自从出兵越前,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此时大概已逼近一乘谷了。”

    浓姬没有回答,只是叹了口气,皱皱眉头。没有书信送回岐阜,说明丈夫的后路已经被浅井家切断。

    “平左卫门。今日开始,岐阜城由我掌管。”

    “啊?”

    “虽然大人让我不要过问政务,但我今日要破这个戒!”

    平左卫门吃惊地望着浓夫人,眨了眨眼。在她那看似柔和的举止中,隐藏着连信长都不敢小觑的刚强这是信长的原话。平左卫门感到事态非同寻常。

    “平左卫门,浅井父子已经投靠了朝仓氏。这种情况下,该如何应对,你该心中有数吧?”

    “浅井父子……”平左卫门欲去又止,“此事当真?”

    “你准备如何应对?”

    “主公出征在外,在下早已作好准备,可以随时提供援军。”

    “我不是说援军!”浓姬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坚守城池,我们要速去袭击浅井父子的小谷城。立刻作好准备!”

    “是。”

    “且等!”浓姬叫住了刚要起身的平左卫门。她的眼里隐藏着深邃的光芒,仿佛星星一般明亮,丰润的脸颊则露出一丝笑容。“大人这次攻打朝仓家,善战之人多已被带走。我们前去攻打小谷城,只是虚张声势……你明白吗?”

    平左卫门重重地咽了口唾沫,点点头。

    “实际上应该作好守城一战的准备,以防浅井父子来袭。”

    “不错。但如果只是守好城池,对大人仍然没有帮助。所以必须佯装进攻浅井氏……”

    平左卫门终于领会到了浓姬话中的含义。“请夫人放心吧!”他拍了拍胸脯。

    平左卫门去后不久,城内外就传来人马躁动之声。浓姬静静地倾听着,仿佛雕像一般,纹丝不动。

    将军义昭和浅井父子之变,被卷入其中的,必有市姬和她的孩子。人生无常之感,剧烈地撞击着浓姬的胸膛。面前浮现出丈夫的幻影,她无限感慨地呼唤着他。

    作为信长的妻子,浓姬的生活注定布满了荆棘,充满了坎坷。父亲当初将她安插在信长身边,要求她伺机除掉信长。嫁到那古野城后,她时刻警告自己不要爱上信长,但最后还是爱上了。在人为与自然、自然与人为的轮回中,一个女人,最幸福的莫过于爱上自己的丈夫……她最终领悟了这一点。信长在经历了同样的心路历程后,也爱上了妻子浓姬。

    但上天却没有给予浓姬足够的恩惠,赐她一个孩子。于是出现了阿类、奈奈、深雪,与她争夺信长之情。作为一个女人,她是多么忧伤、孤独……更有甚者,二个侧室相续生下了孩子。浓姬内心深处的痛苦,在那时达到了顶点。

    看到信长的长女德姬,她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感慨。紧接着,奇妙丸信忠、茶筅丸信雄、三七丸信孝陆续出生。这些孩子的出世让侧室们的地位更加不可动摇,也使得浓姬深感自己如同即将燃尽的烛台,孤寂而无助。在那时,浓姬若稍有差池,早已无立锥之地了。但她努力地控制住了自己的妒忌心,与其和她们争宠,还不如高高在上安抚她们。

    岂可让自己落到和这些女人争风吃醋的地步!这种心理,激励着浓姬和信长一起迅速成长。

    如今德姬在德川家,信雄在北岛家,信孝在神户家,都已离开了父亲,只有长子信忠留在岐阜城。孩子们都十分尊重浓姬。浓姬想,无论作为妻子、女人,或者仅仅是一个人,她都没有输。凝视着院里的梨花,往事一幕幕浮现在浓姬眼前。半晌,她才猛地起身,径向本城走去。

    佯攻小谷城,实则准备据城一战。此举实为迷惑将军义昭和浅井父子,但在乱世,她还是不能轻易让嗣子信忠出城。过去的奇妙丸现在的信忠,已经十四岁,举行过元服仪式了。

    浓姬穿过千叠台,径向大厅走去。信忠已经披挂整齐,坐在大厅正面,严肃地环顾四周。看到浓姬,他面无表情地点头致意。

    “信忠,你很威武!”浓姬大步走到旁边坐下,“无论你父亲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乱了方寸。胜败乃兵家常事。”

    “嗯!”信忠使劲点点头。

    留守重臣纷纷聚到信忠周围。织田信包派使者飞速前往泷川一益和川尻肥前守处。生驹八右卫门和福富平左卫门则派人四处散布传言:“岐阜军要去攻打小谷城!”如果这些传言能让浅井军一分为二,无疑会减轻信长的压力。

    号角吹响了。听着号声,浓姬不禁嫣然一笑。看过人生太多的悲欢离合,她祈祷信长平安无事,也期望能够完美地终结自己的生涯。杀人者终会被人杀,这是无法回避的事实,问题是以何等的心境去面对被杀这一现实。

    浓姬感觉自己和信长之间已无任何隔膜。她是信长的一部分,信长也是她的一部分。无论有无孩子,“信长夫妇”让她体味到二体合一的感觉。

    不出所料,号角一响,内庭顿时动起来。侧室们虽然和信长生下了孩子,却并未将生命与信长相融合。她们不解信长的雄心壮志,对眼前的行动感到莫名其妙。

终卷九十一

    冈崎城筑山御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五月以来梅雨不断,庭院里的绿树一天天茂盛起来,重重地压着屋檐。濑名姬凝视着屋檐上滴下的点点雨珠。“你明白我的痛苦吗?”她声音很低,仿佛有些哽咽,“我的眼泪就像最近的梅雨,从来没有停止过。大人他……”

    坐在濑名姬面前的,是今春才被任命为勘定的大贺弥四郎。在铁骨铮铮的冈崎人中,唯独这弥四郎长得体格纤细,像一个能乐演员。他由足轻武士升为勘定,是因为家康看中他不仅会算账,还十分兢兢业业。

    “每日的收支,都要经你的手……不,我没什么不满。听说在滨松城,连曾经做过我侍女的阿万,都有了住所,并受到宠幸……”

    弥四郎白皙的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他只得附和。

    “本城的德姬不敬我,视我无睹。家臣们则认为我乃今川氏的人而疏远我。如果没有少主,我也许早就……”

    筑山夫人和岐阜城的浓姬夫人比起来,差别太大了。不知何时起,她已经不再将家康看作生死与共的伴侣,而似把他当作与生俱来的仇敌。现在,能认真倾听濑名姬胡说的,只有经常送日常用度到此处来的弥四郎了。

    “弥四郎,你怎么看最近的大人?”

    “您是说……”

    “他还算统有三河、远江两国吗?难道他不是织田的家臣吗?”

    弥四郎低垂着头,没有做声。

    “我听说大人今春被迫跟随织田进攻越前,好不容易才逃回京城。本月十八会回滨松。听说他已经下令,准备再次出征。”濑名姬说到这里,谨慎地打量着周围,“只要能取织田的性命,即使缩减我的日常开支,也一定要出兵到美浓、近江……弥四郎,我们还没缩减过开支吧?”

    “您是说……”

    “织田是我们的宿敌。为了报仇,即使节俭些……啊,啊!”

    弥四郎早就听说濑名姬一旦情绪激动,就容易犯癫痫症。此时她忽然弯下腰,显得十分痛苦,弥四郎赶紧惊讶地跳过去抚她的后背。“啊……来人啊!夫人她……”他慌慌张张叫了起来,但被濑名姬制止了。

    “不要……不要叫人。啊……”漱名姬紧紧地咬住牙,摇着头。

    弥四郎犹豫了。大概是因为疼痛难当,濑名姬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腕,按着疼痛的地方。“用力……再用力些。”

    “是……是。是这里吗?”

    “再向左一些。啊,我眼睛看不见了,我喘不过气来……弥四郎,再用些力。”

    弥四郎浑身颤抖起来。他既没有用力,也没有撒开手。三十岁的女人,丰润的肌肤冷冰冰的。如果对方不是主公的夫人,他可能不会这么惊恐。他也有妻子,虽然相貌和濑名姬无法相比,却没有她这么冰冷柔滑,这么让人不寒而栗。

    弥四郎叹了口气。他出身于足轻武士之家,出去打猎时,就为家康背着箭囊或者干粮,追随其后。不知为何,家康很快发现了弥四郎,将他调到厨下,又提拔他到筑造监手下当差。后来弥四郎又因为计算之能被评为藩中第一,升为勘定,拥有五个家臣,八十石领地。

    正因如此,主公家康在弥四郎眼中,是至高无上的。想到眼前这个女人乃是家康的夫人,弥四郎感到无比惊恐。

    “弥四郎……为什么不用力?你难道也因我是今川氏的人而蔑视我……”

    “不,绝没有。是这里吗……”

    “哦,再用力些……”濑名姬满额汗珠,痛苦得几乎停止了呼吸。但每当弥四郎想要叫人来时,她总是止住他,“啊,终于好一点了……”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却并未放开弥四郎的手,“弥四郎……我这病,都因主公。”

    弥四郎更加恐惧。那毫无血色的脸在绿叶的映照下,看上去像死人一般。

    “现在,大人大概也感受到了吧……”

    “……”

    “难道天下就只有织田一个武将吗?还有小田原的北条、甲斐的武田呢。大人不久也会被其中的一家消灭掉。那时,我要大声嘲笑他。”

    “夫人……”

    “你到现在总算明白他是如何折磨我了吧?你明白他为何将阿万带走吧?那个女人荡无比,不过是被我驱逐的人。”

    弥四郎忍不住悄悄收回手去。他没想到,他敬若神明的家康竟然遭到妻子如此谩骂、诅咒,顿觉毛发倒竖。在他看来,濑名姬的诅咒并不只是出于嫉妒。

    主公难道是那种对夫人如此残忍之人吗?不,绝不是。夫人对主公肯定有误解。怎样才能消除此种误解呢……

    这时,濑名姬嘤嘤哭泣起来:“弥四郎,只有你一个人不嫌弃我。你为何收回手呢?”

    “不……小人并没有收手的意思……”

    “不,你是想收手。你如果认为我的命运很悲惨,就抱住我,抱住我这个被丈夫和家臣们抛弃了的女人。”她像个孩子般自言自语,黑发飘散。

    弥四郎莫名其妙地悲伤。他的妻子出身贫寒,但这个他原以为无比幸福的女人,原来也有悲伤。濑名姬紧紧握住他的双手,还是让他感到难堪。如果她还处于痛苦之中,倒也无妨,可是她好像已经不再疼痛了。尽管如此,濑名姬还是紧紧缠着弥四郎的双手,缠得越来越紧。她悲惨而可怜地依偎在弥四郎身上。

    “夫人,小人还有差事要办,否则今天就耽误了。我给您叫个人过来吧。”

    “弥四郎!求你杀了我。”弥四郎震惊得差点跳了起来。“夫人说什么?多么荒唐。”

    “我想死。与其这样活着,还不如死的好。”濑名姬把脸倚到弥四郎手腕上,又哭泣起来。她的话也并不全是撒谎。从日常开支谈到家康的所作所为,她感到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她仿佛看到了家康和阿万如胶似漆的情景。每思及此,她的呼吸就像突然停止,身体立刻剧烈地痉挛。

    三十岁女人的**,加上嫉妒之心,无疑会立刻使人狂乱。此时,她会诅咒所有的女性,向往所有的男性。弥四郎的不幸就在于,他在濑名姬最向往男子的时候出现了。“弥四郎,杀了我吧……”濑名姬根本无暇考虑对方的感受。她已丧失理智,只剩下不肯轻易放开男人的本能。“来,杀了我吧。不许说不,弥四郎……”她的左手还缠着弥四郎,右手已经放到了他的肩上。

    弥四郎只得抬头望着屋顶。突然,他身上男性的本能喷涌而出……

    人类内心深处隐藏的兽性,如同奔流的洪水,愈加阻塞,便愈加狂乱。这既不是濑名姬的罪过,也不是大贺弥四郎的过错。当然,若将罪责归于将要返回滨松城的家康,也是大大不实。正如信长在思索如何雪耻一样,家康现在苦苦思索的,是如何击溃朝仓和浅井的联军。

    五月初六,家康从金崎返回京城,并于五月十八回到滨松,回来后并未前往濑名姬处,这让濑名姬病态的嫉妒更加狂乱。但家康只会短暂停留滨松,一个月之内他将出兵近江,因此需要准备粮草人马,并无半点闲暇。

    弥四郎一度将濑名姬放在自己肩上的右手拿开,但最后还是将狂乱的她拥人怀中。此时的濑名姬已不再是家康的妻子,也不再是信康的母亲,而是欲火中烧的女人,恨不得把眼前这个叫弥四郎的男人一口吞下。她若还有半点理性,也许会稍加控制。“弥四郎……你要让我去死吗?你已经看到了我狂乱的样子,我还有脸活下去吗……”

    “夫人!请原谅……请原谅!”

    “不。来,杀了我吧……”她的手腕又缠住了弥四郎的脖子。

    绿叶上的雨滴静静洒向大地,轻轻柔柔地笼罩住了女人的狂乱之手。这并不是弥四郎的本意,但他最终屈服于这个女人强烈的**。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他们都没有罪。这是神灵对于人类致命弱点的考验。有的人通过了考验,有的人没有通过,他们未来的命运因此被区别开来。

    良久,濑名姬终于松开手。

    暴风雨过后,首先浮现在脑中的是“私通”这两个可恨的字。

    濑名姬偷偷看了看弥四郎。他不敢抬头,依然跪伏在地板上。耻辱、恐怖、绝望,齐齐涌上他心头。一切都已发生,当然应该为自己辩解。

    “弥四郎……你没有错,不是我们的错,都是大人。大人……只允许他自己经常如此。”濑名姬又偎依到弥四郎身上,悄悄将双手放到他肩上。

    弥四郎虽然跪伏在地板上,但并未哭泣。在神灵的考验面前,他失败了,他面临着新的人生抉择。今后如何对待夫人?

    主公高高在上,但主公的夫人和他的妻子并无二致,弥四郎在茫然与惊恐中感到些微征服的快感。在此之前,家康有如神明,令他不敢仰视。而现在通过濑名姬,他感觉自己向家康靠近了一步;但同时,他又认为这种想法不可饶恕,头脑一片混乱拼命诅咒家康的濑名姬、无限崇拜家康的自己,如今堕落为一对私通者。不,难道不能将其理解为神灵给的一个暗示,暗示我和家康同样是男人吗?

    “弥四郎,怎不说话?你难道也厌恶濑名吗?”濑名姬的声音完全变了。

    以前的濑名姬在弥四郎眼中,是仅次于家康的大名夫人,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如今,她变得和他的妻子一样可怜、弱小……弥四郎的妻子是足轻武士金刚太左卫门之女,人称小町女。

    当初他们在狭窄的足轻武士住所成婚时,老人们都夸奖这位叫阿松的女子像可爱的偶人。阿松总对弥四郎说:“您将来肯定能出人头地。”每当弥四郎得到升迁,阿松又会告诫他:“不要让亲朋好友疏远了您。要像稻穗,越成熟越谦逊请不要忘记。”

    弥四郎现在虽然有了小小的领地,但阿松仍然亲操井臼。故她没有纤纤玉指,肌肤也无法和濑名姬的相比。但濑名姬的声音和阿松一样……弥四郎不禁愕然了。如果这种乱之事传到家康耳中,该如何是好?

    “弥四郎,你说话呀。”濑名姬的声音越来越低,甚至开始颤抖。她悄悄将嘴唇贴上弥四郎的衣襟。弥四郎以前从未留意过的高贵的香气,猛地钻进他的鼻孔。他更是抬不起头来。

    抬头之时,就是他弥四郎作出新的人生抉择之时。究竟是继续背叛主公,胆战心惊地活下去,还是丝毫不介意自己的乱行,勇敢地选择另一种人生道路……对弥四郎而言,这几乎是生死抉择。

    许久,弥四郎面无表情,静静地站起身,并不看濑名姬一眼。

    “你为何如此冷漠?”濑名姬忍耐不住,开口问道。弥四郎没有回答,他转过脸看着外边湿漉漉的绿叶,慢慢地来回踱步。他已经决定了。要开始新的人生。

    “夫人。”弥四郎看着濑名姬,重新端坐下来,“您今后将要如何对待弥四郎?”

    “弥四郎,不要那么可怕地看着我。这都是家康的错。”

    “我不想讨论谁对谁错。如果非要讨论,那么夫人是和家臣乱的女人,而我弥四郎则是与主母偷情的不忠之人。”

    “不要说了!没人看到这一切,就将今天的事深埋在你我心中吧。”

    “这是夫人的打算吗?”

    “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那么,我想借夫人的庭院一用。”

    “这种雨天,你要做什么?”

    “切腹自杀。”弥四郎声音冰冷得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夫人的话真让人寒心。没有人看到这一切?但我弥四郎的良心却如同在烈火中忍受煎熬。与其事情败露后被主公杀死,还不如主动自杀以向他谢罪。”

    “弥四郎!你难道那么害怕他吗?他不也到处拈花惹草,胡作非为吗?”

