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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米糕羊     逆水行周txt下载     逆水行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一十三章 鸡肋(续)

    一张巨大的白布,占据了整整一堵墙的空间,上面画着如同树枝般的图形,密密麻麻让人看了头痛,而黄州长史郝吴伯,此时正拿着一根木棍,点着图上某处申斥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夏口到大冶的铁路,开通不到一个月,有轨马车对行导致拥堵的车次累计超过三成,你们都看了数据,结果自己写的总结却是一塌糊涂!”

    “明明制定了列车运行时刻表,明明规定好每一个车次的发车时间,为何会出现那么多车次误点!”

    “对,没错,夏口到大冶之间的铁路是单线,不像西阳的复线那么好调度,可是明明已经制定了列车运行时刻表,为何还会出现对向马车堵在路上的情况?”

    “这个问题不弄清楚,官府耗资无数建好的铁路就是一堆废铁,是鸡肋!”

    “前日,鄂州长史一行乘坐专列从武昌去夏口,半路上被夏口方向的运兵车堵在半路,这运兵车本该两个小时前就从夏口出发,结果误点了!”

    “问题出在哪里?不按时间发车!”

    郝吴伯说到这里情绪激动起来,挥舞着手中木棍,差点就要往面前的吏员们头上砸。

    “一步错,步步错!本官说过多少遍,列车运行时间表就是军令!军令是什么?克期俱至!误了时辰,那就叫做失期!”

    郝吴伯一直以脾气好著称,在黄州做官这些年,下属基本上从没见过这位年轻长史发过飙,如今如此失态,倒也怪不得对方。

    前日,前往安陆的陈国岭表降官一行,和鄂州长史郑通一起乘坐‘专列’,经由新开通不到一个月的铁路去夏口,结果被夏口方向晚点出发的运兵车堵在半路。

    一千士兵,浩浩荡荡十三列运兵车,就这么在旷野里堵着,也亏得领兵将领脑子灵活,让士兵们下车把车厢抬出铁轨,给‘专列’让道,不然的话大家都要在野地里过夜了。

    安排陈国降官取道夏口去安陆,一来是减轻对方旅途劳顿,二来就是要展示一下周国(山南)的实力,结果搞出这种事情来,真是让人面上无光。

    铁路,世间从未有之事物,从刚开始提出规划时,郝吴伯就强烈反对,他觉得这东西是鸡肋,与其耗费大量铁料做铁轨,还不如打造农具给百姓开荒。

    然而提出这一规划的宇文温不以为然,各种说词一套套的,弄得郝吴伯等人哑口无言,但郝吴伯还是想出了几个问题,然后在议事会上当众发难:

    第一,江南多雨,铁轨露天肯定是日晒雨淋,想必锈蚀很快,到时候更换铁轨不但是一笔沉重的财政负担,更换期间还会影响整条铁路的运输能力。

    第二,大冶和夏口之间的铁路,全程长度有二百里左右,又是单向,那么对向行驶的轨道马车如何协调是个大问题。

    第三,一列五节车厢的列车,按照平均每小时二十里的行驶速度、八十人及其行李的载重量,动起来就不容易停,行进途中前方出现紧急情况,怎么能保证列车平稳停下来,而不是五节车厢挤在一起导致“脱轨”?

    第四,大冶到夏口的铁路,造价折算成铜钱大概有一百万贯,有这笔钱,拿去改善民生、拿去练兵多好,结果拿来修铁路,这是令人发指的奢侈浪费!

    宇文温的回答很干脆,第一,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第二,按地段规划轨道马车的编组、调度,制定好列车运行时刻表并严格执行,就能妥善解决对向行驶列车之间出现的堵塞问题。

    第三,一列五节车厢的列车如何停下来?很简单,惯性太大不能光靠马,要给每节车厢装“制动系统”也就是“刹车”,然后刹车时从最后一节车厢开始,依次向前进行。

    当然,这需要经过专门培训的‘乘务员’来操作。

    第四,要想富,先修路,大宗货物水运,顺流而下很方便,但逆流而上的成本太高,必须用陆路运输的手段来替代,那就是轨道运输,也就是铁路。

    耗资太大不值得?你们这些被摩擦力束缚的灵魂,根本就不懂轨道运输的精妙之处!

    宇文温说的这句话,郝吴伯不知道是骂人还是循循教导,综合对方一贯的言行,他觉得大概是后者,然后自己莫名其妙成了“司轨”,负责总揽黄州总管府轨道运输事务。

    如果做得好,以后就能晋升为大司轨了!

    当然这只是去年议事时,宇文温私底下的玩笑话,他给郝吴伯临时设置的职务,是轨道转运使。

    铁路运转的具体事务,由新成立的“轨曹”负责,郝吴伯为直接负责人,所以哪怕他认为铁路是鸡肋,也兢兢业业投入到这项闻所未闻的事业中去。

    结果辛辛苦苦筹划、修建、试运行折腾了那么久,换来的却是丢人现眼,他想骂粗口,那就是“这次本来想露脸,结果把屁股露出来了!”

    面对着几乎暴跳如雷的‘郝司轨’,轨曹的官吏们有些讷讷,他们也是第一次接触到如此奇特的轨道运输,所以一些习惯还没改过来。

    “按时,按时,按时!重要的事情,难道还要本官再说上三遍!”

    “和西阳城的铁路不同,这条铁路是单线,不像长江上船只往来相互避让十分方便,所以列车必须按照运行时刻表发车,才能确保对向列车的通畅运行!”

    “船只出发,晚上半个时辰甚至一个时辰都没什么,可列车晚了半个时辰出发,整条线都要瘫痪!”

    “运兵车堵在半路,可以发动士兵抬车厢让路,万一是装着千斤铁料的货车堵在半路,你们找谁来抬车厢!”

    “运行大半个月来,从大冶发往夏口的铁料是越来越多,要是哪天十几列货车都堵在半路,你们说怎么办!”

    郝吴伯说到这里,已经喉咙沙哑,喝了几口水之后,让人把厚厚一沓书本摆上书案。

    “这是鄂州的郑长史命人撰写的夏口-大冶铁路试运行报告,你们仔细看看,然后自己写心得,三日后交上来!”

    官吏们见状开始叫苦,他们不是不想看报告,而是希望能够增派人手,轨曹要忙的事情太多,人不够用了。

    夏口-大冶铁路开始运行之后,轨道运输的便利性很快就显现出来,从大冶监发向夏口、武昌的铁料越来越多,一开始准备好的货运列车数量不够了。

    而从夏口-武昌、大冶-武昌的客运需求也越来越大,一开始准备好的客运列车数量也不够了。

    简而言之,被大家认为是鸡肋的夏口-大冶铁路,已经变成了鸡腿,官府觉得轨道运输的运力有些吃紧,而民间对运力的需求也在急速增加。

    列车的问题好解决,困难的就是随着发车次数的增加,对向行驶列车发生拥堵的情况越来越多,不按列车运行时刻表时发车是一个问题,另一个问题就是维持铁路正常运转的人手不够。

    铁轨的养护需要人手,车站里的调度、编组需要人手,增加车次,那就要增加车夫和‘乘务员’,而列车的维护、保养也需要人手。

    这可不是随便找一个人来就能做的事情,需要‘上岗培训’,这需要时间,还会增加俸禄开支。

    “人不够,马上办班!钱粮不够,申请调拨!本官再强调一次,定好的列车运行时刻表,必须严格执行!”郝吴伯把棍子一扔,杀气腾腾的说道:“有逾期不发车者,按军法以失期罪论处!”

第二百一十四章 轻重缓急

    西阳城东郊,一列有轨马车正缓缓向东行驶,马车车厢有五节,每一节车厢的样式都一模一样,而做工要比沿线其他行驶着的有轨马车精致许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第一节车厢里,黄州长史郝吴伯正和其他官员坐着喝茶,体验“专列”的舒适度,若不是窗外一直‘移动’的景色提醒大家正在乘坐马车,专列的平稳程度足以让人以为是身在驿馆厢房里。

    车厢左侧是过道,只占大概三分之一空间,剩下三分之二的右边空间,就是一个个带门的隔间,有坐榻,有凭几,还有卧榻。

    几名侍女提着茶壶,为各个隔间里对坐的官员们斟茶,虽然车厢有些晃动,但经过训练的侍女们还是稳稳的将茶倒进茶杯中。

    接下来是另几名侍女提着食盒上前,将温热的饭菜分别放到各位官员的食案上。

    食案通过活扣固定在车厢地板,不会因为些许晃动而发生移动,但毕竟是坐在移动中的马车用餐,许多人一开始不怎么适应。

    但行驶在铁轨上的马车比行驶在土路上的马车平稳,所以渐渐地大家都能正常用餐,待得用餐完毕,侍女们将餐具收走,端来盛着温水的水盆和手巾,让乘客们洗手。

    一切都和驿馆、驿站接待过客的流程类似,虽然地方狭窄了些,却也给了官员们相同的感受,坐在这种“专列”上,舒适度和在驿馆厢房里差不多。

    可以坐、可以躺,将隔间的滑门拉上后,即便睡姿不雅观,都不怕被来往的人看到,在车上还可以吃饭、喝水、如厕、休息,乘坐专列真是长途跋涉的首选方式。

    可惜,专列只在武昌到夏口这段铁路运行,没有铁路的地方,当然就没有专列了。

    通常而言,官员带着家眷、行礼、仆人远赴外地,一天的行程也就三、四十里左右,因为即便有马,但队伍的行进速度会被步行人员拖累。

    基于贵贱之分,即便是山南流行的四轮马车,一辆车也不可能坐多少人,所以除非马多,那些随行的仆人、侍女都是步行前进。

    到了中午,要用餐,要躲避**辣的太阳,所以一天里能赶路的时间并不算多,按以往来说,一个官员带着家眷、随从、行李,从武昌到夏口,至少得花四天时间。

    而现在,当天出发,下午就能抵达,因为轨道马车除了换马之外,是一直在前行驶着的,车上成员可以从容用餐、如厕、休息,不会耽误赶路。

    这一点很重要,省去了乘客的旅途劳累,对于黄州西阳的官员来说,今后去安陆,就可以乘船渡江到武昌,坐有轨马车去夏口,然后乘船走水到安陆。

    这样的出行方式,和骑马走官道去安陆所需时间差不多,但没那么累,而今天郝吴伯带着大家体验专列,就是要为划分专列规格做出参考。

    人分贵贱,官分上下,载客的轨道马车,要分成官、民两种,而官也要分等级,官员出行根据品秩不同,马车的规格不同,所以专列的规格也得分清楚。

    不光官职,爵位是公爵的人,与爵位是侯爵的人所乘坐的专列其规格也必须不同,具体怎么分,还没有定论,因为周国的礼制可没对有轨马车的规格做出规定,而有轨马车的车厢,要比一般马车车厢大。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专列车厢越舒适、宽敞,就越能体现乘客的地位和身份之尊贵。

    山南地界官职最高的官员,就是大行台尚书令及其上佐,接下来是各总管及其上佐,然后是各州刺史及其上佐,而武官也能分成几个等级,至于说到爵位,最高有郡王级别的西阳王。

    可能乘坐专列的人,不光许多品秩的官员、武将,还有这些人的家眷,有的家眷是有诰命的,所以还得考虑女眷的品秩,有轨马车不可能为这些人一一准备对应的专列,所以如何定出合适的规格,是个令人头痛的问题。

    职官、爵位、散秩一系列因素参合在一起,让郝吴伯绞尽脑汁都定不下最佳方案,所以今日带着下属乘坐专列,来个集思广益。

    现在的专列,主要是给从武昌到夏口的官员乘坐,若是从夏口到武昌/西阳,可以直接乘船顺流而下,所以总的来说,专列也没必要准备那么车次。

    郝吴伯初步的构想,首先官车和民车要分开,而官车就分四个规格,车厢外部尺寸相同,但车厢内布局逐级狭小,装饰也逐级简化。

    最好是做成‘通用’车厢,车厢内的布局可以较为方便的变化,以便尽可能的减少成本,但说得容易做起来难,郝吴伯觉得如今局势危急,宇文温还让他负责这种事,是有些分不清缓急轻重。

    车上官员纷纷说出自己对专列规格的看法,郝吴伯听在耳中只觉得嗡嗡作响,揉了揉太阳穴,下令大家回去后将构思写出来上交,他再逐一翻阅。

    为了一条二百里长的铁路如此大费周章,郝吴伯有些无奈,但他知道这条铁路意义重大,因为宇文温的雄心壮志不小,需要这条铁路来积累运行经验。

    郝吴伯听过宇文温描述的轨道运输美好前景,但不太敢相信真的能实现,因为那需要消耗巨大的人力物力,而效果存疑。

    更别说为了修筑二百里的铁路都已花费巨资,运行起来也很吃力,再修更长的铁路,他觉得搞不好会是劳民伤财,白白浪费那么多铁料和钱粮。

    或许,该上书杞王,请他来让宇文温“冷静一下”?

    郝吴伯脑海里闪过如此念头,就在这时专列缓缓停下,他看向窗外发现已经抵达巴口港,掏出怀表看了看,发现专列准时抵达目的地。

    走下专列,呼吸着江边带着腥味的空气,郝吴伯看着熟悉的港口颇为欣慰,巴口港和西阳城一样,越来越繁华,而复线铁路的出现,让这两处地方的联系愈发紧密。

    所以郝吴伯对铁路的感觉很复杂,而此时此刻,巴口东方的江面上,出现大量的船只。

    那是出征在外将近一年的虎林军回来了,郝吴伯此次来巴口,除了体验专列的乘坐感觉,也是为了迎接西阳王麾下的这支劲旅。

    基于某种考虑,黄州司马宇文十五坐镇西阳,没有和他一起同时出现在巴口。

    巴口港已经腾出了大片码头,以便让虎林军将士乘坐的船只靠泊,郝吴伯看着簇拥在码头周围的军属,又看看远处的船只,叹了口气。

    西阳王不知道是基于什么考虑,竟然给虎林军将士放三十日的假,郝吴伯觉得这是真的有些分不清缓急轻重了。

    即便你在豫州顶住尉迟氏大军,可江南陈军的动向,真就不值得关注么?如此轻敌不好吧!

