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昆明
一望无际的水面,波光粼粼,微风拂面,阵阵浪潮拍打岸边,如果不是远方湖畔处的绵延群山,此情此景真会让斛斯万善以为自己是在海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看看正在饮水的坐骑,再看看四周,斛斯万善再次于心中感慨:风景真的不错!
如今已是明德三年一月,想来中原依旧寒风凛冽,但在这南中腹地的昆明,气候却宛若春天。
昆明,是朝廷刚给昆州州治定下的名字,而这座大湖,名为滇池。
据说古时在滇池一带有“昆明族”,所以朝廷为昆州州治取名“昆明”,而“滇池”二字,《华阳国志南中志》中有记载,大军出征前,战前会议上,斛斯万善就看到过相关内容。
如今在这滇池旁的昆明城驻扎大半年,他渐渐适应了这里的气候,看着风景宜人的滇池,又看看岸边大量新开辟的农田,以及正在疏浚水渠的青壮,不由得感慨起来。
谁也没有想到,陛下对开发南中是如此的执着。
南中,位于蜀地以南,烟瘴之地,虽然中原历代朝廷均在南中设州郡,但刺史、郡守之职,均为当地大姓、夷帅、豪强所占。
这些所谓的州郡官虽然奉朝廷为正朔,实际上自行其是,形同割据。
南中大姓爨氏,实际上控制着南中富庶之地,多有不臣之心。
明德元年,朝廷开始加强对南中的控制,任昆州刺史的豪酋爨起兵反叛,南宁州及其他爨氏控制的州郡随后皆反。
消息传到长安,天子以史万岁为行军总管,领兵四千,自西宁州入南中,一路南下,跋山涉水、披荆斩棘,历经大小上百战,破数十蛮部,转战千余里,终于攻入昆州。
爨及其子爨宏达等爨氏要人兵败被俘,随后被押往长安,爨氏经此重大打击,实力大衰。
而官军北归时,有益州兵马守南宁州,行军总管史万岁留下千人驻扎昆州州治、如今名为昆明之城池,斛斯万善为守将。
以千人镇守昆州,面对周边无数蛮部,可谓孤虎难敌群狼,即便斛斯万善和部下再善战,都无法长期维持昆州局势。
所幸,援军很快就赶到了交州总管府的军队,自东南古道而来,兵力五千,跋涉千里,进驻昆明。
交州地区,位于南中地区东南方向,两地相隔千山万水,却有一条叶榆水连接,南中位于叶榆水上游,交州总管府地区位于叶榆水下游。
交州军是沿着叶榆水北上,于昆州南境、叶榆水北岸步头附近登岸,步头城内爨氏兵早已闻风溃散。
千里跋涉的交州军,以步头为据点,向北跋涉数百余里,抵达昆明,这条从交州入南中的路古来有之,据说为后汉“马援古道”中的南段。
交州总管府后来又增兵五千,经昆州抵达南宁州驻扎,而朝廷随后设南宁州总管府,经略南中。
明德二年中,又有一万交州军陆续经由叶榆水北上抵达昆州,开始进一步扫荡不臣之辈。
实际上就是捕捉生口(奴隶)。
累计两万交州军,其中至少一万五千人是捕奴队成员。
南洋贸易公司提议,交州总管府牵头,交州各地豪强积极出人出粮,才有了如此充沛的兵力出击,沿着叶榆水北上进入南中,协助朝廷经略南中,顺便做买卖。
来自交州的无数捕奴队,和南中本地豪酋合作,开始大规模捕奴。
大量生口经由昆州南下,抵达叶榆水北岸步头城,在那里乘船顺流而下,抵达下游千里之外的交州地区,随后被蜂拥而来的庄园主、种植园主抢购一空。
交州总管府多年经营,劝课农桑,又引入曲辕铁犁、插秧发,使得各地豪强开辟的农田、土地越来越多。
庄园、甘蔗种植园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庄园主们急需大量人手开荒、种田、种甘蔗,所以交州的生口买卖愈发红火。
数年以前,交州豪强们便组织捕奴队,沿着叶榆水而上,攻掠沿途各土人山寨,掠夺生口,沿河修建有许多堡寨,充作生口的转运站,兼做贸易据点,和识相的土人们做买卖。
正是因为对生口的强烈需求,使得叶榆水中下游沿岸有无数交州捕奴队的据点,甚至有一些河段已在岸边开凿了道路,方便通行车马。
这也是交州军能顺利北上的原因之一。
现在,进入南中的交州捕奴队越来越多,而南中各地和捕奴队合作的豪酋也越来越多,这种“双赢”的结果,就是南宁州总管府的军事压力骤减。
而昆州州治昆明,成了大量捕奴队及其货物生口的“集散地”,人气空前兴旺,城池规模不断扩大。
生口买卖使得昆明人气大量聚拢,仿若鄂州武昌。
斛斯万善收回思绪,骑上随从牵来的马,缓缓往昆明城而去。
朝廷任命的昆州刺史已经到任,所以斛斯万善的职责就变成了纯粹的军务,带领部下保护屯田开荒的百姓,维持昆明城内治安,讨伐周边蛮部。
然而昆明周边蛮部,不老实的都被捕奴队找借口荡平,老实的都乖乖听官府差遣,或者和捕奴队合作去抓生口一起发财。
所以驻扎昆明的斛斯万善及部下,如今悠闲得很。
每日操练完到滇池边饮马,然后策马驰骋在湖光山色之间,这种生活是大家事前没想到的:将士们没想到昆明的人气那么旺,毕竟距离长安太远了。
南中远离中原,以昆明为例,要去长安,首先得向北走,经南宁州州治味,过朱提,抵达西宁州州治都。
都和昆明之间的距离,就有一千里,虽然从味城到都有秦汉时开凿的五尺道,但依旧坎坷难行。
到了都,北渡大江前往成都,再入关中前往长安,这段路将近两千余里。
从昆明到长安,超过三千里路程,单程至少要走上三个半月,所以当初主动要求驻防昆明的斛斯万善,以为一旦出事,自己和部下会孤悬于南中腹地一段时间才能等到益州增派的援军。
援军很快就来了,不是自北面益州南下,却是从南面而来,兵力还不少。
从交州出发的交州军,因为是听从朝廷调遣,作为偏师从东南方向侧击南中,故而提前出发以作策应,所以就在斛斯万善留守昆明不到半个月,五千交州军抵达了昆明。
同期抵达的军队,还有交州军沿途纠集的蛮兵,有这些被收买的蛮兵开路,交州军一路通行无阻。
换句话说,若当初南征的官军战事不利,也不至于落入身陷绝境的地步,因为交州军很快就能从后背给爨氏来一刀,捅个透心凉。
来自交州的士兵,明显比来自中原的士兵更能适应南中的气候,而因为多为捕奴队成员,所以对于山林作战十分精通,求战的**很高,加上装备精良,打起各地蛮部十分轻松。
有了这么强劲的打手,驻扎昆明的官军确实无所事事,若不是坚持每日操练,怕不得人人重上几斤。
此时,看着眼前那规模已翻了一倍的昆明城,斛斯万善有些恍惚,城里除了官署、库房、军营、百姓居住的里坊,至少有一半是各种商号、邸店。
商号,自然是各捕奴队的‘分号’,不仅为各位“好汉”提供住宿,还关押着大量抓来的生口,过上几夜便要押往交州。
往来昆明的人越来越多,因为官军明摆着要在南中扎根,所以蜀地许多商贾纷纷赶来,在朱提、味城、昆明抢占有利地块,设邸店做买卖。
把打仗做成买卖,陛下的心思果然一贯如此啊!
