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七章 为什么?
翌日午后,宇文温在书房给太子和燕王上课,上的是“国际政治课”,他要让儿子开开眼界,看看万里之外的波斯国和罗马国是怎么作死,然后引以为戒。www.uu234.net
光上课还不行,得让“学生”做题,如此才能加深印象,并学会处理问题的思路和方法。
相关资料和“题目”,他已经提前发给儿子们,所以今天直接切入正题:为什么,波斯和罗马的最近一位“先帝”,会落得凄凉下场。
罗马国的“先帝”,是十年前被叛军所弑的“莫里斯皇帝”,简称“莫老”,和如今的罗马新君无血缘关系;波斯国的“先帝”,是当今波斯国万王之王库萨和的亲生父亲,简称“库老”。
太子宇文维城,仔细看过父亲提供的相关资料,现在,由他先回答,然后燕王宇文维翰补充。
“库老”,死于叛乱,“莫老”类似,亦死于叛乱,两者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作为执政多年的君主,却被军队推翻。
正常来说,执政多年的君主对军队的控制应该是不错的,出现这样的情况,只能说君主失了人心。
所谓“人心”,指的是贵族和将军们的人心。
为什么君主会失去人心呢?
因为资料有限,宇文维城对罗马和波斯的国情只知道个大概,知道这两国和中原类似,是门阀贵族政治,却更胜一筹。
许多大贵族出将入相,权力很大,在中枢举重若轻。
但这两国有一点和中原不同,那就是宗教的势力很大,以至于“国教”首领可以和君主并驾齐驱。
宗教首领们负责宗教事务,有大批信徒追随,虽然平日不参与行政,但关键时候的站队,会影响君主和贵族博弈的结果,所以,人心中的“人”也包括宗教首领们。
而两位“先帝”失去人心的原因,宇文维城认为第一是军事,第二是内部矛盾。
波斯和罗马是数百年积怨,征战不休,所以国力透支得厉害,为了筹措军费,以及收买对方边境蛮族以作掣肘,两国不停地花钱,所以都在加税,导致百姓负担很重,大小贵族也颇为不满。
这种时候,一旦出现较为严重的军事失利,就会导致君主的声望大衰,作为最高军事统帅的君主一旦失去军事上的光辉,各种非议和不满自然就冒出来了。
以波斯的“库老”为例,其在位时,对罗马国的战事不顺,而东北面又出现了强悍的敌人突厥,波斯军队在突厥骑兵的猛攻下节节败退,多亏了名将白赫兰楚宾(音译)以少胜多,将突厥大军击败。
立下不世之功的白赫兰楚宾,却因为家世显赫,遭到了“库老”的猜忌,未能入中枢,被调到西线对付罗马军队。
两国长期对峙,战线较为稳定,即便是当世名将,也不可能在敌人未露破绽的情况下取得什么突破,而上任后不久就吃了个败仗(没有伤筋动骨)的白赫兰楚宾,收到了万王之王命人送来的女装。
这是羞辱还是鞭策?
很显然,出身大贵族、为国立下大功却被排挤的白赫兰楚宾认为是莫大的羞辱,于是举兵反叛,回师攻打国都。
这一打,居然就攻入国都,贵族们将狼狈不堪的“库老”推翻,拥立其子库萨和(音译)继位,而白赫兰楚宾不依不饶,自己当了万王之王。
整件事,看上去好像很简单,就是一个造反的大将攻入国都,谋朝篡位,然而波斯这么大的国家,那么多军队,怎么就看着一个将军成事了?
很显然,贵族们对“库老”早有不满,见着有人出头,便趁机落井下石,扶持起来的王子又不顶用,那就向强者臣服。
那个被赶跑的波斯王子库萨和,得了岳父派来的罗马大军撑腰,回国复仇并打败了白赫兰楚宾,波斯贵族们毫不犹豫抛弃了“逆贼”,又奉库萨和为万王之王。
类似的事情,也出现在库萨和的岳父“莫老”身上。
一支边境军队,在一个类似中原队主的小头目带领下,向国都进军的时候居然如入无人之境,最后轻而易举破城,弑君篡位。
为什么?
宇文维城认为,是罗马国的大贵族、大将军们对君主不满,而常年的战争,沉重的赋税,也让国民怨声载道,见着有人出头,无论贵贱都乐得袖手旁观,看着君主死全家。
两个相互敌视的国家,两个“先帝”,都因为类似的原因遇害,为什么这么巧?
这是宇文温的再次提问,宇文维城的回答也很直接:两国的数百年敌对,让两国陷入死局。
为了争夺两国交界处的富庶地区,双方都红了眼,贵族们期盼着战争,因为打胜仗之后可以劫掠城池,获取大量财富,掳走大量奴隶,这就是战争的好处,即所谓‘红利’。
长年的战争,让两国国民负担越来越重,而军事上的拉锯战,让两国从总体而言都占不到什么便宜,于是国家疲惫不堪,各自国内贵族得不到太多好处,不满情绪便逐渐高涨。
而巨大的战争开支,让国家财政入不敷出,君主只能一方面剥削百姓,一方面向贵族、有钱人借贷,那么,当债主觉得欠债之人(君主)似乎无力偿还债务(靠战争获取大量利益),就会起心思“换人”。
内忧外患之下,只要有个风吹草动,早就危如累卵的局势自然崩溃,君主被汹汹怒火反噬。
罗马国的“莫老”,虽然实现了对波斯的和平,但国家的北境依旧有蛮族在虎视眈眈,所以战争不能停,却因为财政恶化,导致越来越多的人不满。
才有了区区“队主”造反成功并且当皇帝的闹剧。
两国只有维持较长时间的和平,君主才有机会缓和国内矛盾,然而君主想要和平,那些寄希望于发战争财的贵族、将领,还有占据道德高地的宗教领袖不答应。
更别说,两国自己也面临着其他边患,树欲静而风不止。
宇文维城说了一通,最后总结:如果波斯和罗马再这么不死不休的斗下去,只会两败俱伤,便宜别国。
按照中原的话来说,就是鹤蚌相争、渔翁得利。
渔翁会是谁呢?宇文维城觉得皇朝若不能消灭或者遏制西突厥,那么与波斯东北境接壤的西突厥,成为渔翁的可能性很大。
其次,是罗马国北境的“阿瓦尔”(音译)汗国。
“没有第三个可能么?”
宇文温忽然问,宇文维城闻言一愣,下意识看向地图,看向波斯国西南境、罗马国“阿非利加总管府”东面的“撒拉逊地区”。
那里,是一大片沙漠,三面环海,沙漠里点缀着一些绿洲,而撒拉逊诸部就生活在其间。
按照南司(南洋贸易公司)的汇报,撒拉逊诸部骁勇善战,又不缺良马,所以...
理论上来说,确实有可能变成渔翁。
“父亲,撒拉逊沙漠幅员辽阔、寸草不生,难以置信这些部族能够变成渔翁....”
宇文维城缓缓说着,斟酌用词:“一如之前的南中爨氏,虽然部族不能不说善战,可南中贫瘠之地,又能对中原如何呢?”
“突厥之于波斯、阿瓦尔之于罗马,一如柔然、突厥之于中原,威胁巨大,一旦寻着机会,必然长驱直入,攻城掠地,为所欲为。”
“南中爨氏即便当年有余力出击,最多不过袭扰益州、交州地区罢了,如何有机会入主中原。”
儿子的结论有理有据,宇文温点点头,看向燕王宇文维翰:“大郎呢?你觉得谁会是渔翁?”
“孩儿也以为,若西突厥实力依旧,当是渔翁首选,其次是那阿瓦尔汗国,毕竟数次入寇,这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宇文维翰认真回答,不敢有半点破绽,免得被父亲抓住破绽然后反击:“至于撒拉逊部族,不过是大漠之中城邦联合,即便商贸发达又怎的?”
“了不起如河中粟特各城邦,西域各小国,能成什么气候?”
同样有理有据,宇文温点点头,却又问:“但是,渔翁得利,可以说就是捡便宜,一旦罗马和波斯斗得两败俱伤,昔日弱小的边疆部族,一样有机会呀。”
这下轮到宇文维城‘进攻’了:“父亲若这么说,波斯和罗马真到了两败俱伤地步,那两国周边各大小势力都是有机会的,这就说不准了。”
儿子有主见,宇文温很高兴,所以,即便他知道历史上的“正确答案”,也不会强词夺理。
他今天给儿子上课,不是为了做“预言”,而是为了让儿子提高眼界。
万里之外的地方,他吃饱撑了才派兵干涉,而现在,有更好的办法让波斯和罗马停战,休养生息,然后周国就可以同时和这两个大国做买卖,赚大钱,补贴财政。
用“进出口贸易”带动国内经济发展,这才是宇文温最关心的问题,因为为了支撑变法,需要朝廷投入大量资金,而且开支会变大,一个稳定且利润快速增长的“进出口贸易”,有助于保持健康财政。
若波斯和罗马真的实现了长期和平,能够好好调理内政、与民生息,享受到和平的红利,那么以后无论是西突厥、阿瓦尔还是撒拉逊,都不会有太大的机会占便宜。
第一个功课,两个儿子都圆满完成,现在,宇文温给出第二个题目,背景是周国要出来“主持公道”,让波斯和罗马握手言和。
那么,周国应该怎么分别向两国进行“外交”,才确保两国缔结一个长期和平条约并严格遵守,以及确保周国的利益最大化呢?
第四百六十八章 战争与和平
特定前提下,战争与和平,谁最宝贵?
宇文温认为,那要看战争与和平,谁能带来更多的红利。顶 点 X 23 U S顶 点 X 23 U S
战争的红利是什么?
是开疆拓土,为自己国家争取更大的生存空间,当土地变多了,资源变多了,那就能养活更多的人口,产出更多的财富。
或者是掠夺,掠夺财富,掠夺人口,将男丁变成奴隶,将女人变成生育工具,以繁衍出更多的后代。
战争的红利,是如此让人着迷,以至于王侯将相欲罢不能,能够给贵族们带来战争红利的君主,必将得到如潮欢呼,正如能给狼群带来猎物的狼王一样,拥有无上权威。
然而,当狼王不中用,不能给群狼带来好处时,就该死了。
宇文温问儿子,要如何让波斯、罗马两国缔结合约,然后周国从中获得的利益最大化,宇文维翰和宇文维城首先想到的就是“大家一起做买卖”。
这就是互惠互利,大家不打仗了,国际贸易才会恢复正常,然后大家做买卖,享受和平的红利。
但是,和平的红利,有战争的红利大么?
没有。
你的邻居很富有,妻妾很漂亮,女儿也很漂亮,邸店百余,良田千顷,庄园十余座,存粮千钟,良马数百,金银不计其数。
你和他做买卖,每月了不起赚个数十贯,可若是你把他父子杀了,夺了家产,那些田庄,那些钱粮,还有貌美如花的妻妾,都是你的了。
做买卖,最暴利的海贸,是十几倍的利润,而战争,只要打胜仗,那可是胜者通吃。
战争,可以让贵族获得更多的土地和奴隶,让他们的子孙后代都有爵位和封邑,在这些封邑里,有吃不完的粮食,打不完的猎物,各种风情的女人,任意驱使的奴隶。
这一切,靠做买卖能获得么?
很难。
所以,即便波斯、罗马两国在周国的“恐吓”下缔结和约,这样的和平能够持续多久,让人生疑。
当和平被战争取代,周国苦心经营的“大家一起做买卖”局面,也就没了存在的基础,而精心拟定的各种贸易合约,也就变成了废纸。
所以,这个问题不解决(确保长期和平),光想着如何拟定条约内容,不是很可笑么?
宇文维翰和宇文维城都想到了这点。
那么,只有周国能时刻保持在极西之地的军事存在,才能让两国的君主和贵族保持“清醒”,让双方知道,如果撕毁和约,会付出何等惨重的代价。
以此类推,难道周国要在极西之地驻扎数万大军么?那怎么可能!
宇文维翰思索片刻,有了计较,他家中排行第一,所以现在也是第一个回答。
“父亲,孩儿以为,出使两国的使团,应该向该国君主和贵族们适当展示武力,让他们‘加深印象’,如此,皇朝说的话,才听得进去。”
宇文温闻言反问:“喔,那大郎以为该如何‘适当展示武力’?”
“很简单,直接展示猛炸药的威力,让两国君臣深刻意识到,皇朝向哪个国家出售轰天雷,哪个国家就能获得战争胜利。”
宇文温又问:“然而,这么一弄,波斯君臣就知道那‘安条克之战’惨败,是皇朝暗中搞鬼,岂不是恨得咬牙切齿?”
“那又如何?”宇文维翰颇有自信的说着,“在猛炸药面前,他们再恨,也得憋着!”
“只要亮过拳头,让双方冷静下来,那么,长期和平就不是梦想,而皇朝要如何利益最大化,孩儿觉得,让南司来出主意更好。”
这是宇文维翰的回答,宇文温看向宇文维城,见对方也赞同,没有什么额外补充的,便拿起茶杯喝茶。
见着父亲如此模样,宇文维翰和宇文维城心都提起来了:怎么,莫非这样还不够?
“展示武力,让两国断了念想,老老实实停战,与民休养生息,这个构思没错,而让南司来想如何利益最大化,这构思也没错,但是.....”
“罗马、波斯,都是泱泱大国,区区猛炸药,只能吓懵对方君臣,可时间一久,回过味来,这心思可就又活络起来。”
“之前,吐谷浑君臣难道不知道皇朝有火器?碍着他们翻脸了?”
“吐谷浑为何有恃无恐?很简单,他们知道官军在西海地区待不久,所以即便官军无敌,却始终要撤走的,那么,等官军主力一走,他们就能卷土重来。”
“吐谷浑君臣这么想,波斯和罗马君臣难道就不会这么想?中原距离他们那里,可是有万里之遥,你们自己想想,万里之外有一头刀枪不入、吃人无数的猛虎,你真会害怕么?”
“距离会让人产生错觉,国家也是如此,那么想要让两国真正冷静下来,维持长期和平,光靠猛炸药还不够,你们想想,还要加什么筹码?”
“呃....”宇文维城见着父亲看向自己,沉吟片刻,答道;“莫非要派水师去那波斯..波斯湾耀武扬威?”
