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故地重游
覆舟山下乐游苑,陈军营寨,主帅萧摩诃正在视察防务,周军来犯已经进抵蒋山,他奉命率兵在此驻扎,是为建康藩屏。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建康城北有玄武湖,覆舟山位于玄武湖南岸,刘宋时曾改名玄武山,到了陈宣帝时,又改名龙舟山,不过人们还是习惯称之为覆舟山。
覆舟山脚下的乐游苑,原为晋时药圃,后改为园林,为达官显贵消暑纳凉、游乐玩耍之处,之所以命名为‘乐游苑’,是为了纪念长安城外的那座乐游苑。
永嘉之乱,衣冠南渡,晋军数次北伐,只是短暂收复过长安,没多久便丢了,从此长安乐游苑便只存在于南渡人士的回忆之中,而建康城北的乐游苑,成了寄托思念之处。
乐游苑南即为台城,东有青溪,引玄武湖水注入,向南流淌汇入秦淮河,青溪两岸均为达官显贵聚集区,而乐游苑东北,是建康外廓篱,有北篱门,门外官道可直达京口。
自晋朝迁都建康,覆舟山便成了建康城的北面屏障,其得失关系着台城的安危,萧摩柯领军在此驻扎,责任重大,所以他不敢掉以轻心。
昨日入宫面君,萧摩诃除了为富川侯樊猛说好话以外,还面陈许多退敌之策,虽然天子又是不置可否,但总算是有了信心,还当场作出决定,开府库拿出钱帛犒劳官军将士。
这样才像话,大敌当前,正是全军将士用命之际,朝廷愿意犒军,大家才愿意奋力杀敌,事到如今,天子总算做对一件事了。
萧摩诃望向东北方向的蒋山,那里此时已经为周军占据,虽然在乐游苑看不到周营的动态,但萧摩诃还是感受到压力,本来,局势不该恶化至此的。
去年年底,周军大举南犯,攻占淮南州郡之后饮马长江,与建康隔江对峙。
上游的巴、湘之地,还有江州业已被周军进犯,江州甚至在一个月内就全境沦陷,这是永嘉南渡之后最恶劣的形势,结果天子却盲目乐观,没有采取有效地措施改变扭转局势。
虽然增兵驻守采石、京口,但数量不多,杯水车薪,官军兵马大多还集中在建康,萧摩诃与各位将军多次上表,极力主张积极布防,结果都没了下文。
如果当时能按照他们的主张精心布置,哪里会让周军如此轻松就进抵建康城下?
萧摩诃想到这里就来气,他和一众老将打了数十年的仗,当年大多参与了平定侯景之乱的战事,何曾有过如此窝囊的作壁上观,看着敌人在自己面前从容合围却无动于衷。
又不是手头上没有兵,又不是粮草不足,又不是老得骑不了马,拿不动马槊!
问题出在哪里?出在那些奸佞身上!
施文庆、沈客卿、孔范等佞臣,十足小人,为了一己之私,不顾国家安危,成日里报喜不报忧,哄得天子以为坐等雨季到来就能逼退周军,结果一而再、再而三静坐不动,导致官军痛失战机,让周军轻而易举抵达建康城下。
还大言不惭,说三十多年前齐军的下场,就是如今周军的前车之鉴。
放屁!当年若是没有诸军将士冒险出击、奋勇杀敌,齐军早就在雨季到来以前拿下建康了!
萧摩诃再次望向蒋山,思绪回到三十多年前,那年,他还没到三十岁,而陈国的开国皇帝陈霸先,还是梁国的辅政大臣。
齐军来袭,梁军处于下风,但陈霸先一番谋划之下,梁军主动出击,打得齐军方寸大乱,才有了雨季对峙,才有了梁军抄其后路、引发全军崩溃,最后斩首无数,打得齐军几乎全军覆没。
那几个奸佞成日里拿着结果来骗天子,说“建康自有王气在此,勿忧”,却故意忽略了当年梁军将士浴血奋战的经历,作为亲历者,萧摩诃真是气得无语。
勿忧?当年死了多少人,你们知道么!
别的不说,萧摩诃当年为大将侯安都麾下,侯安都领军与齐军激战,双方杀红了眼,战况激烈到泥水变成了血水,双方阵亡士兵的尸体到处都是。
乱军之中,侯安都坠马,差点就被围上来的齐军用长矛桶成蜂窝,是萧摩诃奋力杀退敌军才救下主帅,当时二人浑身是血,几乎力竭。
所以当年建康城逃过一劫,靠的不是什么“王气”,而是靠将士们浴血奋战,靠的是主动出击,把战事拖到雨季,而不是据守城池,坐看敌军围城,死耗到雨季到来。
施文庆等人在想什么,萧摩诃想得很明白,这种小人除了坏事,什么都不会做。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如今已是四月,那么只要坚守一段时间,到了雨季,想来情况会好转,到时候各地一片泥泞,周军粮草转运不济,又无法攻入建康,想来会知难而退...吧?
萧摩诃叹了口气,三十年过去,北虏再次兵临建康城下,而他虽然如当年那样故地重游,在乐游苑扎营御敌,但今时不同往日。
己方主帅还是姓陈,但此陈非彼陈,当年没有小人从中作梗,当年上下齐心,当年,他还不到三十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可萧摩诃不服老,他还有的是力气,他还要继续驰骋沙场为国效力,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妻儿。
在军营里走了一圈,萧摩诃转回大帐,正要处理军务,却有老仆在外求见,见其支支吾吾,萧摩诃让其他人都退出去。
“何事如此?府里出了什么事?”
“郎主,郎主...夫人,夫人昨日奉诏入宫...又是一夜未归。”
“你说什么!”萧摩诃闻言面色一变,不由自主握紧双拳,面色铁青,呼吸声也急促起来,老仆见状只是低头看地,没有吭声。
自己的女人与人私通,自己却无能为力,耻辱,一个男人的奇耻大辱!
年逾花甲的萧摩诃气得“呼哧呼哧”喘气,却不能去找奸夫算账。
因为那个奸夫是天子。
他的原配已经去世,新娶的夫人年轻貌美,为他带来了许多欢乐,在老伙计面前也颇为自豪,无论是去老伙计府里做客,还是请老伙计们来府里做客,花枝招展的新夫人,都是一道靓丽风景。
老夫少妻,有一骑当千之力的萧摩诃,败给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新妻,对这个美人儿百依百顺,虽然难免担上“惧内”的戏称,但他不在乎。
沙场征战数十载,为的不就是建功立业、封妻荫子?所以老树开新花的萧摩诃,有了新目标,那就是再立大功,让自己的娇妻,还有她为自己生下的儿子,能有封赏。
本来日子过得好好的,但自从某晚夫人留宿宫中,事情就有些不对劲了。
次日夫人回来时解释了原因,说她和张贵妃谈得投机,不知不觉过了时间,出宫不便所以留宿宫中,萧摩诃当时没往心里去,相反还有些高兴。
天子最宠爱的妃子就是张贵妃,他的夫人如果能和张贵妃搞好关系,有张贵妃帮忙说好话,他就不怕那些小人的诋毁了。
可随着夫人留宿宫中的次数越来也多,萧摩诃觉得不对劲了:张贵妃哪里会有那么多话说,非要他的夫人在宫里过夜?
天子好女色,而他的夫人年轻貌美,况且张贵妃的住处距离天子的住处不过数十步远,恐怕...
想到这里,萧摩诃的心在滴血,失眠了十几个晚上,却只能打掉牙和血往里吞。
奈何没有证据,奈何那个人是天子,奈何他还有儿女,不能匹夫一怒,天子血溅五步。
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但也作出决定,让夫人无故不得往宫里去找张贵妃聊天,即便奉诏入宫,也不得在宫里留宿。
天子不要脸,但他萧摩诃要脸,他不能杀奸夫,也不舍得杀娇妻,因为这样会让他在老伙计面前丢脸,成为别人耻笑的窝囊废。
即便先前夫人和天子有染,他也要原谅对方,所以从来没有逼问夫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需要一个温暖的家,一个让人羡慕的家,他年纪已经大了,即便是自欺欺人也要装,因为他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在萧摩诃的强烈要求下,夫人终于消停再没入宫,这让他放下心来,却不敢掉以轻心,因为夫人未必是自愿的,所以,隐患依旧存在。
萧摩诃昨日入宫面君,之所以特意提到杀敌不光是为国为己还为了妻儿,就是间接提醒一下天子,自己的夫人很重要,希望天子不要再做出那种事。
结果你又把她召入宫留宿过夜!
就这么急不可耐?我正在为你御敌啊!!!
得知夫人入宫“故地重游”,萧摩诃欲哭无泪,昨夜他在这里身披铠甲巡夜,要为天子分忧,而与此同时,夫人却在天子胯下承欢。
我是做了什么孽,要有如此报应!
萧摩诃只觉得天旋地转,心如刀绞,原地站立许久,最后浑身无力瘫坐在胡床上,双手抱头,默不作声。
“郎主,郎主...”
老仆哭丧着脸,想安慰萧摩诃,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先退下吧。”
“郎主...是,郎主保重。”
老仆退处帐外,片刻后萧摩诃抬起头,老泪纵横,双眼迷茫。
这场仗,打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第四章 故地重游(续)
蒋山,周军大营,行军总管檀让正召集众将议事,虽然在场的总共有九位行军总管,但其余八总管都受檀让节制,无他,檀让是深受尉迟丞相信任的人。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九年前,周国天元皇帝宇文崩,外戚杨坚夺权,相州总管尉迟迥起兵反杨,檀让当时便奉尉迟迥之命进入河南,与杨坚的人马争夺河南州郡,连年征战,立下战功无数。
杨坚篡立的隋国已经灭亡,老尉迟丞相业已辞世,小尉迟丞相继任,当然要继续重用一贯可靠的檀让等将领。
如今的江南道行军元帅尉迟佑耆,麾下都是尉迟一系的精兵猛将,此次尉迟佑耆坐镇江北**,派出两位行军总管统帅其他总管渡江,左翼走京口,主帅就是檀让。
右翼走采石,主帅是席叉罗,即如今的益州总管席毗罗之弟,两人都是尉迟一系的得力干将,是丞相尉迟特地为亲弟弟尉迟佑耆准备的左臂右膀。
尉迟佑耆麾下都是精锐战兵,甚至连水军都是特意从青州总管府调拨,绝对听从指挥,不需要长江上游的黄州水军增援,免得某人阳奉阴违,暗地里使坏。
将士用命,如臂使指,加上久经沙场的行军元帅司马消难辅佐,尉迟佑耆的灭国头功是拿定了。
“蒋山,原名钟山,汉时秣陵尉蒋子文逐贼死山下,汉末东吴孙权封为蒋侯,后为避其祖讳,将钟山改名蒋山,所以江表百姓口中蒋山、钟山混用,大家不要被弄糊涂了。”
“江表多雨,尤其雨季为甚,一场雨可以下上大半个月不停,所以各部扎营一定要选在高处,记住,是水淹不到的高处!”
“我军于此扎营,因为事急从权,多有考虑不周之处,你们回去仔细看看自己的营盘,如果实在不妥,立刻搬!”
“一旦到了雨季,阴雨连绵,到处一片泥泞,不要说衣服湿漉漉,就连柴禾都是湿的,生火做饭不易,所以要提前准备干燥的柴禾,妥善保存备用。”
“马匹的草料也要注意防潮、防淹!”
“雨天道路泥泞湿滑,粮车往来不易,很容易在中途滞留,沿途转运点要做好防雨准备,以免粮草被雨水淋湿。”
“弓弦要妥善保管,以免长期受潮不堪使用...”
檀让不厌其烦的交代着诸多事项,而这些事项他早在数日前立寨时便已强调过,今日特意提起,是因为此时已是四月,江表开始变得多雨,所以要提前做好准备。
不是他嗦,而是事关重大,虽然他率领的周军已经逼近建康,可如果战事一旦不顺,很可能急切间无法攻入建康,那么在城外与城内及近郊陈军对峙必将持续很长时间。
这种情况会出现么?很有可能,可是众将的看法不一,因为若按常理,陈军不至于让他们如此轻易接近建康,可实际上,他们还真就逼近健康了。
陈国君臣到底在搞什么鬼?即便战前再乐观的将领,都没料到己方的行动会如此顺利。
周军进展神速,渡江后建康陈军居然静坐不动,让他们从容聚集兵马向向建康逼近,一开始周军将领还以为对方故意示弱麻痹他们,所以步步为营,一开始行军速度不算快。
结果根据陈军降兵的口供,檀让得知陈国朝廷居然真的是坐视周军逼近建康,真的没有调兵遣将把守沿途要地,难以置信之余,立刻当机立断加快进军,直接抵达建康东北郊的蒋山,扎营立寨。
考虑到江南多雨,周军营寨选址在高处,又靠近水源,还兼顾了粮草运输,可谓考虑周到,但檀让不敢掉以轻心,一遍又一遍的巡营,防的就是万一。
要防内涝、水攻还有偷袭,而现在的周军,还得防火,免得引爆那些威力不小的轰天雷,到时候可就糟糕了。
周军在与隋军的战争中率先投入轰天雷,历经数载已经颇有使用经验及心得,这些人头大小的轰天雷,平日里存储、运输时就怕火,一旦其中一个被引爆,那么所有轰天雷就会完蛋。
所以扎营时,轰天雷要单独存放,还得严加看守,免得被敌军细作溜进来纵火,到时候整个营地都得倒霉。
这样的先例不是没有,之前的隋军,还有现在的陈军,在与周军交战时都曾派死士摸入营地,试图引爆轰天雷,这样的行动大部分都失败,但也成功了几次,导致周军伤亡惨重。
而随着周军在作战时大量使用轰天雷,这种武器的威慑力已经渐渐变小,陈军将士开始适应,不会再被爆炸的轰天雷吓得掉头就跑。
但即便如此,轰天雷用来敲开密集的步阵依旧有用,所以此次进攻建康的周军依旧带来了大量轰天雷,故而主帅檀让十分关注轰天雷的安全。
他结束议事做了各项安排,又去检查轰天雷的存放情况,确定一切妥当之后才放心离开。
尉迟佑耆要立大功,他又何尝不想沾光立下大功,只要攻下建康那么陈国就完蛋了,到时候天下一统,武将再想立大功,恐怕就得去草原上和突厥骑兵追逐、玩命了。
不,还有一个机会,那就是...