    郝吴伯想着想着,将视线转向更遥远的东方,周国内讧的消息,现在也该传到陈国国都建康,届时陈国皇帝如果和江北周军主帅尉迟佑耆媾和,对于宇文氏来说情况会急转直下。

    若陈军不渡江进攻淮南,却朔江而上要收复江州,那该怎么办?

第二百一十五章 说文解字

    建康,台城,陈国天子陈叔宝正与幸臣孔范、施文庆座谈,孔、施二人自年初以来表现出色,让力排众议派他二人监军的陈叔宝颇为自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此时此刻,是孔范侃侃而谈,说的是五德以及五行相生及相克。

    历代根据五行五德之说,定自己王朝之“德性”,秦为水德,尚黑,汉的德性几经变更,后汉时确定为火德,尚赤,故有“炎汉”之称。

    曹魏受汉禅,为土德,服色黄;晋取而代之,为金德,正朔服色,并依前代。

    永嘉之乱,衣冠南渡,迁都建康的晋国,觉得自己既属金德,服色当尚白色,之前是搞错了,才有八王之乱的祸事。

    刘裕受禅建宋,宋为水德,服色亦如魏晋故事,以示正统;萧齐木德、萧梁火德,服色馀一依前代。

    而陈武帝(陈霸先)受禅称帝后,陈国为木德,服色亦如前代。

    至于北虏,后魏(元魏)初为土德,自称为黄帝之后,服尚黄,牺牲尚白,至太和年间,认为既然继承了晋的正统,按金生水的说法,改为水德。

    后来魏分东西,东魏为高齐取代,按照水生木的说法,齐国为木德,正朔服色亦如元魏;而西魏为宇文周取代,周国认为自己继承魏统正朔,依旧为水德。

    又因为周文帝(宇文泰)有黑水之谶,所以周国尚黑。

    待得大象二年,周天子宇文忽然去世,外戚杨坚篡权,后来建立隋国,为火德,以火雀降祥之故,衣服、旗帜、牺牲尚赤,戎服以黄。

    这数十年间,北边是水德之周和木德之齐对峙,而南边是火德之梁为木德之陈取代,后来周国灭齐,一时间势不可挡,结果没多久便差点分崩离析。

    问题出在哪里呢?孔范接下来要分析的就是这个问题。

    当年陈(木德)、齐(木德)、周(水德)三国对峙,所谓双木为林,再加水便是“淋”字,周国灭齐,“淋”去一木便成了“沐”,眼见着陈国要独木难支,“沐”字却昭显了天下局势。

    沐者,沐猴而冠也,源出《史记项羽本纪》“人言楚人沐猴而冠”。

    周国吞并齐国,国力达到巅峰,结果周帝宇文邕于壮年之时病逝,继位的宇文,狂妄自大、行为乖张,竟然自称为“天”,这不就是沐猴而冠么?

    沐猴而冠的宇文当了两年皇帝就死了,周国随即陷入内乱,当年周国联陈攻齐,随后出尔反尔攻占陈国江北、淮南州郡,接连两代君王暴毙,这就是报应。

    接下来,周、隋对抗,隋、陈联合,两国德性分别为土、木,土木二字加起来就是“耒”,再加周国之水就是“”也就是“耒水”。

    按《水经注》所载,耒水出桂阳郴县南山。

    “桂阳郴县...桂阳郴县...”

    陈叔宝沉吟着,片刻后问道:“项羽弑杀其主楚义帝熊心,朕记得是在长沙郴县?”

    “官家说得没错!”

    施文庆适时插话,孔范把话题引到项羽弑君,现在轮到他表演了,什么五德之说他才不信,但为了讨得陈官家欢心,他和孔范是绞尽脑汁,牵强附会编了一套说词来分析时事。

    理了理思路,施文庆把话题继续下去:“官家,秦失其鹿,群雄共逐之...”

    秦失其鹿,群雄共逐之,而楚国王室末裔熊心,在楚亡后隐匿民间为人牧羊,楚国贵族项梁于会稽起事后,采纳范增建议,自称武信君,立熊心为楚怀王,以从民望。

    熊心只是名义上的主君,根本就没有丝毫权力,秦国灭亡后,项羽佯尊熊心为义帝,自行分封天下诸侯,刘邦被封为汉王,项羽则自立为“西楚霸王”,并徙熊心于长沙郴县。

    形势逼人,熊心无奈只得出都就道,但左右群臣依恋故乡,怨声载道未肯速徙。项羽大怒,暗令义帝途经之地的三王(九江王英布、衡山王吴芮、临江王共敖),要在半路击杀义帝。

    最后,英布派兵追杀义帝至郴县,弑熊心于郴城穷泉旁,郴人怜之,将熊心葬于城邑西南边的后山,也就是耒水的发源地。

    熊心无权形同傀儡,但却是项羽名义上的主君,汉王刘邦获知熊心死讯,令三军发丧,缟素三日,发檄文布告全国,指斥项羽弑君,大逆不道。

    天下诸侯群起响应,刘邦得各路大军数十万,杀奔楚都彭城,讨伐项羽,楚汉之争由此开始,最后以西楚霸王项羽自刎乌江而落幕,一世英雄,黯然退场。

    “周国权相尉迟,视主君如猪狗,竟掩耳盗铃行弑君之事,如今周国内乱再起,正好应了“”字之谶!”

    施文庆做义愤填膺状,随后起身向陈叔宝行礼:“恭喜官家,贺喜官家!如今中原大乱,正是皇朝再起之时!”

    孔范等人也纷纷向陈叔宝道贺,弄得陈官家笑逐颜开,今年发生的一件件大事,确实让他对于谶纬之说深信不疑,而孔、施二人所述,真的很有道理。

    周军于去年年底大举南犯,兵临建康城下,就在城中人心惶惶之际,官军表现神勇,接连击败北虏,保得国都平安。

    官军成功将战事拖到雨季,雨中对峙数月后,北虏灰溜溜撤回江北,就在秋天来临,雨季即将远去时,周国毫无预兆的爆发内乱,这就让陈国上下瞠目结舌了。

    这说明了什么?建康自有王气加持!

    周国内乱的消息,数日前才传到建康,一开始大家还不敢相信,可综合各地的消息,确定周国宇文氏和尉迟氏决裂后,陈叔宝几乎是喜极而泣。

    周国皇帝宇文乾铿,于大婚之日遇刺,伤重不治,丞相尉迟立西阳王世子为新君,与此同时派出大军攻打关中、山南,要讨伐‘弑君逆贼’宇文亮。

    宇文亮的实力远不及尉迟,眼见着宇文氏就要被突然袭击给斩草除根,结果随后的战局却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本该在岭表的西阳王宇文温,居然率兵突破大别山,攻占豫州州治悬瓠。

    西阳王还声称遇到了落难的天子,原来遇刺是假,尉迟借机弑君是真,落难天子随后号召天下兵马勤王,讨伐弑逆贼尉迟。

    落难天子是真是假没人关心,但周国内乱短时期不会结束是真的,这对于几乎亡国的陈国来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陈叔宝觉得孔范、施文庆说得没错,“沐”字代表着沐猴而冠,结果沐猴而冠的周国皇帝宇文忽然去世,让周国陷入巨大的内乱中。

    而接下来的“”字,意指周国权相尉迟,会如同西楚霸王项羽那样弑君,随后导致诸侯群起而攻之,而项羽的下场是什么,尉迟的下场就会是什么!

    中原乱作一团,正好是陈国复兴的大好机会,若能借机挥师北伐,阻力要小得多,如果抓住机会,统一天下不是不可能。

    亲手结束三百年乱世,成为再造华夏之明君,从此名垂青史,为后人所颂扬,陈叔宝一想到这里就兴奋得夜不能寐,所以要听听两位中流砥柱的意见,好好制定一个宏伟的战略,实现他的梦想。

    “两位爱卿,对于当前局势,有何见解?”

第二百一十六章 左右为难

    陈叔宝所关心的,正是这几日文武官员争论的焦点,如今周国忽然爆发内乱,对于濒临亡国的陈国来说,真的是久旱之后的一场大雨,如何把握这个宝贵的机会,关系着陈国的生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自衣冠南渡以来,建康朝廷从未有如今这般窘迫,长江以北地区,无论是山南荆襄还是淮南,全都丢了,就连江南的巴、湘、江州也丢了,甚至连岭表也丢了。

    陈国只剩下江表的三吴之地以及山多田少的丰州,此时说是危如累卵也不为过,再不想办法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针对目前局势,陈国的文武官员纷纷上书,对时局发表看法,各方意见大体上可以汇集成三种战略:西攻北守、北攻西守、全面出击。

    西攻北守,其中的“西攻”就是指官军应该趁着周国内讧之际,挥师西进,收复被周国(宇文氏)攻占的江州,然后将更西的巴、湘之地,还有岭南桂州、广州悉数收复。

    而“北守”就是隔江与江北淮南的周军(尉迟氏)对峙,官军不主动渡江北上,将主力投入到“西攻”中去。

    这个战略,是要让陈国重新站稳脚跟,先收复长江以南国土,确保建康不会被长江中上游敌军威胁,因为历史上北方朝廷(晋国)攻破建康(东吴)时,是从上游蜀地派兵,乘船顺流而下一路东进直达建康。

    而与建康隔江对望的江北(淮南)地区,陈军只要守住南岸采石和京口两处要地,就能有效防御对岸敌军的进攻。

    第二种战略是北攻西守,就是和第一种战略反着来,趁着尉迟氏和宇文氏斗得难分难解之际,挥师北上,不但要收复淮南失地,还要尽可能将国土扩展到淮北。

    这个战略看上去是剑走偏锋,但其核心思想就是“联西攻东”,也就是联合宇文氏,攻打尉迟氏,因为尉迟氏实力最强,宇文氏和陈国实力较弱,弱者联合对抗强者,正是生存之道。

    第三种战略就是同时出击,但官军的实力以及粮草支撑不了如此宏伟的战略目标,所以争了几日,大家的争论焦点就集中在前两种战略。

    陈叔宝在这两种战略之间左右为难,不知应该如何取舍,西攻北守是求稳之策,因为只有收复江州和岭表广州,才能有效确保建康的安全。

    江州在手,是确保江防的底线,有江州水军扼守江面,长江下游的建康才不会风声鹤唳;而广州在手,晋时孙恩、卢循经江州、海路进攻建康和三吴之地的事情才不会重演。

    不解决这个问题,陈叔宝自己都睡不好觉。

    但若采取这种战略,就意味着偏安江南,对中原局势作壁上观,等着宇文氏和尉迟氏决出胜负,然后胜者修生养息数年,便可再度南犯,届时陈国面对的形势未必乐观。

    北攻西守,意味着放弃江州、广州,孤注一掷向北进攻以求破局,借着尉迟氏和宇文氏相争、兵力紧张之际,先收复淮南,然后继续向北推进。

    将防线推过淮水,东端抵达徐州彭城一带,彭城附近的泗水水系,向北汇入黄河,若真的能拿下彭城,陈国可以获得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真正机会。

    从彭城北伐,收复青兖之地,然后向西进军,将黄河以南、虎牢关以东地域收入囊中,如此一来,地广人多的河南之地,就是陈国统一天下的雄厚资本。

    然而一旦北伐失礼,既不能向北拓展国土,上游江州、南方广州也没能收复,官军伤亡惨重,届时真的就无力回天了。

    陈叔宝想保证江表三吴之地的安全,但又不想错失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想做统一天下的雄主,却怕北伐失利,局势急转直下,因此他真的是左右为难。

    年初周军全线进攻,陈叔宝心中惴惴、夜里辗转反侧,而今他夜里依旧辗转反侧,但心态已经完全不同了,前者是在为墙破了几个洞、要先补哪个洞而烦恼,后者是为宅院要外扩、要先扩哪个方向而烦恼。

    这种烦恼,孔范能够理解,他一向说官家喜欢听的话,做官家喜欢做的事,现如今,就是他和施文庆背台词的时候了。

    隋国降将于仲文,确确实实有真才实学,针对目前局势,写了洋洋洒洒数万字的策论,孔范和施文庆仔细研究过后,又和于仲文彻夜讨论,终于拟好台词,要在陈官家面前一显身手。

    此时此刻,孔范开始发表“真知灼见”,他首先指出目前首要之务,是化解建康面临的安全问题。

    隔江北面有周军(尉迟氏),江州、广州也有周军(宇文氏),权衡轻重,当然是要收复江州和广州,才能确实保证建康安全。

    其次,收复江州,可以调集彭蠡湖地区的粮食接济三吴,这可是关系到士兵吃不吃得饱肚子的问题,光凭三吴之地的粮食产出,根本就无法长期维持目前官军的军力。

    若收复了江州、广州,陈国接下来要面临的问题,就是一旦尉迟氏和宇文氏决出胜负,胜者迟早要再次大举南侵,到时候该怎么办?

    三吴地区受到江州、广州敌军的威胁,这是近忧,而说到远虑,那就是北方胜者若再次卷土重来,届时御敌的难度必然比现在要大。

    远虑近忧,应该怎么解决?

    很好解决,确保宇文氏和尉迟氏长期对峙,如此才能让这两家无暇打陈国的主意。

    孔范“认为”,如今尉迟氏的实力占极大优势,宇文氏实力明显处于下风,也正是如此,周国丞相尉迟才忽然发难,试图打杞王宇文亮一个措手不及。

    然而事态发展的结果,是宇文氏初步顶住对方的主动进攻,甚至还有一支奇兵进入豫州占据悬瓠,如同一把匕首顶在尉迟氏的腹部。

    这说明宇文氏有机会和尉迟氏分庭抗礼,一如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局面,陈国当然就是那个渔翁,可以来个左右逢源。

    “左右逢源?爱卿说仔细些。”陈叔宝隐约想到了什么,但一下子没有头绪,孔范笑而不语,施文庆随后开始背台词:

    “官家,如今宇文氏和尉迟氏必定有一个相同的想法,那就是希望我国派兵进攻他们的对头,如此一来,官家可分别向北面和西面派遣使者,提出一些要求....”