    “夫人。我不是害怕主公,我是为您的话而寒心。”

终卷九十二

    德川家康从滨松城向近江进发时,正是元龟元年六月二十二,盛夏的烈日炙烤着大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五月十八家康曾经回过冈崎,那是一个月前。他在那里见了儿子信康一面,于二十四清晨离去。有的老臣不愿为信长再次出兵,但家康并不放在心上。

    留守后方的总大将信康仅十二岁,因此,并不能说无后顾之忧。但二十九岁的家康血气方刚,不可能在信长进攻浅井和朝仓时袖手旁观。今春的进京之行,大家见识信长的实力后,有人越发相信冈崎人处于织田氏下风……但家康的想法却正好相反。他冒着生命危险,出兵攻打越前,却并未将兵多将广的实力充分展示给信长。

    有人认为这是家康对信长讲义气。但他还不至于愚蠢到为了义气出兵。当然,他并不害怕信长。此次行动,归根结底是为了显示他年轻的激情和对天下运势的先见之明。

    信长已经向家康展示了织田氏的实力。家康当然不能漠然视之。若想不遭信长轻视,就须将实力充分展示。“不愧是家康,不但义薄云天,而且兵广将强。”只有得到信长的认可,才能免遭其嘲弄和轻视。

    从这个意义上说,此次出兵近江才真正有意义;倘此时逡巡犹豫,此前的出兵越前,就会被人理解成弱者为强者逼不得已,这样一来,出兵就毫无意义了。

    “为父此行是为了向织田展示实力。所以三郎留守期间,定要励精图治,让家臣们心服口服,夸赞你不输于为父才好。”留给信康这句话后,家康才出城去。他一直在送行的队伍中寻找濑名姬的身影。

    家康看到了大门附近母亲於大夫人和继母花庆院夫人的身影。十二岁的德姬在三个侍女的陪同下前来送行。她已经长大,仿佛变了个人。但妻子濑名姬,却始终未出现。家康在马背上轻轻摇了摇头,立刻调整心态,准备赶赴战场。

    先锋依然是酒井忠次和石川家成。主力由本多平八郎忠胜打头,鸟居元忠、神原小平太,还有井伊万千代,都神采奕奕地紧随其后。精锐部队一共五千人。

    刚过了矢矧川,就得到探报,说性急的信长已经从岐阜城出发,向小谷城方向推进。

    “众位,加快步伐!”

    队伍过了三河,经过尾张、美浓,斗志逐渐高昂。当他们抵达近江战场时,已经是六月二十七,烈日炎炎。

    德川军进入近江时,信长和浅井父子已经开战。

    浅井家的盟友朝仓,从越前源源不断送来援军。为先发制人,信长率军直逼小谷城。但浅井军在信长的威吓与攻打下,却闭城不出,单待朝仓到来。

    二十二日,信长一度将军队调至姊川南面。其用意是防止朝仓从背后袭击、包围。接下来,他猛攻浅井前哨横山城。

    横山城不断求援,浅井军终于出小谷城,将主力推至野村一带。和浅井军遥相呼应,朝仓也在野村左边的三田布好阵势。以姊川为界,双方决一死战的时刻终于到来。

    二十七日上午巳时四刻,信长在横山城以北的峰峦近处、龙鼻山一带升起大帐,调度全军。

    阵地上围起帷幕,却没有顶棚。六月末的光炽热地照射着,帷幕挡住了风。这样一来,信长无法再披挂整齐。他脱去盔甲,罩一件有蝴蝶纹的外褂,露出雪白的单衣,头戴黑斗笠,高声嚷叫着,最后终于连外褂也脱了。“好毒的日头。很好。越前的山猴子们,战袍里净是痱子,肯定痛苦不堪。根本不必穿这个。”

    最后,信长连白色的单衣也脱掉了。隆起的肌肉直接暴露在烈日下,只剩下那顶斗笠,模样十分奇特。这时,丹羽长秀全副武装跑了进来,像刚从浴盆里出来一般,他顾不上擦拭满脸的汗珠,禀道:“三河的家康已经到了。”

    “滨松的亲家来了……太好了,太好了!”信长大步迈出帐篷,冲着沿山坡走来的家康高叫着,挥起手来。

    “长秀,滨松的亲家既已到了,将众将叫到这里来,立刻议一议。”他一边挥手一边命令道,高声笑了。这是欢迎家康到来的笑声。“来来,快进来。先进来擦擦汗。啊呀,真是个大热天。今年无疑是个丰收年。真是痛快的决战。哈哈哈!”

    “我来晚了。”家康施了一礼。他到了帐中,取下头盔。信长赶紧示意两个杂兵给他扇风。

    “滨松又发福了。而我却这么瘦。”信长猛地拍了一下裸露的手臂。

    “其实并未吃什么好东西,大概是天性宽和的缘故。”

    “哈哈哈,你是心宽之人吗?在金崎城时已经取笑过了,啊呀,你总是瘦不下来,要小心呀。”信长仿佛突然意识到自己衣衫不整。“太热了,请原谅。”他拍了拍斗笠。

    家康舒心地笑了。在外人眼中,他们就像是毫无隔阂的亲兄弟,不,甚至比亲兄弟还要亲。但生于乱世的男子,又怎能容许自己有丝毫懈怠和大意?

    “滨松,你真是不可小觑。来时大概已经打探清楚敌情吧,你准备向哪里推进?”

    家康脸上仍堆着笑容:“我看见敌人已经在姊川对面的野村、三田地区布好阵势。”

    “好眼力!右边是浅井,左边是朝仓。”

    “既然好不容易从兰河赶来,我准备驻扎西上坂附近,隔姊川与朝仓氏对峙。”

    信长双眼突然放射出灼灼的光芒:“那对你过于危险了,还是从长计议吧。”

    家康目光锐利地盯着信长,道:“何出此言?”

    “不,你误会了。你千里迢迢前来助我,已令我感激不尽。若我再让你去和越前的精锐作战,万一发生意外,恐被后人唾骂。”

    家康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他从信长的话里领悟到了两种意思。一是信长自己能够打胜仗,应尽量避免接受别人的援助;二是信长不想让家康的军队损失过大,这并非出自策略,而是信长真实的想法。后一种想法,让年轻的家康热血沸腾。

终卷九十三

    武田信玄率领大军离开甲府,是在元龟三年的十月初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出了信州伊奈后,信玄命令山县三郎兵卫昌景从东三河出远江,以和主力部队汇合,于十月初十进入远江。信玄进军稳扎稳打,但又快速而顺利地攻下多多罗和饭田,直逼久野城。其间,家康率部来到天龙川。虽仍有家臣反对开战,但遭他断然拒绝。

    十月十三,信玄接到远江探子的情报,果断逼近江台岛,开始攻打二俣城的中根正照。另一面,山县三郎兵卫则从东三河方向攻打吉田城,迅速占领伊平,切断了织田方面可能派来援军的通道。

    当然,家康向岐阜城派去了使者。在上次姊川会战中,家康主动领兵到近江地区援助信长,就是这次阻拦武田军,也并不完全是为了德川氏的利益。但信长的援军迟迟未到。

    冬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战争的乌云渐渐笼罩在滨松城上空。信玄没料到家康会置身家性命于不顾,迎战武田军。“让秋山信友攻打美浓,降服守将织田胜长,如此一来,后院起火的织田信长就不能分兵支援家康了。”如果知道织田的援兵肯定不会到来,家康无疑会回避交战,而让甲府军队顺利过去。

    信玄令秋山晴信和天野景贯于十月二十七在三河北部展开行动。通过佯攻田峰、作手和长筱城,试图让滨松城的家康屈服,其用兵之缜密,实让人叹服。如果上述三城陷落,德川家臣必然会发生动摇,因此焦头烂额。“等着瞧吧。家康定因畏惧而避战。”

    人们仿佛看到了信玄在队伍中趾高气扬的样子。诚然,五十二岁和三十一岁的年龄差异,开始在布阵安排上清晰地表现出来。不能急,一定要等到织田方面的援军。家康不断在内心责备自己的焦急,口上却道:“你们窃窃私语什么?既然到了这里,我还会撤退吗?如果你们定要避战,我立刻就出家。你们难道想让我落发为僧?让我弃世人于不顾?”

    危急关头,终于传来信长援军即将到达的消息。佐久间盛政、平手凡秀、泷川一益三位战将即将率领三千士兵前来。家康决心在援军到达那日进行决战,于是派探子到远江、三河一带散布流言:“织田的援兵有一万两千人,已朝远江而来。”十二月上旬,三千援军终于抵达,决定家康命运的决战逐渐逼近。

    滨松城的正面据守之点二俣城于十二月十九陷落。守将乃中根正照、青木吉继、松平康安,但武田军的进攻十分顽强而奇妙,二俣城最终不保。

    武田家负责攻打二俣城的是武田胜赖、武田信丰、穴山梅雪等嫡系将领,信玄也不时前来命令强攻,但终于失败。最后采取山县和马场的建议,改用断绝水源之法。

    二俣城在流经城西的天龙川上修建了高大的水库,利用滑车从中取水,就像从水井中取水一般。武田方则在上游放了许多木筏,布满水面,使得水滑车无法顺利取水。水源一断,再勇猛的士兵也无法继续战斗。

    为了不让此城陷落,家康亲自率领两千五百兵马前来增援,一直前进到了神增村,但得知该城已经陷落,便马上撤回了滨松城。

    滨松城已完全暴露在敌人面前。

    次日,滨松城家康帐中,诸将为商议军情,纷纷聚来。除了酒井忠次、小笠原长忠、松平家忠、本多忠胜、石川数正以外,织田方面的三位将领也参加了会议。坦率地说,德川士气非常低靡。最初发生的一言坂之战,由于本多忠胜的大力争取,终于不损一兵一卒就撤退了。

    “今日的行事方式简直不像平八的风格,而像是八幡大菩萨的化身。你们都应作长远打算,而不能浪费兵力,否则就是愚蠢透顶。”家康对平八郎的撤退行动予以褒扬,但那绝非胜利。其发生在二俣城陷落以后,能够平安撤退,已是难能可贵了。

    据这天早晨得到的情报,信玄好像还是没有和家康开战之意。或许是因为信长援军不断到来的传言,在某种程度上起了作用,据说信玄已经越过刑部中川和井伊谷,向东三河而来。

    “织田的援军已经有九支抵达滨松,而且听说冈崎白须间一带还有不少织田军在活动。即使攻下滨松城,信长的援军也会趁我们疲惫之际发动进攻。与其那样,还不如避开家康而直接前进。”信玄如此表明看法,那么家康还有必要和他们过不去吗?

    武田军大约有三万左右人马;而三河,加上织田军,也不过万人。于是滨松城中逐渐出现人心不稳的迹象,人们普遍忧戚,主动挑战乃是无谋之举。听着众将们的窃窃私语,家康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明日,武田人将从野部出发,渡过天龙川,直奔三方原而来。那里才是我们的决战之地。我们要在犀崖以北等候他们到来。众将听令。”家康拿过佑笔奉上的名册,首先将锐利的目光投向酒井忠次。他已不是平日的家康,那严肃威猛的表情令人心生畏惧。

    三方原在滨松城以北。二俣城向北紧连着犀崖,三方原就位于犀崖之上,其纵长二十四里,横宽十六里,是一块灌木丛生的荒芜之地。家康要在此决一死战。在家康锐利目光的注视之下,酒井左卫门尉忠次不禁避了开去。

    “忠次,令你为右翼!”忠次应了一声。倘若只被任命为右翼,那他的确既没有反对的理由,也无法表述意见。在布阵全部结束以前,他不能轻易开口。

    “数正,你为左翼!”

    “明白!”石川数正紧紧地绷着脸,好像生气似的紧咬嘴唇。

    “接下来,是主力的安排。泷川一益在忠次之左,平手在泷川一益之左,佐久间和织田方的三位将军在平手左边。”

    “明白。”

    已在近江地区见识三河人威猛之风的织田方三位武将,知道这里不是可以插嘴的地方。

    “数正之左,由平八去防守。”本多平八郎忠胜展颜一笑,点了点头。

终卷九十四

    家康已经不记得城门是如何打开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等他回过神来,发现已如丧家之犬一般置身于城内了。

    “大人,已经进城了。请您下马。”家康定睛看去,只见大久保忠世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他顺从地下了马背。城内静悄悄的,树梢上挂满雪花。

    “您怎么不走?”又是忠世严厉的斥责声。但家康已经完全虚脱,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他在这次决战中赌上了一切,但输个精光。

    “大人!”忠世用手拍了拍家康的肩膀,忽然大声狂笑,“大人,您真是个傻瓜。”

    “什么?”

    “您看,马鞍上竟然有您的大便。啊,真臭!”

    家康终于猛地睁开了眼睛。他摇摇晃晃地扶着马鞍摸了摸,吼道:“浑蛋!那是酱汤。”说着,他“啪”的打了忠世一巴掌,似又恢复了朝气和活力,“植村正胜和天野康景去守大门。元忠!”

    “在。”

    “你去玄关。”

    家康命令飞奔跑过来的鸟居元忠,“打开城门。将所有的柴火都堆积起来点燃,认真查看每一个撤下来的人,不要让敌人混进城来。”

    斩钉截铁地命令完后,家康忽然一屁股跌坐在台阶上。忠世赶紧跑过去,替他脱去鞋子。

    “浑蛋,竟然说是大便。”家康大骂着起身,径直向大厅走去,“端热水来。”他对着磨磨蹭蹭的下人吼道。饭食端上。第一碗饭很快吃光,第二碗紧又来了。

    “篝火烧起来了吗?”家康对着仍有些怔怔的忠世问道。

    “这一战败得真惨。”忠世忽然流下泪来。家康终于恢复了生气,他不是昏庸的主公。忠世庆幸关于粪便的戏言起了激将的作用。

    “再端一碗来。”家康接连吃了三碗饭,“听着,我要歇息。你们不用生火。”说完,他立刻躺下了。

    乘胜追击的武田军好像已将冈崎人逼到城下。吆喝声和箭矢声夹杂着风雪,越来越紧。在这些嘈杂的声音中,还有家康的鼾声。他极度疲惫,鼾声如雷。

    大久保七郎右卫门忠世默默地听着家康如雷的鼾声,半晌没有动静。主公虽大败而归,竟能酣睡如斯!忠世有些感动,这来自残酷的战争带来的震撼。主公已经用尽全力,如今安然入睡了。待他醒来,会说些什么呢?是说立刻撤退到吉田城,在那里等待织田的援军;还是不惜生命,据城死守?忠世忽然感到心里一阵震动。面对敌人的进攻,吃完三碗饭后安然沉睡的家康,根本不可能想人非非。他会说,将生死置之度外,全心全意投入战斗。

    这时,天野三郎兵卫和石川伯耆全身挂满箭,奔了过来。

    “主公睡着了?”三郎兵卫道。石川伯耆则呆呆地歪着头。

    “在打鼾?”

    “是在打鼾。那么,点起篝火了吗?”

    “火照得如白昼一般,城门大开。敌人正纷纷涌到城下。必须立刻叫醒主公,让他指挥战斗。”

    “他会指挥我们的。”忠世向前挪了挪,“我们已经失败,如果从这里撤退,反会招致敌人的追击。信玄又不是鬼神。且让大人睡上一觉,清醒些再指挥战斗……”

    “大人还有自信吗?”

    “有。我们要在这里吞掉敌人,证明三河人的能力和气度。”忠世忽然猛转过身,面对三郎兵卫,“所以,我要前往犀崖!”

    “你还要去犀崖?”

    “我要从背后袭击那些闯到城下的敌人。三郎兵卫,你立刻召集火队。”

    三郎兵卫看了看忠世,点点头:“明白。不知还剩下多少人,我立刻召集他们。”三郎兵卫离去后,大久保忠世系紧了草鞋带:“各位,行动吧!”

    大厅里增加了几盏灯烛,家康的鼾声还在持续。

    “我们也战死在城门前吧。”石川伯耆说着,猛地拔下袖子上的一支箭。这时,箭仓的鼓声穿透风雪,传到他们耳中。人们惊讶地面面相觑。显然是有人奔进城内,迅速爬上了角楼。

    战鼓声传来,家康的鼾声戛然而止。他慢慢地伸了个懒腰,表情严肃地倾听着鼓声,又看了看周围:“啊,好了,再去战斗……”

    敞开的城门前堆满积雪,在篝火的照耀下格外白。每隔片刻,就有肩扛长的武士来回走动。他们倒不是为了御寒,而是负责守候此处的天野康景为了迷惑敌人,让人以为有数百人守候于此。

    篝火照亮了夜空,全城尽现眼底。酒井忠次的部下一路飞奔回来,爬上角楼,敲响战鼓,全城似在瞬间恢复了活力。乘胜追击的甲斐矮子山县三郎兵卫昌景试图一举攻下城池,但到了城门前,忽然打手势让部下停住。这时,战鼓声越来越响,篝火烧得越来越旺。受伤的滨松士兵三三两两走到城门处,但守城的士兵好像根本没有看见他们,一脸肃然。

    “不要妄动。”昌景歪着脖子,拨转马头,向右后方的胜赖阵中奔去。胜赖也停了马,抖落头上的雪花,仰望着城池:“是三郎兵卫吗?城内状况如何?”

    “在下认为,已没有多少残兵。”

    “那战鼓究竟是怎么回事?”

    “您也觉得奇怪?”

    “当然。”

    这时,小山田信茂的战马踢雪飞驼过来。他的睫毛也已披上雪花:“似乎还有人守卫着城池。”

    胜赖点了点头:“派人到梅雪处去看看。人马都已疲倦,不要硬拼。”

    “是。”一个骑兵武士应着,向最右翼的穴山梅雪阵中奔去。

    此时,趁乱摸出城的大久保忠世率领二十六个火手,从穴山侧面悄悄潜到犀崖下。士兵都已冻得瑟瑟发抖,普遍感到小腹不适。稍微动作,就可以感觉如水的排泄物灌满裤裆。

    忠世表情严峻,“大人,请原谅。”他喃喃地说。他想到意志坚强的家康居然笑称拉在马背上的大便为酱汤。

    悬崖边上积雪已齐膝高。忠世停止前进,命令二十六支火对准了穴山的后背:“不需要瞄准,只要点火放炮,然后齐声呐喊即可。”

    引火线点着了。火药味越来越浓,未几就听见二十六支火发出巨响。

    再加上滨松城内的薪火助势,声响彻天地。

终卷九十五

    在毫不逊色于滨松城的备战气氛中,冈崎城迎来了新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三河的山家三方已经投靠了武田氏。新年伊始,信玄便向野田城进军了。

    已经十五岁的三郎信康除夕天未亮便召集起众将,他特意脱去戎装,换上便服,严厉地向众人道:“一旦父亲有令,我们也要前往野田城和武田的主力决一死战。你们都要作好心理准备。”

    信康在刺骨的寒风中纵马飞驰的英姿,在贴身侍卫平岩亲吉看来,比家康更加威猛。沿着春寒料峭的练马场飞驰了三圈,信康看到心爱的战马已经满身是汗,便跳下马背。“亲吉,如果父亲带我到三方原,大概不会败得这么惨。”他昂然地走向靶场。亲吉默默地跟着。从木曾谷吹过来的寒风让地面结满霜柱,年轻武将的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亲吉,你怎么想?父亲的战术是否太低劣了?”