檀让没有细想,这不是想的时候,他的职责就是攻下建康,至于日后尉迟丞相要动手,那到时候再想。
站在蒋山东南麓,肉眼已经可以看见建康城的轮廓,当然,陈军已经在建康外廓扎营,有的甚至在廓外扎营,如同一堵墙横在周军面前。
建康城和其他大城池一样分为城和廓,城是有城墙的,而建康外围的廓则是用木栅栏围起来的外廓篱,仅就这些木栅栏而言,突破起来很容易,但首先得突破陈军的防御。
檀让用千里镜远眺这座南朝都城,陈军看样子是要据城(廓)死守,耗到雨季的到来,如果对方真打算这样做,还真的让人头痛。
按细作和降兵所说,建康及其周边地区的陈军将近十万,而一南一北逼近建康的周军,加起来都没这么多,兵力不占优势却要攻城,即便周军战斗力强,打起来也会很吃力。
更别说雨季真的快要到来,如果不能速战,莫非真的要退兵?
檀让收起千里镜,看着眼前这熟悉的环境,不由得感慨万千:这座城池,还有脚下这片土地,他终于又故地重游了。
依稀有声音从远方传来,檀让再次用千里镜看向建康方向,随即愣住:隐约间,似乎建康东廓门、北廓门有动静,大量陈军开始出廓。
片刻后,游骑疾驰回营,气喘吁吁跑到他面前禀告:“总管!许多陈军出城列阵了!!”
“擂鼓!”
檀让转身向中军帐走去,左手紧紧按着佩刀,面色平静但内心却已掀起惊涛骇浪:陈军自己出来送死,我只需一战破敌,建康便如囊中取物!
他的背影渐渐模糊,依稀回到三十三年前,死人堆中出现一个瘦弱的身影,那是齐军的年轻小兵,靠装死躲过一劫,浑身是血饥寒交迫,看着满地尸体欲哭无泪。
趁着天色昏暗一瘸一拐向北逃,躲躲闪闪花了数日才逃到江边,抱着根竹子泅水渡江,就在体力不支即将溺毙的时候,终于抵达江北。
三十三年后,那个小兵率领另一只军队,回来了!
第五章 破绽
周国乾兴二年,陈国祯明三年,四月五日,建康东北,陈军列阵城廓之外,绵延将近二十里,摆开阵势迎战逼近建康、进占蒋山的周军。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中领军鲁广达所部位于白土岗,位于陈军大阵最南端,领军将军任忠在其北,再北则是护军将军樊毅、监军孔范,最北端则是骠骑将军萧摩诃所部。
蒋山脚下一处高岗,周军行军总管檀让策马远眺,借着地势将陈军大阵的概况尽收眼底,今日是决战,不由得他不兴奋,也不由得他不谨慎。
陈军大阵绵延将近二十里,但不代表这二十里距离内都是三步一人一字排开,如果真这样就不是打仗,而是排仪仗以壮声势罢了。
大阵呈南北走向,大概分为四个军阵,相互之间距离不远,以便互相策应,旗帜如潮,黑压压一片,看上去气势十足。
陈军出城列阵,周军同样摆开阵势,面对出城列阵的陈军,准备率先进攻。
当然要进攻,周军将帅生怕陈军据城死守,届时万一暂时不顺,接下来就是雨季,到时候满地泥泞加上弓弦松弛,打起仗来多有不便,在连绵阴雨中扎营对耗,周军未必耗得过陈军。
所以今日对方不知何故居然出城作战,正中周军主帅檀让下怀,他决定全力以赴,抓住这次决战机会将陈军主力击破,届时对方兵败如山倒,他搞不好当日便能拿下建康。
这不是他盲目乐观,而是陈军摆出的大阵看上去气势很强,实际上是有破绽的。
对方从北到南拉开将近二十多里的距离,是为一字长蛇阵,这么长的距离,首尾很难相顾,只要突破其中一点,各点便随之瓦解。
突破点在哪里?要接战之后才能找出来。
正经的长蛇阵,因为横向距离大,首尾两端很容易因为增援不及导致被敌军逐个击破,所以既然敢摆出长蛇阵,那么两端必须布置骑兵。
若敌军击“蛇头”,那么“蛇尾”便卷过来救援;如果敌军击“蛇尾”,那么“蛇头”便扑过来咬;如果敌军进攻“蛇腹”,那么头尾同时过来,将敌军绞杀。
这样的长蛇阵,两翼骑兵十分重要,只有靠骑兵的速度,才能实现“首尾相顾”;而要破阵,首先就得压制两翼骑兵,限制对方的速度,让其无法首尾相顾。
能压制骑兵的只有骑兵,而周军不缺骑兵,关键是压制住陈军两翼骑兵之后,还得压迫陈军步阵,尤其集中兵力优先突破步阵左右两翼其中一翼。
如果对方主帅调动得当,即便两翼骑兵被压制,一样能应对敌军的重点攻击,如果不能,那就好办了。
两军大阵正在缓缓接近,而双方游骑已经展开厮杀,他们作为己方主帅的耳目,负责察看敌情,与此同时也要拦截对方游骑逼近己方军阵,察看军情。
随着军阵的接近,双方游骑各自返回,给己方主帅带来些许查探到的现场情况,周军游骑带给主帅檀让的是一个好消息:陈军大阵中部,打出的旗号是“孔”。
行军打仗,主将都要打出旗号,将自己的姓氏展示出来,免得所部兵马跟错人,跑到别的队伍里,作战时也好让部下知道自己的位置。
从古至今都是如此,一般来说下不存在冒名的情况,所以临战时游骑逼近敌军,就是要看对方各部的旗号,由此判断敌军的将领都有谁。
“孔?陈军将领里似乎没有姓孔的。”
“莫非是监军孔范?”
“对,一定是这个窝囊废!”
通过细作的查探以及降兵所述,檀让知道陈国天子有几个佞幸近臣,其中一个叫做孔范,是个只会舞文弄墨的文臣,从未领兵打过仗。
只是因为受天子信任,便被任命为监军,实际上排兵布阵、扎营立寨什么都不懂,就是个银样枪头,中看不中用。
虽然如此,但对方所部身处大阵中间位置,如果一开始就选择这里突破,很容易被两翼陈军救援,到时候战作一团僵持不下,搞不好今日战局最后会以各自鸣金收兵为结果。
这不是檀让想要的,所以得另外寻找破绽进行突破。
陈军长蛇阵北端在玄武湖畔,无论周军还是陈军,骑兵都施展不开,而南端的白土岗,地势开阔,步、骑都很容易展开队形发动进攻。
檀让决定选择此处突破,因为白土岗陈军的旗帜有“鲁”字,想来是陈军将领鲁广达,而此人的两个儿子已经归降了周国。
两个小鲁在周营,那么这个老鲁,恐怕也不会顽抗到底。
“擂鼓,进攻!!”
。。。。。。
白土岗,陈军军阵,中领军鲁广达看着向己方逼近的周军,下令准备迎战,他要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对朝廷的一片忠心。
鲁广达的两个儿子已经投降周国,还写来书信劝他识时务赶紧投降,刚看完信,他便上表自劾,孤身一人回城,等候朝廷问罪。
虽然天子好言宽慰,没做任何处置,还赐他黄金若干,令他回营继续为国效力,但鲁广达感受到的压力依旧十分巨大。
许多人质疑他私通周国,这让鲁广达百口莫辩,昨日天子忽然下令官军出城迎战周军,让鲁广达欲言又止。
周军刚渡江时,官军就该主动出战,让对方无法在江南站稳脚跟,结果官家下不了决心。现在敌军已经兵临城下,那就该据城死守和对方耗,一直耗到雨季,结果官家却要官军全力出击。
守城得有兵,还得有士气,一旦出城决战的官军有个三长两短,建康就完了!
作为沙场老将,鲁广达不同意天子的决定,可他要避嫌,所以即便觉得不妥,也无法提出不同意见。
儿子是儿子,他是他,儿子投降保命,可他不是这种人!
看着如潮的敌军,依稀想起那一年,北朝降将侯景率叛军围攻建康,那时他还不到二十岁,与兄长鲁悉达一起率领族人协助官军守建康,奈何官军还是没有守住建康,生灵涂炭。
后来齐军攻打建康,他没有参战,但也知道其中风险,官军最后击败齐军,靠的不是王气,而是将士用命,所以今日之战,是玩命的时候了。
中领军,从魏晋起就是统领禁军的重要军职,鲁广达深受天子信任,无以为报,只有浴血杀敌,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所以,今日要么官军获胜,他活着回城;要么战死沙场,以身殉国。
一箱箱钱帛抬上阵前,那是天子命人送来的犒军物资,还有鲁广达自己的家财,留在家里就只能发霉,所以要用到最需要的地方。
“天子有令,杀敌者重赏!一个首级,钱一贯,布三匹!”鲁广达站在土坡上,向着面前将士大声呼喊:“诸位,随本将杀敌报国!”
第六章 血战
白土岗,雷声隆隆,周、陈两军激烈交锋,周军力士投掷出轰天雷杀敌,虽然不过几步远,却能有效的攻击陈军军阵,而这种武器一旦落在密集人群中爆炸,都会让数人失去战斗力。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即便身着重甲,防得了箭矢却防不住轰天雷,近距离吃了一记轰天雷,人会被震得口、鼻甚至耳朵流血,受伤严重的人当场或许没死,但五脏六腑已经受伤,过几日人就不行了。
这样的武器亘古未见,也不知是周国哪个缺德玩意发明出来的东西,也亏得人力投掷的轰天雷杀伤范围不算大,距离远的人基本只会被碎片擦伤,不然周军就真的天下无敌了。
陈军吃过轰天雷的亏,虽然他们没法制作出轰天雷,但吃亏吃多了将士们不再畏之如雷霆,而是总结出应对之策。
首先,这东西有火捻,火捻烧尽之前将其弄熄,轰天雷便无法爆炸,而周军投掷过来的轰天雷,落地之后一般不会立刻爆炸,因为其火捻还在烧,所以只要用水扑灭即可。
周军专门往人多的地方扔轰天雷,但又不可能人手一个水桶,所以陈军士兵一人一条**的布,见着轰天雷落到面前,就赶紧用湿布去捂。
甚至捡起来往回扔都行,当然这很危险,可即便再危险也算是有了应对之策。
另一个办法就是拿着齐眉棒,一端有个木制大拍子,趁着周军投掷的轰天雷还在空中,将这如同苍蝇拍的大拍子奋力一拍,将轰天雷拍回去。
成功率不高,但总算是个办法,虽然是陈军士兵兔子蹬鹰的无奈之举,总归不用面对轰天雷而束手无策,加上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白土岗陈军即便面临着周军的强攻也悍然无畏。
中领军鲁广达身披两重甲,高呼“随我杀敌”,手持利刃率领死士率先冲入周军阵中,不避箭矢见人就砍,身被十余创依旧浴血奋战,他身先士卒的行为,将所部将士士气点燃。
有队主杨孝辩,率领队中百人突入周军阵中奋力杀敌,与其子手刃周兵十余人后力竭身亡,杨氏父子壮烈战死,极大刺激了陈军将士,他们红着眼,紧跟着中领军的旗帜,与人多势众的周兵白刃战。
战斗从上午开始,直到午时,白土岗已经血流成河,陈军将士同心协力,先是顶住周军的进攻,然后渐渐向前推进,最后居然将其打退。
陈军没有放过这难得的机会,紧紧追着周军,战线渐渐前移。
鲁广达所部取得进展,但陈军战线绵延将近二十里,南端突破的好消息并没有及时向北传,不过陈军各部的表现尚可,位于战线中部的樊毅、孔范所部都已扛住了周军的进攻。
战前天子下令发赏犒军,今日临战前又有使者带着钱帛从城里出来,在战场上倾泻一地,凡有将士提敌军首级而来,当场便可换取奖赏。
此举极大激励了陈军士兵,昔日有些抠门的陈官家如今言而有信,士兵们都憋着鼓劲抢人头换奖赏,所以即便周军不断投掷出轰天雷,也阻挡不了他们的脚步。
一个周兵被砍倒,便有陈兵冲上来割人头,将割下的血淋淋人头系在腰间,接着向前进攻,状若当年平定六国的秦军士兵。
然而与陈军右翼(南)、中军不同的是,左翼(北)陈军表现平淡,虽然战线依旧维持着,奖赏也堆了出来,将士们也在奋力作战,可主将却巍然不动,既没有派出锐士,也没有亲率部曲杀敌。
看上去似乎有点草草应付的样子。
这一异常,很快便被周军将领派人往中军汇报,这让有些焦急的周军主帅檀让喜出望外。
他眼见着己方左翼(南)战线居然有溃败的迹象,下令调兵增援左翼,却得游骑来报,说己方右翼(北)战线有异常,对战的陈军左翼(北)似乎没什么斗志,作战不积极。
陈军左翼,打出的旗帜是“萧”,总总迹象表明,是陈国骠骑将军萧摩诃率领的军队,这位可是沙场宿将,南朝有名的猛将,为何今日会有消极作战之嫌?
周军诸将一开始认为对方是故意示弱,背后肯定有阴谋,不过随着战局的发展,檀让觉得对方莫非起了投降之心,否则绝不敢在两军对撼之际,冒险玩这种示弱的把戏。
对方若想投降,甚至是蛇鼠两端拿不定主意,那就够了,这样的态度,足以让周军抽出兵力投入到别的地方。
就在此时,又有将领派人来报,除了南端的陈军追击之外,其余陈军似乎因为士兵急着割首级争功,反倒没有向前推进。
一字长蛇阵的破绽,终于漏出来了!
檀让没有纠结太久,很快就做出决定:“传令,集中兵力,攻击陈军中军,目标,就是孔范所部!!”
孔范,陈国天子佞幸,基本上没带兵打过仗,没有像样的军功,也没听说这人知兵,之所以此战出现,就是因为深得天子信任,做了监军。
光是做监军,跟在主帅旁边嗦嗦也就罢了,如今居然是亲自领军独当一面,这种窝囊废文人哪里经得住猛攻?