斛斯万善如是想,忽然听见城中传来钟声,抬头看去,却是钟楼开始正点报时,他习惯性掏出怀表对时间。
看看,和西阳、武昌一样,钟楼都有了!
第二章 只把昆明做西阳
昆明城一隅,风尘仆仆的宋先,刚入城却顾不得休息,先在自家落成没多久的邸店查看起来,里里外外走了一遍,仔仔细细看了一圈,终于满意的点点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掌柜和伙计见东家满意,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东家可是把昆明店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是出了纰漏,自己拿到的好处,可都要泡汤了。
南中烟瘴之地,许多人闻之色变,而蜀地各豪商要在朱提、味城、昆明抢占商机,必须派人开邸店以为立足点,所以为了激励掌柜和伙计们入南中,东家们都许下了重酬。
宋东家也不例外,而大家来到昆明后才发现,这里的气候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相反,昆明一带气候宜人。
眼见着昆明城人气越来越旺,大家都对在此生根、开枝散叶充满信心,所以对于东家的要求是认真对待,不想丢了饭碗。
“嗯?这院落、房屋样式,怎么有些特别?”
宋先忽然发问,掌柜闻言愣了一下,赶紧回答:“东家,这是官署统一要求的形制,毕竟联排邸店嘛,形制统一才好联起来,各邸店中间有山墙分隔,防的是走水时烧掉一条街。”
掌柜顿了顿,又道:“毕竟营造工匠们都是黄州来的,黄州西阳什么样,昆明就照着来。”
宋先看着自家院落和左右院落,看看一模一样的临街三层楼房,有些感慨,在掌柜的引领下入后院,准备用膳。
宋先是益州人,成都富商,去过山南,到过黄州西阳,西阳给他的感觉很震撼,而当他抵达昆明时,见着城内情形,只觉有些恍惚。
这座昆明城,第一眼看上去,就像缩小版的西阳,刹那间,宋先还真以为自己到了西阳城。
城内有钟楼,街道干净,没有寻常城池里泥浆遍地、屎尿横流的模样,而房屋的样式,也和西阳差不多。
耳边传来“当当当”的声音,那是钟楼正点报时,宋先见着掌柜掏出怀表对时,忽然想起一件事:“拜帖呢?你们递过去了么?”
掌柜闻言回答:“东家,拜帖已经递了,约定时间是后日上午九点正。”
“喔...”
见着东家沉吟,掌柜命人捧来一个木匣,打开后,里面是一个怀表。
“东家,南洋贸易公司的掌柜们,最讲究守时了。”
“嗯。”宋先拿起怀表,看了看,交给亲随,仔细交代:“你要记得上发条,正点对时!”
亲随应诺,接过怀表后小心收起来,宋先一边吃着厨子刚做好的饭菜,一边琢磨起事情。
南洋贸易公司主营海贸,交州是其经营区域,可南洋贸易公司却在距离交州千山万水的南中昆州开设“办事处”,这件事听起来有些荒谬,但实际上很正常。
因为昆明往南走数百里,就能抵达叶榆水北岸的步头,在步头乘船顺流而下,数日内就能抵达千里之外的交州。
从益州成都南下,经都、朱提、味城可达昆明,再从步头乘船去交州州治龙编,全程不过月余时间,比起走长江经广陵入海再走海路去交州龙编要方便。
这就是益州入交州道,传说中后汉的“马援古道”。
当然,交州出产的白砂糖,以及各种海外香药和奇珍异宝,同样可以沿着这条道路入益州,比起原本的入蜀商路,要方便得多。
所以,南洋贸易公司才会在昆明设“办事处”,为在南中销售各类货物做准备。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蜀地豪商们确定朝廷真的要经营南中、重新打通益州入交州道时,沸腾了。
大家开始聚集人力物力,沿着官府重新扩宽的入南中“五尺道”南下,抢着在朱提、味城、昆明这三处要地设邸店,然后组建商队,开辟新的财源。
或称“市场”。
“市场”二字,是山南荆襄商贾时常放在嘴边的一个“词”,宋先和山南商贾打过很多交道,发现这些人的眼界,已经和他们有些不一样了。
所以,这些山南商贾跟在官军后面在南中捞得盆满钵满,而他们作为蜀地商贾,却没能在毗邻的南中地区喝上“头啖汤”。
怪谁?还不是怪自己!
想到这里,宋先有些无奈,当初南中爨氏反叛时,朝廷调集兵马入南中平叛,益州总管府署曾经号召商贾们踊跃拥军,但大家都是应付了事。
宋先也是如此。
不是大家对官军没信心,是因为大家认为官军即便击败了爨氏,朝廷也无法控制南中,所以即便朝廷许诺给踊跃拥军的商贾以好处,在南中经商的商贾有优惠措施,谁也不感兴趣。
因为爨氏盘踞南中数百年,正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大家都认为短时间内朝廷无法重建南中秩序,所以何以通过在南中经商赚大钱?
南中,古时滇国故地,当年三国归晋,天下分十九州,晋廷于南中设宁州。
后来天下大乱,中原板荡,宁州驻军及南中各地大姓、夷帅之间反复征战,中原朝廷自两汉、蜀汉以来数百年经营版图,由于豪强做大而逐渐瓦解。
晋廷南迁建康,初期,建康朝廷的宁州刺史尚能对南中豪强进行打击,但随后南中局势渐渐失控。
各地豪强、大姓、夷帅相互间攻伐、兼并,弱肉强食的结果,是剩下一个人数众多的大姓:爨氏。
爨氏盘踞宁州,控制南中富庶地区,只在形式上仍对中原王朝(南朝)“奉正朔”,实际是在南中闭关自守,野心渐长。
爨氏分为东爨、西爨,又称“两爨蛮”,是南中各地的实际控制者,虽然南中地区分设多个州郡,又把宁州拆分为南宁州、西宁州等几个州郡,但刺史、郡守多为爨氏子弟。
自侯景之乱、蜀地为魏国(西魏)所有,南中各地改换门庭,奉长安朝廷为正朔,但实际上依旧如故。
长安朝廷(周国)依旧只能遥授爨氏子弟以刺史、郡守官职,无法实际控制各州郡,甚至连当地官员任免都无法做到。
而南中每年上缴朝廷的赋税寥寥,朝廷都对此无可奈何,毕竟鞭长莫及,不在南中驻军,又如何控制当地。
往南中这种烟瘴之地派兵,派得越多死得越多,更别说如此多的兵马驻扎南中各地,大量消耗的粮草从哪里来?
然而驻扎的兵马少了,无法震慑各处蛮部,朝廷派出的官吏没了兵马做依仗,迟早会死于非命。
蜀地的商贾,对于南中的情况多有了解,所以当时没几个人响应朝廷的号召,借着踊跃拥军以换取日后在南中经商时的各种“优惠政策”。
所以现在一个两个后悔莫及。
朝廷对南中的态度,如今已经众所周知,不断派兵进驻,又调集人力物力疏通驿道,从都到朱提的五尺道,如今已拓宽到十五尺。
朱提城已经人满为患,外廓不断扩大。
大量来自山南的商贾涌入南中,以都、朱提、味城、昆明为据点,快速开辟新商路。
都、朱提、味城、昆明,变得和西阳一样,都有钟楼,都有样式相同的“联排邸店”,城中到此可见大量操着山南口音的各色人等。
而东南方向的交州总管府,其当地豪商也在南洋贸易公司的带领下,组织商队沿着叶榆水进入昆州,随即开辟了新商路,开始和南中各地蛮部做买卖。
交州豪商在南中最红火的买卖,就是贩卖海盐给诸蛮部,自己捕奴或者从蛮部那里购买生口,运到交州贩卖。
而这些买卖,自古以来就是蜀地商贾做的!