    “不。”

    “你的意思,是父亲本来战术高明,不过偶尔失手?”

    “也不。请少主想象一下大人在这次决战中所表现出来的气概为了武士的梦想和气节,将生死置之度外。”

    “呵呵。”

    信康笑了,“听起来,似乎我的气概远不及父亲。”亲吉又沉默了。年轻往往意味着简单。每当信康拿自己与父亲家康进行比较时,亲吉便感到十分头痛。这种状况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呢?每每和母亲筑山夫人见上一次,倍康的言辞就变得更加激烈。

    看到亲吉沉默不语,信康冷冷地一撇嘴:“不要一提到父亲,你就不说话了。好,我不说了。但有一件事不得不承认,我的武艺的确不如父亲,仅此一点。”

    “我知道。”

    “那么,从今日开始,每天射五十支箭。”

    信康走进靶场,拿起弓箭。他在刺骨的寒风中突然露出半边肩膀,瞄准靶心。由于每天坚持锻炼,他的筋骨已显得十分粗壮,年轻的皮肤满是汗水。家康决不会这么做的,是否要劝谏信康停止这种做法呢,亲吉很是犹豫。若是一劝,反而会增强信康的好胜心。

    信康的箭响亮地射了出去。已经三十支了,他还在坚强地继续。那些箭基本都中了靶心。“漂亮!”

    亲吉赞叹着,隐隐地有些不安,内心不禁阵阵疼痛。亲吉不禁困惑起来。难道是因为主公太过优秀?他一面为信康总与父亲相比而感到苦痛,一面又不禁悄悄地比较起父子二人来。既然自己是信康的老师,信康能否成长为合格的武将,责任理所当然在他亲吉。

    “射得好。来,快穿上衣服,不要着凉了。”

    “哈哈,”信康爽快地笑了,“这样就着凉了,那我还能干什么?你不是说父亲在尾张时,经常在寒冬和信长公一起去游泳吗?”

    他口中说着,顺从地穿上了衣服,“走,我们回去庆贺新春。先生也和我一起用饭吧。”

    “多谢了。但此事没有先例,我还是不去为好。”

    “和先生一起庆贺新春,有何不妥吗?若是好事,我开个先例又如何,想必别人也不会有意见。先生不要客气了。”

    “不是客气。新春前三天,您夫妇二人一起用膳,这是历年来的规矩。”

    “哈哈哈。”信康昂然走在冰冷的寒风中,狂笑起来。无论刀术、马术、术,还是弓箭,他现在都比父亲家康更加高明。但在那种豪气背后,总让人感到似乎缺少点什么。“老人们的想法就是太顽固。我只要判断出好坏善恶,就会雷厉风行地改革。你难道没有发现新气象的脚步吗?流水不腐,户枢不蠢啊。”

    回到城内,大厅内已经陆陆续续聚集了众多全副武装的家臣。他们正等着信康和德姬用饭完毕,出来接受众人的祝贺。

    信康在亲吉的陪同下,从旁门进入内庭。今年正月虽然忙乱,但认真的久松佐渡守还是命令下人将各处装饰得喜气洋洋。

    “老头子真够细心,装饰得这么漂亮。”信康苦笑着,抬脚就要走过德姬的卧房。

    “少主!”亲吉叫道。

    “什么事?”

    “用饭的房间在这里。”

    “哦,我先去换内衣,出汗太多。”信康说完,头也不回地向菖蒲的新房走去。

    “少主!”亲吉又叫道,但年轻的大将根本不理会他。

    “菖蒲,拿内衣来。”信康声音粗犷。“我特意到此,是想让你替我擦汗,你高兴吗?”

    “是。啊呀,这么多汗。”

    “来,帮我擦去。还有,你今天和我们一起用饭吧。什么……只能让德姬一人出席?哈哈哈……她不是那种气度狭小的女人。我允许你去。不必多言!”

    亲吉在隔壁房间里默默地坐着,他不知该如何劝谏这位年轻的大将信康居然要同妻妾一起用饭!

    刚刚领略男人味道的菖蒲,正热情地替信康擦汗,穿衣服。

    “怎么样,我的手劲儿还可以吧……”

    “是……”

    “你握握看。再看看你的手腕,那么柔软。”

    “啊,您快松手。妾身的手腕都快折断了。”

    “哈哈哈……你紧皱眉头叫苦的样子最可爱。我要再用力些。”

    “请放开。啊……”菖蒲好像忍耐不住了,终于叫出声来。

    “少主!”隔壁房间的亲吉不禁斥责起来。

    “先生竟躲在这里,我马上过来。菖蒲,你也去。”

    “少主!不可。”亲吉道,“菖蒲不能与你们同席。”

    “你真不可理喻……我已经许可,你却不许……又是没有先例吗?真乃冥顽不灵的老朽。”

    “不,不是有无先例的问题,任何事都要有节制和规矩。今天不能让他人同席。”菖蒲赶紧慌张地抽回手,小声说:“妾身还是回避吧。”

    信康咂了咂舌:“亲吉!”

    “在。”

    “我听说,从前有人因为妻妾争宠而乱内庭。但我这里不会出现那档子事,我会同时宠爱她们两个人。难道有错吗?”

    “少主此言差矣。所谓夫妻,并不是您理解的那样。”

    “那么,究竟是怎样的?我想听听你的说法。”信康目光灼灼地逼视着亲吉。亲吉顿感无所适从。他知道导致内庭混乱的往往正是这种荒唐行为,却苦于无法让信康明白。

    “你怎么不说话了?两个人相亲相爱,究竟有什么错?为什么不能让两个我心爱的人共同出席?凡是不能理解的,我就决不会听!”

    “见谅。”亲吉努力控制住自己,“世上还有身份、秩序之分。夫人是岐阜城主之女,而菖蒲不过是一个默默无闻的郎中之女……”

    “住口!”信康怒喝一声,猛烈地踢打着榻榻米,“你认为我就那么愚笨,还需要听你唠叨这些?我什么时候将菖蒲放在德姬之上了?我只是为了让她们和睦相处,才让菖蒲同席。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思?”

    “明白了。天晴了,三郎。”背后忽然传来筑山夫人的声音,亲吉不禁紧闭上嘴唇。“平岩,你竟然借内庭的规矩教训三郎,未免不守本分。你是何居心,竟拿一个小女子开刀?而三郎却时刻在谋取内庭和睦……做得好,三郎,母亲准许菖蒲出席。”

    亲吉紧紧咬着嘴唇,沉默不语。他本来有权阻止筑山夫人,但性格温厚老实,无意开口。他一旦开口批评,那夫人定会发疯似的胡言乱语,他也必会毫不让步。亲吉叹了口气。家康和筑山夫人的不和给这座城池笼罩着影。他不想继续扩大郡种影。

    “平岩,”筑山夫人脸上浮现出嘲弄的微笑,“究竟是让妻妾同时出席正确,还是丝毫不顾正室感受,只知亲近侧室正确?这个问题,你可以去滨松城问大人。来,菖蒲,既然三郎已经许可,你可以一同去了。”

    座中诸人顿时陷入沉默。菖蒲浑身颤抖,恨不能从众人面前消失。一直盯着眼前这一幕的信康终于开口道:“此事是我不好。先生,请原谅。”

    他的话让众人大吃一惊,“让菖蒲同席,是我不负责任,信口雌黄。”

    “少主?”亲吉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您说什么?”

    “我不会让菖蒲同席的。原谅我,亲吉……父亲在滨松城也是一个人用饭。”

    亲吉的眼睛忽然红了:“那么,您打算听从我的意见了?”

    “哦,我忘记了母亲不在父亲身边一事,只图我一人享受热闹,太过随心了。”

    “三郎!”筑山夫人声音尖锐起来,打断了信康,“你认为你父亲是独自在滨松吗?”

    “我只是说,母亲不在他身边。”

    “你父亲巴不得我不在他身边!他不但宠幸阿万,听说最近还娶了一个叫阿爱的女子。你为何为那样的父亲着想呢?还是带菖蒲去吧。”

    “母亲!”信康眉头紧锁,精悍的脸上流露出年轻人的怒气,“母亲难道要干涉我?信康可以处理好自己的事情。亲吉,走!”斩钉截铁地说完后,他径直向德姬卧房走去。这种激烈的个性也是家康没有的。

    筑山夫人呆呆地站在走廊下望着天空,许久未动。天空响晴,风却很大。屋外响动的松涛声不断传入她那近乎绝望的心底。

    “哼!”她的怒气顿时发泄到可怜的少女身上,“你还算是个女人吗?自己的男人……那样被别人带走,你难道不感到耻辱吗?”

    菖蒲更加惊恐,伏在榻榻米上瑟瑟发抖。

    “你难道忘了,是谁让你成了三郎的侧室?”

    “是……是。请夫人原谅。”看着筑山夫人血红的双眼,菖蒲感到呼吸急促。

    “这里说话不方便。进来!”筑山夫人进到菖蒲的房间,踉踉跄跄坐下了,“真是不争气的人!”

    “是……是。”

    “我不是说过要通过你,洗雪我的耻辱吗?”

    “请原谅。”

    “织田的女儿是我今川家的仇敌,我曾经哭泣着要求你,想方设法不让她接近我的儿子,你难道忘了?”

    菖蒲听到这里,突然哇的一芦,伏地痛哭起来。

    对于菖蒲来说,现在唯一可依赖的只有信康。这个女子哪里明白甲斐和三河之间的复杂斗争,以及筑山对织田家的刻骨仇恨。她只是为了逃避继母,才决定跟着减敬离开甲斐,然后被迫隐瞒了出身,来侍奉信康。当听说要用自己的身体侍候信康,这个不幸的少女也没有反对。

    她怀着这一个小小的心愿,来到信康身边,并得到宠幸,才终于体会了人生的喜悦。同龄的信康用他那如春般炽热的感情温暖了她的心。就在她小心翼翼试图维护这种幸福时,筑山夫人那骇人的面孔意外地出现。毫无疑问,在筑山的周旋下,她才得以成为信康的侧室。夫人曾经说过的对德姬的痛恨,沉浸在幸福中的菖蒲几乎已忘记了。

    “不要哭,被人听见,像什么话!”

    “是。”

    “我不止一次地叮嘱你,要独占三郎,然后为他生个男孩,你将来就可以成为这个城池的女主人。刚才为什么不跟三郎去?无论器量还是气质,你都比她强。只要你抓住三郎君,三郎就会是你的。如果那个女人在你之前生下织田的外孙,你将追悔莫及。”

    “是……我一定……努力生男孩。”

    “真是不争气……”

    筑山好像终于发泄完自己的怨恨和孤独,眼神怪异地盯着空中,“我已经被家臣和大人彻底抛弃。如果心爱的三郎再让家臣反感,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如果你可怜我的话……啊,菖蒲,那么你就施展本领,将三郎紧紧抓住。”

    说到这里,她嘤嘤哭了起来。

    望着发疯般哭泣的夫人,菖蒲不知如何是好。虽然是个涉世不深的女子,菖蒲也并非没有独占信康的想法,但正室德姬是和甲府信玄公齐名的织田信长之女……只这种出身就让她感到恐惧,还谈什么独占呢?若是招信康讨厌或者反感,还有挽回的可能;但如果惹恼了德姬,菖蒲将无立足之地。

    恐惧使得菖蒲始终小心谨慎,而筑山夫人对此则恼恨不已。哭了许久,她猛地站了起来。

终卷九十六

    初秋夜晚的篝火招来了无数的虫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小虫子们被篝火吸引,纷纷飞过来,落在脚边。家康坐在床几上,紧紧盯着那些虫子。

    向长筱城发起总攻的时刻越来越近。第一轮进攻选在天正元年七月二十,家康令人向二道城发射了无数火箭,使之燃起大火,但不过是为了试探敌方。可以确信,信玄已死,但甲斐依然很强大,决不能到冬天才与他们交战。甲斐的敌人上杉谦信常为北国的冰雪所困,无法前去扰,所以冬天胜赖毫无后顾之忧。家康必须在中秋之前攻入长筱城,打乱甲斐军的阵脚。目前,家康的本阵安排在盐泽村的阵场。

    “主公,是否歇息一会儿?久间城的附城也已平静下来。”从结穗的芒草丛后面,悄悄露出了大久保忠世的面孔。

    “听说作左回了滨松。”家康漫不经心地用马鞭拨弄着脚边的虫子,“我很担心信康。”他冲口而出,“你先去歇息吧。”

    忠世缓缓摇了摇头:“大久保家没有先于主公休息的家训。”

    “那么,你是来催促我睡觉的?”

    “可以这么说。”

    “你认为今夜会有人前来吗?”

    “这……”忠世歪起头,在家康对面坐下,“大概是成功攻下足助城的少主的使者。”

    家康瞥了忠世一眼,苦笑了。

    “那么,也许滨松会有喜报。”

    “喜报?”

    “阿万夫人该分娩了。少主没有弟兄,希望是个男婴。”

    家康又苦笑了,“你也有此想法,但我等的却不是这些。”

    “那么,您”

    “我在等攻下长筱城的钥匙。”

    “噢?”忠世故意惊讶地睁大眼睛,“在下不明。”

    “现在什么时辰?”

    “快到亥时了。”

    “哦?这么晚了。希望不发生意外。”

    忠世默默地给篝火添着柴火,他非常清楚家康在等谁,才前来护卫。家康也明白忠世的心思,便没有故意避开他。突然,木栅栏附近传来喧哗声。家康正吩咐“去瞧瞧”,忠世已向喧闹之处走去。

    “我不是奸细,让我见家康公。”

    “这么晚了,你不是奸细,还能是什么?报上名来,报上名来!”

    栅栏外,四五个足轻武士正围住一个黑影,嚷成一团。忠世大步走了过去,站到那个男人面前。

    那人身形瘦小,身穿粗布衣裳,腰间挂着柴刀,像是下地劳作的百姓。但他锐利的眼神和洒脱干练的举止,一看就知非等闲之辈。

    “等等,他也许是主公等候已久的客人。”忠世止住众武士,厉声问:“你是奥平家的人吗?”

    “阁下是……”

    “大久保七郎右卫门忠世。”

    那人仍然一脸严肃:“鄙人夏目五郎左卫门治贞。”

    “我给你引见。请跟我来。”

    夏目施了一礼,但并没吱声。他是奥平美作守贞能的家臣,奥平美作守假装投靠甲斐,如今身在作手城。他显然是受贞能的密令前来,不得不掩人耳目。家康甚至不希望贴身侍卫知道此事。

    来到家康面前,夏目五郎果然道:“请屏退其他人。”他看了看忠世,毫不客气。

    “不行。”忠世回敬道,“我决不会离开主公半步。不要担心,有时候,我没有耳朵也没有嘴。”

    家康呵呵笑道:“可以吗,五郎?”

    “既然您不介意,有何不可?”

    “好,忠世,你在附近盯着,不得让任何人靠近。”家康轻轻说完后,对五郎左道了声辛苦。

    五郎左郑重地单膝跪在家康面前:“鄙人不再客套,直奔主题。大人攻打长筱势在必行,武田家不断侵入三河、远江地区。”

    “哦?都是些什么人?”

    “进攻三河的有黑濑的武田左马助信丰、土屋右卫门尉昌次,进攻作手的是甘利左卫门尉昌忠;武田逍遥轩、山县昌景、马场信春、一条右卫门等负责进攻远江,他们在森乡一带布阵,意在夺取挂川、滨松。”

    “那么胜赖呢?”

    “我家主公没有提到他。”

    “哦。那么,他是打算留下来对付越后军了。还有其他消息吗?”

    家康微闭着眼催促道,夏目五郎突然向前挪了挪,“据报,黑濑的武田信丰和土屋昌次将出兵设乐原,切断大人的退路,前后夹击。”

    “前后夹击?”家康不禁睁开双眼,猛地探出身子。如果和滨松城的联络被切断,他将一败涂地。所以,他才秘密派遣奥平美作负责打探敌人动向,现在证明,他并非杞人忧天。“哦,他们果然要那么干?”

    “是。我家主公认为……他们是要孤立滨松、吉田和冈崎,然后各个击破。”

    “不错。”家康点了点头,神态恢复了正常。如果此时狼狈,只能导致奥平美作心生犹豫,或许会真的投靠甲斐。在艰难的时刻,必须沉着冷静。实际上,甲斐军已经侵入了奥平美作在作手的龟山城本城,大将是甘利左卫门尉昌忠,监军初鹿野传右卫门。被迫将本城献给敌人而退守二道城的美作,无疑正期待家糜的胜利。“对于敌人的行动,你家主公也应有对策,说来听听。”

    “请原谅……”夏目五郎左目光灼灼,“鄙人想先向大人询问一件事。”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家主公的话?”

    “这是家族上下所有人的意思。”

    “但言无妨。”

    “如果胜利,能否保证我们拥有旧领?”

    “哦,不必担心,你们的领民一直拥护美作。”

    “第二,希望大人将小姐许配给我们少主贞昌。”

    “阿龟许配给贞昌?”

    家康轻轻闭上了眼睛。此事早已对筑山夫人和阿龟提过,但二人不约而同强烈反对。

    “怎样?”五郎左逼问道,“如果大人能够答应这两个条件,我家主公一定会在这次战役中帮助大人,即使献上生命也在所不惜。”

    家康闭着眼,点了点头:“他会怎么做?”

    “他会让人散言,说他对甲斐有二心。”

    “难道让人以为,他对我家康有意?”

    “正是。那样一来,无论居住在作手城中的甘利左卫门尉,还是身在黑濑的武田左马助信丰,都不敢轻举妄动。那时,大人就可放心大胆地施展手脚。”

    家康点了点头,虽然脑海里不断浮现阿龟极不情愿的面孔,他还是斩钉截铁地说道:“美作要为我献上生命?好好,不止是阿龟,我还会赠送三千贯新领作为小姐的陪嫁。”

    夏目五郎左卫门治贞怀疑地探出身子:“不但会将小姐嫁过去,还给我们新领地?”