第二百一十七章 左右逢源

    舌辩之士,在各国之间合纵连横,凭借三寸不烂,说得敌对之国握手言和,亦或是说得歃血之盟反目成仇,区区一人而已,却能抵十万兵。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此时此刻,陈叔宝不关心自己国内有无如此舌辩之士,他关心的是施文庆要如何安排,能让自己左右逢源。

    施文庆早已做好功课,此时成竹在胸,将一份条陈奉上,请天子一边看一边听他细细道来。

    如今周国内乱,以权相尉迟为代表的尉迟氏,已经和以杞王宇文亮为代表的宇文氏水火不容,一山不容二虎,两者必然你死我活。

    当年魏分东西,东西魏互称对方为逆贼,攻伐数十年,一直无暇南顾;如今周国有可能又分东西周,两边对峙,定然也无暇南顾。

    所以从全局出发考虑,联西(宇文氏)抗东(尉迟氏),来个三足鼎立,对于陈国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但在那之前,要确保陈国三吴之地的安全,而宇文氏所占据的江南巴、湘、江以及岭表之地,也是要拿回来的。

    关键是怎么拿。

    现在就派兵西进,那就是三足鼎立中的两个弱者火拼,只会便宜了强者,所以陈国要收复失地,得讲究策略,要来个慢刀割肉。

    施文庆在条陈里“建议”,陈国派使者去山南安州,面见周国山南道大行台尚书令宇文明,最好也能见见周国的真天子,重申周、陈两国的“友好情谊”。

    其实这就是个幌子,那个落难天子是真是假无所谓,关键是陈国主动派出使者,就代表着和解之意,如今宇文亮父子忙着对付尉迟氏,就怕陈军进攻江州,当然有强烈的议和意愿。

    但他们绝不会答应让出江州、岭表广州的要求,所以,陈国可以试着讨价还价:

    让陈军暂时不要西进?可以,用粮食交换,比如说一百万斛。

    让陈军北攻尉迟佑耆?可以,但我们怕你们偷袭,把江州、岭表广州还来,不然休想!

    用一百万斛粮食,换得陈军不进攻江州,以便腾出手集中兵力对付尉迟,宇文亮父子难道不会对这样的条件动心么?

    如果让出需要分兵把守的江州、广州,换得陈军进攻尉迟佑耆,缓解宇文氏面临的正面压力,这笔买卖,也值得宇文亮父子认真考虑吧?

    两个要求,如果都能实现,那么陈国可以兵不血刃收复江州和广州,确保最基本的安全。

    如果对方找借口不愿意让出江州、广州,只愿意提供粮食,那也不错,至少也能解决陈国的粮食问题,日后看情况,再软硬兼施要回江州、广州。

    宇文氏要对付尉迟氏,按常理来说除非取得重大突破,否则不会轻易进攻陈国,那么在短期内,陈国即便没有收复江州、广州,也不会面临来自长江上游、南方广州海上的威胁。

    又有了对方给的粮食,可以稳定军心,从容实施下一步行动,这一切只需要派使者去谈,不需要真的派兵西征。

    与此同时,派出使者去江北见周国江南道行军元帅尉迟佑耆,见面的理由是要求对方释放被俘的陈国将士、官员及其家属。

    当然这只是个幌子,实际是主动给予对方议和的机会,如今周国西阳王宇文温占了豫州悬瓠,尉迟佑耆大军的侧翼不稳,想来也有些头痛。

    如果悬瓠这个溃疡解决不了,尉迟佑耆必然要考虑带兵北返,那么稳住江南陈军是必然选择,对方对此肯定有强烈的议和意愿。

    但他必然不会答应让出淮南的要求。

    所以,陈国也可以试着讨价还价:

    两国休兵?可以,放还所有俘虏,你们“借出”一百万斛粮食,帮助陈国过冬总可以吧?

    让陈军西进?可以,但是军粮不够,你们再“借出”一百万斛粮食,可以吧?

    用一百万斛粮食,换得陈国休兵,这笔买卖,对于尉迟氏来说难道不值得考虑?

    再用一百万斛粮食,换得陈军西进进攻宇文氏侧翼,这笔买卖,对于尉迟氏来说难道也不值得考虑?

    粮食的数量要看谈判结果,粮食到手后,陈国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当年是周国先不要脸,陈国以牙还牙又怎么了?

    “如此反复之举,朕日后会不会留下骂名?”陈叔宝开始纠结起来,施文庆见状献策:“官家,可以让人负责议和之事,事后怪不到官家这里。”

    “呃...”

    陈叔宝觉得这样不错,但又不太好,容易被人诟病是刻薄寡恩,孔范见状立刻现出“忠臣本色”:“官家!微臣愿主持议和之事,所有骂名,微臣愿意承担!”

    有如此忠臣筹谋划策、主动把责任和骂名往身上揽,陈叔宝觉得自己果然是明君,所以才有孔范、施文庆忠心报国。

    施文庆见着天子有些意动,便继续说下去:“官家,主持议和的人选日后再说,微臣方才所说粮食数目只是建议,具体得看议和结果,总而言之,我国左右逢源,当能获得不下一百万斛粮食。”

    “有了粮食,就能支撑官军北伐,至于北伐时机,还得从长计议。”

    “若宇文温搅得豫州甚至河南大乱,那么尉迟佑耆必然回师,但对方撤军时,并不是最佳进攻时机。”

    “刚撤军时,尉迟佑耆必然布置精锐断后,贸然追击必然受挫,待其主力跨过淮水,官军便可誓师北伐。”

    说到这里,施文庆又拿出一份条陈,陈叔宝展开之后,发现里面还配有舆图。

    “官家,这是微臣与孔尚书呕心沥血所拟定的北伐方略...”

    施文庆拿出的北伐方略,实际上是于仲文所写,陈叔宝当然不知道其中缘由,他见着这份凝聚着两位“中流砥柱”心血的图文,愈发感动起来。

    “官家,请看这里...”

    施文庆告了声罪,然后坐到陈叔宝身边,为其讲解北伐方略的具体内容,孔范在另一旁泰然自若,喝了杯茶后,心思飞到别处。

    西阳王果然财大气粗,一万两白银分毫不差,成色十足!

    孔范一想起自己府里刚入库的一万两白银,心跳不由得加速,这是他“友人”、西阳王宇文温命人秘密送来的“意思意思”。

    收钱办事、收多少钱办多少事,这可是孔范一贯的行为准则,宇文温如此舍得花钱,他当然也要使出浑身解数,促成陈国“北攻西守”。

    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是一个原因,第二个原因就是他要保住宇文温这条“后路”,到时候在陈官家和西阳王之间左右逢源,就能财源广进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盘算

    一万两白银,粗略来说约等值于一万贯足色铜钱,但实际上一万两白银能换得更多的铜钱,毕竟黄金白银自古以来都是硬通货,而市面上金银的流通量不算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许多人拿到金银之后,用瓦罐装好,埋在家中某处,轻易不使用。

    建康城里能随时拿出万贯铜钱的人有不少,但能随时拿出万两白银的人就没那么多,所以孔范收到的一万两白银,其价值可比一万贯铜钱高上一截。

    因此,他对“友人”宇文温的财力雄厚有了新的认识,这可不是在对方的老巢西阳城,既然能在建康拿出如此多的白银,孔范觉得宇文温肯定在城中有秘宅。

    而秘宅存着的白银肯定不止一万两。

    孔范有些好奇,他不太清楚宇文温是如何积累下如此多的白银,虽然对方通过出售琉璃镜赚取大量利润,但‘直接销售地点’可不在建康。

    之前他受宇文温所托,为其在建康收购大量香药,所以觉得对方是靠转卖香药才赚来白银,但细细一想,又有新的问题。

    宇文温在建康进了香药,不可能就在城里转手,势必要运到别处销售,那么销售所得的金银珠宝之类的等价物,也只会是在别处囤积。

    可宇文温却能在建康备有这么多白银,孔范觉得极有可能是对方的人将贩卖香药所得运往西阳途中,在建康存了一部分。

    西阳是终点,建康是中途,那么宇文温手下做买卖的地点就是建康以东,而建康以东是长江入海口。

    孔范时不时给宇文温的人行方便,知道对方是将香药装船外运,那么入海之后,船只是去哪里呢?

    如果是在北地销售,那都是周国的地盘,宇文温没必要冒着风险用船运,所以有可能是做海贸。

    从长江入海之后往南,可以抵达岭表广州,但广州是海外蕃商的集散地,也是建康香药的主要来源地,所以孔范知道宇文温的人肯定不是驾船南下去岭表。

    那就一定是北上去高句丽、百济、新罗,甚至还有倭国,在那里出售香药后满载白银返程,入长江后回西阳,经过建康时,将部分白银存在城里秘宅。

    想到这种可能,孔范为自己的这种推断所震惊,高句丽、百济、新罗、倭国和建康朝廷的联系时断时续,使者都是乘船通过海路来建康,但陈国很少有人专门和这些域外番邦做海贸。

    据他所知,陈国海商的船队,大多往返于建康(京口)、丰州候官、广州番禺、交州龙编等港口,也就是说海贸区域是南方,长江入海口以北的海域,基本上没人去。

    结果地盘位于长江中游黄州的宇文温,却极有可能搞起北方海贸,孔范觉得这位的野心恐怕不小,因为海贸利润丰厚,足以让人一夜暴富,而宇文温若仅仅满足于做一个富贵郡王,根本就没必要如此折腾。

    孔范知道宇文温的财力雄厚,即便没有海贸,这些年靠着出售琉璃镜的利润,都足以让其大肆挥霍,在此前提下依旧要涉足海贸赚大钱,只能说明所图非小。

    虽然孔范是陈国人,周国如何与他无关,但他觉得宇文温要是真弄出什么名堂来,自己从中渔利不是不可能。

    远的不说,就说眼下的局势,方才他和施文庆在官家耳边鼓吹什么“挥师北伐、统一中原”,其实这种话他和施文庆是不信的。

    陈国国内局势实际上并不乐观,上游之地连带岭表都丢了,持续将近一年的战事,让军民们疲惫不堪,而建康的存粮已经不那么充裕,无论是北攻西守还是西攻北守,要用兵必须慎之又慎。

    一旦兵败,后果不堪设想。

    国内的隐患,孔范和施文庆大多知道些,但他们可不打算在陈叔宝面前提起,因为官家不喜欢听,他们又何必扫兴?

    还是那句话,官家喜欢听什么,他们就说什么,至于江山会变成什么样子,不关他们的事。

    反正建康自有王气加持,北虏即便兵临城下也迟早要败退,孔范和施文庆觉得只要自己伺候好官家,那么就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截止到现在,他们已经做到了,成为官家身边的心腹,只要官家在一日,他们就能享受一日荣华富贵。

    可万一出了什么意外,那该怎么办?

    这是孔范一直在考虑的问题,官家酒色过度,看上去身体健康,但就怕哪天突然驾崩,到时候他孔范的末日就要到了。

    他知道在文武百官眼中,自己和施文庆等人是奸臣佞幸,一旦新君继位,极有可能“借”他们的人头去平息民怨。

    所以孔范一直在为以后着想,拼命巴结贵妃张丽华,因为张丽华的长子已是是太子,若能确保太子登基,张丽华母子为了和外臣抗衡,必然会继续重用他们。

    但孔范还在担忧,他和施文庆等人和武将们势同水火,也不受文官待见,到时候这些文武官员勾结起来,发动兵变要“清君侧”,到时候新君肯定保不住他们。

    故而孔范还在找另一条后路,而且成功的找到了。

    所以他是真心希望周国的宇文氏能和尉迟氏分庭抗礼,周国分裂为东西周,然后天下三分,再呈鼎足之势,然后他就能左右逢源。

    若在陈国待不下去,就跑去“西周”投奔宇文温。

    宇文温这次命人送万两白银,孔范由此猜出对方在建康布局颇深,所以一旦事有不妙,他就去找对方的眼线,带着家眷西逃。

    当然,若是宇文氏败亡,宇文温跑到陈国,他也不介意在官家面前保下此人一命,到时候再次合伙做买卖,也是不错的选择。

    想到这里,孔范愈发得意,他见着陈叔宝和施文庆正热烈讨论北伐方略,不由得心中哂笑:北伐?自晋以来历代那么多次北伐,有几次成功?

    两百多年以来,晋时有祖逖北伐、褚裒北伐、殷浩北伐、恒温北伐、谢万北伐、谢玄北伐、刘裕北伐,到了刘宋时有前后三次的元嘉北伐。

    萧梁时有数次北伐,到了陈国太建年间,又有前后两次北伐,结果这么多次北伐大多是以失败告终,孔范不觉得以现在陈国的国力,能够支撑起一次成功的北伐。

    但官家爱听,他就要说,成了,他就是定策功臣;不成,就让那些武将来担责!

