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渔阳颦鼓动地来
十余里距离,值夜哨兵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想要注意到夜空里绽放的一朵火花有些困难,但宿营地各处值守的哨兵,接连看到许多火花在北面天空绽放,傻瓜都知道不对劲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很明显,在北面十余里外警戒的己方游骑发现敌情,施放窜天猴,向大营警示有敌人从北面过来...
不对!西面夜空也绽放出火花,西面也有敌人!
值夜的将领如是想,他们见着夜空之中不断绽放的火花,明白军情紧急。
与此同时,用“顺风耳”听四周动静的士兵,也听见北面、西面有不一样的动静:似乎有大量马匹在奔跑。
士兵马上将这一情况汇报督将,督将按照警戒条例,让人摇起手摇式警报器。
尖锐的啸叫声忽然响起,把熟睡中的宇文温吓醒,他毫不犹豫向旁边一滚,猫着腰起来时手里已经握着气手铳。
宇文温警惕的看着四周,侍卫们护在他身边,周围各处篝火堆处,被惊醒的士兵纷纷起身。
为了避免遇袭时被困在睡袋里,宇文温和其他将士所用的睡袋并不是蚕茧式,而是如同两张纸对折那样,一侧不封边,为的就是紧急状态下能及时脱离睡袋。
手摇式警报器发出的呼啸声极其震撼,原本鼾声一片的宿营地,瞬间就喧嚣起来,许多士兵虽然睡眼惺忪,却下意识抓起身边武器,警惕的看着四周。
“敌袭!准备迎战!”
“各部将领,看好自己的兵,不要乱!!”
“各部兵马注意,按事前布置备战,未得军令不得擅自出击!”
“熄火!熄火!把篝火都熄了!”
此起彼伏的喊声中,营地里忙而有序,本来就着甲而眠、枕戈待旦的士兵,很快就进入战斗位置。
原本灿若繁星的篝火堆,很快就消失在苍茫大地,原本火光闪烁的营地陷入一片黑暗,只剩下首尾相连成的马车,在星空下的旷野里,远远看去宛若一段段土墙。
营地外围的暗哨们,窝在壕坑里默默给强弩上弦,然后瞪大眼睛看着外面,看看有谁如此大胆敢夜袭。
绊马索、陷马坑,将宿营地围了三圈,营区要害方向还有铁丝网屏蔽,如果敌骑来袭贸然冲击必然伤忙惨重,若对方派人摸过来清障,外围暗哨能让这些不速之客伤亡惨重。
警报声停止,旷野里似乎又恢复了平静,营地里的士兵们静静等着敌人来袭,他们不是那些训练不足、吃不饱穿不暖、因为长期欠饷而士气低落的羸兵,有十足的信心将来犯之敌打退。
即便是在一望无际的平原,即便是在漆黑的夜里,士兵们斗志依旧昂扬,因为对于他们来说,每一颗首级,就是一份军功、一份奖赏。
闻战而喜的士兵,不光虎林军有,那些经历数次大战的蛮兵们,同样如此。
不知过了多久,营地外四周忽然有了动静,马蹄声近,似乎有许多马匹在奔驰,但对方却徘徊在一里左右距离,没有贸然靠近。
手摇报警器发出的凄厉啸叫声,不但惊醒了熟睡中的士兵,也让试图夜袭的骑兵愕然,见着原本闪烁着火光的营地忽然黑灯瞎火,不速之客们似乎迟疑了,随后沉默下来。
夜风掠过旷野,野草摇摆不定,发出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旷野里忽然响起鼓声。
鼓声连绵不绝,不是战鼓擂响时的淳厚声音,而是宛若雨水落在池塘那样的清脆响声,而宿营地外旷野四周随后都响起这样的鼓声。
纯骑兵出击,时常将便于携带的号角作为消息传递工具,而北地骑兵还会带着小鼓,以其替代沉重的战鼓,在战场上传递各种简单的消息。
宇文温对此情况不算陌生,听着远处的鼓声,他想到一件事。
之前对付尉迟佑耆的时候,双方许多小股游骑在平原里追逐、混战,按照将领们汇总上来的消息,对方那些精锐骑兵大多来自幽燕之地,常敲响随身携带小鼓以相互联系。
营地外四处都响起鼓声,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也不知不速之客们是相互间在简单沟通,还是故意如此行事,做出即将进攻的姿态,让营地里的士兵风声鹤唳、无所适从。
宇文温沉吟片刻,下令各部将领按照“预案”行事,让麾下将士轮流休息,免得中了敌人的疲兵之计,全军折腾一夜都不得休息。
他带来的兵,不但能强行军,还能在临战状态下轮休睡觉,即便营地外有杂音,也干扰不了将士们休息。
现在是深夜,不知敌人虚实,故而要以不变应万变,一切等天亮了再说。
宇文温再度躺下,倾听着那颇为特殊的鼓声,忽然想起一句诗来,觉得此时此刻这句诗颇为应景。
渔阳颦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
清晨,武平城头冒起狼烟,守军如临大敌,将士们惊恐的看着东南方向,那是一里开外的涡水下游河段,如今有大批骑兵正在渡河。
一夜之间,水流湍急的涡水上出现了数道浮桥,这些由北岸渡河到南岸的骑兵,连绵不绝的向南前进,激起大量尘土。
虽然距离颇远,看不清对方的旗号,但那如同洪水般壮观的规模,以及从北而来往南而去的动态,预示着这只军队不会是武平守军所属一方的兵马。
其数量之多,已经不是武平守军能够抗衡的,所以他们只能堵住城门,放狼烟示警,希望援兵及时赶到,或者期盼这些敌骑的目标不是武平。
涡水南岸,大群战马正在野地里吃草,而河边也有许多战马在喝水,它们各自载着主人跑了一夜,到现在终于能够歇一歇,主人骑上备马要继续赶路,它们就在这里吃草、喝水恢复体力。
一座土丘上,风尘仆仆的丞相、蜀王尉迟坐在一块石头上,啃着羊肉干、喝着刚热好的水,抓紧时间休息,一会继续赶路。
黄龙兵围绕在土丘旁,警惕的看着四周,而随行将领和尉迟一样,吃着肉干,顺便舒展一下筋骨,毕竟赶了一夜的路,说不累是不可能的。
然而打仗可不是郊游,为了能够打胜仗,再苦再累也得咬牙撑着。
将帅们征战沙场多年,区区连夜赶路对他们来说算不了什么,大家眼下最关心的就是猎物找到了没有。
数骑由南疾驰而来,经过几层盘问之后,来到土丘上,当先一将向尉迟禀报军情:“启禀丞相,胙国公派出的骑兵,已经咬住敌军主力了!”
“是么?”
尉迟把肉干吃下,拍了拍手,又问:“如何知道是敌军主力?”
“回丞相,敌军营地规模很大,人数众多,初步估计不下万人,戒备森严,以马车为墙,对峙了一夜。”
“旗号呢?”
“敌军似乎有意收起旗帜,看不出主帅是谁。”那将领顿了顿,补充道:”末将启程回来时,天色渐亮,在敌营之中,没看见有虎头旗。”
“俘虏呢?问不出来只言片语?”
“回丞相,俘虏全都嚼舌自尽了!”
“好,很好!敌军主力如今在何处?”尉迟起身问道。
“敌营位于此处以南将近二十里旷野,末将出发时,敌军试图突围南下。”
“那些幽州骑兵,拦得住敌军么?”
“回丞相,他们即便拦不住,也能拖延时间,敌军应该走不了多远。”
尉迟闻言沉吟片刻,看着南面天空笑了笑:“你以为日行一百里,就能忽然赶到长社,来个出奇制胜么?”
“两条腿还想跑赢四条腿,真是可怜!”
第一百七十一章 谋划
樗蒲(一种赌博游戏)博采,分贵采、杂采,贵采有“卢采”、“雉采”、“犊采”、“白采”,最上者为“卢采”,次之为“雉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如果有个赌徒手里已经没多少赌注,于是连续几局都把赌注全押,连续几局都投出“卢采”大获全胜,那么此人下一局必然也会铤而走险,把所有赌注都押上,以小博大。
所以尉迟判断,宇文温这个手气极顺的赌徒,面对他大军压境后的窘迫局面,必然会选择继续铤而走险,把手上的主力押上,以求在战场上出奇制胜。
综合种种事迹,尉迟对宇文温的实力有一个大概了解,对方的骑兵不占优势,所以靠步兵大范围迂回不太可能实现,但正是因为如此,尉迟才判断宇文温会在这个问题上‘作怪’。
根据当前战局,敌我双方态势,还有各处要地的情况,尉迟已经大概猜出宇文温会如何“出奇制胜”。
不久前,盘踞小黄的敌人忽然增兵北面睢阳,尉迟认为是宇文温开始搞鬼搞怪的前兆,对方一定是想以睢阳吸引他的注意力,趁机迂回。
对于尉迟来说,宇文温这条疯狗只要一撅尾巴,要拉什么屎很容易猜出来,那就是利用“大军日行三十里”的思维定式,来个强行军:
派兵西进,倍道而行,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赶到西面的长社。
只要宇文温和宇文明合兵,将驻扎长社以北许昌的尉迟顺击破,那么局面就由二对二变成二对一,对于尉迟氏一方来说,河南局势再不可挽回。
依照宇文温一贯的表现,尉迟认为对方肯定会亲自率领这支奇兵西进,那么,他瞬间扭转战局的机会就来了。
问题在于,这只是尉迟的猜测,而他乐见宇文温如此“出奇制胜”,因为己方只要在半路将这支奇兵拦下,就有可能在歼灭敌军的同时,连宇文温一起干掉。
宇文氏最骁勇善战的宗室郡王兵败身亡,淮北地区群寇无首,尉迟再派兵大举南下,敌人能撑多久?
东面的宇文温败亡,那么顿兵西面长社城外的宇文明,又能支撑多久?
想到这里,尉迟不由得有些激动,这一年来的战事,尉迟氏一方接连打败仗,现在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刻,而此战他若能将宇文温击杀,那么局势会瞬间扭转。
此时太阳偏西,尉迟漫步在血迹斑斑的旷野,看着敌军昨夜宿营之处,看看清晨爆发激战的战场,想象着敌军惊慌失措的情景。
现在已是下午,早上天一亮,被骑兵围困的敌军开始突围,但对方的东、北、西面都已被骑兵们堵死,所以敌军只能向南强行突围。
虽然敌军以步兵为主,但组织有力,借助马车布车阵,在骑兵的不断骚扰之下,竟然还能且战且走,慢慢向南撤退,所以尉迟抵达这里时,对方已经南下数里。
对方宿营地的情形,出乎尉迟意料之外,因为在这里除了看见阵亡者的尸体、各种陷马坑、大量车辙印,没有看见倒塌的帐篷,哪怕一丝残骸都没有。
根据部下的汇报,敌军宿营时应该没有扎帐篷,这就意味着,对方全军上万人都是在野外露宿,尉迟从中看到对方节省时间赶路的决心,还有极其出色的行军能力。
敌军恐怕在出发前就没打算带帐篷,宿营时不说碰到下雨,就是夜里的露水都会让人不舒服,而那么多人强行军一日后露宿野地没有发生营啸,尉迟觉得至少得精兵才能做到。
上万精兵,却大部分是步兵,敢在平原地区于敌前强行军,遭到袭击后及时布防,待到天明就不慌不忙撤退,这样的军队其核心必然是宇文温的虎林军,如果不早点歼灭,迟早是心腹大患。
所以尉迟再次确定,自己的谋划是对的。
他亲自率领万余骑兵,从曹州州治左城南下,绕过睢阳直接冲向涡水,全程将近两百里路,大半天就跑完,渡河之后,尉迟却不急着南下,因为时机未到。
刚被猎狗发现的猎物,体力充沛得很,这个时候猎人贸然接近会被对方反咬,所以,要让猎犬不断追逐猎物,使得猎物在不断奔逃之间消耗大量体力。
待得猎物被猎犬追逐得筋疲力尽之后,才是猎人动手杀的时刻。
现在是下午,敌军向南突围走了不过数里,天黑之后就无法行动,只能原地摆车阵据守。
敌人距离北面的武平、东面的鹿邑都很远,路程超过四十里,对方已经无法逃往这两处地方,而西面七十里外才有城池,是为陈州州治项,那里虽然为宇文氏所控制,但已经来不及了。
而敌军南逃,大概是想逃往陈州丹阳郡地界的郸县,郸县距离对方昨夜宿营地有三十余里,然而敌军今日最多突围十里,同样跑不掉。
如果宇文温在军中,必然不舍得抛下精锐自己逃命,但周边州郡驻军得知消息后即便立刻赶来解围,也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尉迟不会给对方任何机会。
北面尘土飞扬,大量骑兵正在接近,这不是敌人的援军,而是乘船从涡水上游扶沟出发的军队,顺利抵达战场。
尉迟之兄尉迟顺驻扎许昌,应尉迟要求派出一部分马、步军出击,到许昌以东的扶沟登船,一路顺流而下过阳夏、武平,就在惊慌失措的武平守军眼皮子底下经过,于尉迟大军过河浮桥处登岸。
然后步兵骑上尉迟留在岸边的备马,临时变成骑兵直接南下和他汇合。
这是尉迟精心策划的一次作战,要把宇文温派出的奇兵围在平原上,赶在周边敌军反应过来之前将其歼灭,如果宇文温在军中,那就再好不过。
对于尉迟来说,宇文温这条疯狗想要出奇制胜二打一,那么他就和兄长联手,也来个二打一,在这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宇文温的兵再能打,也打不过他的步骑结合。
尉迟顺派出的幽州骑兵,赶了两百多里路,夜袭未能得手,但今日骚扰了对方一整天,到了今晚,敌军那些疲惫的士兵又如何能抵挡己方的全力攻打?
骑上马,尉迟准备会同援军一起南下,十里的距离,骑马一会就能赶到,然后全军分批次进攻,待到明天旭日东升,一切都结束了。
有十余骑由南而来,向尉迟汇报最新战况:“丞相!敌军已经被我军骁骑团团围住,再也无法动弹!”
尉迟闻言面色一喜,随即问道:“敌军如今困守何处?”
“郸县以东二十余里,宁平故城附近。”
第一百七十二章 宁平城之战
傍晚,残阳如血,旷野里,疾驰的骑兵如潮般逼近戒备森严的车阵,从阵前掠过时向阵内射出箭矢,一辆辆马车首尾相连,车厢上插着许多箭,而车厢后的弓弩手虽然准备就绪,却没有轻易放箭,因为还没收到命令。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军法:交战时未得令便擅自放箭者,斩。
如此严苛的军法,是为了防止一人忽然放箭连带着其他人一起放箭,而出现这种情况,往往是有人被冲来敌兵吓得手软,没等对方接近到箭矢的有效杀伤距离就放箭。
这样擅自放箭带来的后果很严重,所谓临阵三矢,擅自放箭白白浪费一次杀敌机会不说,还会浪费箭矢,对于被围困的军队来说,这会要命的。
此时此刻,将领们之所以没下令放箭,是因为距离太勉强敌骑几乎是擦着七十步距离掠过阵前,对方放箭根本就没多大杀伤力,完全就是为了虚张声势骗箭。
骑兵围攻步兵,就像猎犬围猎猎物,一开始不会直接扑上来,而是左右包抄,逼得猎物惊慌失措之下拼命奔逃,短时间内耗费大量体力。
待得猎物筋疲力尽,猎犬才会扑上去一口咬住要害。
所以,即便现在车阵外四周都是敌人,都是不断移动、怪叫的骑兵,车阵里的士兵都不能慌张,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没有命令,绝不能擅自放箭。
敌人的鼓声一直未断,如同无形的锤子敲击人心,虽然将士们苦战一日、被敌人围困在这里,急切间不会有援军,但大家依旧斗志昂扬,等着和敌人决一死战.