    “对,我不能不对美作的忠义有所表示呀。”

    “多谢大人。”五郎左马上充满敬意地低下头,竟犹自哭泣。家康十分清楚五郎左的痛楚。因为,身为山家三方众,作手城主奥平美作守贞能也因家臣的分裂而苦恼:有人认为应该投靠家康,也有人表示要效忠武田,于是家族分成了两派。认为应该效忠武田的人都相信信玄还活着,而想要投靠家康的人则认定信玄已经死了。

    家康对此再清楚不过了,因此,他除了让人散布信玄已死的消息,还派密使前往贞能处。生性谨慎的他在确认信玄已死后,才决定于八月中旬攻打长筱城。并派人四处宣称,他德川家康决不会以无义之师扰领民,更不会伤害作手的家臣。大多数人都认为,家康从一开始就把贞能当作盟友,但实际上,是密使首先抓住了贞能因武田军的入侵而大为不快的心理。

    虽如此,家臣们却并没有将家康当作自己人,如夏目五郎,就对家康持怀疑之意。他坚持要求家康将阿龟嫁给贞昌,也是为了试探家康的心。

    看到五郎左哭泣不止,家康用眼神示意大久保忠世过来添柴火。

    “你既然是美作家的重臣,应该知道奥平家送到武田家的人质是谁吧?”

    五郎左好像为自己的忧伤感到羞愧,笑道:“非常清楚。是少主贞昌的夫人阿枫。”

    “多大年龄?”

    “十五岁……”

    五郎左加重了语气,“我们并不想弃少夫人而不顾,去娶阿龟小姐。既然是盟友,就需要亲缘关系加以巩固,这是家族所有人的心愿。”

    “但你们一旦和我结盟,武田家会杀了少夫人。”

    “我们已经作好了那种准备,也采取了相应措施。”

    “相应措施?”

    “我们假装让同族人奥平六兵卫的养女阿枫和少主结婚,再派遣她前去。”

    “也即是说,派去的不是真正的少夫人?”

    “是。既然我们已是盟友,就直言相告。实际上,阿枫是我的女儿,但她也是六兵卫的养女……”五郎左闭上嘴,呵呵笑了。

    家康轻轻点了点头,他终于明白五郎左为何泪流满面了。如果贞能做了家康的内应,年轻气盛的胜赖极有可能一怒之下杀了阿枫。

    只听五郎左突然又说道:“希望大人不要以为,鄙人刚才是在为女儿的悲惨命运而哭泣。”

    “我知道。但即使你为女儿而哭,我也不会笑话你。”

    “见谅。”

    “五郎左卫门,战争本就这么残酷。”

    “是。”

    “不仅武士在你死我活地厮杀,女人们和领民也要加入。”

    “是。”

    “阿枫前往甲斐时,还是姑娘身吧?”

    “是。当我们向她说明事情原委,让她假冒少夫人……她听完,安慰着痛哭的母亲,称自己为家族献身,是死得其所,然后便踏上这条不归路。”

    “唉!不愧是你的女儿,好个烈女子!忠世,拿纸来。”家康眼前不时闪现出阿龟和阿枫的影子,他满怀款疚。阿龟、阿枫,原谅我,总有一天,我会让天下女人过上太平的生活。为了那一天,你们……取过笔墨,家康毫不犹豫地写下了嫁出阿龟和赠送三千贯领地给作手的誓书。五郎左卫门也掏出了奥平美作按上血印的誓书,递到家康手中。

    五郎左出去后,家康从扶几上立起身,围着篝火转悠。不时有虫子扑向火中,断断续续传来虫鸣。夜空中群星闪烁。敌方要切断他和滨松城的联络,确是狠招,换成家康,他也会这么干。必须依靠内应……

    奥平美作故意宣扬串通家康之事,以拖住武田军。在此期间,是撤回滨松,还是一举攻进长筱城?忠世回来后,家康还在苦苦思索:“忠世,若是你,会怎么办?”

    “何事?”

    “是趁势进攻长筱城,还是撤回滨松?”

    “事已至此,还谈什么撤退?”忠世拍着武刀柄。

    家康紧紧盯着忠世,在床几上坐下。忠世仍不依不饶。“少主正从足助向武节城逼近。决不能给敌人以喘息之机。主公刚才还亲口说,在等待攻打长筱的良机。这机会不是来了吗?”

    “不错。”

    “正是大好时机,决不能让更多的援军来长筱城,城里已经断粮了。”

    家康微笑道:“哦,现在就是良机?”他虽对奥平美作仍不太放心,但并非怀疑奥平的忠心。

    胜赖将大军推进至三河地区,就是不想让家康夺去长筱城。家康隐约感觉到,以武田信丰为首的武田家臣,包括土屋昌次、甘利昌忠等,也许会轻易识破美作的计策,立刻血洗作手城,然后迅速切断家康和滨松、吉田的联络。他虽然信任美作的为人,却担心武田家的实力。

    “忠世,你对奥平美作有何看法?”

    “主公这话好奇怪。攻打长筱的关键,不正是如何控制住山家三方众吗?为此,您连阿龟小姐……”

    “等等,休提这事。”家康苦笑了,“我是问你,他究竟有无能力阻挡武田援军。”

    “那更令人不解了。”忠世故意皱起眉头,“如果主公认为他没有这种能力,为何又交给他誓书呢?”

    “哦。那么你认为他有此能力?”

    “关键不是策略,而在于人的本性。”

    “哦。美作倒是值得信任。”

    “既然信任他,就应该抓住机会。照使者的说法,美作故意让人散布他对武田家有异心的消息,以吸引敌人的注意力,从而牵制住他们。主公便可借此机会迅速攻下长筱,并加强防备……在下是这样理解的。”

终卷九十七

    天正元年八月二十,德川家康攻下了长筱城,而奥平美作父子也奇迹般地摆脱了武田军的追击,越过岩崎山进入泷山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从甲斐远道赶来支援的武田胜赖,因为家康顽强的阻击和奥平父子的策略,军队被冲散,首尾不能相顾。在此期间,长筱城主营沼新八郎正贞丢盔弃甲,仓皇逃往凤来寺。

    家康令松平外记忠昌立刻进驻长筱城,让松平主殿助伊忠、平岩七之助亲吉、本多丰后守广孝三人前往泷山城,支援奥平父子。

    因此,长筱一战,德川军完全处于主导地位,使领兵于足助、武节的信康大为振奋。已攻下足助城的信康,正绕过譬岳山麓,前往武节城。

    欲将武田胜赖军引人冈崎城的大贺弥四郎,则押运着粮草,不即不离跟在信康后面。弥四郎将全部的人生都赌在了这一次旅程中,但他为实现谋而派出去的密使,却未必是适当人选。筑山夫人改嫁的对象已经确定,弥四郎将武田军迎人冈崎城后的地位,也已明确。接下来,只要密使山田八藏重秀能将密函交到舍足助而守武节的下条伊豆手中,就算大功告成。

    山田八藏重秀好不容易避开信康的队伍,抵达武节城下。昨日还晴好的天空,今天却下起雨来。受恶劣的气候支配,山城气温陡然下降,仿佛迎来了严冬,重秀不时想起家乡的妻儿。他来到城门边,正要升口,不想背后巡逻的武士大喝一声:“谁?”

    他大吃一惊,顿时跪倒在地上:“我有要事前来。”

    对方根本不愿听他解释。“可疑的家伙,在城外来回转悠,我已经跟了你很长时间了。”

    那武士的体格和八藏相仿,手中握着的长却比八藏的粗长,骇人的眼神也让人不寒而栗。

    “我要见武田胜赖大人!”八藏努力不让自己被对方震住。

    “你疯了吗?”对方翻着白眼道,“你以为胜赖公会在这种山间小城吗?”

    “那么……那么……我要见下条伊豆大人。”

    “伊豆大人还没来这里。”

    “那么,减敬应该在吧?就是从冈崎城回来的郎中减敬。”

    “从冈崎城回来……这厮越说越可疑了。”

    不知什么时候,八藏被手持长的士卒们团团围住。

    大贺弥四郎失算了。弥四郎和山田八藏都以为减敬已经平安抵达甲斐,并引领着胜赖来到了这座山城。但减敬已经被信康所派的野中五郎重政所杀,其首级则被悄悄埋在了城郊一隅。因此,这座山城的士兵们根本不知什么减敬。

    “你们难道不知减敬吗?他奉胜赖公密令,潜伏于冈崎城。”

    由于被身边的长吓破了胆,八藏又高声叫了起来。

    “你说什么?”

    “见了面,你们就明白了。我有要事,请让我见他。”

    那个武士歪头嘲笑起来:“你是疯了。”他一边指着脑袋,一边回头看着士卒们,“战事间司空见惯,胆小鬼就是这么被吓疯的。”

    “你什么?我不是疯子……”

    “你如果不是疯子,那我们就得杀了你,可好?”

    “你……你们……真会开玩笑。我对于胜赖公很重要。”

    “越说越离谱。你发疯了。好了,轰他走!”

    “如此粗暴……”

    “不是粗暴,是慈悲!”武士说完,径直进了城门。那些士卒根本不愿听八藏说话,即使听了,也不可能理解。他们手提长,指着身着便服的八藏的胸口,骂道:“我们数到五,你立刻滚。不然,就要了你的命。”

    “无……无礼之极!”

    “哈哈哈,你说无礼,那就无礼了。大家都闭上眼睛。开始数数,数到五。好了吗,一,一,三,四……”

    八藏立刻逃开去了。世间竟有这种蠢事!他是决定武田家命运的密使。没想到竟被这伙低贱的士卒奚落、嘲弄……到底是谁在操纵这一切,他并不清楚,不得不逃命。如果连性命都没有了,谈何出人头地,加官晋爵?他回头望着狂笑的士卒。“我还会来的。到时候,你们休要后悔!”八藏哭着,终于疯狂地奔跑起来,“你们等着瞧!”

    雨水越来越冰冷,湿透了他的后背,傍晚的山谷笼上了一层厚厚的雾。山田八藏重秀钻到树林中,慌乱地寻找着干燥的地方,一边高声哭号。

    八藏哭了一阵,忽觉腹中饥饿,想起早晨在老百姓家做好的饭团尚挂在腰间,就坐到杉树下,赶紧取出饭团。饭团沾满了海苔,掰成两半,他的肚子立刻咕咕叫了起来。吃过饭再去一趟!他觉得自己之所以失败,是因为饥饿导致了焦虑,于是开始狼吞虎咽。忽然,从背后传来一个声音:“真乃一介平民。”

    八藏惊恐地回过头去。雨中,一个和尚正背靠粗壮的椎树,翘着脚,等待天晴。“啊呀,原来是个和尚,吓我一跳。”八藏慌忙咽下饭团,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大概申时四刻了。你不像是普通百姓啊。”

    “你……你怎么看出来的?此话怎讲?”

    “贫僧学过《易经》会看面相、骨相和手相,能预测天地间事,你是个武士,而且胸怀大志……对吗?”

    “哦,太奇怪了。”八藏重新打量着那和尚。他头上戴的斗笠破烂不堪,手腕粗壮,嘴阔唇厚,年龄大概二十七八,或者三十五六也未可知。“和尚,你知我的命运?”

    “不仅如此。贫僧坐在这里,便知有人因前世因缘,即将出现在这个树林中,而且化缘给我,因为有人告诉了我。”

    “谁……是谁告诉了你?”

    “是我毕终生心血侍奉的佛祖。”

    “化缘给你……那么说,和尚你也饿着肚子?”

    “是。”和尚傲然点点头,“但是,在你领悟到那层含义之前……我不会接受你的食物。”

    “我说过要化缘给你了吗?”

    “是。”

    八藏不解地掰开第二个饭团,饭团还剩七个。“大师。”

终卷九十八

    织田信长站在虎御前山的军帐前,凝视着浅井长政父子所居小谷城的点点灯火,陷入了沉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月亮还未出来,天空中繁星闪烁。天正元年八月二十六夜,不时从黑暗中传来战马的嘶鸣。信长身边站着已经改姓羽柴的木下秀吉和丹羽五郎左卫门,不知为何,他们都沉默。

    一直在帐中候着的柴田胜家此时说道:“主公,还是到帐中来吧。”信长并不回答,只嗯了一声。胜家下首坐着佐久间信盛和前田利家,他们也都沉默不语。

    “不可理喻。连朝仓家都灭亡了,他们还负隅顽抗。”胜家自言自语道。但无人作答。

    家康攻下长筱城乃八月二十,对于信长,那也是难忘之日。就在那一日,和浅井父子联手,企图推翻信长的越前朝仓义景穷途末路之时,终于自杀身亡,首级被送到了信长手中。

    在越前的亥山城,信长从朝仓投诚之将朝仓式部大夫景镜手中接过义景的首级。疲于奔命的四十一岁的义景,在口袋里留下一封遗书,上书:

    四十一载,

    流离漂泊,

    四大皆空,

    无他无我。

    其夫人亦于次日在城外的百姓家投井自尽。听说她在百姓家中借了笔墨,写下一首极悲哀的诗:

    生难死亦难,

    眼际乌云漫,

    蓦然回首间,

    山端明月现。

    丹羽五郎将朝仓义景的长子爱王丸赶至越前北庄,将其杀死,这样一来,朝仓氏便覆亡了。

    信长派降将前波吉继代任越前守,留下明智光秀、津田元秀、木下家定三人任奉行,自己则马不停蹄,亲率人马火速来到近江附近,意在击溃垂死挣扎的浅井父子,亦希望尽一切可能,与幼妹阿市的夫婿握手言和。

    事已至此,浅井家的实力根本无法和信长抗衡。他们如今该清醒了吧。

    信长今晨抵达阵地后,速派使者前去试探,但对方的回答依然是:“我父子乃忠义之人,已抱定和织田氏决一死战之心。”攻下小谷城其实易如反掌。但一想到这种回答绝不是出自妹婿备前守长政,而是来自顽固的下野守久政,信长便恨得咬牙切齿。如果一怒之下放火烧了小谷城,一并烧死妹妹和三个孩子,久政大概会嘲笑:“看吧,这就是织田的罪孽。”他自会轻蔑地笑着,轻松死去。信长仿佛看到了他狡黠的笑容。

    贪生怕死、屈膝投降之人,很容易对付。例如阻挡信长道路的比睿山僧侣,虽然号称其心如石,信长还是微笑着付之一炬;但久政父子就不同了。久政顽固不化,其子长政也非贪生怕死之辈,他遵孝为美德,打算和父亲一起殉死。

    “藤吉!”信长逡巡了数圈后,仰望星空,“浅井父子似已下决心。”

    “是。他们大概不会降服。”秀吉十分清楚信长的苦恼,干脆地回答道:“在下认为,阿市小姐与三个孩子恐也准备跟他们一起去了。”

    “为何这样说?”

    “他们想讽刺您,以证明杀人者无好下场。”

    “哦?”信长沉默了,他一会儿仰望星空,一会儿眺望小谷城的灯光。其实无须问秀吉,他亦心知肚明。问秀吉,是因为最近他总想确认自己的想法。“前田又左,有降服他们的办法吗?”

    “是。备前守还好,主要是下野守。”

    “你是说他顽固不化?”

    “正是!……”

    “主公,您看这样如何?再派人去说,只要保全阿市夫人和小姐们的性命,就可以放浅井父子一马……”佐久间信盛道。

    “住口!”信长大声呵斥。佐久间实不该插手此事,况且,信长对于他在越前的表现也极为不满。“若是那样,我信长骨气何在?”

    “是。”

    “柴田权六,有救得阿市和孩子性命的办法吗?”

    “在下实无主意。”

    “哦。你是否担心出语荒唐被我训斥?你若那么谨慎,丹羽五郎左更无法开口了。”

    “在下很痛心。”丹羽长秀说完,静静地施了一礼。

    “藤吉,你建起了这座工事,当有诸多想法。令竹中半兵卫前来,召众人议事。我要让你们知道我的器量。”

    秀吉伏在冷冷的地上,小心翼翼答道:“遵命!”

    信长背对众人,禁不住笑了:“猴子,有自信吗?”

    “还好。”

    “浑蛋!这怎么行?可知我为何只令你一人从越前返回。好了,今晚好好休息,明日开战!”信长斩钉截铁说道。

    秀吉十分清楚信长的器量和内心的焦急。和越前朝仓家为姻亲的本愿寺光佐向纪伊的僧侣求援,企图在小谷城陷落之前掀起叛乱;在近江鲶江城,六角义弼也蠢蠢欲动。倘若信长因私情而贻误战机,中部和四国的诸侯们,以及北伊势都会伺机而动。因此信长想集结足以制敌的大军于虎御前山地区,降服浅井父子。

    秀吉回到怅中,立刻叫来竹中半兵卫。“军事会议准备得如何?”说着,秀吉立刻打开小谷城的地图,仔细研究起来。

    “主公果然想救阿市夫人啊。”

    “那是自然。”秀吉看都不看半兵卫,“如果杀了阿市和她的孩子,后人会骂主公是个不顾手足之情的恶魔。”

    半兵卫面露笑容,点了点头。“主公的心思被下野守久政看破,才称要和小谷城共存亡。”

    “半兵卫,你仍然这么不慌不忙。”秀吉抬头望着半兵卫,以半开玩笑的语气道,“决不能让主公落下骂名。此战对我秀吉而言,也是命运的转折点。”

    半兵卫又微微笑了。对于秀吉来说,没有哪一次战役不是他命运的转折点。这只猴子总是拼尽全力做每一件事。

    “半兵卫,你不要认为我是迷恋上了阿市。”

    “这种时候,您还开玩笑。”

    “有办法让久政大吃一惊吗?”

    “到时大吃一惊的恐不是久政。”

    “谁?长政?”

    “不,必须是主公,信长公。”

    “对对,必须是主公。好了,军师,先让我谈谈想法。如有不妥之处,烦请指点。”秀吉用扇子朝小谷城指指点点,口中道:“你看这样如何,天亮时分攻打京极苑,此处是本城的长政和山王苑的久政相联络时必经之所。”

    竹中半兵卫轻轻颔首道:“此处的守卫者似是三田村左卫门佐、小野木土佐以及浅井七郎。您认为攻下此处,便可救阿市一命?”