说完,他自己否定自己:“这也不行,想要威慑对方,兵马不能少,少了没用,多了...一来朝廷承担不起,二来,将士们长期身处万里之外,久了会哗变的。”
宇文温没有就此继续追问,看向宇文维翰:“大郎呢?有何补充?”
宇文维翰真想不出办法,摇摇头,宇文温见状,继续说:“能想出用水师去耀武扬威,这不错,但是,你们的眼界还是放不开。”
“水师战船,装上火炮,随着使团到波斯湾,靠近海岸,对着岸上空地轰一轮开花弹,给波斯君臣提提神,这主意好像不错,但不够,所以,不如借兵。”
宇文维翰和宇文维城闻言一愣,同时脱口而出:“借兵?”
然后看着父亲抬手,在地图上波斯国东南、诸天竺西部的西天竺地区虚画一个圈:“西天竺,走海路去波斯可不远,风信合适,再配上南司的大海船,搞不好数日就能到...”
“西天竺的诸侯们,想来很有兴趣到富庶的泰西封及周边地区抢劫吧?”
见着如此匪夷所思的战略,宇文维翰和宇文维城觉得难以接受:“父亲,如此行事,会不会....会不会...”
“怎么?皇朝出船、出轰天雷,带着西天竺诸侯去泰西封抢劫很丢脸么?”
宇文维翰和宇文维城想说“是”,却不敢说出口,宇文温嘿嘿笑起来:“所以!有南司这个白手套在,不是很方便么?”
“波斯国不老实,行!南司就组织船队到天竺,向诸侯展示猛炸药的威力,然后告诉他们,一起到泰西封发财!”
“到时候,猛炸药一路轰隆隆,把泰西封轰开,许联军三日不封刀、为所欲为,城中财物任取,男女老少怎么处置悉听尊便,如此暴利的买卖,傻子才不去!”
“真要是屠城造孽了,那也是南司造的孽,和朝廷有何关系?”
听到这里,两兄弟已经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父亲的战略,完全无懈可击。
用猛炸药的威力,勾起天竺诸侯的“馋虫”,然后南司提供船只,将诸侯联军运到波斯湾登陆,而波斯国都泰西封,距离海岸也不过数百里。
上了岸,面对波斯大军,联军有猛炸药壮胆,还怕什么?
轰开泰西封城墙,可就真的能够为所欲为,这样的吸引力,西天竺诸侯哪里抗拒得了。
宇文温补充:“所以,使团去波斯时,明明白白告诉波斯君臣,皇朝不需要远征,也可以让泰西封沦为人间地狱。”
如此气势凌人的外交,让宇文维翰和宇文维城都有点接受不了:“父亲,如此恐吓,会不会太那什么了...”
“是又如何?不需要派装备火炮的战船去,只需要告诉他们,不听话,不用一年,就会有联军浩浩荡荡来泰西封发财,他们敢不信?”
“波斯的水师再厉害,也打不过南司的舰队,泰西封的城墙再厚,也扛不住猛炸药的进攻。”
“这样的威胁,只要是个正常人都能听懂!”
“波斯和罗马能否维持长期和平,近十来二十年,主要看波斯,因为罗马内忧外患,新君巴不得有二十年时间喘息,而波斯却不同,认定了如今是灭掉罗马的最佳时机,所以不恐吓波斯恐吓谁?”
宇文温说着说着,差点把王玄策一人灭一国的“故事”说出来。
历史上,贞观年间,王玄策出使天竺,中天竺国王派兵劫掠使团,王玄策逃过一劫,随即召集吐蕃等**队,直接把中天竺给破了,这种一人灭一国的壮举,正是宇文温灵感的来源。
对付波斯,不需要周军劳师远征,只要南洋贸易公司以威力巨大的猛炸药,还有富庶的泰西封为诱饵,便能“就近”召集起“多国联军”,浮海西进,到泰西封发财。
这种召集,不需要付费用,富庶的泰西封,就是最大的回报。
儿子说得没错,如此外交,确实盛气凌人,而宇文温要给儿子们上的新一课,名为:帝国主义是如何炼成的。
不说什么‘以和为贵’,老子就明明白白告诉波斯大胡子:你敢不和谈,不但罗马国可以从正面砍你,老子也能从后面捅你个透心凉!
第四百六十九章 以紫乱朱
礼部,会议室,一场讨论正在进行,与会人员里,有身着官服的官员,也有身着常服的平民,如此违和的场景下,大家关注的却不是官、民混坐,而是一副巨大的舆图。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舆图画的是极西之地波斯国周边的形势,讨论的内容,就是朝廷要如何与波斯国打交道,以便南洋贸易公司能更好地在极西之地赚钱。
南洋贸易公司董事丁正元,此刻作为讲解人,将南洋贸易公司的“诉求”,向在座的礼部官员进行汇报。
若朝廷促成波斯国和罗马国停战、并与这两个国家缔结贸易合约,南洋贸易公司未来的业务量和利润,会出现爆发性增长。
“诚如舆图所绘,波斯国国都泰西封东南数百里外,就是一道狭长的海湾,此湾为西北-东南走向,目前被兵部命名为‘波斯湾’。”
“波斯湾西南,是一块广袤的沙漠地区,名为‘撒拉逊沙漠’,撒拉逊沙漠三面环海,大家请看其西南部...”
“这里也有一道狭长的海湾,走向同波斯湾一般,这海湾兵部命名为红海湾,其西北段尽头,以及西面陆地,为罗马国的阿非利加总管府。”
“红海湾的东南方向海口,北面陆地是撒拉逊沙漠的南段,这片南端地区,音译为‘也门’,如今是波斯国管辖。”
“与也门隔海对望的西南面陆地,是‘阿克苏姆国’的国土,这阿克苏姆国疆域辽阔、历史悠久,北面陆地国境和罗马国的阿非利加总管府接壤,数十年前,也门为其国土,后来为波斯所夺。”
“阿克苏姆国为罗马国盟邦,却因为国力相对较弱,无法收复也门失地。”
“自波斯和罗马交恶以来,也门的波斯水师封锁红海海湾出口,所以罗马国和天竺乃至皇朝的海贸中断,阿克苏姆国水师羸弱,对此无能为力。”
“所以,若此次朝廷能够劝和两国,并与之缔结贸易条合约,那么,请看这里....”
“公司的述求,就是在也门租借一片港区,作为公司专营的贸易港,即租界,租界事务及人员由公司管辖,如果有别处犯事、逃入租界者,波斯官府要捉拿,也得租界方协助,不得擅入。”
“公司船队抵达也门,波斯官府只能按船收税,不得登船检查,不得干扰船只进出,而船队是到红海末端的罗马国做买卖,还是到海对岸的阿克苏姆国做买卖,都和波斯国官府无关。”
“如果波斯国不同意,那么公司就会到也门对岸、阿克苏姆国的海岸地区设贸易中转港及租界,相关费用和市舶税,自然就和波斯国无关。”
“与此同时,也门东南外海有一大岛,荒无人烟,并无官府,却有淡水河流,此岛正好扼守海湾进出口航道,所以多有海寇盘踞,波斯水师多次清剿,却治标不治本。”
“此岛必须由朝廷控制,然后建立要塞、港口、船场,以便公司驻泊船队,防备不测。”
“何为不测?自然一是海寇,二是防备波斯国出尔反尔。”
“波斯国若有变,公司在也门的人员及货物,好歹能撤往这大岛避难,而公司的武装人员及船只,也可以驻泊此岛,随时护卫商船,却不需要驻泊也门,引来各种麻烦。”
丁正元洋洋洒洒说了一通,将南洋贸易公司对“西洋”地区的贸易布局一一道来,简而言之,就是不光要在“西洋”地区有几个贸易据点,还得几个武装力量据点。
随时可以打击海寇,或者作为紧急避难地,以防不测。
所谓“西洋”,目前指的是东起南洋马六甲海峡西端,西至阿克苏姆国以东的广袤海域。
而丁正元此刻所说“西洋地区”,是指诸天竺以西、波斯以南、阿克苏姆国以东的海域,为西洋的西半截,在这里,周国可以和波斯、西天竺、阿克苏姆以及罗马国等国家开展海贸。
周国的茶叶、瓷器、丝绸、生丝、纺织品、纸张、各类手工业品还有南洋香料,都可以在西洋大规模销售,然后从各国购入特产,运回中原。
波斯、罗马、西天竺且不说,就说阿克苏姆国,这个国家数百年来就是贸易大国,盛产黄金、象牙、香料、犀角和玳瑁,而中原的特产也能深受该国欢迎,双方进一步开展贸易,所得利润不会低。
所以,为了增加朝廷的财政收入,必须大力发展西洋贸易,那么建立一个完善的贸易体系就很重要,但若没有武装力量的保护,这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
西洋地区,自古以来就有繁荣海贸,周国船队来这里做买卖,属于外来户,之前,贸易额还不算大,所以没什么,但日后周国海商大规模进入西洋做买卖,就是在抢别人的饭碗。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原本就在做海贸的各国海商,以及那些亦商亦寇的海寇,还有各国水师,看着满载大量货物的周国船只,必然蠢蠢欲动。
西洋海域的主要航线就那么几条,所以,保不齐一路上有许多扮作海寇的不明身份船只“守株待兔”,等着周国船队送上门。
所以,必须有可靠的武装船队驻扎西洋,才能确保商船的安全,这就需要朝廷出面,和西洋各国谈好条件,以便让武装船队有落脚点。
丁正元作为南洋贸易公司董事,在礼部会议室发言,就是代表南洋贸易公司和海商们,将贸易需求向朝廷阐明,以便朝廷使节能够按照他们的需要,和西洋各国谈判。
这些需求不是请求,而是要求。
礼部的官员,可以有不同意见,双方可以坐下来讨论、协商,但绝不能敷衍了事。
因为今时不同往日,丁正元能坐在这里说话,不是说他多有钱,而是他代表的利益集团,需要他向礼部提要求。
朝廷大兴海贸,海贸为财政带来巨大收入,与此同时,满朝文武和各地大族、豪商也多多少少参与到海贸中来,无数人聚集成一个个利益集团,迫切需要海贸为朝廷和自己带来更多的利润。
西洋距离中原有万里之遥,那里发生什么事,罗马国和波斯国打成什么样,本来和朝廷一点关系都没有,但现在不同了,朝廷费尽心思要在西洋布局,为的就是多赚钱,填补越来越大的财政开支。
所以,礼部官员可以看不起“丁正元”这个商人,私下里嘲讽商人参与国事是“以紫乱朱”,但没有一个礼部官员敢不给南洋贸易公司董事面子,没有谁敢把南洋贸易公司提出的谈判要求当做耳边风。
丁正元结束发言,听着其他人发表讲话,看着一个个衣冠楚楚的官员,心中不以为然。
以紫乱朱,指的是小人冒充君子,现在很多官员说商贾参与制定国策(指的是和西洋各国谈判要提什么要求),就是一群小人扮作君子,和君子们在一起议事。
这种私下里的讽刺,丁正元听到了风声,当然心中不快,不过不要紧,时代不同了:我们能给朝廷赚大钱,你们能么?
你们是官又如何?当官有什么了不起,老子钱多,请最好的老师,买多多的习题集,培养儿子、族人读书,什么都不用管,只管备考科举,再过个二三十年,老子一样是官宦人家!
第四百七十章 黑色金子
涨海以东南,吕州之南,婆利国,适逢每年一度的“大祭”,所以国都一片欢腾,远道而来的丁正元,作为国王的老朋友,和随从们一起,作为贵宾参与庆典。www.uu234.net
时值十一月,已是入冬时节,婆利国虽然不会下雪,但气候也没那么炎热。
身着丝绸所制盛装的国王、王后、贵族们,一边喝着玻璃杯里的冰镇“狼目酒”,一边吃着“爆米花”及各类中原式美食,看着盛大的游行队伍,一个个笑逐颜开。
丁正元就坐在国王身边,见着国王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适时的举杯祝酒,祝婆利国来年风调雨顺、国库充足,祝国王和王后身体健康,祝王室人丁兴旺。
对于朝廷来说,南洋小国只要不是“刺头”,愿意和朝廷友好交往,那么就是“友好国家”,而对于南洋贸易公司来说,只要南洋诸国愿意做买卖,那就是必须热情服务的大客户。
婆利国,或称“婆黎国”为南洋涨海东南大岛“婆罗洲”上的一个国家,这大岛生产香料,沿海地区也有大量海产,却罕与中原来往。
据说,在刘宋元徽年间,就有婆利国遣使献方物的记载,到了萧梁天监年间,婆利国又遣使抵达建康,所以才在中原文献里留下“婆利”的名字。
其国没有史书,所以说不清何时立国,自那以后,也没怎么和中原加强往来,但现在不同了。
婆利国虽然是南洋小国,但对于中原海商颇为友好,当今国王是个妙人,识时务,愿意和南洋贸易公司做大买卖,国中大量出产的各类香料和海产,都以优惠价格向南洋贸易公司出售。
所以,丁正元可得把对方伺候得舒舒服服。
婆利国气候炎热,即便是冬天,也冷不到哪里,所以自古未见过冰,国中贵族根本就不知道冰的好处,于是南洋贸易公司大量供应从北方运来的冰。
让国中权贵和富庶之家,炎炎夏日里有冰消暑,甚至睡觉时旁边都能放上一大块冰降温,至于饮食,各类冰镇饮料五花八门,让这些撮尔小国君臣,享受到了冰的美妙之处。
除此之外,中原的丝绸、茶叶、瓷器、玻璃器皿、香皂、美酒等物美价廉的产品,在婆利国大规模倾销,让其国人都享受到所谓的“高品质生活”。
而南洋贸易公司,通过垄断和婆利国的贸易,为朝廷和公司赚取大量利润,所以即便是看在钱的份上,丁正元都要对国王毕恭毕敬。
即便“大祭”的场面不怎么样,对于丁正元等人来说,和州郡社戏差不多,不过心中的不以为然,绝对不会在面上表露出来。
主宾把酒言欢,其乐融融。
入冬,北风起,朝廷派使节乘船走海路前往罗马和波斯,丁正元随船南下,不久前船队抵达马六甲海峡东端狮城,他在狮城下船,然后浮海东渡抵达婆利国,就是要参加该国的庆典。
这种喜庆日子,他当然要陪着主人高兴,不能乱说话、煞风景。
祭奠持续了大半日,临近黄昏、天色渐暗,庆典现场除了点起大量篝火和火把,筵席所在位置还点起大量蜡烛,将现场照得宛若白昼。
当夜幕降临,丁正元命人释放早已准备好的“焰火”,夜空中不断绽放的烟花,将庆典推向了**。
在数年以前,婆利国人世世代代都没见过如此神奇的“焰火表演”,而正是周国船队的到来,让他们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看着天上绽放的火光,人人脸上洋溢着笑容。
喝得酩酊大醉的国王,心中异常高兴,踢翻酒案,拉着满面红光的丁正元直接就跳起舞来,丁正元哪知对方的舞蹈该如何跳,索性手舞足蹈,陪着国王跳。
周围贵族们见着国王高兴得跳起舞,而“丁董事”也在跳舞,立刻欢呼起来。
半醉半醒的国王,扯着丁正元,用半生不熟的汉语说:“丁,丁!我还要波斯美人,还要!”