没人认为己方会输,因为他们的主帅是西阳王,人称“常胜”的西阳王。
车阵是由几个小车阵组成的大阵,马车首尾相连作为壁垒,车后面是等着作战的士兵,而车阵中间,许多青壮正在忙着打井,一如之前和尉迟佑耆大军交战时那样,在战场上现打水井。
车阵所在的位置向南数里有一条河流,名为沙水,但在敌骑重重围困之下,己方已经无法接近沙水,无法取河水给将士们及马匹解渴,更别说生火做饭。
然而有了现打的水井,又有随时可以做饭、烧水的炊事车,还有装着柴禾、饮用水的车辆,这都不是问题。
炊事车旁,伙夫们正忙着热炊饼、烧开水,以便让将士们补充饮食,一筐筐热腾腾的炊饼、一盆盆散发着热气的肉汤,被青壮们抬到备战的队伍处,让那些即将轮替守马车的将士食用。
许多将士身上带伤,铠甲上有斑驳血迹,那是今日撤退时留下的战斗印记,而伤员则集中在一处,由军医及学徒负责照顾。
这些伤兵也得到了热腾腾的饮食,不便行动的伤兵还有人帮忙喂食。
及时做好的饮食,温暖了疲惫将士们的心,而此时此刻,还没吃东西的西阳王宇文温内心却更加炽热,因为他被人围了。
围困他的那些敌人好像都是骑兵,数量极其可观,肯定不下万骑。
看着车阵外如潮的骑兵,宇文温想起了柴村之战。
之前,虎林军在柴村和尉迟的两万骑兵死磕,那一战打得昏天黑地,虎林军将士浴血奋战,硬是把对方打崩。
当时宇文温还在悬瓠城内坚守,事后听田正月等将领说起来时,只觉得热血沸腾,而现在,他是真的感受到当日那场面是有多么的震撼。
人数上万,无边无际,而数量超过万骑的队伍,其气势更胜一筹,在平原地区被这么多骑兵围困,想逃逃不掉,短时间内又没有援兵,这对于被围困之人来说,是极大的心理压力。
宇文温的心理压力更大,因为他的奇谋破产了,本想强行军西进,却被被人半路拦截,对方投入如此多的骑兵,应该早有准备。
发生这样的事情,意味着他的奇谋已经被对方看穿。
两条腿始终跑不过四条腿,骑兵不如人,打起仗来就是这么憋屈,不过宇文温不怕,因为他对自己的兵有信心,即便现在身处平原,被那么多骑兵围困,但凭借车阵和士气高涨的将士们,足以和对方耗。
然而此时不是风雪大作,没有了恶劣天气对视线的阻挡,敌骑调动起来会更加方便,而且敌人有备而来,恐怕这一战比柴村之战还要凶险。
那又如何?打仗不就是你砍我、我砍你,你砍不死我,我就砍死你!!
宇文温想着,拿起炊饼狠狠咬了一口,柴村之战,尉迟跑了,他不知道这次尉迟会不会亲自领兵南下,如果对方在现场,那他拼了命,也要把对方干掉。
做人要乐观,即便面对刀山火海也得笑,宇文温觉得既然自己选了这条路,即便跪着也要走完!
。。。。。。
大车阵一角的小车阵,行军总管韩擒虎正用千里镜观察敌情,各部将领不断派人汇报外面敌情情况,他要据此作出判断,看看自己这个小阵能否撑住,判断对方何时会发动强攻。
车阵外,敌骑不断逼近放箭,己方弓箭手在射倒许多敌人的同时,伤亡也不小,韩擒虎知道对方只是在不断试探,并不是真的要全力进攻。
一旁,李靖和部曲们一道抓紧时间进食,敌骑数量众多,一整天都在围追堵截,看样子,对方怕是要在晚上发动全力进攻,所以大家要为即将到来的血战储备体力。
夜战很麻烦,因为视线受阻,无论是点火把还是不点火把,对于敌我双方来说都有利有弊,而对于步骑对抗来说,步兵在晚上有一些优势。
前提是士兵们不怕死,不然在这里被围上几日后,铁打的人也得崩溃。
李靖不认为己方士兵是羸兵,因为能够在日行一百里后露宿野地、半夜开始到现在一直在作战的军队,其士兵即便不是天下第一的骁勇,也称得上一流强兵。
以西阳王虎林军为核心的军队,在柴村之战时对抗尉迟两万骑兵,一番血战之后将对方击溃,这场大捷,李靖有所耳闻,眼下的情形应该和当时相似,但他觉得,对方不会重蹈覆辙。
李靖判断,能调动这么多的骑兵作战,其主帅很可能是奸相尉迟,李靖觉得若是尉迟亲临战场,肯定会汲取上次兵败的教训,不会再让柴村之战的结果再次重演。
如此一来,双方迟早会有一番恶战,就不知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李靖想着想着有些入神,他的兄长李药王刚向韩擒虎汇报完军情,见其在想着事情,便走过来轻声问:“怎么,又在琢磨战例了?”
“战例?兄长为何如此说?”
李药王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环顾四周,己方大车阵是围绕一处土丘布下,此时暮色深沉,举目向四周望去,除了敌骑之外,旷野里满目苍凉,他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说:
“方才打井时,挖出了人骨!”
李靖闻言觉得莫名其妙:“这有何奇怪的?”
“呵呵,在别处当然没什么,你可知这里是何地方?”
李靖愈发觉得兄长莫名其妙:“军吏说,这里是宁平故城附近....啊!莫非是....”
话没说完,李靖想起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晋永嘉末年,率兵驻扎项城(此时的秣陵)的东海王司马越病逝,太尉王衍带领军队护送司马越灵柩前往东海国,同行的有朝臣、宗室以及百姓共计十余万。
驻扎许昌的汉军(刘渊之汉国)将领石勒,闻讯率领骑兵追击,在苦县(此时鹿邑)境内宁平城附近,追上了晋**民队伍。
晋军虽然人数众多,但领兵的太尉王衍不知兵,高官们勾心斗角,各部兵马无统一号令,将士们在不断袭扰的汉军骑兵面前阵脚大乱,不顾一切争相逃命,全军瞬间崩溃,大屠杀随后而来。
放下武器的士兵,手无寸铁的平民,自相践踏过后,又被敌人残酷虐杀,上至宗室诸王,下至布衣百姓,都变成石勒骑兵屠刀下的羔羊。
十余万晋**民尸横遍野,宁平城内外变成尸山血海宛若修罗地狱,此战名为宁平城之战(苦县之战),又称宁平城之难。
想到这里,李靖抬头看看四周,如今他身处宁平故城附近,意味着自己的脚下,就是曾被十余万晋**民鲜血染红的土地。
再看看车阵外的无数敌骑,李靖不由得眉头紧锁。
在善战的骑兵面前,步兵即便人数再多,稍有不慎就会全军崩溃,落得凄凉下场,李靖看向中军方向,他想知道西阳王面对当前危局,接下来要如何应对,才能让大军转危为安。
以步制骑,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当年宁平城之战的结局,会重现么?
第一百七十三章 血与火
当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地平线,骑兵们正好将一堆堆马粪点燃,这些马粪都是战马“现拉”的,不容易点燃,但掺以干草和火药,一点火就容易烧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股股带着腥臭味的烟雾从马粪堆里升起,被西北风裹挟着,飘往下风向数十步外的车阵。
马粪堆北面二十余步处,士兵们已将特制的大弩组装好,共计五十五架,这些大弩可拆分为弩床、弩臂、弩弦三部分,方便携带,组装起来也很方便。
如此大弩可以发射箭矢,但此时要发射的却是数斤重的轰天雷,射程将近百步,正好在敌军弓箭手有效攻击范围之外。
而大弩所用轰天雷的火捻是特定长度,既能确保大多数轰天雷不会在半空中就提前爆炸,也能确保大部分轰天雷落地之后很快就会爆炸。
一架大弩要由四名身强力壮的士兵来操作,其中就包括上弦,要操作五十五架大弩,至少得二百二十名士兵,而在大弩的后面,是一筐筐特制轰天雷。
一切准备就绪,第一轮发射的却不是轰天雷,而是沾了火油的火弹,当重量和轰天雷差不多的火弹被人点燃之后,随着一声令下,操弩手们奋力砸下机括,呼啸声起,大量火球窜了出去。
这些火球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就像流星划过天际般,留下闪亮的轨迹最后坠落地面,有的火球落在野地里,有的则落在敌军车阵内。
闪烁的火光,映衬出一片漆黑的敌军车阵轮廓,第二、第三轮火弹射出,将车阵的轮廓映衬得愈发明显,操弩手们透过马粪烟雾观察目标,将大弩微调之后,开始发射轰天雷。
绵延不绝的惊雷在旷野里炸响,在一轮又一轮的轰天雷攻击下,敌军车阵被火光和浓烟笼罩,依稀可以看见火光之中有慌乱的人影,还能听到各种喧嚣声。
也许是敌兵被炸得东歪西倒,也许是敌兵忙着救火,也许是敌兵忙着修补破损的马车,这样的场景对于进攻方的将士来说十分美妙。
他们根本不用和敌人接战,只是静静地守在百步之外,看着己方大弩肆无忌惮攻击车阵,如果有敌兵妄图做困兽斗,偷偷摸出来试图反击,他们就会让其有来无回。
车阵里的火光渐渐变大,映红了夜空,也映亮了尉迟的双眼,他看着眼前这一幕,想起了大半年前的柴村。
那一战,他手上有将近两万骑兵,而困守柴村的敌人大多以步兵为主,本来他不可能输,最后却输了,仔细一想,最大的问题在于轰天雷带少了。
因为轰天雷不足,无法快速攻坚,所以尉迟当时只能让骑兵们下马步行进攻,以回环连打的方式进攻柴村,结果被好整以暇的敌人予以大量杀伤。
不仅如此,对方还寻着机会列阵冲出来,借着各种障碍,再次将尉迟所派骑兵打得伤亡惨重。
想到那一场惨败,尉迟就气得咬牙切齿,他吃了一次亏,就绝不会再吃第二次,此次作战,他特地命工匠打造可拆卸、组装并便于携带的大弩,就是要对付龟缩据守的敌兵。
还让士兵冒着风险,携带大量特制轰天雷行军,一切的一切,就是为了将乌龟壳敲开。
一个数斤重的轰天雷杀伤力有限,甚至还炸不死近在咫尺的人,但却能炸断敌人的手指,炸伤敌人的身躯,炸瞎敌人的眼睛,还能震得对方口鼻出血,让其丧失作战能力。
轰天雷爆炸时产生的火焰,还能点燃敌人的衣物,点燃马车、营地里的易燃之物,为了给宇文温一个惊喜,尉迟可是投入了血本,消耗了许多火药制作这种特制尺寸的轰天雷。
尉迟不相信急着赶路的敌军会带着大弩,对方即便赶制投石机,仓促间也不可能赶制出多少来,所以此时只能挨打而不能还手。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是正确的,敌军车阵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反击,任由轰天雷、火弹一波一波的落在车阵里爆炸、燃烧,毫无还手之力。
看着敌人的惨状,尉迟快意非常,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就这么让大弩不断攻击敌阵,持续整整一个晚上,待得天亮时就能直接打扫战场。
仔细看看遍地残肢断臂之中,有没有宇文温的尸体。
然而轰天雷的数量有限,不可能支撑整晚的进攻,所以还得靠士兵浴血奋战来解决对方。
燃烧的马粪堆渐渐熄火,烟雾变小,号角声、鼓声响起,早已准备就绪的骁勇们开始向敌军车阵靠近,作为先登、陷阵,从东、西、北三个方向对车阵发动进攻。
围师必阙,独留南面不进攻,正是为了瓦解敌兵的斗志,当对方承受不住猛攻时,总会有士兵率先往没被攻击的南面出逃,有一有二就有三,然后就是全军崩溃。
双方距离缩短到五十步,大弩停止发射轰天雷,车阵内忽然响起号角声,随后弓弦声起,箭如雨下,正接近车阵的骁勇拿着盾牌和临时赶制的大盾,顶着箭雨继续向前走。
又有大量下马骑兵,仗着身着两重甲,不避箭矢,直接弯弓搭箭和阵内弓弩手对射。
许多骁勇中箭倒下,而马车后的弓弩手伤亡也不小,双方距离不到二十步时,不约而同投掷出轰天雷。
雷鸣声骤起,车阵外沿火光闪烁,浓烟之中,血染铠甲的骁勇奋力向车阵靠近,借着火光,他们看见车阵外有数道奇怪的障碍。
据说在柴村之战时,据守柴村的敌人使用了一种奇怪的障碍物,按亲历者所述,这种障碍物似乎为铁线所制,上缠铁蒺藜,铁线一圈圈横贯地面,宛若蛇腹般。
这些障碍物不但如同荆棘矮树一般能缠人,用刀去砍,急切间又不易砍断。
现在,敌人果然又布置了这样的障碍物,但今时不同往日,因为骁勇们早就有准备,许多人在同伴掩护下,向这些蛇腹形的铁荆棘投出铁爪,然后扯住系在铁爪末端的绳索奋力向后拉。
东、西、北三个方向,同时有许多骁勇用铁爪扒住铁荆棘向外扯,然而这些铁荆棘被许多木桩钉在地面,凭人力无法扯动。
但这难不倒骁勇们,因为他们还有另一个手段:人力不够就上马力。
铁爪上系着的绳索很粗也很长,绳索另一端是铁环,铁环上有十根麻绳,分别系在十匹战马身上。
人扯不动那些铁荆棘,马却能,许多铁爪扒上铁荆棘,每个铁爪后面就是十匹马在扯,铁荆棘被这么多匹马扯着,渐渐被扯起,固定铁荆棘的木桩一根根被拔出。
眼见着铁荆棘(铁丝网)就要被扯走,马车后数名弓箭手探出身,抽出箭镞为月牙形的羽箭搭上,瞄准这些绷直的绳索。
虽然视线不好,但弓箭手们只是粗略一瞄便松开弓弦,粗硕的绳索接二连三被射断,而射断绳索的弓箭手们,随后便被外侧飞来的羽箭射倒。
战斗在继续,越来越激烈,为了破障和护障,攻防双方填进去大量人命,进攻方士兵如潮般涌来,不顾一切冲击车阵,宛若惊涛骇浪拍在礁石上。
爆炸声此起彼伏,无数火苗在车阵中冒起,随后却又被人扑灭,马车后顽强的弓弩手不顾伤亡,和阵外的弓箭手对射,又有身披重甲的士兵冲出车阵,和试图破障的骁勇展开白刃战。
地面上的尸体越来越多,车阵外的铁丝网在反复拉扯中消失殆尽,马车车厢连成的壁垒,成了阵内士兵的最后一道防线。
马蹄声起,东、西、北三个方向,都有许多骑兵策马向车阵冲来,胯下坐骑身着马铠所以不畏箭矢,战马驮着数枚火捻已经点燃的轰天雷,直接向面前的车阵撞去。
距离不到十步时,骑兵翻身跳下战马,随后只听巨响不断,车阵三面都有大量浓烟冒起,而其西侧被炸出一个缺口。
车厢的残片四处飞散,其间夹杂着残肢断臂,骁勇们呼喊着向缺口处涌去,要率先攻入车阵,即便这样肯定是九死一生,却没人迟疑。
用命换军功,作为先登、陷阵,死了有双倍抚恤,若活下来,可以改变自己和家族的命运,如此重赏之下,不缺勇夫。
硝烟弥漫中,车阵内呼啸声起,一团团火光依次窜上天空,随后化作朵朵巨大的烟花,绽放出绚烂光芒的同时,将地面照亮。
黑底白纹的虎头旗,出现在光芒下,破口内侧响起嘹亮的喊声,火光之中,无数骷髅人冲了出来,其样貌狰狞,硬是让即将破阵的骁勇们为之一愣。
身材魁梧着两重甲、拿着各式武器的虎林军战锋队将士,戴着骷髅面具投入作战,在血与火之中,率先向试图破口而入的敌人发动反冲锋。
。。。。。。
凌晨,战斗在继续,千疮百孔的车阵,依旧顽强的耸立在旷野里,而如潮般的进攻依旧没有停止,进攻方兵力充沛,丝毫没有缓一缓的意思。
到处都是火光、浓烟的车阵,就像一块落在地上的肥肉那样,吸引着无数蚂蚁围啃,战斗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从天黑到现在,攻防双方未曾停歇,车阵附近尸体堆积如山,鲜血喷洒、火光冲天,攻方数次突破拦截杀入阵内,还没来得及扩大战果就被击退。
秋风轻拂,带来浓重的血腥味,中军大旗下,未得休息的宇文温正听取战况汇总,己方的伤亡情况他不关心,他只要结果。
打仗就会死人,己方伤亡多未必会输,只要防线完整,只要还有预备队,只要还有兵,他就能继续撑下去。
仗打到这份上就是熬,熬人命,看谁先熬不住,宇文温环顾东、西、北三个方向,看着火光闪烁,听着喊声如潮,不由得唏嘘。
幸亏对方的远程攻击武器是大弩而不是火炮,否则他的车阵早就完蛋了。
冷兵器时代的步兵方阵,同时代技术水准的进攻方想要正面击破,必然要付出重大伤亡,可一旦火炮出现,冷兵器方阵就完了。
由化学能推动的实心炮弹,可以在方阵里拉出一道道血痕,每一道血痕的出现,意味着大量方阵兵阵亡,前装火炮的威力虽然不至于“一炮糜烂数十里”,却可以轻而易举将方阵击溃。
当热兵器时代到来时,典型的战术就是以骑兵压迫敌军,迫使对方收缩兵力排成大方阵自保,己方随后拉出火炮对着大方阵打上几轮,对方就崩溃了。
宇文温无比庆幸,庆幸自己没有“发明”出火炮,否则以当时的情形和技术扩散的速度,他不但不能以此横扫天下,很可能会被别人用来对付自己。