    “救命?……我没想过。”秀吉皱了皱眉头,终于放声大笑,“想指望那个顽固的老头子,是万万不能的,他会不断痛骂主公是不顾情义之人。”

    “我们的对手是企图将阿市母子推进地狱、让主公背上恶名的久政。指望他,不过是徒劳。”秀吉用扇子指着地图,详细勘察着要塞的道路与地形。

    天然要塞海拔四五间的小谷山被浅井家建起城郭。城主长政住在高处的本城,依势而下是二道城、京极苑,然后是久政所居的山王苑,其与赤尾苑相连。赤尾苑由重臣赤尾美作守守护。

    秀古准备先攻打中部的京极苑,以割断城主长政和山王苑久政之间的联络。

    “您不救阿市,究竟想干什么?”半兵卫用询问的目光看着秀吉。秀吉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攻下京极苑后,立即派兵插入山王苑和赤尾苑之间。”

    “哦,我却以为,赤尾苑似不易攻下。”

    “派蜂须贺小六前去,则无虞。”

    “您意在孤立山王苑的久政?”半兵卫表情轻松,“在下的想法也大体如此。”

    “哦?哈哈哈,所谓英雄所见略同。”

    二人一边笑,一边开始商谈后日的进攻事宜。首先孤立山王苑,派使者前去劝降。如此一来,注重名誉的久政也许会切腹自杀。必得向本城的长政隐瞒这个消息。

    一旦占领山王苑。长政若想救父亲一命,要么率领全城人投降,要么交出阿市母子。不是乞求对方放过阿市,而是以强硬的姿态去知会秀吉的用意在于保全信长的面子。

    和半兵卫商量完毕后,秀吉立刻叫来众将,如此这般布置完各自的任务,这一晚姑且早早让人马歇息,以待战机。

    安排两千人首先攻打京极苑,此队由秀吉亲自带领。他有自信,知道该如何从山麓下攻打这个高耸的堡垒。为此,他已经训练数年之久。“那么,只等天亮。主公到时定会大吃一惊。”秀吉令部下各自下去准备,又一次望了望高耸的小谷山。

    阿市所在的本城,依然灯火通明。或许是想到城池即将陷落的悲惨命运,那夫妻、那母子恐正在争取时间,彻夜长谈……一向粗放的秀吉胸中也不禁感到阵阵寒意。这悲惨的世道……

    正如秀吉所料,天还未亮,信长便骑马到了他帐中。向来喜欢劈头盖脸训斥别人的信长,看到秀吉的部队已经作好了战斗准备,顿时两眼放光,默默下马。秀吉走上前,简洁地汇报了昨晚制定的作战计划。“在下认为,应该首先进攻京极苑,扼住山王苑那个老顽固的咽喉。”

    信长不答,单是回头望着小谷山。“如果长政还不投降,就以山脚放火,向上烧!全部烧死,一个不留!”

    说完,他拨转马头消失在拂晓的晨雾中。

    当然,这并非信长的本意。他是想说,如果山王苑的久政仍然不肯交出阿市和孩子,那时就不能再犹豫,应该把握战机,当机立断。虽说如此,信长的话中似乎还蕴含着更深的含义。

    信长的身影消失后,秀吉不禁长叹了一声。

    如依信长所说放火烧山,阿市和孩子的性命自是不保,秀吉的性命只怕也难保。即使苟全了性命,也将彻底失去信长的信任,在他与信长之间打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结。秀吉长叹一阵,立刻开始了行动。他希望在信长下达作战命令时,自己能够顺利包围京极苑,从而与敌方遭遇。

    此次行动更像是夜袭。秀吉招过竹中半兵卫,三言两语交代完毕,便领着两千兵马立刻下了虎御前山。加藤虎之助、福岛市松、片桐助作、石田佐吉等干将气宇轩昂地簇拥在他身边。

    当先头部队抵达小谷山麓时,头顶的星星还未消失。既听不见号角声,也没擂战鼓,他们悄悄来到城下,等待天明。良久,星星隐退,秋雾从山谷中流淌到树林间时,虎御前山信长的本阵响起了号角声。

    大概浅井军也已料到信长的行动。从小谷山的各个嘹望口望出去,可以看得到织田家的士兵纷纷散开,正逐步向小谷城逼近。此时,忽从粒罗冈下传来秀吉军队的呐喊声。秀吉的爱将们争先恐后攻打堡垒。刚从梦中醒来的京极苑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啊,是织田家的旗帜,他们已经闯入。究竟怎么回事?”守将小野木土佐一边穿战服,一边向浅井七郎跑过来。

    浅井七郎抢一把大刀,正和先行抵达的三田村左卫门佐商议。小野木土佐叫道:“各位,死战的时刻到了,作好最后的准备吧!”他一边说,一边从下人手中接过长。

    “等等,小野木!”浅井七郎挥了挥手。

    “等等?”

    “你也明白,我方全无斗志。”

    “但我们必须作好准备。”

    “不不。”左卫门佐表情严肃地摇了摇头,“这座城池里,只有老城主和城主一心抵抗。我们必须认真考虑此事,我与七郎正在商议。”

    “必须认真考虑?”

    “将京极苑献给羽柴秀吉方为上策。”

    “那么,你想退后守城,然后战死?”

    “你先听着。”浅井七郎表情忧戚,“如将此处交给秀吉,那么老城主和城主之间的联络将被切断。如让他们保持联络,浅井家只有灭亡,但若被分割开,两位主人说不定会早早醒悟过来……”

    小野木土佐激切地摇着头:“不,他们不是那样的人。”

    “但城主不也在为夫人和孩子们的安危而苦恼吗?他和夫人伉俪情深,夫人又是信长公的妹妹。你说呢,三田村?”

终卷九十九

    弓箭手不断朝城主长政占据的本城发起攻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已经快到申时四刻。长政也已下定赴死之心,他在黑色战服外披着袈裟,提着大刀立在望楼上。山脚下升上来的晨雾使视野变得模糊,京极苑已经落入敌手,但其下的山王苑和赤尾苑究竟状况如何,他无从得知。这一次悲壮的战役,是为了展示小谷山浅井家三代武士的骨气和器量。如今浅井家正一步步走向灭亡,父亲的尸体已经被踩在敌人脚下,但因被切断了联络,长政并不知。

    这时,嘈杂的喊杀声突然停下来。好像又有使者过来了。长政伸头望了望,咂着嘴。他已经将部队分成五支,每当有敌人靠近,便令他们出去厮杀。但身着白色战服的信长使者根本没将士兵放在眼里,如人无人之境一般平静地进了角楼门。

    来人是不破河内守,从昨日始,已来过三次了。无论什么人,都有其弱点。河内守看去乃是正直之人,对长政始终抱有惺惺相惜之态。无论长政怎样想,怎么紧皱眉头,他都毫不在意,只是平静而流畅地转达信长的口信浅井家的靠山朝仓家已灭亡,信长准备与浅井家结下兄弟之谊。所以,现在必须立刻停止无益的战争,迅速在这块土地上构建太平。河内守的口吻,简直就像谆谆善诱的僧侣在对善男信女传播福音。第二次到来时,他反复陈述,能够营救久政、从而繁荣浅井家的唯一出路,就在于长政的决断。

    此刻,他又过来了。

    京极苑已经陷落。使者先前说:宁可让整个家族送命也不投降,看上去似是忠义之举,实则是顽固的保守行为;信长定会善待浅井家的人,希望能够打开城门……长政断然拒绝了使者的建议:“我们父子已决心战死在此,希望您以后不要再做此无用之事。我已经作好了死战准备,你们不必客气,只管前来。”

    不想不破河内守竟第四次过来。这次,他无疑会提起阿市和孩子们。长政不禁恨得咬牙切齿。阿市和孩子们已决心和他父子共死在小谷城中,长政实在不忍扰乱她们的心。不待使者到来,他就紧闭嘴唇,提着刀下去了。

    现在已经不用接见使者,长政想,真正的命运使者已经牵着坐骑,从西方净土或虚空中来解救浅井家。只要其一到达,他们一家就准备踏上旅途。

    长政走下望楼,对撤回暂歇的藤挂三河守道:“不破河内守又来了。你去告诉他,我不见。将他逐回。”他朝三个女儿和夫人阿市的房间走去。也许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平常从此处可以望见山麓,但今日因为晨雾,视野异常模糊。已经陷入敌手的京极苑附近一片通红,好像失火了,长政不禁停下脚步。胜券在握的织田军点燃的烈火,在晨雾中那么刺眼。

    “啊,父亲……”看到长政的身影,女儿稚嫩的声音从房内传了出来,是七岁的长女茶茶姬。

    “谁?”这次是六岁的高姬的声音,她小小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啊,果然是父亲。请进。”

    长政慢慢走上去,左手提刀,用右手抱起高姬,亲了她一下:“阿高不哭。”

    “是。她很乖,玩得正高兴呢。”答话的是匆匆忙忙出来迎接的阿市。二人相视而笑。昨晚定下的生死之约,清晰地留在夫妇二人心头。为了活下去,他们都尽了最大努力;但一旦决定共死在这座城中,夫妻二人顿如童年的伙伴一样和睦。长女茶茶姬隐约察觉到了父母之间的某种东西,她不时睁大眼睛,屏住呼吸看着父母。

    八月二十六,在内庭举行了别离之宴。那时,久政特意带着鹤若太夫从山王苑赶过来;阿市也为众人演奏,为众人舞。

    “下面有异常吗?”

    “父亲还在奋战。只要父亲尚在人间,我们就不要急着离开。茶茶,茶茶,怎么这么严肃?”

    手提刀、肩披袈裟的长政刚坐下,长女茶茶姬便低垂双眼问道:“父亲,您什么时候战死?”

    长政大吃一惊,和阿市对视了一眼,假装开心地笑道:“茶茶,为何这么问?”

    次女高姬得意扬扬地坐在父亲膝上,微微笑着;茶茶姬明澈的双眼仿佛能看透大人的内心,不断眨动。“父亲早上说,以后再也见不到了。您为何又回来了?”

    “我为何又回来了?真是难以回答……”长政一边笑,一边问自己,他也想找到答案,是对美丽的妻子留恋不舍还是出于对三个女儿的爱?“茶茶,你说呢?”

    茶茶姬仍然严峻地盯住父亲:“你想让我们和你一起死。母亲、我、阿高、阿达……让我们一起死……”

    长政重新打量了一眼长女的面孔。茶茶姬的话太过突兀,他一时似无法理解其中有何意味。“茶茶,你伤心了?”

    “嗯。”茶茶答道,依然一脸严肃。她显然对父亲长政不满。

    “阿市,把高姬带走。”长政觉得需要将事实对长女和盘托出,于是将高姬交给妻子,挥手招过茶茶姬。

    “不。”茶茶姬摇摇头,向后退了几步。

    “怕我吗?”

    茶茶姬郑重地点点头:“茶茶不想死,我讨厌祖父。”

    “啊,这……”

    阿市吃惊地打断了茶茶姬的话,但一旦说出心里话,这孩子的感情便一发不可收拾。“女儿不想死!不想!不!不!”

    长政茫然不语。全力反抗父亲决定的女儿,此刻那么悲惨。长政不在时,显然已发生过这种事。阿市慌忙用衣袖遮住脸,泪流不止。长政醒过神来,听见隔壁房间也传来了侍女们嘤嘤的哭泣声。

    “茶茶好像不知死后会去往极乐净土啊。”长政一边说,一边打量着长女。

    七岁的抗议者紧皱眉头,丝毫不为所动。这样下去,到了关键时刻,阿市也许不忍……到那时,就令死守此处的木村次郎太郎杀了她们

    正想到这里,门口忽然出现了木村的身影。“报,织田氏的使者不破河内在厅里等候。”

    “我不见。我说过不见。”长政生气地回答。但木村太郎次郎只是顺从地垂下头,并不言语。

    “众人都已说过了,但河内守根本”

    “不愿回去?”

    “他说有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当面对您说。”

    “我知道,他无非劝我们投降……除此之外,有何大事?”

    不知不觉,天色已暗,烛台端了上来。长政的声音很大,阿市和孩子们不安地看着他和太郎次郎。侍女们也无人像平日那样轻松,当她们知道城主誓死不降的决定后,当然不能心情畅快了。只有次女高姬和抱在乳母怀中的四岁的达姬对此毫不知情。

    “请大人见谅。”太郎次郎一边拿掉战服上的枯树叶子,一边说道,“使者说今夜休战,所以让您”

    “为何休战?你去告诉他,不要客气,只管来攻打。”

    “是……”太郎次郎期期艾艾,“他说今夜休战,只是因为内庭还有许多女人和孩子,所以希望大人将他们尽快送到……”

    “住口!”长政狼狈地打断木村。他看了看市姬。市姬还好,乳母和她身后的侍女们,却无不眼放异彩,紧紧盯着太郎次郎。“既然我们已决定据城死守,还分什么男女老幼?你明确地告诉他,我们不需要他们的怜悯。让他赶快走。”

    “……”

    “还有何事?无事就下去。”

    “抱歉,还有一事。”

    “你又想说什么?让我投降敌人吗?”

    “使者身后站着三万织田大军。如若不见,很难打发他回去。烦请大人去见他一面,大人若心中不快,可以令我们杀了他……但如不见他,将导致军心不稳,会有更多的士卒逃跑。”长政猛地立起身:“好,我去见他。可以杀了他,是吗?”

    阿市从刀架上取下刀,递给长敢。“你们要听话。”长政摸了摸高姬的头,悻悻走了出去。茶茶姬一直怨恨地盯着长政,父亲没有抚摸她的头。

    木村太郎次郎赶紧跟在长政身后,二人一起消失在走廊尽头。

    “他们今晚不进攻……我们又可以多活一天了。”达姬的乳母亲了亲孩子的脸,嘤嘤哭泣。

    阿市安慰乳母道:“哭泣解决不了问题。好了,不要哭了。”她觉得这些可以纵情大哭的人还算是幸福的。

    实际上,若是对将来尚有一线希望,决不会像阿市这样平静。这些人渴望生存,哀叹不得不死的命运,从而变得狂乱。但现实在她们面前筑起重重绝望的高墙,使得她们已没有了哀叹的力气。即使生存下去,还有什么希望?阿市根本没有改变公公和丈夫的决定的力量,即使活下去,也不过是绝望的持续。不过是改嫁到别人家中,品尝同样的痛苦……

    因此,现在的阿市既不埋怨公公,也不恨丈夫和兄长。只是看到三个孩子要一起殉死,她实在难以忍受,仿佛万箭穿心。但将这些孩子留在连她们的母亲都感到绝望的世上,究竟有何益处呢?“茶茶姬,来。”阿市伸手召唤着还在紧紧盯着父亲离去方向的长女,浮出微笑。她希望孩子和侍女们至少能微笑着离开这个世界。

    茶茶姬顺从地来到母亲身边。“父亲难道要杀舅父的使者吗?”她歪头问道。

    这个孩子悟性之高,已经能听懂她父亲和家臣之间的某些对话。阿市将手轻轻放在茶茶姬浓密的头发上。“父亲不会那么残暴。他内心非常温和。”

    “但他刚才很生气。说会杀了使者……”

    “父亲和母亲都死了,你还愿意活下去吗?”

    茶茶姬没有回答,单是盯住母亲,这是年幼生命的抗议。

    “是吗?你想活下去。”阿市似乎在自言自语,“也难怪。你还不知道女人的一生是什么样。”

    茶茶姬警惕地挣开母亲。她明澈的眼眸在烛光的映照下,仿佛放射出无语的抗议之箭。阿市开始感到狼狈。幼小生命的抗议眼神不断责问着母亲的心。阿市在恐惧之中终于下定了决心:决不能因为这个孩子,动摇了愈人殉死的决心。茶茶,请原谅……

    不知何时,城内外已经平静下来。

    厅里,不知不破河内守和长政到底在谈论什么。饭食已经端了上来,阿市开始给两个孩子喂饭。高姬和茶茶姬的态度截然相反,一个心情舒畅,另一个则像被捕的小鸟,不时露出警惕的神色。茶茶姬吃了半合饭,立刻放下了筷子。

    “茶茶,你怎么了?”

    茶茶姬充满怨恨地回答:“明天就是死期吧?”

    “不,不一定是明天。好了,再吃一点。”

    阿市说完,只觉胸中憋闷,慌忙站起身,走到隔壁房间。她希望孩子们至少可以开心地吃饭,然后一起睡去。她准备趁孩子们熟睡之机,今夜先让茶茶姬离去……她幼小的心灵仿佛明镜一般,看透了母亲的心思。市姬怎么忍心用自己的双手刺死孩子?

    为了不让孩子们发现她哭过,阿市擦干了泪水,方才亲自端着一盘点心过来。“来,吃些点心。”但茶茶姬根本无心碰那点心。大概是怀疑食物中有毒,或许是什么人向她透露过这些事。

    “茶茶,怎么不吃?”

    “我已经饱了。”

    阿市开始恐惧茶茶姬,不如狠下心肠……她悄悄摸向自己怀中的短剑。

    “母亲!”茶茶姬小小的身体突然向母亲扑了过去,向阿市膝边呕吐起来。大概是因为过度紧张,吃进去的食物全部吐了出来。但茶茶姬却认为饭下了毒。“啊!啊!茶茶要死了。茶茶要和母亲一起死。”

    阿市放开短剑,忘情地抱住茶茶姬。带着如此憎恨死亡的孩子一起上路,这一切难道不是罪孽吗?内庭此时已经一片哽咽之声,无不泪水涟涟。

    就在这时,走廊里忽然又传来脚步声。藤挂三河和木村小四郎激动地奔进来报:“城主与使者到!”

    “什么,城主和使者一起来了?”

