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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米糕羊     逆水行周txt下载     逆水行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二十章 心愿

    夏日炎炎,茫茫戈壁上黄沙弥漫,大风吹起的沙尘,将正在修建铁路的工人弄得灰头土脸,所幸人人带着防风镜,所以不至于被风沙迷眼、影响工作。

    随着北海铁路碛南段建成通车,大碛段铁路随后开始修建,这段铁路以碛南铁路北端为起点,要往北横跨上千里宽的大碛,抵达碛北草原南端。

    大碛到处都是沙漠戈壁,气候干燥,雨水很少,植物也很少,白天高温,晚上却又是低温,施工条件极差,可以说是北海铁路最艰苦的路段。

    但即便如此,瀚海铁路公司依旧想办法调集大量人力物力,来个趁热打铁,将碛南铁路向北延伸,争取早日让铁路跨越戈壁,抵达碛北。

    新式火车的投入使用,使得碛南铁路的运输能力大幅提升,大量物资沿着铁路源源不断向北输送,使得铁路的“生长速度”颇快。

    施工工地旁,英国公杨济看着热火朝天的施工现场,又看看四周的一片风沙,再看看身后被风沙包围的巨大军营,心中感慨不已。

    天子远征碛北,乘坐火车抵达大碛南沿,然后将士们骑马横穿大碛、抵达碛北,伺机和东突厥决战。

    正常情况下,东突厥君臣绝不会和装备了大量火器的周军决战,因为对方知道周军的实力有多可怕,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避其锋芒”,远循他地避战,拖到周军后勤撑不住,不得不退兵。

    但是,如今周天子御驾亲征,而天子身体有恙,年初时曾经昏厥,那么有可能知道这一情况的东突厥处罗可汗,也许会起了翻盘的心思,伺机率兵决战也不是不可能。

    正是基于如此推测,天子才力排众议、御驾亲征,亲自率兵到碛北,等着处罗可汗的奋力一搏。

    对于这个战略,杨济是极力反对的,他担心天子本来不严重的病情,因为劳师远征而恶化,搞不好真就在军中因病去世,宛若明成祖朱棣那样。

    然而天子没必要冒这个风险,时间在周国这边。

    北海铁路再过几年就会建成,届时官军会有更多的主动权,无论东突厥来战与否,都阻止不了朝廷控制漠南(碛南)、漠北(碛北)草原。

    现在北海铁路才通了碛南段,皇帝却执意要御驾亲征,实际上是操之过急,而且还会增加各种风险,让各行军总管们心有顾忌,不敢放开手脚和东突厥的军队厮杀。

    御驾所在,是北伐大军的核心,一旦敌军集中兵力突击,各路周军必须来救,如此一来,各行军就不能过于远离御驾,时刻都要注意御驾的安危。

    这就限制了各行军的灵活度,行军总管们仿佛是被猎人用绳子牵着的猎犬,无法尽情追逐猎物,甚至还会露出破绽,让敌人有机可乘。

    如此隐患,若是在中原地区倒不要紧,可是在草原上,作战讲究的就是“快”,敌人来去如风,主力飘忽不定,战机稍纵即逝,己方想要有所斩获,就得保持较快的行军速度和更广阔的作战范围。

    杨济作为明代人,又关心国事,当然知道明初洪武六伐漠北、永乐五征漠北的事情,但残元势力在漠南、漠北草原上来回躲避,使得北伐明军很难找到合适机会歼灭其主力。

    若是只顾追击、轻敌大意,还很容易陷入敌军的包围圈,损兵折将。

    所以明军总是无法将残元势力彻底铲除。

    尤其是永乐五征,都未能如愿歼灭敌军主力,原因就是草原太大,敌军主力回避决战,明军将士四处奔波都找不到敌人主力,一身力气打空气,战果寥寥。

    结果明成祖朱棣回师途中病逝,得不偿失。

    明成祖之所以要御驾亲征,实际上是无奈的选择,因为残元势力的存在,对于大明是很大的隐患,必须给予不断打击,才能防止对方死灰复燃。

    而历经了洪武年间的折腾,开国武勋所剩无几,靖难武勋之首、淇国公丘福率兵北伐,结果轻敌冒进遇伏,兵败身亡,明军优秀将领损失惨重。

    所以只有善战的皇帝御驾亲征,才能重振军威。

    但是,现在的周国人才济济,不需要天子御驾亲征,只需要过上几年,自然而然就能把大草原收入囊中,而天子的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杨济认为,只要天子健康,国内局势就绝不会乱,哪怕是因为担心发病、失去执政能力,为此内禅做太上皇,都好过带病出征,留下无数隐患。

    军事上会让各行军束手束脚,政治上...皇帝抱病出征在外,远离京城,一旦病情恶化,那么随行的要员就有可能会成为一场阴谋的策划者。

    沙丘之变(沙丘之谋)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秦始皇出巡,于沙丘病逝,随行的权宦赵高、丞相李斯相互勾结,秘不发丧,每日进食如常,以鲍鱼(咸鱼)遮掩尸臭,还矫诏立胡亥为帝,又令公子扶苏自尽。

    现在,天子御驾亲征,手中握有大军,一旦意外去世,又有人隔绝内外、秘不发丧,误导不明真相的将士挥师南下,往京城而去,再令太子、皇子们出迎,那可就不妙了。

    所以杨济认为天子明知身体有恙,却执意要御驾亲征,行为实在太不理智,但谁也劝不住。

    不过对于大家的担心,天子倒是听得进去,并作出了一系列布置,以作为防范措施,尤其防止有人矫诏,暗地里搞鬼。

    天子经过一番布置之后,把可能存在的隐患消除,方方面面安排得妥妥当当。

    至于御驾亲征,当然不是天子冲锋在前,天子抵达碛北的目的,主要是吸引东突厥处罗可汗的注意力,让对方难以下定决心逃跑。

    只要对方主力不走,那么周军就有机会。

    天子只需要如同猎人打猎般放猎狗追咬猎物,在后方不远不近的跟着,主要作战都是依靠充当猎犬的各行军来承担。

    各行军此时已经进入碛北草原,按照预定作战计划展开军事行动,各行军总管不需要事事向天子请示、汇报,所以并不是被绳索拴着的猎犬。

    都安排到这份上,大家也没什么好劝的,只是暗地里担心天子的健康。

    杨济想到这里,回头看向大营,看向中军帐处的日月星辰旗,心中的担心挥之不去。

    其他人是在担心天子的健康,而他担心的是天子的心态。

    杨济总觉得天子此次力排众议、御驾亲征,不是为了证明什么,也不是为了什么心愿,而是在给自己安排一个结局。

    天子年初昏厥了,谁也不知道天子何时还会昏厥、昏厥后能否醒来、醒来后是否神志清醒,所以,朝野内外必然有一股思潮涌动:皇太子要准备好继位了。

    天子肯定能感受到或者猜到这股思潮,但不想对精心培养了数十年的皇太子做什么“预防措施”,又不想就这么内禅,被人诟病为怕死而内禅保命,所以,想要找个体面点的台阶下。

    或者,用投骰子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若天意让我死,那么与其中风瘫痪在床病逝,还不如...

    还不如死在北伐途中。

    当年意气风发的西阳郡公,依旧倔强得很。

    杨济想起了四十多年前,初见时对方那充满自信的笑脸,不由得感慨万千。

    四十年来,他陪着这个“老友”,见证了许多奇迹的发生,现在,他所能做的,就是陪着这个倔强的“老友”,走完万里征程最后一段路。

    然后陪着“老友”平平安安回到长安,颐养天年。

第七百二十一章 尔虞我诈

    夏秋之际,野草茂盛,蓝蓝的天上,有大雁排成人字形向南飞去,枯黄的戈壁上,点缀着斑驳绿色,青黄相接的地形,预示着这里是草原和戈壁的交界处,也就是所谓的“过渡区”。

    在这里往南,就是真正的戈壁(大碛),往北,就是真正的草原(碛北草原)。

    远征碛北的一支周军,如今在此扎营,装载辎重的四轮马车围成一个个车阵,全军将士就以各个车阵为宿营地。

    御驾亲征的宇文温,此刻就身处车阵之中,他巡视各营地,和将士们闲谈。

    将士们见天子亲**问,一个个激动不已,数日来的鞍马劳顿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宇文温看着一个个年轻而又陌生的面庞,不由得感慨岁月如梭。

    他最后一次带兵出征,是十来年前的事,那时也是在草原上打仗,心态却有些不同:当年是猫捉老鼠,现在是守株待兔。

    但将士们的斗志一如既往高涨,让他感受到蓬勃生机,感慨年轻真好。

    就像刚毕业、参加工作的大学生,浑身都有用不完的劲,哪怕加班再晚再累,睡上几个钟头又是生龙活虎。

    他却不如当年,这段时间行军、风餐露宿,感到有些疲惫,大概就是年纪上来的缘故,不过还不至于熬不住。

    军旅生活就是这样,行军条件艰苦,不过天子能和将士们同甘共苦,这样的以身作则能够极大鼓舞士气。

    这就是宇文温想要的效果,此次出征,尉迟炽繁原本执意要跟着来,为的是随身照顾,生怕他病倒了,身边连个贴心人都没有。

    但宇文温还是让皇后留守长安,协助太子监国,毕竟他是出来打仗的,不是带家眷出来旅游。

    如果带着家眷和宦官、宫女到草原上打仗,让将士们看见了,心里怎么想?