今晚,他的车阵遭到敌军大弩投射的轰天雷轰击,这种冷热结合的武器,其设计思路没有突破思维壁垒,虽然对己方造成了不小的伤害,但无法对战斗形成决定性的影响。
如果不是为了轻装上阵强行军,宇文温的队伍里也能配备大量大弩,同样能向对方弹射轰天雷作为反击。
但这样的反击毫无意义,敌军骑兵众多,他知道即便己方把敌人的大弩破坏掉,依旧无法扭转局势,因为对方靠的是骑兵。
一般的远程兵器交战只是彩头,肉搏白刃战决胜负才是关键,因为“敢不敢白刃战”才是检验一支军队成色的试金石,此次一昼夜的战况,再次证明了宇文温的兵是强兵。
与此同时,敌军的表现,说明对方汲取了柴村之败的教训。
柴村之战,虎林军用过多种防御手段御敌,其中就包括铁丝网,而对方用铁爪来扒铁丝网,明显是有备而来,这个时代的人只是见识没他多,但并不代表对方蠢。
即便如此,宇文温也不慌,敌人数量上占优势,进攻如同波涛一般一浪接一浪,而己方车阵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身处险境的宇文温依旧不慌不忙。
用各类杂物拼凑起的第二圈防线已经构建完毕,如果敌人突破车阵,那么他就收缩兵力在第二防线继续熬,不过在那之前,得上“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中军所在的土丘上,丘顶搭起了一个简易木台,既可以作为望台,也可以作为法坛。
木台的东南西北四角已经点起火把,使得木台在黑夜之中十分显眼,周围数百步距离内,人们都能注意到这个木台。
一脸正气的王道长,右手桃木七星剑、左手鎏金摄魂铃,身着道袍、头戴紫金冠,踏着天罡步,向木台上走去,其身后紧随左右护法,是为“吃枣鸡”、“药丸蛋”。
锣鼓声起,在震天的喊声中,在闪烁的火光中,在众目睽睽之下,王道长登坛作法,要借来昊天上帝的无上神威,一举破敌。
第一百七十四章 神通
人生际遇变幻无常,王道长对此颇有感慨,他本来是一个四处游方的道士,过着居无定所的生活,饱一顿饥一顿,半大年纪,身边连个可供使唤的道童都没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然而在悬瓠,因为一件事情,他的人生忽然改变,高高在上的西阳王,给了他一个机会,一个在众人面前施展神通的机会。
连续几次登坛作法,王道长的神通都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收效,西阳王连战皆捷的战斗中,少不了王道长的身影。
如梦如幻之中,他真的以为自己有了神通,可以凭一己之力退万敌,但当美梦醒来,王道长很快就恢复理智,他明白世上真的有神通,但这神通不是他的,而是西阳王的。
如今已经大名鼎鼎的王道长,实际上是西阳王控制的傀儡,每次登坛作法,不过是装个样子而已,王道长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不会有太多非分之想。
他因为一贯的出色表现,不光有了道童侍奉,还有了伴侣、田产宅院,日后还会有后代。
王道长为此感激涕零,所以西阳王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为此还精心琢磨出一套“舞步”,能让做法时的动作看起来颇有风范,能让旁观者看得目不转睛。
除此之外,神通如何显现,跟王道长完全无关,他按着排练过许多次的“节目”,在法坛上卖力“演出”。
不光王道长,左右护法“吃枣鸡”、“药丸蛋”也在卖力表演,三人在舞台...法坛上的走位都是有讲究的,虽然别人看起来坛上很“热闹”,但这是精心排练所展现出来的效果。
作为“主角”,王道长的形象当然是得道高人,而“吃枣鸡”虽然是“飞禽”,但扮演的不是仙鹤,而是负责搞笑,“药丸蛋”当然不是仙丹,同样负责搞笑。
一脸严肃的王道长,浑身笑点的左右护法,三人组合在法坛上作法,让围观的将士们不知该笑还是虔诚祈祷神通显现。
这种万人瞩目的感觉,让王道长和左右护法十分受用,但心中却有些忐忑不安,因为他们也不知道所谓“神通”会如何显现。
万一不灵,当场出丑不说,搞不好会被西阳王借人头一用,那可就不妙了。
呼啸声起,一支流矢飞来,与王道长擦肩而过,插在“药丸蛋”身上,吓得三位差点就当场趴下以躲避流矢。
幸亏扮演“药丸蛋”的人套着臃肿的服饰,所以这一箭并未造成伤害,舞蹈...法事继续进行,而王道长额头已经冒出冷汗:方才那一件若是射中他,可是会要命的。
土丘旁车阵一隅,李靖用千里镜看着丘顶法坛,眼睛圆瞪,几乎忘了眨眼。
这千里镜是他舅舅韩擒虎的,如今是晚上,没太多用处,于是李靖拿来观察中军处的法坛,看看西阳王要使出何种神通来退敌。
战况激烈,但形势对己方来说不是很妙,敌军兵力充沛,持续不断地进攻之下,己方将士伤亡渐增却不得休息。
本来白日里且战且走已经消耗大量体力,到了晚上又是激烈的肉搏战,再这样下去,到了天明,己方将士哪里还撑得住。
仗打到这份上,李靖再次确认西阳王的兵是强兵,布下的车阵也确实坚固,还有其他各部将士确实坚韧不拔,然而体力没了就是没了,即便有勇气,可手握不住刀,这样又如何退敌。
他舅舅督战的这个小阵,已经被敌军数次攻入,虽然最后都被将士们奋力击退,但己方的伤亡越来越多,再这样下去,总会有一次无法将敌兵击退,到时候再无回天之力。
在这宁平故城附近,四周一片空荡荡都是平原,三面都是敌人,想要突围就只能往南跑,跑出一段距离之后就是沙水,只要渡过沙水抵达南岸,就能摆脱骑兵,保得性命。
但这段距离必将是血腥之路,因为敌人故意留着车阵南面不攻,就是围三缺一,以加速车阵的崩溃,一旦崩溃发生,丢盔卸甲向南逃的士兵,会被尾随而来的骑兵肆意砍杀、践踏。
李靖不想落得如此下场,他宁愿死在白刃战里,也不想死在逃亡路上,所以急切希望转机到来,而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主帅、西阳王身上。
此时正在土丘顶上法坛做法的道士,李靖听说过,据说这位王道士在悬瓠时,数次做法施展神通击退敌兵,正是有这位法力无边的王道士协助,西阳王才最终守住悬瓠。
对于这个说法,李靖是不信的,他认为神鬼之说虚无缥缈,一支军队要打胜仗,靠的是主帅的指挥能力,靠的是浴血奋战的将士,而不是靠一个道士作法施展神通退敌。
之所以有如此流言,李靖认为是西阳王以道士作法障人耳目,实际上使出了一系列手段,这些手段十分有效,才真正实现了神奇的“神通退敌”。
想想之前那一场大战,那些忽然投入作战的战象,李靖觉得莫非此次西阳王又折腾出什么奇兵,但转念一想,他认为不可能。
此次强行军,大军连帐篷都不带,尽可能轻装上阵,而随行的众多马车,满载着铠甲、武器等必备物资,不可能藏着什么象兵或者奇兵。
遇敌之后向南行进,走了一日才走了十里左右,如此情况下,又如何有类似象兵这样的奇兵呢?
敌军骑兵众多在,在旷野里四处游荡,即便周围友军闻讯试图赶来救援,在敌军骑兵面前寸步难行,哪里能这么快赶来。
所以,不会有外援,只能靠自己,然而己方该如何应对,才能击退敌人?
想着想着,李靖忽然放下千里镜,看向舅舅,只见舅舅淡定的指挥部将布防,看上去一切如常。
李靖不认为久经沙场的舅舅看不出当前局势危急,之所以能够如此镇静的原因,一来是见惯了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不会为此情绪波动,二来....
莫非像之前一样,舅舅知道西阳王的手段?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一发不可收拾,李靖心痒难耐,想开口问舅舅以得到答案,但这样不行,因为军法森严,若真有答案肯定是机密,舅舅不会说,他问也白问。
那么,到底西阳王有何神通呢?
。。。。。。
车阵北,尉迟用千里镜观察敌军,对方围绕土丘布阵,土丘是制高点,应给是敌人的中军所在,他在傍晚时就注意到了。
因为有虎头旗,所以宇文温的虎林军在阵中,那么宇文温应该也在,所以...
你让个道士在台上跳来跳去,以为这样装神弄鬼就能施展神通保平安?
尉迟如是想,放下千里镜,揉了揉眼睛,再度用千里镜观察土丘,因为距离有些远,加上闪烁火光的干扰,他看不太清楚那土丘上的具体情况。
但他大概能看见跳来跳去的道士,还有两个怪物在旁边不断扭着,这种诡异的场景,和激烈厮杀的周边环境形成了强烈反差。
如果敌军主帅是别人,尉迟会认为对方病急乱投医,眼见着就要败亡只能让道士出来作法,自欺欺人。
然而现在,敌军主帅有可能是宇文温,尉迟可不敢小觑对方,这条疯狗接二连三坏他好事,是个难缠的对手,所以如今又让道士出来作法,肯定有阴谋诡计。
在悬瓠时,每当城头有道士作法,就一定会弄出幺蛾子,尉迟想想那时的情景,又看看眼前的土丘,不由得惊疑起来。
但没过多久,他再次冷静,因为自己的谋划万无一失,绝无可能让对方有机可乘。
柴村之战,尉迟现场指挥,结果就在他专注于对付突击到面前的敌军时,后背为突然冲来的敌骑冲击,导致他狼狈逃命,这样的错误,绝不会再犯第二次。
此时,他同样坐镇战场北面,同样指挥骑兵围攻敌兵,而因为是夜晚,为了方便各部将领汇报军情,也为了让将士们知道中军在哪里,所在位置点着篝火堆,在黑夜里有些显眼。
为了以防万一,尉迟在身后布置了几股骑兵,随时拦截可能出现的敌骑,而他所在的中军帐后,布置了许多鹿角、拒马,敌骑根本就没办法从后面偷袭。
各种可能的隐患,他都想到了,并对此一一作了布置,所以,尉迟不认为对方能翻盘。
前方战况不断传来,尉迟知道敌军车阵已经摇摇欲坠,己方骁勇多次从不同方向攻入阵内,虽然到现在为止,都没能将战果扩大,但骁勇们在阵内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
许多马车被骁勇们纵火烧毁,虽然大火被对方扑灭,但赖以作为壁垒的马车在接连破坏之下,损坏数量越来越多,只要再加一把力,骁勇们就能真正攻进去了。
只要敲碎了这道防线,骑兵就可以直接策马冲击阵内,到时候,就能给宇文温收尸了!
尉迟如是想,下令新一轮进攻开始,他手头上有充足的士兵,可以连绵不断的攻击车阵,轮换下来的士兵还能休息,对方却很难做到,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要看看,宇文温能使出何等样的神通来扭转战局。
。。。。。。
车阵外沿,战斗已经白热化,激烈的鼓声中,新一轮进攻同时在东、西、北三个方向开始,投入作战的士兵人数比先前的安排翻了一倍,因为丞相要求此次进攻一定要攻进去,击溃敌人。
战斗打到现在,许多人已经疲惫不堪,趁着还有力气,一鼓作气攻进去结束战斗,确实是不错的选择。
踩着铺满地面的尸体,士兵们手持盾牌,向着车阵发动冲锋,无数人呼喊的声音汇聚成声浪,拍打着摇摇欲坠的车阵。
车阵内同样响起鼓声,嚎叫着的士兵们手持武器,拼命挡住缺口,其他人爬上马车,和同样爬上马车的对手展开厮杀。
攻防双方开始新一轮血战,而这一次,进攻方占据明显优势,骁勇们如同即将溢出堰坝的洪水般,即将冲过马车,向车阵内倾泻。
胜利即将到来,许多人为此欢欣鼓舞,就在他们跨过马车顶部,即将向阵内展开突击时,发现面前十余步外,竖起了许多高杆,高度比马车顶略高。
高杆顶部有圆形物体,借助火光可以看到这些物体好像是圆盆,盆口对外,不知有何用意。
凄厉的响声在阵内响起,随后这些高杆上的圆盘忽然绽放出耀眼的光芒,那光芒突兀的出现在夜幕中,瞬间让正对面的骁勇们失明。
一个人,如果对着天上的太阳看,眼睛会被耀眼的阳光照得暂时失明,如果对视的时间短,眼睛视力还能恢复,如果时间长,视力会明显下降,甚至会因为眼睛被阳光灼伤而永久失明。
现在,无数个强光源在面前忽然放光,那光芒之耀眼,直接让猝不及防的骁勇们双眼被灼伤,一阵疼痛之后,是永久的黑暗。
他们,真的失明了,扔下武器,捂着双眼哀嚎。
距离在数十步内的士兵,虽然眼睛未被灼伤,但也因此暂时失明;而百步外的士兵,眼睛虽然没有失明,却被耀眼的光芒晃得眼睛看不清东西。
百步之内,无人敢对着强光看,车阵东、西、北三面忽然出现的三排强光,让如潮的攻势瞬间瓦解。
土丘顶上法坛处,王道长见着如此异象惊得目瞪口呆,他终于知道西阳王口中的“神通”到底是何意思,而其他人面对如此异象,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唯有西阳王宇文温和少数几个人,淡定得很。
若以玻璃镜反射火药爆燃时的火焰光芒,只能在夜里晃花当面之人的眼睛,光照强度还是不够,而要实现现在这样强烈的光照效果,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用电弧灯。
高压电弧灯。
沙水河南岸预先装好的水力发电机,在水力推动下产生强大电流,由一系列装置处理后,由电线引至宁平故城处的土丘,和大量电弧灯连接。
当电闸合上时,各个电弧灯内的两根对置却不接触的碳棒间有电流通过,形成电弧,绽放出耀眼的光芒,这光芒被光滑的抛物面铜镜反射出去,能导致当面敌兵瞬间失明。
这是跨越时代的科技,灵感是那个时代的科普小实验铅笔芯电弧灯。
电弧光的亮度很强,宛若太阳般耀眼夺目,每排数十盏电弧灯忽然“开灯”,可以照瞎当面之人的眼睛,这就是宇文温的神通:大光明术。
但这只是无法实用的科技产品,没有足够的技术支持,只有几分钟的璀璨,是代价高昂的玩具。
几分钟的璀璨过后,是电弧灯骤灭、发电机严重烧毁,合计铜钱不低于六十万贯的损失,这就是大光明术的真实:一次性消耗品,代价高昂。
但这珍贵的几分钟,就是宇文温翻盘的机会,六百万贯都买不到的机会。
宁平故城,不是宇文温仓皇南逃的败亡之处,而是他精心选定的备选战场,如果强行军失败,他就在这个备选战场上,将被引诱来的敌人歼灭。
他扭转战局的“神通”,是“荆棘之环”(通电铁丝网)或“大光明术”(高压电弧灯)之一。
考虑到漏电风险、效果和成功率,宇文温选择后者,实现绝地大反击。
如潮的号角声和鼓声响起,蓄势待发已久的队伍,背对电弧灯,向被照瞎眼的敌人发动冲锋,当面之敌毫无还手之力,如同一群土鸡瓦狗,一触即溃。
第一百七十五章 昙花一现
金乌落人间,照夜如白昼,忽然绽放在旷野里的璀璨光芒,让无数进攻方敌兵瞬间失明,再骁勇善战的士兵,眼睛看不见之后,战斗力就没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距离车阵稍远的弓箭手,无法对着强光看,所以无法瞄准阵内的敌人,而在强光照射下,他们自己无所遁形,被马车上的弓弩手轻易瞄准、射倒。
围绕车阵百步之内的士兵,由狼成了羊,在汹涌而出的步、骑兵面前,要么被砍死、射死,要么跪地投降。
当围猎的狼群变成羊群,当被围猎的羊群变成狼群,战局瞬间逆转,攻防转换之快,让进攻方措手不及,大溃败瞬间爆发,无人可以阻挡。
中军处,尉迟愣愣的看着宛若白昼的战场,敌人的神通竟然如此厉害,已经出乎他的想象之外,谁也没有想到,在这漆黑的夜晚,敌人竟然能将旷野照得如同白昼。
即便距离战场有数百步远,尉迟也能感受到那些强光是如何的刺眼,他已经无法用千里镜观察敌军车阵情况,而用肉眼看去,也觉得眼睛有些不适。
他在后方都如此,更别说正在攻打车阵的士兵,其双眼要么失明,要么无法直视敌人,这样的结果,就是瞬间失去战斗力,任人宰割。
借助着强光,尉迟已经大概看清战场情形,看到围攻车阵的士兵溃败,而车阵中冲出来的步、骑,如同赶羊般追逐着溃兵。
他精心策划的战术顺利实施,如愿以偿将对方围住,连续攻打大半夜,就在即将得手的时候,被对方瞬间逆转。
无数精兵悍将就这么丧命,上万人的队伍瞬间崩溃,如此强烈的反差,让尉迟错愕,也让其他将领错愕,话都说不出来。
对方使出的到底是神通还是妖术?