“好!大王喜欢波斯美人,鄙人一定送来,!大王要多少,就有多少!”
“好好!你给我美人,我也给你黑水..嗝!”国王打着酒嗝,兴致勃勃:“黑水,你们要多少都行!”
。。。。。。
翌日午后,从宿醉中醒来的丁正元,草草吃了些东西,离开暂住一晚的王宫,往要塞而去。
要塞,当然是指南洋贸易公司设在婆利国的要塞,要塞有驻军和相关人员,共计上千人,囤积着各类物资和粮食,还装备着火炮,是一处重要的军事据点。
公司在婆利国设要塞,当然不是为了灭国,婆利国愿意做买卖,那就是互惠互利的“客户”,所以没有动手的必要,要塞及驻军的存在,是为了保护一个很贵重的资源。
那就是“黑色的金子”石油。
婆利国所在地区,自古以来就有“黑泉”存在,所谓“黑泉”,就是地里会渗出一些黏糊糊的“黑水”,仿佛一眼泉般。
这些黑水就是中原所称的“石脂水”,可以点燃当做燃料,据说当年婆利国使者出使萧梁时,就把石脂水当做礼物。
如今,这“石脂水”有了新名字,叫做“石油”。
关中延州地区,已经有正式开采的“油田”,工场将石油提炼出“蜡”,制作成蜡烛,产量很大,是一门不错的买卖。
所以,婆利国的“黑泉”,就成了“钱泉”。
南洋贸易公司和婆利国做买卖,试着在那些有“黑泉”的地区钻井,果然钻出“油井”。
油井不算深,不需要费太大力气就能将这些石油抽出来,产量不低,名为“婆罗洲石油”。
现在,婆利国的“油田”已经正式开采,是南洋贸易公司的摇钱树,必须驻军以防万一。
这里的石油,“含蜡量”不及延州的石油,但一样可以提取出“蜡”,制作蜡烛,或者提取出一些润滑油,给机器的转动部件润滑。
而且婆罗洲石油不需要提炼,就能直接作为“猛火油”使用,或者作为灯油大量销售。
因为婆罗洲石油烧起来残渣少,所以还有另一个重要用处,那就是作为火轮船的“燃料油”。
南洋贸易公司做过实验,同样船型的明轮船,装载同样重量的燃料,烧婆罗洲石油的明轮船(用的是实验型燃油蒸汽锅炉),比烧煤的明轮船明显走得远。
这是因为石油燃烧所释放的热量,比同同样重量的煤炭要高得多,油和煤之于火轮船的区别,就如同干饭和稀粥之于人的区别一样。
但可惜的是,石油黏糊糊,容易堵塞管路和“喷油口”,导致实验型燃油蒸汽锅炉寿命很短。
所以,这些石油要经过初步“精炼”,以获得“精火油”。
“精火油”不那么粘稠,杂质更少,实验型燃油蒸汽锅炉以其做燃料,寿命很长,耐用很多。
将来,至少在南洋地区,以螺旋桨为推进装置的火轮船推广后,要进行跨海长距离航行,靠着烧“精火油”就能实现,而“精火油”作为上好灯油,同样也能有巨大销路。
在巨大的需求量下,靠着薄利多销,婆罗洲石油能让朝廷和公司获得大量利润。
所以,这些黏糊糊的黑水,说是黑色的金子也不为过。
丁正元来到要塞旁,看着附近椰林里的一座座油井,看着一座座烟囱上摇曳的火焰(油井废气燃烧烟囱),看着忙碌的工人,心中畅快无比,真想高声大呼:
这可都是喷钱的泉眼啊!
第四百七十一章 黑色金子(续)
石油提炼工场内机器轰鸣,前来视察的丁正元,在工场负责人的带领下,行走在安全区域内,对场内各设施进行巡视,而各种奇形怪状的设备,是他关注的重点。顶 点 X 23 U S
那些黑乎乎的粘稠石油进入这些设备之后,经过一连串复杂的管路,出来后就是“精火油”及几种润滑油和蜡油。
蜡油可以进一步“浓缩”制作成蜡烛,其他提炼过的油,会按种类分别注入一个个木桶里,封好,打上标签好日期,然后装船,通过海运运往各沿海地区进行销售。
“精火油”的价格低廉,寻常人家都用得起,所以需求量很大,只要油井、工场一日不停,对于朝廷和公司来说就是大量铜钱不停流进钱袋。
看着工场在运转,丁正元很高兴,婆利国的石油冶炼工场是今年夏末才正式投产,从投产那一天开始,就在为朝廷和公司挣钱。
丁正元不清楚石油提炼的原理,也不需要知道,但现在看着这些高大的设备,如同看着一颗颗摇钱树,饶有趣味的问陪同人员,石油提炼的原理是什么。
这个问题,解答起来很复杂,往深了讲,外行人肯定听不懂,陪同的技术人员便简单的进行介绍。
石油从地底下开采出来,是黑色、黏糊糊的液体,将其放入一个密封容器里加热,到一定温度,其中的液体就会变成“蒸气”。
石油蒸气沿着管路进入“分馏塔”的底部,然后一路向上走。
在分馏塔中,位置愈高,温度愈低,石油蒸气在上升途中会逐步液化,冷却及凝结成液体“馏分”。
沸点较低的气态馏分则慢慢地沿塔上升,所以石油蒸汽里的不同成分,就这么被“分馏”出来。
丁正元勉强听明白,看着高大的分馏塔感慨:“这门技术,得是何等能工巧匠才能想出来?”
“董事,这可是花了三十年时间完善的技术,不只是一个人想出来的。”
“三十年?”
“正是,花了三十年的时间来完善,才有如今实用化的分馏塔和分馏技术,这些黏糊糊的石油,在分馏装置里的残留物可不好清理,若不是后来有了改进,一套装置用不了几次就要报废...”
“这样啊....”丁正元看着高高的分馏塔,沉吟着。
三十年,那就意味着这技术是当今天子潜邸时出现的,丁正元是人精,立刻意识到这话题不好多说,否则容易让人以为他在打探天子潜邸时的往事,赶紧把话题岔开:
“大家在这异国他乡干活,吃得可好?住得可好?饮食都习惯么?”
“董事放心,大家都吃得香睡得好,就是蚊子多了些....”
“走,到食堂和宿舍区看看去。”
。。。。。。
吕州,吕宋,一艘火轮船正在入港,和其他火轮船不同的是,这艘火轮船没有明轮,而且烟囱冒出的烟也比寻常火轮船冒出的烟要淡。
这艘船的到来,吸引了港区内许多人的注意力,大家见着这无明轮却能航行的火轮船,渐渐回过神,想起这就是报纸里说的新式火轮船。
码头上,吕州刺史冯盎,看着这艘螺旋桨推进的新式火轮船,又看向身边的吕济,饶有趣味的问:“老吕,公司打算什么时候将烧油的火轮船投入航线?”
“使君,这还早呢,毕竟烧油的蒸汽锅炉还没实用化,贸然投入航运,一旦出事,那可就不妙了。”
南洋贸易公司董事吕济一边回答,一边看着正在入港的试验火轮船(以油做燃料),随后又说:
“不过使君放心,即便是烧煤的火轮船,有螺旋桨推进,跨海远航也能实现了,想来到了明年,定期往返吕宋和番禹的新航线就可以试航。”
“明年...”
冯盎沉吟着,转身往城内走,吕济紧随其后。
吕州缺人,十分缺人,各大金、银、铜以及煤矿,都需要大量的矿工来开采,但因为工作强度大,生活条件恶劣,所以矿工的伤亡率很高。
然而吕州当地土著不够,所以需要从外地源源不断输入劳动力,这就涉及到海运。
如今在吕州矿山挖矿的矿工,全都是奴工,朝廷不许矿主用中原百姓来挖矿,虽然如今生口买卖兴旺,矿主们不愁买不到生口,但如何将买来的生口平安、及时运到吕州,是一个大问题。
南洋海域,到了夏秋季节多发风暴,吕州所在地区首当其冲,所以海船的安全通航季节一般是在冬、春两季。
这个时候,普通的风帆帆船会受风向的影响,往来番禹、龙编、吕宋时,不是那么“随心所欲”。
大量的生口、粮食和物资要运抵吕宋,吕宋也有大量的金银铜要运回中原,就是因为航运的不能“随心所欲”,运输效率低了许多。
现在,螺旋桨推进实用化,大量的明轮船将改装成螺旋桨船,航行能力强了许多,所以,往来番禹、龙编、吕宋的海船,迟早都会变成机帆两用的蒸汽帆船,越早投入航运越好。
冯盎知道上一次的试航结果,螺旋桨推进的海船(机帆两用),不依靠风力,在海况正常时(且无洋流干扰),于大海上的平均航行速度都能有每小时三十余里。
从吕宋到番禹近两千五百里航程,以螺旋桨推进的火轮船靠着烧船载燃煤,直接横渡大海,最多五日就能走完,比起帆船走传统航线要快很多。
这意味着跨海进行人员和物资的运输更便利,早一日实现,冯家在吕州的产业就能多赚许多钱。
冯昂在吕州任上政绩卓越,为朝廷开辟了金矿、银矿和铜矿,产自吕州的金、银、铜,源源不断输入中原,吕宋地区也渐渐变得繁荣,有大量移民在城里定居。
吕宋正变成一个重要的贸易港,而来自中原(包括岭南)的移民也越来越多,冯盎的政绩,足以让他在吏部的“循资格”里排个好位置。
待得明年朝廷改制,总管府变“道”、刺史变“知州”,冯盎也该转迁,到别处任职。
人是不在吕州任职了,但冯家的产业还在,于公于私,航运的发展又怎么不让冯盎关心。
他觉得,最好烧油的蒸汽船能尽快实用化。
南洋贸易公司的试验表明,烧煤的螺旋桨机帆两用船,因为耗煤量大,所以跨海航行的机帆两用船,其装载的燃煤,基本上要占到自身载重量的六分之一以上,这会影响货物的装载量。
若是正在试验的燃油机帆两用船能够实用,那么燃料占据的“舱位”会显著减少,同等尺寸的海船,能装更多的货物。
等到机帆两用船(烧油)纵横南洋航线的构思成为现实,婆利国的油田,就会给大家带来丰厚利润,其中,就包括冯家,毕竟他们家也是往婆利国油田项目投了大钱的。
想到这里,冯盎又问:“婆利国的油田,明年预计产量如何?”
吕济答道:“比今年翻三倍的产量,明年应该可以达到,公司要让两淮和江南的百姓,都能买到物美价廉的洋油,让烧洋油的油灯,照亮千家万户。”
“洋油?这名字有意思。”
“那是,好记又特别,一说一听,就知道是南司卖的南洋火油,寻常百姓,哪里记得什么婆利精火油。”
说到这里,吕济补充:“等朝廷和西洋的波斯国、罗马国谈妥了,到时候,大周洋货的名号,也得在西洋打响。”
“老吕,那波斯国和罗马国当真能听朝廷的劝?”
冯盎知道朝廷遣使去波斯、罗马的事情,也知道朝廷要调停两国争端并且一起做大买卖,却不确定这一规划能否实现。
“听不听无所谓,反正朝廷使节把那猛炸药一炸,傻子都知道怎么办了。”
第四百七十二章 不可思议
“我跟你们说,那波斯君臣见着皇朝使节展示猛炸药的威力时,气得脸都青了,几个大将军咬牙切齿,手按刀柄,却又不敢拔刀。www.uu234.net”
“你说他们为何如此气愤?当然是吃过猛炸药的亏!据说死了十几万精兵,如今见着是皇朝出的力,岂能不气得七窍生烟?”
“可这气归气,皇朝使节把话也说清楚了,马上和罗马国和谈、停战,不然....哼哼....”
吕宋某酒肆里,一名水手正在向听众诉说自己西洋之行的所见所闻,尤其是皇朝使节与波斯国君主见面的场景,这可是十分要紧的“新闻”。
虽然他也只是听说。
这水手随着船队到了波斯国,没能入其国都泰西封,更没机会亲历皇朝使节向波斯君臣展示猛炸药威力的过程,但他从同乡的舅舅的妹夫的叔叔的同僚口中听来的“现场情形”,依旧让大家听得津津有味。
如今是明德十八年春末,去年年底出使西洋的使节们,已经在波斯国和罗马国展开“外交”,根据海商们陆陆续续传到南洋的消息,据说在皇朝使节的调解下,两国准备握手言和。
或者依旧我行我素、继续打仗?
截然相反的消息都传到南洋,真真假假谁也说不清楚,大概也只有等到使节返回时,谜底才会揭开。
相关的消息还有很多,譬如朝廷要和西洋各国做买卖,所以海商们组织新船队,大量备货,准备发大财。
西洋很大,从马六甲海峡以西到那极西之地的“阿克苏姆国”,东西横跨万里,大得不得了。
大家多有听说,听说南洋贸易公司以诸天竺为分界线,将西洋分成东西两块,各有相应的“分公司”负责贸易事宜,然后分公司之间相互协作,用“接力”的方式将万里航线沿途各国的货物进行转运。
若朝廷真把事情办成了,南洋公司真的开始经营西洋,这片区域可是不得了的聚宝盆。
可万一朝廷调解无效,买卖做不起来,那该如何是好?