第二百一十九章 决定

    长江北岸,广陵,行辕内周国江南道行军元帅尉迟佑耆正在见客,行军元帅长史司马消难在座,客人是相府主簿房恭懿,奉丞相、蜀王尉迟之命南下广陵,向江南道行军传达尉迟的决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尉迟已经作出决定,让江南道行军停止南攻行动,要与陈国议和,以便让对方腾出兵力,西进收复上游长江南岸失地江州,进而威胁宇文氏山南之地的侧翼。

    而尉迟佑耆则挥师西进,在江北攻打山南黄州总管府,也就是联南(陈)攻西(宇文氏)的意思。

    尉迟要先解决宇文氏,清除国内政敌,以后再考虑南下平陈,所以此时需要和陈国议和,以便腾出手西进“平叛”。

    这个战略意图想要实现,最关键是必须同陈国议和,这就涉及到许多问题,首当其冲的就是周国要不要把淮南之地“还”给陈国。

    “丞相的意思,陈国极有可能想左右逢源,在我方要好处,又在宇文氏那边要好处,所以漫天要价是必然,那么我方就得坐地还钱。”

    “不战而退还割让国土,当然不行,如何稳住陈国是当务之急,所以我方可以先做出姿态,释放陈国俘虏。”

    “至于淮南州郡的归属,先虚与委蛇,一切视豫州战局而定,若官军收复悬瓠,那就没必要向陈国退让太多。”

    “宇文氏未灭之前,朝廷不会对陈国用兵,当然,如果对方不知好歹,必要的反击还是要有。”

    “陈国愿意西攻那就最好,若不愿意,只要把他们压制在江南即可。”

    “为了释放善意,我方不光可以释放战俘,还可以适当输送一些粮食,不过对方可能拿了粮食就出尔反尔,所以粮食的数量不能太多。”

    “助战的青州水军可以北归,让陈国看到我方议和的诚意。”

    房恭懿侃侃而谈,身为相府主簿,他是丞相尉迟的亲信,而此次南下除了传达丞相的命令,还被委以重任,全权负责与陈国议和之事。

    谈判的底线,房恭懿要向尉迟佑耆和司马消难透露,不然没有这两位的配合,行动协调不一致,很容易让陈国以为周国口是心非。

    既然要议和,那么周国就要主动释放善意,而就在房恭懿抵达广陵的第二日,陈国便派出使者到广陵,要求周国释放陈国俘虏。

    陈国此举表面上看只是索取俘虏,实际上就是为议和而做出的试探,一个巴掌拍不响,既然双方都有议和需求,房恭懿正好趁热打铁。

    陈国要求释放俘虏,那就全部释放,不过某些特定人物另外再说;还可以让陈使到江边,亲眼看着周军将战船拆解。

    如今是秋天,东南风越来越弱,青州水军将士北归只能走陆路,水军战船留那么多没用,正好当着陈使的面拆解,让陈国知道周军再无南渡之意。

    对方必然要求周国归还淮南州郡,房恭懿决定行“拖”字诀,既不反对也不答应,因为当前局势还没到需要割地求和的地步。

    议和,如今不过是第一阶段,周国只要能和陈国达成停战就行了。

    既然要停战,就不再需要江南道行军的编制,所以丞相尉迟做出了决定,从即日起,江南道行军解散,设置东南道大行台。

    行军元帅尉迟佑耆任东南道大行台尚书令,**东南(淮南、淮北)事务。

    元帅长史司马消难改任东南道大行台左仆射,其他行军元帅僚佐,均改任东南道大行台僚佐。

    尉迟佑耆的职责,由进攻陈国,改为镇守淮南、淮北,防范陈国北上,同时要派兵西进平叛。

    不久前,西阳王(邾王)宇文温偷袭豫州悬瓠得手,又接连攻占光州、息州、申州、永州治所,豫州总管贺拔伏恩、行军总管潘子晃相继败亡。

    豫州总管府形势危急,一旦处置不当便会导致河南局势骤变,进而威胁淮南、淮北,所以尉迟在重新组织平叛大军的同时,让亲弟尉迟佑耆在淮南做好准备,避免局势崩坏。

    若平叛大军收复豫州,那么尉迟佑耆便派兵西进,经大别山南麓的江北地区,进攻宇文氏的黄州总管府。

    若平叛大军败了,那么尉迟佑耆同样要派兵西进,沿着淮水向其上游豫州进攻,防止盘踞悬瓠的宇文温趁机扩大地盘。

    而与此同时,尉迟佑耆还得防范江南陈军北伐,所以他这个东南道大行台尚书令的责任很重,需要经验丰富的司马消难辅佐。

    司马消难,晋司空、南阳王司马模之后,他是齐国勋贵子弟,其父司马子如,是齐神武高欢的元从勋旧,号为“四贵”。

    司马消难尚高欢之女,是齐国有名的贵公子。

    后来司马消难卷入宫廷争斗,不得已西逃周国,和前来接应的随国公杨忠结拜为兄弟,杨忠之子杨坚以叔礼侍之。

    和齐国灭亡时才投降的齐国文武不同,司马消难“来得早”,在周国历任要职,人脉深厚,其女司马令姬为天元皇帝太子宇文阐太子妃,后来杨坚将其废为庶人。

    司马消难在周、齐两国都有故旧,大象二年后又追随蜀国公、相州总管尉迟迥,如今被尉迟安排做弟弟的长史、左仆射,就是希望这位能够好好辅佐尉迟佑耆坐镇东南。

    司马消难对如今这一系列变动没有异议,反正有异议也没用,房恭懿已经把事情说得很清楚,又全权负责与陈国的议和事宜,他乐得作壁上观。

    议和成与不成,对陈国做出的退让是否引起朝野物议汹汹,都和司马消难没关系,也不需要他操心。

    当前局势,陈国如冢中枯骨,宇文氏倒是比想象中的要强,所以丞相优先考虑解决宇文氏,司马消难认为是个正确的决定。

    只是这二十年间,天下局势接连变化,让司马消难觉得唏嘘不已,他身为齐国权贵之子,却无奈西逃敌国;成了宇文氏的亲家,到头来却和尉迟氏站在一起。

    昔年实力雄厚的高氏亡了,灭亡高氏、眼见着就要统一天下的宇文氏如今也差不多完了,取而代之的尉迟氏,能笑到最后么?

    后汉天下三分,魏、蜀、吴三足鼎立,大家都以为是曹魏统一天下,结果笑到最后的却是司马家!

第二百二十章 决定(续)

    夜,尉迟佑耆正在挑灯夜读,读的是兄长尉迟亲笔所写密信,密信是由蜀王府另派的密使带给他的,内容绝不能为外人所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尉迟家族,如今已走到关键地步,遇到一个坎,若是能顺利迈过去,前途一片光明,可若是迈不过去,当年的尔朱家族的下场,就是尉迟家族的前车之鉴。

    如今的尉迟氏,无论愿不愿意,都要取宇文氏而代之,因为后退就只有粉身碎骨,虽然家族实力雄厚,可隐患不是没有,尉迟特地写了密信给弟弟,就是要让对方意识到家族面临的内忧外患。

    外患就是宇文氏,本来按照实力对比,尉迟此次忽然发难,应该能打得宇文氏一个措手不及,迅速攻入关中、山南,年底前让宇文亮父子败亡。

    结果出了意外,尉迟事前做的几手安排,似乎都没有生效,并州总管尉迟勤受阻于蒲坂,未能进入关中;岭南道行军元帅长史崔达和司马崔弘升,在江州湓口发动兵变失败。

    至于益州总管席毗罗和湘西道行军元帅崔弘度的进展如何,因为道路阻塞所以不得而知,尉迟觉得这两位即便战事不利也能据守蜀地,牵制宇文氏的兵力,所以问题不大。

    问题在于,尉迟布置五路兵马同时攻打大别山五关,结果莫名其妙全军覆没不说,还被宇文氏的安州军偷袭豫州州治悬瓠得手,导致一连串兵败,方城之围解除,宇文氏得以苟延残喘。

    尉迟选择动手的时机经过精心策划,就是要在秋收前用兵,攻入对方地盘之后可以收割当地粮食,来个就食于敌,减轻后勤压力。

    即便一下子没能击破宇文氏的主力,也能干扰对方的秋收,即便战事持续半年甚至一年,也能折腾得对方出现饥荒。

    再英勇善战的军队,也无法饿着肚子打仗,关中、山南若爆发饥荒,宇文氏会不战自溃,到时候自然有人将宇文亮父子抓了或者砍了,将人头送到邺城。

    结果现在倒好,官军被拒于关中、山南门户之外,眼下对方顺利秋收倒无所谓,关键是如此僵持下去,人心会发生变化。

    尉迟继丞相位不过一年,在平陈之役尚未结束时,毫无征兆的和宇文氏决裂,实际上许多文武官员都是持着观望态度,即便对于一些尉迟氏的追随者来说也是如此。

    效忠于故蜀王尉迟迥的人,未必效忠蜀王尉迟;效忠于尉迟家族的元从故旧,未必效忠四郎尉迟。

    这就是尉迟家族面临的内部隐患,本来不是什么大问题,可一旦战事胶着,人心便会浮动,若是再出现大败,恐怕那些魑魅魍魉就会跳出来了。

    当前局势,即便尉迟氏吃不下宇文氏,也足以重现当年东西魏对峙的局面,尉迟氏牢牢占据齐国故地,只要用心经营,一样是天下第一强国。

    但那些魑魅魍魉可不会甘心,一定会挑事,激发尉迟家族的矛盾,首当其冲就是兄弟阋墙。

    蜀王之位,本该是三郎尉迟顺的,却是四郎尉迟继位,实际上许多人对此不满,只是故蜀王定世子时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没人敢挑头闹事。

    尉迟继位之后,地位逐渐牢固,但如果此次和宇文氏的战争出现严重挫折,必然有人会借机生事,导致尉迟家族出现内讧,重蹈当年尔朱家族覆辙。

    所以,尉迟决定集中兵力,要尽快将盘踞豫州悬瓠的宇文温赶回山南,然后加强攻势,争取年前在关中或山南取得突破。

    相关事宜,不需要尉迟佑耆太过关注,尉迟要求弟弟坐镇东南,守住淮南、淮北之地。

    首先,严阵以待,要把意图趁火打劫的陈军压制在长江以南,对方若见北伐无望,必然转向西征,如此一来,宇文氏腹背受敌就会顾此失彼。

    一如汉末三国,江东孙权北攻中原曹操,在合肥惨败之后,把目光转向西面的长江上游,后来孙权派兵偷袭荆州得手,直接导致刘备崛起的势头被打断。

    所以尉迟希望让历史重演,他派房恭懿主持与陈国议和事务,实际上就是为了拖延时间,绝不会寄希望于议和能让陈军西征。

    他在信中交代弟弟一定要在淮南严密布防,让陈军知难而退,如有必要,可以给予对方迎头痛击,断了北伐的念想。

    而在做好“防南”的同时,尉迟要求尉迟佑耆做好第二件事,那就是紧抓兵权,提防被人夺权,尤其提防司马消难。

    这种事情也只有在密信里能说,尉迟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司马消难意图不轨,也不是单独针对司马消难,他这么要求弟弟,是基于权力斗争的原则。

    兵权,绝对不能假于人手。

    尉迟在信中一直向尉迟佑耆强调,说尉迟氏绝不能重蹈尔朱氏的覆辙,教训之一就是家族要团结,以免被人逐个击破,教训之二,就是防止部下趁机做大。

    以齐神武高欢的崛起为例,当年高欢隶属尔朱氏,费尽心思骗得信任后,收编六镇流民在河北定居,勾结河北豪强渐渐做大,伺机和尔朱氏决裂,最后取而代之。

    尉迟继蜀王位之后,一直在提防这种事情重演,所以十分重要的并州总管一职,由堂兄尉迟勤担任,而就在和宇文氏决裂之际,尉迟已经和兄长尉迟顺达成和解。

    朝廷的军权,必须由尉迟家族牢牢掌握,决不能假于人手,河北如此,河东如此,在淮南也必须如此。

    尉迟佑耆的江南道行军,本来承担着灭陈重任,所以汇聚着周军精锐,现在虽然行军即将解散,但军队还要留守东南,尉迟交代弟弟一定要将这支军队牢牢抓在手中,绝不能被他人赚去。

    有能力从尉迟佑耆手中夺权的人,司马消难排在第一,尉迟提醒尉迟佑耆,对方可不是尉迟氏的门生故吏,也不是主从关系。

    司马消难身为齐国勋贵子弟,又在周国为官数十年,其人脉不可小觑,值此关键时刻,必须严加提防。

    但种种提防举措必须巧妙的掩饰起来,不能让对方由此心怀不满,免得本来没事却硬是弄出事,导致大好局面急转直下。

    尉迟生怕弟弟不重视,特地举例:晋末刘裕北伐,成功收复长安,结果留守建康的心腹刘穆之忽然去世,刘裕生怕建康有变只能急匆匆南返。

    刘裕留下王修、沈田子、王镇恶等文武官员辅佐幼子刘义真坐镇长安,却对其中一人极其不放心。

    王镇恶为前秦名相王猛之孙,在关中名望很高,刘裕南归,觉得王猛是个隐患,担心对方会趁机割据关中自立,便吩咐心腹沈田子提防王猛,话说得很露骨,让沈田子一旦觉得王猛有异心便动手。

    沈田子一向和王镇恶关系很差,得了刘裕亲**代,越看王镇恶越觉得可疑,于是在大敌当前之际,自作主张将王镇恶杀害,以绝后患。

    沈田子自以为是“为国除害”,却被长史王修诛杀,年幼的刘义真觉得王修意图不轨,在旁人撺掇下将其杀害。

    主要文武官员内讧,直接导致晋军将士军心大乱、关中得而复失,形势最好的一次北伐,其成果就这么夭折了。

    尉迟以这个例子,叮嘱尉迟佑耆行事不要过火,司马消难要提防,但也不要疑神疑鬼,弄得己方爆发内讧,为外人所乘。

    仔仔细细看了几遍,尉迟佑耆将密信烧掉,并将灰烬吹散,他觉得肩上责任很重,不但要防外还得防内,防内还不能把事情做的太露骨。

    上阵杀敌,敌我分明,而要提防内部却不容易,人心隔肚皮,那一张张笑脸下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虚与委蛇,很难在短时间内弄清楚。

    尉迟佑耆读过书,也听人讲起高欢的发家经历,这位枭雄在尔朱荣麾下时,可一直都是以忠心耿耿的面目示人,所以才骗过了尔朱荣,也骗过了尔朱荣死后掌权的尔朱兆。

    即便高欢起兵与尔朱氏决裂,尔朱兆一开始还不相信自己的结义兄弟会做出这种事,觉得一定是有误会,而尉迟佑耆真不知道自己身边有没有这种人。

    如果有,可能会趁着他只顾盯着司马消难,来个趁虚而入,最后渔翁得利,把兵权拿到手。

    一想到这里,尉迟佑耆就觉得头痛,但他决定即便再难也要把兄长的托付圆满完成,尉迟家族一荣未必俱荣,但一损俱损是肯定的。

    尔朱氏内讧,白白便宜了外人,尉迟氏绝不能重蹈覆辙,现在尉迟氏大权在握,宵小只能蛰伏,如果顺利铲除宇文氏,那么这些人就没有机会做大。

    可一旦局势大变,必然有人蠢蠢欲动,所以如今的关键,就在于豫州州治悬瓠的得失。

    尉迟佑耆拿出舆图,看着悬瓠所处位置,官军接连两场大败,但河南局势尚未失控,宇文温声称在悬瓠遇到落难天子,号召天下兵马勤王,结果应者寥寥,河南各地都在观望。

    这一切,都建立在大家对尉迟氏绝对实力的敬畏上,可一旦悬瓠久攻不下,甚至再次南下的朝廷大军又被对方击败,届时什么魑魅魍魉都会跳出来兴风作浪。

    再度南下的朝廷大军会败么?