和这样的对手交锋,哪里能有获胜的机会?
此时此刻,看着溃败的将士,他们的脑海里不约而同浮现出“败局已定”四个字。
这一次进攻,聚集了许多兵力,战斗持续到现在,敌军已经快撑不住了,所以己方此次派兵全力压上,就是要一鼓作气攻入车阵。
全力压上的结果,是瞬间崩溃,那么强烈的光芒,恐怕已经让许多士兵失明,无论是暂时失明还是眼睛真的瞎了,都失去战斗力,在敌军的进攻之下,伤亡惨重。
这些士兵,甚至连逃都逃不了,因为眼睛看不见或看不清,根本就分不清方向,慌乱之中甚至互相践踏,还拔刀乱砍,自相残杀。
试图维持秩序的将士,被那些失明的士兵砍倒,现场一片混乱,惊呼声此起彼伏,己方士兵乱成一团,而车阵上的敌军弓箭手肆意放箭,根本就没人能够与之对射。
冲出来的敌骑,背光前行,轻而易举将挡路之人撞倒、践踏,耀眼的光芒下,己方士兵宛若沸腾的水般,再无法组织起来。
外围还有骑兵,但无法向车阵进攻,因为那耀眼的光芒会晃花骑兵的眼睛,事到如今,只能鸣金收兵,以骑兵拦截追兵,然后收拢溃兵,伺机后撤。
至于车阵,己方已经无力去攻了。
尉迟明白这个道理,虽然不甘心,却只能向现实低头,他艰难的咽下口水,示意鸣金收兵。
命令刚说完,车阵方向的万丈光芒忽然消失,黑夜再临,一切的一切,就像昙花一现那样,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
这样的变故,让尉迟再度错愕,随后反应过来,把命令改为出击,让预备队出击,要再次冲击敌军,扭转战局。
这是最后的机会,如果己方投入的生力军能够打断对方的反击,那么反冲敌阵、一锤定音不是梦想,见着丞相宛若输红眼的赌徒孤注一掷,诸将没有出言劝谏。
尉迟不甘心,他们同样不甘心,因为战场上胜负难料,战机稍纵即逝,一旦抓住,瞬间翻盘不是笑谈。
交战双方反复占上风的事情并不是没有先例,当年东西魏的邙山之役,就是极度刺激的反转、再反转之战。
那时,两军交锋第一日,西军(西魏军)抛弃辎重轻装上阵,试图快速登上邙山占据地利,为东军(东魏军)哨探发现,结果西军遭到迎头痛击,主帅宇文泰仓皇而逃,差点就被追兵抓住。
第二日,两军对阵,西军得东军叛兵密报,得知东军主帅高欢所在位置,于是集中兵力猛攻,高欢差点当场完蛋,后来仓狂出逃,也差点被射死。
此时,西军即将大获全胜。
侥幸逃得一命的高欢,收拾溃兵卷土重来,东军随后反扑,直接把宇文泰的中军打崩,这回轮到宇文泰夺路狂奔,差点就跑不掉。
邙山之战的结果,是西军惨败,而战场上反复出现的战机,让交战过程十分刺激,两军都有机会击败对方,就看谁能抓住机会。
所以,现在的场面,并不是没有机会翻盘,车阵里的强光消失,对方的优势没有了,所以不止尉迟,其他将领们都想孤注一掷,逆转战局。
鼓声再起,尉迟调动外围骑兵发动反扑,而中军处的预备队也做好准备,列阵向前推进,要逆流而上,发动新一轮攻势。
敌军的强光是昙花一现,而敌军的反击必定也是昙花一现。
溃败的军队,似乎开始重新凝聚,在尉迟一方看来,胜负犹未可知,就在这时,西方响起号角声,声音急促,在中军处惊起一阵骚动。
那是在西侧外围戒备的游骑,拼命吹动号角,向中军警示有敌人接近。
没过多久,西面天空忽然有火球飞上天空,绽放出一朵朵绚烂的火花,与此同时,南面车阵之后的天空同样绽放出一朵朵绚烂的火花。
火花五彩缤纷,在夜空中忽然出现有忽然消失,宛若一朵朵昙花绽放在天上,光芒不但映亮了尉迟惨白的面庞,也映亮了宇文温笑眯眯的脸。
既然是陷阱,当然要有诱饵,但光有诱饵还不行,要有铁夹才能把猎物夹住。
当敌军第一次攻破车阵时,虎林军战锋队投入作战,与此同时,宇文温命人施放超大号烟花,烟火在天空中绽放,向援兵发出了关键信号。
神通“大光明术”按时发动,而援兵也如期抵达战场,宇文温的精心谋划终于成功。
此时他站在土丘顶,站在一面大鼓前,依旧身着铠甲,手中却多了两根鼓槌。
尘埃落定,宇文温身为主帅没必要犯险,所以要亲自擂鼓激励士气,激励将士们一战破敌。
强劲有力的鼓声,淹没在如潮的欢呼声中,全军将士斗志昂扬,向着溃不成军的敌兵追去,不断点亮的火把如繁星般璀璨,汇聚成河,在旷野里流淌。
第一百七十六章 落荒而逃
火光冲天,光影交错,豫州总管李允信率领麾下八百余骑向前疾驰,冲破敌军游骑重重拦截,从西面进入战场,而此时的战场上,敌我双方已经分出胜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是因为他们的到来导致敌军崩溃,还是他们来之前,西阳王的兵马就已经击溃了敌军?
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作为援军的李允信,只想确认西阳王的情况如何。
数十年戎马生涯,李允信具备基本的军事素养,知道当务之急是要护住己方车阵西翼,与此同时适当分兵追逐敌骑,不让对方聚集、卷土重来。
麾下骑兵很快分兵,一部去追击北逃的敌骑,一部随着李允信接近车阵,他们打着旗号,不怕被自己人误伤。
待得接近到数十步距离,李允信接着火光看清楚阵外动静,只见地上到处都是尸体,而己方士兵正在抓俘虏,俘虏很多,比预想中的要多。
看着千疮百孔却大致完好的车阵,看着土丘上的灯火通明,看着迎风飘扬的中军大旗,李允信稍微松了口气。
许多友军士兵正点着火把追击溃败的敌兵,而在北侧百步外,一支军队正在向北推进,其上飘扬的虎头旗在夜里看起来有些狰狞,不过李允信见了之后总算是放心了。
虎头旗是虎林军的旗帜,虎林军是西阳王练出来的一支强军,既然虎林军看上去没有受到重创,那就意味着西阳王应该没有大碍。
数骑从车阵内疾驰而出,向着李允信这边赶来,当先一骑远远看着他就喊:“来者可是李总管?”
“正是本官。”
“李总管,大王如今在中军督阵,命末将传令,令李总管带兵追击敌军,莫要让其有卷土重来之机会!”
“本官领命。”
“李总管,大王命末将带话,夜间行军颇为危险,请李总管多加注意。”
“本官明白,多谢大王好意!”
李允信应了一声,调转马头,领着部下向北追击敌军,他作为豫州总管,不属于东南道行军元帅宇文温管辖,无论是从政令、军令上来说,对方没权力指挥他。
不过这种事情没必要纠结,谁让对方是宇文二郎呢?
杞王宇文亮的两个儿子,一东一西攻略河南,兄弟俩联手设陷阱破敌,李允信作为豫州总管,不听这个的总得听另外一个的。
李允信再回首看看土丘方向,看着车阵中军,想想那个年轻人,无奈的笑了笑。
胆大包天的赌徒,极其荒唐的构想,西阳王宇文温策划了一个连环计策,其一是出其不意的合击,其二是出其不意的陷阱。
如今出其不意的合击失败,但出其不意的陷阱成了。
看着遍地狼藉,看着兵败如山倒的敌军,李允信知道这一战可不得了。
奸相尉迟率军大举南下,兵锋直指驻军亳州小黄的宇文温,而尉迟之兄尉迟顺则在许昌,以长社为前沿据点和宇文明对峙,两对兄弟的决战,竟然被宇文温用手段率先破局。
敌前强行军若成了,宇文兄弟合击许昌尉迟顺,若不成,宇文温便引诱来袭敌军进入陷阱,诸军协作,将来犯之敌歼灭。
所谓诸军,当然不止一支,李允信所部骑兵便是其一,他作为豫州总管,本来坐镇悬瓠,后来依照安排,领兵进驻悬瓠东北方向的郸县以为策应。
与此同时,河南道行军总管贺若弼,领兵从长社南郊大营出发,向东悄悄进驻陈州长平,同样作为策应。
又有东南道行军总管宇文十五,领兵由淮西光州一带北上,悄无声息进抵沙河南畔,依旧作为策应。
宇文温的兵马每日强行军一百里,李允信悄悄驻军郸县是作为其第一日的策应,待得对方第二日强行军抵达长平,就交由贺若弼作为接应。
若强行军被敌人察觉并大举南下拦截,宇文温所部兵马就会南撤,在宁平故城列阵引对方来攻,而李允信及另外两支骑兵则出其不意,和宇文温来个内外夹击。
这种极其冒险的计划,也只有宇文温才敢如此异想天开进行策划,也只有对方的身份才有能力让别人配合实施。
无论如何,计策是成功了,出奇制胜,让敌人防不胜防。
马蹄声再起,李允信转头向左侧看去,他所处位置东百步外,又有一支骑兵向北追击,对方打着“宇文”旗帜,但李允信知道不会是西阳王亲自领兵出击。
那是行军总管宇文十五,及时渡过沙水北上,投入作战,同样在追击敌人。
李允信可不想输给年轻人,快马加鞭,向着前方疾驰而去,眼前旷野里虽然一片光影交错、明暗不定,但他还是看见前方已有己方骑兵在追击敌骑。
此时,又有一支骑兵从西面横冲过来,那就是从长平东进到郸县,再和李允信一道从郸县东进的另一只援兵,是行军总管贺若弼所部兵马。
李允信看着夜色下夺路而逃的敌军,不由得有些期待:尉迟会在其中么?
。。。。。。
调转马头舍命阻拦的敌军骑兵,被薛世雄接连刺于马下,对方的英勇让他佩服,但此时此刻谁也拦不住他前进的步伐,奸相尉迟就在前面的队伍里,薛世雄可不会放过立大功的机会。
夜里一片昏暗,即便有火光映照,大老远看不见人的样貌,薛世雄不认得尉迟,但他看出了端倪:这些骑兵之中,许多人头缠绿巾、铠甲外罩着锦衣,这可是尉迟亲军黄龙兵的装扮。
这就意味着,眼前狼奔豕突的队伍之中,必然有一个人是尉迟,如果他能将其射杀或者刺于马下,那可是不得了的大功。
数月前,西阳王与尉迟佑耆决战,薛世雄有机会追击落荒而逃的尉迟佑耆,奈何对方跑得太快,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功从手上溜走了。
现在,更大的功劳就在面前,薛世雄可不想再错失机会了。
只是敌人骑兵不少,光靠他和部下未必能追上,所以,还得有帮手,大家一起合作,好歹先把老虎抓住或杀死,之后再争谁的功劳大都是可以的。
仪同将军李药王,带着骑兵和薛世雄所部骑兵一道,一左一右追击敌人,他听得薛世雄高呼“活捉尉迟”,不由得激动万分。
天大的功劳就在眼前,那可是无论如何都要拼命的,不光李药王,就是麾下其他骑兵都很激动,其中也包括李靖。
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可是李靖梦寐以求的事情,虽然他没有正式军职,但不妨碍立功,如今奸相若真在前面落荒而逃,那么他无论如何都要追上去,就算是浑水摸鱼都要摸一把。
虽然在夜色下的旷野里策马疾驰很危险,一路不留神马失前蹄,人会摔得半死,但大家都策马向着前面的敌人追去,就看最后谁能立大功。
就在这时,李药王和薛世雄相继看见西面忽然冲来一支骑兵,他们一开始还以为是敌人的援兵,后来才发现是友军。
是来抢功劳的友军!
第一百七十七章 似曾相识
夜色下,一场混战爆发,敌我交错,人仰马嘶,急着撤退的逃兵,急着立功的追兵,在旷野里乱成一团,逃兵的建制已经散乱,而追兵的建制同样已经散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漆黑的旷野,视线很差,地面又有些崎岖不平,疾驰的战马一不留神很容易摔倒,连带着骑在马背上的人也被摔出去,摔得鼻青脸肿。
正在追击敌人的李靖,不顾随时会马失前蹄的危险,弯弓搭箭,面准前往数十步外一人,那人策马狂奔,左右有骑兵护卫,想来就是奸相尉迟。
当然也有可能是别的敌将,但李靖可没空判断真伪,瞄了一会便撒放弓弦。
离弦之箭飞向目标,结果目标身边跟随的骑兵移动着,正好移动到后面,其后背挡下那一箭。
一击不中,李靖见状赶紧去摸箭囊想要再射一箭,结果箭囊空空如也已经没有箭矢了,他不由得暗叫一声苦,有些后悔为何不多带几支箭。
他听父亲说过,当年东西魏邙山之战,西军将领贺拔胜追击落欢而逃的东军主帅高欢,就是因为没带箭矢,让迥然一身的高欢给溜了。
此时此刻,李靖终于理解当年贺拔胜的心情,战机稍纵即逝,对方窜入一片草丛,场面越发混乱,李靖想都不想就策马追上去,未曾料坐骑忽然一顿,随后向前栽倒。
马失前蹄的李靖,被惯性带着向前冲,虽然事发突然,但他瞬间就反应过来,双手抱头尽可能缩着身子,撞在地上滚了几滚卸去冲力,随后爬起身。
身上多处擦伤,到处都觉得疼,不过四肢健全,手臂、腿和脖子没有摔断,坠马的李靖还没来得及庆幸,就见当面冲来许多骑兵。
对方双臂缠着白色布条,那是己方兵马的标志,李靖亦做了相同标志,但他挡在己方骑兵的面前,即便人家认得他是友军,但近在咫尺的距离很难躲开。
跟着李靖一起追击敌人的韩家部曲已经冲出去十余步,没办法立刻调头回来救人,李靖眼睁睁看着几匹战马向自己冲来,避无可避。
这种情况下,已经没有活命的可能,先是被马撞倒、践踏,再被随后而来的更多战马践踏,就算当场不被踩死也会因为伤重不治而死。
人生还没开始就走到尽头,李靖脑袋一片空白,不是害怕,而是在遗憾自己未能建功立业便死了,就在这时,当面冲来的骑兵向他咆哮:“蹲下!!”
李靖反应很快,立刻抱头蹲下,那骑兵策马跳过他,与此同时唿哨一声,提醒后面的同伴。
接连冲过来的骑兵,最初几个避无可避,但因为有了提醒便有了准备,依次策马跳过蹲在地上的李靖,而再后来的骑兵有了准备,提前绕开。
一大波骑兵疾驰而去,留下大难不死的李靖站在草地里发呆,掉头回来的部曲,牵了一匹无主战马,李靖骑上马,看着远去的友军,无奈的叹了口气。
大功唉....还是没能立大功...