如今陈军的右翼(南)出击,左翼(北)消极作战,檀让判断突破孔范所部的机会到了,所以下令集中兵力强攻,亲自率领后军殿后。
沙场上战机稍纵即逝,周军利用陈军各部协调不当的机会,向着长蛇阵腹部孔范所部发动进攻,以轰天雷开路,长矛手平推,然后是刀牌手突进,双方只是稍一接触,周军便突破陈军防线。
孔范所部崩溃得太快,两侧陈军救之不及,周军便如同一把匕首,扎进了长蛇的腹部,周军将士齐声高喊:“破阵了!”,奋力向前和左右突击扩大战果。
马蹄声起,周军骑兵出动,向着孔范部溃逃之后露出的缺口快速推进,敌军颓势已现,他们只需加一把力,就能让整个陈军战线崩溃。
策马疾驰,追击的周军骑兵挥舞着长刀,如同割草般砍下溃逃陈兵的人头,缺口在扩大,越来越多的周军突入缺口,即将把陈军战线一刀两断,分为南北两端,再也无法呼应。
号角声此起彼伏,正在溃逃的陈军忽然向两边绕去,让出一排排准备就绪的万钧神弩,呼啸声起,无数燃烧的巨箭射得周国骑兵人仰马翻。
无数准备就绪的陈军弓箭手,奋力弯弓放箭,箭雨顷刻间笼罩破口而入的周军将士,血雾之中,早已准备就绪的陈军骑兵伴随着号角声,向着乱成一团的周军冲锋。
一名将领冲锋在前,身后骑兵手持大旗,旗上那硕大的“孔”十分明显。
隋国“余孽”于仲文,南逃陈国寓居建康,向监军孔范献诱敌之计以期破敌,如今周军果然中计,他亲率孔范部曲及陈军骑兵迎向汹涌而来的周军,双眼燃烧着复仇之火:“诸位,杀敌啊!!”
第七章 豪赌
即将把陈军大阵切成两半的周军,眼见着要势如破竹之际,却被突然出现的万钧神弩,以及大批弓箭手候个正着,被射得人仰马翻,然后被整装待发的陈军骑兵当头棒喝。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摆开一字长蛇阵的陈军,并没有把大部分骑兵分在两翼作为策应,而是集中了部分精锐,布置在中军后,作为杀手锏,等待着雷霆一击。
猎物终于撞进陷阱,所以被当做猎物的猎人,要将其一网打尽!
进攻陈军中部的周军,还处于进攻队形,面对陈军突如其来的反冲锋,有些措手不及,仓促间无法组织起有效的防御,被呼啸而来的陈军骑兵冲散。
人马加在一起数百斤,冲起来的骑兵,不是未结阵步兵能够抵挡的,即便他们再勇敢,三五个人一组手持长矛迎战,也如同螳臂当车。
捅翻第一个、第二个骑兵,便被随之而来的骑兵们驱使战马撞倒,然后被铁蹄践踏不死也残,勇敢的周军散兵向着陈军骑兵挺矛刺去,换来的是无情践踏。
周军仓促间的反击很快便被突破,本就有些散乱的阵型彻底被冲乱,原本的攻势一触即溃,反击的陈军高声呼喊着“杀敌”,如同喷涌而出的泉水蔓延开来。
反冲锋的骑兵,如同劈开波浪的战船,向着随后而来的敌方骑兵冲去,那是周军主帅领着后军骑兵赶来增援,也是于仲文的最终目标。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光是设陷阱反冲锋,未必能大败周军,极有可能是小胜,双方实力尚存,周军依旧盘踞蒋山,等着下一次进攻。
可是陈军恐怕就没有下次了,陈国天子是窝囊废,一只羊率领的狼群,打不过一只狼率领的狼群!
隋国灭亡,于仲文逃到了南朝陈国,他和别人不一样,不可能再次反正,因为尉迟迥不会放过他,确切的说,是尉迟家不会放过于家。
两家的恩怨,从老一辈就开始了,大象二年那场大战,于家站在杨坚那边,彻底和尉迟家翻脸,于仲文拒绝尉迟迥的招揽,结果被其派兵围攻。
他率兵突围,夫人和三子一女却被俘虏,然后惨遭杀害。
隋国灭亡,于仲文侥幸逃到陈国,而没来得及跑的于家成员,遭到尉迟迥清算,这样的血海深仇,于仲文此生难忘,可他要报仇,比登天还难。
寓居建康后陈国天子许他官职、爵位,但实际上却无任何实权。
有了侯景的前车之鉴,南朝不会相信、重用任何一个北朝将领,他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攀上了陈国天子近臣孔范这棵大树,才有机会出现在这里,实施破敌之策。
尉迟家的老幺带兵攻打建康,明摆着就是要来拿灭国头功,于仲文不奢望杀掉对方,但能坏事总是好的。
况且真让周军攻入建康,陈国完蛋,天下再大也没有他于仲文的容身之处。
今日决战,是他最后的机会,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战败,建康完蛋,陈国灭亡,他是逃不掉的,迟早被抓去邺城砍头。
如果胜了,那就还有机会复仇!
前方豁然开朗,周军骑兵迎面冲来,招展的旌旗硕大的“檀”字异常显眼,于仲文握紧手中马槊,在心中向天祈祷:若天意让我得以复仇,那就保佑陈军此战破敌!
战旗坠地,杀声震天,陈军的反击出乎意料顺利,身处后方的孔范,看着眼前情景,激动得手舞足蹈。
他的一场豪赌赌对了!
那晚他从宫中回来,于仲文在府里久候多时,还拿出黄金作为见面礼,孔范原以为此人要讨个实职,未曾料对方居然要为国效力,献计献策击败周军。
国,当然是陈国,当时周军攻占江北,即将摆开阵势南渡,孔范觉得既然于仲文说起破敌之策头头是道,他就死马当活马医。
此次出战,他信了于仲文的话,决定采用对方拟定的破敌之策,用诱敌之计来个中部突破,毕其功于一役,把蒋山周军全歼。
这可是豪赌,赢了可是名利双收,输了就倾家荡产,但不赌的话...
如果周军主帅是西阳王宇文温,他还可以选择投降保身家,奈何不是,一旦周军攻入建康,孔范也要倒大霉,所以决定要赌。
即便事前准备妥当,可刚才己方布下的诡兵诈败、周军汹涌而来时,他还是吓得两腿发颤差点坠马,心中不住哀嚎万事皆休。
亏得于仲文的布置有效,而孔范也让其率领自己的部曲冲锋陷阵,此时此刻,己方明显占了上风。
孔范不习惯穿着身铠甲骑马,觉得又热又闷又重,此时已经浑身出汗,不过他不在乎,等到官军大获全胜,他可就要大大的风光一把。
因为于仲文很会做人,只献策不要功,所以官军此次若打败周军,大功劳可都是他孔范的!
一想到自己即将青史留名,孔范激动得面色通红,唾沫横飞高声下令:“马上派人,马上派人通传各军,奋力出击,一鼓作气把北虏击溃!”
。。。。。。
陈军左翼(北),萧摩诃听得最新战况有些错愕,如果面前的这位督将没有欺瞒他,那么己方中军的突击,就是一个极好的破敌机会。
行军打仗,两军摆开大阵对撼,一般是从侧翼突破,然后导致对方全线崩溃,结果己方居然实现了中部突破,那可真是大胜的前兆。
萧摩诃久经沙场,知道战场上战机稍纵即逝,如果不趁着这个机会赶紧出击,一旦被敌军缓过劲,突出的友军很可能力竭败退,到时候就晚了。
是的,是该出击,可…可胜了又有什么用?
大胜凯旋,天子在宫中设宴款待有功将领,他大醉而归,然后她又奉诏入宫过夜了!
一想到这里,萧摩诃心如刀绞,巨大的耻辱感涌上心头,不由得紧握双拳,天子和他的娇妻私通,这种羞辱让人睚眦俱裂。
自己玩命换回来的战功,拿去荫庇和别人有染的夫人?
自己玩命保下天子无忧,好让天子时不时召自己夫人入宫过夜?
每当想到这里,萧摩诃的心都在滴血,所以开战之后全无斗志,如同一个看热闹的旁观者,看着战局发展却不打算参与其中。
“将军!将军?”
被孔范派来通传战况并且催促出战的督将,见着萧摩诃表情有些奇怪,心中暗道不妙:莫非这位要投敌?这可就不妙了!
虽然带着十余名随从,但督将琢磨着恐怕己方一起上都打不过萧摩诃,毕竟对方是成名已久的猛将,虽然年逾花甲可一身力气犹在,真要投敌可拦不住。
然而最坏的事情没有发生,萧摩诃长吁一口气,命属下牵来战马,与此同时下令擂鼓。
他再恨,也做不出临阵投敌、出卖同袍的事情来,天子与妻有染,不是他萧摩诃临战倒戈的理由!
“全军出击!随本将杀敌!!”
第八章 忧心忡忡
台城,为南朝皇宫及台省所在地,因为尚书台位于宫城之内,故而又称台城,此时的台城各门紧闭,禁军守卫森严,闲杂人等未经许可不得通行。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此时此刻,其实也没什么闲杂人等有心思进出台城,满城百姓不分贵贱,都忐忑不安的等候消息,因为今日官军于城外于北虏决战,其胜败关系建康所有人的身家性命。
台城外大街上,除了巡城的兵丁,已经没有多少行人,拿得动兵器的男丁,一大部分都已被征发去协助官军守城,没被征发的就躲在家里唉声叹气。
战乱,对于建康百姓来说有些远,许多人记得三十三年前齐军兵临城下时的惶恐,但也有人记得五十年前那场浩劫。
侯景之乱,叛军围攻台城逾五个月才攻破,这五个月里,建康变成人间地狱,种种惨状即便是五十年后说起,都让人毛骨悚然。
官家和权贵们能躲进台城,等候勤王大军赶来救援,可百姓没那福气,如果今日官军败北,那该怎么办?
许多人躲在家里,除了和亲人面面相觑,就只能念经诵佛,祈求佛祖保佑全家老小,祈求官军打胜仗,或者祈求即便官军败了,北虏入城,全家老小能躲过兵灾。
家里有年轻婆娘或者女儿的,不光漂亮与否,全都用瓮底灰把脸抹成黑炭,实在不放心的人家,还把身形娇小的女儿藏到不起眼的角落,免得北虏入城挨家挨户找女人然后拖走,从此生死不知。
人藏好了还得把值钱的东西也藏起来,以备日后不时之需,甚至连米也要藏好,兵荒马乱的时候粮价飞涨,平日里一石米大概三四百文,到时候恐怕就变成三、四十贯一石了。
有经验的人家,会故意留一些值钱东西和米,为的是让破门而入的敌兵能有收获,不然恼羞成怒之下拔刀乱砍,到时候人都没了,留下钱粮又有何用?
做完这一切准备,除了烧香拜佛,就只能惴惴不安的坐在家中,听着外面的动静,等候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
虽然官府平日里盘剥得厉害,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但百姓们还是希望官军能够击败北虏,毕竟不知道这些北虏若是入了城,会不会来个钱财、女人任取,三日不封刀。
建康城中各色人等惴惴不安,皇帝陈叔宝在台城里同样惴惴不安,昨日孔范极力主张官军出城与周军决战,他本来是不想答应的,结果对方一番慷慨陈词,说起来声泪俱下,场面极其感人。
什么“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什么“微臣不知箭矢之危,只知主辱臣死”,什么“请作一决,微臣当为官家勒石燕然”。
说得陈叔宝热血沸腾,似乎自己是汉孝武帝,而孔范是即将出征北击匈奴的霍去病,能有如此忠臣请命出战,陈叔宝又如何能不激动万分。
孔范是他的心腹之一,比起那些老将们要可靠得多,而另一个心腹施文庆也表示赞同出击,所以他大手一挥,下令官军出城与北虏决战。
然而当今日大军真的开拔出城,陈叔宝又后悔了。
他觉得官军还是据城死守以待雨季比较好,毕竟那些老将们都是如此看法,而官军主力出城决战,一旦有个三长两短,恐怕...
恐怕建康就守不住了!
一想到北虏攻破台城冲进皇宫,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陈叔宝就双腿打颤,他是真命天子,还有荣华富贵没有享受够,所以不想死,所以...
所以就不该派兵出城决战啊!
据城死守多好?熬到雨季,到时候北虏就不战自退了,这样多稳妥,何苦出城决战,一旦输了,万事皆休!
昨日那勒石燕然的豪情万丈,此时已抛诸脑后,忧心忡忡的陈叔宝在佛像面前焚香祷告,许下心愿,只要佛祖保佑他平安无事,日后定当重塑建康所有佛寺内佛像金身。
还要新建七级浮图,以示虔诚之心。
从上午到中午,又从中午到下午,陈叔宝在佛前苦熬了大半日,万般思绪涌上心头,渐渐神情开始恍惚,贵妃张丽华适时到来,亲手奉上香甜可口的御膳。
“官家勿忧,建康有王气在,定能庇佑官军击败北虏。”
“爱妃...朕只是担心,只是担心...”
陈叔宝忧心忡忡,虽然饥肠辘辘,可即便美食在前也无心享用,张丽华见状好言宽慰:“官家,臣妾听说昨日天使到军中犒军,全军将士得了赏赐欢欣鼓舞,想来今日必将奋力杀敌...”
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虽然没有什么实质内容,但张丽华口才了得,又熟知陈叔宝脾气,所以说了一会便说得陈叔宝默默点头。
看着光彩照人的贵妃,陈叔宝十分不舍,这可是人间尤物,罕有女子能够媲美,一旦北虏破城,恐怕张丽华就会被抢走任人鱼肉。
想想当年,齐帝高纬的宠妃冯小怜如此绝色,居然在周国灭陈之后未得好下场,陈叔宝愈发担心起自己的宠妃张丽华来。
所以即便基于一个男人的本能,他也希望官军能够击败北虏,保得自己的女人无忧。
正说话间,陈叔宝隐约听到宫外传来喧哗声,随着声音越来越大,他听得越来越清楚:似乎是许多人在高声呼喊着什么。
喊声汇聚起来,似乎正在向台城靠近,应该是有很多人往这边过来。
莫非是北虏入城了?!