    “是。请夫人立刻收拾收拾。”

    侍女们慌慌张张退到了隔壁房间。长政和不破河内守并肩走了进来,和出去时的表情截然相反,长政的脸与嘴唇都十分苍白。

Sunny番外第二十章

    月光照在湖面上,附近的松树林黑压压一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虽然已经入夜,但滨松城内依然在忙着将年赋米堆进仓库。因为家康亲自督阵,杂役们也不得不忙活起来。

    “主公还是请回吧。”本多作左卫门对家康说道。但家康似乎没有听见,依然站在火堆旁。他推测,从长筱城撤走的武田军主力,年内必会前来攻打滨松。为此,他派石川数正守挂川,小笠原长忠守高天神城,自己则埋头于准备粮食武器。

    “主公,已经申时四刻了。”

    “哦?我马上回去。”最近家康很少和家臣较劲儿,但并不表示他事事听从。他慢慢靠近火堆暖着身子,对扛米袋的下人们说道:“辛苦各位了,今年若是不早早征集上来,远江将无米下锅。甲斐军一来,必遍地是人。粮食一旦被吃光,远江将会陷入饥荒。”家康亲眼看着全部米袋堆进粮仓后,才领着井伊万千代直政和大久保平助回到本城。平助乃忠世幼弟,最近才来家康身边效力,还未举行元服仪式。

    “平助,累了吧?”

    “不,一点都不累。”

    “粮食凝聚着百姓的血汗,我们必须慎重。”

    平助犹犹疑疑道:“但赋税过重,百姓怕会不满。”

    “那是当然。但如果让百姓保存粮食,很快就会颗粒无存。来年发生战事,粮食一旦被敌人夺去,饥荒就免不了。”

    “您是说暂时寄存在此?”

    “并非是寄存,为了领民的利益,我们应替他们保护好粮食。所以我尽量吃杂粮,你若是见到只吃大米的,要狠狠加以训斥。”

    平助忽地缩了缩脖子,大声叫道:“主公回来了!”

    他们已到了内庭门口。这里的生活方式与普通百姓完全不同。人们上前替家康解腰带、脱鞋、洗脚……家康顿时变得高高在上。晚饭家康有时在外庭用,由侍童们服侍进行,有时则在内庭。膳食却并没有太大的变化,都是夹杂七成杂粮的米饭,加上三菜一汤。

    秋风吹过松树梢,松声阵阵。这晚,家康径直去了内庭。阿爱早已候在走廊的入口,从下人手中接过家康的刀,放在刀架上,立刻去准备茶水。虽然被家康宠爱,还管理着内庭,是实际上的侧室,但阿爱毫无骄矜之气。家康接过茶碗,捧在手中道:“阿爱,又要开战了。不出所料,武田军开始蠢蠢欲动。”

    “那么,战场要转到远江一带了?”

    “对。他们此次来势汹汹啊。”家康像是个作评论的旁观者,“你再这样下去也颇可怜。还是给你个名分,派几个侍女吧。”

    阿爱看了看家康,没有回答。她已看出家康非常讨厌爱出风头的女人。先且不论筑山夫人,如果阿爱在家康心中确实举足轻重,那么她在内庭的地位就会愈发稳固。这不仅是家康一人的癖好,也是世上男人的通性。

    侍女端上饭食。阿爱一一端到家康面前。“奴婢有一事相求。”家康开始吃第二碗饭时,阿爱忽开口道,“一直以来,妾身备受大人眷顾。请您将阿万夫人召进城内来。”

    “你何出此言?”家康苦笑道,“你很会做人呀。”

    阿爱吃惊地望着家康。

    “你应该知道,阿万回来后,内庭会起一堂混乱。”

    “是……是。”

    “你知道,她不如你谨慎、大度。何况她还为我生下一子。接回内庭后,若不好好待她,她定会挑起事端;若是对她好,筑山夫人那边会更加疯狂。”

    “但是……”

    “你是想说她和孩子太可怜了?那最好不过。如此一来,筑山就会认为我家康并非只对她一人冷酷无情,从此不再恼恨于我。”家康边说边大口嚼着饭菜。“我现在游走在生死之间,根本没有心思来处理女人和孩子的事,只能靠你们自己去领悟。”

    “所以,您更不应该在这种时候给奴婢名分。”

    “自作聪明……”家康笑了,“倘若我家康身有不测,而你仍无名无分,人们会嘲笑我乃是和侍女私通,那时声名狼藉的就不是你,而是我。你明白我的心思吗?”

    家康饶有兴趣地看着阿爱,猜测她会作何回答。他深刻地感受到,年轻时女人无不美丽而聪明,但一旦为某个男人折服,就面目全非了。有的女人因岁月愈发美丽可爱,而有的女人则陷入对男人的执著依赖,不能自拔。大概是本身不同的修养和经历,使得女人的差距变大。筑山夫人和阿爱正是这两类女人。

    不过阿爱的确更有风致。她甚至让家康觉得,她比滨松城以前的女主人吉良夫人还要略胜一筹。

    “阿爱,你怎么不说话?难道还要坚持?”

    “请原谅,”阿爱依然盯着放在膝盖上的手,“阿爱不愿大人为我这些琐碎小事而忧心。”

    “你想让我专心军务?”

    “是。”

    “那你为什么又让我召阿万进来?她若是进来,只能使我内心更加疲惫。”阿爱瞥了一眼面带笑容的家康,也禁不住微微笑了:“是奴婢擅作主张。请您原谅。”

    “哦,你擅作主张……此话怎讲?”

    “其实奴婢有自私的想法……我不愿家臣们认为是奴婢不让阿万回来。总之,是大人的话让我意识到自己的自私和自作聪明。”

    家康大笑起来:“是吗,你才意识到?真会说话。好了好了,我也经常自作聪明,两个自作聪明的人碰到一起,岂不是很好?哈哈……”

    阿爱满脸绯红。饭后,阿爱安静地让人撤下碗盘,方才对家康道:“有客人从泷山城过来。”

    “从泷山城来?”

    “是。是奥平家臣夏目五郎左卫门的女儿。”

    阿爱说着,脸上忽然现出一丝嫉妒之色,家康心内一惊。“就是那可怜的阿枫的妹妹……是吗?我要见她,立刻带到这里来。听说阿枫是个美女,想必妹妹也不错。”

    不知阿爱是否意识到家康揶揄的语气,她娴静地施了一礼,起身离去。

    家康最近才发现,和阿爱在一起的日子是如此舒心。因为只有她才能深刻地明白家康的忧愁和欢乐,知道他在企盼什么。

    当然,家康的宿愿能否实现另当别论。就连谨小慎微的武田信玄,也无法预知自己的命运,在即将大功告成之际,竟突然毙命。

    阿爱十分严肃地带着阿枫的妹妹过来了。

    “你就是阿枫的妹妹?”家康眯起眼笑问道。这个年仅十三岁的姑娘如桔梗般倔强。她的眼睛闪烁着清澈的光芒,全身散发出少女的气息。

    “你父亲可好?”家康看到她匆忙跪伏在地,立刻问道。

    “您是指我的养父吗?”

    “养父?难道夏目五郎左卫门将你送给别人抚养?我和五郎在长筱城时曾长谈过。”

    “小女子从夏目家过继到了奥平六兵卫家。”

    “哦……也就是说,你此次是代替姐姐阿枫前往奥平家?”

    “是。”

    “你叫什么名字?”

    “阿纪。”

    家康点点头,又看了看阿爱。阿爱面露笑容,静静地凝视着阿纪。阿爱还不知我为何特意将这个女子从泷山城召来……岂止阿爱,就连阿纪,还有奥平贞能父子,阿纪的生父、养父都不知道其中缘由。因此,家臣们中间就有人窃窃私议,说喜好女色的家康大概在某地看中了阿纪……家康也有所耳闻。

    “阿爱,今夜无事,我要和这位姑娘聊一聊,你令人拿些点心来。”

    “是。”阿爱道,亲自端来丁茶水和点心。

    “阿纪请。你说自己十三岁,那么你可知你的姐姐……”

    阿纪小心翼翼地盯着家康:“胜赖大人太残忍了。小女子以为……他是残忍的大将。”

    “哦。”

    “要取姐姐的性命,斩首便是,何必如此……”因为恐惧,阿纪的表情变得僵硬,她默默垂下头。

    家康知道,这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不清楚是否应该怨恨主公,因此故意问道:“心中有话但讲无妨。我平常太忙,无暇顾及此。今晚破个例。”

    阿纪仍未抬起头,她大概是在为姐姐悲惨的命运而哭泣。阿爱悄悄靠近烛台,挑亮了灯。因为听到家康话出意外,她的脸色变得僵硬。

    “你只管大胆说,我决不会恼。说吧!”

    “是。”

    “你好像心怀怨恨。”

    阿纪不置可否,只是干脆地说道:“小女子认为那是无奈之事。”

    “何出此言?”

    “世上难免会有战争。”她声音清澈,一脸严肃地望着家康,“大人您听小女子说。无论在哪个时代,战争都不可避免。”

    “哦?”家康低吟道。不愧是五郎左卫门的女儿。难道还有比这更沉重的话吗?实际上,在野外夜风的吹拂下,家康内心纷乱不已,油然而生的,也正是这个问题。“阿纪,你似乎讨厌战争。”

    “是。”

    “我也一样。我因此才致力于建立太平盛世。”

    “您也……”

    “对。”家康恢复了笑容,“但是,要达到那个目标,我必须变得强人,强大到敌人不敢来冒犯。你明白吗?如果我不够强大,尽管战争令人厌倦,四面八方的敌人依然会前来挑衅。”

    阿纪沉思半晌后,郑重地点点头。家康探身道:“那么我问你。你知道我为何特意将你叫到滨松城?但言无妨。”

    阿纪听了这话,倒先猛吃一惊:“小女子可以知无不言吗?”

    “可以,今夜的话绝对不会追究。”

    “因为您的女儿即将嫁给少主,所以令我前来,以详细了觯奥平家的情况……”

    “这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别人告诉你的?”

    “是养父所言。”

    家康笑着摇摇头:“不对,阿纪。且不管你养父,告诉我你自己的想法?”

    阿纪欲言又止,垂头盯住膝盖:“姐姐死得那么惨……便将我召来做侍女……”

    家康忽然厉声道:“阿纪,为何低头说话?你在撒谎。为何不看着我的眼睛?”

    阿纪惊恐之下,头垂得更低。阿爱看看阿纪,又瞧瞧家康,一时喘不过气来。家康怎会突然训斥阿纪,而阿纪又为何低头?阿爱纳闷不解。

    “说真话吧。好了好了,我不再斥责你。”家康的声音忽然变得柔和,“将你心底的话,如实告诉我。”

    阿纪转向烛台,半晌无语;当她抬起头来时,眼神变得十分凄厉,仿佛变了一个人。在凤来寺金刚堂前被处死的姐姐阿枫也有这种眼神。“我说。我家主公同情姐姐的不幸,吩咐养父尽心抚养我。他大概以为,这样就对得住姐姐的在天之灵。”

    “奥平家此举可以理解。”

    “但大人却将我叫到滨松来。所以,阿纪认为,您将女儿送到奥平家的同时,想扣留小女子作为人质。”

    家康看着满脸惊讶的阿爱,点了点头:“说得好,说得好。因为看到你方才的担忧……才问你这个。但是,阿纪,你好好看看我。”

    “是。”

    “我绝无将你扣作人质之意。我从小就做人质,尝够了个中滋味。”

    “……”

    “之所以叫你来,其实和奥平贞能将你送给同族六兵卫抚养的出发点相同……你明白吗?你的姐姐阿枫太可怜了。”

    阿纪似信非信地紧紧盯着家康。话听到这里,阿爱才终于明白了个中玄机,长长舒了口气。

    “我想让阿枫的不幸在你身上得到补偿。为此,我必须见见你。既是夏目五郎左卫门的亲生女儿,想来不会有大错处……但还是希望亲睹风采,才叫你过来。”

    阿纪又垂下头去。她极像姐姐阿枫,喜怒哀乐不形于色,凄厉的神色已然消失,代之以似信非信的谨慎。

    “我对你很满意。我有个同母异父的弟弟,旧姓久松,现名松平定胜。我想将你许配给他,你可愿意?若是不合意,可明告之,我不会勉强。”家康说完,眯缝眼打量着阿纪。一听家康这话,阿纪脸色转睛。

Sunny番外第二十一章

    天正三年,甲府,春意尚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四周的山脉连绵不断,山坳里残雪若隐若现,院子里结满了霜柱。武田胜赖踏着霜雪,巡视集结在城内外的官兵。在他看来,这支部队兵强马壮,绝对可靠。

    胜赖在城内外巡视了一圈,回自己的房间。板坂卜斋一直紧随其后。胜赖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真没想到,这次出兵,前景居然如此好。”

    “全凭主公洪福齐天。”以前一直给信玄做随从,而今又给胜赖做侍医的法印和尚卜斋在一旁笑答。

    “说实话,我听说德川家康把奥平九八郎贞昌放到长筱城,还真不能麻痹大意。”

    “主公高见。”

    “可是,现在的形势却与我当初的想法迥然不同。”胜赖迎着朝,兴致勃勃,俊秀的脸上现出追梦者恍惚的神情,“逃到淡路由良的足利义昭公急令我入京之前,我还真没把区区家康放在眼里。”

    “是啊,没想到居然变成了进京大战。”

    “是啊,这可是先父毕生都在渴盼的进京大战啊!”

    “令尊大人定会含笑九泉。”

    “那是当然!将军义昭公不仅给家康发去了讨战檄文,还给家康生母的兄长刈谷城主水野信元,以及越后的上杉,都发了檄文。义昭公早就想跟我和好,然后一举西上,消灭信长,重振天下。当然,我也不能对此抱太大希望。可是,对于这些密使,应该心里有数。”

    “除此之外,足利将军也是我们强有力的盟友。”出生于京都的卜斋当然把进京的夙愿全部寄托在胜赖身上。因此,这次出兵,他暗地里非常赞同。

    “没错!听说本愿寺、比睿山,还有园城寺的人,都等着咱们西征呢。”

    “听说京都那边的将军还特意派智光院赖庆为上杉家的使者。”

    “不错!”胜赖用力点了点头,“这还是我从中斡旋的。如果上杉、本愿寺和我武田氏三者联合,定能杀得家康屁滚尿流。”

    “可是对上杉那边的防备呢?”

    “这个万无一失。只要咱们不和一向宗僧兵在加贺越中结盟,上杉不会攻进一兵一卒。他们早就发誓了。而且……”说着,胜赖眯起了眼睛,“冈崎那边用了苦肉计,早就作好进城的准备了。哈哈,没想到原本打算进攻长筱的战争,竟成了尊奉先父遗志、瓜分天下的大战。”他无意中往自己房里一瞥,不禁皱起眉头。原来,在他巡视之时,重臣宿将们早已聚集到他的议事厅了。

    “你们有何事?”胜赖故意提高了嗓门,大步迈上台阶。他当然明白众人的来意。时至今日,重臣们还想阻止这次出兵。这使得胜赖深感不快,几近无法忍受。“不是早就议定了吗?你等还有何疑虑?”

    说着,胜赖瞪了叔父逍遥轩一眼,又瞥了一眼山县三郎兵卫、马场美浓守、真田源太左卫门和内藤修理,长坂钓闲和小山田兵卫则悄悄地坐在后排。

    “三郎兵卫,为何沉默不语?各路先头部队都已派出了使者,主力部队当然不能落后。”

    “主公说得是,只是……”源太左卫门终于开口了,“听说德川命令冈崎城九八郎的父亲奥平贞能带领小栗大六去增援岐阜……”

    “这个我早有预料。明摆着,信长定会分兵三河。若不然,他攻入美浓则有后顾之忧。未雨绸缪,这一点他不会想不到。”

    “恐怕……”小个子三郎兵卫一下子直起腰来,膝行到大家面前,“在下想斗胆问一句,主公如何看待火的威力?”

    “你担心咱们的火比敌人少?”

    “探马回来说,信长正全力加强火营的火力。”

    “哈哈哈,”胜赖笑道,“三郎兵卫,说起火来,你又不是不知道,又得点引线,又得装子弹,用起来特别麻烦。碰到雨天,就更不好使了,还没等子弹装上,敌人早就冲上来杀得你七零八落。所以,当他们准备好火时,咱们就等到下雨时再去袭击。这不就行了嘛。”

    “主公,我也想说两句。”长坂钓闲道。钓闲私下里属于主战派,却跟在大家后面,装出一副赞同的表情,胜赖对此深感奇怪。

    “直言不讳是先主以来的老传统,因此,请恕我冒昧。”

    “请讲。”

    “去年,将军一举拿下高天神城,凯旋而归,在甲府大摆庆功宴之时……”

    “怎么?”

    “高坂弹正大人手捧酒杯,却对着我簌簌落泪。”

    “为何?”

    “他悲痛地说,那是武田氏灭亡之酒。”

    “什么?”胜赖双目一下子冒出火来,“高天神城先父屡攻不下,却被我一举踏平,这竟成了灭亡的先兆?”

    “主公所言极是。虽说您拿下了连先主都没有攻取的城池,却内心骄傲……后来,有高坂、内藤二人不断进言,余者亦毋须多言。我只是希望主公从谏如流,并且将其作为传统,牢记在心。”

    钓闲当然还是主战派,他这样说,是想反过来煽动一下胜赖而已。胜赖强压怒火,瞪了钓闲一眼:攻取连父亲都未攻克的高天神城,是父亲死后自己唯一值得骄傲之事。有人居然把它说成武田氏灭亡的先兆,无疑表明此人对父亲的无比思念和敬慕,却是对自己的侮辱和不信任。然而钓闲还让自己牢记在心。不用钓闲提醒,也没有比这更烦心的事了。

    “哼,”胜赖强压怒火,说道,“不管怎么说,你都是为了我和武田氏着想,我不怪罪你。”

    胜赖的所有想法都在钓闲预料之中。“总之,这帮人……”钓闲接着说道,“我建议主公可以先跟织田、德川议和,然后再向东进发。具体而言,就是把东美浓让给信长公之子御坊丸,把骏河的城东郡让给家康同母异父的弟弟久松源之助,让他迎娶您的妹妹,我们再掉过头来进攻小田原,这才是上策。”

    “钓闲,别说了。小田原是我夫人的娘家。”

    “我当然知道,正因如此,这次西进,大家才有不同意见,如果不能说服所有人,将会大大影响我军的士气。”

    突然,胜赖拿白扇狠狠敲了一下坐垫,全场鸦雀无声,钓闲也连忙闭上嘴。

    “知道了!主意不错!”胜赖苍白的额头上青筋暴跳,脸像刚出浴一样绯红。他来到廊边,像火山爆发一样,大声朝板坂卜斋嚷道:“你叫人到宝库去,把诹访法性甲胄和家传的旗子给我拿来!”