    更别说带着大量非战斗人员行军、打仗,这些人只会拖后腿。

    打仗不是玩游戏,万一情况不对要突围(开溜),带着一帮女人怎么跑?

    宇文温是铁了心在碛北草原引东突厥主力决战,所以大范围的快速行军和迂回不可避免,每日行军一百多里,晚上就在草原、隔壁露营,一身尘土、长期不洗澡,吃的是干粮,睡也睡不好。

    他受得了这个苦,尉迟炽繁可受不了,也没必要受这种苦。

    宇文温结束巡营,转到简陋的中军帐,听佐官们汇报敌情。

    大军扎营的这个地方,位于草原和大碛的交界处,方位,大概是于都斤山的东南面四五百里处。

    也就是说,他们所在位置,和东突厥王庭之前所在的于都斤山,只有两三日的作战路程。

    但是,东突厥王庭现在去向不明。

    处罗可汗如今是跑了?还是潜伏在哪里静待时机?暂时无法确定。

    对方在和周军捉迷藏,而各行军小心翼翼的在各地区搜索,在避免被人伏击的前提下,搜寻东突厥的主力。

    处罗可汗应该知道周国皇帝御驾亲征,对方可以选择避战,也可能选择实行“斩首行动”,集中兵力进攻周国皇帝御驾所在。

    宇文温做出了各种布局,有不小的把握引处罗可汗向他靠近,但也得提防弄巧成拙,被对方偷袭得手。

    或者被可能是诈降的突厥贵族引入伏击圈。

    宇文温转入一处车阵,这里收留着几个投降的突厥贵族,这些人因为和处罗可汗有深仇大恨,于是投奔王师,想要带路追击。

    对方确实被处罗可汗整得很惨,宇文温通过多个消息渠道证实了这一点。

    不过当他进入帐篷里时,看到“贵客”已经别人捆住手脚、倒在地上不住挣扎。

    他们满头大汗、面色痛苦,嘴巴被破布堵着,喊不出声,见着宇文温进来,一个个挣扎得更厉害。

    宇文温没急着让这几位“贵客”说话,问帐内的几个审讯官:“火候到了么?”

    那几个审讯官回答:“回陛下,时间差不多了,这时候的瘾头最大,他们熬不住的。”

    宇文温闻言点带头,他怀疑这几个突厥贵族是处罗可汗派来的“黄盖”,以苦肉计来误导他,因为对方的“证据链”实在太完美了。

    他赶时间,没心思和这帮人玩尔虞我诈,所以直接动用药物手段。

    侍卫拿来一张胡床,宇文温坐下,点头说:“现在,问问他们,处罗可汗到底想干什么!”

    。。。。。。

    夜,草原某处,大量兵马聚集的宿营地里,闪烁着点点火光,大帐内,东突厥大可汗处罗可汗正和几个心腹议事。

    此次周军来袭,气势汹汹,又有皇帝御驾亲征,可谓是来者不善,但处罗可汗知道周国皇帝年初犯了晕厥病,说不定此次御驾亲征又会再犯,所以,他决定冒险一搏。

    只要能把周国皇帝干掉,或者使其奔波辛劳、在军中发病去世,那么周国国内也许会发生内乱,或者往后几年都无暇北顾,这就是汗国的机会。

    所以,在一番精心布置之下,狡猾的猛虎已经接近圈套,准备就绪的狼群即将收拢包围圈,但在那之前,需要小心翼翼的围上去,免得惊动那猛虎,所以作为群狼之主的可汗,必须仔细筹划。

    他行苦肉计,派几个贵族投降周军,透露王庭的所在地,以此引诱周国皇帝率兵来攻,然后突厥大军在半路伏击。

    但是,为了防止这几个贵族出卖他,或者受不住拷打吐露实情,处罗可汗又使出计中计,另外设了个伏击点,这个伏击点那几个贵族是不知道的,专门等周国皇帝往里钻。

    当然,若是来的不是周国皇帝,而是什么行军总管,那也不错,毕竟能够歼灭一支装备精良的周军,对于提升己方的士气是很有帮助的。

    一想到有机会翻盘,处罗可汗就激动不已,周国的实力很强,强到汗国无法正面抗衡,而越往后,周国会越强,也只有现在才有机会击败对方。

    周国的皇帝轻敌,身体又有病,自己上门送死,这机会不抓住可不行。

    处罗可汗知道,自己的父亲(启民可汗)、兄长(始毕可汗)都是因为无法带领汗国摆脱周国的控制郁郁而终,现在,他终于有机会了。

    正说话间,帐外有几名部落酋长奉召侯见,处罗可汗结束和心腹的交谈,让这几人进来。

    这些部落名为“骨利干”,生活在北海畔,作为汗国的臣民,应可汗的征召,举族南下随同汗国的兵马作战。

    事关汗国存亡,处罗可汗调集所有可以调集的力量迎战,但他知道周国这些年暗地里收买了许多贵族,所以为了防止有人泄密,此次伏击他除了动用自己的兵马,还倚重极北之地的“野人们”。

    极北之地,就是北海以及北海以北地区,那里的“野人”,就是骨利干等部落。

    这些部落生活的区域,距离中原十分遥远,多年来从未有中原商贾抵达这些部族生活的地区,所以,对方甚至都没听说周国,其酋长更不可能和周国勾搭上。

    处罗可汗看着面前几个诚惶诚恐的骨利干部落酋长,忽然把脸一板,大喝一声:“来人!”

    帐外冲入许多手持尖刀的士兵,将这几个酋长围住。

    处罗可汗站起来,手按佩刀,大声斥责:“你们好大胆子,居然敢偷偷派人给周国通风报信!!”

第七百二十二章 尔虞我诈(续)

    突然冲进来的士兵,还有可汗的斥责,让几个骨利干部落酋长面面相觑,一个个呆若木鸡,看看左右,又看看处罗可汗,满是莫名其妙的表情:

    “大汗!!我们没偷偷派人出去啊?”

    其中一名胡须发白的酋长喊冤:“大汗!我们没派人出去!不信的话,可以马上派人去我营地查查,若少了一个,听凭处置!”

    处罗可汗看着这几个骨利干酋长,看着每个人的眼睛,见无人目光躲躲闪闪,表情没什么异常,随后哈哈一笑:“既如此,那就是有人弄错了,大家莫要往心里去。”

    他是在试探这几个人,如果有人心中有鬼,被他这么一恐吓,肯定表现异常,如今看来,好像没问题。

    处罗可汗挥挥手,让士兵们退下,好言安抚几个酋长,封官许愿,哄得这几位感激涕零,不住发誓要为可汗奋力死战,让周军有来无回。

    时候不早了,几位酋长告退,离开大帐各自回营,那名胡须发白的酋长出了大帐,抬头看着满天星辰,只觉后背凉飕飕的。

    刚才那一幕太惊险,若不是提前有准备,他真就会被可汗唬住,以为暗地里给周军通风报信的事情泄露,惊慌失措之下跪地求饶。

    转回宿营地,却见几位“能人”在帐内等着,酋长让左右在外守着,低声问这几位:“可汗果然试探我们,不过没试探出来,接下来该怎么办?”

    乔装打扮、行走于北海地区的周国细作莫成善,正要安慰这位心中惴惴的酋长,却听得外面呼喊声起、马蹄声如潮。

    有许多人不住的喊着:“周军来了!周军来了!”

    大家冲出帐外一看,只见旷野里有许多火光闪烁,看上去是许多骑兵拿着火把往这边来,结合那些呼喊声,看样子是周军来袭。

    老酋长见状心中十分激动,认为是约定的周军来了,想要召集部众策应,立下大功劳,将来过上好日子,却被莫成善一把扯住:“不对劲,这不像是官军!”

    “怎么不是呢?人都冲过来了,我们不是要..”

    “不,不对劲,官军夜袭,不会大老远就亮起火把,生怕别人不知道有人来偷袭....”莫成善说着说着,声音压低:“官军夜袭,入营后才用火油弹纵火,不需要提前点火把...这是假的!”