蜀地出产井盐,而南中出产僮(人奴隶),商贾贩卖蜀布、食盐入南中,换得僮回来转卖,千百年来就一直这样,结果“传统市场”居然被人抢了。
回过神来的蜀地商贾,很快就做出应对,试图亡羊补牢,而朝廷,也给了大家亡羊补牢的机会,号召商贾募集人手入南中各地生根发芽。
朝廷已经决定要打通益州入交州道,如此一来,益州商贾和交州商贾,可以一起发大财。
想着未来数年后的美好“钱途”,宋先不由觉得心旷神怡。
益州和交州之间的商路已经算通了,昆明城作为商路上的要地之一,其规模必然越来越大,自己好不容易抢得一席之地,可不能浪费了。
所以,等和南洋贸易公司的掌柜们谈妥买卖,在昆明还得多开几家邸店才行。
第三章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南宁州,州治味城,南宁州总管陈五弟正在城头巡视防务,焕然一新的味城,如今居住着大量官员、将士及百姓,又是南宁州总管府治所,安全不容有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对此,陈五弟谨记在心,不敢有丝毫懈怠。
看着城外一片片良田,看着远处一个个堡寨,又看看城内热闹的景象,他只觉责任很重。
官军打赢了战争,但不代表着就能稳赢另一场战争,朝廷要想实控南中,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
作为天子潜邸时的元从,虎林军的创军元老,陈五弟不仅有带兵经验,也当过刺史,有着治理地方的丰富经验,所以他知道治军和治民是不一样的。
南宁州,为南中要地,大姓爨氏以此起家,盘踞数百年,根深蒂固,虽然首领爨等人兵败被俘,爨氏实力大衰,但当地百姓依旧不会心向朝廷。
对于这些百姓来说,爨氏才是他们的“天”,而遥远的长安朝廷很陌生。
朝廷是什么?能吃么?
中原纷乱数百年,南中随后逐渐与中原隔绝,对于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百姓来说,爨氏才是正统,虽然一时受挫,但迟早要卷土重来。
那么之前和所谓长安朝廷合作的人,届时必然受到清算。
种种原因,使得“朝廷”二字,在南宁州没有什么吸引力,而作为爨氏故地,南宁州居住着大量“爨人”(受爨氏统治的各部百姓),人数众多,随时都有爆发大规模叛乱的可能。
陈五弟作为总管,知道南中现状不容乐观,看似平静的局势,实际上到处都是隐患。
朝廷不可能在南中驻扎太多的兵马,首先是粮草供应不起,其次是容易激发兵变,因为南中气候异于中原,而即便是蜀地百姓,提到南中大多闻之色变。
人们视入南中的五尺道为畏途,百姓如此,士兵们也是如此。
在这种情况下,让大量外地士兵常驻南中,必然会导致军心不稳,这是人之常情,光说什么“忠君”、“大义”根本就无法稳定军心。
困难是有的,还不小,但天子的决心也不小,并给出了解决方案。
那就是以适量精兵镇守要地,辅以火炮,保证城池及城中官民的安全,确保几处要地以及交通要冲牢牢控制在官军手中,以之作为朝廷对南中地区布局的立足点。
火炮,是一种威力巨大的兵器,陈五弟见识过这玩意的威力,血肉之躯根本就挡不住,而装备火炮的棱形要塞,只要火药还够,根本就不怕蚁附攻城。
这种兵器,尚未正式推广,军中罕有,首先用于防御突厥,其次就是投入南中,以作防守利器,由此可见天子的决心有多大。
朱提、味城、昆明,城防已经过强化,城墙高耸,外有棱形堡垒护城,又有火炮护垒,固若金汤。
此时,陈五弟巡视的就是城西炮垒,这座炮垒装备大小火炮十八门,发射的炮弹和散弹,可以轻易撕裂车、冲车等攻城战具。
味城外围有屯田堡寨十余座,扼守要道、保护各处新开垦梯田,这些堡寨均装备有发射散弹的小型火炮,真有敌军想要进犯,光是啃这些堡寨都会把牙齿啃崩。
更别说味城外围还有炮垒环绕,加上壕沟、护城河,以及城内充足的粮草、火药储备,孤军守上一年,不成问题。
而昆明、朱提还有驿道沿途的几个重要堡垒亦是如此,靠着火炮防御、扼守要道,可以有效弥补兵力不足的弱点。
有了实力超强的军队,可以有效震慑各地大姓、夷帅,如此才能让当地百姓对“朝廷”有信心。
朝廷为了运送这些火炮,可是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但比起派遣千军万马驻扎南中,靠火炮加强防守能省下许多钱粮。
防守方面没问题,但驻军总不能困守据点,任由城外变成叛军横行之地,然而主动出击的话,很容易有损失,一旦中计遇伏,更是不妙。
所以,朝廷想要控制南中,光有守据点的守军是不行的,还得有“野战军”来维持秩序,然而朝廷不需要征兵,只需要发放“捕奴许可”就行。
想到这里,陈五弟有些感慨。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让豪强大户出人平定叛乱,难上加难,可若是让这些豪强捕奴贩卖,有了巨额利润,那积极性蹭蹭蹭就上来了。
从黄州时起发展出来的“套路”,用起来果然犀利!
。。。。。。
总管府署,议事厅,总管长史刘文静,正在召集大小官员开会,如今是开春,为了秋天能有个好收成,府署正在积极组织百姓开展春耕。
而刘文静要不断敲打大家,端正态度。
朝廷刚刚恢复对南中各要地的控制,许多官吏都是新到任,基于各种原因,心态各不相同,所以“工作态度”也千差万别。
刘文静不管这些官员心里怎么想,该说的话要说在前头,免得有人一时糊涂,酿成大错时后悔都没有用。
“朝廷是要在南中重建秩序,各地驻防官军,是为了保境安民,不是来搞抄家灭族的!不要以为拿把刀在百姓面前晃,人家就服气了!”
“府署编户齐民,那些已经登记户籍的百姓,就是良民,有矛盾,必须耐心沟通,不可以动辄打骂,不可以把人当做牛马随意驱使!”
“不要见着人家妻女有姿色就威逼利诱,不要见着人家有奇珍异宝就巧取豪夺!”
“南中和中原隔着千山万水,但不是法外之地!谁,敢贪张枉法、贪污受贿、盘剥百姓,本官定要将其绳之以法!”