    卜斋答应一声,正要起身离去

    “主公!”三郎兵卫单腿膝行一步,说道,“且慢!甲胄是武田家几代家传的宝物,就连先主在世之时都不敢轻易动一下,主公……”

    “住口!卜斋,快叫人去拿。”

    “遵命。”卜斋再次起身。其余的人则像僵了一样,死一般沉默。大家都知道这宝物的厉害。说到要请出此物出战,就意味着主人已经铁了心。如再多言,甚至连脑袋都可能不保。这些都是代代相传的。今天胜赖命人去取宝物,就是想表明他力排众议的决心。

    满座的人一开始还劲头十足,这会儿却都蔫了下来。只有长坂钓闲一人不怀好意地扫了大家一眼,道:“大家的心情,我十分理解。”脸涨得通红的胜赖也垂下了头。

    “这是主公一生难得的好机会,还请大家成全,让主公完成先主的遗志。什么三河、长筱城,主公一击即溃,想必大家也都看到了。所以,还望大家保留意见,帮主公一把。”

    这时,从一个角落里传来了啜泣声。大家看去,只见一个人正在用手背悄悄地擦着眼泪。不是别人,正是长得和信玄几乎一模一样的逍遥轩。

    当武田氏的大队人马在胜赖的率领下,浩浩荡荡地从甲府出发的时候,正值二月底,桃花含苞,樱花绽放。

    胜赖先有意造成佯攻的假象,一面调长筱城原城主菅沼的兵马向东三河移动,一面向西迈的武节大道进发。胜赖觉得这是他一生中绝好的机会,想成全自己,只能拿出家传宝贝来使老臣们服从。

    其实,大贺弥四郎勾结胜赖,准备迎其进入冈崎城的谋,这时早已被发觉,只是密信还没被送到胜赖处。原来,弥八郎有一个同伙小谷甚左卫门,该人已经游过天龙河,逃到了武田的领地。只可惜此人潜入甲府时,胜赖已经出了城。

    跟去骏河、远江的路不同,队伍的右面就是木曾山脉,大队人马在山坳里行进,而且带了大量军需物资,因此走得格外慢。翻过蛇蛛山,从浪合去往根羽的途中,山樱花像从山谷里溢上来一样,漫山遍野,格外迷人。

    “进入武节便有吉报。”在和合川边,正在喂马的胜赖突然冒出了一句。

    不管敌人从哪里出兵,自己这方的意见已经统一,胜赖对此很满意。他正在做一个美梦,梦想着趁家康不备之时,一举攻入冈崎城。队伍在一个细雨飘零的日子抵达了武节附近的稻桥。空气中洋溢着浓浓的春日气息,雨脚细如绢丝,行军的伤感和天地的柔和交融在一起。

    “报。”细雨中,胜赖驻马等候报告,却见旗本大将小山田备中守昌行面露难色,来到面前。

    “怎么回事?脸色不对啊。武节那边派使者来了?”

    “这……”说着,备中守来到胜赖的座前,单腿跪地,低头禀道:“刚才,属下的士兵抓到一个形迹可疑之人,那人说有件奇怪的大事想报告主公。”

    “奇怪的事?武节城里的?”

    “不,是冈崎城。他说在冈崎城郊外,一个叫大贺弥四郎的被活埋,脑袋被锯裂了,他亲眼所见。”

    “什么,大贺弥四郎?”

    “是的。牌子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是谋反罪。那人信誓旦旦。”

    “叫他过来。”被胜赖这么一催,还没回过神来的备中立刻奔了过去。

    “把那人拽过来。”远处的杉树底下,一群士兵正蜷成一团避雨。备中守冲他们一喊,一个年轻武士答应一声,跑了过来。被带过来的男子六十出头,打扮不像是奸细,看上去有点儿傻,是个胖乎乎的小老头。

    “你从冈崎城到此何干?”

    “小人和女儿、外孙就住在前面的根羽,出来卖棉籽,卖完了,便回来了。”

    “那为何在此鬼鬼祟祟,偷看我们的兵马?”

    “不不不,小人哪敢偷看……”老人看上去真是吓坏了,“我从这边走碰见将军,从那边过也还见到将军,可把我吓坏了,于是就瘫倒在树旁了。”

    备中守看了胜赖一眼,听候他的发落。

    “将军大人,根羽那边是不是打起仗来,被烧掉了?”

    “这个谁会知道!”胜赖一动不动地盯着老头,答了一句。

    “请恕小人冒昧,从围幔的花纹上看,我知道您是武田家的人,敢问将军尊姓大名?”

    “若我不告诉你,也不让你通过,你会怎么办?”

    “大人,请发发慈悲,我女婿在前一场仗里中流箭死了,留下两个外孙和我女儿……女儿从那以后一直疾病缠身,我要不干活,孩子就得饿死……”

    “老头!”这时,胜赖终于现出一副相信对方是乡巴佬的样子,问道,“你在冈崎城外看见了什么?你是不是看见被锯了人头的犯人?”

    “是,是是,小人自从看了那恶心东西,每次吃饭都想吐……”

    “那个人长什么样?把你看到的如实讲来!”

    “是。哎……那个人脸肿成青紫色,脑袋被路过的人踢来踢去,额头上的皮掉了,嘴唇被割得像炸开的石榴。”

    “还有呢?”

    “他大声求我们救他,说要是把他从那个坑里给挖出来,以后怎么谢都行。还说他是三河的什么什么官。逗得大家哈哈大笑。那么厉害的武士,居然像婴儿一样哇哇大哭,谁信啊!”

    “好了,那人叫什么?”

    “有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什么大贺弥四郎恶人之类。”

    胜赖额头上不觉渗出了冷汗:“备中,速派人调查真相。查清之前,先把这个人关在城里。”

Sunny番外第二十二章

    自从大贺弥四郎被处决以来,冈崎城内一直弥漫着静谧的空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就连筑山夫人也把自己关在家中,一步也不踏入本城府内,德姬和菖蒲也终日不出声。

    这一日,天空沉,似乎要下绵绵细雨的样子,云缝里偶尔透出一缕光,温暖湿润的南风不时吹拂。天气炎热,但这种炎热不是烈日炎炎,而是把人的汗从身体里一点一点挤出来的闷热。德姬一点儿胃口也没有,早饭丝毫未动。她在和喜奈谈论女人的忧愁:“弥四郎的妻子和女儿也不来索命,还说若不一起死,弥四郎会寂寞。”

    “大贺大人已经死了,他的妻子是心地善良之人,大家至今还在哀痛中。”

    “喜奈。”

    “在。”

    “天下哪个女子不温柔?可是,为何唯独筑山夫人会如此残酷?”

    “这个……”喜奈低下头,不敢出声。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

    “您的意思是……”

    “因为滨松的公公对她不好。”

    “哦。”

    “我现在最怕的就是婆婆,仔细想来,说不定何时我也会落得跟她一样,想起来真是可怕。”

    “哪里会有那样的事,小姐出身名门……”

    “不。当女人不能和自己相爱的人相知时,就会变成厉鬼。与其变成婆婆那样,还不如做弥四郎的妻子、女儿。”

    “您瞎说些什么呀?”

    “不是瞎说。这次少主就是回来,也不会像往常那样了,所以我打算回岐阜。人世无情,趁着还没落到婆婆那样的地步……”

    实际上,德姬正在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当然,并不仅仅是因为信康的心在菖蒲那里。在她和信康之间插进来一个菖蒲后,德姬终于明白了筑山的心。在德姬看来,这次的大贺弥四郎之事几乎全由婆婆对公公的憎恨而起,只是受罚的仅仅是弥四郎一人而已。弥四郎罪有应得,却连累了他毫不知情的妻子女儿。而筑山夫人依然百般为难德姬。德姬又气又怕。“想回岐阜出家,好像听到小侍从在叫我。”

    外间传来说话声,两人赶紧打住。

    “报。”传来一个男子粗莽的声音,震得空气嗡嗡作响。

    德姬一下子呆住了。她说了不该说的话。这种感觉并不是自责,而是觉得待在这座城里越久,就越有一种落入虎口的恐惧。喜奈向德姬使了个眼色,走了出去。

    “奥平美作即将出使岐阜,前来向少夫人请安。”声音清清楚楚。德姬还没有反应过来,喜奈听着禀告,却似已明白。

    “进来吧……”德姬的脸上丝毫没有见面的惊喜。

    美作一进来,就昂起他那端端正正、头发花白的脑袋,两眼滴溜溜地盯着德姬,扇子呼哧呼哧地拍着胸口。“敌人已经包围了长筱城,可是,不要担心,只要我儿子在城内,就万无一失。只是大热天的,我儿受苦了。”

    “真是有劳您了。”

    “甲州那帮东西,到底还是兵分好几路。攻打长筱的同时,往吉田和冈崎也派了人马,还在二连木和牛久保沿路放了一把火,企图阻止主公、少主靠近长筱城。”

    “哦?”

    “虽说敌人打着如意算盘,可是没有得手。今天的来报说,少主讨伐山中的法藏寺时,敌军将领户田左门一西、大津土左卫门时隆正要截断冈崎与外界的通路,被少主手舞银,杀了个落荒而逃。”

    “那少主……”

    “报告的人说,少主身先士卒,威猛无比。”

    “哦……他的身体,他自己……”德姬已决定不再为信康的事情伤心,可是,她心里依然难受。信康不爱惜自己,她十分恨他。可不知怎么,她又突然着急起来。

    “少夫人。”

    “哦……听着呢。”

    “按少主的个性,不会轻举妄动,您就别胡思乱想了。”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这一仗如果不胜,德川氏就完了,就去见阎王了。所以,不仅少主,就连我和我儿子九八郎,也都把命豁出去了。龟姬也一样。这一仗可不是小打小闹。”

    不知何时,德姬也把两只拳头放在胸口,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么……”美作脸上带笑,“我现在就起身前往岐阜报信,去报什么信我不能讲。如果我的信送不到岐阜,我就切腹自尽,决不再踏入三河半步。”

    德姬仍然毫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那么,我的话说完了,您有什么口信,需要我带给您父母?”说完,美作又啪嗒啪嗒地摇着扇子,笑了起来。

    德姬控制着感情的波澜,坐着发呆。信康一马当先、高声呼喝的身影突然又在眼前闪现,他身处险境,可有危险?美作出使岐阜,是去向信长求救兵,这一点谁都明白。

    “少夫人,请问需要我给您父母带信吗?”看到德姬若有所思,美作停下扇子,“这次战事不仅关系德川氏的沉浮,一旦三河决口,怒涛就会涌向美浓、尾张。”

    德姬轻轻点点头。这次不单是应付美作,也包含着她作为妻子,要再次把真心倾注给信康的决心。“书信比口信郑重一些,您请稍候。”

    “是,还是您想得周到。”

    德姬走到窗边的书桌前,坐了下来。一想到美作在背后看着,她就心慌意乱。可她还是把心一横,提起笔来。德姬写了很多,她写自己想要平平安安地生活,写信康毅然出阵,为德川、织田两家奋勇杀敌,写父亲经过冈崎的时候,她要讲好多故事……而大家都在等待父亲派援军之事,她却只字不提。

    信长发兵救援是早就定好的事,只要意思明白就行了。德姬写完后拿给美作看。美作喜上眉梢:“到底是少夫人,这份心意实在难得。”带着那封信,他早早地出了门。

    那一日,美作的身影从冈崎消失了。当然,这次不是正式的出使,也就没带众多的随从,因此,路上会遇到多大危险,谁也不知。

    第三日,美作在岐阜的千叠台正殿见到了信长。

    是日,信长穿得非常正式,一副威风凛凛、高高在上的样子。原来他刚刚接见了京城来的基督教徒,所以,正殿两侧站满了文武重臣。美作被传到了里面。信长环视两侧,大声喝道:“大家退下。”

    “这样说话不方便,还请大人屏退左右。”

    信长有点不高兴,看了一眼手捧大刀伺候在身后的森兰丸,说:“他无妨,不必退下。”森兰丸是信长的贴身侍卫,平常片刻不离。

    “是。”森兰丸凛然应了一声,看了美作一眼,那目光令人想起猛禽的眼睛。

    “好了,都退下了。”空荡荡的大殿里,信长声如洪钟,语气里带着点斥责的味道,“你让我支走众人,倒有点首领的派头。到底有何事,美作?看你的样子,像鬼一样。难道你想用这张脸吓唬我信长?”

    美作一笑,道:“您也是鬼脸呀。”

    “什么?”

    “我美作即使是鬼,也是良善的小鬼,大人您却是大鬼。”

    “哼。你要说什么,直说罢。”

    “是。”美作应声答道,“您不要忘了,作战可要抓住战机呀。”

    “哦?”

    “我们主公一直认为您会在敌人攻打长筱之前派兵支援,所以,父子二人一直迎到吉田城下,可是,却不见援兵踪影。现在,敌人已经开始攻打长筱城了。”

    信长一言不发,双目圆睁,盯着美作。

    “大人也知道,犬子在长筱城据城死守,如果稍有闪失,就会断送性命。”

    “……”

    “因此,这次我才被派为重要使节。不知大人”

    “够了!”信长大喝一声,“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家主公说如果长筱陷落,敌人就会像冲破堤坝的洪流一样势不可挡。”

    “美作!”

    “在。”

    “你儿子就那么没出息吗?”

    “如果说犬子没有出息,大人至今还没出城,这又是为何?”

    “这个混账王八蛋!什么狗屁洪流,不但从甲斐流出来了,就连伊势一带也危险了。河内、摄津也不能大意。”

    “哈哈哈。”美作突然笑了起来,“我不是来听您讲这些的。三河、尾张大坝决口跟伊势、河内、摄津的小堤决口可不一样。现在三河既没有人质,也没有使者,是大洪水。这些大人不可能不知,可为何还那样斥责别人?如果只是想试试我的胆量,那就太无聊了。”

    “好厉害的一张嘴,那么,你来到底想说什么?”

    “请大人速发援兵。”

    “立即发兵是不可能的。这就是我的答复。”

    “那么,何时发兵?”

    “我若回答不知,你会如何?”

    “哈哈!”美作又一次笑了,笑得很古怪,“我做了使者,可并非怕死鬼。我早就作好准备了。如果不懂得这点,我半步也不会踏入这里。”他声音响亮,如同惊雷,信长身后的森兰丸都不禁探出身来。

    “你在这里,一步也不许动。”这次是信长大笑起来。

    “一步也不许动?就这样对待我这个糟老头子吗?”

    “说的是。”

    奥平美作头发有些乱,可他全然不顾:“岐阜的千叠台,对于我贞能来说,是最好的死地。”

    不知信长在思考什么,他凝神望着天空,声音突然低了下来:“美作。作战固然有战机,可也应相时而动。”

    “您这么说,是不是有什么锦囊妙计?”

    “我一旦发兵,如果耗费时间过长,原本不是敌人的人,也会变成敌人。你说,是不是这样?”

    “这个,美作也明白。”

    “因此,一旦决定出发,就必须要胜。讲到具体安排,不到万不得已,三河那边不用考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信长的语气由刚开始时的强硬转为舒缓。美作对信长的脾气了如指掌,一旦对方发起火来,他是一步也不会让的。一旦让步,信长的火气就更大。如果寸步不让,他就会缓和下来。

    “美作,你认为我到底带多少兵合适?”

    “这个……我不敢讲。”美作也换了口气。

    “七八千怎么样?”

    “七八千?那么,多少火?”

    “我想得五六百吧。”

    “五六百?哈哈哈……”这次是信长奇怪地笑了:“那么,你认为五六百够吗?”

    “怎么,大人取笑我?”

    “我想起码得三千五百支。而且,现在大和的筒井、细川等也正在派人搜集火。”

    “三千五百……”

    “这些火如能阻挡武田的骑兵,我们就胜利了。美作,信长是不会眼看着三河的亲家有难而坐视不管的。”

    奥平美作不禁低声哭起来:“刚才言语不周,多有冒犯,恳请大人原谅。”

    “我明白你的心情,到底是家康,真是煞费苦心,把你这个小鬼派了来。”

    美作抬起花白的头,仰天痛哭。他也不知为何流泪,只觉得儿子正在长筱苦苦抵挡敌人大举进攻,其身影若隐若现。信长看到美作流泪,不禁转过脸去,骂道:“美作,你哭的样子太难看了。”

    别人怒他则笑,别人哭他则怒,这是信长的秉性。尽管知道这点,可美作还是止不住眼泪。这场战役,信长比家康还重视。他甚至把火借给筒井、细川两家,就是再好不过的证据。

    “大人见笑了,我是高兴得流泪。”

    “没出息。眼泪留到击溃敌人之时再去淌吧。”

    “是,是,美作铭记在心。”

    “好了,这下该放心了吧。森兰丸,把大家都叫回来,与美作痛饮三杯。”

    “是。”

    家臣们第二次被叫进殿的时候,信长也不再沉着脸,大口大口地狂饮,还不断给美作敬酒,打仗的话只字不提。

    第二日是五月初十,又有使者从三河来,是家康的随从小栗大六重常。

    小栗和美作正好相反,他极尽殷勤,求信长发兵。“刚开始时,我们主公以为光凭自己殿后的部队就足够了,可没有想到竟然从甲州来了那么多人,主公觉得不妥,于是请大人发援兵,两军合一,支援长筱。十万火急,越快越好!”使者絮絮叨叨地说着,也不知信长是在真听还是假听。

Sunny番外第二十三章

    五月十四日,在鸟居强右卫门潜出长筱城的当晚,德川家康已经进入冈崎城,正在大摆酒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相信织田信长会从岐阜赶来增援,要为信长大军清除路障。但是,直到开宴,他还不知信长是否已从岐阜发兵。家臣们则持不同意见。

    “我想信长肯定会来,他一定会和上次在高天神城时一样,不会让我军受苦。”家康道。

    悲观的人则反驳道:“织田军虽然人数超过了武田军,但是新兵众多,缺乏战斗力。再加上长筱战场是山区,对信长更不利,这点他不会不明白,所以,织田大人恐是不会来了。”

    如此说来,似乎有点道理,坚持认为信长会来援的家臣也低下了头,沉默了。士气就像风气一样可笑。一旦在某处刮起一股强势的风,即使毫无意义,也会有人趋之若鹜,反之,就会悄然消逝。

    在战斗最紧张的时候,家康还大摆宴席,这非常罕见。看到大家如此落寞,他说:“大家不要争了。信长必定会来。来来来,今晚痛饮三杯。”

    “主公肯定信长公会来?”仅凭酒宴还不能鼓舞起士气,本多平八郎看到这一点,又添了一句。

    家康让人摸不着头脑地笑了笑:“既然到了这样的时候都不来,说明信长公此人不可信。既然不可信,那么何惧之有?”