想到这里,陈叔宝面色惨白、手脚冰凉,额头冒出冷汗,身体摇摇欲坠,张丽华赶紧扶住他,命宦官出去打听消息。
宦官刚跑出去不久,便跌跌撞撞的跑回来,身后跟着几个禁军簇拥着一名士兵,那士兵身上铠甲血迹斑驳,看上去似乎是刚从战场赶回来。
见着如此情景,陈叔宝只道是官军战败,些许溃兵跑回来告知噩耗,只觉得天旋地转,几乎要嚎啕大哭,那名士兵在数步开外扑通一声跪下,哽咽着喊道:“官...家,官...大...大...”
张丽华见对方上气不接下气,以为要说的是“官家、大事不好”,面色也变得惨白,未曾料这位终于顺了气:“官家!官军大捷,官军大捷!”
“啊?你你你你说什么?”
陈叔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顾不得尊卑之分,冲上前扯着士兵的衣领拼命摇晃:“你说什么?”|
士兵泪流满面,扯着沙哑的嗓子大声说:“官家,官军胜了!官军杀得北虏尸横遍野,大捷啊!”
第九章 一条狗
建康城内,许多骑兵策马在大街上缓缓前行,手持露布(布帛制旗帜),连同随行同伴一起不停高声喊着:“官军大捷!官军大捷!”
所过之处,呼喊声引得街坊纷纷露头出来张望,有识字的人看着官军手上的露布,喃喃念着上边的大字:官军大捷,俘获无算。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简单的八个字,让许多百姓激动得雀跃不已,虽然官府盘剥得厉害,但比起凶神恶煞的北虏来,总要好上一些,官军打了胜仗,那么北虏就会被挡在建康城外,所以大家就安全了。
平民百姓的想法很简单,好死不如赖活着,北虏若进城极有可能大开杀戒,那他们还不如在官府治下苟延残喘,所以官军大捷,许多人都由衷的高兴。
当然也有人怅然若失,因为他们还等着周军入城,赶紧箪食壶浆迎接王师,以便从此改变命运,在新朝廷里有个好位置。
如果陈军没有续保战绩,那么看来周军确实败了,所以早就准备好“迎接王师”的他们,还得再观望下去。
但这些人只是少数,临近黄昏,整个建康城都被露布飞捷带来的好消息弄得沸腾起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彻夜难眠,不知道有多少人又给佛祖烧了多少炷香。
台城,皇宫内临仙阁,陈国天子陈叔宝沐浴更衣后,兴高采烈的用晚膳,他已做了决定要好好犒赏官军将士,待得北虏退却,还要将建康城里所有佛寺的佛像重镀金身。
“建康果然有王气护佑,让北虏止步于城池之外!”
“蒋山的北虏完蛋了,新林的北虏,也待不了多久!”
“待得把他们赶回江北,朕要派兵收复江州!”
陈叔宝面色红润的说着,近侍将食案撤下,贵妃张丽华在一旁泡茶,还有几位宠妃亦在旁边说着吉利的话,官军击退北虏,她们也很高兴。
万一建康沦陷,她们就要被对方掳去,遭遇不知道会有多悲惨,所以还不如在皇宫里当嫔妃来得快活。
张丽华将一杯泡好的西阳春奉上,随口问道:“官家,如今官军已经收兵了么?”
“不不不,不能收兵,孔爱卿派人回来禀报,说要乘胜追击,他们已攻下蒋山的周军大营,缴获辎重、兵器无数,现在要连夜追击,让这些北虏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陈叔宝很高兴,抿了一口茶后,手舞足蹈的长篇大论:“朕当初任命施爱卿、孔爱卿为监军,还有人说他们不知兵,所以难当重任,现在呢?看看,孔爱卿指挥官军大败北虏!”
“官家慧眼识英才,自然不是那些目光短浅之辈能够比的。”
“哼哼,孔爱卿昨日极力主张出战,还有人欲言又止,他们不说,可朕都知道他们要说什么!”
陈叔宝已经忘了不久前他还在懊悔,后悔听了孔范的主张,命官军出城与周军决战,张丽华肯定不会说破,当然,若是那不解风情假正经的沈皇后在此,恐怕就要出言讽刺了。
一名宦官走近,将一封书信交到陈叔宝手上,张丽华只见他看了之后忽然脸色一变,但紧接着表情变幻莫测,最后叹了口气,将信放到旁边的火烛点燃烧掉。
张丽华是个聪明人,不会追问那信里写了什么,其他嫔妃自然也不敢多嘴,陈叔宝恍惚了片刻,忽然问道:“爱妃,茶呢?怎么没了?”
“啊,臣妾一时走神,还请官家恕罪。”
“无妨无妨,爱妃赶紧沏茶。”
看着张丽华沏茶,陈叔宝有些失神,方才监军孔范派人送来密信,向他禀告一件事:今日决战,骠骑将军萧摩诃有异状,似乎有临阵倒戈的企图。
这个消息,让陈叔宝的心突突突跳起来,若是换做往时,有武将涉嫌谋反、反叛,他绝对会当机立断夺其兵权,然后再采取进一步措施,可如今,他却有些迟疑。
因为陈叔宝问心有愧。
骠骑将军萧摩诃续娶的娇妻,真的很不错,一想起那妙曼的身躯,陈叔宝只觉回味无穷,前几日得知周军进占蒋山,他急得六神无主,眼见着江山就要丢了,便想着大祸临头前及时行乐。
萧摩诃的娇妻,他早就得手,只是后来忍住了没再持续下去,毕竟萧摩诃的地位非比寻常,可那日他要及时行乐便想起了这个美人,以张丽华的名义招其入宫,**一夜美妙无比。
想来萧摩诃已经察觉此事,所以今日在阵上有些异常,陈叔宝做贼心虚,没有杀伐果断。
今日战况详情,他已经陆续得知,萧摩诃在后来的作战中表现不错,所以....
反正那一晚后,美人便出宫回府,既然萧摩诃没有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举动,以如今的形势,他也只能对孔范的密告置若罔闻。
大敌当前,把萧摩诃办了恐怕会扰乱军心,况且即便是寻常百姓家,也得养一条狗看门不是?
。。。。。。
“孔兄,你觉得官家会不会把那姓萧的除掉?”
“这很难说,官家的心思,有时真的难以捉摸。”
“不如,我安排一下,找几个人出首,告那姓萧的私通北虏,意图于今日阵前倒戈,只是官军占了上风才作罢...要书信有书信,要口供有口供!做成铁案,把那老匹夫满门抄斩!”
“施老弟,不要紧张,凡事都要分个轻重缓急,先把北虏赶跑再说,来来来,喝茶喝茶。”
军营里某处营帐,孔范正和施文庆密谈,他们两个是天子心腹,均为监军,孔范负责监督出战的官军,而施文庆负责监督守城的禁军,顺便提防宗室造反。
然而本该在城里坐镇的施文庆,却连夜跑到外廓处的军营,找孔范商量要事。
首先,要对付今日在阵上表现异常的萧摩诃,施文庆早就看此人不顺眼,欲先除之而后快,不过孔范虽然向皇帝告了黑状,却不想在皇帝下决定前贸然动手。
此事稍后再说,施文庆急匆匆跑来这里,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情要做。
“孔兄,那个于仲文果然有两下子,依你看,接下来...”
“我觉得,这个于仲文是个妙人,不如让他进来,你看一看?”
见着施文庆点头,孔范拍拍手,片刻后帐外转入一人,却是今日立下大功的于仲文,他身着铠甲,风尘仆仆,虽然面色疲惫,但双目依旧炯炯有神。
于仲文十分恭敬的向面前两位行礼,这让施文庆感觉不错。
“于将军今日表现不错嘛,坐。”
“上官在此,末将不敢坐。”
“于将军,怎么今夜不和其他将军一起追击北虏?”
“末将并无领兵实职,只听孔尚书调遣。”于仲文的姿态放得很低,“追击北虏之事,自有孔尚书安排。”
施文庆再度打量了一下于仲文,隋国灭亡之后,有些文臣武将渡江投奔陈国,于仲文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所以他一直都没正眼看过这条丧家之犬。
结果对方竟然向孔范毛遂自荐,现在看来,还真是个人才!
“于将军,如今官军大败北虏,接下来该怎么谋划,你有何高见?”
“上官,末将对朝廷形势不太清楚,不敢妄言,还请上官提点一二。”
施文庆微微一笑,他对于仲文的表现很满意,孔范说得对,这个人是个妙人,识时务,知道摆正自己的位置,不枉费他连夜赶来这里。
丧家之犬,那就要有丧家之犬的觉悟!
不要老想着在隋国时地位如何如何,现在,你,只能当我们的一条狗!
“于将军今日杀敌辛苦,先回去休息,日后还得要多为朝廷效力呀。”
“末将告退。”
待得于仲文离开,施文庆惬意的抿了一口茶:“孔兄,你打算怎么用这个于仲文?”
“看看,看看,说错话了不是?”孔范指了指施文庆笑道:“是我们怎么用这个于仲文。”
“对、对、对,是小弟说错话了...”施文庆也笑起来,笑得异常开心,他和孔范私下以兄弟相称,对方年长些,便是“孔兄”了。
他和孔范不知兵,但受官家任命分了些兵权,领兵出征总得打胜仗才能堵上那群老匹夫的嘴,在官家面前说起军略也能头头是道。
然而两人平日里以权谋私,身边一群人玩阴谋诡计、党同伐异可以,真要行军布阵就是睁眼瞎,带兵打仗时根本就靠不住。
所以需要有真才实学的人做参谋,能帮他们打胜仗,这样到手的兵权才能抓得牢,才能压住那群老匹夫,但又得提防这个人翅膀硬了飞走,也就是说此人必须好控制。
有了侯景的前车之鉴,北朝南逃的武将,不会再在南朝得到重用,即便再有才能,也只配做一个招幌,所以主动找孔范毛遂自荐的于仲文,如今是最好的人选。
于仲文看起来确实有韬略,而身份又决定了他在陈国无法得到重用,这样的人,正是施文庆求之不得的。
“孔兄,劳烦你让他这几日拟定几个退敌条陈,过几日,小弟可是要向官家面呈的,省得那些老匹夫成日里聒噪!”
“好说,好说!”
第十章 错愕
京口,周军元帅行辕,行军元帅尉迟佑耆听着战报有些错愕,在场诸将有许多人一时间回不过神,因为己方进驻建康东北蒋山的大军,败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还是惨败,领军的是行军总管檀让,节制其他八总管,实际上就是蒋山周军的主帅,结果在昨日一战中,檀让战殁于乱军之中。
其余八总管,逃回京口的只有两个,带回来的残兵不过千余,还都是连夜逃回来的骑兵,步兵一个都没跑回来,而所有辎重也都丢光了。
昨天那场仗,蒋山周军几乎全军覆没,是惨得不能再惨的惨败,看着自缚请罪的两位行军总管,尉迟佑耆真想拔刀把对方砍了。
“本帅...说过,不要急,就算临近雨季也不要急!你们是怎么回事!怎么输得这么惨!”
“诱敌之计!你们居然会中诱敌之计!本帅数次强调,千万不可小觑陈军,你们有没有听进去!”
“即便陈军反冲,怎么就被他们一冲便撑不住了!”
见着尉迟佑耆越说越激动,行军元帅长史司马消难赶紧出来救场,命人将两名行军总管带下去等候发落,然后赶紧将话题转到接下来该怎么办。
“追击的陈军已经收兵回建康,想来是要转向新林,下官以为,我军必须向南进发,牵制他们部分兵力,减轻新林官军的压力。”
尉迟佑耆渐渐冷静下来,事情已经发生了,光生气没有用,战事还要继续下去,胜败乃兵家常事,所以,下一次打赢了就行。
“本帅将亲自领兵南下,压一压陈军的嚣张气焰!”
司马消难反对尉迟佑耆冒险:“元帅不可如此,虽然亲临前线可以鼓舞士气,却给了陈军彻底扭转战局的机会。”
“所以本帅要像个妇人般躲在京口,一见不妙便乘船北渡?”
“下官不是那个意思,下官认为,元帅出现在前线,势必引来陈军铤而走险,我军势大,无需如此。”
“那便将本帅的仪仗派去,引这些疯狗来咬!”
听得尉迟佑耆这么一说,诸将均是默默点头,如果陈军探得周军元帅‘亲临’前线,恐怕会把注意力从新林重新转向京口方向。
到时候陈军主力北攻,建康西南的新林地区周军,压力可就减轻许多。
尉迟佑耆如果真要亲临前线,他们说什么也要拦下来,毕竟这位可是丞相的弟弟,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谁也吃罪不起。
尉迟五郎挂帅南征是要来拿大功的,而麾下将领大多是尉迟一系的‘自己人’,苦活累活当然是忠心的自己人来做,到时候周军攻下建康,尉迟五郎风风光光入城受降即可。
到时候,尉迟佑耆有了灭国之功,丞相高兴,蜀太妃也高兴,各位将军所得封赏也会额外丰厚,大家都高兴,何乐而不为?
所以尉迟佑耆只是把他的元帅大旗‘派’去前线,那真是个不错的想法,众人深以为然,帐内气氛渐渐恢复正常,尉迟佑耆看着众将议论接下来的布置,渐渐走了神。
方才他呵斥兵败逃回的两个总管“太急”,其实自己心中也有些急,他前日刚抵达京口,得知檀让已经率军逼近建康,不由得有些期待。
期待檀让击败陈军,然后与南边的席叉罗一起南北夹攻建康,那么可能只需再过数日,他就可以入城了。
南北对峙数百年的局面,如今就要由自己来结束,这种名垂青史的荣耀,是任何一个男人的梦想,年轻气盛的尉迟佑耆也不例外。
他领命挂帅南征,麾下都是精兵强将,胜利是理所当然和必然的,所以尉迟佑耆承受的压力也很大,就怕做不好被人嘲笑。
从出征以来,截止昨日前为止,战事都很顺利,结果檀让兵败身亡,蒋山周军几乎全军覆没的结果,让尉迟佑耆先是错愕,然后是愤怒。
就如同被人当众抽了一记耳光那样,尉迟佑耆生气的原因不是因为自己会被人嘲笑,而是担心尉迟家被人嘲笑。
他,是故蜀王尉迟迥的幼子,是蜀王、丞相尉迟的弟弟,是尉迟家的男儿,绝不能给尉迟家丢脸!