对于吕宋的人们而言,这都是茶余饭后的笑谈,和谈成与不成,那是朝廷要操心的事情,自己更关心的事情,是“直达航线”的开通。
从广州番禹到吕州吕宋,虽然截弯取直的距离大概是两千五百里,但实际上走起来却没那么容易,若按最初的走法,得绕一个大弯。
那时,吕州还没有建制,从广州沿海(番禹附近)出发的海船,先走西南方向过徐闻,到交州龙编,走沿海航线到林邑,然后转向东南,沿着一系列小岛航行直到抵达婆罗洲(婆利国),然后转往北前往现如今吕州所在的地区。
全程大概三个月,其中从广州沿海到林邑要大概一个月,从林邑到婆利也要一个月,从婆利到如今吕宋地区,也得一个月。
这还是顺风行船时要花的时间。
整条航线就是在涨海边上转了个大圈,虽然沿途有补给,还有海岸、岛屿做参照物,随时可以避风,所以走起来很安全,但耗时实在太长。
后来,当三桅、四桅乃至五桅海船出现,新的航线也有了,那就是“截弯取直”,从番禹出发,直接往东南方向横渡大洋。
在番禹外洋,有一股自北向南流淌的洋流,这洋流穿过福州和台州之间海峡向南流,流速很快,海船必须与之搏斗,才能顺利向东南方向的吕州航行。
若风力较弱,船只会被洋流推着往南走,只能靠泊琼州,等候风信直航去东南方向的吕州。
这条航线,走起来比起原来的航线快很多,但对航海技术的要求很高:直接横渡大洋,是没有多少参照物可以依靠的,若半路上遇到风暴,即便靠泊几个岛礁都不行,基本跑不掉。
所以,这条航线有季节限制,在夏秋之际,因为刮的是东南风,以及多发风暴,从广州番禹到吕州吕宋,还是得走旧航线。
但现在不一样了,自从前年有了新式火轮船,经过大半年时间,去年年底有机帆两用的新式火轮船从番禹直航吕宋,耗时不过三日。
今年年初,有机帆两用的形式火轮船从吕宋出发,经由台州一路北上到长江入海口的广陵,四千余里的海路,据说走完全程也就十日,这在以前是不可思议的。
各新航线的开辟,意味着岭南、中原各地人员及物资前往吕州变得十分方便,海船除了躲避风暴之外,不需要看风向来决定是否出航。
可想而知,最迟从明年起,会有更多的人乘坐火轮船浮海而来,到吕宋开荒种地,安家落户。
而来自交州的稻米也会大量运到吕宋,确保吕宋粮食供应,养活更多的移民。
吕州“诞生”不过数年,却因为有金银铜矿以及煤矿,又被划为重要贸易港及航线中转港,所以这几年发展迅速,许多百姓前来吕州吕宋定居,做买卖,开荒种地。
虽然吕州一到夏秋季节就会被风暴袭扰,庄稼容易被狂风暴雨蹂躏,但对于许多人来说,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地,再辛苦再累也值得。
对于海商和船家来说,吕宋已经是南北航线上一处日渐重要的中转港,船只从吕宋出发北上,可以借助黑潮抵达台州、琉球甚至倭国。
从莱州或者扬州入海的船只,满载着各类特产甚至冰块,走外洋航线南下,过台州便可直达吕州,然后前往婆罗洲等南洋诸国甚至澳州。
而朝廷也需要吕州出产的金、银、铜,所以,吕宋的常驻人口快速增长,如今官府登记在册的户数逾五千,大部分都是中原(含岭南)百姓。
除此之外,各矿山、种植园还有人数众多的奴工,总数不明,但人数肯定很多。
说到未来,酒肆里的人们对吕宋的未来充满信心,交通工具的“推陈出新”,让孤悬海外的吕州与中原的距离急剧缩短,吕州不再是孤悬海外的荒凉之地,而是一片新天地。
就是夏秋之际风暴多,狂风暴雨一来,房屋倒塌、大树被连根拔起,也亏得现在有砖砌房屋,不然隔三差五就被狂风扒屋顶的日子可不好过。
众人正议论间,有人从码头跑来,带来了一个消息:“官府在码头排开仪仗,冯使君要卸任北归了。”
第四百七十三章 不可思议(续)
吕宋港,码头处靠泊着一艘机帆两用火轮船,没有明轮,为螺旋桨推进,船上旗帜招展,彰显着船只的官方身份。m.www.uu234.net
卸任的冯盎,和送行官员们告别,登上火轮船,回看自己任职数年的吕宋城,只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是吕州的首任刺史,也是首任知州,吕宋是在他和佐僚们的努力下,才有了如今生机勃勃的模样。
现在,要走了,心中有些不舍。
但是,冯家的产业在吕宋生根发芽,已经长成了摇钱树,不会随着他的离任而离开。
汽笛声中,火轮船缓缓离开码头,向外海驶去,冯盎走进船内,见着家眷已经各自安顿好,正要回自己的舱室,却见儿子冯智在研究舆图,研究去长安要经过那里。
冯盎来了兴致,给儿子指了指此次入京述职的路线。
“从吕宋出发,走外洋航线,经台州北上,入长江,在广陵靠岸,然后换船走通济渠入黄河,到三门峡下游登岸,走陆路去长安。”
冯智有疑问:“可是,父亲,火轮船不是已经可以通航三门砥柱之险了么?为何还要转陆路?”
“那是货船可以走,客船不行,毕竟还是有风险,人命关天,再说,从三门峡走陆路去长安,也没多远。”
冯盎点了点舆图上长安的位置,说:“以前,从广陵到长安,骑马走陆路,得一个月,现在,从吕宋去长安,全程大概也是一个月。”
冯智闻言心算了几个结果,又有疑问:“骑马赶路,日行一百里,两千里也不过二十日呀?”
“你让你母亲和弟、妹骑马日行一百里、连续赶路二十日?”
“呃...是孩儿疏忽了。”
冯盎摸摸儿子的头,笑道:“可是火轮船就不同,可以昼夜兼程赶路,只要航道通畅,日行千里都行,而乘客吃、住自如,不受影响。”
“若不是沿途要加煤、加水、补给物资,以及换乘船只,从吕宋到长安,时间还能再短些。”
冯智琢磨着父亲的话,只觉不可思议,不过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自从世间有了火轮船,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对于岭南百姓来说,昔日听起来感觉很遥远的长安,仿佛离自己不是很远,番禹城里越来越多的外地人,让本地人总觉得自己走错地方了。
父亲离开吕州进京述职,顺利的话只要一个月时间,而他从番禹回高凉,因为道路崎岖,加上行李多且带着大量步行的随从,日行四十里,都要走上半个月。
说了一会话,冯盎见儿子老是研究舆图,忽然想起什么:“你怎么这么有闲?不用温习功课?习题集做了么?”
冯智听得父亲这么问,苦着脸把舆图收起来,拿出做好的习题给父亲检查。
冯盎有许多儿子,不可能个个得他荫萌,所以儿子们将来想要入仕,基本上都得靠科举,故而冯盎让儿子们在番禹读书,跟在身边的儿子也有先生盯着,要来个“寒窗苦读十余载”,然后“金榜题名”。
而他的外家冼氏,也请了先生建族学,让族中有才华的子弟读书,争取靠科举入仕,泷州陈氏是这样,钦州宁氏也是如此。
短短二十多年时间,岭南和中原的距离大幅“缩短”,长安朝廷对于岭南豪族来说,不再那么陌生,而海贸和科举,让大家看到了延续家族辉煌的希望,对于长安朝廷的向往之心,是前所未有的高涨。
这在以前,是不可思议的。
冯盎正翻看习题,忽然听得外面喧嚣起来,转出去一看,却见船员和随从们指着南面海域议论纷纷,他让人拿来千里镜,仔细一看,不由得愣住。
外海有两艘模样略微凄凉的五桅海船,在其他船只的护送下,正往吕宋港而来。
之所以说模样凄凉,是因为这两艘船的风帆有明显破损,其中一艘还断了根主桅。
冯盎看到了船只飘扬的旗帜,那旗帜的图案,很眼熟。
按事前所说的日子,远航的船队要回来,也应该是这个时候,在吕州海域出现。
冯盎揉了揉眼睛,又看,确定没看错:船上打的旗帜,是沿着黑潮前往极东地区船队的旗号。
远航的船队回来了!
冯盎只觉不可思议:天哪!难道极东地区,不是一望无际的大瀑布,真是别有一番天地么?
。。。。。。
“号外,号外!朝廷使节浮海东渡,于万里之外发现土人,疑似殷人!”
上午,爆炸性的消息,扬州广陵传开,奔走在街头的报童们,手中报纸被过往行人一抢而空,许多人想一睹究竟,看看朝廷使节在万里之外的极东地区,到底遇到了何等样的鸟人。
鹰嘛,不就是鸟儿,鹰人,那就是鸟人呗!
许多人如是想,结果买了报纸之人看着看着,目瞪口呆,旁人摸不着头脑,不住的问,却见这些人喃喃自语,一个劲说“不可思议”。
旁人急了,赶紧问:“哎呀,那鸟人是何等模样?莫非是鹰头?报纸上可有说明?”
“鸟人有男有女么?是下蛋还是直接下崽儿?”
看报的摇摇头:“嗨,不是鸟人,是殷人。”
“对啊,鹰人不是鸟人么?”
“殷人是殷人,怎么会是鸟人...嗨!你听差了,那是殷商遗民,就是商纣王的遗民。”
“上粥王?卖粥的老王?”
“你...哎,武王伐纣听说过吧?”
“没,谁啊?”
“....那个被狐狸精迷了心,亡国的纣王!”
“噢!是皮影戏演的,那个残害忠良、在酒里游泳的那个纣王?”
“对。”
街头议论纷纷,人们都被这“号外”震惊,私第里,淮扬都护、杞王宇文理看着报纸,同样目瞪口呆。
张鱼奉天子之命出使极东之地,这件事他知道,也知道此去十分凶险,若能回来,可谓九死一生,而现在,张鱼回来了。
回来的船只浮海万里,先到吕州,因为船只受损,所以张鱼和随行人员转乘其他船只北上,于前日抵达广陵。
宇文理作为都护,只管军务,所以没理由接见张鱼,而张鱼一行在广陵待了一日,今日乘船走通济渠去长安。
现在,说船队在极东之地遇到疑似殷商遗民?
宇文理当然知道“殷商遗民”是什么意思,他大概记得武王伐纣、牧野之战后,殷人并未被赶尽杀绝,那么,按照报纸所说,也许“当年”有殷人乘船出逃、结果逃到极东之地,也不是不可能。
但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那可是万里之外啊!殷商遗民怎么就跑到那里去了?
第四百七十四章 这不科学
轨道边野地里,每隔一定距离,就竖着一座高架,架子有两个支脚,高数丈,顶部有两根横杆,看上去如同“井”字,一道道长线就被这些架子架着,向远方延伸。www.uu234.netm.www.uu234.net
坐在有轨马车车厢中的张鱼,看着这与轨道平行的“电报线”,有些激动的问林有地:“电报成了?”
林有地点点头:“嗯,从长安到洛阳的电报线拉起来了,去年你们出发的时候,就开始拉,长安、洛阳对拉,今年年初通电,已经用上了,公私兼顾,电报站门庭若市。”
“不不,我是问,这电报的老难题解决了?”
“嗯?”林有地看张鱼,随后苦笑:“哪里解决了,还不是老样子,只能点对点,一边发报,另一边只能接收,两边不能同时发报,也就只有两京之间的联系频繁,朝廷才拉上这电报线。”
远航归来的张鱼听到这里,不知该说什么,他不是喜欢打听机密的人,而电报事宜与他无关,所以更不好打听了。
电报,在蒸汽机还没影的时候就有了,但二十多年过去,依旧是老样子,因为技术难关始终无法攻克,所以实用的电报线,之前一直在用的就只有四条。
其中有三条,是沿着三条有轨马车铁路铺设,另一条,是连接莱州黄城和辽东旅顺的跨海线。
曾被天子寄予厚望的电报,迟迟未能攻克技术难关,所以成了鸡肋,张鱼知道这件事成了天子的心病,而林有地等人也为了电报呕心沥血,却始终未能如愿。
他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打听为好。
张鱼和手下花了一年时间,到极东之地转了一圈,平安归来,从吕州返回中原,一路西进,乘船到了三门峡下游,转乘有轨马车继续西进,到了站,再骑马去长安。
这一年的经历,对张鱼来说可谓刻骨铭心,他完成了一次壮举,累计航行里程应该近六万里,亲眼看到了极东之地的广袤土地,为天子开辟了一条不得了的航线。
这一年的经历,他可以对亲友吹一辈子了。
“老张,你这一次可不得了,陛下听说你们平安回来,那高兴得,这几日都是笑眯眯的,还有,报纸都传开了,说是你们说的,在那极东之地,遇到了疑似殷商遗民....”
林有地说着说着,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在那边,碰到的是什么人?”
张鱼知道林有地不是有意打听,但原则就是原则,笑着摆摆手:“嗨,也就是‘疑似’,谁知道是不是,反正看他们器皿上纹路,有点像....像老吴他们当年模仿、做旧先秦古物上的纹路..‘’
林有地正喝着茶,听到这里,差点呛到:“不会吧,莫非西阳出的假货先秦文物,被奸商贩到那边去了?”
“想来不可能,那地方,光是去,乘船都要走两个多月,哪家奸商不要命了,往那地方贩货。”
“你们在那边,能和对方交流么?”
“难,语言不通,也没有通事,全靠手势比划,比划来比划去,还经常弄错意思....”
张鱼笑着说:“我们沿着海岸线探索,许久都不见人烟,好不容易寻着个土著部落,跟人家比划半天,本来想问这附近有没有城..”
说着说着,张鱼用手指蘸茶水在托盘上划着:“我们画了个城池的模样,比划了许久,结果呢?人家以为我们要找的是器皿,拎来个陶器....”
。。。。。。
“沿海碰到的土著部族,其敌意很大,仿佛带崽的母狗,听着动静就龇牙咧嘴,三个月时间,好不容易发现的几个部族,要么爆发冲突,要么对方远远躲开...”