    尉迟佑耆如是想,走出房间,看着天上一轮明月,又看向西北方向夜空,片刻之后笑了笑,自言自语道:“怎么可能!”

第二百二十一章 孔雀东南飞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天上一行大雁排成人字,向东南方向飞去,宇文维城仔细数了数,发现大雁有七只,那就是是奇数,高兴的转头喊着:“阿娘,是奇数!”

    坐在一旁的尉迟炽繁笑了笑,摸着儿子的头说道:“是啊,棘郎猜对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可以停车么?”

    “不行。”

    “哦。”

    宇文维城有些泄气,这几日他一直在坐车,虽然能出来走走真的很不错,但坐车坐久了就想下来走走,舒展舒展手臂,看看路边的花花草草。

    在那个叫做“皇宫”的地方住了一段时间,宇文维城的新鲜感过去后,觉得很无聊,不要说和自家比,就连外祖家都比不上。

    不是说房子不够大、地方不够宽,相反,皇宫里的房子很漂亮地方也很宽,但就是人少。

    宇文维城的身边成日里只有低着头不吭声的侍女,偶尔会有说话音调不男不女的男子出现,到处冷冷清清的。

    一到晚上,皇宫到处漆黑一片,房屋的阴影看上去就像一头头野兽,蹲在那里正准备扑过来咬人。

    不过宇文维城不怕,因为有阿娘陪在身边,晚上入睡前阿娘还会讲故事,他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即便半夜做噩梦醒来,看见阿娘睡在旁边他就心定许多。

    只是没了府里的小伙伴,也没了兄长和弟弟妹妹在身边玩耍,宇文维城越来越想家,越来越想阿耶。

    他知道阿耶去打仗了,说是最快今年、最迟明年回来,宇文维城觉得自己不在西阳,可能阿耶回来了他还不知道,所以经常问阿娘何时能回去,阿娘总是说“快了,再等等”。

    要等到何时?不知道,反正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宇文维城在皇宫里一天天盼着回家,却总是回不了,本来以为在皇宫不用读书写字,结果阿娘找来一个先生继续教他读书写字。

    既如此,还不如回家,学堂里热热闹闹的,多好。

    宇文维城如是想,见着窗外风景平平,便打量起马车车厢,这个马车的名字有些特别,叫做“鱼捻”,宇文维城认为意思是车上有用鱼捻成的东西,可是找来找去总是找不到“鱼捻”。

    正东张西望间,马车缓缓停下,片刻后有个不男不女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陛下,王后殿下,御驾抵达河边,即将渡河。”

    “陛下知道了。”

    尉迟炽繁开口说道,她如今已是“邾王王后”,做为天子生母,当然要陪着天子一起坐车,宇文维城掀起窗帘向外一看,不由得低呼:

    “阿娘!这条大河的水好黄啊...是黄河!”

    他记得很清楚,从西阳到邺城,途中要过一条河水很黄的河,叫做黄河,去邺城时要过河,回西阳时也要过河,现在是从邺城出发过河,那就是...回家了?

    “不是回家,我们是出来走走。”

    “哦...”

    见着儿子有些失望,尉迟炽繁心里不是滋味,沉鱼落雁的容貌为一片愁云笼罩,有些事情是儿子无法理解的,说得越多,儿子的疑问就越多,她看着窗外的景色,有些黯然。

    马车左右有士兵靠近,与宫女们一起左右扶着马车,马车缓缓向前行驶,不一会便驶上一座长长的浮桥。

    黄河白马津河段,此时已经搭起一条过河浮桥,当今大周天子宇文维城的御辇,在重重护卫之下经过浮桥向南岸白马津前进。

    而紧随其后的另一辆御辇,其中乘坐着太后尉迟明月,以及尉迟明月之母、胙国公夫人王氏,此时此刻,尉迟明月看着车窗外的河景,目光呆滞面无表情。

    王氏握着女儿的手,有些心痛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尉迟明月从大婚之日起就开始守活寡,这些日子里一直情绪低落,即便难得出来透透气,也未见欢颜。

    王氏知道女儿心里苦,所以陪着一起出行,顺便陪陪另一个苦命的女儿尉迟炽繁,还有什么都不懂的外孙宇文维城。

    见着尉迟明月的模样,王氏庆幸宇文维城年幼不懂事,一行四人,三大一小好歹有一个经常笑眯眯,使得气氛不那么沉闷,不然成日里愁云惨淡的像什么话。

    两辆御辇在众人的护卫下,一前一后抵达黄河南岸,此时此刻的南岸地界旌旗招展,绵延的队伍一眼望去无边无际。

    环绕御辇周围的士兵,服饰和其他军队不同,这是禁军六率:虎贲率、旅贲率、射声率、骁骑率、羽林率、游击率护卫天子出行。

    武贲之士,器服皆玄,以四色饰之;旅贲之士,器服皆青,以朱为饰;射声之士,器服皆朱,以黄为饰。

    骁骑之士,器服皆黄,以皓为饰;游击之士,器服皆玄,以青为饰。

    天子出行时若摆出大驾卤簿,则禁军六率全军出动,服色依制;若是中驾或露寝(天子正殿),出动一半兵力,服色依制;若是小驾那么兵力再半之,此时六率将士服色为乌。

    而现在,宇文维城看着车窗外的一片乌色,有些畏畏缩缩,不过他还是向窗外张望,随后发现一处熟悉的景色。

    “阿娘...”

    宇文维城小声说着,音量很低,尉迟炽繁靠近后问:“何事?”

    “阿娘,你看那边,看那边。”

    顺着宇文维城的小手所指方向,尉迟炽繁看到窗外远处一处城池的轮廓,她仔细一想,便点点头说:“棘郎记起来了?”

    “嗯!”

    宇文维城用力点点头,他当然记得眼前的景象,去年,他和阿娘从邺城回西阳,是跟着伯父一起走的,过了黄河边上的白马津,伯父跟他解释前面那座城池名字的由来。

    滑台不滑。

    宇文维城现在还记得伯父的解释,他想下车走走,但还是不行。

    宇文维城听阿娘说了,外叔祖还在前面等候,所以不能误了时辰,要抓紧时间赶路。

    看了看天空,宇文维城又发现天上有一群鸟儿往东南方向飞去,他努力的看了一会,侧过脑袋问道:“阿娘,那鸟儿不是大雁,是孔雀么?”

    尉迟炽繁瞥了一眼窗外,她也不认得天上的是什么飞禽,不过可以确定并非孔雀,因为孔雀飞不了那么高。

    “那不是孔雀,孔雀不会往东南飞。”

    “不对,孩儿听过的,是阿耶念过的两句诗,孔雀也会往东南飞的。”

    宇文维城争辩起来,他见着阿娘好像心情很差,便试图用自己的出色表现来让阿娘开心,办法就是背诗,背的是阿耶念过的诗。

    “好啊,阿娘听棘郎背诗。”

    “嗯...呃...”

    宇文维城“嗯嗯啊啊”了一会,开口说道:“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叙事诗《孔雀东南飞》,说的是焦仲卿、刘兰芝夫妇被迫分离并双双自杀的故事,宇文维城只能背诵开头两句,尉迟炽繁听了之后眼眶一红,眼泪就要溢出。

    她怕儿子看见赶紧用衣袖去擦,宇文维城没注意到这一细节,满怀期待的问:“阿娘,如何,孔雀会往东南飞的吧?”

    “啊...是啊...”

    尉迟炽繁强忍着悲痛,支支吾吾的回答着,将儿子揽在怀中,泪如泉涌。

    不久前,丞相尉迟上奏天子,云豫州有逆贼冒称邾王宇文温,于悬瓠聚众造反,拥立伪帝,数败官军,散大逆不道之言,意图惑乱天下。

    为正视听,澄清玉宇,丞相恳请天子御驾亲征,以定人心。

    天子随即以胙国公尉迟顺为邺城留守,携太后、邾王后亲征,以丞相尉迟为辅,率领朝廷大军十万南下讨逆,旌旗所指,豫州州治悬瓠。

第二百二十二章 布置

    郑州,州治长社城南,原本空旷的野地此时变成一座绵延十余里的军营,军营北依长社城,如同其南廓般,丞相、蜀王尉迟站在位于制高点的中军帐前举目远眺,看不到军营的边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回顾四周,旗帜如海的景象并未让尉迟有太多情绪变化,这些年来他时常领兵出征,麾下大军的兵力从数万到十余万都有,所以绝不会如同初次上阵的年轻将领一般,为眼前壮观情景弄得激动万分。

    将目光投向南方天际,那是豫州临颍郡郡治邵陵所在方向,尉迟此时所在的长社,距离邵陵不过六十余里。

    不久前,尉迟派往豫州平叛的行军总管潘子晃,其率领的两万兵马便是在邵陵城外乐口全军覆没。

    豫州一带虽然是平原地区,但河流众多,潘子晃在邺城即将领兵出征前,尉迟千叮咛万嘱咐,让其千万要提防被人用水攻之计。

    潘子晃是沙场宿将,尉迟原以为不会有事,结果还是被人用水攻打得全军覆没。

    尉迟在邺城收到消息时,不知该说什么,想发火却无济于事,因为败了就是败了,而据败兵所述,潘子晃被敌军围住后挥刀自刎而不是投降,尉迟觉得对方算是有担待,就没有为难其家人。

    同样,兵败身亡的豫州总管贺拔伏恩,尉迟也没有为难其家人,毕竟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如故不分青红皂白杀人泄愤,只会大失人心。

    平心而论,尉迟不觉得这两位兵败身亡的将领无能,实在是对手能力不差,加上诸多因素,才导致官军连败两仗,而第三仗,是绝不会再败了!

    他转入帐内,几名士兵正在收拾帐内胡床、火盆,军议刚刚结束,大军不日便要继续南下,而挡在面前的就是邵陵,方才尉迟召集众将军议,就是为了布置针对邵陵的攻势。

    邵陵是悬瓠的北方门户,易守难攻,安州军必然派兵驻扎,但对于尉迟来说,邵陵驻军多多益善,最好对方以为能够将邵陵变成当年的玉璧城,派重兵据守邵陵以图退敌。

    当年,西魏玉璧守将韦孝宽,以孤城孤军对抗高欢数十万大军,坚守将近两个月,弄得东魏伤亡超过七万,最后无功而返,而高欢也因此郁郁而终。

    所以,尉迟在想他的那个侄女婿宇文温,是不是要在邵陵据守,让玉璧之战重现,然后让他伤亡惨重,泪流满面唱着‘敕勒川’黯然收兵。

    真期待,真想看看,你这小兔崽子跪在我面前的样子会有多狼狈!!

    一想到宇文温,尉迟的情绪就有些波动,父亲尉迟迥在世时,曾说过孙女婿宇文温“不错”,尉迟觉得宇文温再不错也就那样。

    而正是宇文温,让他之前的精心策划几乎化作泡影。

    本该在岭表广州晒太阳的宇文温,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及时溜回山南,尉迟安排心腹崔达、妻兄崔弘升在湓口发动兵变,结果被其坏了好事。

    而这只是开始,尉迟调遣五路兵马南下攻打大别山五关,莫名其妙就全军覆没了,让人猝不及防,被宇文温借机偷袭悬瓠得手,导致豫州局势急转直下。

    然后连败贺拔伏恩、潘子晃,还声称在悬瓠遇到了落难天子,到处发放文告、檄文,号召天下兵马勤王,气焰十分嚣张。

    结果没什么人响应勤王。

    尉迟得知这一情况,不由信心大增,河南州郡没什么人响应宇文温,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人心向背!说明宇文氏不得人心!

    这是个好消息,让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的尉迟松了口气,他觉得自己提前和天子决裂并没有错,大家都认为尉迟氏实力雄厚,所以没多少人愿意跟着宇文氏去死。

    “所以,你再能打,又有何用?”

    尉迟看着一张巨大的舆图,看着悬瓠所处位置,冷笑着喃喃自语,他一开始没想到宇文温竟然能赶回来,所以被对方连连偷袭得手,但现在,他绝对不会再给这小兔崽子机会了。

    郑州州治长社,距离邵陵六十余里,距离悬瓠也就两百里出头,这样的距离正是骑兵突袭的范围内。

    朝廷大军骑兵众多,光是靠游骑袭扰,就能让悬瓠风声鹤唳,若对方还敢分兵守北面邵陵、东北面汝阳等地,那就是找死。

    因为围攻豫州的朝廷大军,有三路,尉迟亲自指挥一军南下,豫州东面的亳州军西进,豫州东南面的扬州军向豫州管辖的光州进军。

    官军从北、东、东南三个方向,同时向豫州地区进攻,对方那可怜的兵力,无论使出什么阴谋诡计都无济于事。

    水攻也罢、偷袭也罢,都是螳臂当车,尉迟看着舆图,看着自己精心布置的包围圈,不认为侄女婿有任何机会。

    至于那个所谓的“落难天子”,是不是宇文乾铿本人都无所谓了,没什么人愿意起兵勤王,说明此人大失民,根本没什么威胁。

    仔细回顾了自己的布置,尉迟不觉得还有什么问题,示意士兵将舆图收起,他自己转出帐外,骑马入城要到行宫向天子和太后请安。

    天子御驾亲征河南,如今驻跸长社,城中设有行宫,为天子、太后、邾王后下榻处,而尉迟则坐镇城南大营,总揽军务。

    太后、邾王后是他的亲侄女,还有嫂子王氏作陪,所以尉迟的每日例行问安都不是装模作样,再说他事前答应过兄长尉迟顺,要好好照顾嫂子、侄女和侄外孙。

    他之前还向尉迟顺承诺过,日后会给宇文氏留一条血脉,那就是让宇文维城活下去,即便朝代更替,宇文维城也会衣食无忧,会有子嗣。

    毕竟宇文维城身上流淌的血液,有一半也是尉迟家的。

    尉迟此次让天子御驾亲征,其实只是让其作为个象征,用来昭显悬瓠城里那个伪帝是多么的可笑,而随行十万兵马却是实打实的,一点也没夸张。

    他如此安排,就是要快刀斩乱麻,赶紧把豫州局势稳定下来,免得再出什么意外。

    因为若是官军再败第三次,那些观望的各地官员、武将、豪强,恐怕真的会蠢蠢欲动,届时河南局势糜烂,想要挽回可就不知道要额外再下多少血本。

    而让天子亲征,尉迟也有另一个打算,那就是威逼盘踞悬瓠的宇文温,让其识相些,老老实实躲回山南,不要试图在豫州困兽斗。

    不然,两军对峙之际,天子出现在阵中,号召官军将士奋力杀敌时,对面的宇文温该怎么办呢?