绝不能输给宇文家那两兄弟!
一想到这里,尉迟佑耆就郁闷,宇文家两兄弟一个拿下巴、湘、桂州,一个拿下江州以及岭南数州还有广州,一直势如破竹,没有什么惨败。
相比之下,尉迟佑耆的江南道行军蒋山之败就有些扎眼。
虽然收复淮南州郡的功劳比那两兄弟毫不逊色,但尉迟佑耆手上的兵力也远胜宇文明、宇文温,昨日惨败的消息一旦传到邺城后,他已经能预想到某些小人会说什么风凉话了。
什么“子凭父贵”,“弟凭兄贵”,极尽污蔑之能事,就是要说尉迟兄弟都是窝囊废!
尉迟佑耆不想给家族丢脸,不想给先父丢脸,也不想给兄长丢脸,所以他决定要好好谋划一番,早日拿下建康平定陈国,用实打实的功劳,把所有的风言风语全都一扫而光。
正自己给自己鼓劲之际,忽然听得帐篷上“嘭嘭嘭”响起来,尉迟佑耆一下子没回过神,却见长史司马消难表情有些难看。
“元帅,似乎...外面开始下雨了。”
。。。。。。
“雨一直下,气氛不算融洽,在同个屋檐下...”
“说不着边的话,让整个场面更加尴尬...”
发酒疯的西阳王宇文温,唱着曲调怪异的歌曲,说着不着边的歌词,成功让场面越来越尴尬,眼见着这位拿着琵琶自弹自唱越来越离谱,侍卫们硬着头皮上前劝阻。
陪同宇文温巡视岭南的原陈国大都督王猛,还有在岭南德高望重的冼夫人,有些尴尬的坐在席上,见着这位年轻的西阳王发酒疯,只能不住喝水掩饰表情。
宇文温身为周军元帅,又有都督岭南诸军事的职责,在番禹休息了一段时间后,开始巡视各州郡,接见各地俚僚首领以示新朝廷安抚之意。
王猛作为“前任”,跟着宇文温出行,他当年上任时,也曾巡视岭南各州,所以许多俚僚首领都认得他.
高凉冯冼氏的冼夫人,更是岭南德高望重的首领,如今不顾年事已高,率领族兵亲自护送宇文温到各处巡视,有她和王猛“作陪”,宇文温的面子可谓大过天。
结果这位刚到泷州(双州),就在接见各位首领的酒宴上发酒疯,冼夫人只觉得头痛,而王猛也觉得无奈至极。
眼见着护卫束手束脚扯不住宇文温,随行的王顾不得失礼,上前协助护卫们“搀扶”发酒疯的西阳王回席,他虽然以文学出名,但在那之前可是长安大侠,所以觉得自己一身手段,怎么着都能制服宇文温。
结果被宇文温使出擒拿手弄得龇牙咧嘴,奈何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叫嚷,只能硬着头皮强行搀着宇文温下场,未曾料又被其一把抓住手。
“你们啊,祖祖辈辈守着好东西,却不知道拿来造福自己,图样,图森破!”
王闻言有些错愕,他不明白“图样图森破”是什么意思,但明白再这样下去,宇文温会在大家面前丢脸,奈何实在拽不动对方。
“石蜜,是个好东西,大家知不知道,石蜜在长安能卖到多少钱一斤?”
宇文温说的是汉语,与会俚僚首领听得半懂不懂,还没等自家通晓汉语的人翻译过来,宇文温忽然转头问王:“你知不知道?”
王被他这么一问,当场脑袋一片空白:这关我什么事啊?
第十一章 此处应有掌声
宇文温的问题来得太快太莫名其妙,王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只能不由自主回答:“啊,啊...在下不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说说,你觉得能卖多少钱?”
“啊,大概,或许,可能五贯钱一斤吧。”
“那是成本价!十五贯起!”
宇文温如同换了个人,开始唾沫横飞说起来:“岭南的石蜜,能够在长安买上价钱,但想要卖得好一定要有噱头,首先得有个好名字!”
“什么神农野蔗、岭表蜜蔗,哪种听起来神秘就说哪种!”
“到了收获时节,砍下来榨了汁滤掉杂质用文火烘干,按着标准尺寸做成石蜜,用最好的黄州纸包好,还得包三层!”
“运到了番禹的店面,等着北来客商选购,雇两个波斯胡站在店门口,一左一右,只要看见有人进门,别管有什么事,都得跟人家说‘朋友,主神马自达与你同在’!”
“还得是波斯腔汉话,一听就知道是刚从海外来的地道番邦胡人,让那些客商觉得特别有排场!”
宇文温说得天花乱坠,冼夫人听着听着不由得皱起眉头,她之所以亲自护送宇文温巡视岭南各地,是因为她相信西阳王是真心想把岭南治理好,让百姓安居乐业。
朝代更替,对于岭南各地的俚僚首领来说,不会有太多心理负担,大家关心的是新官府会对他们如何,所以不相关的事情说多了都没用。
石蜜能在长安卖多少钱,如何才能多卖些钱,这不是首领们最关注的事情啊!
临出发前,冼夫人特地向宇文温提供了许多关于岭南风土人情的资料,目的就是让对方了解岭南各地的大致情况,每到一地,和当地首领们交谈起来也能说到重点。
新官府要怎么征收租调,要实行怎样的田制,各地首领是不是需要派儿子到番禹做质子,许多偏远州郡的地方官职是不是要从世袭改成委任。
徭役会是怎么样的,如果官府要大兴土木,会不会征发各地俚僚百姓。
结果你却在说石蜜能在长安卖多少钱,如何才能多卖些钱,根本没多少人关心啊!
冼夫人看向左右,发现与会首领们都是一脸茫然,看着宇文温在场地中间手舞足蹈高谈阔论,完全是一头雾水的模样。
叹了口气,冼夫人打算事后再和宇文温确认一遍,劝对方再次派出官员到各州郡,和诸位首领说明新官府有可能采取的各项措施,免得大家心中没底。
“所以说到底,官府想要大家做什么呢?就是互惠互利!”
“什么减免赋税,什么永不加赋,这都是朝廷说了算,寡人不会随意承诺,但能承诺,岭南的石蜜,有多少,收多少!”
“一斤石蜜,两贯钱也就是二两白银起收购,你们如果没办法运石蜜到番禹,没关系,商队到你们那里,上门收购。”
“用玻璃,日用杂物来换你们手中的石蜜,或者用金、银来换石蜜都可以,和商队同行的,还会有医生!”
“可以刮骨疗伤的医生、可以治好脱臼的医生、可以砍断溃烂的手脚、却能保住人性命的医生,还有可以救治难产婆娘的稳婆。”
“他们不是神医,但都是好医生,不能包治百病,但可以治好更多的人!”
“你们寨里的孕妇,临盆时一尸两命的事情会变少!一些手脚溃烂的人,还有机会活下来!这是寡人能够保证的,和朝廷的决定无关!”
听说会有好医生,许多首领一改先前茫然的表情,变得急切起来,这个“夕阳王”叽里呱啦说了许多,终于说到他们关心的事情来。
一个能够救人的医生,那可是求之不得的,虽然大家寨里大多有祖辈流传下来的巫医,但说实话关键时候派不上大用场。
尤其是孕妇难产时,女人哭喊得天昏地暗,男人在外面听得揪心,结果巫医在外面点个火盆跳来跳去,折腾半天之后,大的没了,小的也没了。
能怪谁?怪自己倒霉呗!
可是这位“夕阳王”说官府来收购石蜜时,会带着好医生来住上一段时间,给所在地的百姓看病,那可真是让各位首领期待不已。
据说石蜜能在遥远的中原买上高价,所以商贾为了暴利会来岭南各地收购石蜜,而官府组织的商队或者什么黄州的商队,会带着医生一起来。
这可是史毫无风险的买卖,岭南一直都有石蜜,即便北边的商贾不来买,还能保本价卖给番禹的海外番商,也就是说各位首领想办法多种甘蔗之后,即便这“夕阳王”食言,他们手上的石蜜同样能卖掉,绝不会亏。
而如果“夕阳王”守信用,到了冬季甘蔗收获榨汁做成石蜜,那么按着收购价,大家可真会发财的,更别说来收购石蜜的商队,会带来好医生。
首领们今日一起来见“夕阳王”,原打算走个过场,露个脸然后口头上服个软,表示绝无对抗新官府之心,却没想到对方有如此承诺。
有人已经听说,之前跟着冼夫人迎战周军的那些首领,已经在番禹做了大买卖,将各自手上的石蜜运到番禹换好东西,他们听了消息后还将信将疑,如今看来,极有可能是真的。
“夕阳王”没有什么长篇大论,说朝廷会如何如何,而是明着说要收购石蜜运到中原赚大钱,所以愿意用各种好东西来换,这样直白的说法,更容易让首领们相信新官府的诚意。
要收购石蜜,石蜜从哪里来?榨甘蔗汁。
甘蔗从哪里来?种出来,是各处俚僚百姓在地里种出来的。
所以新官府需要大家种甘蔗,需要大家开荒种更多的甘蔗,杀人只会导致没人种甘蔗,那么新官府大概是不会滥杀的咯?
然后商贾们带着各种货物来换(买)石蜜,既然是做买卖,那么各位首领趁此机会换回一些急需的货物,也是很不错的买卖。
只不过...你喝成这样,发酒疯说出来的话,到底算不算数啊...
“寡人今日喝多了!可酒后吐真言,说的都是实在话!石蜜是个好东西,想致富,种甘蔗!官府欢迎大家种甘蔗!”
“不用怕烂在手里,不用怕卖不出去!你们敢做多少石蜜,商贾就敢以公道价收多少石蜜!你们想要什么东西来交换,商贾都能运来!”
宇文温化身传销大头目,向在场的首领们介绍“发财产品”,让他们拉拢更多的人“入会”,听着听着,王猛已经哭笑不得。
他上任伊始,也曾巡查各州,都是连唬带吓,弄得各地俚僚首领一愣一愣的,结果这位倒好,大谈生意经,一样把各位唬得一愣一愣的。
这个年轻人,真是看不懂啊...
“话说多没用,寡人此来泷州,随行还有医生,可以帮大家看病,还有商贾,带来了许多货物,明日,大家可以派人到传舍看看!”
“寨子里有人没事做,穷得连一件衣物都没有怎么办?组织他们去开荒种甘蔗!靠劳动赚辛苦钱,攒下来买布做衣服,修房子,娶婆娘,过好日子!”
“不要整日里相互间你算计我、我算计你,有意思么?有意思么?有这时间还不如去种甘蔗!!”
听得宇文温这么说,诸位首领都若有所思,随后有人忍不住开口问道:“大王,可是我们缺农具。”
说的当然不是汉语,经翻译之后,宇文温听了笑道:“缺农具不要紧,官府可以提供,你们可以用石蜜来换。”
“可是...呃,官府历来都对铁制品看得很紧...”
“管得紧是因为怕有人熔了做兵器,可这样扣着不给没意思,如果大家过上好日子,谁想不开把锄头熔了打兵器造反?”宇文温此时已经没了酒醉的模样,说起话来中气十足。
“当然,铁制工具要管,要是谁私下里熔了做兵器,寡人便要将他斩草除根!”
“官府欢迎大家多种甘蔗,愿意提供足量铁制农具,前提是大家参与保甲,只要有一家熔铁制兵,其他各家必须检举揭发,否则连坐!”
“参与保甲的寨子,有官府提供的各种铁制工具,有好稻种,有商队上门收购特产,还会带来价廉物美的货物,大家回去好好想一想,是要努力开荒种甘蔗种稻谷发大财,还是等着寡人带兵上门斩草除根!”
傻瓜才有钱不赚选造反,等你带兵上门斩草除根...
首领们如是想,看上去都颇为意动,宇文温开口问:“寡人如今在泷州,可以先做主,大家有谁要出售石蜜的,举手。”
他见大家都纷纷举手,十分满意:“每十斤石蜜,额外可换一把铁锄头。”
首领们闻言颇为意外,随后都兴奋起来,一个个面带喜色,宇文温见着气氛不错又问:“铁镰刀,有没有人愿意换?铁斧,有没有人愿意换?”
“愿意,愿意!”
“愿意就好,寡人已经带来许多铁制农具了!”
“多...多谢,多谢大王!”
首领们没想到这位“夕阳王”如此真心诚意,激动得都有些说不出话来,宇文温见状微微一笑:“此处应有掌声。”
首领们不知道什么叫做“此处应有掌声”,一时间冷场,看上去有些尴尬,而打破这尴尬的则是清脆的掌声,那是冼夫人在鼓掌。
有人做了示范,首领们总算回过神来,纷纷鼓掌表示对“夕阳王”的感激之情。
冼夫人一边鼓掌一边看着宇文温,她再次确认这个年轻人是言行合一。
一想到接下来还有许多州郡要去,还有许多州郡的首领、百姓能得到宇文温的承诺,得到能够开荒的铁制工具,冼夫人愈发期待起来。
能大方的提供铁制工具给各位首领,还反复鼓励大家种甘蔗,这位西阳王确实有心想把岭南治理好啊!
第十二章 前景
房内,宇文温靠着凭几坐等酒劲消退,和泷州俚僚首领的见面会已经结束,但他依旧有些打飘,方才不知深浅喝多了当地自酿酒导致上头。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种酒刚入口不觉得如何,可后劲很强,宇文温一上来就连喝了许多杯“区区低度酒”,结果后劲一上来差点就顶不住,也亏他酒量不错,所以神志还算清醒,顺便玩起了半真半假的发酒疯。
“大王,会谈记录已经整理完毕,请过目。”
接过王递来的会谈记录,宇文温边看边有些歉意的说道:“方才寡人喝酒上头,往你身上招呼了几拳,真是过意不去。”
宇文温的地位尊贵,王被对方招呼了几下又能说什么?反正也没伤到哪里,就是一笑而过了。
“大王酒后率性而言,在下却不得不用笔记下,他日朝廷官员若是翻阅,看了总是不好,在下斗胆,还请大王日后莫要如此...”