“这些部族的武备很差,箭头都是骨制,还用石斧,砍人未必砍得死,因为队员们穿有盔甲,不过被这石斧砸到身上,还是震得厉害。”
“探险队人少,对方人多,还好大家有火器,一放铳,对方就吓得落荒而逃,只是不愿再接近,微臣想过许多办法,试图和对方接触,都不见效。”
“譬如在开阔空地放一些漂亮的玻璃珠,工艺品,然后离开,过几日来看,对方是拿了,可就是不冒头...”
殿内,张鱼向宇文温介绍自己在新天地的探索经历,虽然他已经将自己的经历写成了详细的报告,并将航海日志的副本一并上呈,但宇文温还是要亲耳听听张鱼的说法。
张鱼这一去一回,一年时间,来回航程近六万里,而历尽千辛万苦回来的张鱼,什么美洲特产也没带回来。
不要说金鸡纳、可可、橡胶这种“高难度”特产,就是最简单的辣椒、玉米、土豆都没有。
按照宇文温的记忆,各种科普书籍上都说了,辣椒、玉米、土豆是美洲土著早就驯化的作物,土豆、玉米是主粮,辣椒是“蔬菜”,日常生活必不可少。
之前他就想得很清楚,船队第一次到美洲,不可能和当地土著有什么“深厚交情”,所以要“抽中”诸如金鸡纳、可可等高价值植物宛若抽大奖,中奖几率低得等同于无。
但只要和当地土著混个脸熟,到人家家里捞几袋辣椒、玉米、土豆,总不是难事吧?
为此,宇文温还特地画了辣椒、玉米、土豆的图案,让张鱼带着,以便“按图索骥”。
结果,人家见了外来客,如同见了鬼,避之不及。
辣椒、玉米没有,土豆也没有,这也就算了,就说做买卖,用玻璃珠换真金白银这种“大航海时代”喜闻乐见的暴利买卖,也没做成。
因为人家根本就不和你接触。
想着想着,宇文温有些纳闷:不是说美洲土著城邦都是什么“黄金之城”、“白银之城”么?
浩浩荡荡的大船队,带着各种货物去美洲,连一两黄金货白银都没赚回来!
他真想说:这不科学!
虽然宇文温不指望张鱼带什么玉米、土豆回来救荒,也不指望船队满载美洲金银回来筹措军费练新军,但张鱼两手空空回来,如此结果对于宇文温来说,实在是太让人失望了。
当然,这不能怪张鱼和其他探险队成员,当地土著死活不愿意接触,加上语言不通,还能如何?
宇文温不会责怪张鱼什么,毕竟船队已经在北美洲的西海岸地区成功建立据点,这可是大好事,对方不远万里先回来报信,可不能苛责。
另外,这一次“地理大发现”意义非凡,是可以载入史册的,所以,宇文温不能亏待功臣。
该有的荣耀必须有,该有的赏赐也得有,不仅如此,还要大张旗鼓宣传,让朝野都知道,张鱼出使“东域”发现新大陆,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虽然此次“大发现”,没能带回来奇花异草,但在美洲的初步据点已经建立起来,大家顺利渡过了美洲的寒冬,有了个好的开始,以后会好起来的。
“过几日,你们几个要到政事堂,向三高官官说一说此次出航的经历,资料要准备好,该说什么,得好好琢磨。”
宇文温仔细交代了一遍,随后将资料交给张鱼:“你仔细看看,好好想想,那日该如何说。”
之前,宇文温拟定的“剧本”,是远航的船队带回辣椒、玉米等“奇花异草”,以此为铺垫,现在什么铺垫都没有,必须得改。
第四百七十五章 意义
下午,政事堂,出使东域归来的张鱼,向天子及政事堂诸公介绍此次出使情况,还有极东之地新大陆的一些风土人情,并接受质询且做出回答。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尤其那“疑似殷商遗民”,必须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张鱼作为使主(正使),在极东之地不要说国家、城邦,就连一个能勉强能当做城邦的部落都没联系上,从这一点,可以说是失职,但作为新航线的开拓者,回来汇报情况倒也合情合理。
至于“外交失败”,考虑到“殷商遗民”这一前提,一切似乎又能解释得通:
探索队遇到的土著部族,对方莫非是把海外而来的船队,当做灭国仇敌“周”的船队?
毕竟,张鱼船队打出的旗号也是“周”(暂且不考虑对方认不认得这个字),当地部族不愿意接触甚至刀兵相向,也是情有可原的。
千余年前,武王伐纣,牧野之战后,商纣王兵败身亡,殷商国祚走向末路,“三监之乱”后寿终正寝,后来殷人建立诸侯国之一的宋国,算是遗民。
若说当时还有殷人浮海东逃,结果逃到极东地区,也说得过去。
对此,张鱼不急着解释,而是先介绍线来。
充当示意图的草图上,画着一个“口”字长方框,张鱼用长杆在图上指点,向天子及政事堂诸公介绍这条新开辟的航线:
方框的左下角是吕州东部海域,方框左上角是倭国东南沿海海域,右上角是新大陆的海岸(西海岸)、新据点的所在地,右下角是船只返回中原的起点。
从吕州东部外海到倭国东南外海,有一道终年不息的洋流“黑潮”,在倭国东南海域折向东,一直流到万里之外的新大陆海岸。
在那里,沿海地区又有一股洋流向南流淌,一直流到草图上方框的右下角。
在右下角区域,有一股飘忽不定的洋流往西流,横跨万里,流到吕州东面海域,和“黑潮”首尾相接。
所以,船只航行在这条航线上,可以实现累计近六万里的“航”。
去,要两个多月,回,也要一个多月;去和回,都必须在夏初完成,以避开夏、秋的风暴多发季节,否则航行在汪洋大海上的船只没地方靠泊、避风,遇到风暴就只能听天由命。
张鱼的讲解,让大家(宇文温除外)对这条超长距离航线有了大概的认识,接下来,他介绍起新大陆。
根据大半年的勘察,船队发现新大陆的海岸线很长,必然大于草图上方框的右侧边界,已初步走过一边的海岸线为弧形,初步估计其长度不少于八千里。
而且沿岸多山脉、少平原,船队沿着海岸线航行,时不时上岸探索,暂时未发现什么城池。
一条南北不下八千里长的海岸线,是什么概念呢?
以中原为例,从莱州港起,一直南下,直到林邑国止,海岸线全长大概也是八千里。
而新大陆的未知海岸线,南端似乎远未到头,这意味着整个新大陆的幅员辽阔,可能不下于朝廷已知世界的大小。
这个推论,让在座的三高官官面色一凝,因为这就等于说,新大陆里,很可能有许多国家,只是身处内陆或者另一端,所以暂时未被远航船队遇到。
那么,“当年”东渡到这片广袤土地的殷商遗民,是否已经建立起一个不亚于中原国家的“东商”?
对此,张鱼指着草图上那一大截弧线,说道:“新大陆的海岸线多山,罕有平原,不似中原东南沿海地区...下官打个比喻。”
“新大陆宛若一个大院,其海岸线上南北走向的绵延山脉仿佛高大院墙,皇朝船只抵达海边,宛若来客抵达院外,却只看到院墙,院里情形一概不知,也不知道大门开在何处。”
“沿着院墙往南走,好不容易看见一处开口,原来是院内排水沟的外排口(河流入海口),于是在那里坐下(建立据点),歇息片刻后,沿着排水沟向内走(进入海湾,沿着河流往上游走)。”
“这一去,穿过了院墙,发现墙后还有内墙(又一道山脉),两道夹墙之间,有一狭长空地(两座山脉之间的盆地),空无一人(没有国家),只有些许猫狗(一些土人部落)。”
“若继续沿着排水沟向里走(继续往河流上游去),也许能穿过这内墙,进入院子,但下官返程时,探索队依旧在那夹墙之间探索,内墙之后情形不得而知。”
“至于院墙,船队向南走,也发现些许低矮缺口(零星海湾),还有小猫小狗(零星部族),暂时未见半个人影(国家或城邦)。”
张鱼的比喻十分形象,与会人员很快便想明白新大陆海岸线的情况。
至于那“疑似殷商遗民”,张鱼给出的证据,就是从土著部落撤离的营地里,找到一些陶器,陶器上的花纹,和先秦古物上的花纹(饕餮纹)类似。
有些土著在袭击探索队时死亡,从其遗体上找到玉佩,而这种佩戴玉佩的习俗,和中原类似。
与之相比,南洋各国佩戴玉佩的习俗不是很普遍。
但这也可能是巧合,所以,张鱼对这些土著部族的判定只是“疑似殷商遗民”。
这些土著部族的来历,只能经过深入交流,尽可能查阅对方典籍,或者分析祖辈流传的传说、神话故事,才能判断其祖先是否殷商遗民。
张鱼的讲解简单又明了,将与会人员之前的疑惑解答大半,但还有问题需要他继续解答。
三高官官们最关心的事,就是张鱼船队在新大陆开辟的据点,其开发前景如何,或者往长远一点说,新大陆的发现,能给朝廷带来什么收益。
远景规划以后再说,据点的生存和发展,是必须考虑的问题。
新大陆距离中原有数万里远,航线大部分地区沿途都没有岛屿可以停靠、补给,所以,据点在新大陆能否自给自足,是很关键的问题。
譬如澳州,虽然荒凉,但其北部的开南城所在地区倒也平坦,所以经过数年努力,开南周边已经有了数量可观的麦田,虽然产量不怎么样,但好歹有个盼头。
而新大陆的据点,按照张鱼的描述,三高官官们感觉发展前景不乐观。
首先,这是一个海湾,四周都是山,荒凉得很,若沿着入海河流往上游走,进入“夹墙”地区(盆地),那里似乎还行,也许能开垦出农田、种植庄稼,经过多年努力,其产出也许能养活据点驻军及其他人员。
但是,万一“夹墙”后面(东面)依旧是绵延群山,或者是一片荒凉,除了游牧或渔猎部族,什么国家、城邦也没有,那么,这据点有维持的必要么?
既不能作为贸易据点,为朝廷带来贸易收入,也不能作为“外交”据点,和新大陆国家开展“外交”,还不能屯田自给自足,这和鸡肋有何区别?
那可是数万里之外的大洋彼岸,朝廷要花多少钱粮,来维持一个鸡肋般的海外据点?
再以海参崴为例,虽然这地方孤悬海外,却能够产生不错的效益,海参崴的海产以及毛皮买卖已经实现盈利,朝廷经营这个地方,不仅不需要填钱粮,还能有收益。
新大陆据点周边,有什么特产是能拿到中原销售、盈利的?
什么也没有,那么,据点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就是为了探险(游山玩水)?
第四百七十六章 意义(续)
面对质疑,张鱼的回答有些无力,首先,他承认这据点的发展潜力不行,周围没有大平原,不利于屯田,而要想东进,还得翻山越岭,至于山岭东面到底有什么,目前还不知道。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说贸易,也没什么贸易对象,即便日后和周边部族打好关系,以这些部族那几近于茹毛饮血的生活状态,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能拿出来做买卖。
至于矿产或者特产,不经过至少十来年的勘探,根本就勘探不出什么。
也许能如吕州地区般,勘探出矿藏丰富的金、银、铜矿,但也许什么也没有,不管是哪种结果,短期内这个据点必然是处于亏损状态。
那么,维持这样据点的意义何在?
为了向辽东移民,朝廷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做宣传及动员,好不容易才有了像样成绩,这还是汉时故地,距离河北不过三、四日海路距离的辽东。
而两万余里外的新大陆,乘船要在海上不间断走两个多月才能抵达,到了之后也没有什么肥沃平地分给移民,谁愿意去?
还不如去辽东。
不要说移民,就是连官吏、将士甚至商贾未必愿意去那鬼地方喝西北风,要知道,南方万里之外的澳州虽然是流放之地,好歹有鳄鱼皮、袋鼠皮可以赚钱,而两万里之外的新大陆,有什么资源、产出可以盈利?
张鱼说了一通面临的问题,随后话题一转,说起据点的重要意义。
这个据点当然有意义,因为是中原海船沿着黑潮东进、在茫茫大海上航行数月后抵达新大陆的第一个落脚点。
疲惫的船队必须有一个安全的地方进行补给、休息,也让船员能够上岸休息缓一缓,顺便维修船只。
张鱼认为,即便这个据点的贸易、采矿、屯田价值很低,甚至无法容纳多少移民,但对于海上航线来说,是一个不可或缺的中转、补给港。
中原船队,必须在新大陆有一个可靠的港口落脚,才能对这个可能记载于《山海经》的神秘之地进行有效探索。
中书令王闻言发问:“《山海经》?莫非,是其中的《东山经》...你是说,那极东之地,可能是《东山经》所述区域?”
张鱼行礼后说道:“下官只是猜测,未有真凭实据,然则不排除这种可能。”
其他人听了,觉得事情越来越有趣,《山海经》是上古奇书,其中描述的各地山川、河流、飞禽走兽和奇花异草,让人看了觉得匪夷所思。
若以中原及周边地区为参考,《山海经》上的许多山川河流的记载根本就是牛头不对马嘴,可若是将眼光放远些,却又不一样了。
譬如《山海经》中的《东山经》,若以中原为参考,中原东部为青齐之地,其山川地势,如何是《东山经》上记载的那般?
但是,若把“东山”的位置,放到如今刚发现的“新大陆”,那可不一样了。
且不说极东之地的土著是否为殷商遗民,若那地方真是《东山经》所说之处,是否意味着上古时期就有能人异士去过那边,书上所载珍禽异兽、奇花异草是否存在?
传说中的不老仙药、仙境,会不会就在这广袤的新天地里?