    你,敢对你的儿子动手么!

第二百二十三章 何故如此?

    悬瓠,总管府邸,披坚执锐的士兵们在外围警戒,武骑常侍刘居士领着侍卫们在大门处巡视,府邸如今为天子行宫,他们作为侍卫,自然要承担起禁卫职责。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天子大婚之日,宫中巨变,刘居士和侍卫们浴血奋战,护着天子逃出邺城,身上到处是伤,逃亡路上未得好好休养,也亏得他身体强健,才熬到抵达悬瓠。

    天子在悬瓠正好遇到西阳王宇文温,宛如丧家犬的境遇才得到彻底扭转,不用再提心吊胆、冒名顶替,可以正大光明的出现在众人面前,而刘居士及一众护卫终于能够静心养伤。

    他们身上的伤得到医生用心处理,已悉数痊愈,晚上能安心入睡,伙食丰盛无比,如今刘居士等人已经恢复如初,立刻上战场都没问题。

    刘居士看着府邸外警戒的士兵,看看一个个杀气腾腾的汉子,真是羡慕得紧,这些充当禁军的安州士兵,都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虽然只是普通士兵,可气质和银样枪头的侍卫不一样。

    家养看门狗,哪有狼的气势!

    刘居士尚义任侠,经常和一些狐朋狗友游手好闲、打抱不平,结果被父亲认为是败家子,他很想上战场证明自己,却一直没有机会,即便是现在想打仗,同样没有什么机会。

    天子需要可靠之人统领侍卫,协助天子逃出邺城的功臣刘居士和宇文化及,现在是侍卫统领,虽然没有正式任命,实际上就和左右宫伯差不多。

    周国的禁卫制度,分禁军和侍卫,左右武伯统领禁军,为禁军六率之长,左右宫伯掌侍卫之禁,为宫内侍卫之长。

    此时在悬瓠,天子的禁军由安州军一部担任,刘居士和宇文化及如今统领侍卫,履行左右宫伯职责,又有西阳王府中尉全有,领着一队王府侍卫担任天子侍卫,他们三人领着侍卫昼夜轮值,守护天子。

    数人从府里走出,刘居士定睛一看,却是中尉全有及其部下,对方昨晚通宵宿卫,如今交接,要回去睡觉了。

    “刘武骑!”

    “全中尉!”

    两人打了声招呼,刘居士刚要继续套近乎,却见着全有话不多说径直往外走,场面有些尴尬,但他倒不因为被对方冷落而着恼,因为全有真的是一根筋。

    说好听点是憨,忠厚老实的那种憨,说难听点就是死心眼,做人不知道左右迎逢,什么时候得罪人了都不自知。

    不过刘居士觉得只有类似全有这种人才值得他深交,虽然平日里狐朋狗友众多,但刘居士心里清楚得很,哪些人是酒肉朋友,哪些人会是生死之交。

    他在邺城结交恶少年,知道其中许多人只是因为家境窘迫,所以才聚众行那不法之事,但本性不坏,所以特地挑选了可靠的恶少年,入宫陪伴天子。

    也正是靠着这些生死之交奋不顾身断后,他才能护着天子从皇宫出逃,而现在,他要继续结交可靠之人,做一番大事业。

    大事业是什么?当然是驰骋沙场,建功立业!

    刘居士嘴巴上说无所谓,但内心很执着,他要向父亲证明自己不是败家子,是能够光耀刘家门楣的好男儿,奈何一直没有机会上战场,整日里追随天子左右,如同一只看门狗。

    做天子的狗然是好事,不是谁都有这种机会,但狗也分看门狗和猎狗,刘居士想为天子排忧解难,最好的办法就是上阵杀敌,但他实在没机会,所以琢磨着不如走走西阳王这边门路。

    西阳王骁勇善战是出了名的,刘居士对此相当佩服,如果西阳王开口,请天子派人随军出征,那可就正合刘居士之意,因为论起骑射和身手,他可比宇文化及强。

    但刘居士和西阳王没什么交情,所以琢磨着先和西阳王身边人交往交往,到时候让其在西阳王面前帮忙说说话,他就有机会从军出征了。

    所以刘居士时不时和宿卫天子行宫的全有攀近乎,结果这位是一个愣货,平日里见面时相互打声招呼,对方就没话了,问什么答什么,从不主动攀谈,这让刘居士束手无策。

    另一个王府中尉张鱼倒是个人精,奈何身为西阳王亲随,刘居士难得有机会和对方接触,他又不想刻意去结交,免得让人诟病私下里结交外臣。

    身为天子侍卫,最忌讳就是私下结交外臣,刘居士平日里行事大大咧咧,不代表弄不清楚一些忌讳,所以,只把上阵杀敌的想法压在心里。

    站在大门外的刘居士,正想着如何让西阳王帮个忙,结果他正想着西阳王,便看见西阳王向这边走来,然后刘居士及身边侍卫愣住了。

    大街上,西阳王宇文温正向行宫正门徒步前进,赤脚光着膀子,全身上下只着一条大口裤,双手背负身后,似乎被绳索绑着,然后有数根棘条从其肩膀后冒出来。

    宇文温就这么孤零零走着,身后十余步外紧跟几名随从,此情此景看上去十分凄凉,刘居士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定没认错人,随即脑海里冒出一个成语:负荆请罪。

    刘居士等人愣住了,刚出门没多远的全有等人也愣住了,他见着西阳王如此模样,先是停下脚步,随后向宇文温冲去:“大王!”

    他不明白为何西阳王会如此,可刚跑几步便被西阳王瞪得一个哆嗦停下来,见着跟在西阳王后面的张鱼向他摇摇头,只能手足无措的让到路边。

    不光全有惊讶,就连街边警戒的士兵们都瞠目结舌,他们见着西阳王如此模样,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想上去帮西阳王解开绳索,但好像西阳王不需要。

    这是怎么回事?西阳王接连打了几场大胜仗,好像没听说做错什么事,为何要如此?

    莫非是有奸人陷害西阳王!

    一想到这里,许多士兵就要上前维护西阳王,被面露苦色的将领们制止,他们倒不是想看笑话,而是跟在西阳王身后的中尉张鱼一直在向他们摇头、使眼色。

    将领们知道的消息比一般士兵多,所以当得知奸相尉迟带着新天子“御驾亲征”后,都知道西阳王的处境有些难堪,而现在这一幕,迟早都是要出现的。

    他们知道,即便杞王在这里,也只能默认。

    回过神的刘居士,快步迎向宇文温:“大王何故如此?”

    问完便要脱下自己所穿衣袍给宇文温披上,他知道天子一向信任宇文温,如今西阳王好像没什么大逆不道之举,他可不能袖手旁观,看对方的笑话。

    宇文温摇了摇头,以此制止刘居士的行为,随后开口说道:“劳烦刘武骑,入内向天子通报,罪臣宇文温,前来请罪。”

第二百二十四章 大义

    原豫州总管府邸,如今的天子行宫,负荆请罪的西阳王宇文温正跪在大门前,左右都是默默站立的士兵,见着西阳王如此模样,大家都沉默不语,现场气氛有些压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宇文温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但他可不是哗众取宠,如今面向大门双膝跪地,低着头不发一言,虽然看上去很凄凉,但他必须跪在这里,因为大义让他必须如此。

    大义,以封建时代的礼教而言,往大了说就是三纲、五常。

    所谓三纲,就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所谓五常,就是仁、义、礼、智、信。

    三纲、五常,这两种概念源出春秋时孔子、孟子之言论,到西汉董仲舒著《春秋繁露》一书,正式归纳为三纲、五常,但未并提连称。

    到了东汉时,经学家马融将三纲五常并称,然后渐渐演化为封建时代的道德原则,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政治伦理道德体系。

    三纲五常,是封建时代的大义,无论上位者是谁,但凡还要点脸面,就得把这大义摆上神坛不断鼓吹,有谁违反,那就是大逆不道之人。

    而现在,宇文温的世子宇文维城、王妃尉迟炽繁,就是大逆不道之人。

    所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如今的周国,有两个天子,一个是“已故”的宇文乾铿,是经过朝廷“认证”的“先帝”;一个是宇文维城,是经过全套登基典礼称帝的新君。

    既然宇文温奉宇文乾铿为主君,那么因为宇文乾铿“伤重不治”而登基的宇文维城就是伪帝,违背了君臣之义,其生母尉迟炽繁,如今陪伴左右,那就是附逆。

    三纲之中,宇文温不是君,但却是父亲和夫婿,他的世子成了伪帝,他的王妃附逆,那么作为父亲和夫婿,他是如何“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的?

    宇文维城只是个孩子,受人指使才行此大逆不道之举,但确实是违背了君臣之义;即为伪帝,便陷生父宇文温于不义,违背了父子之义。

    尉迟炽繁不纠正儿子的过失,还陪伴其左右,此举陷夫婿宇文温于不义,违背了夫妻之义。

    接下来是五常,五常又名“五典”,语出《尚书泰誓下》:“狎辱五常”,所谓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

    宇文温养出了宇文维城这种逆子,尉迟炽繁跟着逆子宇文维城行大逆不道之举;宇文维城成了伪帝,为兄弟做了不良表率,又让宇文温背负骂名是为不孝,宇文温一家五常全都乱了。

    作为一家之主,宇文温总要给个说法表个态,无法回避。

    三纲五常,就是大义,即便数百年来弑君、谋反、兄弟相残、父子相残、权臣篡位层出不穷,当事人都好歹要拿块遮羞布来遮掩自己的行径。

    说出“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魏帝曹髦,亲率禁军进攻权相司马昭府邸,相府卫士即便平日里看不起曹髦,这个时候也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谁也不敢承担弑君的罪名。

    后来是司马昭心腹贾充命部下成济动手,成济将曹髦当场杀死,他原以为能借此证明对司马丞相的忠心,立下大功,结果...

    事后,权倾朝野的司马昭为了平息众怒,不得不掩耳盗铃,向太后上表自辨,说天子对他产生误会,带兵来到相府“说理”而已。

    当时他已经下令不得对天子无礼,奈何有逆贼成济胆大包天,竟然不顾他的三令五申,行弑君之举。

    成济被夷三族,而司马昭取代曹魏的谋划不得不延迟了数年,无他,弑君的名声太臭,所以大义名分即便薄得像一张纸,也得小心翼翼糊起来装点门面。

    司马昭如此,至此往后数百年来,天南地北的权臣亦是如此,即便要改朝换代,也要举行三辞三让的禅让大典。

    如此掩耳盗铃,为的就是向天下人证明,他的江山是前朝末帝给的,继承的是前朝正朔,大义名分在手。

    眼下周国的大义名分,就是两个天子到底谁是真的、谁是假的,既然宇文温奉宇文乾铿为主君,那么御驾亲征抵达长社的那个天子宇文维城就是假的。

    伪帝,是大逆不道的存在,而作为伪帝的生父,宇文温不表明态度的话,始终躲不过物议汹汹,所以宇文温迟早都要面对这个事实,在大义面前,做出自己的抉择,给一个说法。

    宇文温如今子不孝、妻不贤,逆子成了伪帝,儿子们没有兄友弟恭,伪帝如今还“御驾亲征”,磨刀霍霍向真命天子,虽然此举是丞相尉迟一手策划,但事实就是事实。

    他今天不来这里跪着负荆请罪,日后杞王和杞王世子也得押着他到天子面前跪地请罪。

    宇文温不是不知道其中利害关系,那晚偷袭悬瓠得手,意外于城中驿馆遇到落难天子,当面第一件事就是请罪。

    虽然明眼人都知道,宇文温的妻儿是身不由己,但在大义面前,尉迟炽繁和宇文维城已经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逆贼,所以他必须为妻儿的行为向天子请罪。

    宇文乾铿当时就表示了谅解,但二人当时只是在一个小房间里交谈,在外人看来,西阳王宇文温并未就其王妃、世子的行为给大家一个交代。

    也许有人会想,宇文温一边侍奉宇文乾铿为主君,一边又对儿子当了新君避而不谈,莫非是首鼠两端,想两边占便宜?

    宇文乾铿一方赢了,你是力挽狂澜的功臣;宇文维城一方赢了,你就是当今天子的生父,即便无权,也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两头通吃,真是好打算啊!

    这种议论迟早会冒出来,宇文温必须及早请罪,才能化被动为主动,省得日后落人话柄,而如今他儿子“御驾亲征”,距离悬瓠大概也就二百里,所以是时候付诸行动了。

    当年有廉颇负荆请罪,宇文温自然要学,然后还得学王导,到天子行宫门前跪地请罪。

    东晋时,王与马共天下,出身琅王氏的王导、王敦,辅佐晋宗室司马睿于建康重建朝廷,为东晋开国功臣,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

    王导在建康,而堂兄王敦坐镇江州,后来王敦自我膨胀发动叛乱,以诛杀奸臣为名率军进攻建康。

    王敦发动叛乱的消息传到建康,王导带着王氏子弟跪在皇宫门前请罪,等候天子发落,即便他本就和王敦有严重的政治分歧,不是王敦叛乱的内应,也不得不如此行事。

    有如此典故在前,宇文温自然要效仿,他现在请罪可以只是一个人来,若是拖到日后,就得带着儿子们,跪在宫门前一字排开遭罪。

    作为父亲,他不能让儿子们承担如此“重任”,所以,此时毫无怨言的跪在行宫门前,等候天子降罪。

    场面确实是难看了些,一会天子要说什么都行,但这不代表他什么罪名都认。

    大义是要有的,大义灭亲是不可能的!