多年的历练,让年纪轻轻的刘文静有了官威,训话时威风凛凛,官员们个个点头称是。
不是他虚张声势摆上官的架子,实在是事关重大,不能不敲打官员们。
南中与中原隔绝百年,如今朝廷想要恢复对南中的控制,首要之务已经解决,那就是实现驻军,其次,就是要安抚百姓,收拢人心。
安抚百姓,收拢人心,不能靠军队,而是要靠良吏。
所以,经略南中,吏治是关键,这是天子定下的基调,刘文静认为很有道理。
南中百姓,生活习俗、语言、信仰、文化和中原迥然不同,作为地方官,想要收拢民心,靠武力恐吓和讲大道理没有用。
既然身为父母官,那就只有做到爱民如子,才能真的收拢民心。
若是抱着捞一笔就走的心态当官,这样的地方官迟早会盘剥百姓、巧取豪夺、欺男霸女,以至于酿出民变。
前年爨氏反叛,原因之一就是野心膨胀,另一个原因则是朝廷先前委任的地方官多行苛政,以至于官逼民反。
如今爨氏势力大不如前,但吏治好坏与否,关系到南宁州总管府能否有效经略南中,天子反复强调这点,刘文静可不敢当耳边风。
朝廷要经略南中,不是口头上说说而已,数百年来,中原历代朝廷因为鞭长莫及,对南中的管理实际上受限颇多,对于各地大姓、豪强、夷帅的管理,以相互牵制为主。
让一群狼相互牵制,牵制到后面,就是养出一只凶残、狡诈的头狼。
爨氏就是前车之鉴,所以官府绝不能重蹈覆辙,刘文静作为总管长史,要奉行朝廷定下的一个策略,那就是“以我为主,移民实边”。
什么大姓、豪强、夷帅统统靠边站,朝廷要加强对南中的控制,靠的是自己:具备强悍武力的驻军,还有大规模进入南中定居的中原百姓。
只有大幅改变南中的居民构成,让移民至此的中原百姓落地生根、安居乐业,让蛮部百姓接受官府有效管理,逐渐被同化,如此才能确保南中成为一块稳固的地盘,一如中原那样。
具备强悍武力的驻军,这个目标已经达成,可大规模进入南中定居的百姓,这个目标要实现起来是难上加难。
没有多少人愿意背井离乡,到传说中烟瘴横行的南中之地安家落户,虽然官府已经做好了相关的防疫准备,准备了大量铁制工具以便开荒,但益州各地官府到处动员,都是应者寥寥。
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是刘文静及同僚们要解决的问题,南宁州总管府想要在南中站稳脚跟,这个问题必须解决。
对于这个问题,刘文静有办法解决,因为他对此有经验,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得天子委任,到南中来当官。
解决之道,不是很复杂,说来说去,都是套路。
原则还是那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第四章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续)
总管府署侧门,门庭若市,大量操着蜀地口音的商贾进进出出,进去的人面色复杂,出来的人个个笑逐颜开,紧紧攥着手中一物,仿佛攥着金银财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然是金银财宝,这些“糖引”、“盐引”,就是金银财宝。
年轻的赵旭,跟在叔叔赵禹身后,向门口走去,他看着手中那张花花绿绿的“糖引”,有些好奇的问:“叔,这糖引如何分辨真伪?”
“你问这作甚?”
“侄儿就怕这是假的....”
赵禹闻言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侄子:“你何以担心这是假的?”
“就怕万一嘛....”赵旭见着叔叔板着脸,有些讷讷,“那万一,有人伪造糖引,到昆明去兑换...”
见着侄子疑问多,赵禹觉得很无奈,若不是兄长把侄子托付给他,让他带着出来见世面、经商,他才懒得教那么多。
他接过糖引,和侄子大概说了一下如何辨别真伪,其实除了常见的“骑缝章”等防伪手段,也不算很复杂。
关键是一点,赵禹必须教侄子:“这是从官府手上领出来的糖引,你可知道,如果这是假的,会有何后果?”
“那..日后就不再有人运粮来开...开中了。”
“对,官府自然不会作假,你担心什么?”赵禹说完,将糖引还给侄子,“但是,这糖引、盐引必须从官府这里拿才有保障,若是有人转卖糖引、盐引,那就要小心,说不定就是假的。”
赵旭点点头,小心将糖引收好,跟着叔叔出了门,见着随从牵马过来,两人却没上马,而是沿着街道向前走。
赵禹已经在味城置下邸店,将来经商时运输的货物都存放在店里,而邸店同时也是他们的落脚点,算是在味城的一个别院。
此时步行前往邸店,是为了看看这崭新的味城街道。
赵禹还是侄子这般年纪时就来过味城,当然,那时候味城是爨氏的地盘,虽然当时赵禹不觉得味城有多差,但和现在一比,当年的味城简直就是“脏乱差”的代名词。
这一切,只是在短短数年里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让年过四旬的赵禹感慨不已。
南宁州总管府行“开中法”,在西宁州州治邛都以及益州州治成都张贴招商榜文,公告味城需要某些物资(主要是粮食、布帛),商人将这些物质运抵味城,就能从味城官府处换得“糖引”、“盐引”。
然后拿着这些“糖引”、“盐引”到昆州州治昆明,就能换得从交州运来的白砂糖和海盐。
岭表交广出产的白砂糖,能在蜀地卖出好价钱,以往蜀地商人都是乘船到山南黄州进货,去的时候倒是轻松,顺长江而下即可,但返程时是逆流,很麻烦。
如今朝廷重新控制南中,由都到味城的五尺道再次热闹起来,商贾们从昆明走陆路运送白砂糖入蜀,怎么都比之前要容易些。
白砂糖是蔗糖,而甘蔗的“榨季”就是在年底和次年年初,如今交州正是出产白砂糖的时候,大量船队满载白砂糖经由叶榆水北上抵达昆州昆明。
控制着白砂糖货源的南洋贸易公司,在昆明设有办事处,并已作出决定,白砂糖到岸(昆州)后,公司商队不会再往北走,这意味着昆州以北的“市场”,任由来自蜀地的商贾们去销售。
所以,现在是做白砂糖买卖的好时机。
无数蜀地商贾组织商队,收购大量粮食、布匹,抵达邛都后,沿着已经拓宽的五尺道抵达朱提,然后沿着正在拓宽的五尺道前往南宁州州治味城,开启财富之旅。
至于盐引,自然就是兑换食盐,南中有井盐,譬如五尺道上、都南方的南广,昆州西境的连然,都有井盐出产,尤其连然,有盐泉,自晋时起就成为南中主要盐(井盐)产地之一。
之前爨氏控制连然,控制了食盐产地,就借此控制许多蛮部。
如今朝廷控制了南广、连然,自然控制了南中的主要盐产地,但总的来说南中本地盐产量小,供不应求,恰好交州海盐补上了空缺。
交州出产的海盐,量大管够,船只满载海盐沿着叶榆水一路北上,虽然距离远,但沿途不愁卖,所以能够运抵昆州的海盐,实际上很多。
井盐加上海盐,让昆州昆明成了食盐的聚散地。
手持盐引的商贾,在昆明兑现之后,甚至不需要贩卖到别处,在城里就能把盐转手卖给各蛮部、各地大姓派来的商贾,换取对方手中的奇珍异宝。
白砂糖的买卖有季节性,但食盐的买卖全年都能做,更别说到了四五月份,还有香药买卖。
每年的三、四月,东南风起时,总会有外洋番商海船抵达交州龙编,与此同时,南洋贸易公司的船队也会从南海番邦那里收购香药,运抵交州。
届时大量香药也会经由叶榆水北上抵达昆明,所以,到南中经商利润丰厚,是蜀地商贾发财致富的绝佳机会。
然而发财分大小,如何增加利润,是赵禹要考虑的问题,他已经有了答案,但想考一考侄子:“按照开中法的规则,你觉得,该如何赚更多的钱?”
“呃....”赵旭有些迟疑,片刻后试探着说:“叔,从蜀地运粮到味城,路途遥远,总是辛苦些,无论是雇佣车马还是护卫,这都是成本,不如...”
“不如什么?”
“不如就在味城或周边地区,在有官军庇护的地区雇人屯田...如此一来,省去长途运粮之苦,省时省力....”
见着侄子脑子灵光,赵禹欣慰的点点头,不过他还是反问:“屯田?南中山多地狭,哪里有那么多平地给你屯田?”
赵旭听着叔叔又发问,马上答道:“叔,不是还有梯田嘛,你说过的,说岭表也是山多,于是官府推广梯田...”
“好,好!”赵禹连说几个“好”字,用力拍了拍侄子的肩膀,“不枉叔叔带你出来走一遭!”