大家的好奇心被张鱼的回答勾起来,王又问:“那么,探索新大陆的相关费用,谁来承担?朝廷不能为了探索万里之外的荒凉之地,耗费大量民脂民膏。”
张鱼答道:“下官以为,由北洋贸易公司负责为好。”
“不必。”
宇文温忽然发话,与会三高官官赶紧端正姿势,做侧耳倾听状。
得了两个“托”的铺垫,宇文温顺理成章挑起话题:“北洋贸易公司,是专营海贸的商社,不是什么花钱搞探险游戏的会社,没道理让股东们的钱,就这么投到看不到前途的探索中去。”
“但是,朕对极东地区很感兴趣,真想看看,绵延群山那边,是何等模样。”
“无论有没有殷商遗民建立的商国,无论那里有没有奇花异草,珍禽异兽,亦或是长生不老药,朕,都想知道。”
宇文温这几日让张鱼“背台词”,又让让王当“托”,就是要把持续探索新大陆的事情定下来,定个调,免得朝野议论纷纷。
他之前的如意算盘,是张鱼带着辣椒、玉米、土豆回来,然后要动用舆论工具,譬如推出“探险队及铁血大战异形”故事,将新大陆吹得天上有、地上无,以便说服政事堂诸公支持布局新大陆。
但张鱼两手空空回来,“剧本”得改。
宇文温继续说:“不需要朝廷拨钱粮,也不需要北洋贸易公司出资,朕自掏腰包,资助探险队,探索新大陆!”
连“长生不老药”都说了,在座的高官哪里听不出天子的意思,自古帝王为求长生不老,什么办法都用上了,如今这位若真是要求长生不老药,谁会自找没趣站出来劝谏。
“当然,一家之财力,恐怕支撑不了几年。”宇文温先定了个调子,然后开始讲道理,免得让大家以为他主张探索新大陆就是为了求长生不老药。
“所以,朕的意思,是决定委托北洋贸易公司经办此事,最好成立一个分号或会社,负责筹措资金,募集人手,对极东地区进行长期探索。”
“若发现奇花异草、珍禽异兽,还有矿产资源,开发权,均由这个分号或者会社所有!”
“也就是说,朝廷财政不需要承担探索新大陆的费用,近期,只需要派员与新大陆可能存在的邦、国进行外交,至于以后是否有驻军、设州县的需求,视情况而定。”
宇文温把话说到这份上,意思已经很明显:
将新大陆的探索,当成一个赌局来经营,组织民间人士进行一场豪赌,赌中了(新大陆有高价值资源或者植物、动物),出资者发大财。
赌输了,愿赌服输,即便是他也不例外。
确定天子不需要朝廷承担探索新大陆的费用,而是自掏腰包,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但随后心思便活络起来。
按说,天子花的钱也是民脂民膏,但当今天子不同,生财手段了得,不靠贡赋,不靠垄断专营,只靠正常经营,就已经到了“富可敌国”的程度。
虽然外间无人知道内帑(皇家私产)有多少,但“有识之士”都能得出一个大概结论:天子只靠经营产业,就已经是天下第一大财主。
那么,对方总不至于钱多没处花,就往极东地区新大陆扔吧?
所以,新大陆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天子如此执着?
是长生不老药?还是....发财的新门路?
对于三高官官而言,能坐在这里,已经摆脱了逐利市侩的格局,心怀天下事,所以不会一想到有财路,就想着自家分一杯羹。
许多人觉得,若探索、开发新大陆有得赚,那么朝廷要不要作为“投资者”,也往里面投资?
将一部分财政收入用来投资,“钱生钱”,只要确保不亏、每年都有分红,可比发行国债要好,而且还不用加税,不会引得民怨沸腾。
对于宰执们来说,财政压力小一些总是好的。
看着淡定的天子,大家心中疑问越来越大:天子擅于货殖(做买卖)是出了名的,想来不会做亏本买卖,那么....
探索甚至开发新大陆,意义到底在哪里?
莫非那地方,真有不得了的东西?
第四百七十七章 你懂什么?
傍晚,晚膳时间,宇文温看着食碟里的一条鲍鱼(咸鱼),颇为惊喜:“哎哟,今个的东海鲍鱼个头挺大嘛!”
坐在一旁的尉迟炽繁见状笑道:“这是黑水的鱼,不是东海的海鱼。”
“喔,原来是北司的新产品啊,我说之前怎么没见过。”宇文温夹起一块鱼肉,咬了一口,随后说:“不错,即便是腌制鱼,也吃得出肉质不错。”
“对呀,据说每到秋天,就有许多海鱼入黑水,然后往上游而去,这个时候,这些鱼的肉质最好了。”
尉迟炽繁说着说着,有些迟疑:“这鱼唤作..唤作...好像当地人称为‘马哈’...”
宇文温补充道:“是大马哈鱼,读音来自当地人所称‘达依马哈’,意思是定时出现的鱼,三娘知道这是为何么?”
见尉迟炽繁摇头,他说:“这是因为这些鱼儿要回到黑水上游的家乡产卵、繁殖后代,所以每年秋天都要离开大海,洄游淡水河。”
吐了根刺,宇文温继续说:“黑水各部,过的是渔猎生活,所以河里的鱼获对他们来说很重要,时间一久,就观察到这鱼儿的习性。”
“这大马哈鱼,生在淡水河里,长大了些,就顺流而下入海,在海里闯荡、长大、成家,到了秋天,和伴侣以及同伴一起溯流而上,返回家乡。”
“入河时,鱼儿身强体壮,历经千里跋涉回到家乡,累得皮包骨,产下鱼卵后死去,而小鱼儿孵化出来后,继续父母的生活历程,一代又一代。”
听着宇文温“科普”,尉迟炽繁忽然觉得这些“大马哈鱼”很不容易,那么艰苦的“返乡之路”才开始,就被人捕捞,结局是不是惨了些?
“鱼儿那么多,又怎么捕得完?北司在黑水流域开拓,除了价值不菲的皮毛,怎么着都得找些能回本的资源。”
“再说,黑水流域的据点要储备食物过冬,就地取材的大马哈鱼,不正好合适么?”
宇文温一边吃,一边和尉迟炽繁聊天,聊着聊着,聊到了“新大陆”。
宇文温对于新大陆充满信心,确定能找到各种经济作物以及丰富矿产资源,因为这是“历史事实”,但又不能说破,便泛泛而谈:
“那地方肯定有好东西,只是一下子找不到罢了,再耐心等上几年,一定会有好消息的。”
“二郎,那地方真有殷商遗民么?”
“谁也无法确认,所以才需要继续探索嘛。”
前不久,宇文温在政事堂上宣布自掏腰包支持探索新大陆,为此,北洋贸易公司开始酝酿建立分号(分公司),专门负责新大陆的探索、开发事宜。
这个分号会募集民间资金,以便支撑起那看起来前景不明的大探索。
宇文温要掏的钱可不是小数目,当然要由尉迟炽繁来把关,作为“内当家”,她肯定要从宇文温这里打听一些“内幕消息“才放心。
现在既然宇文温说一定会有,那就一定会有。
有了底,尉迟炽繁才好给外命妇们宣扬新大陆的“机遇”,如此,才能让各位“内当家”拿钱出来,一起“集资”探索新大陆。
宇文温其实很想和妻子说说新大陆到底有什么,但还是忍住了,因为他无法“自圆其说”。
但答案就在那里,能否“解题”无非是时间问题,所以,这笔财是发定了,投多少钱进去都不会亏,眼下,就只能拍着胸膛向妻子保证,保证这个投资“稳赚”。
说着说着,尉迟炽繁说到了电报,自长安和洛阳之间的电报线拉起来后,普通公务信息的传递方便许多,而“电报局”还兼顾民间业务,也就是“公私两便”。
此举不仅仅是为了便民,也是为了靠着旺盛的民间“通信”需求以获取收入,填补架设、使用、维护电报线的高昂费用。
尉迟炽繁说着说着感叹:“有了电报,确实方便许多,可是,一条线上,只能一端发,另一端收,不能同时对向发送电报,效率太低了,许多人等得不耐烦,索性直接派人骑马去洛阳传消息。”
“谁说不是呢?电报线就像一根独木桥,一次就只容得下一个人通过。”宇文温说着说着叹了口气,“唉,凑合着用吧,总好过没有不是?”
。。。。。。
夜,寝宫,宇文温用教学模型给陈讲解何为“电报”,模型结构很简单,就是一个电池供电的直流电路,上面串联着闸刀式开关、电磁铁,外加一个发条驱动的纸带轮。
合上开关,电路连通,电流经过电磁铁,让电磁铁产生磁性,于是电磁铁顶部的衔铁被吸下来,衔铁末端夹着的炭笔,就会在转动的纸条上留下痕迹。
断开开关,电路中断,电磁铁失去磁性,衔铁上升(翘),炭笔离开纸条,痕迹中断。
短促的开、合开关,能让衔铁炭笔在纸带上留下点状痕迹,是为“点”;若合上开关后等得一两秒再断开,衔铁炭笔就会在纸带上留下一条横线,即“划”。
“点”和“划”,构成了最基础的电报信息单元,由这两个单元,可以组成0~9这十个数字,而四个数一组的编码,可以对应不同的字。
所以,发报端(闸刀开关)可以向收报端(电磁铁)发送信息,若把两者之间的距离拉长,一端是长安,一端是洛阳,那就在长安和洛阳之间实现了远距离信息传递。
宇文温的讲解即简单又明了,陈很快便听明白,她已从产后恢复过来,如今摆弄着电报教学模型,不断问各种问题。
陈问的问题,在宇文温听来都很简单,电报的各种技术问题,他都烂熟于心,然而二十多年前的梦想,到现在依旧未能真正实现,想着想着,有些小郁闷。
电报若真的实现突破,那就意味着中枢能够更好的控制边疆,抵消庞大疆域内边疆地区的“离心力”,并且可以提高行政效率,对于国力的提升十分有帮助。
然而电报技术遇到瓶颈,光靠几个技术小组“攻关”已经不行了,所以宇文温决定放开这个机密,让更多的人参与到电报的研究工作中去。
不止长安、西阳,位于成都、晋阳、洛阳、邺城、襄阳、江陵、广陵的州学,都开办了“电学”课程,向感兴趣的学子教授电学知识,并且提供实验场所,让学生们做实验,以此培养人才。
电报模型,就是常见的电学教学用具,所以电报对于有心研究电学的人们来说,不是什么神通。
宇文温不担心机密泄露导致技术扩散,被别国用来对付自己,因为别的不说,光说电池、长距离电线的制造,别国就学不来。
“二郎,这电报要如何传到数百里之外呢?方才所说‘电阻’,会导致电流变弱,数百里长的距离,电流会不会变弱到无法让电磁铁产生磁性?”
陈的疑问,宇文温以前回答过许多次,是给其她佳丽回答,因为他也向其她人“科普”过电报的原理。
但那是多年以前的事了,直到现在,宇文温才想起给“后进”的陈做“科普”,所以刚开始接触电报原理的陈,问出这个问题,理所当然。
“这个问题问得好,所以要长距离传送电报信号,方法有两个,第一,就是加大初始电流,串联更多的电池,以便扛过线路的损耗,让电流传到线路的另一端,带动电磁铁。”
“第二,就如同驿站般,在一条线路上,设多个驿站,实际上每个驿站之间,就是一段段独立的电报线路。”
“从长安发出的电报信号,传到潼关,潼关驿站的电报收发员将电报内容记下来,然后按动电键,将内容传到陕州驿站,然后一个个驿站这么接力,将电报内容传到洛阳。”
“其原理,和驿使接力传递公文是一样的,当然,接力传递会导致电报的传递时间出现‘延迟’,如今天下现有的几条电报线,除了跨海的那条,其他几条都是靠驿站接力传递。”
“喔..”陈点点头,看着案上的三个教学模型,陷入沉思。
宇文温为了给陈做“科普”,让人准备了三个一样的电报模型,防的就是万一其中一个或两个坏了,还有第三个可以用。
他见着陈开始摆弄这三个模型,觉得好笑:“怎么,有什么好点子?”
“呃....开关的开和关,电磁铁的衔铁就同步动作,对吧?”
“嗯。”
“那.....”陈摆弄着三个模型,有些迟疑:“呃.....其实不用人来接力传递电报的吧....”
“对啊,上高压电流也行的。”
“不不不,妾是说,如今的电报分段中转驿站,好像不需要靠人来接电报、再发电报,以此做接力。”
宇文温差点脱口而出“这怎么可能!”,见着陈好像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不以为然:
二十余年,那么多技术人员的不断研究,加上老子这个大学生的指导,都没法弄出来的科技,一个连小学都没上过的科学文盲,你懂什么?
第四百七十八章 电驿
接触电报知识不到两个小时的陈,声称有办法改进电报线路,对此,宇文温根本就没当一回事,他不认为陈这种科学文盲能想出什么办法。m.www.uu234.netm.www.uu234.net
但是,他不想挫伤陈的积极性,毕竟自己搞这个小“科普”,就是为了增加夫妻(妾)间的交流,一问一答或者一起探讨某个问题,是增进夫妻(妾)感情的方法之一。
“那好,为夫洗耳恭听,看看新点子有何妙处。”
宇文温笑眯眯的说着,将鄙夷藏在心中,陈见着夫君一副鼓励的模样,用力点点头,沉吟片刻,将心中偶然所想说出来。
“一个电报模型,可以当做一段完整的电报线路,对吧?”
宇文温点点头:“嗯。”
“那么,三个电报模型,就可以当做三段完整的电报线路....然后,把他们首尾相连...就是这样....”
陈将三个模型首尾相连,连成一条直线,然后开始讲解。
这是模型甲、乙、丙,连在一起。
模型甲的收报端(电磁铁),紧靠着模型乙的发报端(闸刀开关,即电键),而模型乙的收报端(电磁铁),紧靠着模型丙的发报端(闸刀开关,即电键)。
按照现有的电报线路接力模式,可以假设有两个电报收发员,位于模型甲和模型乙、模型乙和模型丙的连接处,这里,就是实际上的“电报中转”驿站。
第一个收发员要做的工作,就是收模型甲(线路甲)电磁铁传来的电报,然后用模型乙(线路乙)的闸刀开关将电报传出去,第二个收发员也是如此。
宇文温听到这里,点点头,陈鼓起勇气,继续说下去。
那么,模型甲的电磁铁(收报端),其上衔铁的动作,其实和模型乙的发报端(闸刀开关)之动作,是一模一样的,无非一个先动,一个后动。
这就是收报员的职责:收报(记录模型甲电磁铁衔铁出现的动作),然后发报(将动作用模型乙的闸刀开关重现)。
那么,既然电报的原理就是闸刀开关和电磁铁衔铁同步动作,为什么不能让模型甲的电磁铁衔铁,和模型乙的闸刀开关同步动作呢?