“无妨,不就是说寡人放荡不羁,在岭南酋帅面前有辱朝廷威严嘛!”宇文温大大咧咧的说着,“你到人家地头,有酒不喝有饭不吃,还说什么诚意?”
“不敢开怀畅饮,是不是嫌酒不干净?不敢大口吃菜大口吃饭,是不是怕饭菜里下了毒?本来就生分,还摆臭架子,人家愈发敷衍你了。”
西阳王府记室兼行军元帅记室刘文静,被宇文温“过度”使用,如今留在番禹处理诸多事务,故而以平民身份随军的王成了临时记室。
换句话说他成了宇文温的临时秘书,还是光干活却没工资领的那种。
记室要负责书记文檄,其中一项职责就是记录府主在正式场合的言行,包括对会谈进行记录,这也是史料里人物对话的出处及来源。
当然,出现在史书上的人物对话,很多已经过史官润色,而今日宇文温说的那些“生意经”,作为第一记录人的王不可能一字不漏的记下,而极有可能是简单的几句话:
西阳王于泷州召见南蛮诸酋,酒后失言,举止轻佻。
敢用如此直白文字记录府主言行的记室不是没有,但大多数人都会写得婉转些,免得激怒府主害自己倒霉,然而王写的还真就是以上内容。
宇文温看了一遍记录,完全没有生气的意思,将其交回王并问道:“寡人的言行很轻佻么?”
“是的,恐怕朝廷诸公得知之后会多有微词。”王说到这里,再次劝起来:“大王的言行举止,代表着朝廷威严,还请大王慎重些。”
“朝廷威严?朝廷的威严一靠官军二靠...嗨,寡人自有分寸。”
王觉得心好累,刚才他一开始真的以为宇文温是发酒疯,结果折腾了一会,发现这位根本就没醉到神志不清的地步,仔细一琢磨觉得宇文温又在演戏故意误导外人。
整日里装,你都觉得不累啊!
虽然王心中有了判断,但该装傻还是得装傻,他可不会傻兮兮的说破以免适得其反,所以直接用“酒后失言,举止轻佻”来做总结,遂了宇文温的心愿。
日后朝廷看了记录,恐怕某些人就如西阳王所愿,真的认为他难成大器。
“言归正传,岭南尤其交广地区,距离中原实在太远了,气候又炎热潮湿,历代朝廷即便将其纳入管辖,但实际上有些力不从心。”
宇文温的酒劲总算散去,不过话还是很多。
“最多能有效控制东、西衡州还有广州,其他各州郡,多是委任当地酋帅、洞主为地方官,也就是名义上要这些人顺从,实际上州郡事务还是当地首领说了算”
“所以,这些首领其实对哪个朝廷来管他们都没什么意见,最在意的,是新朝廷会不会损坏他们的利益。”
“你在条陈里也说了,岭南俚僚酋帅、洞主,世代各据其地,其实并无统一首领,高凉冯冼氏、泷州陈氏还有安州宁氏,这三大豪族不过是以累世声望脱颖而出,充其量是领头人,各地首领依旧自行其是。”
“这三家,若有人要割据岭表称王,其他首领会顺从,若朝廷派兵来平叛,其他首领不会顽抗,反正就是随波逐流。”
“所以朝廷要防的,不过是高凉冯冼氏、泷州陈氏还有安州宁氏这三家,防止他们联合起来挑头起兵割据,那该怎么防?光靠驻军是没用的。”
“兵派多了,负担重,甚至时间一长朝廷会怀疑领兵将领割据;兵派少了,震慑不住这三家。”
“要么就收买,每年花钱、给好处收买这三家中的两家,免得对方联合起来架空官府,但如此做法,你也说了是抱薪灭火,只会让对方的胃口越来越大,越来越有恃无恐。”
“所以我们真正要收买的,是各地首领,只要他们能从和官府的和合作中获得好处,就不会真心跟着那三家造反,亦或是提高那三家收买岭南人心的代价。”
“石蜜的利润惊人,各地首领们能靠着石蜜贸易换来许多日用必需品,冯冼氏、陈氏还有宁氏要割据岭南自立,必须先考虑如何弥补大家的损失,才能放心的起兵造反。”
“不然平叛官军一到,有的是人想为官军带路,灭了他们取而代之,想来三家的族长、家主会想通其中关键,心思还未付诸行动,就知难而退了。”
宇文温描述了一个美妙的前景,这也是他之前和王闲聊时提起过的内容,但王还是决定泼冷水:“大王,此事须得坚持实行数年以上方能见成效,只怕远水解不了近渴。”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再说冼夫人也是真心实意要和朝廷合作,有她镇着,加上驻扎广州的官军不要犯大错,宵小就不敢乱来。”
王不太清楚宇文温为何对冼夫人如此有信心,他因为是刚投到宇文温幕府,还是个临时记室,所以不方便问太多,况且他即便问,对方也未必会说。
不过他看得出来宇文温很有信心,尤其是向各地愿意合作的首领提供铁制工具,这确实是有些风险,不过只要能确保对方只用来开荒种田、种甘蔗,也确实一项好举措。
改善民生,靠着种田、种甘蔗就能过上好日子,那谁闲得没事干造反?
“大王,在下想请教,石蜜在长安真能买上十五贯一斤?”
听得王这么问,宇文温有些惊讶:“你没买过么?”
“啊,在下惭愧,因为囊中羞涩,确实没买过。”
“十五贯一斤的石蜜,是有些贵,不是随便一种石蜜都能卖出这个价的,不过呢,黄州的商贾却能够做到。”宇文温说到这里,露出迷之微笑。
“白如霜的白砂糖,还有如同冰块般的冰糖,其甜味会让长安、洛阳、邺城、晋阳的大户们为之痴迷,渐渐也会让中原的有钱人习以为常。”
“待得大家都离不开岭南出产的石蜜、白砂糖、冰糖,离不开这些无处不在的甜味剂,越来越多的人从石蜜贸易中获益,谁敢在岭南造反,谁就要倒大霉!”
第十三章 阴雨连绵
阴雨连绵,江水暴涨,湓口城外江水滔滔,亏得新筑的江堤赶在雨季前完工,才能及时把江水挡在城外,但即便如此,权浔阳郡守许绍依旧不敢掉以轻心。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他年纪轻轻精力充沛,即便每日都在城里城外来回转悠都未见疲态,此时此刻,许绍身披蓑衣站在江堤上,听负责此段江堤安全的吏员汇报水情。
他和手下官吏把湓口管理得井井有条,组织百姓和驻军轮番在河堤上值守,一旦出现险情,就要立刻堵口,无论如何都要竭尽全力保住江堤。
不保不行,湓口城外大片农田要是被淹了,今年很可能就会歉收甚至绝收。
有了在黄州西阳郡及巴东郡治水的经验,许绍对于保住湓口江堤很有信心,而将近八年的州郡官任职经历,让许绍处理起湓口城的诸般繁杂事务游刃有余。
“水位还在涨么?”
“是的,看样子还得涨几日,不过我们新修的江堤扛得住。”
“还在涨...涨幅呢?”许绍用力跺了跺脚,试图看看脚下的江堤稳不稳,虽然这样实际上试不出来,但总得跺上几脚,他晚上才能睡得着。
“涨幅已经放缓了,卑职估计,大概再过四、五日,水位就该回落。”
许绍闻言点点头,这些吏员都是他从巴东郡调来的,西阳郡也调了人过来帮忙,在黄州时积累了丰富的治水经验,又是知根知底,所以不存在隐瞒不报的情况。
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许绍冒雨回城,他一直很忙,而现在更忙,不光要注意江堤安危,还得接待客人,四天前有身份特殊的客人抵达湓口,来头不小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是岭南道行军元帅、西阳王宇文温的贵客,听起来没什么奇怪的,关键是这位贵客是女人,由西阳王府司马张定发亲自领兵护送,从番禹一路北上路过湓口,还要继续往上游黄州州治西阳前进。
许绍原以为这位女郎是岭南某位俚僚首领,毕竟岭南有位德高望重的冼夫人,再来个女首领也没什么奇怪的,可那日他到传舍会见对方时,发现这位女郎说的竟然是北方口音汉语。
样貌清秀,举手投足间有一种端庄的气质,这位女郎似乎见过大场面,接人待物雍容大方,身份实在可疑。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宇文温‘机缘巧合’之下遇见的红颜知己,不过看样子不像,许绍不会多事私下打听,也不敢懈怠。
西阳王宇文温在来信中让许绍接待好这位贵客,并且安排好船只送对方一行前往西阳,既然有郑重交代,许绍当然要加倍细心。
许绍入城之后没有去传舍,而是到了北城楼,因为这几日来那位贵客都要到楼上看江景。
西阳王府张定发领着人守在北城楼边,见着许绍过来,与他寒暄几句后便一起上楼。
千金公主宇文氏,坐在窗边看着江景,江边风大但此时风力小了许多,她转过头,看向许绍问道:“许府君,何时可以登船启程?”
“女郎,如今是雨季,阴雨连绵下了月余,江水暴涨,水流湍急不宜行船,下官今日命船工查看水情,确定至少今明两日还不能行船。”
“可是,江上不是有许多船只正在行船么?”千金公主说完再度看向窗外,只见烟雨迷蒙之中,大江之上有许多船只正从上游向湓口靠近。
“女郎,那是官军兵马,奉命由江北乘船移驻江州,军令如山,风雨无阻,即便再危险,也必须如期抵达。”
“这样啊...”千金公主看着窗外江景喃喃自语,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问道:“许府君,这些兵马是西阳王调往岭南的吧?”
这种问题,许绍不知如何回答,事关军机他不可能向闲杂人等透露任何口风,何况对方应该没资格知道这种事,但又是西阳王的贵客,硬邦邦拒绝似乎不太好。
他正在斟酌用词,却瞥见一旁的张定发微微点了点头,于是心中有了数:“女郎,江州和岭南为新附之地,南北距离逾两千里,原先的兵力不足,自然需要再调兵驻扎要地,免得宵小作祟。”
没说这些官军是不是要去岭南,但说了是驻扎各处要地以防有变,在没有透露机密的情况下,许绍做出了模糊的回答。
千金公主闻言点点头,又问道:“江南雨季都是如此么?雨一下就能下大半个月?”
“是的,江南多雨,江州如此,上游的汉沔一带也是如此。”
“那么下游的三吴呢?是不是也如湓口般一直在下雨?”
“应该是的。”
“那么官军在雨中作战,恐怕一时半会还拿不下建康吧?”
“呃...”许绍有瞥了一眼张定发,见其依旧轻轻点头,只能继续模糊回答:“截止今日,湓口未收到报捷文书。”
这么关心军务,可疑,这位女郎的身份实在是太可疑了!
许绍如是想,但面上不动声色,继续和对方交谈,他不觉得对方是陈国细作,因为某人成日里抓细作,不可能被细作给骗了。
片刻后,许绍告退,张定发与其一同离开,见着这位成日里板着脸的王府司马走了,戴着面纱在一旁侍立的阿涅斯终于松了口气。
她坐到千金公主身边关切的问道:“千金,没什么不舒服吧?”
“没呢,我很好。”
千金公主笑了笑,她的气色比起在番禹时要好了不少,宇文温给她准备的药很有效,内服外敷月余,药瘾再没发作过,精神越来越好,可以说已经把药瘾完全戒掉了。
“千金,这条河真的好宽啊,比泰西封城外那两条河还要宽。”
“这条河叫做长江,把中原分成南北两边,南北对峙已经有数百年了,所以又叫做天堑。”
“可是西阳王已经在这条江南边很远的地方了。”阿涅斯问题不断,毕竟这是遥远的东方名叫“中原”的地方,许多事情在她看来都十分有趣。
“中原,也许就要一统了,到时候便不再分北朝、南朝...”
千金公主看着外边的烟雨迷蒙有些走神,她大概知道雨天作战不易,尤其在长江一带,打仗时下大雨就会很麻烦,这样一来,可能官军进攻陈国国都建康的进展会变得缓慢。
北人擅长骑马,南人擅长行船,下雨天江河湖水会暴涨,有利于陈军组织防御,千金公主担心此时在江南作战的周军恐怕会遭罪了。
不过这与她无关,西阳王宇文温派人护送她和阿涅斯去邺城,千金公主的身份一直对外保密,即便到了湓口也不例外,除了王府司马张定发,其他人都只知道她是西阳王的贵客。
这样的情况,要一直持续到江北黄州西阳,到了那里,千金公主将会在西阳停留一段时间。
宇文温事前作了安排,派出信使提前出发,日行一两百里赶赴京城传递消息,如果按照正常行程,当千金公主抵达黄州西阳时,邺城那边往南派出的使者也差不多抵达西阳。
到时候,就知道接下来是藏头露尾还是摆出仪仗赴京了。
千金公主思绪万千,阿涅斯依旧问题不断:“千金,西阳王已经有夫人了么?”
“是呀,有王妃了,怎么了,你想嫁给他?”千金公主说完促狭的笑起来,阿涅斯闻言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般。
“他对女人那么凶,说打就打,那位王妃一定很可怜吧?”
奇怪的逻辑,千金公主笑着摇摇头:“西阳王已经安排好了,到了西阳城,西阳王妃会接待我们的,到时候你不就知道了?”
第十四章 安排
绵绵细雨落在屋顶,缓缓滑落屋檐,化作珠帘落地,发出淅沥沥的响声,掺杂其间的,是家具搬动、摆放时各种声响,西阳王妃尉迟炽繁,如今正在监督仆人布置寝室。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西阳王府的内务已经正常运转多年,各位女眷的起居习惯各位管事都谨记于心,按说这种事情不需要王妃亲自监督,只如今布置的不是府里女眷住处。
有贵客即将抵达西阳,远在岭表的西阳王命人送来急信,说这位客人到了西阳后,要由王府负责接待,对方会在西阳停留一段时间,所以西阳王府将负责贵客的衣食住行。
一切都要按王妃的待遇看齐,至于贵客的身份,谁敢打听谁就要倒霉!
管事翠云上前禀报:“主母,寝室已布置完毕,不知合不合适?”