    “所以,一定是可汗在试探,我们不能上当!”

    。。。。。。

    深夜,一脸倦意的处罗可汗在大帐接见几名将领,方才他命人假扮周军夜袭,以此试探营内有无周军内应,而试探的结果令他十分满意:

    各部族营地都戒备森严,都在防备来袭周军,处罗可汗安排暗中监视的将领们,没发现哪个营地有异常,没发现有谁集结士兵想要突袭可汗牙帐。

    现在,处罗可汗可以确人大营里没有周国内应,那么接下来就可以放手一搏。

    当然,今晚这一出“夜袭”,他必须有个说法,否则助战的各部族迟早会起疑心,觉得可汗不相信他们,这对于保持士气是很不利的。

    所以,假扮周军夜袭的兵马,只是打着火把在营地外转了几圈便后撤,然后,会有将领向各营地部族解释,这是连夜赶来增援的友军,但双方都误会对方是周军,才差点演变为交战。

    夜色深沉,处罗可汗吩咐了一些事情,等将领们告退,便躺下休息。

    周军已经接近了伏击点,胜负这两日就会见分晓,所以他要养足精神,带领汗国的勇士们获得最后的胜利。

    这一战,无论如何都要打赢,若周国皇帝在军中,那更好,等周国皇帝兵败身亡的消息传回国内,想来周国国内必然出问题。

    如此一来,汗国就有机会再起,父亲和兄长的遗愿,就会在他手中完成。

    阿史那氏的子孙,绝不会匍匐在他人脚下,做一只摇尾乞怜的狗,而是要做驰骋草原,无人能敌的狼。

    处罗可汗一直深信这一点,当年阿史那氏部族不过是柔然的锻奴,却一样将这草原霸主掀翻,成为新的霸主。

    阿史那氏能有后来的地位,靠的不是做买卖赚钱,不是靠给人当狗,而是靠最直接的打胜仗,来个胜者为王。

    现在,轮到他来重现阿史那氏的荣耀了!

    处罗可汗正在梦中畅想未来,却被刺耳的号角声吵醒,他下意识拔出枕下的佩刀,刚站起身,却见心腹跌跌撞撞冲进来:“大汗!周军来袭了!”

    “什...什么?周军?偷袭?”处罗可汗有些回不过神,以为心腹搞错了,把他安排扮作周军夜袭的兵马当真,以为真有周军来袭。

    “大汗,大汗!真的是周军来了!”

    心腹扯着处罗可汗出帐,却见营地外旷野里漆黑一片,然而如潮的马蹄声,还有厮杀声,证明了确实有军队在夜袭。

    处罗可汗面色一变,正要下令,却听得雷鸣声起,营地内陆续绽放出火光。

    那火光和动静,处罗可汗认得,当年他随着父亲到周国的晋阳觐见周国皇帝,见识过周军的火器展示,如今这动静,明显是轰天雷或者掌中雷弄出来的。

    又有刺耳的呼啸声起,却见一团火光窜上天空,然后绽放出绚烂的焰火。

    那焰火,照亮了许多人的面庞,将处罗可汗的面庞映衬得分外雪白,没有一丝血色。

    。。。。。。

    规模庞大的营地,如今化作一片火海,冲天烈焰照亮夜空,也为突入突厥大军营地的周军骑兵照亮目标。

    惊慌失措、到处乱跑的突厥兵,被分成许多小队袭营的周军骑兵撞倒、砍倒、射倒,无数营帐在烈焰中化为灰烬,无数牛羊和战马四散奔逃。

    人数众多的周军骑兵,分三个方向,于凌晨时分对突厥大营发动袭击,如同冲入羊圈的饿狼,在羊圈里大开杀戒。

    又有充作内应的骨利干部落起事,从内部袭击突厥牙帐,导致处罗可汗无暇组织各部反击。

    这样突如其来的内外夹击,让群龙无首、仓促应战的突厥各部兵马很快崩溃。

    敢于迎战的将士,被周军骑兵用火器撂倒,又有许多仓促结成的步阵,被周军骑兵投掷的掌中雷炸崩溃。

    各自为战的突厥部落、仆从部落,根本就挡不住装备精良的周军骑兵,而不断涌来的周军,如同一**巨浪拍击着各个营地,将这些营地拍得粉碎。

    兵荒马乱之际,身处牙帐的处罗可汗,看着四周一片火海,看着自己的士兵在火光中消散,心如刀绞、悲愤欲绝,挥刀问天:“为什么!为什么!”

    他想不明白,明明自己已经做了精心布置,明明已经试探过各部的忠心,明明已经做好了准备,明明距离胜利那么近,为什么还会被人偷袭得手。

    他特地召集北海地区的野人部落南下助战,就是提防有贵族作为周军内应,结果,其中的骨利干部落居然成了周军内应,暴露了他的行踪,不然周军如何能够发现这里并实行夜袭?

    振兴汗国的希望就在眼前,但现在,希望就在他眼前破碎。

    心腹们组织兵马,协助可汗突围,处罗可汗骑上马,往营外冲去,回头看看那冲天火焰,无语凝噎。

    却听马蹄声起,前方左右各有周军骑兵包抄而来。

    双方距离越来越近,在三十步距离上,处罗可汗看见周兵掏出火器,对准他们射击。

    “噼里啪啦”的声音过后,许多突厥骑兵连人带马倒下,随后双方展开白刃战。

    处罗可汗呼喊着,挥舞佩刀,带领左右策马迎向周军。

    如同一只狼王,带着所剩无几的狼,毫无畏惧冲向成群猎狗。

第七百二十三章 什..什么?

    清晨,围绕山丘而立的周军营寨里冒起点点炊烟,伙夫们用行军野炊车生火做饭,为全军将士准备早餐.

    凑合着睡了一夜的宇文温,此时站在山顶上,沐浴着晨曦,看着手中捷报,良久无语。

    三日前的凌晨,行军总管李靖率领一万五千骑,袭击了东突厥大可汗处罗可汗的牙帐,在骨利干部族的接应下,大破东突厥军队。

    那一战,阵斩两万余人,俘虏二十余万人(在随后赶来的友军协助下),牛羊数十万,东突厥贵族死的死、降的降。

    处罗可汗在乱军之中负伤坠马,被周军俘虏,不过因为伤重不治,当天日出后没多久便死了。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捷,东突厥的牙帐(王庭)被摧毁,大可汗死,小可汗伤亡殆尽,东突厥的主力军队完蛋,东突厥要完蛋了。

    宇文温反复看了看这捷报上的“防伪标记”,确认无误之后,将其交给军吏:“向全军将士宣布这个好消息吧。”

    片刻后,军营各处的电喇叭,响起了“播音员”的声音,如潮的欢呼声随后响起,声浪越来越大,向四面八方传去。

    宇文温倾听着欢呼声,看着东方日出,又看看眼前这片茫茫草原,眼中既有兴奋,又有遗憾。

    决战地点,在北面二百多里外,在他前往于都斤山的半路附近,宇文温琢磨了一下,发现处罗可汗很大概率是在设伏。

    这和那几个突厥贵族的供述不太一样,因为按照口供,处罗可汗不该在那个位置。

    很显然,处罗可汗煞费苦心的设了个计中计,骗这些扮演“黄盖”的突厥贵族来骗他,然后趁他率兵扑向“位置暴露”的可汗牙帐时,半路上伏击。

    对此,宇文温到不觉得有什么后怕,他确实打算率军前往突厥贵族所说的可汗牙帐驻地,但绝不会放松警惕,行军时会往四周派出游骑,撑开数十里半径的警戒圈。

    所以,他会和处罗可汗来一场决战,无论对方有什么伎俩,决战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他获胜。

    但是,决战没打成,处罗可汗的实际行踪,被周国老早布下的暗棋透露给行军总管李靖。

    如果说宇文温的御驾在明处,李靖等行军总管的行军就处于若明若暗的状态,趁着东突厥的注意力被御驾吸引,在大草原上迂回。

    宇文温的行动路线,对于各行军总管来说是“已知数”,因为御驾的行动限定在特定地区,所以各行军虽然各自索敌,却都很有默契的以御驾为圆心,在一个巨大圆圈周边作战。

    所以,当处罗可汗在算计周国皇帝的时候,其后背暴露在周国行军面前,然后得到密报的李靖集中万余骑兵,对处罗可汗发动致命一击。

    一战定乾坤,来个一锅端。

    李靖的运气很好,因为骨利干部族派出来报信的人,连同随行的周**情人员,并没有特定目标,只是战前计划,前往几个拟定的消息传递点之一守株待兔,正好被李靖麾下行军撞见。

    不过若是被其他行军撞见,想来其他几位行军总管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只是,这机会和我无缘。’

    宇文温如是想,心中充满遗憾,他还想以一次惊心动魄的大决战,为自己的皇帝生涯画上完美的句号。

    但转念一想,皇帝御驾亲征,麾下打了大胜仗,将敌军主力歼灭,作为全军主帅有指挥上的功劳,凯旋班师,倒也名副其实。

    回去后,宇文温就该“退休”了,虽然心中有些惆怅,但再无遗憾。

    平定草原,这是宇文温的心愿,有生之年做到了,还有什么好遗憾的?