官府在南中行开中法,行的是广州故事,赵禹当年到洪州进货时,就听人提起过何为“开中法”。
如今,官府在南中行开中法,明摆着就是要靠着盐利、糖利吸引商贾组织人手在南中屯田,这倒没什么,毕竟只要有足够的利润,商贾们必然做出如此选择。
但前提是利润足够大,大到商贾们倾向于选择雇人在南中大规模屯田,做长久打算。
而官府靠着盐利和糖利作为“诱饵”,似乎还差那么一点。
这是赵禹的看法,不过这看法已经改变了,因为他收到消息,得知官府手中又多了一个诱饵。
诱惑力极强的诱饵,让人无法抗拒。
第五章 原来如此
街道上,十余骑通过了士兵盘查,抵达总管府署,在正门附近拴马柱旁停下,风尘仆仆的杜淹掷鞭下马,把缰绳交给随从,立刻向大门走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身着官服,旁人一看就知道是官员,且品秩不算低,所以进出大门的人们纷纷让路。
守门士兵见他来了赶紧行礼,杜淹点点头,入了大门径直向自己的公房走去,几名属下背着大包小包紧随其后。
作为总管府掾的杜淹,刚从东川地区过来,要在明日下午三点整,将东川情况向总管汇报,但在那之前,他要向总管长史刘文静汇报,时间定在上午九点整。
要整理的资料有很多,杜淹和属下今日必然要通宵熬夜“赶报告”了。
这没什么,大家都很年轻,熬得住,而杜淹为了能有出色表现,这段时间以来对手头上的事务一直都很上心,忙得不可开交。
在自己的公房(办公室)里坐了还不到一炷香时间,杜淹看看座钟,随后下令二十分钟之后开会,属下闻言出去通传,而杜淹接过随从递来的一壶茶,直接喝起来。
成日里忙,当然累,但功名利禄要靠双手去争取,不忙怎么行?
他来南中,可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杜淹立志要当大官,而他当官,不是为了什么“经世济民”,纯粹是利己。
跻身宰执,高官厚禄,家财万贯,出门前呼后拥,在家妻妾环绕,宛若花团锦簇。
这是很现实的志向,杜淹不觉得有何不对,他虽然出身京兆杜氏,但靠不了家族助力,加上和兄长关系又差,所以要往上爬只能靠自己。
他靠着考试中选,到市舶司做吏员,忙了数年,因为表现出色,考核位列第一等,得市舶副使王推荐,入京候选。
候选的选,当然是选官的选,他有机会得吏部铨选,留在长安当京官,却选择了来南中。
南中,古来烟瘴之地,中原人士到了南中,很容易因为水土不服而客死他乡,虽然朝廷平定爨氏之后设南宁州总管府,急需官员就任州郡长官,但许多人视入南中做官为畏途,避之不及。
但杜淹却迎难而上,主动要求到南中当官。
一般而言,到边陲蛮荒之地当官,意味着仕途没了向上的指望,这一辈子也就那样了,但一心想要做大官的杜淹,可不是脑子坏了才做出如此选择。
道理很简单:有利可图。
天子潜邸时的元从陈五弟,任南宁州总管,比杜淹大不了多少的刘文静,被天子委任为南宁州总管长史。
天子明摆着是要让心腹外出历练,做出政绩后才好大用,而南宁州总管府,就是出政绩的好地方。
杜淹不知道南中这种破地方有何政绩可出,但他不是瞎子,看得出天子对于南宁州总管府很重视,所以决定冒险一搏。
搏一个向上爬的机会。
也许,陈总管和刘长史在南中待上三五年就另有任用返回长安,而他从此留在南中,被吏部遗忘,直到年迈乞骸骨才能返回家乡。
也许,他如愿以偿,作出政绩,以优异表现得天子青睐,在南中待上三五年,召回长安,另有任用。
或者,他因为水土不服,客死他乡病死南中,亦或是被叛乱的土人射杀,没于乱军之中。
一切皆有可能,就看自己敢不敢搏。
杜淹选择搏一把,而现在,他觉得自己搏对了。
时间到,杜淹拿着一叠资料转入议事厅,吏员们已准备就绪,而墙上挂着一张大型舆图,上面绘制这东川地区地形。
东川,位于南宁州西北境,距离秦汉五尺道不算远,而那里,自汉以来就在开采铜矿。
东川铜矿区,之前为爨氏控制,成为爨氏的财源,持续数百年。
如今东川为官府控制,朝廷特别任命主官来主持铜矿的开采,而总管府掾杜淹作为副官,协助矿务。
他原以为这东川地区铜矿的产量也就那样,结果....
经过探矿能手的勘察,东川地区的铜矿脉大得惊人,而爨氏用的铜冶技术低下,如果加以改进,东川铜矿足以位列天下第一等的大铜矿!
大型铜矿顺利开采并将铜料外运,意味着朝廷就有更多的铜来铸钱,能够直接增加财政收入。
杜淹得了东川地区详情,才有“原来如此”之感,他终于明白,天子为何力排众议,调集大量人力物力开发南中。
终于明白天子为何要让刘文静来做总管长史。
因为刘文静在广州任职数年,明白开中法如何操作,对此有丰富的经验。
南宁州总管府行广州故事,行开中法,吸引商贾运粮入南中,然而即便官府拓宽五尺道,从都到味城也有近千里的路程,运输成本不小。
然而为了糖利、盐利,还有最吸引人的铜利,蜀地商贾会绞尽脑汁想办法,最后就会发现雇人在当地屯田、用收获的粮食交割是比较划算的办法。
同样,对于叶榆水下游的交州豪商来说,雇人到南中屯田,就地收获粮食交割,总比千里迢迢运粮到南中划算。
于是各地商贾就会招募人手,组成屯田队伍进入南中,在官军的庇护下大规模屯田。
对于这种民间自发的屯田行为,官府只需要做好管理,合理引导,然后提供铁制农具、种子即可。
随着屯田的人越来越多,官府还可以组织屯田者集中居住,一个个堡寨(村落)就这么出现了,而屯田者有了土地,自然会呼朋唤友来帮忙。
这不是不可能,因为驿道通畅,南宁州总管府开始实行“邮政”,有代写书信业务,让身处南中的人们,可以寄信回家乡,与家人联系。
屯田者作为开拓者在南中定居,让家乡的人们对南中越来越了解,不会觉得那么可怕,也知道在南中确实能闯出一片新天地,越来越多的无地农民会心动。
那么官府再从外地(蜀地)迁移大量百姓入南中定居,就不那么容易激发民变。
如此一来,只需五到十年时间,南中就会大变样,总管府官员们的政绩,拿到手软。
杜淹想明白了这一点,只觉干劲十足,看着在座属下,直接步入正题:“本官刚从东川回来,那里一切进展顺利。”
他省去了开场白,扬了扬手中的资料,继续说:“总管府行开中法,激励商贾运粮入南中,鼓励商贾就地屯田,但光靠糖利、盐利还不够,所以,诸位要继续努力....”
“东川矿区正在增加人手,扩大矿山开采,因为只有铜利,才能引得商贾大规模屯田,所以东川矿务就是开中法成败的关键,决不允许有误!”
第六章 桀桀桀桀!