“嗯,行了...呃,我再想想。”
尉迟炽繁皱着眉头开始‘验收’,这里摸摸那里看看,转了一圈,又觉得自己定下的布置方案有不妥之处,所以还得重新布置一遍。
这已经是今日第五次折腾了,往日里可没见王妃如此计较,仆人们没敢抱怨也没敢多问。
府里最好的餐具、饮具、茶具,都从库房里拿出来备用;平日里用得不多的名贵香料也都拿出来,要么给衣物被褥熏香,要么给房间熏香。
还专门从库房里调拨了各种上好食材,要求伙房提前拟定各类菜谱,由王妃过目,确保招待贵客的菜肴每日都不带重样的。
而为了让贵客住得舒心,府里为其安排的住处不仅在城里王府,在城外湖畔庄园里也有,要侍奉贵客的那些仆人都经过精挑细选。
如此折腾,说明贵客真的很“贵”,至于贵客的身份到底是什么,没人关心,因为府里的制度很严,敢打听不该打听的事,那是要倒霉的。
不过只要不是傻瓜,大概就能根据寝室的布置猜出贵客应该是女性,大王为何要在府里招待女客?这个问题也很明显府里要增加女眷!
有人这么想,可翠云不这么想,作为王妃的陪嫁丫鬟,九年过后她没有被大王收入房中,算是绝了做妾的念想,不过因为是王妃的体己人,所以总管后院所有事务。
也真是因为如此,她即便不知道即将入住王府的贵客到底是何身份,但能确定不会是大王的新欢,否则主母怕是要偷偷抹眼泪了。
寝室里再度折腾一番,翠云再次禀报:“主母,您看看现在布置得如何?”
“呃,行吧...先这样吧,晚上我再想想。”
尉迟炽繁依旧皱着眉头,转身走出房间,翠云紧随其后,有些纠结的说出建议:“主母,这些家具摆来摆去都是那几个样子,奴婢觉得无论怎么摆,都很好的。”
“唉...”
尉迟炽繁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向前院走去,宇文温在给她的信里说得很明白:即将到来的贵客,是天子的亲姊千金公主,所以一定要接待好。
本该在草原做突厥可贺敦的千金公主,因为各种原因出现在岭表广州番禹,她的身份暂时不能向外透露,并且在北上邺城的途中会于黄州西阳停留,故而作为宗亲的宇文温,要尽到地主之谊。
宇文温如今都督岭南诸军事,所以实际上尽地主之谊的就是西阳王妃尉迟炽繁,她明白此事马虎不得,所以亲自安排诸般事宜,就怕有纰漏导致日后天子有怨言。
既要隆重接待千金公主,还要保证对方的身份不泄露出去,因为千金公主是突厥的可贺敦,万一对方得知千金公主回国,恐怕会派使者来要人。
天子愿不愿意让千金公主回草原,丞相愿不愿意因为千金公主和突厥翻脸,这都不是西阳王府想牵涉其中的事情。
招待好千金公主,免得日后天子以为西阳王妃仗着是未来皇后亲姊的身份,给千金公主使脸色;不让千金公主身份泄露,免得日后天子以为是她故意使坏,导致千金公主被迫回草原。
所以尉迟炽繁不敢掉以轻心,光是为了布置寝室的问题,就想了许久都定不下来。
她转到前院,王府长史李纲刚好从东坊回来,待得尉迟炽繁斥退左右,便向她禀报仪仗的准备工作:“王妃,下官俱已安排妥当,若日后要让公主殿下摆开仪仗进京,绝无问题。”
“嗯,有劳先生了。”
“王妃,如今雨势渐弱,江水水位开始缓慢回落,估计公主殿下即将从湓口乘船前往西阳,不知还有何事务需要下官去做?”
“一切就按昨日说好的办吧。”
“下官明白。”
西阳王府即将接待的贵客,是当今天子亲姊千金公主,知道这个秘密的人,西阳城里除了王妃尉迟炽繁,就只有王府长史李纲。
这也是宇文温的安排和要求,一个秘密知道的人越多,泄密的几率就越大,王府长史李纲熟知各项礼仪制度,所以需要他来帮助尉迟炽繁做好接待工作。
也需要一个人来分担压力,宇文温就怕尉迟炽繁心理负担太大,‘积劳成疾’那就不妙了。
“先生,如果朝廷的意思,是让公主殿下继续秘密进京,那接下来该如何安排?”
“王妃,那就依旧让王府卫队护送公主殿下进京,当然,要适当调拨官军兵马随行,以免半路出意外。”
“那要用什么名义呢?”
李纲笑了笑:“大王先前派张司马护送公主殿下回来,不就是定好调子了么?”
“先生是说,以护送西阳王贵客的名义,用王府卫队送公主殿下进京?”
“下官认为大王的安排正有此意。”
宇文温在来信中已经告诉尉迟炽繁该怎么做,只是她认为关系重大,所以还得问问李纲的意见,既然对方也这么认为,那就错不了了。
“那么,到时候王府卫队的安排,有劳先生了。”
“王妃,此事下官定会与张司马商议,只是...下官有一事不明,还请王妃示下。”
见着尉迟炽繁点头,李纲问道:“不知张中尉如今身在何处?”
“啊...张中尉奉大王之命外出办事,我也不知道他如今身在何处。”
“那么,不知吴典卫平日里在忙些什么?下官每日点卯,吴典卫很少来应卯。”
尉迟炽繁依旧装疯卖傻,说大王对典卫吴明另有安排,她也不知道吴明在忙些什么,李纲听了没说什么,因为他早知道自己得不到正面回答。
作为王府长史,李纲统领王府所有属官,除了节日、休息日,每日都要点卯,但有几个人经常不到,也就是说实际上这几个人他是管不了的。
为了这件事他和宇文温吵过许多遍,都是无果而终。
王府中尉张鱼,已经消失了大半年,李纲几乎忘了这位的样貌,而王府典卫吴明,虽然人在黄州甚至就在西阳城里,却成日里神出鬼没,李纲在王府值守,很难得见其一面。
李纲不是傻瓜,知道这两位是宇文温的心腹,肯定是去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一开始还担心这两个爪牙是帮着宇文温做坏事,不过一年多以来,都没听到什么风言风语。
既然没有去祸害百姓,李纲也就不去和宇文温吵架了,但他要时不时提起这两位,让宇文温知道自己可是一直在认真关注。
你要是敢派**害百姓又不听劝阻,我就要向朝廷、向杞王检举你!
。。。。。。
吴明忽然打了个喷嚏,这个突如其来的喷嚏动静很大,吓得正在旁边空地玩竹马的儿子嚎啕大哭,正在陪孙子玩的刘桃枝赶紧把小家伙抱起来哄,而不像话的‘阿耶’却依旧看着面前的一尊佛像。
须发皆白的刘桃枝气色很好,虽然他依旧被半软禁在西阳王的地盘里,但实际上西阳王已经不把他当威胁了,所以刘桃枝过上了一直想要的生活:和家人在一起,安享晚年。
昔日杀人无数的北齐御用刽子手,如今只是一个居家小老头,拿着拨浪鼓逗孙子,好歹逗得小家伙破涕为笑,见着儿子看佛像入神,他把孙子交给侍女,然后走过去。
“这佛像很特别么?”
面对生父的问题,吴明“嗯”了一声,随后说道:“这个佛像有些奇怪,来历也有些蹊跷。”
“认得出来么?”
吴明点点头:“是弥勒佛像,不过有些怪异。”
“我可以看看么?”
吴明将那尊可以单手拿起的佛像交到刘桃枝手中,他还是无法忘记师父的养育之恩,所以即便不再排斥生父刘桃枝,也没有把姓改回“刘”。
仔细看了看佛像,刘桃枝面色忽然凝重起来:“这尊佛像,不一般。”
好像是废话,但吴明却开始和对方探讨起来:“这尊弥勒佛像,我总觉得和寻常的弥勒佛像不同,你知道蹊跷在何处?”
刘桃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信弥勒么?”
“我信的是弥陀,不过大概知道一些弥勒的经文。”
刘桃枝又看了看那佛像,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片刻后开口再问:“你可知,何为弥勒救世?”
第一十五章 救世主
面对刘桃枝的提问,吴明有些摸不着头脑,虽然他早已还俗但还算是信佛的,知道这年头信徒们信的佛分两种:弥勒佛和阿弥陀佛。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中原佛教有净土宗,分为弥勒信仰和弥陀信仰,虽然都是从天竺传入中原,但两种信仰有区别。
弥勒净土是兜率天宫,即兜率净土;弥陀净土是西方极乐净土,又称西方极乐世界。两者都是各自信徒想要往生的净土,但实现的难度不一样,而佛也不一样。
阿弥陀佛是无量佛,其本义即是“无量”,而弥勒佛是世尊释迦牟尼佛的继任者,未来将在娑婆世界降生修道,即娑婆世界的未来佛。
弥勒佛是佛教信徒被救度的寄托,换而言之,对于弥勒信徒来说弥勒佛是救世主,能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所以有了“弥勒救世”的说法。
“弥勒救世,这没什么奇怪的吧?信不信就看个人了。”
吴明有些纳闷,而刘桃枝没有绕圈圈,直接点明:“弥勒救世,多少人以此为名起事?”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如同醍醐灌顶,让吴明一个激灵:“你是说,有人要借着弥勒救世的说法造反?”
刘桃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问吴明是从哪里得到这尊佛像,吴明想了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悉数道出。
不久前,西阳王府的护卫(猫队)在例行抓小偷的行动中,端了一个贼窝,既然人赃并获便按惯例送到官府,结果发现赃物之中有一尊弥勒佛像,张榜数日都没有失主来认领。
这没什么奇怪的,也许失主是过境西阳,不知道官府张榜让失主来认领失物,可贼首供认这尊佛像是在西阳城内一户租客那里偷得,而吏员来报说张榜了数日后,那租客当时还住在西阳城。
吏员走访的第二日,租客忽然离开住处,再也没有回来,这件事是又过几日后才知道的,而根据房东所述,这几个租客原本打算再住上至少一个月。
疑点越来越多,虽然这几个租客也有可能是临时有事离开,但如此巧合,还是让办案的黄州司马宇文十五起了疑心。
宇文十五留守黄州,为西阳王宇文温看家,要做的事情有很多,这种看起来鸡毛蒜皮的事情当然没空亲自去管,不过整件事都透露着一股奇怪气息,所以他把这件事交给“自己人”也就是吴明的猫队来办。
其实就是给猫队找事做,免得一帮年轻人成日里无聊长肚腩,更何况吴明又是‘业内人士’,所以当仁不让接下这个活。
一开始吴明判断这佛像有机关,可能内有什么藏宝图、遗嘱等小纸条,结果用放大镜看来看去都没发现有何异常,正是束手无策之际,总觉得这弥勒佛像与他见过的弥勒佛像有些不同。
不同之处在哪里,却又说不上来,所以这几日吴明在家对着佛像发呆。
“这尊佛像确实有不同,想听听么?”刘桃枝问道,他经历了无数风雨,见识了无数大场面,杀过许多藩王、权贵,却在唯一的儿子面前摆不了架子。
吴明如今满脑子都在想佛像的事情,见着生父有见解,不由得急切起来:“呃...莫非是风格不一样?”
“是的,你看...”
刘桃枝开始讲解,切入点就是佛像的风格,这尊佛像是交脚弥勒铜像,其造像背光周围有卯孔,顶部卯孔安一个舍利塔。
刹顶、身、座两边对称饰缠枝忍冬纹,刹座上有两个小龛,龛内各雕一坐佛。
塔刹下两边对称的卯孔里各安五身飞天,披巾着裙,身轻似燕,彩带飘举,弥勒面相方圆,头戴宝冠,宝缯下垂,饰璎珞,披巾绕双臂后垂于身体两侧。
下着裙,衣纹深透流畅圆凸。手施无畏与愿印,交脚坐于须弥座上,一条龙舒展四肢盘旋在身边。
佛像不是南朝风格,而刘桃枝能够确定这佛像源出北朝,具体来说应该是在青州一带制作出来,而时间大概是在齐国(北齐)年间。
为何这么肯定?刘桃枝当然肯定,证据还是这佛像的造像风格。
弥勒信仰,是从南到北传播的,北朝魏国年间,南朝的弥勒信仰经广陵、彭城一路向北传播,而位于徐州以北的青州,受其影响很大。
六镇之乱,北朝局势动荡不已,信仰弥勒净土的人大幅增加,无论贵贱都在乞求弥勒救世,随着弥勒信仰在青州的扩大,造像风格也有了明显的演变。
刘桃枝作了总结,从魏国到齐国,弥勒佛像的风格发展大概分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也就是魏国六镇之乱以前,佛像风格与南朝的“秀骨清像”一致,背屏式造像较多,注重服饰的刻划,佛衣着装为右领襟敷搭于左肘的褒衣博带式,下摆两侧外展。
到了第二阶段(东魏时期),圆雕造像增加,佛像形体较大,由注重服饰的刻划转为对佛体形态的表现,佛衣由厚重转为轻薄,着装方式也发生了变化。
右领襟由敷搭左肘上升为左肩,仍保留胸前带饰,佛衣下摆内敛,璎珞配饰逐渐增多,佛头的高髻螺开始向低髻螺转变,冠饰由低宝冠向高宝冠过渡。
到了第三阶段(齐国时期),佛像的形体表现更为突出,佛衣少刻或不刻,通身施以方格图案并绘有人中像,佛衣着装由右领襟敷搭左肩并向背后收紧呈小圆领,下摆两侧贴体垂直。
而吴明所得这尊佛像,明显就是第三阶段的造像风格,而这尊佛像的褒衣博带不光敷搭左肩,还露出未被遮挡的舌状左领襟,是青兖一带佛像的风格。
所以刘桃枝能够断定这尊佛像的来源是青州,制作时间在齐国中、后期,还有一个原因是佛像的龙,此龙名为“降龙”,是青州弥勒佛像的特征。
而之所以让吴明觉得哪里不对劲,就是因为那条“降龙”。
“降龙?这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吴明被刘桃枝丰富的辨别佛像经验所震撼,但依旧疑问连连,至于他对降龙提出的疑问,刘桃枝也做出了解释。
这里所说降龙的降,是下降的“降”,而不是降服的“降”,而佛像里那条龙,意指跟随弥勒降世的降龙,若是三爪或四爪都很常见,可面前这尊佛像的降龙,却是五爪。
一般的弥勒佛像,都会被造佛者刻上许愿文字,譬如“某年某月某日,某某郡人发愿如何如何”,而这尊佛像却没有,唯一的解释么...