    一旁,英国公杨济看着天子沉思,见天子气色不错,没有中风的迹象,暗暗松了口气。

    捷报传来,杨济激动万分,但他担心天子受不了这样的惊喜以至于激动过度中风,所以和其他人捏了把汗,现在天子无恙,真是值得高兴。

    杨济上前请示:“陛下,接下来,我军是会师,还是通知各军后,先行南归?”

    宇文温闻言看向南方:“往南,穿过大碛、碛南草原,南端就是河套五原地区吧?”

    “回陛下,差不多,按照经度,五原在南偏东方向,直线距离大概一千里。”

    杨济希望宇文温安排好后续军务后,赶紧南归,莫要在草原、戈壁上吃风沙,好好休息,不过宇文温环顾四周,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片刻后,宇文温吩咐原地驻扎一日,各部兵马小心戒备,提防有人偷袭,然后派出使者通知各行军,按照某预案,到预定地点之一会师。

    宇文温向来小心谨慎,觉得如今打了大胜仗,也不能掉以轻心,免得被一些虾兵蟹将偷袭得手,那可就不妙了。

    东突厥的王庭完蛋,但己方要趁热打铁,将碛北草原残余的东突厥势力收拾一遍,这都是必须马上做的事情,所以宇文温觉得自己不能急着回去。

    当然,他没有必要待在碛北,等尘埃落定才回去,会师后布置好一切,他就可以南返,乘火车回长安。

    杨济见宇文温东张西望,有些不甘心的表情,担心这位要率军清剿东突厥残余势力,便赶紧劝谏:“陛下,犁庭扫穴之事,自有各行军担当,陛下只需坐镇后方即可。”

    宇文温闻言看向杨济,笑道:“不是,朕不是要亲自犁庭扫穴,只是觉得没到燕然山看看,总是有些遗憾。”

    前汉(西汉)时,霍去病北伐匈奴,封狼居胥山;后汉(东汉)时,窦宪北伐匈奴(北匈奴),勒石燕然。

    封狼居胥、勒石燕然,彰显着中原王朝赫赫武功,但狼居胥山位于何处,目前众说纷纭,无一定论。

    不过大家都认为燕然山就是如今的于都斤山。

    也就是突厥建国时王庭最初所在地。

    宇文温这次出征,想到于都斤山(燕然山)转转,也算是留个“到此一游”,顺便看看自己运气好不好,能否找到当初窦宪勒石燕然的位置。

    于都斤山,实际上是一座山脉,有不少山峰,并不是孤零零的一座山,史书上记载的《燕然山铭》,到底刻在燕然山的哪里,众说纷纭。

    对于宇文温来说,只是觉得没能去于都斤山(燕然山)走一圈、看看风景有些遗憾。

    眼见着太阳东升,他便要往山下去,却想到了什么,特意吩咐军吏,要保留山顶火炮阵地,等明日离开前再拆除。

    大军扎营,以这座山为核心,实际上就是确保有个制高点,一来方便观察敌情,二来方便布设火炮,居高临下射击来犯之敌。

    这座山,其实更像是一座大土丘,若在中原多山地区,是很不起眼的小山头。

    山坡不算陡,丘顶有一道暗红色岩石,远远看去宛若鸡冠。

    这道岩石长数十步,东西走向,高三四丈,侧面有几处岩壁相对平整,周军在岩石顶上设有观察哨和光学观测装置,随时可以发挥光学通信和敌情观察作用。

    宇文温正要下山,却听到议论声,转头一看,却见几名士兵和军吏对着岩壁某处指指点点。

    让人去问,原来是有人发现那岩壁南面中间位置有人为打磨的痕迹,磨成一方平面,长宽宛若寻常坐榻尺寸,上面还刻着字。

    因为哨兵要借助绳梯攀上岩顶,而绳梯刚好在那石刻附近,所以爬上爬下的士兵,很快注意到这块区域有些特别。

    又因为军中识字率较高(相对),所以士兵们勉强认出岩壁上刻的字是汉字,譬如有“南单(音‘丹’)于”字样。

    宇文温闻言一笑:“南单(音‘丹’)于?应该是南单(音‘蝉’)于吧,单和于连起来,是一个特定词汇,单字读音必须为‘蝉’...”

    话刚说完,他面色一变:“什...什么?南...单于?这石刻提到了单于?”

第七百二十四章 我来了,我看到了,我做到了

    宇文温要上绳梯看石刻,被左右劝住,同样有些惊讶的杨济赶紧让人来拓印石刻。

    单于,是匈奴君主的尊号,一如现在的“可汗”,大家很快想到仅就石刻提到的称呼,证明这是汉时留下的文字。

    这里是碛北,又没有什么佛像或者雕像,不太可能有什么人闲来无事在此刻什么字,那么...

    折腾了一会,军吏将石刻拓印下来,宇文温和几人围着拓文仔细研究。

    这块石刻,历经日晒雨淋,字迹有些模糊,不过还是能辨认出笔画,一名参军念着:

    “惟永元...元年秋...七...月,有汉元舅...曰车骑将军...窦宪...”

    声音戛然而止,那参军有些迟疑,见天子盯着自己,赶紧念下去:

    “暨南单于、东胡...乌桓、西戎氐羌,侯王...君长之群,骁骑三....万...”

    “遂逾涿...邪,跨...安...侯,乘燕然...”那参军念到这里,额头上渗出汗珠,“蹑冒顿...之区落,焚老...上之龙庭...”

    他没念下去,而是满头大汗的向宇文温禀报:“陛下!这是.....这是后汉班固的《燕然山铭》啊!”

    怕天子不信,他解释道:“陛下,《燕然山铭》,在《后汉书窦宪传》中有记载,下官看过,印象很深,虽然拓文部分字迹模糊不清,但总体而言,错不了。”

    “所以,这就是班固的《燕然山铭》啊!这里,就是勒石燕然之处!”

    “啊?什..什么?”宇文温脑子有些乱,看着那参军,有些迷茫,杨济则如同看见鬼一般,看看拓文,又抬头看看那石刻。

    后汉永元元年,外戚窦宪率军北伐匈奴(北匈奴),有南匈奴、东胡乌桓、西戎氐羌派兵助战。

    史书记载,窦宪大败北匈奴之后,在燕然山南麓勒石记功,由随军出征的中护军班固撰文,宣扬这场大战的战绩与朝廷的德威。

    从此以后,“燕然勒功”(勒石燕然)作为建立或成就功勋的典故。

    那么,班固所撰《燕然山铭》,不就应该在燕然山也就是如今的于都斤山么?怎么在这里?

    在这不起眼的山丘上?

    于都斤山离这里有四百多里远,这里和于都斤山山脉完全没关系,是不是搞错了?

    还是史书记错了?

    杨济心中震惊不已,宇文温更加震惊,然而他不是震惊自己碰到了燕然勒石的真迹,而是震惊居然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阿谀谄上。

    奸臣不用抓,自己就跳出来了!

    哪个混蛋在这里现做一套《燕然山铭》,讨我欢心?

    谁那么大胆,敢骗我?活腻了?!

    宇文温越想越恼火,正要发作,却见杨济欣喜若狂:“陛下!这恐怕就是燕然勒石之处!”

    听得对方这么说,宇文温脑子里冒出“没想到你杨济居然是这样的人”念头,还没来得及发飙,却听杨济分析起来。

    按照史书记载窦宪的北伐路线,以及与北匈奴交战的情况,杨济认为如今这里属于当时汉军行军的路线上,因为窦宪率军出击的边塞,是高阙塞和鸡鹿塞。

    高阙塞,位于河套外沿、五原地区阴山山脉缺口,汉军出塞后往西北方向行进,横跨大碛进入碛北,这正是中原地区与碛北地区交通最常用的通道(入塞三道)之一。

    而现在,御驾所在地区,就在这条通道上。

    决战是在稽落山,但窦宪没有在战场勒石记功,却选择在回程路上刻《燕然山铭》,原因何在?

    是战场周边没有合适的地方刻字?