夕阳西下,同乐城内,一座新建的庙宇前广场上人山人海,世代生活在这里的爨人百姓们齐聚此处,看着广场中间的高台,翘首以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爨人,指的是被爨氏统治的各部百姓,并不一定姓“爨”,但在氏族社会,作为统治者的部民,自然就被冠以统治者的姓氏作为统称。
同乐,是中原朝廷给这里取的名字,而这里,是爨氏祖地,若以北边的味城作为爨氏家产,那么这里就是爨氏祖宅,虽然有强人把大鬼主赶走,但人心,都是向着爨氏的。
大鬼主,即大祭司,爨人尚巫鬼,主持祭祀的祭祀名为鬼主,鬼主之上有都鬼主,大鬼主,至于大鬼主,当然指的是被中原朝廷抓走了的大头领(爨)。
此刻,身份各异的爨人各怀心思汇集广场,他们之中许多人本不想来,但“魔军”太凶残,不来的话,恐怕要被抓去熬人油。
没错,就是“魔军”,这些从北方来的军队,是中原朝廷的爪牙,看上去和人差不多,但其实是披着人皮的魔鬼,本像青面獠牙,只是套着人皮所以看上去才像人。
这些魔军“穿着”的人皮囊每隔几日就要刷人油来滋润,不然就会因为干燥而开裂,露出那青面獠牙的真面目。
人油从哪里来?当然是熬人熬出来的!
魔军最喜欢抓女人和小孩去熬油,因为这样熬出来的油效果最好,而且女人和孩子的肉比较嫩,魔鬼们最喜欢吃了。
一想到这里,看看广场外的魔军士兵,许多百姓吓得身体微微发抖,却不敢逃跑,只能乖乖等着,心中默默祈祷鬼主发下来的护身符有效果。
庇护百姓的大鬼主,被“朝廷”抓走了,都鬼主、鬼主们也伤亡惨重,幸存的鬼主们为了保护百姓,不得不向魔军屈服,但暗地里依旧想尽一切办法保护大家,护身符就是其一。
带着护身符的人,魔军看在眼里只觉得腥臭不已,“很难吃”,于是就不会起歪心思。
这些护身符,都是鬼主们消耗大量法力所得,百姓们带在身上,心中感激不已,对于魔军则是愈发痛恨起来。
而魔军的真面目,还有喜欢吃人、熬人油的秘密,也是鬼主们偷偷告诉大家的,许多人心中暗暗下了决心,只道将来大鬼主带着天兵打回来时,一定要拿起武器,跟着大鬼主一起把这些魔军赶走。
想到这里,许多人看向天空,太阳即将落山,夜色渐渐笼罩大地,正是妖魔鬼怪出来祸害人间的时候,如今大鬼主不在了,一旦有恶鬼冒出来吃人,还有谁能保护他们?
就靠那几个光头?
一想到那几个光头,百姓们就觉得心里没底,看看寺庙,看看庙里旗杆上迎风飘扬的旗帜,大家都很担心。
这旗子上画着花朵,叫做“白莲”,而这座寺庙,名为“白莲寺”,据说是什么佛门圣地,而那个最厉害的光头,叫做“法师”。
百姓对此心中鄙夷:法师不法师的,反正驱鬼的本事肯定比不上鬼主、都鬼主,更别说跟大鬼主比。
天色渐暗,四周开始变黑,广场周围点起火把,但点点火光愈发显得天色昏暗,就在百姓惶惶不安之际,寺庙里钟声响起,庙门大开,几个光头走了出来。
那几个光头身着麻布长衣,脚穿布鞋,双手并拢在胸前,做祈祷状,一边走,口中一边哼哼着什么,似乎是在念咒。
身后跟着几个小光头,手里捧着东西,其中一根长长的手杖,在火光映照下闪烁着金光,似乎是黄金所制,至于其他几样,看不清楚,不知道是何物。
鼓乐声起,让现场气氛变得热闹起来,爨人百姓们听着这音调古怪的音乐,只觉自己身处异域,也不知是福是祸。
这些光头,去年就来到同乐,自称是什么佛门“白莲宗”,要在南中弘扬“佛法”,普度众生,号称拥有无上法力,可以祛除恶鬼,保一方平安。
佛教,似乎是西面群山部族那边有过的宗教,但对于爨人来说,还是大鬼主最厉害,所以,他们不需要什么“白莲宗”,有大鬼主、都鬼主、鬼主就行了
光头们说的话没人信,但这些人竟然真的有神通,能够在一碗清水里变出莲花,又能够从滚烫的油里捞东西,让见识过的人惊讶不已。
但更多的人对这种神通将信将疑,觉得一定是目击者看错了,而鬼主们也说这是魔军的妖术、障眼法,谁信谁就要倒霉。
所以,此时此刻大家冷眼旁观,看看这几个光头又要使出何种妖术来骗人。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一个光头站在高台上,正是什么“法师”,这法师大声喊话,因为说的是爨语,所以大家倒是听得懂。
这个光头说,他奉了中原天子御令,到南中弘扬佛法,如今在同乐建了白莲寺,还要筑坛施法,驱散恶鬼,保得同乐平安。
保得南中平安。
既然要施法,当然得有法器,白莲宗有法宝白莲幡,法力无边,而中原天子又赐降妖禅杖、伏魔金钟,威力无穷。
尤其这降妖禅杖,附有中原天子的真龙之气,念过咒语之后,可以召唤九天神龙下凡,扫荡一切妖魔鬼怪。
听到这里,许多人悚然动容,但见着鬼主们不以为然的摇摇头,大家开始将信将疑,静静听着那光头法师喊话。
忽然一阵刺耳的大笑打破了现场气氛,众人听着这笑声,心中大惊,只道发笑之人必然会被魔军抓去吃了。
循声望去,却见台下人群之中,一人周身冒出火光。
绿色的火光。
这绿色的火光不止在其身上冒出,还在周围数步范围内出现,足有数团之多,飘飘忽忽,火光诡异,让许多人看了只觉有些眼熟,随后面如白纸、大惊失色:“鬼...鬼火!!”
惊恐的喊声响起,越来越多的人喊起来,越来越多的人看见了这些鬼火,吓得面色惨白,却听那人怪笑连连:“桀桀桀桀!大鬼主不在了,谁也保护不了你们,这几个光头也不行!”
话音刚落,却见这人怪叫数声,随后背部忽然破裂,一对血淋淋的手臂伸了出来,手臂没有多少血肉,大部是森森白骨,而他的头发忽然冒起浓烟,随后舞动起来。
满头长发,变成了一条条小蛇,不停地扭动着,发出“丝丝”声,而他的面庞忽然一晃,变得花花绿绿,不似人形。
原本平平的腹部忽然膨胀,鼓若孕妇,随后溅出血光,裂开一条大嘴。
整个人看上去,根本就已经不是人,而是妖怪
“桀桀桀桀!我鬼王要把同乐化作鬼城!把所有人变成鬼仆!你们全都跪下!谁敢跑,我就吃掉他的魂魄,让他坠入鬼狱,受酷刑万万年!
自称鬼王的妖怪一边说,一边舞动手臂,而他的脸,每过一下就变一次,诡异非常。
见着如此模样的妖怪,周围百姓惊得目瞪口呆,他们听得对方自称“鬼王”,又见模样可怕,随即联想起传说中的鬼王,个个不由得牙齿打架,吓得说不出话。
短暂的平静之后,人群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哭喊声:“啊啊啊!是鬼王啊!!!”
第七章 神通
爨人尚巫鬼,却怕恶鬼,于是有了主持祭祀的大鬼主、都鬼主、鬼主,来带领百姓祛除恶鬼,保得人畜平安,实际上这些鬼主们,都是部落的大小首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如今见着鬼王现世,就在大家面前施展,所有人都吓得抖若筛糠,法力无边的大鬼主不在了,没有人能够制得住这鬼王,所有人都要完蛋了。
许多人吓得掉头要跑,逃离这个地方,却听得怪笑声大作,随后刺耳的声音响起,回荡在广场上空,让人不由自主捂着耳朵。
“跑啊!跑啊!谁敢跑,我就吃了他!跪下!向我磕头!”