。。。。。。
涡水,浮桥南端营寨,箭楼内哨兵正警惕的观察四周,尤其注意观察西面武平城方向有何动静,如果有敌人摸过来,他们就要吹号角、敲锣示警。
官军主力渡河南下追击敌人,留下兵马驻守涡水两岸守住浮桥,所以浮桥不能有失。
这浮桥是主力的后路,但不是唯一后路,合计数万步骑的主力,在平原里可不怕谁,即便从别的地区渡河北上,也没有多少敌军敢来阻拦。
但既然浮桥已经搭好了,留着总是方便些,也方便传令兵往来涡水两岸。
所以,涡水浮桥两端都有兵马驻守,以往万一,而为了防止上游武平敌军放火船顺流而下烧桥,或者派人泅水搞偷袭,浮桥西端还拉起绳索、渔网,戒备森严。
时值破晓,东方即将露白,熬了一夜的哨兵们十分疲倦,但他们不敢掉以轻心,抖起精神继续警戒。
南岸营寨外野地里的野草都已经被营寨守军纵火烧了一遍,烧出大片空地,防止有人借着草丛掩护偷偷接近军营。
此时大火烧过的野地里到处都是草灰,漆黑一片,站在箭楼上的哨兵举目望去,实在看不清远处地面有什么动静,不过天快亮了,他们再熬一会即可。
营内的哨兵如是想,营外野地里潜伏着的田六虎也是这么想,他领着部下潜伏在野地里,慢慢向营寨靠近,折腾了一晚,好不容易摸到敌人眼鼻子底下时已经接近破晓。
一旁,义兵们正在架弩,这种组装弩一旦架好,可以将数斤重的轰天雷发射到差不多百步外,而义兵们好不容易抵达的位置,距离敌军营寨不到百步。
待得东方露白,他们正好攻击敌营,营内敌兵就会发现他们都是步兵,在这一片空旷的野地无所遁形,恼羞成怒之下必然追出来....
轻微的咯吱声中,义兵们正在悄悄给大弩上弦,田六虎看着大弩,又看看前方敌营,觉得此情此景有些似曾相识。
大半年前的一个冬夜,宋平城东,淮水南岸,他领着部下趁夜摸近敌军南岸营寨,要袭扰对方,以便为己方主力减轻压力。
那时,以虎林军为核心的官军在南边的柴村据守,与大举来犯的敌军决一死战。
现在,武平城东,田六虎领着部下摸近敌军南岸营寨,要袭扰对方,以便为己方主力减轻压力,而西阳王在南边某处据守,与大举来犯的敌军决一死战。
那时,田六虎即将袭击敌营时,南边有骑兵赶来,于是他决定袭击这股敌骑,结果差点就把奸相干掉。
那么现在呢?
田六虎有些恍惚,随后揉了揉太阳穴,定了定心神,天快亮了,不该做白日梦。
他奉西阳王之命,带着部下先于大军之前出发西进,进驻武平城以作策应,以免北面忽然有敌人来袭,结果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敌人真的来了,数量还不少。
昨日田六虎在武平城头,亲眼看见大量骑兵由北而来渡河南下,随后又见西面涡水上游大量船只顺流而下,在武平附近登岸,依旧南下。
这可都是敌军,看样子西阳王要不妙了,身在武平城里的田六虎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却无计可施,城外敌人势大,又多是骑兵,他的部下大多都是步兵,所以只能困坐城中。
坐着等可不符合田六虎的行事风格,他觉得既然自己手头上有兵,无论如何都要发挥作用,白天出城是找死,那就晚上出城搞偷袭。
田六虎想得很明白,他若把敌军后路弄得鸡飞狗跳,敌军主帅肯定会分兵,如此一来,西阳王要对付的敌人就会少一些。
东方露白,夜空开始褪色,田六虎见状收起思绪,下令准备好的大弩开始射击。
第一轮射击很成功,落入敌营的轰天雷接连爆炸,突如其来的雷鸣声惊得营中一片喧嚣,而箭楼上的哨兵随后发现野地里潜伏的不速之客,当即敲起锣、吹响号角。
义兵们抓紧时间接连射了几轮轰天雷,弄得营寨里浓烟滚滚,甚至冒起火光,眼见着火候差不多,抛下大弩不管,拔腿就跑,沿着之前无数战马在野地里踏出来的路往南跑。
晨曦闪现,义兵们在野地里的身形显露无疑,军营很快响起马蹄声,随后寨门打开,上百骑兵鱼贯而出,要追击这些胆大妄为的偷袭者。
田六虎领着部下夺路狂奔,他回头看看出击的敌骑,又看看前方路旁大片野草丛,不由得喃喃自语:“你们也是西阳王的手下,也得说话算话啊!”
马蹄声起,却不是从身后传来,田六虎循声抬头一看,只见正南面方向旷野里尘土飞扬,数百步外,有数十骑兵正向己方冲来。
这地方不可能有己方骑兵,所以...
田六虎此时脑袋一片空白:前后夹击?完蛋了?!
王八蛋,老子死也要拉着几个垫背!!
一股热血涌上心头,田六虎拔出佩刀,要指挥部下迎战,和敌人同归于尽。
。。。。。。
疾驰的骏马上,驮着身中数箭的尉迟,虽然身着铠甲,但箭矢还是伤到了他的背,不过疼感不是很强,看来只是皮肉伤,逃了一夜的尉迟,现在已经狼狈不堪。
只是大半夜的功夫,尉迟从满面春风的丞相变成发髻散乱的丧家之犬,渡河南下的万余骑兵,加上后来汇合的步骑是多么的威风,如今只剩下数十骑。
他被敌人追了一夜,不顾一切的夺路而逃,好不容易甩掉追兵,终于逃到涡水南岸,看着前方浓烟滚滚的营寨,尉迟有一些恍惚。
这一场景似曾相识,那是大半年前,他率领二万骑兵南下,追击困守柴村的敌军,原以为胜券在握,结果竟然被对方反扑,落得狼狈逃窜的下场。
在大风雪里逃了大半夜,好不容易逃到宋平城东淮水浮桥处,却遭遇意外,有敌人袭击浮桥营寨,波及到他。
慌乱之中渡河却落水,由此染上风寒,差点恶化成痨病。
现在,他也是逃了一夜,也是即将接近己方守浮桥营寨,也是刚好碰到敌人袭击营寨,所以...
所以我又要狼狈渡河,再度落水染上风寒,病得奄奄一息么!
尉迟想到这里无名火起,他身为丞相、蜀王,当然有自己的尊严,绝不想再像上次惨败后那样坠河染病,上次他好歹熬过来了,这次未必有那么好运。
呼喊声中,尉迟看见前面有一群男子在跑着,又见其后有骑兵在追逐,看样子这些骑兵是营寨守军,出来追击敌人,这些敌人没有马,就在野地里跑着,尉迟决定直接冲过去,碾压这些蝼蚁。
他命令前方开路的黄龙兵高声喊出来历,免得被己方出营的骑兵当做敌人,随即命令护卫左右的黄龙兵排开阵势,要用一个冲锋就把敌人打崩。
而松散的阵型,可以和迎面冲来的友军骑兵擦身而过,不会撞在一起。
在旷野里,上百骑兵可以轻而易举歼灭数百步兵,尉迟不打算躲避,要沿着土路直接冲过去,光明正大的入营。
双方距离在接近,那些敌人看上去十分惊慌,根本就没有结阵的意思,或者说已经被吓得连结阵都记不起来了,根本就是不堪一击。
此时东方放光,旭日即将东升,旷野沐浴在晨曦之中,即将领兵践踏敌人的尉迟,看见前方道路左侧草丛里,忽然冒出了许多人。
这些人从草丛里站起身时已经排着横队,粗略看去是前中后三排,每排大概百余人,个个身着铠甲,手里拿着...短矛?
忽然出现的队伍,让尉迟意识到这是敌人的伏兵,而他觉得对方最初的设想,是以佯兵引得营寨守军出击,然后伏兵出击。
但对方拿的不是弓箭不是长矛而是短矛,不知有何用意。
步兵在旷野里对抗骑兵,要靠长矛结阵,然后辅以弓弩才能保得一时周全,对方设伏的目标,应该是出击的骑兵,结果拿短矛又能起什么作用?
事到如今,忽然转向是不可能的,而对方即便有数百人,却不是骑兵,尉迟决定从一旁掠过,冲破那些敌兵,不做多余逗留直接入营。
他眼角余光瞥见那只队伍的前排士兵半跪于地,抬起短矛对准自己这边;第二排士兵半弯着腰,同样端着短矛对准自己这边。
最后一排士兵转向北面,端起短矛对准北面的骑兵。
同时攻击南北两面的骑兵?你们有何本事能做到?即便人手一支强弩,一箭下去也不一定把人射死,身负重伤的骑兵,策马撞人都能撞死几个。
尉迟如是想,正要快马加鞭,却听得敌军队伍里一声大喊。
“急速射击!”
话音刚落,风声骤起,尉迟只觉得有无数根管子在吹风,耳边净是奇怪的风声,还有金属撞击声,四周忽然溅起血雾,黄龙兵们身上有朵朵血花绽放。
向前一看,前方迎面冲来的己方骑兵,战马和人的身上也绽放出许多血花,腥风血雨之中,人仰马翻。
第一百七十八章 奈何
武平城,撤回来的队伍刚冲过门洞,城门立刻关上,终于平安的士兵们顾不上庆幸,许多人接过已经准备好的担架,抬着伤员往营地跑,不住的高喊着:“让开,让开!!”
“马上让军医准备,有重伤员!”
呼喊声此起彼伏,在街道上的士兵们纷纷让道,目送同袍抬这些伤员去军医那里抢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方才他们在敌营外设伏,要引得营中骑兵出来,然后予以当头痛击,未曾料南边冲来数十骑,腹背受敌之下,他们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迎战。
所幸西阳王麾下那一支奇特军队表现出色,把敌骑打得人仰马翻,才为步行作战的义兵们争得反击的机会,一番血战之后,把敌骑击退,他们则往武平城方向撤退。
在预备队的接应下平安入城,但那些负伤的将士之中有重伤员,需要及时救治,其中就包括义兵首领田六虎。
田六虎领着作为诱饵的义兵与敌骑在野地里对抗,伤亡不小,自己身中三箭,背上中了两刀,又被战马撞倒,虽然不是被撞飞,但伤势不轻,跑不了,是部下背着跑回来的。
虽然有担架,但田六虎背部中箭无法躺着,只能侧躺在担架上,精神还好,能说话,就是身上渗血,看上去有些惨。
军营内,军医及学徒们已经准备就绪,他们隶属于西阳王那支特别军队,据说医术高明,对治疗矛伤、刀伤、箭伤颇有经验,在单独辟出来的小院里等着伤员抵达。
军医和学徒们分成十个“医疗小组”,可以同时救治十名重伤员,田六虎就是其中之一。
战场上流矢横飞,箭伤是常见的战场创伤,一般来说中箭的人不能马上拔箭,以免伤口不停流血,但又不能拖太久,避免伤口发炎。
军医们仔细看了看田六虎的伤势,示意学徒将其转移到“手术台”上,借着明媚阳光开始处理伤口。
他们首先用特制的工具将田六虎身上的札甲拆开,而内层的环锁铠有些麻烦,于是用特制的铁剪将环锁铠剪开,剩下中箭处的三块残片,将其顺着箭杆向后取出。
接下来要拔箭,看铠甲破口的情况,应该是破甲箭,所以才能接连穿透札甲和环锁铠,破甲箭一般是长锥形箭镞,倒钩即便有也不会太大。
而正是有两重甲的保护,箭镞并没有射入身体太深。
“主治军医”一抬手,旁边的学徒打开玻璃瓶,用消毒过的镊子从瓦罐里取出散发着浓烈酒味的纱布,在主治军医的示意下,擦拭着伤者中箭处的皮肤。
田六虎感受着背后丝丝凉意,哼哼着:“这什么玩意,凉凉的,酒味好浓,是烈酒?”
“这是医用酒精,比烈酒还浓,用来消毒...将军请不要说话,某等即将为将军拔箭,请在口里咬上这团布。”
“咬布?为何要咬布?”
“拔箭时,某等要用烙铁处理伤口,会很痛,嘴里不咬布,剧痛之下会咬断舌头的。”
田六虎对此嗤之以鼻,他又不是没受过伤,也曾中箭然后拔箭,痛是痛,但不是不能忍,不过见着军医强烈要求,他就服从了。
虽然嘴里咬了一团布,但还有人按着他的四肢、身体,田六虎隐约觉得不妙,心中暗暗做好了准备。
一阵糊味传来,好像是烧红的铁条散发出来的气味,看来真是要用烙铁烙伤口,军医再度提醒:“将军,某等要拔箭了,三支箭,要烙三次!”
“来啊!老子敢叫一声...唔!!”
背后传来剧痛,田六虎身体猛地一颤,被旁人拼命按住,吱吱声响起,皮肉烧焦的气味传来,军医瞬间拔箭后立刻用烙铁烙伤口,这就是伤口处的“肉香味”。
烙铁的头部是锥形,烧得通红,直接深入伤口,将血肉烧焦,这种做法虽然粗暴,却必不可少:箭伤因为伤口深,箭镞上的脏东西容易留在伤口处又不好清理,伤口很容易被细菌感染。
细菌,感染,是两个新颖的名词,无汤药可以有效压制,所以只能用颇为粗暴的办法,靠烙铁来烧焦伤口,把箭镞留在伤口内的脏东西连带些许皮肉烧焦,再敷上药,提高治愈率。
箭伤一旦处理不好,中箭者很容易因为伤口发炎、化脓导致反复发烧,最后一命呜呼,这种症状叫做“破伤风”,田六虎知道这个道理,所以疼一些换来提高疗伤成功率,他能接受。
结果接连三下的剧痛,让他把口中那团布几乎嚼烂,若不是有人按着他的四肢和身躯,被烙铁烙的时候真是要跳起来了。
三处箭伤处理完毕,接下来是刀伤,因为有两重甲护体,田六虎受的刀伤是皮肉伤,不过伤口不浅,军医用那些沾着“酒精”的纱布初步处理伤口之后,说要上“刺激”一些的手段。
“还是用烙铁烙吗?来吧!”
满头大汗的田六虎说道,军医示意学徒先给他喝下一碗温热的盐水,然后淡定的说道:“是另一种手法处理,同样会很痛,但能尽量避免伤口发炎、化脓、反复发作。”
“那就来!!”
“好,准备!”
因为刀伤也在背上,所以田六虎趴在“手术台”上,咬上新换的一团布,睁开眼等着军医上手段。
一瓶特制的火药,被军医仔细洒在田六虎背上的刀伤创口内,然后拿来点着的一根香,往洒满火药的伤口上一戳,火光一闪,浓烟冒起,伴随着滋滋声。
“唔!!”
田六虎猛的一抬头,差点就要跳起来,被旁人拼命按住,伤口已经被燃烧的火药灼伤,军医随即用沾了酒精的纱布将伤口再清洗一遍。
敷了药,拿起高温消毒过的细针、细线,将长长的伤口缝起来。
田六虎强忍着疼痛,一声不吭的趴着,好不容易等军医缝完一道伤口,又开始处理第二道。
再折腾一轮,田六虎再度满头大汗,若不是他身强体壮,怕早就疼得昏死过去。
如此刺激的处理伤口方式,是黄州军医首创,据说可以降低染上“破伤风”的风险,虽然患者很遭罪,奈何命更重要,所以拿来救人也是不错的,田六虎对此十分理解。
军医仔细的为田六虎处理完伤口,自己也是满头大汗,亏得带着小帽才没让汗水滴到伤者身上。
大功告成,军医示意学徒将对方抬上担架,见着田六虎依旧精神很好的样子,军医笑道:“将军果然英勇,这么疼也熬得住。”
“这算什么!老子又不是家里婆娘,生个娃儿就哭得稀里哗啦的。”
“不不不,将军莫要误会,妇女生产时的疼痛,可比烙烫、灼伤痛上数倍、数十倍。”
田六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哈?婆娘生娃儿的时候有那么痛?”
“是的,妇女生产颇为不易,故而为人子女的生辰之日有‘母难日’之说,将军若有妻妾,当知妻妾生产时喊得是如何声嘶力竭。”
“呃....”
田六虎回想了一下家里母老虎临盆时的情形,不由得语塞:母老虎可是能跟他对打不落下风的悍妇,寻常男子都比不上,那日生产可是喊得都快断气了。
待得母子平安,他进去看时,母老虎已经虚脱得说不出话。
对于家里那凶悍的母老虎,田六虎自我安慰道:我是看在儿子份上才不和你计较!