    杨济认为不太可能,他觉得当时决战后,窦宪还率军进行了“收尾”,等尘埃落定、大功告成,才在燕然山勒石记功。

    由此,杨济觉得有一个可能:勒石记功,不就应该在人来人往的大道旁进行么?只有这样才能让行人记住铭文,记住铭文诉说的功绩。

    那么,在这入塞道旁土山勒石记功,让以后进入碛北的中原军队看到石刻,这也说得过去。

    加上没有谁闲得无聊把《燕然山铭》刻在某个土山上作伪,所以,确有可能是窦宪于班师路上,在这入塞道旁土山山顶岩壁上勒石记功

    也许,当时所说的燕然山,并不是现在大家认为的于都斤山,而是这座山。

    毕竟窦宪回朝后,居功自傲,身为外戚行事跋扈、威压皇权,每几年便被逼自杀,其亲信党羽遭到株连,班固也因此含冤而死。

    当年北伐的将帅离开人世,那勒石记功的燕然山具体位置,也许就这么被人弄混了,毕竟当时对于山脉的记录限于文字,并无确切坐标。

    宇文温听着解释,将信将疑,执意爬上绳梯,琢磨那石刻。

    还用上了放大镜。

    琢磨了许久,确定这玩意年代久远、不是新刻出来的,他下了绳梯,再看看拓文,看看一个个激动的文武官员,心中震惊。

    这次是真正的震惊:不得了啊!居然碰到了《燕然山铭》的真迹啊!

    宇文温激动得呼吸都有些急促,杨济等人见状暗道不妙,不由得仔细提防,提防天子突发中风。

    “快,多拓印几幅!马上把这里画下来,岩壁、山丘,近景、远景都要有!对了,马上确定经纬度,确定经纬度!”

    宇文温作了一番安排,看着眼前的岩壁,心中高兴。

    虽然决战不是他打的,虽然没有去到于都斤山,但是,他看到了《燕然山铭》石刻!

    见着那个年轻的参军站在旁边,宇文温问:“你叫什么名字?学问不错嘛。”

    那参军回答:“回陛下,下官南阳岑文本,不敢称学问不错。”

    “岑文本?”宇文温念着名字,看着这个年轻人,笑道:“朕记得你好像是...是进士出身?“

    “回陛下,下官确实是新科进士出身。”

    “你记得《燕然山铭》,不错,不错。”

    得天子称赞“不错”,这就是莫大的鼓励,岑文本却很淡定,听天子的命令,张罗着让人继续拓印石刻。

    宇文温看着眼前的石刻,看看这座小山,又看看四周的青青草原,再看看天空中南飞的大雁,感慨万千。

    “老杨啊....”

    宇文温拍拍杨济的肩膀,杨济被这奇特的称呼弄得一愣,看向天子,旁边的官员只当做没听见。

    “我啊....”宇文温指着眼前的石刻,缓缓说着,声音带着喜悦、带着沧桑:“我来了,我看到了,我做到了!”

    他的自称没有用“朕”,称呼杨济用的是“老杨”,就像一个普通人,在和自己的老友聊天。

    “没错,陛下做到了。”杨济回答,声音带着喜悦,但称呼依旧,毕竟他总是知道分寸的。

    “哈哈哈...”宇文温再次拍拍杨济的肩膀,笑道:“你也不错嘛老杨,四十多年,海波算是平了。”

    杨济也笑起来,笑得很开心。

    四十多年前,两个“不正常人”相逢,向着各自的目标努力,如今,总算是小有所成。

    此生再无遗憾。

    “此生再无遗憾了...”宇文温喃喃着,再次看向石刻,想要将这一幕场景印在脑海里。

    “知道么,我有个主意。”宇文温用手将周围虚指了一圈,“这是入塞三道之一,将来若通铁路,就在这里搞个公园,收费的那种,让大家看看,《燕然山铭》是多么的霸气!”

    收费?

    看《燕然山铭》真迹还得交钱?

    杨济被这种奇特的思路弄得哭笑不得,宇文温见他一脸茫然的模样,笑着摇摇头:“你啊,四十年了都没长进!”

    。。。。。。

    “怎么看《燕然山铭》还得买门票的?”

    “当然要收门票了,公园维护要成本,人工、设施维护,都得支出,而且....”

    “而且什么?”

    “物以稀为贵呀,若是免费的,大家都不以为意,也就没什么好稀奇的了。”

    熙熙攘攘的西阳城里,街边人行道上,一男一女正并肩走着,边走边聊天。

    男子看上去十七八岁年纪,样貌端正,身材高大结实,留着一头短发,显得十分干练,皮肤微黑,大概是太阳晒多了的缘故。

    女子身着短衣长裙,看上去十四、五岁,身材高挑,皮肤白皙,有沉鱼落雁之貌。

    两人身后跟着各自一个跟班、侍女,两个“影子”适当保持距离。

    “我这次去燕然山公园,嚯,人好多,热闹得很,毕竟通了铁路嘛,那里又有火车站,所以许多人都会去看看《燕然山铭》,反正门票不贵。”

    “你别说,公园的收入不错,至少能自负盈亏,没有成为负担,这就不错了,若是不收费,那地方也没那么旺的人气,发展不起来...等等,等电车过去...”

    铃铛声起,一列两节车厢的有轨电车从路口缓缓经过,车顶受电弓和上方电线接触,时不时有电火花跳跃,发出“噼啪”声音,女子对此有些害怕。

    男子上前一步,将女子微微挡在后面,却又不是挡路。

    如此举动让女孩觉得意外,看着男子坚实、宽阔的后背,心中觉得颇为温暖。

    电车通过,两人继续向前走,男子继续讲解:“西阳嘛,总是和别处不一样,就说这电车,是全国率先投入使用,若合适,长安、洛阳,邺城也会推广,你别看那电火花吓人,其实很安全的...”

    “电车走在轨道上,若出了故障,也不会脱轨冲出去,安分得很,又没有废气污染,动静相对燃煤火车小许多。”

    “如今天下人口较当年接近翻番,不要说长安,就说西阳,常住人口近两百万,这么多人出行,公共交通都用小火车的话,城里都不用住人了。”

    两人走在人行道上,经过路旁一个个商店,商店橱窗摆着各式各样琳琅满目的商品,让人目不暇接。

    主干道上,时不时有汽车经过,这种由煤气内燃机驱动的四轮车,如同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烧的是煤气瓶提供的煤气。

    这样的汽车,可以在平坦铺装路上行走将近二百里,适用于大都会内的交通,是最新的实用化交通工具。

    就是贵,除了官车,民间只有那些大公司或者有钱人家才买得起、用得起,所以汽车一旦出现在街上,总会吸引无数人的目光。

    却吸引不了那女子,因为她只要想,天天都能坐汽车。

    街道边商店里展示的名贵首饰,还有漂亮衣服,同样吸引不了她的目光,她的注意力,全在身边这个男子身上。

    男子衣着普通,质地无甚特别之处,看上去平平无奇,却挡不住一种独有的气质。

    他侃侃而谈,指着前方,对女子说:“西阳城我最熟了,有个好地方,就在前面,我带你去看看,一会得用上这玩意。”

    男子掏出一枚铜钱,放在右手拇指,然后一挑,将其挑上半空。

    铜钱落下,落在他掌心,阳光下,铜钱上“元和通宝”四个字熠熠生辉。

第七百二十五章 明德天子(大结局)

    街道上,向着某处而去的一对男女,边走边聊,因为话题是美洲,于是男子提到美洲的一种动物:“说到北美,你知道北美野牛的特性么?”

    女子摇摇头,大眼睛眨呀眨,看着男子问:“不知道呀,你给我说说好么?”

    男子点点头:“嗯,你是知道的,朝廷在北美大平原设定居点,组织百姓开荒种地,如州县一般,然后发现当地的野牛,有一种很特别的习性,那就是脑子一根筋。”

    “当地土著会定期猎杀野牛,获取皮毛、食物,但是他们没有铁器,甚至没有马,于是想了个办法....”

    “那就是在野牛必经之地、临近山崖地区,用石块垒起甬道,如迷宫般,最后通往悬崖,再安排人手,等野牛群通过时忽然大喊大叫。”

    “野牛受惊,慌不择路,向甬道跑去,然后脑子一根筋不停向前跑,结果跑到甬道尽头...啪叽一下,咳咳咳..”