“弥勒下生,降龙随行,污浊尘世,化作人间净土。”
刘桃枝念出了尘封已久的那几句话,让吴明有些愕然:“人间净土?这不就是号召信众起事造反么?呃...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我为什么会知道?
刘桃枝没有回答,看着手中那尊异样的佛像,一切似乎又回到当年。
他,高高在上,用如同苍鹰的眼睛盯着自己,将一个佛像扔到自己面前:“刘桃枝,听说青州出了救世主,要把污浊尘世,化作人间净土.....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中似乎藏着千军万马,杀气腾腾,让人不寒而栗。
“你,去青州,带着这个所谓救世主的人头回来!”
“是。”
“有白衣长发者,杀!”
“有纵容包庇者,杀!”
“有信此像者,族!”
第十六章 判断
“弥勒现世?也就是说有人要造反?!”
宇文十五的说话声忽然大起来,吴明赶紧强调:“此事未有定论,只是我的一个猜想罢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他自从得了生父刘桃枝的‘提点’,发觉弥勒佛像之事非同小可决不能等闲视之,次日便找到黄州司马宇文十五汇报相关事宜。
宇文温出征在外,王府外事务均由留守的宇文十五处理,所以“宇文司马”成了吴明的临时上级。
看着眼前这尊弥勒佛像,宇文十五有些激动,他肩负重任所以对西阳城里任何风吹草动都很敏感,加上被郎主宇文温带坏了,所以看什么事情都觉得“必有蹊跷”,一旦有疑点那就要充分发挥想象力。
如今真有人要搞事,宇文十五又怎能不激动?
“问题在于,持有这佛像的人,是路过西阳,还是特地来西阳办事,我们没有任何头绪,光靠猜,恐怕会自乱阵脚,白忙一场。”
吴明边说边拿出一张纸,在宇文十五面前摊开:“这是我的一些判断,或许对解开佛像身后的谜团有帮助,但判断正确与否,只能一项项去落实。”
纸上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内容,看得出这是吴明花了不少心思才做出来的,他对这尊来路有些不对劲的佛像进行了各种分析。
首先,天下信仰弥勒的信众不计其数,弥勒像也有无数,无论弥勒菩萨像或者弥勒佛像,都是很常见的像,但这尊弥勒佛像却有特殊的含义,当年齐国时,青州曾经有人自称现世弥勒,纠集信众起事妄图建立人间净土。
也就是说,拥有这尊佛像的人应该是当年那拨人的余孽,其目的很可能也和当年一样,妄图纠集信众起事,建立所谓人间净土,实际上就是造反。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这几个人到西阳之目的,是把西阳当做旅途中一个落脚点,还是把西阳当做最终目的地?
按照房东所述,这些人不是在西阳停留几日那么简单,否则应该是去邸店、客栈投宿,而不是租住民宅,所以对方极有可能是来西阳做些什么事。
弥勒信仰很普遍,旅人、商贾随身携带弥勒像,在住宿的地方摆出来,店家不会大惊小怪,而那几个嫌疑人特地选择租住民宅,恐怕是要聚集其他信众,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当然,也有可能是在西阳等人,这些人很可能是从附近各州郡向西阳赶来,等该来的人来了之后,他们再进行下一步行动。
下一步行动是什么?这很关键,也许是人齐之后赶往别处,亦或是聚会商议些事情,然后各奔东西,再或者是直接在西阳搞事。
这最后一个判断,吴明认为出现的几率很小,因为西阳王对黄州一直盯得很紧,西阳城里到处都是耳目,长期监视下来,没发现有民间秘密结社渗透军营、官衙。
所以这几个嫌疑人可能是在西阳联系某些人,大概是发展信众一类的事情,短期来看应该没有起事造反的可能。
但是有一点不能忽略,那就是对方既然有可能来黄州发展信众,那么就不可避免的会接触黄州及周边各地的民间合法私社佛社。
佛社又称“邑”、“邑义”,吴明统一以“邑义”称之,邑义的组成大多是在家信众为了造佛像、佛塔聚集起来的一种私社。
天下佛教信众有很多,许多在家信众想要造佛像发愿,奈何囊中羞涩只能做个小佛像供奉家中,但这样一来显得诚心不够,所以大家便聚齐起来集资造大佛像。
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众人同心协力造佛像,待得佛像完工,这个邑义也就解散了。
然而造一躯大佛像是个浩大工程,根据佛像的尺寸,耗时在数月、数年甚至十余年不等,故而一开始以造像为目的之临时性邑义,到后面会发展成长期、固定的邑义。
这样的邑义,除了造佛像之外,还会进行修寺、修塔、营斋、诵经等活动,所以许多邑义最后都成为颇有凝聚力的民间佛教团体。
而有些以“弥勒现世”为招幌的野心勃勃之辈,就会设法组织邑义,一开始是官府认可的合法私社,然后阳奉阴违发展自己的信众,待得认为时机成熟,就起事造反。
所以吴明判断,如果那几个嫌疑人真要想在黄州发展信众,那就免不了和各地邑义接触,或者牵头组织邑义,以造佛像为名聚集信徒。
“邑义啊...无妨,黄州总管府下辖各地所有邑义,均已在官府备案,未经许可结社,都视同谋反。”宇文十五胸有成竹,他这个黄州司马可不是白当的。
虽然只是州司马,但对总管府下辖各州的大概情况可以说是了如指掌,毕竟黄州总管府是宇文温的地盘,作为宇文温的鹰犬,宇文十五不可能对自家地盘不熟悉。
“司马,邑义少则数十人多则数百人,多为一族或者一村组成,这样的邑义,外人短期内很难影响到,但对方若有心,却可以选择拉拢邑主,事半功倍...”
“所以在下以为,不要惊动那些邑主,而是让眼线暗中注意观察即可。”
都是自己人,所以吴明和宇文十五说起话来没太多忌讳,西阳王宇文温对治下的民间结社一直盯得很紧,虽然允许正常私社存在,但外松内紧。
宇文温实际上不信佛不信道,虽然不至于灭佛灭道,却一直提防佛道两教过度发展,导致影响官府租调收入,还得提防妖僧、妖道以宗教名义造反,所以在允许邑义出现的同时,还在各个邑义里收买、安插眼线。
每个邑义正在做什么,邑主、邑子大概在做什么、哪些官吏加入了邑义,眼线们会定期向上线汇报,经“开光办”汇总之后形成书面文字,如果有异常就要向宇文温汇报。
得益于早已形成的眼线网,看家得宇文十五如果要采取措施会很方便,但他认为光盯着邑义还不够,佛寺也是要紧盯的一个地方。
“别处且不说,黄州境内的所有佛寺,我会让眼线盯着,免得那些贼人巧舌如簧,拉无知信众下水,至于州兵和官衙吏员,我也会让眼线盯着。”
“司马,还得提防对方铤而走险,万一在城里弄出什么祥瑞来,那可真是如同一泡屎落在脚面上,恶心之至。”
听得吴明这么说,宇文十五冷笑道:“祥瑞?谁要是敢在西阳城里搞事,我让他变成祥瑞!”
第十七章 祥瑞
安宁寺,烟雾缭绕,香客如潮,众多上香的人当中,有一对主仆亦在其内,那是寻常穿戴的杨丽华和柳叶,当然,身后不远的地方,还有随行的便装王府护卫。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最近一段时间,杨丽华心情不错,首先是女儿宇文娥英出嫁,新郎不远千里亲自上门迎亲,然后去关中成亲。
柳叶陪着小女郎远行,在关中住了一段日子,不久前刚返回西阳,详细说起了宇文娥英的婚后生活,简而言之就是一切顺利,新郎对新娘好,舅姑对新妇也不错。
宇文娥英过得好,当娘的杨丽华放了心,而让她高兴的不止这一件事。
杨丽华的弟弟杨广,去年出家之前在西阳“留种”,如今两名陪侍的女子经过十月怀胎,已经各自顺利诞下男婴,这让杨丽华喜极而泣。
她的父亲杨坚,终于有孙子延续香火了!
此事极为隐秘,所以不能声张,因为一旦事情败露,朝廷必然会斩草除根,为了保住杨家的香火,杨丽华只能继续让两个小家伙连同母亲隐姓埋名,分别在不同的地方过着平凡生活。
这多亏了佛祖保佑,所以杨丽华要到寺庙还愿,香火钱自然是少不了的,她甚至还想出资开山造大佛,只是考虑到诸多因素只能打消念头。
开山造大佛耗资不菲,昔年在长安时,关陇权贵们出资在各地开山、开石窟造大佛,其费用可是十分惊人,杨家信奉佛教,自然也花过不少钱,杨丽华知道自己若是独资造像,恐怕要花掉大部分积蓄。
但她愿意倾尽所有,也要造像表达对佛祖的虔诚之心。
作为西阳王的妾,杨丽华每月都有许多“体己钱”,宇文温对她很好,又极其能赚钱,所以杨丽华手中的钱越来越多,花销倒不大,天长日久攒下许多,“独资”开山造大佛是没问题的。
但这样太过张扬了,即便匿名造像,也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平添许多变数。
另一个原因,是杨丽华担心宇文温有意见,不是怕宇文温被刺激得忽然食言、要把杨家斩草除根,而是担心宇文温因为造像之事发飙。
宇文温不信佛,不信道,虽然也时不时去佛寺、道观烧香,但杨丽华算是看出来了,宇文温把烧香当做是找医生把脉,完全和信不信无关。
头痛脑热,当然要请医生来把把脉开个药,同样,宇文温心情不好或者心情很好的时候就去烧香,道理和身体不舒服就去看医生一样。
无所谓信仰,无所谓虔诚,甚至时不时编排佛、道两教的故事,尤其那个“一个字便是僧,两个字是和尚,三个字是鬼乐官,四个字色中饿鬼”的编排,让人听了无语。
宇文温严禁府里女眷礼佛耗资太过,尤其捐钱造佛像是决不允许的,另一件就是严禁到庙里求子,宇文温在府里成日念叨“色中饿鬼”,弄得杨丽华如今见了和尚都有些尴尬。
有鉴于此,她要出资开山造佛像的打算只能是想想而已,而今日带了许多香到安宁寺,除了还愿,也是为了把下一次的分量也烧了。
有女客即将抵达西阳,届时对方将在王府小住,按照王妃的安排,杨丽华今日要“忽得急病卧榻不起”,到时候女客在府里住下,她就不用露脸了。
之所以要避嫌,是因为王妃说那位女客认得杨丽华,知道她当年大周皇后的身份,所以要避免双方见面。
杨丽华不知道这个女客的真实身份,但她当年身为大周皇后,见过的贵妇有很多,所以认得她的女子也不算少,不过杨丽华就有些纳闷,怎么连岭表那边都有人认得她?
而且这个女子的身份居然如此高贵,路过西阳时竟能在西阳王府小住,杨丽华不由得起疑:这是谁家女郎或者夫人、太夫人,有如此大的脸面?
这种问题想多没用,她只需“身染恶疾”躺在寝室装病就行,特地搬出去住反倒显眼,因为不知道对方会住多久,所以杨丽华可能要卧榻装病一段时间,故而今日要连着下次的香一起烧了。
香客很多,杨丽华不方便在佛像前停留太久,转身走出大殿,又有许多香客入内,为自己或者家人祈求平安,如今朝廷对陈国用兵,许多官军家属都时不时来寺里上香。
还有许多商贾以及镖行镖师家属亦在此列,得益于战事的进展顺利,越来越多的人从中获利,故而江州甚至岭表地区,都成了黄州商贾的新市场。
“呐,你可知道安宁寺一天烧掉的香有多少支?光是制香、售香,养活了多少人?”
“安宁寺生意这么好,每日客流量都在稳定增加,你可知道这养活了多少周边产业?”
“怎么了?怎么了?寺庙打开门不就是做生意的么?还不许为夫说了?哼哼,实在不行搞几个“祥瑞”,让安宁寺的名气越来越大!”
“做大做强后还得开分店!到时候财源广进哟!”
“还有啊,邑义制作佛像,专门留位置给捐钱的人刻上名字,你可知道这种买卖养活了多少人?这个市场前景广阔,来钱很快的!”
“为夫想过了,投资几个邑义,专门搞定制佛像,什么石制、木制或者金银铜铁都行,用模具统一制作,一日能做上十余尊!”
“各种尺寸、各种款式、各种优惠套餐都有,什么买一送一啦,什么第二尊半价啦,丰俭由人,到时候这产业就交给你管着,反正你对佛像也挺有研究的嘛!”
宇文温那阴阳怪气的调侃,在杨丽华耳边不断回响,本来好端端的佛门净地,在她看来顿时变成生意场,如同酒肆、茶肆、食肆或者市场那样,充满了市侩气息。
“安宁寺明年的创收目标,是净利润一万贯!”
杨丽华苦笑着摇摇头,要把这种阴阳怪气的调侃摇走,宇文温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开玩笑,但她可不敢对佛祖有任何不敬。
刚走出寺庙大门,却见门前空地上聚集了一大群人,还有吸引了更多的人过来围观,她本不想多事,却见围观的人踮脚探头,似乎在看什么有趣的场景,于是向柳叶使了个眼色。
柳叶点点头,快步走上前去,她不担心抛下杨丽华一人有何不妥,因为便装的护卫正护在杨丽华身边。
她使出泼辣手段,硬是分开一群男人挤到前面,只见人群中间的小空地上,一个衣着寻常的中年男子正盘腿坐在地上,捧着个盛满清水的瓦钵,口中念念有词。
“哎,这厮捧着个瓦钵,莫非是要饭的?”柳叶用泼皮般的口气问身边一人,那人本不想回答,见着柳叶如此模样,还是哼哼了几句:“他说有奇遇得了祥瑞,一会便可见到。”
祥瑞?我倒要看看你如何骗人!
柳叶心中如是想,认真的看着那中年男子,片刻之后,却见他唱了一句“弥勒下生”随后将瓦钵放到地上,须臾,一株青莲竟然从瓦钵里长了出来。
花色艳丽,枝繁叶茂,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出现在瓦钵之中,引发围观之人的惊叹:“哇....祥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