鬼王呼喊着,吓得大家纷纷跪倒在地,向着鬼火环绕的鬼王磕头,尿骚味扑鼻而来,许多人已经吓得失去控制。
这其中,就有各部落大小头领和鬼主,他们知道自己实际上没什么法力,面对如此恐怖的鬼王,不跪下来求饶,莫非站着找死?
他们当然没有法力,虽然作为鬼主,却从来没见过鬼,如何能为鬼之主?平日里在部众面前装神弄鬼,但各种仪式到底有没有效自己也不知道。
早知道今天就不来了!
许多人如是想,害怕得牙齿打架,听着鬼王怪笑连连,不由得满头大汗、后背发凉,就在这时,笑声戛然而止,只听鬼王大喝:
“你们几个光头,为何不跪!!”
有人偷偷抬起头,看向高台,却见台上几个光头依然站着,那名法师双手合在一起,高声说道:“何方妖孽,胆敢在此放肆!”
“跪下!!不然我让你们不得好死!”
“放肆,有贫僧在此,你这妖孽不得放肆!”
“桀桀桀桀!!去死吧!”
鬼王狞笑起来,四臂挥舞,只见高台上忽然冒起汹汹鬼火,几位光头被鬼火笼罩其中。
眼见着光头们就要惨死,许多百姓低下头,不忍观看,却听得一阵轻音响起,声声入耳,让人只觉心旷神怡。
有人抬头看去,却见高台上有光头敲响小钟,钟声阵阵,鬼火渐渐消散,随后无影无踪。
如此法力,让许多人惊讶不已,又见那鬼王嚎叫几声,十几个身上冒着鬼火的百姓,宛若变了个人似的,面露狰狞,嚎叫着冲向高台。
又有一个光头,竖起一面幡,上面画着一朵白莲,在火光之中异常显眼,想来这就是光头法师之前说的法宝白莲幡。
那光头口中念念有词,向着冲来的百姓摇动白莲幡,数息之后,这些人忽然身上绽放出火光,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似乎身体爆裂开来。
而鬼王,同样身上有无数火光爆裂出来,浓烟阵阵,哀嚎连连,看样子是被这白莲幡法力所伤,伤得不轻。
目睹此情此景的百姓们,心中激动起来,他们没想到这几个光头居然能够对付鬼王,无数人心中默默祈祷,祈祷光头们把鬼王消灭,保得大家平平安安。
浓烟大作,将鬼王及其鬼仆笼罩,只听“噗通”声起,浓雾之中许多身影倒下。
鬼王被消灭了!
许多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正要喜极而泣,却听怪笑声又起:“桀桀桀桀!!”
浓烟散去,浑身是血的鬼王依旧站着,虽然模样狼狈,但看样子还未伤到根本,只见它挥舞四臂,怪叫起来。
雷声阵阵,高台上火光大作,似乎无数惊雷落下,正好打在高台上,全场百姓见着如此恐怖的威能,吓得几乎忘记呼吸。
他们见识了鬼王的妖术,见着高台上的光头被火光吞噬,一个个绝望不已:这么厉害的鬼王,恐怕大鬼主在时都挡不住,更别说这几个光头了!
雷声之中,忽然传出阵阵呢喃之声,那声音是如此的美妙,让人听了只觉振奋不已,雷声渐渐减弱,浓烟消散之后,只见余烟未散的高台上,几个光头安然无恙。
他们身上的麻布长衣多处受损,脸上黑黑白白,但个个精神抖擞,念起咒语中气十足。
那位年轻的法师,手持金光灿灿的禅杖,看着台下鬼王,大义凛然:“妖孽,受死!”
金色的禅杖,被法师插在高台上,随后一道光柱自高台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黑夜之下的光柱,散发着灿烂光辉,将整个广场照得宛若白昼,将无数百姓的面庞,照得雪白。
他们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神迹,看着直通天际的光柱,已经连害怕都忘记了。
光柱勾连天地,影影绰绰间,光柱上有东西在凝聚成形,清脆的呼啸声渐渐响起,似乎光柱上有什么动物在叫着,叫声独特,闻所未闻。
渐渐地,那东西有了大概轮廓,似乎是一条巨蛇缠绕在光柱上,尾在上头在下,沿着光柱从天而降。
许多人想起了光头法师之前所说,心脏几乎停止跳动:这哪里是巨蛇,分明是....
九..九天神龙下凡了!!
盘绕在光柱上的神龙,轮廓很模糊,看不清头,也看不清身上细节,看不出有没有手足,但大家看得明明白白:一个条状动物正扭动着身躯,绕着光柱向下而来。
无数人激动得浑身颤抖,无数人泪流满面,无数人跪在地上,向着光柱上正在下凡的神龙叩拜。
各部鬼主向他们讲述的无上法力,都比不上如今亲眼目睹的这一神通,传说中的神兽,在光头法师的召唤下,就在他们面前下凡了!
原本气焰嚣张的鬼王,见着神龙下凡,忽然痛苦的抱头大喊,身上又冒起火光,伴随着“噼啪”声,浓烟大作,身体不住抽搐。
光头法师如今周身散发着金光,看着鬼王大喝一声:“妖孽,还不束手就擒!”
“休想,休想!你打不过我的!”
鬼王猛的一声怪叫,叫声尖锐,腹部血盆大口忽然向着高台喷出大量浓烟,气味异常刺鼻,看来就是传说中的毒雾。
鬼主说过的,说恶鬼口吐毒雾,触之即死,不仅如此还会全身糜烂,瞬间化作白骨。
想到这里,周围百姓心惊胆颤,不知光头们要如何应对,但见着九天神龙下凡,心中充满期待。
却听龙吟声起,一阵狂风吹来,瞬间将这毒雾吹散,气急败坏的鬼王嚎叫着向高台冲去,却见光头法师拿起禅杖,那道光柱随后消失。
法师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将禅杖舞了几下,向着鬼王一指。
刹那间龙吟声大作,鬼王身形忽然定住,随后脚下地面一道光柱突现,其间似乎有一条光芒蜿蜒着冲天而起,随后光芒大作,所有人的眼睛为之一花。
随后大家都听到了惨叫声,听起来十分痛苦,似乎有人被烈火焚身,一阵阵焦臭味扑鼻而来,闻之欲呕。
突如其来的光芒,让大家的眼睛过了好一会才恢复过来,待得看清眼前情景,全场百姓都愣住了。
祥和的光芒之中,无数金粉从空中飘落,纷纷扬扬,钟鼓声起,光头法师手持禅杖站在台上,浑身上下金光闪闪,夺目非常。
而台下鬼王,已经没了踪影,只剩下地面一滩腥臭。
那些被鬼王控制的人们已经恢复神智,茫然的看着四周,而那些倒地的士兵,全都从地上爬了起来,毫发无损。
气焰嚣张的鬼王,就这么消失了,目睹了神通的百姓,看着高台上金光闪闪的光头法师,只觉脑袋一片空白。
鬼王...被光头..呃,被法师打死了?
“大家不要害怕!”法师大声说道,中气十足:“这妖孽,已经被贫僧打得魂飞魄散,再也不能危害大家了!”
话音刚落,如潮的欢呼声冲天而起。
无数人泪流满面的欢呼着,看着高台上的法师,发自内心的欢呼着,个个激动不已。
他们没有想到这个外地来的法师,竟然有如此神通,能够轻轻松松就把可怕的鬼王消灭,那么只要有法师在,大家就都不用害怕恶鬼了。
即便没有大鬼主在,我们也不用害怕恶鬼了!