    男子见女子有些害怕,便没有描述野牛掉下山崖后的惨状,很快转移话题,说起美洲来。

    皇朝开拓北美,历时数十载,如今已有数十万户移民在北美的大平原上开荒、定居,那里,不再是让人闻之色变的蛮荒之地。

    因为中原到美洲的火轮船定期航线开通,北美西海岸嘉州又有了向东跨越群山、戈壁、大漠抵达大平原的铁路,所以中原百姓要前往北美大平原十分方便。

    “那大平原可是好地方,一马平川,都是望不到头的肥沃土地,又不缺水,真是好地方,不说种麦子,就说种植精选品种的玉米、土豆,亩产很大。”

    “不过呢,那地方太平整了,冬天寒潮一来,都没有山川阻挡,温度骤降,冷得厉害。”

    “亏得官府有准备,不然寒潮一来,人畜得冻死冻伤一大片。”

    “那里,夏秋之际又容易刮龙卷风,你知道么,那龙卷风宛若天柱,连接天地,能把地上的东西卷上天,远远看上去宛若妖龙现世,恐怖得紧...”

    女子听得紧张,问:“那龙卷风若来,如何是好?”

    男子回答:“首先房屋得用砖砌,还要备好地窖,若所住地区正好在龙卷风经过路上,就只能自认倒霉,一家人和牲畜躲在地窖里,待得风暴过后,再重新起房子。”

    “你放心,那龙卷风又不是常有,也不会施虐整个大平原,不然朝廷如何有信心组织百姓在那里拓荒、定居?”

    两人边走边说,来到一处广场。

    广场中间有喷泉,喷泉池边有一只石雕大龟做即将出水状,许多游人聚集在大龟面前,往池里扔东西,不知在做什么。

    又有商贩在广场边上叫卖小食,许多孩童在广场上追逐打闹,各种声音掺杂在一起,让整个广场充满活力。

    男子领着女子往喷泉边大龟方向走去,又掏出一枚“元和通宝”,将其塞到女子手中:“呐,这里是西阳有名的许愿池,把铜钱扔进池塘里,再在心中对着大龟许愿,那愿望就有可能成真。”

    “为何是一只大龟呢?”女子问,满是迷惑的看着男子。

    男子讲解:“这就是西阳有名的白龟报恩故事中的白龟呀,你看看,这大龟通体白色,不就是白龟么?”

    “我跟你说,这白龟的嘴巴可厉害了,名为‘真言之口’,若是你把手放到它嘴里,然后当着它面说假话,就会被它咬断手!”

    男子说完,带着女子排队,女子看着那石雕白龟,想着‘真言之口’,颇为好奇。

    轮到他俩站在白龟前,各自将手中铜钱扔进喷泉池,然后双手合十,闭上眼睛默默许愿。

    许愿完毕,女子正要离开,却见男子将右手伸进那白龟张开的嘴里。

    “我来证明,这真言之口不会错。”男子如是说,笑吟吟的看向女子。

    女子看着他,又看看那伸进白龟嘴里的手,眼中满是期待和担心。

    微风忽然停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我,余树人,真心喜欢岑照临。”

    这段话,让女子身后侍女听了惊得目瞪口呆,而男方跟班听了之后尴尬得左顾右盼。

    旁边的游人听了,惊讶的看着这对男女。

    突如其来的表白,让女子惊得抬手捂嘴,满是震惊的看着男子,激动万分,随后面颊泛起红晕。

    还没等她说什么,却听惨叫声起:余树人痛苦的往回扯手,但手被白龟死死咬住,怎么也拔不出来。

    那一瞬间,岑照临大惊失色,脑袋一片空白,急得冲上前,抓着余树人的右手,想要帮他把手从白龟嘴里拔出来。

    跟班见状面色一变,就要上前,却看见了什么,停下脚步。

    不一会,手好不容易出来了,可却只剩下了袖子。

    岑照临看着空荡荡的袖子,心如刀绞,险些昏厥,却见余树人笑眯眯的把袖子一甩,随后“长”出新手。

    原来这是骗人的!

    岑照临急得眼眶发红,眼泪水就要溢出来,却见余树人“长”出来的右手上多了一个东西。

    “当当当当当,这是送你的礼物。”余树人将手伸到对方面前,道歉:“我昨日发工钱,买了这个北美牛角镇纸,送给你当礼物。”

    北美牛角制品可不便宜(相对而言),岑照临知道以余树人在西阳打暑假工的收入,要买这不大的美洲牛角制品,恐怕得把一个月工钱都花光。

    接过对方的礼物,她心中满是幸福,想起方才的一幕幕,面颊发烫,心如鹿撞。

    旁边围观的人,看着这对男女,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有人由衷叹道:“少年郎,你可真有一手啊!”

    余树人笑眯眯的摸着头,回答:“嘿嘿,见笑了,见笑了。”

    岑照临紧紧攥着心上人送的礼物,听着旁人的议论,脸红得如同熟透的苹果,低着头和余树人离开,转到广场边上的长椅坐下。

    看看侃侃而谈的余树人,看着对方五官分明的轮廓,她羞涩的低下头,心中琢磨:

    所以,余树人,你的真实身份到底是?

    岑照临之父岑文本,是门下省谏议院纳言,位列宰执,地位非同小可,所以,作为大家闺秀的岑照临,虽然追求者众多,却不是一般人家的郎君可以接近的。

    这个军校生余树人却脱颖而出,引起了岑照临的注意,很快获得她的芳心。

    但是,当岑文本知道这个军校生和幺女交往之后,没有反对,只是叮嘱岑照临,男女交往要“发乎于情,止乎于礼”。

    也就是可以正大光明交往、碰面,但不能孤男寡女独处一室,绝不能有什么逾越礼制的行为发生。

    由此,岑照临觉得余树人的真实身份不一般。

    若说出身士族,首先士族地位已经不复从前,即便是五姓七望子弟,已没了高人一等的架子,开始从军、经商,当年的傲气消散许多,哪有余树人身上那股与众不同的气质。

    其次,士族里没有余氏郡望,所以余树人不可能是士族子弟,也不是寻常平民出身。

    她多方打听,发现朝中五品以上官员,虽然有姓余的,但没哪家有一个名为“余树人”的郎君。

    考虑到如今皇室、宗室子弟多用“余”姓化名入学读书,据说假期还得勤工俭学做“假期工”,所以,岑照临判断这位是宗室子弟。

    那么,他是哪个宗王系的?

    宗室诸王大多分封边疆,譬如辽北、北海、河中以及海外北美洲等地,各王家眷基本都在封地,所以岑照临觉得余树人不太像是外镇宗王子弟。

    不过,留在中原的宗室子弟人数也不少,除继承爵位的嫡子外,大多化名读书。

    要么从文参加科举,要么从武读军校,科举中选或者军校毕业后入仕、从军,踏上仕途、脱离宗籍,不需宗禄、自食其力。

    岑照临想尽办法打听,依旧无法弄清楚余树人到底是谁,问对方,对方总是说出身寻常、家住黄州。

    她觉得父母应该知道,却不好意思去问。

    岑照临想着想着,不由得看了看坐在身边的余树人。

    余树人有着与众不同的气质,有见识,博学多才,十分健谈,还体贴细心,她和对方相处了一段时间,隐隐约约有了别样的感觉。

    夏日炎炎,余树人见不远处有商贩卖冷饮,便要去买,岑照临却抢先一步:她不让侍女效劳,自己去买,不想余树人误会自己娇生惯养,什么都不会。

    主仆二人往商贩那里走去,留下余树人独坐长椅,跟班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

    他看着岑照临的背影,只觉赏心悦目。

    熟悉的刹车声响起,余树人循声看去,却见广场边道路上停了几辆汽车,车上跳下数名身着制服的男子,直奔他而来。

    在广场边巡逻的几名巡警见状如临大敌,只道竟然有狂徒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犯事,正要上前拦截并吹哨,却见来人出示了证件。

    余树人看着那几人往自己这边跑来,下意识看了看岑照临那边,随后从长椅上“弹”起来,刚要对来人说些什么,却已经晚了。

    来人看得明白,他身边除了跟班,并无女子,于是行礼说到:“太子殿下,请速回行宫!”

    往回走的岑照临听到了对话,看见几个人向“余树人”行礼,停下脚步,手中所拿甜筒冰激凌跌落在地,身旁侍女惊得目瞪口呆。

    太子殿下!

    你是皇太子!

    无比震惊的岑照临捂着嘴,睁着大眼睛,看向“余树人”,满是不可置信的眼神。

    化名“余树人”的宇文,因为身份被当场拆穿,尴尬得手足无措,气鼓鼓的瞪了来人,跑向岑照临,苦笑着:“照临,你..你听我解释...我...我...”

    自知坏了太子好事的侍卫,硬着头皮跟上来说:“太子殿下,请速回行宫...”

    宇文知道若不是事态紧急,侍卫们也不会这么不识相,听到“速回行宫”,他想到了一个可能,心中一惊,顾不得那么多,向岑照临说:“我,我改日向你解释,我先回去了!”