“譬如,在模型甲和模型乙之间,加个电池电路,将前者的衔铁当做新电路的开关,再给后者,也就是模型乙的闸刀开关加上电磁铁,使其兼任‘衔铁’一职,两边不就能自己同时动作了?”
“模型甲的开关合上,其电磁铁通电,将衔铁吸下来,那么,这个衔铁作为新电路的开关,也就把新电路连上,于是,加装了电磁铁的模型乙开关,也合上了。”
“它这么一合,模型乙的电路连通,于是模型乙的电磁铁工作,将衔铁吸住,所以,模型甲的开关,实现了对模型乙电磁铁衔铁的控制,根本就不需要人来重复一遍...“
“依旧是开关、电磁铁、电池构成的简单电路,就可取代中转接力的收报员了,原理很简单的,对吧?”
宇文温听到这里,目光一凝,看着三个连在一起的模型,呆了半响。
陈见着宇文温如同入魔一般,目光呆滞,心中有些不安,正要询问,却见宇文温提笔,开始在白纸上画“电路图”。
画着画着,宇文温把笔一甩,一手扯着头发,一手握拳锤着大腿,低声喊起来:“这么简单的原理,我....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
专利局,专利展示实验室内,实验桌上,一组代表着两京线的串联电路已经准备就绪。
桌前,站着身穿便装的宇文温和陈,又有林有地及专利局的官员恭候两旁。
宇文温看向陈,给对方以鼓励的笑容,陈深吸一口气,开始介绍她要申报的专利:电驿技术。
驿站传递公文或者消息,如果距离过长,一匹马肯定承受不了,需要接力传递:要么人马皆换,要么换马不换人。
同理,若把电报线路当做驿路,那么电报线路上各个“中转站”就等同于驿路上的驿站,于是,承载电报信息的电流就是驿使骑乘的马。
长距离传送公文,一匹马的马力有限,需要在中途驿站更换,同理,长距离传送电报,因为电线存在电阻,会让电流强度随着距离增加而衰减,所以,也需要在中途“换电”。
以两京线为例,虽然从整体来看是一条绵延数百里的长线,但实际上是由一段段“短线”连接而成,这些“短线”都有独立电池组供电的电报线路。
“短线”之间的连接处,就是“中转站”。
每个中转站里,有收发员值班,将线路一端(譬如长安)传来的电报记下,再将电报内容往另一端(洛阳)发送,一个个“中转站”的接力,才实现了长安到洛阳的电报通信。
因为这个缘故,电报的传递速度受到影响,若一个中转站里,收发员需要五分钟进行“中转”,那么沿线中转站累加起来的中转时间就不会短。
当然,这也比驿使骑马赶路送消息快得多。
陈要申请的专利,是一个由电流而不是人力控制的开关装置,这个开关取代收发员,“自动”对电报进行“中转”,使其能够继续传递下去,不耽误一分一秒。
其结构很简单,就是一个自带电池的开关、电磁铁电路。
将该装置接入电报线路,将两端电报线连接后,一旦“上游”电报线路有电信号传来,装置接口处的电磁铁(甲)随之工作,将衔铁(甲)吸住。
而衔铁(甲)就是装置内部的电路开关,一闭合,就让装置内部电路接通,使得装置出口处的电磁铁(乙)动作,吸住对应衔铁(乙)。
这个衔铁(乙),对于“下游”电报线路来说,就是个发报电键,于是,“上游”而来的电信号,通过这个自己供电的装置,自动“中转”到下一个电报线路中去。
这个装置,如同驿站接力般对电报信号进行接力,故而取名“电驿”。
陈讲解完,在宇文温的鼓励下,捏着串联电路的开关,以其为发报电键,开始发报。
十个串联的“电驿”成功“接力”,顺利将电报信号传递到末端的收报端上,随着电键的起落,收报端的炭笔也同步起落,在转动的纸带上留下“点”和“划”。
技术原理演示成功,宇文温率先鼓掌,其他人跟着鼓掌,在如潮的掌声中,陈激动万分。
这是别样的荣耀,陈激动得不知手该往哪里放,面颊泛起红晕,本就沉鱼落雁的容貌,显得愈发明艳动人。
她没想到,自己的一次突发奇想,居然成了“专利”,而夫君还让她以自己的名义,申报这个“专利”。
专利局的官员上前,为这个新专利进行登记,记录相关信息。
宇文温笑眯眯的对陈说:“这专利申请成功,接下来,不止两京线要改造,其他几条电报线也得改,电报的传递速度瞬间实现了同步送达,可不得了。”
“既然要改造,就必须用上你的专利技术,按规定,得付专利使用费,一年年累积下来,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哟。”
陈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妾、妾不需要这专利费的...”
“不行,规定就是规定,不然专利制度如何保障发明人的权益?”宇文温说完,向专利局的官员点点头,随后带着陈向外走去。
爱妃有了实用价值很高的“科研成果”,是该申请专利,然后享受发明的好处,虽然皇宫不缺这点钱,但宇文温认为对于陈来说,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他的女人,不该是站着只会低头,躺下只会张腿的漂亮花瓶,他和佳丽们相处,不该只有“啪啪啪”,应该多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现在见着陈那激动万分的模样,宇文温就觉得很不错。
神奇的“电驿”,省去了中转的收发员,解决长距离电报信号的“延迟”问题,提升了电报的通信效率,可喜可贺,但对于电报技术的突破,帮助不大。
电报,依旧是“独木桥”状态,同一条电报线路,依旧只能一方发报、一方收报,两边不能同时收发,依旧是点对点的“通讯”。
所以,一切照旧。
宇文温的心中无奈,并没有表现在脸上,因为专利证书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制作完成,所以他不打算在专利局待下去,问陈:“今日难得出宫,想去哪里看看?”
陈其实很想去东、西市转转,但皇后说过,尽量不要让天子在市井街头转悠,免得发生意外,于是她摇摇头:‘陛下,还是回宫吧。’
“这样啊....那便回宫吧。”
宇文温和陈登车,起驾回宫,刚走出去不远,林有地却从后面赶上来:‘陛下!陛下!’
林有地是天子近臣,所以侍卫们没有将跑向御驾的林有地扑倒,只是颇为礼貌的将其与马车隔开一段距离,宇文温听得林有地在喊,便让马车停下,吩咐侍卫让林有地过来。
拉开窗帘,对已到车边站着的林有地说:“何事如此焦急?”
“陛下,有、有、有新、专利到、了!是益州、分局上、呈的新专利!”
宇文温笑道:“是什么方面的专利,让林大匠急得如此模样?”
林有地因为过度激动导致会说话结巴:“陛...陛下!有、人申、申请了电、报专利!”
宇文温正想说哪来的山野村夫,把早就公布原理的电报当做专利申请,却听林有地补充:“陛下!是、是新式电报专利啊!”
第四百七十九章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
夏末的一个中午,烈日当空,万里无云,长安城依旧熙熙攘攘,专利局外,便装侍卫正在警戒,专利局里专利展示实验室,几乎挤满了人。顶 点 X 23 U S
实验室被屏风隔成“卅”字,也就是中间位置被屏风隔成了八个隔间,每个隔间里都摆着高脚桌、高脚椅,桌子上放着电路装置,椅子上坐着电报收发员。
又有一些人在隔间里来回转悠,手里拿着一条条电线,似乎是在接线。
挂在墙上的挂钟,指针走到十二点十分,身着便服的宇文温看了看手中怀表,又看向这些隔间。
他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样,不是因为昨晚“鏖战”过度,而是因为单纯的睡不着:今天的实验太重要了,一想到结果若是真的,他哪里能睡着。
大半个月前,他得知一个消息:有人在益州专利分局申请专利,其内容,是一种新式电报通信技术。
专利申请人称,自己发明了一种新式电报通信技术,其性能特点有两个:其一,可以实现一条线路内两点之间同时发报、收报。
第二,一条线路上,连两端一起算,可以有十二个收发点,各点之间可以同时相互收发电报,互不干扰。
以上性能,不受电报线路长短影响,即便是长达数百甚至上千里的电报线,都没有问题(前提是确保足够的电流),而且线路简单,直接利用现有电报线路就行。
这样的发明对于宇文温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但益州专利分局已经确认了这项专利技术的有效性。
所以,当时宇文温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立刻派人去益州,把那个“不正常人类”抓起来。
没错,只有“不正常人类”,才能实现这样的技术突破。
但宇文温很快改变了主意,他要亲眼看看,这技术到底是怎么回事,而现在,见证“奇迹”的时候快到了。
宇文温喝了一杯茶,坐回座位,此时,他的位置在实验室大厅一角,一个用屏风围起来的“包厢”,片刻,拿起手中的资料,再次看起来。
这是技术申请人亲自写的技术介绍,对其发明的新式电报技术进行了详细的解释,还配有电路图。
技术申请人,目前求学于益州州学,也就是有名的“石室精舍”,一直钻研“电学”,也研究电报,所以写出来的技术介绍其行文及用词十分“规范”。
宇文温稳了稳心神,认真看起来。
现有的电报通信,靠着发报端的开关(电键),和收报端的电磁铁,以直流电为载体,实现信息的传递,是为直流电电报。
这样的通信原理,决定了一条电报线路内,只能一方发、一方收,无法实现两方同时收发电报。
为什么?
因为直流电的特性限制。
电流分为直流电和交流电,这是当今电学的基础知识,直流电是指大小和方向都不随时间而变化的电流,而交流电是指大小和方向都随时间做周期性变化的电流。
这就意味着,直流电的电信号(电流),从电学角度来看都是一模一样的,而交流电的电信号,却可以因为其频率(交流电在一秒钟内完成的周期变化次数)的不同,各有不同。
所以,想要实现电报线路的一线多路(电报报路,也就是通信通道)通信,让一条线上的多点实现相互间的同时收发,必须依靠不通频率的交流电来传递电报信号。
其通信原理是什么呢?
是交流电的特性:不同频率的交流电(频率之间的差距要够大),在交流电路里彼此独立,互不干扰。
就像一条独木桥,虽然只能容一人通过,可当人和人(交流电和交流电)之间是相互透明的,那么这些人(交流电),就可以同时通过独木桥而不会发生拥堵。
这通信原理,是技术申请人提出的,所以对方的电报通信技术,不是以直流电为载体,而是依靠交流电,是交流电电报。
这段时间,宇文温和技术人员对此项新技术进行研究,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首先,用交流电来传递电报信号,会遇到一个大问题:电磁铁。
由直流电驱动的电磁铁,和由交流电驱动的电磁铁,“工作状态”完全不同。
如果有一只非常灵敏的小磁针,将其它放在通电的直流电池铁旁,那么这只小磁针会固定在一个方向上。
而在通电的交流电磁铁旁,这只小磁针会不断地改变方向,转个不停。
原因就是直流电的方向恒定,所以直流电磁铁的磁场方向恒定,交流电磁铁恰恰相反。
所以,交流电磁铁无法让衔铁处于简单的“开”、“合”状态,而是处于疯狂摇头状态,根本就无法在纸带上实现有效记录。
交流电电报技术,宇文温的技术人员已经研究多年,却无法突破,所以放弃了。
可是,新式电报技术的申请人,说自己克服了这个技术障碍。
办法有两个,第一个,宇文温倒是早就知道:把交流电变成直流电。
新式电报技术,要用到直流电和交流电的相互转换:发报端发出直流电信号,然后转变成交流电在线路里传输,到了收报端,转变成直流电,带动电磁铁,在纸带上留下“点”、“划”。
要实现这样的构思,必须借助特殊电路或者装置:将直流电变成交流电,需要“逆变器”,将交流电变成直流电,需要“整流器”,这两个电器元件早就已经“诞生”。
一条电报线上的数个发报端,可以靠“逆变器”将各自发出的直流电信号,转变成不同频率的交流电信号,一起“行走”在线路里。
但问题随后而来:接收端如何从电路里那“熙熙攘攘”的电流中,“过滤”掉不需要的“糟粕”,留下自己想要的特定频率交流电?
这就需要一个能够“识别”特定频率交流电的“电流过滤器”来把关,让特定频率的交流电“通过关门”,进入整流器,变成直流电,带动电磁铁,然后在纸带上留下“点”、“划”。
所以,办法之二,就是收报端靠“电流过滤器”,获取特定频率的交流电信号。
这种“电流过滤器”,宇文温的技术人员研究了十几年,却死活都研制不出来。
现在,新式电报技术的申请人,说自己发明了关键的“电流过滤器”,实现了交流电电报通信。
也就是说,对方的新发明,最关键一点就在于这个“电流过滤器”上。
申请人将这个技术披上了道家学说色彩,美其名曰为“太极玄功”。
在其看来,直流电有正负极,是为“两仪”,交流电没有正负极,或者说是正负极相互交换,宛若阴阳鱼,所以是“太极”。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是《易经》上的内容,而这个申请人的“太极玄功”,其神通就是将“太极”(交流电)和“两仪”(直流电)相互切换,将电报信号传向四方(四象),毫无障碍。
此人以一己之力,突破了许多人努力二十余年都无法突破的技术难关。
这是一位了不起的“土生”科学家,值得敬佩。
宇文温如是想,将资料合上,然后盯着封面上的署名,目不转睛。
专利申请人:袁天罡。
他看向大厅中央,看着那个忙碌的身影,不知该说什么。
你不去相面、算命、推演未来,却转行研究起电学,如此不务正业,不怕遭天谴么?