回想起今日交战的情形,田六虎有些遗憾,对方南来的数十骑里,似乎有什么大人物,可惜他们没机会打扫战场,也没办法当场抓俘虏问出个所以然,所以到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记功。
若日后见着了西阳王,也只能说歼敌若干骑,若功曹要核对,他还没有足够的首级上缴。
田六虎想着向着有些郁闷,不过很快就再度振作,因为和他一起协同作战的那支队伍,可是西阳王的手下,有对方作证,应该没什么问题。
想到那支队伍,田六虎来了兴趣,他从年初再度跟着西阳王征战,从来没见过那支队伍,也没听说过着那支队伍的战绩。
整支队伍就像忽然冒出来的一样,直到前几日出发时,西阳王才神秘兮兮让他和那支队伍合作,让他不要对外声张。
对方用的兵器很奇怪,像是短矛,没有弓弦却能远距离杀人,也正是有了如此神兵利器,今日才能在瞬间把两个方向的敌骑打得人仰马翻。
那兵器是什么,田六虎很好奇,不过他知道利害关系,不打算去打听,也不打算往外传,即便是好友兼远亲田益龙问题起来,他也不会说。
现在的田六虎唯一想知道的,就是今日一战,到底有没有击杀大人物,毕竟杀小兵和杀大将的功劳可是差得很远的。
。。。。。。
涡水北岸营寨,军医正在抢救重伤昏迷的丞相、蜀王尉迟,方才在南营外的遭遇战,己方骑兵伤亡惨重,而忽然抵达的丞相一行也死了不少人,尉迟虽然没有当场身亡,身上却多处受伤、坠马昏迷。
军医对于处理箭伤、刀伤颇有经验,但当大家开始为丞相处理伤口时却愣住了:这伤口不是刀伤,也不是箭伤,伤口处除了流血,没有箭杆。
看上去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然而军医在探伤时,发现伤口里不是针,而是一粒铅子。
敌军大概是用弩发射铅子伤人,这样就麻烦了,因为要把铅子从伤口取出来必然要动刀,还得用滚水烫过的小刀去挖伤口,处理那么多伤口且不说会很痛,光是出血量就会不少。
丞相身上的伤口有八处,两处在手臂,剩下六处在胸部、腹部,手臂上的伤口还可以动刀挖,可胸部、腹部的伤口又如何挖?
更别说射进胸膛、腹部的铅子,恐怕已经伤到内脏,要把铅子挖出来,就得对内脏动刀,这又如何使得?
肉挖了还会长,皮破了会愈合,而内脏伤了,人就完了,哪里还有活命的机会?
军医们只觉得汗出如浆,额头上冒出冷汗,面对身边将领的催促,身体明显哆嗦起来,眼下他们无法妙手回春,可若救不回丞相,自己的命也就没了。
尉迟缓缓醒来,刚好将军医的表情看在眼里,他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平静如水。
方才遇袭时,他负伤坠马,当时就失去知觉,现在才醒过来,然而浑身的疼痛,渐渐模糊的意思,让尉迟明白自己的伤很重,已经救不回来了。
这是天意么?
尉迟如是想,心中满是悲愤,他已经尽力了,真的尽力了,就像玩樗蒲博采那样,他每一把都投出了雉采,别人几乎不可能赢他,结果就是有一个人每把都投出了卢采,硬是压他一头。
雄心壮志,即将烟消云散,尉迟家族的前途未卜,尉迟不由得悲从心中来,眼前浮现出父亲的样貌,依旧那么的严厉而和蔼。
父亲一直不愿意迈出那一步,他迈出了,为的是家族,所以无怨无悔,只是如今却未能扭转颓势,自己又如何面对父亲?
父亲让他继承蜀王位,让他肩负起家族重任,他没能做好,不是不尽力,是真的无可奈何。
谁也不会想到,五路南下攻打大别山五关的军队会全军覆没,没人能想到远在千里之外岭表广州的一宇文温会突然回来。
没人能想到,宇文温竟然能把一盘即将获胜的棋局逆转。
在战场上,尉迟使出浑身解数都不能把宇文温怎么样,而自己控制住的小皇帝,就在戒备森严的邺城皇宫里,被对方派来的人挖地道救走了。
这样的对手,已经出乎任何人的意料之外,如果,如果能重来一次,他一定要把这个人先干掉,无论如何都要干掉!!
天意如此,奈何,奈何....
尉迟的意识渐渐模糊,眼睛渐渐闭上,一旁的将领见状大惊,扑上去拼命呼喊着“丞相”,又有人拔刀抵在军医脖子上,咆哮着让其救人。
“你们...不要为难军医....”
尉迟忽然睁开眼,艰难开口说话,鲜血从嘴角流出,预示着伤情恶化,他看着面前惊慌失措的将领们,有很多话要说,但时间不多了。
他知道自己一死,邺城会乱,但无论如何家族最重要,所以要尽最后一丝力量挽回局面:“寡人死...不得声张...收兵曹州....派人去...许昌,蜀王位,传给胙国公!传给胙国....”
话未说完,尉迟呕出大口鲜血,带着不甘和无奈辞世,在场将领和黄龙兵们见状悲痛欲绝,想嚎啕大哭,却不敢声张,只能呜咽着跪下,用手不住锤着地面。
营寨外,潺潺河水向东流淌,带走了落叶、浮萍,却带不走悲伤。
第一百七十九章 奈何(续)
宁平故城附近,土丘四周一片忙碌景象,士兵们和青壮们正打扫战场,将一切可回收的资源回收,而敌军战殁者的尸体已经被收敛,堆积在刚挖好不久的大坑里等待掩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大战之后,任由大量尸体暴露在荒野里,很容易引起瘟疫,而那些吃了尸体的野兽甚至野狗,会对人肉的味道念念不忘,迟早变成祸害,所以只要时间允许,胜利一方就要掩埋战场上的尸体。
挖坑的人是战俘,运尸体的人也是战俘,战败者的尸体都堆在几个大坑之中,而胜利一方的战殁者,待遇会好些。
十人一排,躺在长方形的深坑内长眠,他们的头发会被同袍剪下一撮,衣袍被剪下一角,然后用布袋装着,写上籍贯、姓名,由军吏统一带回山南,送到遗属手中。
尸体的处理,花费了一番功夫,而各类战利品的整理,同样要花费很多功夫,不光粮草辎重,不光战殁者身上的铠甲、兜鍪,就连到处都是的箭矢,也必须要回收。
一场恶战,交战双方射出的羽箭数以万计,回收的箭矢即便箭杆、箭羽受损,但箭镞却大多还能用,一枚箭镞分量很轻,但上万甚至数万的箭镞汇集起来再度利用,可以省下不少铁。
这就是打扫战场的福利,而只有胜利者才能打扫战场,对于胜利者来说,最大的福利是一排排等候发落的俘虏,此时此刻,大量俘虏集结场面成了最壮观的情景。
昨夜一战,奇迹般出现的强光直接扭转战局,东南道行军将围攻自己的那些敌军打崩,追出二十余里,俘获无算,是一个酣畅淋漓的大捷,而现在,如何处置俘虏就是必须尽快解决的问题。
自古杀俘不祥,如无必要,一般来说胜利者不会屠杀战俘,能当兵或者被征发随军的青壮,大多是壮劳动力,杀掉的话太浪费,但集中安置又很容易出问题。
所以东南道行军的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把这些俘虏妥善处置。
被俘士兵只要没有残疾,依旧是难得的兵员,可以补充到胜利者的队伍里,让军队尽快恢复战斗力,或者作为奴隶集中看管,日后赏给有功将士。
不同的俘虏,根据身份有不同的处置方式:譬如战兵,只要服软,就是各部将领争夺的合格兵员,而那些部曲,则看情况而定。
那些受征召服兵役的征召兵,平日里就是寻常百姓,战斗技能不怎么样,却是很好的劳动力,同理,那些随军做苦力的青壮,也是很好的“牲口”。
如何处置俘虏,早有就了默认的规则,一般来说,是把俘虏划为两部分,一部分俘虏要立刻补充进队伍里,填补人员空缺并恢复战斗力,剩下的俘虏则另行看押,慢慢处置。
而胜利者中,在战斗里哪个将领的队伍出力多,就可以优先挑选俘虏补充本部兵马,这就是所谓的“能者多劳、多劳多得”。
出力多的定义有些复杂,不能说追击战阶段俘虏、斩首多的队伍就是出力多,而那些在消耗战阶段硬抗敌人正面进攻的队伍,功劳同样也不小。
这些队伍伤亡大,但斩首数很难统计,如果一味按俘获、斩获来算,反倒变成出力少的队伍。
又有关键时刻堵口的精锐队伍,是他们挡住敌军的突击势头,对付的敌人是精锐中的精锐,而己方伤亡虽小,但阵亡的都是精兵,这样的队伍如果划成出力少的队伍,同样不公平。
还有赶来增援的援兵,不能打胜仗了就把人家当用过的厕筹扔了,好处都是要给的。
东南道行军元帅、西阳王宇文温,亲自主持这一‘饕餮盛宴’,按照“能者多劳、多劳多得”的原则,定义各部兵马的“多劳”程度,然后按顺序选战俘。
为了尽可能公平,选战俘不是一轮过,而是分很多轮,参与选战俘的将领,每一轮可以选的战俘是有数量限制的,免得先来者把“优质战俘”都挑走,尽剩下歪瓜裂枣给后来者挑。
而战马和战俘只能二选一,当轮只能选一样,选了战马后想选战俘,那就要等下一轮,战俘分几等,而战马同样分几等,等级越高,一次性可以选择的数量就越少。
作为在场之人中职务、地位、身份最尊贵者,宇文温来“主持公道”没人有意见,他召集众将大概商议了一下,统一意见,定下规则。
然后给出半个时辰的时间,让各部将领去“验货”,以便心里有个数,之后立刻开始处置战俘,挑剩下的战俘,分成几拨分别看押。
当然,辎重、粮草等物资类战利品,大头还是得统一分配,不在此列。
选战俘、战马的场面很热闹,但不需要宇文温及主要将领们亲自出面去选,此时此刻,他们在一旁交谈,对当前战局的发展做出判断,以便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办。
根据俘虏的口供,宇文温知道尉迟果真亲自领兵来围他,奈何今日凌晨对方跑得很快,行军总管贺若弼、别将薛世雄、仪同李药王追了大半夜,到头来还是没追上。
宇文温只叹尉迟逃跑功力了得,上次柴村之战对方溜了,这次对方又溜了,如此擅长逃跑,他倒还真有些佩服。
尉迟北逃,必然逃回曹州,那么在曹州的敌军主力,对亳州州治小黄的威胁依旧存在。
宁平故城一战,意味着宇文温西进与宇文明合兵共计尉迟顺的计划已经暴露,所以他只能回军小黄,继续和尉迟对峙。
不过对方此战伤亡惨重,损失了大量骑兵,日后作战范围骤减,威胁没有之前那么大。
而此次来犯的敌军之中,也包括尉迟顺派来的援兵,如今算是有来无回,尉迟顺的兵力明显损失,所以对于宇文氏一方来说,接下来的仗,会好打许多。
行军总管贺若弼、豫州总管李允信,并不归属宇文温管辖,所以此战之后必然要各自返回驻地,但宇文温所部兵马打了一天一夜的仗,疲惫不堪,需要对方护卫,缓过一夜。
宿营地依旧在这里,待到明日,李允信返回悬瓠时,带走一部分俘虏,而行军总管宇文十五要南下继续坐镇淮西,因为可以借助水路,就负责带走大部分俘虏。
宁平故城南面是沙水,沙水向东南流淌汇入淮水,宇文十五用船运俘虏,省时省力,没了大量战俘所形成的包袱,宇文温可以专心致志对付尉迟。
日头偏西,宇文温和众将正商议间,有北面武平城赶来的骑兵,向他汇报武平情况,今日清晨在城外敌军浮桥南岸营寨爆发的战斗,也在汇报内容之中。
义兵首领田六虎在敌营外设伏,引得敌骑出营追击,未曾料南边又冲来数十骑,一番血战后敌骑因为伤亡惨重没有追击,田六虎一行得以顺利撤回武平。
听得这个消息,宇文温琢磨起来,他觉得南来那数十骑,莫非就是尉迟一行人,其他几位将领也有相同推断。
但因为田六虎退回武平,无法打扫战场,所以对方的伤亡情况如何不得而知。
看看北面天空,宇文温有些走神,他的神机营和田六虎所部义兵一起行动,驻扎在武平,所以此次遭遇战神机营应该也参战了,但尉迟如此能跑,大概和柴村之战时那样,又逢凶化吉了。
料敌从宽,宇文温可不敢把希望寄托在尉迟阵亡这一可能上来制定战略,想着对方连续几次逢凶化吉,只能感慨不已:奈何,奈何....
第一百八十章 不服?
恍恍惚惚,恍恍惚惚,禅房内异香弥漫,高贵冷艳的太后,紧紧缠着小左宫伯,两人如同比翼鸟在云端翱翔,变换着不同的姿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权臣之女、皇朝太后,末路宗室、孤苦人质,两人的孽缘由此结下。
愉悦过后,太后有了身孕,随后一场大冒险开始,孽缘变良缘,不久之后,又有一位萧仙子从天而降,肉身布施,留下点点落红。
想着自己和梁国公主那一夜的**,宇文温不由得浑身发热,又有一声“姊夫...唔...”使得全身着火,姊妹花的倩影,让他如痴如醉。
睡梦中的宇文温哼哼起来,翻了个身,一旁正在打盹的宇文十五惊觉,赶紧过来查看,未曾料宇文温猛地跳起来,当面就是一拳。
宇文十五的反应很快,侧身让过随即大喊一声“郎主”,只见宇文温呆呆的看着自己,眼神由迷糊变得清澈。
“嗯?你怎么跑来了?”
“郎主,小的是来汇报军务,见着郎主...”
“郎主?你是朝廷命官,寡人说过几遍,不要再喊郎主!”
“郎主,这不没有外人么呢...”
“嗯?是这样么....”宇文温搓了搓眼,总算回过神,接过宇文十五递来的温热面巾擦了擦脸,在旁边的胡床坐下。
他整整一天半都没有正经睡觉,所以方才处置完俘虏后便小憩一会,因为条件简陋,于是在睡袋里将就着睡了,宇文十五刚好来汇报军务,见着宇文温睡着便没有打扰。
“你是行军总管,带兵的人,心思多放在带兵上,寡人这里有侍卫,没什么不妥的。”
“郎主说得是,不过有行军司马管着,军中一时半会没什么事,小的多日未见郎主,便想着来伺候伺候....”
宇文温把面巾扔回水盆,瞥了心腹一眼:“这些俘虏由你处置,很难么?”
“不难,只是....咳咳,毕竟若按常理,这些俘虏可都是要由朝廷处置的。”
“事急从权,寡人已经作出决定,谁敢不服!”宇文温哼哼着,“再说了,长安那边有谁聒噪的话,自有寡人挡着,你怕什么?”
“是,小的知道了。”
“坐。”
“谢郎主。”
见着心腹还是有些瞻前顾后,宇文温开始指点:“不就是拍卖战俘么?你怕什么?只管开价,再找几个托起一下哄,提升一下价格,这不就卖出好价钱了?”
“可万一....”
“万一?万一卖不出好价钱怎么办是吧?你啊,灵活一点!”