第二百二十五章 表现

    看到宇文温跪在门前那一瞬间,宇文化及觉得自己就要能为弟弟报仇,不过这种想法稍纵即逝,因为他知道这不可能,不仅如此,自己要是一不留神,恐怕会被仇人灭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如今的悬瓠,在宇文温控制之中,对方不会拿天子如何,却能够撕破脸把他弄死,宇文化及只叹时机未到,所以看见宇文温跪在大门前时,忍住没有笑出声。

    此次尉迟带着天子御驾亲征,消息传来时,宇文化及幸灾乐祸,等着看宇文温是何种表情,之前他费尽心思,就是要让尉迟氏和宇文氏提前决裂,让宇文温家破人亡。

    也亏得这种算计无人知道,不然要是传到宇文温耳朵里,就连天子也保不住他。

    宇文化及辛辛苦苦策划的冒险,差点连自己的命都赔上,现在终于有了一点点回报,宇文温父子如今极有可能见面,要么是在战场上,要么是一方被俘被俘的肯定是宇文温。

    如此惨绝人寰的事情,若真的发生在宇文温身上,宇文化及觉得弟弟在天之灵必定欣慰不已。

    但即便这样的情景没有发生,宇文温的妻儿也已经不可能再回来,所以宇文化及决定再接再厉,争取让对方家破人亡,而现在,必须继续装作无辜。

    “西阳王何故如此?”

    天子的问话,让宇文化及惊醒,他赶紧做瞠目结舌状,和其他侍卫一起,站在天子左右,看着跪在正门前的宇文温。

    “罪臣温,教子无方,以致于逆子行大逆不道之事,罪臣惭愧,无地自容,罪该万死,恳请陛下降罪。”

    宇文温声音悲伧,宇文乾铿见着宇文温如此模样,一时间震惊无比,他记得自己在驿馆第一次和宇文温见面时,对方已经请罪,而他也表示不会追究。

    如今宇文温光着膀子,背着荆条,跪在门前负荆请罪,他一下子有些恍惚,不过很快便回过神来。

    被奸相尉迟拥立的伪帝宇文维城,是宇文温的嫡长子,如今打着“御驾亲征”的名号南下,已经抵达悬瓠以北二百余里外的郑州州治长社。

    对于宇文温来说,自己的儿子成了伪帝,又带着大军来讨伐真的天子,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确实是大逆不道,所以宇文温现在负荆请罪,不是小题大作。

    宇文乾铿快步上前,要将宇文温扶起来,而宇文温一咬牙,背负着手向前磕头,既然舍得跪,那就得真的磕头,不然还不如不跪。

    若不是宇文乾铿真的用力扶,他的额头就要重重的磕在青石路面上,磕上几下,轻微脑震荡是免不了的。

    “西阳王无须如此!”

    “陛下!罪臣教子无方,请陛下降罪!”

    “世子为奸相挟持,何罪之有?”

    “逆子有罪,罪无可恕!罪臣身为其父,教子无方,陛下若不严惩,如何给勤王将士一个交代!”

    “起来,起来说话!”

    “罪臣请陛下降罪!”

    众目睽睽之下,君臣二人正在较劲,旁观士兵亲眼看着西阳王请罪,而天子不愿意降罪,一开始提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大家都知道,西阳王的世子年幼,当了新君肯定是被奸相所利用的。

    没有人认为西阳王是首鼠两端,但又担心天子怪罪,眼见着天子如今没有这种意思,士兵们都暗暗松了口气。

    说实话,安州军将士在杞王父子统帅下这么多年,对于身处遥远邺城的天子没什么感觉,如今天子在悬瓠,也就是西阳王确定对方的身份,大家才跟着行礼。

    哪天西阳王说对方不是天子的话....

    没有西阳王,天子如今就是条丧家之犬,若天子真要动手打人,士兵们可就咽不下这口气!

    “啪”的一声传来,围观士兵们愣住了,因为他们看见天子抽出荆条,然后抽了宇文温一下。

    “西阳王,你知罪否!”

    宇文乾铿举着荆条,高声质问着跪在面前的宇文温,宇文温背上现出一道血痕,可见方才那一下宇文乾铿没有留情,周围士兵见状差点就要冲上来,却听宇文温答道:

    “罪臣知罪!”

    “不,你不知罪!”

    宇文乾铿说完,又往宇文温背上抽了一下:“你,身为人父,身为人夫,未能护得妻儿安全,使其为奸逆利用,行大逆不道之事,你可知罪!”

    天子原来是追究西阳王看护妻儿不周之罪!

    众人如是想,好歹冷静下来,此时宇文温哽咽着答道:“罪臣知罪了!”

    “西阳王,大敌当前,你不思营救妻儿,反倒来朕面前一味请罪,此举于事无补,糊涂、糊涂!”

    宇文乾铿又抽了宇文温一下,然后将荆条往地上一扔:“西阳王,朕抽你三下,可记住了?”

    “罪臣记住了!”宇文温语气依旧哽咽,“陛下说得是,罪臣未能看护好妻儿,以致为奸相所利用,罪臣知罪!”

    “既知罪,那就戴罪立功,西阳王,早日诛杀奸相,把王妃和世子救回来!”宇文乾铿示意左右将宇文温扶起,与此同时,向着在场将士振臂高呼:

    “将士们!西阳王的忠心,朕知道,西阳王妻儿为奸相挟持,错的是奸相,和西阳王的王妃、世子无关!”

    不知是谁在人群里喊了一声“陛下圣明”,士兵们纷纷跟着喊起来,群情激奋,场面十分热闹。

    跟在天子身后的刘居士,上前将宇文温扶起,解下捆着手的麻绳,将荆条扔到一边,又有侍卫脱下披风,给宇文温披上。

    一旁的宇文化及见着此情此景,不由得心中鄙夷。

    戏演得真好啊!

    他认为宇文温今天跑过来负荆请罪,实际上除了面子上难堪些,不会有什么损失,而主动请罪,天子又不能把他如何。

    开什么玩笑!天子敢治宇文温的罪,杞王那边怎么想?

    宇文化及认为,天子只要不是傻瓜,这种时候就只能当众宣布不予追究等等,有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而现在他是看出来了,天子的表现说明有急智,不是什么罪名都不追究,而是当众抽了宇文温三下,问罪的缘由就是宇文温保护妻儿不利。

    打也打了,罪也问了,但却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宇文乾铿这样的举动,比起一味免罪、不追究宇文温责任的做法要好得多。

    还让围观的将士确切感受到天子“明事理”,也算是用心良苦。

    想到这里,宇文化及忽然心中一凛,因为他发现天子似乎不是自己之前所想的那么蠢。

    九年前,年幼的宇文乾铿被拥立为帝,大概没什么人教其帝王心术,而这九年来,宇文乾铿给外界的印象,就是个傀儡皇帝,能力堪忧。

    即便是大婚之日奋力一搏要和丞相尉迟拼命,在宇文化及看来,这不过是宇文乾铿狗急跳墙之举,而逃出邺城后,宇文乾铿那六神无主的模样,也让宇文化及在心里瞧不起。

    可现在,天子临场应变的表现,说明他可能之前看走了眼。

    或许之前,是因为长公主坠下热气球一事,让天子神情恍惚,所以看上去傻乎乎的?

    宇文化及越想越心惊,他觉得自己以后不能再掉以轻心,万一天子不是真蠢而是装蠢,那他可得小心些。

    不能像弟弟宇文智及那样,看不起宇文温,结果被对方算计,错一次,就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第二百二十六章 现实

    寝室,宇文乾铿正与宇文温座谈,方才两人在大门外上演了一场负荆请罪、君臣和,宇文温被抽了三下,三道血痕如今还在后背,此时他穿着件不合身的衣袍,向天子献言献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方才在众目睽睽之下,宇文温为自己妻儿争取到天子的亲口赦免,而接下来,他还要办另外一件正事。

    “朕要移驾安陆?战局危急至此了么?”

    “是的陛下,尉迟此次大举南下,不但自领十万兵马是实打实,东面的亳州军、东南方向的扬州军也来势汹汹,豫州和关中不同,没有潼关等雄关拱卫,如今敌我兵力悬殊,悬瓠危若累卵...”

    “现在尉迟是刚抵达长社不久,还在排兵布阵,待得他安排妥当,派骑兵南下,区区二百里距离,敌骑要袭扰悬瓠城可是轻而易举。”

    “届时微臣即便竭尽全力护送陛下入山南,恐怕会困难许多。”

    宇文温此次和上次不同,劝天子尽早进入山南,不要留在悬瓠冒险,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了。

    当初他劝天子留在邺城,是为了号召各地兵马勤王,尽可能把河南局势搅乱,为山南减轻军事压力,也为了争取破局,而宇文温也确实为此尽力了。

    连破贺拔伏恩、潘子晃,宇文温用两场大胜向天子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也确实解了方城之围,还争取到了时间,发檄文号召各地兵马勤王。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没多少人响应号召,起兵勤王。

    如此一来,天子就很尴尬了,而尉迟的动作很快很果断,不但亲自率领大军南下,还带着宇文维城来个“御驾亲征”,不给宇文乾铿更多的时间“惑乱人心”。

    人都是很现实的,河南各地官员武将、豪强,在如今的形势之下,面对两个天子,只要头脑正常,明面上肯定会奉宇文维城为正朔,身处悬瓠的宇文乾铿愈发无人问津。

    除非宇文温能够大显神威,把尉迟大军歼灭,到时候大家自然屁颠屁颠跑来悬瓠勤王,但这不现实,因为敌我双方兵力悬殊,宇文温可不是无敌军神。

    仗打不赢,说什么都是空的,天子留在悬瓠,无助于改变战局,反倒会让宇文温及其他将领束手束脚,所以宇文温恳请宇文乾铿去山南安陆,让大家都心安。

    宇文温说的道理,宇文乾铿都懂,但他真的不甘心,不是因为没有多少人响应勤王,而是不想这么灰溜溜的离开。

    在他看来,尉迟带着伪帝御驾亲征,自己这个正牌天子却望风而逃,在天下人眼力,他就是个做贼心虚的伪帝,一想到这里,宇文乾铿就不甘心。

    他之前还心存侥幸,觉得宇文温如此擅长打仗,既然已经接连打了两场打胜仗,或许这次能击败尉迟也说不一定?

    但宇文温通过在舆图上标注敌我位置的方式,让宇文乾铿知道此次敌众我寡到了何种地步,沉吟了许久,宇文乾铿叹了口气问:“西阳王,依你之见,朕何时动身前往山南?”

    “陛下,敌军压境,形势瞬息万变,长社至悬瓠二百里左右,而悬瓠去申州,也有二百余里,御驾前往山南,宜早不宜迟...”

    “豫州地界无险可守,若陛下的行动太慢,恐怕会为敌军游骑发现行踪,届时恐怕会凶险异常...”

    宇文温话说到这里,起身行礼:“陛下请放心,微臣留守悬瓠,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尉迟得逞!”

    “西阳王不回山南?”

    “是的,悬瓠绝不能这么轻易就让给奸相!”

    听得宇文温的回答,宇文乾铿有些吃惊,他原以为宇文温也会撤回安陆,无非是先走、后走罢了,结果对方竟然要留守悬瓠。

    “西阳王方才说过奸相势大,为何还要留在悬瓠呢?”

    “悬瓠多守一日,山南就多一日喘息的机会。”

    “可是,可是,悬瓠周边都是平地,即便有汝水环绕,被敌军重重围困后,外无援兵,迟早是要陷落的啊!”

    宇文乾铿没打过仗,但会想,悬瓠周边的地形决定了守军若无外援,坚持不了太久,宇文温微微一笑,开始说典故:“陛下可知当年魏、宋的悬瓠之战?”

    “呃,朕不知。”

    “陛下,那是一个参军和皇帝的战争....”

    刘宋元嘉年间,宋帝刘义隆念念不忘挥师北伐、封狼居胥,而魏帝拓跋焘,念念不忘南下饮马长江,两边都想着有一番作为,不可避免的爆发全面战争。

    元嘉末,数十万魏军南下,拓跋焘亲率十万人攻打河南重地悬瓠,而宋国悬瓠主将却是临时上任的参军陈宪,城中宋军不过千余人。

    兵力悬殊的城池攻防战,拓跋焘可没把悬瓠宋军放在眼里,然而参军陈宪,领着千余兵和城城中百姓一起守城,硬是守了四十多天。

    原以为悬瓠是鱼腩的魏军,把大门牙都磕掉了也吃不下悬瓠,拓跋焘见着己方将士锐气已失,宋军援军又在逼近,无奈之下拔营北归。

    “陛下,当年拓跋焘有十万之众,如今的尉迟也有十万之众,当年陈宪能做到的事情,微臣也能做到!”

    听得宇文温说典故,宇文乾铿不由得信心回复了一些,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悬瓠城又不是玉璧城,光靠着城墙、千余战兵还有城中百姓,就能硬顶住十万敌军的进攻?

    是不是兵力弄错了?

    宇文乾铿如是想,但他更担心的是今时不同往日:“西阳王,当年魏军没有投石机、轰天雷,如今的悬瓠,顶得住么?”

    “陛下,守城当然不能死守,而即便敌军兵临城下,微臣亦有守城良策!”

    宇文温的回答掷地有声,没有半点作伪,他的妻儿就在两百里外,没理由一仗不打就灰溜溜缩回山南,尉迟势大不假,但他觉得自己不是没有机会。

    哪怕机会再小,他也要搏一把。

    见宇文乾铿沉吟着,他趁热打铁:“陛下放心,微臣不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还请早作决断,移驾山南。”

    宇文温信心满满的样子,让宇文乾铿有些想留下来,但没多少人响应勤王这一残酷现实,让他明白自己留下来好像也没多大用。

    不改变宇文氏和尉迟氏的实力对比,大家都会作壁上观吧....

    宇文乾铿想着想着,嘴巴发苦,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既如此,朕,明日便动身去山南!”