    “主公明示。”

    “要是我一人去救长筱,那么他凭什么得到尾张、美浓?这个道理信长不会不明白。来来来,什么也不要多想,只管喝酒。”说完,家康命令似乎支持悲观一派的酒井忠次:“跳一个你拿手的捉虾舞,如何?”

    “主公!”

    “怎么了?”

    “万一信长公不来,主公只率三河的人马前去长筱吗?主公已下决心了?”

    “已经决定的事,就不要再问了。在高天神城时,是因为看出小笠原那厮要投降,所以按兵不动。奥平九八郎那样的勇士,你能坐视不管吗?”

    “那么,赶赴长筱,主公可有取胜的把握?”

    “知道了。兵马的强弱取决于带兵之将。不要因为信玄的兵马强悍,就认为胜赖也强大。忠次,赶快跳舞。”家康说完,喝了一口酒。

    忠次站了起来:“那么在下就献丑了。您的意思我已明白,好,现在可以痛快淋漓地跳上一曲了。”

    酒井忠次的狂言捉虾舞早已有口皆碑。只见他一手拿着粽子,一手拿着笊篱,弯下腰,模仿出追逐跳虾并装进虾篓的动作,惟妙惟肖。

    吉田城主的身份和尊贵的容貌,让他的舞蹈带给人们一种奇异之感。今天,这种感觉更加明显,众人不禁捧腹大笑。

    “这个动作挺滑稽的。那个一本正经的表情怎样?”

    “这样就成了。抓那个抓那个。”

    “那种腰肢的扭法怎样?真让人受不了。”

    家康看着大家的笑脸和忠次滑稽的动作,想着心事。他明显从此中感觉到一种和平常迥异的东西。当一个人有心事的时候,无论是笑容还是舞蹈,都会表现出一种强烈的夸张。尽管如此,忠次的捉虾舞还是多少冲淡了一些紧张。

    大家哗地沸腾起来,家康则悄悄站起。他发现月亮把槲树枝的影子清清楚楚地映在窗子上,格外迷人。“多幺迷人的月亮啊!出去看看。”家康没有脱下戎装,仅穿着皮袜子,就趿着木屐走了出去。

    外面蛙声一片,不绝于耳,菅生川的流水声隐隐传来。家康穿过树丛,来到松树底下。为了不妨碍他的思考,井伊万千代远远地跟在后面。家康停下来,仰望着月亮。望着望着,仿佛听见从青白色的月亮表面,隐隐传来长筱城的声音。“九八郎……”家康自言自语,“信长马上就来,且等等。且再等一会儿。”

    说着说着,家康不觉心口发热,肩膀也抖动起来。人生可真快啊!打打杀杀的日子还要继续吗?到底何时太平才会到来?想着想着,他突然觉得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已经不可能天下太平了。如果这样,下一个时代太平也不会来,再下一个时代也不会。想迎来太平,必须扎扎实实,步步为营。

    家康扪心自问,不经意间地扭头往室内看去。他想到一起进城的信康想去看德姬,不禁笑了。德姬和信康相拥的影子清晰地映到了窗纸上。

    “主公,主公。”这时,身后传来刚刚提升为贴身侍卫的大久保平助忠教的声音。

    “平助,在这里。”只听在稍远的地方,万千代高举着大刀,回答道。

    大久保听出万千代的声音,像兔子一样从松树荫里跳了出来:“主公,小栗大六重常从岐阜回来了!”

    “大六回来了?是吗,我马上就去,你先把他领到我房里去。”

    “遵命。”平助飞跑着离去。家康则急急忙忙往回赶。突然,他又开始自问:如果援军还不来怎么办?

    既来之,则安之!家康早就把自己说服了,又进一步给自己一个承诺。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下急促的脚步,又恢复了以往的闲庭信步,慢慢踱到屋子前面。

    万千代依然不说一句话,默默地跟在后面。家康慢慢地脱下木屐,整齐地摆放好,对早已端坐在那里等候的大六说:“你辛苦了。”

    “主公,明天,信长父子将抵达冈崎。”

    “哦。”家康虽然若无其事地回答着,心里却一下子哽住了,“那么,多少人?”

    “两万人。”

    “可真辛苦你了。”

    “哪里哪里,这……这……”大六诚惶诚恐地伏下身来。酒宴似已结束,大殿里又恢复了以前的宁静。

    “大六,我明白你现在的心情。可是,这件事到现在还没有结束。”

    “是,是……”

    “现在才开始。信长可还如以前一样康泰?”

    “是。主公,这是临出发前信长公和众人即兴而写的连歌,请您过目。”

    “哦?吟着连歌出发?有雅兴!拿来看看。”家康接过纸来展开,高声朗诵道:

    劲松挺且直,世上堪第一,待到明朝时。信长

    其中“世上堪第一”一句下面括号内写着:武田脑袋无。家康笑了,接着读道:

    水晶花烂漫,四郎看不见。久庵

    月落西山坳,悄悄隐踪影。绍巴

    小田吹秋风,百草皆披靡。信长

    1“劲松”指松平氏,即家康;“西山”指甲州;“小田”指织田。

    “确实不错。好个劲松挺且直,世上堪第一,待到明朝时。好个水晶花烂漫,四郎看不见。好,确实不错。月落西山坳,悄悄隐踪影。小田吹秋风,百草皆披靡。真是气吞万里。”家康大笑起来,“哈哈哈,这才是织田大人。先把牛吹足了,再把它当作鞭子来抽我一下。我可不敢这样吹,我得小心地吹。哈哈哈……”

    笑着笑着,家康突然觉得信长的性格里有一种令人恐怖的东西,一下子闭了嘴。事前不断冷静筹划,一旦行动起来,不把对手打得体无完肤,决不罢休,这就是信长无比残酷的一面。火烧比睿山就是这种性格的体现。去年七月,信长攻打伊势长岛的一向宗时,其战况也惨不忍睹。

    “你们嘴上念着慈悲为怀,手上却玩着火,每天净是舞刀弄剑。这次决不轻饶,为了惩戒你们,统统杀光。”信长说话之间,竟把本愿寺和两万无路可逃的僧兵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所以,信长既然吟诵“待到明朝时,武田脑袋无”,就说明他已稳操胜券。

    因此,战斗的性质已经发生了变化。原本是德川对武田的战役,现在已经演变成织田对武田的战役,白己必须牢记这一点。因此,获胜之后,为了防止织田信长干涉德川内部事务,必须谨慎地应对。

    “大六,在那里没有遇到奥平贞能吗?”家康呆坐了一会儿,问道。

    “见到了。他对信长公说,由于这场战斗事关德川氏的沉浮,他要亲眼看见信长发兵之后才会离开。”

    “哦,这是那个老头说的?所有人都把此战看成关系德川氏沉浮的战役啊。”

    “是的。不只奥平大人,我也这样认为。”

    “好了,你辛苦了,下去歇息吧!”

    第二天,十五日,信长父子果然进入冈崎城,和家康父子见了面。双方的重臣和老臣都出来相见,当然,这只是一次礼节上的会面而已。信长的嘴角一直挂着微笑,家康也总是无所用心似的异常沉静。

    当夜,双方的谋士们聚议一次,当然;这也仅仅是一次象征性的议事而已。双方都以为立即会从冈崎出发,不料信长却说,第二天还想住在冈崎,不必立即出兵。大臣们心急火燎,家康却也不催信长,还不慌不忙地说道:“您先慢慢地静养,然后再出兵也不迟。”

    十六日的拂晓时分,从长筱城逃出来的鸟居强右卫门像个乞丐似的来到了冈崎城。

    “主公,长筱来的密使求见。”

    家康已经起床,正在收拾东西。一听密使求见,不禁眉头一皱。长筱的密使当然不会带来什么好消息,是来求救兵呢,还是报死讯?

    “把他带到院子里来。”说着,家康命人前门廊上设座。从晨雾中认出强右卫门的身影,他不觉微微吃了一惊。只见强右卫门用稻草扎着发髻,身穿长及膝盖的下地干活的农夫衣服,大腿裸露,脚穿草鞋,狼狈不堪。

    “你是九八郎的家臣吗?”家康问。不知何时,小栗大六、酒井忠次和本多平八郎都站到了家康身后。

    “是,在下乃九八郎的家臣鸟居强右卫门。”说完,强右卫门抬起充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家康。家康故意装出不为所动的样子:“我不认识你。等一下,把奥平贞能叫过来。”

    奥平美作和织田的人马一起回到冈崎,现在正住在三道城。赶到那里去把美作叫起来,得花好长时间。强右卫门心急火燎,一会儿踮起脚望望,一会儿舔舔嘴唇。而家康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稳如泰山。

    不久,美作慌慌张张地赶来了。“哦,是强右卫门啊。辛苦了!主公,此人确是犬子的家臣。”

    强右卫门一看见美作,不禁潸然泪下。“喂,出使的口信,快说。”

    “喂,主公准你说话了。”

    “是,那我就说了。”强右卫门咽了口唾沫,然后说道,“瓢苑已经失守,粮食只剩三天的了。”说完这几个字后,就闭口不语。

    “你带的口信就这么多?”

    “是。只说这么多,所有的事情全由大人定夺,说多了会妨碍您判断。这是少主的吩咐。”

    “哦。”家康咳嗽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侍候在身后的美作。美作努力抑制住眼泪,不断地抬头望天。

    “好爽快的口信!九八郎只说了这么多?那么,我来问你,你是如何冲出敌人的重围的?”

    “潜过大野川的河底,来到这里的。”

    “像河童一样,好样的!那么,你是如何把成功出逃的消息告诉城里的?”

    “我在雁峰山上点起烟火通知他们。”

    “九八郎、弥九郎父子,还有三郎次郎,也都平安无事吧?”

    “是的,大家早就发誓,就是吃红土,或者吃自己的肉,也要坚守到底。除非大人下令停止抵抗,否则决不把城池拱手予人!”

    家康抬眼看了一下美作和两侧的家臣:“好。知道了。你必肚子饿了,吃点东西,换换衣服,去歇息吧。”

    “大人,不必了。”

    “你不饿?”

    “城里能够坚持到后天的粮食,恐怕连粥都空有其名了。因此,强右卫门立刻就回去,与大家同生共死。”

    “哦?不愧是九八郎的属下,好样的!”说着,家康的眼睛也湿润了,“那么,你的意思是说,就这样立刻返回吗?”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平静地问道,旋又道:“我也恨不能插翅飞过去。到时候你和我一块儿去,这下你该安心了吧。”

第一章 你就是有名的那个牛郎吗?

    “呀,你就是这里有名的那个牛郎吗?”崔雪莉身体僵硬地靠在沙发上,努力地做出大方的样子,对着刘海镇说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抱歉呢,我不是牛郎,只是陪喝酒的。”刘海镇主动靠过去雪莉身旁坐下,一双桃花眼好似带电一般直视着雪莉的双眼,让她不由浑身一颤。

    “这里……这里不是牛郎店么,怎么会有只陪喝酒的人?”雪莉觉得喉咙里像是被火烧过一般干涸,就算是小时候初次出演历史剧时以及作为f(x)成员站上出道初舞台时都没有现在这么紧张。

    “古时候的青楼也会有只陪酒的人呐。”刘海镇嘴角微微上翘,看出了雪莉的紧张。实际上雪莉刚刚走进店里来时他就在琢磨,这个小公主一样的人怎么会跑到这种地方来。“我只是在这里兼职,补贴家用而已。”

    “你很缺钱吗?”开始聊了起来以后,雪莉紧张的情绪稍稍缓解。尤其是听到刘海镇故意放低身份的语气之后,声调不由得提高了起来。

    “对啊,我一个人在首尔生活,釜山家里还有生病的爷爷要照顾。”刘海镇一边用一种顾影自怜的语气说着,一边用余光瞟着雪莉的表情。如果雪莉不吃这一套,那他就得赶紧收起这幅架子,换另一套。

    “那还真是辛苦啊。”雪莉面露关切地说着,伸出肤如凝脂的纤纤玉手拍了拍刘海镇的膝盖。“不过在这里能赚到足够的钱用吗?”

    “其实还好啦。”刘海镇心中嗤笑一声,原来艺人竟然这么天真好骗,他不由对临时起意的那个计划有了几分期待。“只要计算好了,就算是在首尔也能不花多少钱生活下去。”

    “那你想过以后吗?这里的兼职总不能做一辈子吧?”雪莉露出忧心的表情,如果是一般人在她面前说自家生活有多么困苦,她也绝不会有这样的感触。但眼前这人,就算在帅哥型男林立的这家牛郎店里,也是有着独树一帜魅力的存在。再加上两人同是釜山人,就算她很早就从釜山来到了首尔,却也因为同样的故乡而对刘海镇心怀好感。

    “像我这样只能过好现在的人,哪有能力去想未来呢?”刘海镇叹了口气,眉头微皱,似是无奈又似是认命,让一旁一直关注着他表情的雪莉心中突地一跳。

    “我养你啊!”这句话差一点点就从雪莉口中脱口而出,不过临到关头她还是忍住了。两人不过是第一次见面,这样说未免太过唐突。但是她心里却下了个决定,一定要想办法要到刘海镇的联系方式。

    之后两人没有再聊这个话题,开始喝起酒来。其实这样的牛郎店,主要的收入还是依靠酒水而非中介费。像刘海镇这样外表俊朗气质出挑,且受过专业劝酒训练的陪酒员,基本上一次就能让客人消费上百万甚至千万的酒水。

    当雪莉从店里摇摇晃晃地走出门时,她早已忘记了要找刘海镇要联系方式。实际上,她在最开始的时候,就被刘海镇三言两语哄得找不着北。之后几倍烈酒灌下去,更是只能靠在刘海镇怀里听着他说着温柔的情话呵呵傻笑了。

    于是当第二天她被iu的电话从睡梦中吵醒时,不由得暗自恼怒,自己竟如此不争气,想要办的事都没有办好。于是自然而然地,接起电话时的语气也有些不耐烦。

    “喂。”

    “moya?怎么这幅语气?难道昨晚你真的去了那家店么?”iu很是惊讶,虽然平日里两人通话也都是不会用敬语的,但是雪莉很少会用这种语气说话。用这种语气,很明显就是生气了。想到这里,她不由有些担心。

    “去了啊!”雪莉听到iu的声音之后其实就已经气消了很多了,但却临时起意想要逗逗她,便继续用那种不耐烦的语气说着。“不是你说得,输了就去那家店里点那个最近特别有名的牛郎么?”

    “呀,我只是开玩笑的啊!”iu闻言顿时急了,她从没想过雪莉竟然会真的去了。这整件事都源于前天晚上两人之间的一场赌约,iu觉得《请回答1997》第一集肯定能过1%,而雪莉却有些赌气觉得肯定过不了。

    虽然这部剧不是她自己做主推掉的,但是她的自尊心也不能允许一部有线台的电视剧,还是综艺pd和作家制作的电视剧有能够超越自己参演的sbs正规水木剧。

    结果嘛,自然是她输了。

    两人之间的赌注,iu原本打算让雪莉连续一个月都用sns小号在自己的新闻下面发好评,但又觉得雪莉未必有这样的空闲时间。想了一会儿,最终决定让她去最近圈内很有名的牛郎店里与那个很有名的牛郎合个影就算了。

    “去最近很有名的牛郎店点那个很有名的牛郎……”iu话刚说到这里,还没有说完时,本就因为打赌输了而心情不佳的雪莉直接点头打断了她。

    “知道了,我会去的。”随即,她便抓起包包直接走了出去。

    iu并不觉得雪莉真的会去,这样的行动在她看来更像是在耍赖。所以,她也没有怎么担心,只是发了条短信用开玩笑的语气说:“我要看到合影哦!”

    没想到,雪莉竟然真的去了!她顿时后悔不已。要是雪莉因此出了什么事,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名誉上的,她都要负上自己永远也负不起的责任。

    “放心好啦!”雪莉扑哧一笑,说道。“那家店主要还是做酒水方面生意的,虽然会介绍牛郎,但都是相约出去自行开房的。我昨晚只是在那里喝了点酒而已,没做其他什么事啦。”

    “呀,你这么大的人了,心里就没点数吗?”iu却没有因此而放下心来,反而更加着急。“那些人你以为是什么善茬吗?把你灌醉了什么都不做的?巴上你这么一个又漂亮又能赚钱的小富婆,总比辛辛苦苦做牛郎赚得多吧?”

    “呀!说什么呢!”雪莉闻言顿时恼火起来。“他可是正人君子,只陪酒不做那种买卖的!昨天的酒喝完,他还帮我叫了代驾,代驾的钱还是他出的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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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娱之幻梦介绍:
“你是真的爱我吗?”Hani如是说道。 “当然啦!”刘海镇诚恳地看着Hani。 “那为什么不跟她们分手?”Hani突然生气起来,瘪着嘴委屈地嚷着。 “她们?”刘海镇不明所以。“她们是……?” “海镇啊,你忘了我了吗?”恩地生气地拧了刘海镇一下。 “还有我!”允儿拉起刘海镇的胳膊,撸开袖子一口咬了下去。 “我!”“我!”“我!” “啊——!”刘海镇望着身边不断出现的女人,感觉头都快炸了。突然,噩梦惊醒。 “你醒了?”泫雅温柔地为他擦了擦汗。韩娱之幻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韩娱之幻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韩娱之幻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