宇文温开始传授奸商心得,如果是别人他才懒得提点,而宇文十五是自己的心腹,是左臂右膀,得时不时提点提点,用起来才称心如意。
主仆两人所说是拍卖战俘的事情,宇文温要大赚一笔,借此筹措军需,因为战争看样子还得打下去,不知何时是个头,所以不能一直靠超发流通券购买军需。
在这个时代,俘虏是奴隶的重要来源之一,宇文温此次大捷,抓了许多俘虏,除去那些将领或身份特殊的俘虏之外,能吸收入军队的俘虏毕竟是少数,剩下的俘虏如何处置,其操作空间很大。
正所谓事急从权,把这些俘虏押回山南集中看押的话,还得安排军队守着,这对于兵力紧张的宇文温来说很为难。
若是等着朝廷下决定如何处置俘虏,一来一回半个月时间就过了,期间俘虏们什么事也不做,就是吃喝拉撒,白白消耗粮食,宇文温又不乐意。
所以他要马上“变现”,把这些俘虏变现为各类物资,那么就得搞个喜闻乐见的“拍卖会”。
拍卖会将在光州州治光城举办,届时肯定会有大量买主光临,这些买主之中,会有黄州的商贾,也会有淮西新坞堡主们。
壮劳动力,是很珍贵的人力资源,淮西的新坞堡主们正是急需人手的时候,而黄州各地的作坊主也需要大量廉价劳动力,所以可以预计拍卖会必然顺利进行。
把俘虏变现成各类物资,又省去安置、看守俘虏的负担,这结果对于宇文温来说再好不过,而急需人力的坞堡主、作坊主获得大量廉价劳动力,同样会很高兴。
唯一的问题是价格,底价太低,宇文温觉得亏,底价太高的话恐怕拍卖成交数量会受影响,那就需要讲究策略。
这种时候要有“托”来适当哄抬价格,具体怎么运作,同样有技巧,否则若是“托”把俘虏买了,那可就搞笑了。
主仆正嘀嘀咕咕间,帐外传来喧嚣声,不一会有将领来禀报,说一些俘虏在闹事。
宇文温闻言“哼”了一声,问这些俘虏何故闹事,待得听说是对安置情况不满,他便走出帐外,要亲自去治一下那些不服的刺头。
负责处置战俘的将领跟在身边,说起其中缘由:这些俘虏不是要逃亡,而是觉得自己一身本事却和一般俘虏同样待遇,于是嚷着要投“明主”。
确切来说,是那些被挑剩下的北地骑兵,不甘心当残羹剩饭,想要有个机会展示一下自己的实力。
这些北地骑兵,实际上是幽燕一带的零星武装,此次为邺城朝廷招募,跟着“官军”南下打仗,如果以后世的术语来说,就是雇佣兵。
雇佣兵原来的雇主完了,潜在的新雇主又不打算雇佣他们,当然要闹一闹,以便求得被雇佣的机会。
幽燕一带胡汉混杂,民风彪悍,几乎每个有马的成年男子都擅长骑射,平日里要么当坞堡豪强的爪牙,或者落草为寇当马匪,要么跟随哪个部落酋长当鹰犬。
这样的人,弓马娴熟,马上功夫十分了得,是理想的骑兵兵员,然而问题也很大,那就是往往桀骜难驯,不守纪律,不好管理,像狼一样养不熟。
今日众将一番挑选,独独剩下一些刺头,就是因为这些原因。
宇文温的虎林军也缺骑兵,本来正是吸收这些能人入伍的大好机会,但虎林军是极其强调纪律的队伍,没有这些刺头生存的空间。
宇文温没心情玩“推心置腹”的套路,所以不打算“感化”这些刺头为己所用,打仗时纪律最重要,他宁愿培养良家子当骑兵,也不想滥竽充数用独狼。
当年三国时,幽州突骑十分有名,然而因为纪律差,大多只能打顺风仗,靠着个人勇武杀敌,很难相互合作,碰到硬骨头就抓瞎,能锦上添花却无法雪中送炭。
宇文温不需要这样的独狼式骑兵,所以打算将这些人拍卖,卖给镖行或者坞堡主当护院。
不过现在对方闹事,大有不服之意,那么他就去见识一下,看看这帮刺头如何有本事。
第一百八十一章 狼
军营一侧,重重警戒下留出的一处空地上,几名男子正策马疾驰,弯弓搭箭瞄准百步外竹竿顶上插着的果子,此时临近日落天色昏暗,视线不是很好,但这几名男子还是很轻松的射中目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们驾驭坐骑向几根木桩靠近,五十步距离左右射出连珠三箭,每个人所射出的三箭都射中相应木桩顶部绑着的箭靶中心。
弃弓取短矛,策马近前,每个人依次投出手中短矛,将二十余步外几根木桩上放着的果子插中。
马速不减,拔刀冲锋,每个人都将吊在横杆下不断摆动的野果一刀两断,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让两侧围观的士兵不由得佩服起来。
另外几个男子上马,把前几位演示过的流程再演示一遍,还展示了疾驰中换马的技艺,以及镫里藏身、鹞子翻身的各种精湛骑术,让旁观者们看得直呼精彩。
西阳王宇文温,看着这些弓马娴熟的男子,转头问虎林军别将田正月:“这些人弓马娴熟,骑战的话一挑二没问题,怎么会被俘?莫非是被强光晃花了眼,然后被我军将士轻易抓了?”
“回大王,正是如此。”
“他们这么倒霉?”
“呃...大王,此乃天意....”
见着宇文温颇为感慨,田正月开始解释这些俘虏被俘的经过。
今日凌晨,王道长在法坛做法,后来车阵内忽然绽放出强光,把围攻车阵的敌人眼睛弄得失明,对方瞬间丧失战斗力,被己方将士轻而易举击溃。
当时围攻车阵的敌兵有三类,冲在最前面试图白刃战破阵的是骁勇,这些人被强光直接照射,眼睛被照瞎,随后被砍倒,伤亡惨重,十去七八。
第二类敌兵是下马作战的骑兵,他们主要是凭借身上重甲,与守卫车阵的己方弓箭手对射,当强光照射时,这些人的眼睛暂时失明,伤亡不小,幸存者大多被俘。
而第三类敌兵则是在外围游走的游骑,以骑射和守卫车阵的己方弓箭手对射,距离在五十步左右,当强光照射时受影响较小,逃跑的速度很快。
但这些骑兵之中,有的人因为坐骑受惊,亦或是人、马眼睛受强光影响,导致和其他人相撞或者被绊倒,没了马匹之后跟着大队伍步行溃逃。
又或者在大溃逃时被人夺马变成倒霉蛋,跟着其他人徒步逃跑,最后被一网打尽。
眼下这将上百名俘虏,就是第三类敌兵中被俘的俘虏,弓马娴熟,却因为倒霉而被俘,本来这些人应该是各部将领争着吸收的俘虏,但因为一个原因,成了鸡肋。
这些人来自幽燕之地,是邺城伪朝廷许了好处招募来的散勇,有好身手却不太服管,被俘了都没有当俘虏的觉悟,可想而知要用好不容易。
对于将领来说,这些技艺精湛的人在战场上确实是一大助力,但散漫惯了管起来不好管,若是收为部曲又不知道是不是在养狼,各部将领选战俘前摸过底,所以这些俘虏基本上无人问津。
因为有技艺在身,所以这些俘虏对自己的待遇和普通俘虏差不多有意见,喧哗起来,要求展现自己的本事,以求得加入胜利者军队当“兵上兵”的机会。
宇文温大概了解了情况,看向场内正在展示技艺的战俘们,沉思起来。
若单纯以打仗论,这些俘虏当然是很好的骑兵,适合当斥候、捉生将,专门去刺探军情、抓俘虏,小规模骑战的话,这些人恐怕能一挑三。
极端点的例子,三、四个人在骑战中干掉二十几个敌人不是问题。
然而打仗不是演义中的单挑斗将决胜,两军对阵之际,讲究的是纪律,战阵之中勇者不能进、怯者不能退,步兵结阵作战靠的就是集体的力量,骑兵作战同样如此。
这些俘虏他若收入麾下,要如何使用呢?
决战骑兵?不靠谱,没有纪律就没有坚决的意志,只会打顺风仗的兵,要来有何用。
虎林军骑兵可以按照命令排成横队向敌人冲锋,即所谓的墙式冲锋,用个人的牺牲换取团队的胜利,这种看上去有些傻的战术,那些纪律散漫的独狼能忍?
当斥候、捉生将倒是不错,然而宇文温不喜欢桀骜不训的独狼,因为这样的独狼不好管,若军情紧急,让对方去执行九死一生的哨探任务,恐怕指挥不动。
他的虎林军建军时,兵员大多是憨厚的农民,经过长期训练,变成了纪律严明的军人,只要他一下命令,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将士们也会义无反顾的向前冲。
用个人的牺牲换取一个队的胜利,用一个幢的全员阵亡换取全军的胜利,这就是宇文温要打造的强军中将士们必须具备的觉悟。
在集体作战的意识下,不会过于倡导个人英雄主义,所以虎林军没有独狼生存的空间。
当然,若是换一个思路,让独狼汇聚起来变成狼群,在狼王的率领下同样能够集体作战,问题在于,宇文温不会变成那头狼王。
因为狼王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狼王以凶残、狡诈等能力凌驾众狼之上,但即便如此,当狼王老去,会被新一代狼王取代,而狼王的产生全靠实力,和血缘无关。
王府司马张定发的经历,是最好的例子,这位年轻时是北齐名将斛律光的部曲,弓马娴熟,当斛律家完蛋后,张定发落草为寇,靠着一身本事拉起队伍,成了马匪大当家。
张定发作为狼王,带着群狼到处打家劫舍,隔一段时间就作新郎,无需劳作就有大把花不完的钱财,大当家的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结果一不留神被二当家暗算,沦为长安城内一个乞丐,趴在地上沿街乞讨,若不是遇到自己“光顾”过的乐坊头牌刘彩云,张定发就会便成路倒。
做狼王的代价就是这样,随时会被手下背叛,即便自己活着时平安无事,死后自己的儿子们都会被群狼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晚唐、五代十国那些藩镇节度使的遭遇“历历在目”,宇文温决不会“重蹈覆辙”。
这些狼,虎林军不需要,西阳王府卫队也不需要,所以,技艺再精湛又如何?
俘虏们逐一展示了自己的身手,确实很出众,但对于宇文温来说,对方的归宿就是给镖行当镖师、镖头,要么就是当坞堡主、大户人家的护院、教头,所以最大的价值就是如何在拍卖会上拍出好价钱。
想到这里,宇文温招了招手,宇文十五见状近前:“大王有何吩咐?”
“方才这些人如何展示技艺,你可记住了?”
“记住了。”
“拍卖会上全套来一遍,再找几个托....这种人才,可不能贱卖,怎么都得两百贯起步。”
宇文十五闻言点点头:“是。”
按一般行情,一个身体健康的普通人若签卖身契,价格在二十贯左右,和堪用的骑乘马差不多,而身手好、弓马娴熟的人,是最适合当部曲、护院的好手,可遇不可求,“售价”当然要高许多。
虽然做了决定,但宇文温看在这些俘虏累出一身汗的份上,让田正月给对方加餐,往后的待遇好些,免得到了光城一个两个面黄肌瘦,卖出不好价钱。
对方主动提出“面试”,展现了“才艺”,那么作为“面试官”的宇文温得给个说法,这些俘虏胡汉混杂,汉语水平参差不齐,大多只听得懂北地口音汉语,所以他便让一名俘虏做“通事”,把自己说的话“翻译”出来。
“大家的身手不错,但寡人不需要,黄州商贾的名号,不管尔等听说没听说,寡人就这么说了,商队需要护卫,商贾需要护院,待遇不错,每顿都能吃肉,又不似军中规矩森严,你们去黄州,跟着雇主好好干,过快活日子吧。”
第一百八十二章 狼(续)
宇文温所说“顿顿有肉吃”的生活,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很奢侈,可望不可及,但对于部曲私兵来说,却比较容易能实现,前提是他们跟着的郎主有一定财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若郎主要经常驰骋沙场,就得有善战的部曲跟着冲锋陷阵,那么平日里让这些部曲经常吃肉是必然的,吃得好才能养力气,关键时刻才能派上用场。
若是做寻常大户的爪牙、护院,不一定顿顿有肉,却也免去了战场上玩命的风险,混混日子倒是不错的。
所以宇文温所说展示的前景,对那些觉得自己有些本事不甘于做一般俘虏的人来说,颇有诱惑力,而他的言外之意也很明白,那就是现在肯定不会害了这些人的性命。
老老实实听从处置,若真做了豪强大户的部曲私兵或者护院,对方为了留住人、收买人心,给出的待遇肯定不会差,如果表现好,说不定连女人都会有。
当然,宇文温也许是在说谎,以免俘虏心不定,成日里想着跑或者闹事,但他没有必要说谎,因为真要动手,只需一声令下,这些俘虏就会被射成刺猬。
道理很简单,俘虏们或快或慢都听懂了,他们并不是官军士兵,只是被邺城官府临时招募,跟着大军南下作战,在此之前既没有田产,也没有家业,光棍一条,游走在黑白两道之间。
所谓“游走在黑白两道之间”,就是亦民亦匪,既然有一身本事,就不会甘心帮人种田混个勉强温饱,聚在一起,骑马四处游荡,抢劫、杀人或者收钱替人“解忧”,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
既然在北地是玩命,那么到河南玩命也没什么,在北地玩命玩不出什么名堂,但从军后玩命就有可能立军功,混得一官半职,那总是不错的。
如果真有比较合适的归宿,那倒也不错,反正对于许多人来说,在黄河以南讨生活,总比在幽燕苦寒之地讨生活舒服些。
一些俘虏跟着督将回战俘营,却有一些人没有动,宇文温见着还有人不死心,便让通事传话,让对方推举几个说话利索的人,把想法说出来。
一阵叽叽咕咕之后,剩下的俘虏们推举出三个人作为代表,要再“争取”一下。
所谓的争取,就是争取留在军中效力,许多北地游勇被邺城朝廷招募,有的人是为了混口饭吃,有的人则是希望从军立功,走上正经发家的道路。
当然,立军功得拼上性命,此次官军....邺城朝廷的军队战败,看来势头不妙了,所以这些俘虏毫不讳言想改投阵营,继续留在军中效命,用命搏军功。
邾王(西阳王)的大名,他们大概听说过,知道邾王的战绩了得,所以想着既然自己有一身本事,不如就为邾王卖命,博个出身。
既然敢说这种话,当然有底气,他们的技艺方才已经展示过了,不过见着宇文温好像不感兴趣,所以愿意进一步展示,那就是与人比武、徒手技击,显一下手段。
宇文温听到这里,开口问道:“显一下手段?要如何比武呢?”
“请大王随意,无论是一对一,二对二或者以少打多,某等都是可以的。”
“以少打多么?”
“是的。”
宇文温饶有趣味的看向面前三人,三人之中,为首者身材高大,皮肤黝黑,样貌平平,五官粗犷,双目炯炯有神,看上去颇为精悍。
“你叫什么名字。”
“某姓卢,贱名勿吉。”
宇文温听了这个名字后来了兴趣:“卢勿吉?你是人...勿吉人么?”
那汉子答道:“某自幼没了耶娘,没有名,只知道姓卢,在营州一带讨生活,时常和人打交道,便被旁人称呼为‘卢勿吉’。”
“既然姓卢,莫非是范阳卢氏子弟?”
“嗨,范阳卢氏族中子弟众多,某一个草芥般的人,哪里配和卢氏子弟相提并论。”
“你的这些同伴呢?除了汉人,还有人?契丹人?奚人?”
“都是在营州一带讨生活的,什么人都有。”
宇文温闻言又问:“突厥人也有?”
“那倒没有。”
“你会说几种胡语?”
“大多会一些,语比较精通。”
“你们不在营州待着,投军卖命混口饭吃?”
“是,大家都没什么亲人,没什么牵挂,想着到哪里都是刀头舔血,不如搏一搏。”
(通羯),又名勿吉,是东北一带的少数民族,据说先秦时称“肃慎”,战国时称“挹娄”,北魏时称“勿吉”,到了北齐时称“”。
待到中唐以后,人在辽东建立了渤海国,最后为契丹所灭,按后世的观点,人是后来女真人的祖先,不过在这个时代,只是白山黑水间的零星渔猎民族而已。
所以你们不在白山黑水间打猎,跑来中原当雇佣兵卖命?
宇文温如是想,看向那些俘虏,其中确实有辫发之人,想着独狼不好管,他愈发觉得这些俘虏是鸡肋,不过对方那么急切的想寻找新雇主,看来有利用价值。
这种时候,如果按照喜闻乐见的套路,应该是他和这三人单挑,然后轻而易举将三人制服,展示一下身手,惊得那些俘虏纳头便拜,从此忠心耿耿。
这种无聊的套路对于狼来说根本没有用,对方野惯了,不是那么好收服的,宇文温也不打算收服,只是打算做个交易。
“比武什么的,没意思。”宇文温笑了笑,未等对方说话,直接下了定义:“寡人的兵很强,即便比武,你们无论如何也打不过。”
“既然你和你的同伴们想着立军功、出人头地,可以,寡人,给你们一个机会。”
卢勿吉闻言一喜,旁边两个同伴明显松了口气,宇文温摸了摸颌下小胡须,问道:“你们跟随哪个主帅来攻打寡人?”
“是丞********相。”宇文温纠正,卢勿吉赶紧改正:“是,是奸相。”
“那么,之前听命于哪名将领。”
“是奸贼胙国公。”
宇文温又纠正:“是胙国公。”
“啊?”卢勿吉有些摸不着头脑。
一旁的宇文十五提了个醒:“大王是胙国公的女婿。”
卢勿吉闻言有些尴尬,宇文温不以为意:“无妨,寡人有一事不明,需要有人去打探一二,不知尔等能否效劳?”
“不知大王何事不明,某等愿去打听。”
“奸相,今日凌晨逃到涡水边武平城东,在那里,被寡人的兵马拦截,生死不明。”
宇文温看着卢勿吉,看着对方的眼睛,片刻后继续说:“你,带着人去打听,打听奸相到底死了没有。”
“是,某等必定打听清楚!”