第四百八十章 太极玄功,逆转电流
中午十二点二十分,技术展示正式开始,由屏风隔出来的八个隔间内,每个造作员开始向其他隔间发电报,以此验证新式电报技术能否实现“多点同时收发”。m.www.uu234.netwww.uu234.net
围在隔间周围的人们,聚精会神看着各个隔间,林有地拿着“技术说明”,一边看,一边盯着隔间。
看着操作员们有条不紊的发电报,看着发报机旁边的接收机不停在纸带上留下“点”、“划”,心中百味杂陈。
很显然,这项新技术是没问题的,八个隔间,代表着八个电报收发点,在同一时间、同一电路上,一起发电报、收电报,真正地突破了技术难关。
那么多人,努力了二十多年都无法突破的技术难关,被一个“半道入行”的人突破了。
关键点,就在于“滤波器”。
过滤不同频率交流电(电波)的电路装置,专利申请人取名为“滤波器”,名字很贴切,意思就是能够过滤电波的器件。
这个装置,几个技术小组攻关多年都拿不下来,现在大家看到了实物,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电学发展了将近三十年,许多知识和理论不断完善,然后众所周知(学术范围内),而许多电路元件也纷纷被研究者发明出来,其中就有逆变器、整流器、变压器,还有电容器、电感器。
逆变器可以将直流电变成交流电,整流器可以将交流电变成直流电,变压器可以将电压升高或者降低,十分神奇。
而电容器,就是容纳电流(交流电)的“容器”,当电路中的交流电量过多时,电容器就会容纳多余的电;若电路中电流降低,电容器就会将多余的电“放出”,稳定电路电流。
所以,电容器的作用就像水库,水多蓄水、水少放水。
至于电感器,是能够把电流转化为磁力而存储起来的元件。
电感器的结构类似于变压器,但只有一个绕组,具有一定的电感,只阻碍电流的变化。
如果电感器在没有电流通过的状态下,电路接通时,它会试图阻碍电流流过它;如果电感器在有电流通过的状态下,电路断开时,它将试图维持电流不变,也和水库类似。
这两个电路元件,二十几年前就已经有了,本身就有滤波的特性,只是对于如何利用好这一特性来实现电报通讯,技术人员一直找不到好办法。
现在,大家看到了“滤波器”的电路图,才知道原来电容器、电感器可以这么用。
八个隔间里,操作员员发报,其直流电信号经过逆变器,变成八种频率的交流电信号,进入电报线路,混合在一起。
这股“混合电信号”,就在电路里“流动”,每到一个隔间的收报端,该收报端的“滤波器”就对“复合电信号”进行过滤。
“滤波器”将特定频率的电流“拦下”,引入隔间的整流器,变成直流电信号,让隔间收报端的电磁铁工作。
其他频率的电流,透过“滤波器”,在电报线路里继续流动,抵达下一个隔间的收报端,接受“过滤”。
因为不同频率的交流电在同一电路里互不干扰,又有能依靠“滤波器”分出特定电流,所以能够实现多点同时用一条电报线进行电报的收发。
伟大的发明,真了不起!
林有地如是想,和其他人一样,看向该项技术申请人袁天罡的目光里,除了钦佩还是钦佩。
这位面颊消瘦、看上去至少有四十岁以上,虽然年纪不小,“改行”学习电学知识不过数年,却取得如此令人震惊的成就,大家作为“从业多年”的技术员,还真是要加一把劲。
成为众人瞩目焦点的袁天罡,却盯着眼前隔间高脚桌上的发报机。
这发报机可不是益州州学实验室用的电键式发报机,其结构复杂了许多,他之前从未见过。
但是,仔细观察一阵子后,袁天罡发现这发报机和音乐盒类似,用打孔纸袋进行“奏乐”。
也就是说,发报员事先将要发送的电报内容编成四位数的电报码,再在纸带上打孔,将电报码“写”在打孔纸带上,然后将打孔纸带送入发报机。
摇动摇把,于是发报机就如同音乐盒奏响音乐般,将电报码变成直流电信号发出去。
如此一来,发报速度立刻提升数倍,而因为打孔纸带可以“留底”,所以发报人在发报前后都可以检查电报内容是否有误。
‘果然,朝廷对于电报的研究很深。’
袁天罡如是想,捻着颌下胡须,默默地点点头,见着将作大匠林有地近前要问问题,拱手后问:“林大匠,不知还有何疑问?”
林有地笑着摆摆手:“先生何须多礼,先生发明的电报技术,如今只能支持十二个点同时收发电报?”
“是,鄙人不才,所制逆变器精度不好,所以逆变出来的交流电,其频率误差较大,所以各交流电之间频率其间隔必须大些,否则容易相互重叠。”
“原来如此,那么,只要用上更精密的电器元件,想来一条线路上同时收发电报的“点”还能大幅增加?”
袁天罡点点头:“正是。”
两人正说话间,实验结束,大获成功,专利局的官员宣布实验结果有效,林有地率先鼓起掌。
如潮的掌声中,人们后退,让出中间一条路,宇文温笑眯眯的走上前。
袁天罡见着天子来了,赶紧行礼:‘草民见过陛下!’
“袁先生的太极玄功,能够逆转电流,朕亲眼所见,只觉精彩异常。”宇文温看着这位历史上著名的预言大师,心里没有丝毫不自在的感觉,全都是喜悦。
“草民惶恐,这只是雕虫小技,担不得陛下如此盛赞....”
袁天罡面对天子,不卑不亢,虽然今天是第一次面君,却没有常人那种惶惶然连话都说不利索的模样。
“不,担得起,这项技术,利国利民,朝廷,是必须要用、并且付费使用的。”
袁天罡闻言一愣,赶紧说:“陛下!草民愿将此项专利献给朝廷!”
“不,子路赎人的故事,朕是知道的,若朝廷白拿先生的发明,那么天下间就不会再有人愿意为自己的发明申请专利了,专利制度也会名存实亡。”
宇文温说完,看着袁天罡,赞许的点点头,又说:“先生为朕除去一个心病,朕很高兴,先生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袁天罡日盼夜盼,盼的就是得天子说出这句话,也不矫情,再次行礼后说:“陛下,草民向往西阳五庄观已久,希望能到五庄观,深入研究高压电流!”
“高压电流?先生的意思,是想有资格调用黄州电源的电力么?”
“是。”
黄州有“雷电之源”(水电站),这在学术圈子里已经不是秘密,所以宇文温不奇怪对方知道这件事,有些好奇的问:
“朕听专利局官员说,说先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又通‘风鉴’、相面、占卜之术,奈何仕途不顺,便辞官赋闲在家多年,如今为何不出仕,为国效力?”
袁天罡答道:“陛下,草民以为,电学玄妙,蕴含天地造化之力,草民悟道多年,却不得其门而入,想来关键之处,就在于电学。”
“草民蹉跎多年,数年前才得以学习电学,只觉朝闻道、夕可死,愿以风烛残年之躯,入五庄观证道!”
宇文温闻言颇为感动:连“证道”二字都说出来了!
且不论这位到底是神棍还是活神仙,只说为了研究电学如此执着,不惜改行也要去五庄观“证道”,宇文温觉得不答应的话,简直是不通人情,于是点头:
“好,朕准了,不过在那之前,还请先生协助朝廷将新式电报技术完善。”
第四百八十一章 众人拾柴火焰高
上午,实验室里,穿着白大褂的技术员们忙碌着,将经过重新设计、优化的新式电报机组装起来,发明了该项新技术现的发明者袁天罡亦在其列。m.www.uu234.netwww.uu234.net
从那日在长安专利局展示自己的新技术起,已经过去大半个月,在众多技术人员的努力下,袁天罡的新式电报通讯技术已经用于电报机的改进。
他所在实验室,是精工院的电学实验室,各种设备齐全,技术员们都是老手,所以相互交流、合作起来十分顺畅。
袁天罡的新式电报装置,其自制或者用教学模型改装的电路元件,被精工院更加精密的元件取代,无论是电容器、电感器、逆变器、整流器,其精度都比原先的配件好许多。
高精度的逆变器,可以将直流电转变为精准频率的交流电,于是不同频率的交流电信号,相互间的频率可以“靠”得更近,于是可用的“报路”更多。
这道理,和士兵排队类似,若士兵的间距长,那么有限的距离上,一列队伍中的士兵数就会少;若士兵之间的间距短,同样距离限制上,一列队伍中的士兵数就会变多。
经过改进,现在的交流电报通讯,可以实现二十四条“报路”在一条电报线上共存。
这就意味着电报线的效率大增,朝廷花钱拉一条电报线,沿线会有更多地区享受到电报的便利,而对应地区的官府,其普通公文的传递会更加便捷。
在此基础上,若一条电报线路实行“分时多(报)路制”,能够参与电报通讯的电报收发点会翻倍。
譬如,一条线路上,上午八点到十二点(一时段),是甲组二十四个电报收发点进行通讯,中午十二点到下午十六点(二时段),是乙组二十四个电报收发点进行通讯。
下午十六点到晚上二十点(三时段),是丙组二十四个电报收发点进行通讯。
这样的“分时多(报)路制”,能让一条电报线路上,参与电报收发的“点”达到七十二个。
如果全天二十四小时都划分时间段(每个时间段为四小时),能参与电报收发的“点”将达到一百四十四个。
如果电报线变成两条(原有的电线杆上多架一条线),这个数字又翻倍,变成二百八十八个。
这是一个能让人欢呼雀跃的数字,全都建立在交流电报技术上,毫无疑问,大家盼了许多年的那一天,终于到来了。
但新式技术下的电报机要大规模实用化,必须重新设计、制造,所以袁天罡的“原理验证机”必须变成“量产机”,随着电报线的架设,销往各地。
所谓“量产机”,就是同型号批量生产的机器,其制作过程、内部结构、使用方法都是一样的。
如今的技术水平,能够实现单线二十四报路,那么量产型电报机的发报和收报,就必须能够在这二十四个频率自由切换。
为了加快发报速度,必须采用打孔纸带发报方式;为了方便维修,以及坚固耐用,机器的结构要优化且容易拆卸,以便更换故障零件。
同样,为了方便大批量生产,量产机的结构也必须优化。
所以,如何将“原型机”优化成“量产机”,是袁天罡和精工院技术人员的任务之一。
当新式电报机定型,并且通过试用,确定性能合格,便会大量生产,届时,朝廷拉起的一条条电报线,其线路上的各个电报收发点,都会用上这样的电报机。
另外,不久前获得专利的“电驿”,因为是针对直流电报线路而设计的,所以为了适应交流电报线路,也得进行改进。
大半个月时间,对于袁天罡而言仿佛稍纵即逝,在精工院实验室的日子里,他如同一只掉进米缸的老鼠,欢欣鼓舞之余,总觉得时间过得太快。
在这里,他第一次见识到皇朝高水准实验室的水平有多高,看着一座座精密车床及加工机械,看着一个个精密的电压表、电流表,还有各种神奇的实验装置,袁天罡觉得自己不虚此行。
他本来一直在研究占卜、相术,试图寻找天道变化的玄机,自从入了电学这个新天地,就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电,实在是太玄妙了,袁天罡认为,电学就是悟道的根本,太极(交流电)和两仪(直流电),玄而又玄,若能将其中奥妙一一掌握,那么参透天机便指日可待。
也许,他有生之年,看不到那一天的到来,但是,不努力一下,感觉自己就白白到世间走了一遭。
不知不觉中,已是正午,忙碌的人们,终于将量产型新式电报机的“原型机”组装完毕,大家看着袁天罡,笑道:“先生,请给这机器取个名字吧?”
袁天罡闻言觉得奇怪:“取名字?此是为何?”
有人解释:“先生,但凡作为商品出售的机器,都会有型号或名字,以方便销售,譬如蒸汽机、抽水机,甚至火轮船,都有型号或者名称的。”
“要么取名‘某某式’,要么是‘某某型’,或者‘某某一型’、‘某某二型’等。”
“这样啊...”袁天罡沉吟起来。
这算是父亲给出生的儿子取名字?
。。。。。。
“迅雷型电报机,通过在两京线的试用,展现了多路通信的能力,达到了设计指标,可以让单条电报线路实现至少二十四个电报收发点同时收发电报的能力。”
“如果电报通讯采取‘分时多路制’,电报收发点的数量会大幅增加....”
政事堂内,将作大匠林有地向天子及三高官官们介绍新式电报机“迅雷”,这种电报机已经通过两京线的“试用”,性能不错。
宇文温看着手中资料,品味着“迅雷”二字,觉得有些好笑。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于形容“快”,而电报通讯相对于驿使的“日行八百里”,确实是快如迅雷,所以新式电报机取这个名字,确实不错。
此刻,林有地在向三高官官演示“迅雷”是如何多点同时收发电报,宇文温的注意力,却全在手中的资料。
这份技术资料,三高官官们基本上看不懂,但他可以,因为他关注电报技术发展已经关注了快三十年,所以对于各种名词、术语都很熟悉。
却又很陌生。
逆变器、整流器、变压器、电容器、电感器,他多多少少记得这些名词,却记不不太清楚其原理是什么。
所以,历时二十余年终于诞生的“多(报)路式电报机”,可以说有很多“父亲”,其中却偏偏没有他。
各类电路元件,是许多技术人员在不断实验中摸索出来的,至关重要的“滤波器”,是一个半路改行的算命先生袁天罡所发明。
能让长距离电报线摆脱人工中转的“电驿”,由一个几近于科学文盲、接触电报知识不到两小时的小娘子发明出来。
孔带式发报机,是一名爱好打孔纸带音乐盒的技术人员发明,其改进,是一位闲来无事、喜欢摆弄音乐盒的铁路电报中转员完成。
这些人,根本就没接受过什么“初中”、“高中”物理学教育,却可以从宇文温的回忆碎片里,将电学知识渐渐完善,然后发扬光大。
无数人的智慧累加在一起,超过了他这个“不正常人类”的智慧,将一件看起来不可能实现的事情,变成了可能。
新式电报机是这样,蒸汽机也是这样,各种新技术也是这样,宇文温感受到了一股蓬勃向上的朝气。
在这股强劲的朝气面前,他忽然觉得自己老了。
正如一个父亲,一把屎一把尿拉扯着儿子,蹒跚学步、时不时尿裤子的儿子渐渐长大,开始当家,开始拿主意,开始嫌弃“老头子”嗦、落伍、跟不上趟。
此时此刻,这种感觉分外强烈,宇文温忽然觉得,从技术角度而言,自己老了。
当越来越多的技术问题浮现,越来越多的技术发展需求出现,他已经力不从心,无法解答,无法指点迷津,他真的老了。
但是,我的“儿子们”长大了,成才了!
二十年到二十五年,是一代人的时间,我用一代人的时间,培养出了基础科学的教育、研究体系,未来的科学家们,已经开始崭露头角了!
宇文温心中的些许惆怅,很快被喜悦冲刷得无影无踪,他渐渐失去了“技术领路人”的能力,但这是好事。
众人拾柴火焰高,宇文温知道自己不可能一辈子都要给技术发展当“领路人”,现在有越来越多的人走在队伍前面,渐渐承担起这个责任,难道不该高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