    说完便往汽车那边跑,跑了两步,停下,吩咐侍卫:“你们几个,送女郎回府!一定要把女郎安全送回去!”

    岑照临看着“余树人”离去的背影,脑袋一片空白,她想过很多可能,却独独没想过这位会是当今皇太子。

    满脸惊喜的侍女,在一旁低声喊着:“女郎,他是皇太子呀,他是皇太子呀!”

    几名侍卫上前,恭敬行礼:“女郎这边请,某等护送女郎回府。”

    岑照临只觉得胸膛被巨大的幸福塞满,口中喃喃:“难怪、难怪父亲视若无睹...”

    。。。。。。

    西阳城郊行宫,跳下车往宫里走的宇文,气鼓鼓埋怨侍卫:“眼睛,尔等眼睛长哪里去了!脑子呢?不知道寡人今日有要事?!”

    几个侍卫苦着脸回答:“殿下!卑职当时只看见殿下独坐长椅,没想到,没想到..”

    “你们几个真是,唉!!”

    宇文继续往前走,虽然身份被拆穿确实让他恼火,不过这也没什么,反正他对岑照临是真心的,如今火候差不多,他也该提亲了。

    想着将来不久,两人便能长相厮守,宇文心跳加速,又问:“到底是何事,急着让寡人回来?”

    “殿下,罗马国公主随使节团乘坐火车抵达长安,皇后殿下来电,让殿下速回长安....”

    宇文猛地停下脚步,紧随其后的侍卫猝不及防,差点就撞上,随后被宇文抓着肩膀摇:“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殿下,罗马国公主已经抵达长安,皇后殿下...”

    “哼!”宇文转头就跑,往宫里跑去,臭着脸,沿途宫女、宦官见状纷纷避让。

    方才的满心欢喜,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宇文一想到将来要和一个没有感情基础的异国女子做夫妻,心里就闷得慌。

    我喜欢的是岑照临,不是罗马国的公主!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跑得越来越快,一心想要找那个人“主持公道”。

    冲到花园里,老远就看见“那个人”站在凉亭旁,然后旁边还有一人,正是岑照临之父、纳言岑文本。

    未来丈人在此,宇文瞬间冷静下来,很快“减速”,做若无其事状走来。

    须发有些花白的岑文本,瞥见皇太子突然跑过来,不解何意,只能当做没看见对方一路狂奔,却听耳边传来说话声:

    “小子,风风火火的跑过来,有什么好消息告诉曾祖?”

    声音中气十足,源自一人。

    那人沐浴着阳光,须发皆白,却负手而立,腰骨宛若劲松般挺直。

    一脸皱纹但精神矍铄的宇文温,看着年轻的曾孙,眼光里满是慈爱。

    宇文赶紧向曾祖父行礼,又向坐在凉亭里的曾祖母行礼,随后老老实实来到曾祖父面前:“孙儿无事,只是想念太上太皇了。”

    “是么,这不早上才见过,笑眯眯的出了门.....”宇文温眯着眼,促狭的看着曾孙。

    曾孙今日去做什么,他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坐在凉亭里的尉迟炽繁,担心老伴捉弄人,赶紧给曾孙解围,让他过来坐坐。

    同样坐在凉亭里的萧九娘、尉迟明月以及陈,也如尉迟炽繁般满头银丝,她们昔日容颜不在,但气色却不错,脸上洋溢着笑容,看着年轻的皇太子,宛若看到了当年的宇文温。

    年近六旬的陈,此刻坐在一旁给白鹦鹉“一撮毛”喂食,大家都已经老了,唯有年纪最小的她还保留着几分容姿。

    昔年的北斗七星,如今只剩下五颗,年长的张丽华、杨丽华,已于前两年相继离世,剩下的五人,继续陪伴着宇文温,一起走完剩下的人生路。

    岑文本见着祖孙一家人其乐融融,赶紧告退,向宫外走去,临出院门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凉亭。

    那个身影,依旧挺拔,一如当年他中进士时看到的一样。

    这位明德天子内禅迄今已有二十五载,期间由太上皇变成了太上太皇,但明德天子的功绩,依旧铭记在众人心中,岑文本对于太上太皇的尊敬,和其他人一样是由衷而发。

    岑文本出生于明德元年,在明德年长大,在明德年读书求学考科举,在明德年金榜题名,以进士出身入仕。

    在明德年末,他随着天子北伐碛北,亲眼看到了《燕然山铭》。

    然后,看着这位明德天子内禅,成了太上皇。

    新君即位,享国二十三载,因病不治,龙御归天。

    接着,满朝文武又看到了白发苍苍的明德天子,看着明德天子站在御座前,将天子冠冕戴在新君、其孙头上,次年改元“元和”。

    岑文本这一代人,已经打上了“明德”烙印,在明德年间长大,目睹皇朝不断对外扩张。

    中原的版图空前庞大,南境跨越南洋直达澳州;西境直接和波斯接壤,将葱岭以西的河中地区收入囊中;北境常年可见极光,东境抵达万里之遥的北美,将其化作“新中原”。

    陆上,有铁路、电报线连接边疆,海上,有火轮船航线直达海外各地。

    宰执们的目光不仅仅局限于中原,而是放眼四海,直达八方极限。

    这都是明德天子奠定的基础,永远铭记在世人心中,如今见着这位依旧精神矍铄,岑文本觉得自己没资格觉得老。

    。。。。。。

    小路上,宇文温和曾孙宇文并肩走着,虽然两人之间年龄悬殊,但宇文温健步如飞,走起来速度不比曾孙慢。

    走着走着,他问:“如何,今日进展如何?曾祖教你的手段,那白龟咬手的套路,效果如何?”

    效果当然好,宇文点点头,随后有些黯然的说:“孙儿不想娶罗马国的公主。”

    宇文温不以为然:“哟哟哟,人家小娘子不远万里来中原留学,谁说要嫁给你了?”

    “曾祖,她来这里,不就是为了成亲...”宇文嘟囔着,一脚把路面上的石子踢飞,“我又不认识她,加上语言不通,成个什么亲....”

    “就算要成亲,又如何?你是储君,未来的皇帝,那就得履行皇帝的职责,和友邦联姻。”

    “哦,让将士戍边、为国尽义务时,场面话说得震天响,什么奉献啦、忠孝不能两全啦...等轮到自己为国尽义务,要娶外国公主,就说‘我不认识她’?”

    “娶个外国公主,你能吃什么亏?再说,那罗马公主据说是一个绝世美人,十五六岁年纪,你还能亏到哪里去?莫非生下的儿女不跟你姓么?”

    “我不娶!我、我、我要娶的是....”宇文急得满头汗,但女方名字总是说不出口,宇文温见状笑道:“哈哈,你和你父亲当年一样。”

    见曾孙一脸错愕,宇文温接着说:“你父亲啊,也就是我的孙子,当年,也是二十岁不到年纪,有了意中人,想得神魂颠倒...”

    “谁曾想,你祖父给他定亲,也就是定太子妃,结果人选却不是那小娘子....哎哟,当时闹得,那就是怒发冲冠呐....”

    “后来呢?后来呢曾祖?”宇文来了精神,不住追问,他没想到一脸严肃的父亲,当年居然也曾为“情”怒发冲冠。

    “后来?你父亲梗着脖子死不肯认,咬着牙说非那小娘子不娶,气得你祖父藤条都抽断了几根,急得你祖母哭得昏天黑地,都是没有用。”

    “曾祖,那再后来呢?”

    “再后来?你父亲到我这里,求我主持公道。”宇文温回忆着,慢慢说下去:“我呢,就跟他说,皇帝或储君,都有不可推卸的义务,婚姻大事,不能自己任性。”

    “就算有委屈,也得忍着,那段话怎么说来着?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娶亲的委屈都受不了,你怎么做社稷主、天下王?”

    “正室,不一定是自己最喜欢的人,自己最喜欢的人,又不舍得让她做卑微的妾室,怎么办?必须做取舍。”

    “但是呢,皇帝不一样,皇后当然尊贵,但妃子却不会如一般妾室卑微,毕竟是有品秩的嘛,既然喜欢一个人,那么不管对方是妻是妾,用心对待就好。”

    听到这里,宇文若有所思,随后想到一个可能:“曾祖,莫非、莫非....”

    “没错,梁淑妃,就是你父亲当年爱得死去活来的那个女郎,你的母亲,也就是皇后,是后来者居上。”

    宇文温看着曾孙,问:“你父亲和母亲,关系如何?”

    “关系很好。”宇文回答,这点他很确定,父亲和母亲在一起时,总是笑眯眯的,连他和妹妹及两个弟弟在一起,一家人其乐融融。

    父亲当然喜欢母亲,不然怎么接连生了他四个?