卢勿吉说完后有些欲言又止,宇文温见状示意别将田正月近前:“让卢勿吉和这些人去休息,先洗个热水澡,换一身干爽衣物,配好马匹、行装、甲仗、干粮,一人双马、双甲,武器任选。”
“是,末将令命。”
宇文温点点头,转向卢勿吉:“尔等还有何要求?”
卢勿吉行礼后回答:“不知某等如何复命?”
“会有令牌,至于寡人届时会在何处,你自己想办法弄清楚。”
“多谢大王!”卢勿吉和同伴再度行礼“某等明日一早便出发,定将奸相生死弄明白!”
第一百八十三章 消息
上午,许昌城外军营,胙国公尉迟顺正在帐内看舆图,半个时辰前他收到急报,说前日凌晨,丞相亲自领兵围攻宇文温,结果被对方击败,伤亡惨重,全军溃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战场在沙水北岸、郸县一东的宁平故城附近,敌军结车阵困守,己方兵马围攻了许久,结果就在即将全面攻入车阵的时候,阵内忽然强光大作,战局瞬间扭转。
己方溃不成军,兵败如山倒,一场精心策划的歼灭战,反倒被对方打成歼灭战,除了部分骑兵逃脱之外,大部分将士都没于此役。
这些人无论是阵亡还是被俘,对于尉迟氏一方来说,是不折不扣的惨败,损失了那么多精锐,接下来的仗就更难打了。
此次出击的队伍,无论是尉迟一方还是尉迟顺一方,都派出了精锐,又有大量骑兵,结果输得几乎倾家荡产,那么接下来的战斗,两边很难再联手。
这样一来,很容易被对方逐个击破。
想到这里,尉迟顺心中泛起一阵无力感,他的女婿宇文温,真的很能打,宁平故城一战,在被人突击、围困的情况下,对方竟然还能反败为胜,若是日后他和女婿对上了,能打赢么?
很难,因为女婿手段很多,让人防不胜防。
综合这一年来的战事,尉迟顺算是看清女婿的真面目:披着羊皮的狼。如果有谁再敢掉以轻心,下场一定会很凄惨。
去年,五支官军兵马分别进攻大别山五关,莫名其妙就全军覆没了,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猝不及防之下被宇文温带兵偷袭豫州州治悬瓠得手,导致局势生变。
尉迟亲自领兵围攻悬瓠,耗了数月却未能破城,此后接连数次大败,尉迟氏一方的形势急转直下,由一开始的稳操胜券,变成现在的苦苦支撑。
这一切,大多和宇文温有关,对方手里肯定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军械,能够出其不意扭转战局,尉迟顺觉得女婿很难对付,但再难对付也得面对。
无论谁对谁错,事已至此,宇文氏和尉迟氏之间不死不休,必然要决一胜负,河南局势关系到家族存亡,容不得尉迟顺有丝毫闪失。
然而此次宁平故城之败,己方伤亡惨重,可以调动的兵力捉襟见肘,一旦对方从涡水南岸的武平北上,可以切断西面郑州和东面曹州的联系。
尉迟顺在许昌和宇文明对峙,而他的女婿宇文温在亳州和尉迟对峙,以女婿历来的表现,搞不好会对曹州主动发起进攻,那么尉迟挡得住么?
尉迟一旦挡不住,又吃一场败仗,那么在郑州许昌的尉迟顺就成了孤军,难以为继。
他的正面对手宇文明,军略方面的能力一般,但稳扎稳打的本事不错,尉迟顺知道自己若不能尽快解决对方,待得女婿从东面打过来,他的军队就完蛋了。
对方不需要和他决战,只需凭借兵力优势断粮道,那么许昌、长社的官军没了粮草必然军心大乱,到时候河南全境为敌所据,而如此形势下,河北局势恐怕会变。
河北各地还在观望的豪强大族,会对尉迟氏失去信心,若宇文氏大军渡河北上进攻邺城,恐怕河北各地会有很多人加入对方阵营,届时墙倒众人推,尉迟家族恐怕会面临灭顶之灾。
尉迟顺不敢想象那样的局面到来时,会是如何一种凄凉景象,真到了那个时候,恐怕就只有他的女儿尉迟炽繁、尉迟明月能够置身事外了。
想到两个女儿,尉迟顺心中五味杂陈,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尉迟氏和宇文氏就这么对峙下去,两边都平平安安,但这不现实,所以还是要想办法打胜仗。
和宇文温相比,宇文明比较好对付,但宇文明稳扎稳打的布置,没有太多破绽,尉迟顺又不能冒险出奇兵,因为他再也输不起。
正琢磨间,丞相派来的使者抵达军营,向尉迟顺传达消息。
人,确实是丞相身边的人,尉迟顺见过多次,于是问道:“丞相如何了?可安好?”
来人行礼后答道:“回胙国公,那一战丞相领兵撤退,被敌骑紧追不舍,身中数箭,但亏得铠甲护体,并无大碍,特领下官来传消息。”
尉迟顺闻言点点头,又问:“丞相没有书信让你带来?”
“丞相急着赶回曹州重整兵马,仓促间未有笔墨写信,便让下官带口信给胙国公。”
来人拿出一块玉佩,交到尉迟顺手上:“丞相命下官以此作为凭证,带口信给胙国公。”
尉迟疏看了看玉佩,这确实是弟弟尉迟之物,两人曾经约定,若事态紧急,相互间的使者可用信物作为凭证,直接传达口信给对方。
但尉迟顺和尉迟事前约定的信物不是玉佩,不过这玉佩确实是尉迟随身之物,尉迟顺认为弟弟是急切间命人带口信,所以用玉佩替代信物,这倒也说得过去。
“丞相有何口信呢?”
“丞相说了,如今官军新败,请胙国公继续驻军许昌,对付宇文明,切不可轻举妄动,丞相则在曹州和宇文温对峙,先稳住战局,再徐图之。”
。。。。。。
曹州,州治左城,城外军营,辕门处大量马车正排队等着入营,马车上满载着沉甸甸的物资,这是曹州各地输送来的粮草、布帛等物资,以备官军所需。
军营禁地,闲杂人等不得随意进出,以防细作刺探军情,所以要入营的‘闲杂人等’,必须经过盘查方能入营,入营之后卸下粮草、物资,做好相关登记后就得赶紧出来。
队伍一隅,一名年轻人正饶有趣味的看着辕门内军营情景,此举引得身边老仆不安,低声劝道:“郎君,军营可不能随意窥探,万一给人认为是细作,那可就麻烦了。”
“嗨,若看一看就会被人看去虚实,这军营的布置也太无用了。”
年轻人满不在乎,因为没见过大军营地,所以对于眼前这规模宏大的军营很感兴趣,不过见着老仆十分紧张,他笑了笑便转头看向别处。
运粮的队伍排起长队,至少有一里长,其中有各郡县输送来的物资,他的车队虽然排在前头,但等交接完毕怕是要到午后了。
他姓徐,名盖,家住离狐,离狐为曹州治下济阴郡管辖,而官军驻扎州治左城讨伐逆贼,所以官府要求各地良民输送粮草以备军需,徐家一贯是良民,自然要踊跃响应。
不响应不行,徐氏在离狐是大族,光是徐盖家就有僮仆千人、良田数百顷,在官府眼里是一等大户,若不带头做表率,下场可不妙。
所以作为嫡子,徐盖被父亲安排重任,负责督运粮草到左城军营交差,顺便在州城混个脸熟,为将来的发展做好铺垫。
如今丞相亲自领兵驻扎左城,他若有幸在其面前露个脸,总是好的。
徐盖之父徐康,曾任高齐谯郡太守,徐盖祖父徐鹊,曾任元魏濮阳郡守,徐家世代官宦,眼光当然和一般豪强不一样,只要有机会,就要让年轻人在上位者面前露露脸,为将来入仕做铺垫。
所以徐盖不认为输送粮草是件苦差事,为了家族也为了自己,他到左城军营走一遭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带领部曲为官军助战就免了,因为风险太大。
时局动荡,徐家不会轻易把身家性命都押上去,因为一旦输了可是灭族之祸,徐盖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对于父亲的决定很认同。
该送粮草就送粮草,免得被官军杀鸡骇猴,可又不能过于“投入”,因为逆贼很能打,说不定哪天就变成了“官军”,到时候站错队的家族会很惨,和淮西那些豪强一般惨。
淮西发生的事情,或多或少为河南各地家族所知,对于某人的狠辣手段,大家算是领教了,如今此人就在亳州小黄,谁也不敢等闲视之。
对于曹州地界的家族来说,万一对方又打了胜仗,控制曹州,那么为家族计,现在还是低调些比较好。
“独脚铜人...为何会有如此诨号呢?”
徐盖喃喃自语,他还年轻,未有机会入仕,所以对于外面的世界颇为感兴趣,徐家人脉广,所以时常能听到别处的一些消息,关于“独脚铜人”的消息,徐盖多有耳闻。
就在这时,辕门处忽然喧嚣起来,大量士兵跑出军营,沿路维持秩序,让马车及闲杂人等退到路边,随后有数辆马车从营内驶出,在大量骑兵的护卫下沿着道路向北进发。
徐盖站在马车边,默默等着队伍经过面前,然而当马车经过时,他问到了鲍鱼的气味。
鲍鱼,是用盐腌制的咸鱼,气味很特别也很“冲”,家境富裕的徐盖对鲍鱼并不陌生,但对于此情此景,他有些错愕。
徐盖自幼读书,年纪轻轻就读了很多书,此时,他脑海里浮现自己在某卷书里看过的一段内容,心中惊疑不定。
秦王扫**,御宇天下,称始皇帝,数次出游,至平原津而病,崩于沙丘之宫,左丞相李斯、中车府令赵高矫诏,秘不发丧,以棺载凉车中,走井陉道回咸阳。
因车发臭,载一石鲍鱼,以乱其臭。
第一百八十四章 机会
“让一让,让一让!莫要站在铁轨上,让开!!”
站在铁轨边发呆的男子,正琢磨这玩意是不是纯铁打造,闻言循声望去,见着迎面驶来的轨道马车距离自己只有十余步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赶紧后退几步,不一会轨道马车缓缓驶过,上面满载着乘客,有乘客不住向窗外张望,满是好奇的表情。
没多久对向驶来另一辆马车,上面同样满载着乘客,看着这一奇特场景,男子有些出神,不远处同样有人如此,看着轨道马车发呆。
街道上人来人往,对此见怪不怪,西阳城每日都有外来客,见着行驶在铁轨上的轨道马车,都会出神。
西阳城有轨道马车,每日往返于铁轨上,铁轨贯穿全城,西达龙头山,东抵巴口港,极大方便了百姓出行,也方便了物资流通。
去年天子驾临西阳,就坐过轨道马车,至此西阳的轨道马车名声远扬,而江对面那条从大冶经武昌到夏口的轨道,同样广为人知。
每个第一次来西阳的人,都会跑来围观轨道马车,如果有闲钱的话,还会亲自坐上一坐,不过在马车上是垂足而坐,又和草芥之民、市井商贩挤在一起,有人不乐意,故而多以旁观为主。
轨道所在大街十分宽敞,轨道两侧是人潮如织的步道,街道两侧邸店栉比鳞次,热闹非常。
街边某处,食肆五味斋内,二楼临窗雅座,粟特胡商安吐罗正饶有趣味的看着窗外,看着轨道马车来来往往,片刻后看了看怀表,笑着向对坐的王越说道:
“轨道马车的载客量如此之多,难怪能够在半年内回本。”
王越闻言笑道:“载客的收益可不行,全靠载货的收益,一开始可不是这样,大王主张修建轨道时,大家都觉得以纯铁打造轨道浪费太过,又担心马车运行起来太麻烦,引起纠纷不断,所以没多少人看好。”
安吐罗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但是轨道一成,东西两端往来便利,交通便利了,商机就来了。”
“那是,大王的奇思妙想,某等佩服得五体投地...请。”王越举杯,和安吐罗碰杯后各自一饮而尽。
“安兄放心,那两面玻璃镜有特别包装,定然能平安抵达长安。”
“承王兄吉言,这几日有劳王兄了,请。”
安吐罗举杯,又和王越碰杯,然后各自一饮而尽。
安吐罗再次来到西阳,不由得为西阳日新月异的发展而惊叹,他因为家人还在邺城,为免身份泄露累及家人,所以此次在西阳有些藏头露尾。
虽然安吐罗之前便派驻掌柜常驻西阳,但他下榻之处却在五味斋。
五味斋是西阳王府的产业,除了经营饮食,也经营住宿,有上等雅院,从饮食到娱乐、住宿全包,安吐罗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惬意得很。
当然,费用是全免的。
他每日除了听手下掌柜汇报事务,就只做一件事情,那就是关注玻璃镜的制作进度如何。
安吐罗此次冒险浮海南下,除了护送西阳王妃一行之外,还肩负一项重任,那就是完成一笔交易,他无论如何也要确保自己在交易中负责的事务能圆满完成。
极西之地的罗马国,其君主向粟特商人定了一面镜子,这面镜子只有中原的黄州西阳能做出来,所以安吐罗受同胞委托,必须亲自到黄州订货。
这面镜子必须按照罗马君主指定的样式、尺寸制作,而尺寸不小,可想而知价格不菲,当然售价更加不菲。
安吐罗因为协助西阳王妃南下,西阳王对此颇为感激,不但免了安吐罗的货款,还命人多做了一面同尺寸、样式的镜子,以为备用。
两面玻璃镜,分别用特制的箱子存储,这种箱子的结构十分精妙,一般的撞击无法损坏其中装着的玻璃镜,能承受长途运输时的颠簸。
大掌柜王越命人当众演示过这种箱子是如何的耐摔,安吐罗现场目睹之后,放心许多。
从东方的中原到西方的罗马,路途有万里之遥,粟特商队要运输易碎的玻璃镜,确实风险很大,西阳王如此慷慨大方,多做一面镜子不说,还有特制的箱子运输镜子,让这笔交易多了一份保障。
他在西阳王这里是免费拿镜子,箱子也不用钱,不过交到合作伙伴那里时,必要的费用还是要收的,也不枉费他为了冒险南下而付出的巨大代价。
只要玻璃镜平安抵达敦煌,那么安吐罗就能收回成本,而此行的收益,却才是刚开始。
他冒着巨大风险协助西阳王妃南下,西阳王为此给出的馈赠不止玻璃镜,来自岭表的蔗糖,会为安吐罗及其家族带来不菲的利润。
蔗糖之中,有如霜般洁白、细腻的白砂糖,有如冰晶般的冰糖,还有红色块状的红糖,这些来自岭表的特产,在去年年底进入中原后,有着巨大的销路。
与此同时,还有各种海外香药,都经由新开辟的商路,从岭表广州一路北上,过大庾岭、彭蠡湖抵达黄州。
又从黄州去安陆、襄阳、穰城,再由武关道入关中直抵长安,出去香药不说,蔗糖在长安的售价,可比传统的糖要高得多,利润同样高得多。
安吐罗的家族在关中同州,通过和族人的联系,他知道如今的长安朝廷已经稳定下来,重新掌权的权贵们,还有各式各样的大户们,对于白砂糖、冰糖、红糖的需求很旺盛。
每有新货抵达长安,瞬间就会被一扫而空,蔗糖如此热销,还和天子有关。
来自岭表的各类蔗糖,其上等品已经成为贡品,成为天子褒奖臣子的赏赐之一,此举直接带动了人们对蔗糖的追捧,而商贾想要以相对便宜的价格拿到这几种蔗糖,就得来黄州找门路。
西阳王以黄州商会为工具,又和岭表豪族密切合作,牢牢控制着蔗糖的货源,无人可以撼动,但西阳王向来不吃独食,想要做蔗糖买卖的各方人士,只要能和黄州商会达成协议,就有资格分一杯羹。
但要达成合作,就得有利益交换,不是谁都能出得起要价,安吐罗本来也没把握,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协助西阳王妃南返,不需要付出什么,就如愿以偿有了蔗糖的货源,但安吐罗还想能更进一步,大掌柜王越对此做不了主。
所以安吐罗只能等时机合适,再面见西阳王,争取机会。
不久前,西阳王在沙水畔击败逆贼大军,前日捷报传到西阳,全城百姓为之雀跃不已,而安吐罗听了这个消息,又有了新的想法。
若西阳王或者官军(长安朝廷)再打一场大胜仗,恐怕尉迟氏就要完蛋了,安吐罗觉得又有一个机会摆在自己面前。
他是商人,知道做买卖时风险越高收益越大,而没有任何风险,比得上政治投机要面临的风险大。
同样,没有任何收益,比得上政治投机所得收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