    “陛下,微臣惶恐,还请陛下一会便动身吧。”

第二百二十七章 兵临城下

    晴空下,邵陵城人声鼎沸,南下讨逆的官军将士正在入城,之前盘踞邵陵的逆贼已经望风而逃,官军不费吹灰之力便收复这座空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说邵陵是空城,丝毫不为过,因为除了官军将士,城里没有一个人,家禽牲畜也没有,甚至连老鼠都没。

    到处都是火灾过后的痕迹,烧焦的房梁、木头比比皆是,逆贼南逃之前,一把火将邵陵烧了,官军将士入城后看到的是一片残垣断壁。

    倒也省事。

    这是大家不约而同的想法,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但城墙还在,收拾收拾就能有空地搭起大帐,如今是天子御驾亲征,正好在城里搭建行宫。

    对于普通士兵来说,这次出征可不简单,不仅掌握大权的丞相领着文武官员署理军务,还有高高在上的天子在军中,据说还有太后和邾王后陪伴,有这么多贵人在,扎营的要求自然不低。

    毛毯铺地,香药熏帐,用具、餐具还有各类衣食住行的用品自然有讲究,总不能让天子、太后睡在漏风的破帐篷里,平时捧着破碗、拿着两根木棍当筷子蹲在树下吃饭吧?

    士兵们有的是战兵,有的是被征发来服兵役的百姓,大多数生活清贫,从没接触过富裕人家的生活,更别说见识比大官还大的天子是如何生活的。

    他们只知道天子的用度,肯定是天下最好的,即便是夜壶,也得是纯金打造。

    “我看呐,天子耕地用的一定是纯金的犁、锄、铲,到了秋天,割麦子用的必然是金镰刀。”有士兵满怀憧憬的猜测着,一边收拾烂砖烂瓦一边和同袍聊天。

    旁边一位听了之后马上就有同意见:“纯金?你是没见过世面吧!纯金那么软,做成金犁如何耕地?”

    “嚷嚷啥,好似你见过一般!这天底下最贵重的犁不就是金犁么?天子不用金犁耕地,莫非和你一般用木犁?”

    说得好有道理,大家都认为天子必定是用金犁耕地、金锄头除草、金镰刀割麦子,家里的...皇宫里的地一亩能收获数百斤麦子,每天都有酪浆喝,还喝一碗倒一碗。

    而太后,必定是用金槽喂马,用金勺喂猪,用金簸箕养蚕,用金纺车纺布,一晚上能纺出数十匹布来,穿的是金丝绸缎,睡觉盖的是金丝锦缎。

    淳朴的士兵,淳朴的想法,按照他们的生活水准,认为把用具和农具换成金制品、把衣食住行换成最贵的那种,就是天子的生活水准。

    也正是因为贴近生活,所以各种猜想才获得大家的认同,你一句我一句,试图描绘出天子过的奢侈生活是什么样子。

    现在是秋天,本来大家应该在家乡给大户打短工、当佃农收庄稼,好歹能有些粮食做酬劳,而如今忽然要打仗,被官府征发服兵役随军出征,何时能回去就不知道了。

    这几年一直在打仗,去年秋天好不容易消停,结果今年又打,明面上说服兵役只需一个月时间,大家虽然不怎么会算数,但一合计发现自己怕是要在异乡过年了。

    从家乡出发来到这河南豫州邵陵,都已经大半月过去了,就算现在马上掉头回去,一来一回时间早就超过一个月,更别说那什么大逆不道的独脚铜人盘踞在悬瓠城里,鬼知道何时才能将其赶跑。

    铜人,还是独脚的,这玩意怎么会如同活人一般吃饭睡觉呢?

    不知道,反正军营里到处都这么说,所以大家都或多或少听过独脚铜人的故事。

    反正独脚铜人坏事做绝,十恶不赦,首级能换封爵,食邑一千户,士兵们都在幻想,若是攻入悬瓠城,抢到了独脚铜人的头颅,那全家人往后就衣食无忧了。

    真要到那时候,赶紧找媒婆说个大屁股的小娘子,给家里续香火...不对,一个哪里够,我要十个!

    “笑什么笑,做白日梦啊!快干活!!”

    队正一声暴喝打断了士兵们的幻想,大家抹了抹嘴角,赶紧去般地上烧得黑漆漆的烂木头,现在已是午后,如果不赶紧清出空地在日落前搭好帐篷,晚饭没得吃不说,还得挨鞭子。

    正忙碌间,一名士兵发现废墟里有一个亮闪闪的器具,在阳光下散发着金光,似乎是一个金烛台,心中一动,想用脚踩着免得被人注意,然后找机会捡起来藏在怀里,结果却被队正看见了。

    “你,鬼鬼祟祟的做什么?把脚挪开!”

    见着那士兵讷讷的挪开脚,队正发现其脚下竟然是一个金器,大喜之余不忘冠冕堂皇:“这东西是战利品,老子要拿去上缴!”

    周围士兵闻言鄙夷不已,但又不敢吭声,眼睁睁看着队正走上前,弯腰探手去拿那金器。

    。。。。。。

    一声霹雳震动四野,如同晴天霹雳一般惊动了所有人,正在官道旁土丘上查看地形的丞相尉迟,抬起头循声望去,只见前方数里外的邵陵城内升起一团蘑菇状的黑云。

    官道上排成长队正在向邵陵进军的将士们停下脚步,看着前方那朵蘑菇云议论纷纷,尉迟眼皮跳了跳,语气不善的问身边将领:

    “寡人不是说过了么?一定要提防敌军在城里埋设轰天雷!”

    “丞相恕罪!末将马上去城里监督!”

    “你去?你麾下那么多部将不会去做吗?谁做得不好出了纰漏,让他提头来见!”

    “末将遵命!”

    尉迟看着狼狈离去的将领,又看看官道上驻足不前的队伍,冷哼了一声,另几名将领赶紧向队伍方向大声吆喝起来:“愣着做什么!继续前进!”

    “日落之前,要在邵陵扎营!误了时辰,谁都没有饭吃!”

    行军打仗,鸡毛蒜皮的事情一大堆,不过这不需要尉迟去操心,看看远处冒着黑烟的邵陵城,又看看手中的舆图,他在思索接下来该如何开展对悬瓠的攻势。

    盘踞邵陵的安州军撤退了,还带着城中百姓一起撤了,不光邵陵,就连邵陵以东的汝阳也是如此。

    安州军此举出乎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双方兵力对比如此悬殊,安州军若还敢分兵各处据守,那和送死没区别,尉迟得斥候来报,当机立断派兵进驻邵陵。

    东面的亳州军此时大概也已经抵达汝阳,至于南方的扬州军,目前暂时还没有消息,但悬瓠之敌势单力孤是必然,盘踞悬瓠的宇文温如果还有理智,就应该灰溜溜撤军。

    但尉迟根据安州军弃守邵陵、汝阳之举判断,宇文温可能打算收拢兵力据守悬瓠做困兽斗,只要朝廷还没拿下悬瓠,就不可能腾出手再次进攻荆州方城。

    所以对于宇文温来说,将悬瓠当做拖延时间的砝码,确实是很有必要的举措,但困守悬瓠的人,迟早要完蛋。

    说实话,如果宇文温真的留在悬瓠,尉迟真会对侄女婿的这种勇气由衷佩服,悬瓠四周一马平川无险可守,一旦被围,除非外有援军不断增援,否则守军插翅难逃。

    孤城不可守,陷落是迟早的事,尉迟知道这个道理,宇文温也应该知道这个道理,而依照其行事作风,有很大可能会留守悬瓠,为宇文氏苟延残喘而垂死挣扎。

    若宇文温真的在悬瓠,正合尉迟心意,他觉得自己身为叔叔、外叔祖,有责任让侄女一家团聚。

    届时宇文温与妻儿重逢,场面想来会十分感人,就不知对方是哭还是笑了

    “丞相,宇文温若留守悬瓠,莫非是想学刘宋陈宪,妄图以数千兵据守悬瓠,对抗王师十万大军?”

    一名将领笑道,尉迟不以为然,他如今兵多将广,还有投石机、轰天雷等攻城利器,拿下区区悬瓠,不过是瓮中捉鳖。

    但他没有盲目乐观,示意随从将舆图收起,面色平静的说道:“悬瓠为汝水左右包夹,攻打起来确实有些麻烦,当年杨逆兵马盘踞悬瓠,官军接连攻打几次都未能得手。”

    “丞相,今时不同往日,我军准备充分,人力物力以及粮草充足,悬瓠守军即便负隅顽抗,又能顶多久?只是不知伪帝是否还在城中,若能一网打尽,那就省事了。”

    悬瓠城里的伪帝,是不是宇文乾铿本人?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意义,尉迟只想尽快拿下悬瓠,将豫州总管府地界的安州军赶走,避免河南局势恶化。

    然后稳住陈国,集中兵力进攻荆州方城,突入荆州地界,切断山南和关中的联系。

    并州总管尉迟勤,如今正和宇文亮隔着黄河、潼关对峙,而蜀地的益州总管席毗罗,想来已经领兵进军关中西面的散关。

    还有治所位于汉中的梁州总管府,即可派兵顺汉水东进攻打襄州,也可派兵走子午谷威胁长安,届时宇文亮腹背受敌,还能撑多久?

    尉迟想到这里正要上马,却见前方数骑赶来,原来是邵陵方向派人来报,说士兵在城中清理废墟时误触机关,引爆了安州军埋在地下的轰天雷,伤亡有些大,如今正在排查是否还有其他陷阱。

    尉迟事前已经交代要提防城中有安州军的机关,现在出了这种事,他也懒得再发飙,反正军令如山,日落前不能在邵陵城里扎好营寨,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正要再次上马,尉迟忽然停了下来,示意左右近前:“你们派些人,要机灵些的,到悬瓠附近散布谣言。”

    “丞相,不知谣言内容为何?还请示下。”

    “就说....就说官军入邵陵,不慎误碰机关,激发埋在地里的轰天雷,人员伤亡惨重,邾王后身负重伤,命不久矣...”

    将领领命去安排人手,尉迟望向南面天空,冷笑一声:“小兔崽子,你在邵陵埋钉子扎人是吧?我让你晚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

    宇文温从梦里醒来,在梦里,他看见尉迟炽繁和宇文维城坐在马车内,被禁军们簇拥着进入邵陵城,结果不慎触发安州军撤退时埋在地上的轰天雷,母子俩被火光和烟雾吞没。

    待得硝烟散去,满地狼藉,死人堆中,宇文维城浑身是血昏迷不醒,奄奄一息的尉迟炽繁抱着儿子,无助的倒在血泊里,已经是出气比进气多了。

    轰天雷是宇文温下令埋的,为的是给占据邵陵的尉迟大军造成麻烦,轰天雷的触发机关,还是西阳王府作坊诚意出品,发火成功率达到百分之八十。

    见着妻儿如此惨状,宇文温只觉心如刀绞,然后从梦里醒来,惊觉自己后背已为冷汗浸湿。

    “郎主?”

    “呃?”

    守卫旁边的张鱼轻声呼唤,让宇文温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正靠在沙袋垒成的工事里打盹,手里还拿着半个没吃完的炊饼,旁边地上倒着个竹筒水壶,水壶里的水已经流光了。

    “嗯?寡人睡着了?”

    “是的郎主,方才大家吃午饭,大王吃着吃着就睡着了。”

    张鱼见着宇文温有些憔悴的模样,有些不忍,劝诫道:“郎主,督促城防一事,有其他将领,郎主不要太过劳累。”

    “累?现在是打仗啊!敌军即将兵临城下,一旦城破跑都没地方跑!”

    宇文温又恢复了活力,把没吃完的炊饼三两下解决掉,接过张鱼递来的竹水壶,咕咕咕喝了几口,随后长吁一口气。

    “郎主,呃....主母和小郎君一定没事的,敌军到处散布流言,不过是想让郎主分心罢了。”

    张鱼磕磕巴巴的劝着,宇文温摆了摆手,表示毫不在意:“寡人知道,寡人只是忧心城防。”

    这是违心之言,昨日,敌军进占邵陵的消息传到悬瓠,同时传来的还有另一个消息,那就是邾王后的马车入邵陵时,触发埋在地下的轰天雷,结果身负重伤,如今生死未卜。

    宇文温听了这个消息,在众人面前依旧谈笑风生,然后当晚就失眠,今日一早黑着眼圈到城头督促城防,张鱼看在眼里,知道宇文温心中不安。

    方才午餐,大家在城头将就着吃炊饼充饥,宇文温吃着吃着就睡着了,张鱼不敢打扰,想让郎主好好休息,结果这位忽然惊醒,旁人一看就知道是做了噩梦。

    张鱼及其他侍卫不说破,但表情藏不住,宇文温见大家一副不相信的模样,知道自己好像瞒不过去。

    他确实担心尉迟炽繁和宇文维城,担心母子俩被自己命人埋设的机关所伤,理智告诉他,敌军入城前必然仔细检查有无机关,所以尉迟要确定万无一失,才会让尉迟炽繁和宇文维城入邵陵。

    那么“邾王妃为机关所伤生死未卜”的消息传到悬瓠,肯定是尉迟要扰乱他的心智而故意为之。

    但从感情上他过不了心里那关,有些懊恼、十分担心,失眠了一晚,一脸疲态大家都看在眼里,现在被身边人用同情的目光看着,真是有些丢脸。

    他有些恼怒又不好发作,只得赶紧转移话题:“王参军呢?死哪去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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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3786/ 第一时间欣赏逆水行周最新章节! 作者:米糕羊所写的《逆水行周》为转载作品,逆水行周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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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行周介绍:
余文穿越到北周时期,化身宗室贵族西阳郡公宇文温,娶得如花美眷。 按历史轨迹妻子即将被皇帝强占,随后皇帝更是因此杀夫夺妻,而不久后篡位建立隋朝的隋国公杨坚也将对宇文一族举起屠刀。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余文决意反抗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逆水行舟。 隋国公,听说你要造反? 天地良心啊杨广老弟,你们家倒霉我也不想的。 李爱卿,你家李建成和李世民怎么又打起来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昏君,把天下交出来!逆水行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逆水行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逆水行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