    相互间只差了一岁,那真是不浪费时间。

    宇文温再问:“那么,你父亲,和梁淑妃呢?”

    宇文知道父亲对梁淑妃也很好,还和梁淑妃有了二子一女,也就是他的异母弟妹,于是点点头。

    宇文温见状把手一摊:“所以,谁正谁侧,这是问题么?”

    宇文闻言哑然,随后摇摇头:“我,我想让她..让她做太子妃....”

    “傻小子,谁跟你说,那罗马公主是给你做正室的?”

    “啊?不是么?”宇文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可、可罗马国是大国,那罗马皇帝能让自己女儿做妃?”

    “大国?那要看和谁比!”宇文温说到这里,气势猛然暴涨,“是他们,求着皇朝联姻,但是,生于紫宫的公主再尊贵,也只能排队!”

    “你偷偷摸摸和那岑家小娘子交往,当你父母不知道?”宇文温摸摸曾孙的头,笑起来;“傻小子,你如果没有勇气说那句话,你父亲凭什么认为,你有心上人?”

    宇文赶紧问:“是哪句话?”

    宇文温笑而不语,只是往前走,宇文停在原地,思索片刻,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欢呼雀跃:‘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曾祖!”

    “你知道的话动作就要快,要知道,再拖下去,波斯国的公主怕是也要来长安留学了,人家如今也是国力强盛,兵强马壮呀!”

    宇文温笑着说,但语气明摆着不把波斯当一回事,毕竟波斯军对依旧属于冷兵器军队,绝对打不过已经开始普及后装线膛铳的周军。

    他想了想,又补充:“对了,吐蕃那边,那位赞普派使节过来求亲,求你父亲答应,想娶你妹妹。“

    “吐蕃?赞普哪有资格娶我妹妹!”宇文听了这个消息,傲气瞬间就回来了:“哼哼,先前他们不知好歹,居然敢挑衅青海的驻军,结果呢?”

    “他们所谓的强兵被打得大败,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差点就吓得迁都了,就那点地盘,也好意思来求亲!”

    “不要说我妹妹,宗室女都不行!”

    见着曾孙恢复了精神气,宇文温很满意,沿着小路向前走,往事历历在目。

    他禅位后到现在,已经有二十五年,八十四岁(虚岁八十五),“暂时”比梁武帝萧衍小一岁。

    身体依旧健康,吃得下,睡得香,却不用担心年迈昏庸,把国家搞得乌烟瘴气。

    现在看来,当年那一次晕厥,很可能是偶然,不过,也许是他“退休”后心态平和、注意调理,所以把隐疾化解了。

    宇文温当了太上皇,先在长安住了几年,等儿子稳住局面,就带着尉迟炽繁还有后妃们出游。

    坐火轮船,坐火车,天南地北到处走走看看、游山玩水。

    一起看过桂林山水,看过北极光,看过大漠孤烟直,看过各地美景。

    他熬死了上一辈人,熬死了绝大部同辈人,熬死了逊帝和侄子宇文理,熬死了绝大部分元从故旧。

    熬到了工业时代降临,熬到了内阁制雏形出现。

    经历了丧子之痛,变成了太上太皇,看着孙子即位称帝,看着儿孙拜别、前往封地,看着庄园经济寿终正寝,看着士族“泯然众人”。

    看着科举出身官员所占比例越来越大,看着贸易公司在四面八方疯狂圈地。

    看着青霉素量产,看着青蒿素和金鸡纳霜进入临床试验,看着南洋引种的橡胶树产胶,看着玉米、土豆优选成功。

    看着蒸汽机不断改良,看着火车速度越来越快,看着铁路跨过崇山峻岭、沙漠戈壁,延伸到四面八方。

    看着煤气内燃机驱动的汽车在路上跑,看着铁壳火轮船在海中遨游,看着有轨电车实用化,看着科技的不断发展。

    看着张丽华、杨丽华缓缓闭上眼睛。

    二十五年来,他品尝了悲欢离合,也感受了喜怒哀乐。

    但是,尉迟炽繁依旧陪在他身边,萧九娘、尉迟明月、陈、陈也陪在他身边。

    他儿孙满堂,大家族人员众多,曾孙辈都开始谈婚论嫁了。

    他不当政的这二十五年,中原版图持续扩张,河中已成实控区,并有大量中原移民定居,铁路延伸到波斯国边境,澳州正式设州立县,北美大平原有了大量中原百姓定居,新天地终于热闹起来了。

    所以,宇文温没有什么遗憾。

    他带着曾孙来到一处开阔地,那里有一群技术人员聚集,围着一台机器忙碌着。

    尉迟炽繁以及几位太上太妃已早一步抵达现场,坐在凉棚下椅子上,好整以暇。

    宇文温来到凉棚下,和尉迟炽繁坐在一起,让曾孙坐在另一侧,一起看着眼前的机器。

    这个机器有些特别,看上去像是蜻蜓:修长的机身,有两对翅膀,不过翅膀是上下排列。

    机器左右翅膀下各有一个大轮子,尾部有一个小轮子,让机器看上去仿佛三足乌。

    而机器前端上部,有类似驾驶舱的凹陷,驾驶舱前沿有玻璃风挡,舱里坐着个瘦小的男子,戴着风镜,正摆弄前方仪器面板。

    机器最前端,有一字型螺旋桨,不知有何用途。

    有官员近前,向宇文温汇报一切准备就绪,宇文温点点头,官员随后吹响口哨。

    围在机器旁的人们一哄而散,又有人拿着东西去拨弄机器前面的螺旋桨,待其旋转起来后立刻离开。

    轰鸣声中,这个名为“飞机”的机器向前移动,在众人的瞩目之下,移动速度越来越块。

    宇文温看着加速的飞机,激动得站起来,尉迟炽繁随后站起来,和曾孙一起搀着他。

    就在这时,飞机的轮子离地,机身向上升,然后距离地面越来越远,最后宛若大鸟一般飞向天空。

    欢呼声如潮响起,现场所有人都见证了奇迹的发生:机器飞上天了!

    宇文温指着天上的飞机,激动不已:“三娘,三娘!你看到了吧!机器飞起来了!我没说错吧!”

    他改变了时代,在人生的最后一段路,又见证了飞机的出现。

    “对,机器飞了,飞起来了!”尉迟炽繁同样很激动,看着眼前这飞翔的飞机,想到了那年。

    那年,她和宇文温还很年轻,刚到巴州(黄州)赴任。

    有一天,宇文温和她聊天,说将来也许会有会飞的机器出现,尉迟炽繁当时是不信的。

    现在,她相信了。

    宇文温用了六十多年,让她看到了机器飞天的奇迹。

    尉迟炽繁看着老伴,看着这位明德天子,看着那饱经风霜的脸,热泪盈眶、无语凝噎,心中唯一所想,就是永远陪在他身边。

    两人微笑着对视,手紧紧握在一起,随后肩膀相互靠着,抬头看飞机在空中盘旋,看着蓝天白云,再看看欢呼雀跃的曾孙,开心的笑了。

    (全书完结)

新书《乱世栋梁》已发,请大家继续支持。

    历史背景,依旧是南北朝。

    南北对峙,进入北魏、南梁时期,初生的南梁,兵精粮足,天监北伐,军容浩大,北朝为之震动,却如闹剧一般收场。

    北魏六镇之乱,南梁本有机会收复中原,却可惜了白袍将军陈庆之的神勇表现。

    结果,轮到南梁爆发内乱时,北方虽已分裂为东西魏,却乘机要了梁国的命。

    东魏祸水南引、吞并两淮,西魏吞并益梁、荆襄,为日后三国归一打下基础。

    而南朝经此浩劫,实力大损,再无收复中原的可能,陈国虽然有太建北伐,却不过回光返照。

    东魏、西魏、南梁,以及之后的北齐、北周、南陈,就是后三国时代。

    比起著名的汉末三国,后三国时代颇为冷门,但这段历史让我着迷,所以常在想,如果南朝在那场浩劫之后浴火重生....

    那么,三国之中,谁能笑到最后?

    新书故事,从梁国大同年间开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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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行周介绍:
余文穿越到北周时期,化身宗室贵族西阳郡公宇文温,娶得如花美眷。 按历史轨迹妻子即将被皇帝强占,随后皇帝更是因此杀夫夺妻,而不久后篡位建立隋朝的隋国公杨坚也将对宇文一族举起屠刀。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余文决意反抗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逆水行舟。 隋国公,听说你要造反? 天地良心啊杨广老弟,你们家倒霉我也不想的。 李爱卿,你家李建成和李世民怎么又打起来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昏君,把天下交出来!逆水行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逆水行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逆水行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