欢呼声中,法师手持禅杖走下高台,无数人纷纷向台边涌去,匍匐在道路两旁,看着这位神通广大的法师,不住哭喊着:
“法师!法师不要走啊!!”
法师唱了一声佛号,向着两旁的百姓说道:“贫僧不走,贫僧就在这里,永远保护大家!!”
欢呼声再起,一浪高过一浪,无数百姓泪流满脸面的欢呼着,几乎是声嘶力竭。
白莲寺内,阁楼上小窗后,宣政院观察田六虎收起千里镜,看向房间内几名正在操作设备的“技术员”,听着外面传来的声浪,笑道:
“不错,效果不错!!”
“这场演出,和常乐坊的幻术表演比起来,毫不逊色嘛!”
“
第八章 改换门庭
夜,白莲寺后院议事堂,法师显和以及几位师弟开完小会,各自散去,他转回自己的禅房,用沾水的毛巾擦起身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方才那一场法事,显和的体力消耗很大,累出一身汗,所以不得不擦一擦,免得明日一身汗臭破坏形象。
经过这场法事,可想而知同乐百姓会认定他有无上神威,所以从明日开始,白莲寺必然会人满为患,显和及师弟们要做好准备,广收信徒,所以形象很重要。
这一点必须注意,否则事倍功半。
形象,不是说要身着多名贵的袈裟,用上多名贵的香料,而是要让人有一种和蔼、平易近人的感觉,首先一条,平日里身上不能有明显味道。
臭,是味道,香,也是味道。
这一点很重要,白莲社成员在开展活动时深有体会:
身上用香药,会让寻常百姓心中隐约有隔阂,不利于己方循循善诱;身上有浓烈的汗臭,会让地位高贵的信徒有些郁闷,这样也不利于己方循循善诱。
所以作为白莲社前任“社长”,显和必须以身作则。
当年,他遇到了“那一位”,于是人生有了剧变,虽然没能去天竺学习佛法,显和却获得道高僧的指点,经过数年修炼,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在“那一位”的指点下,收拢志同道合之人,创建了白莲社。
有了自己的丛林,创建了自己的宗派白莲宗。
白莲社在召集信徒做法事、造佛像的同时,还扶助孤老,发放低息贷,四处行善,协助官府调解乡里矛盾,用实实在在的行动,来实践白莲宗的宗旨。
那就是“劝人为善”。
白莲社(白莲宗)在青州名声渐起,信徒越来越多,显和的名声也越来越大,白莲寺位列朝廷宣政院下第一批“优秀丛林”名单之中。
可就在这时,显和选择辞去白莲社社长一职,离开青州,带着得力同伴,在宣政院的组织下到南中烟瘴之地弘扬佛法。
宣政院,负责宗教事务,正是在宣政院的大力支持下,显和才能千里迢迢入南中,建起一座规模庞大的新白莲寺,而这白莲寺,就坐落在南中大姓爨氏的祖地同乐。
南中百姓信奉巫鬼,爨氏也不例外,而南中与中原长期隔绝,可想而知要在南中弘扬佛法会有多难,更别说是在对方的祖地开宗建庙。
所以,按照宣政院的安排,同乐白莲寺精心准备了一场法事,要一举打开局面,直接把信奉巫鬼的爨人拉过来。
效果很不错,今日所有到场的人,都被显和的神通所震撼,白莲寺的名号,明日开始就会快速扩散出去。
然而九天神龙下凡、击杀鬼王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从头到尾都是一场表演,显和知道这实际上是在骗人,但事出有因,佛祖会原谅他的。
匆匆擦完身子,显和换了件僧衣,转入别院,和等候多时的田六虎详谈。
田六虎作为宣政院的“观察”,有权利对同乐白莲寺的工作进行“指导”,而显和也要向“上官”汇报一下白莲寺的情况。
白莲寺是否能在同乐打开局面,是宣政院最关心的一件事情,所以抵达南中公干的田观察田六虎,需要将现状“观察”清楚,然后向天子汇报。
他和显和是老相识了,此时一见面就切入主题,因为田六虎说话不喜欢打官腔,一切以务实为要,毕竟大家大老远来这南中,不是来混日子骗俸禄的。
“法师,若还有什么困难和要求尽管提,本官能在这里解决的事情,就一定会解决,若解决不了,会上奏天子,尽快解决。”
有些疲惫的显和闻言摇了摇头:“田观察,贫僧这里一切安好,人手、物资都不缺,只是不知那电...电弧灯...还能不能多些?”
“嗯,这是个问题,不过法师省着些用,下月,新的电弧灯就能运到了。”
说到这里,田六虎不忘交代:“那电弧灯虽然经过改进,好用不少,但通电时间不能太长,不然还是会烧掉的,法师表演...呃,作法时切记莫要超时。”
“还有,南中气候总是不同于中原,法师莫要太过劳累,免得积劳成疾,那就不好了。”
“多谢观察关心,贫僧会注意的。”
田六虎依旧强调:“陛下说了,这地方海...海拔高,有的人不适应,一个小小感冒都会闹出人命,法师切记莫要逞强。”
“贫僧明白。”
显和说完,拿出一本笔记本,翻开后,和田六虎讨论起来。
议题,是如何尽快在同乐一带实现“改宗”。
作为白莲社的前任社长,显和来到南中可不是简单的弘扬佛法,宣政院如今要在南中进行一场规模空前的行动,那就是要让当地百姓“改换门庭”,即“改宗”。
改宗,意思就是改变宗教信仰,要让崇尚巫鬼的百姓,“转化”为佛家子弟、道家子弟。
朝廷不光要编户齐民,让南中百姓变成良民,还要将百姓的心从各种巫祝、大小鬼主那里抢过来,免得百姓们平日里被这些人挑唆,对官府阳奉阴违。
这不是危言耸听,是有各种实例作为证据,毕竟爨氏统治宁州数百年,根深蒂固,各部大小首领兼任大小鬼主,对百姓的控制很厉害。
首先是人身控制,各部百姓形同部落首领奴隶,说是生杀予夺都不过分。
其次是思想控制,百姓们害怕被恶鬼祸害,就只能老老实实听鬼主们的吩咐,即便饿得皮包骨,也得缴纳供奉,以便鬼主向神灵祈祷,保佑自己一家平安。
现在,爨氏被官军连番痛击,势力大不如前,官府已经编户齐民,开始治理地方,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爨氏头领爨不仅是大首领,也是宗教首领(大鬼主),颇得人心。
虽然爨及其子已经被押赴长安,但百姓们依旧日盼夜盼,等着大鬼主回来镇守同乐,保得大家平安。
而大小鬼主们暗地里扇阴风点鬼火,鼓动百姓们和官府对抗,已经成为一个很严重的隐患。
朝廷要对症下药,就得靠宣政院来掌握人心,让南中百姓“改宗”,马前卒有两位,一位是白莲寺,一位是玄武观,分别代表佛、道。
道家的玄武观在朱提进行“改宗”,转化百姓,而佛家白莲寺的“业务范围”,就在爨氏祖地同乐。
时间很紧,白莲寺必须尽快在同乐开展“业务”,让百姓觉得只有信佛,才能驱散恶鬼,才能保得自己和家人平安。
今晚的一场法事,足以让同乐百姓的巫鬼信仰崩溃,但要迅速推广佛教,还得上新的手段。
田六虎拿出一个铁匣,放到案上,随后拿出钥匙将其打开。
只见铁匣里放着一粒粒蜡丸,这些蜡丸看上去和寻常蜡丸没什么区别,但显和看到蜡丸后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因为他知道这药的效果。
“法师,这是天子御赐神药,宣政院陆续会送来,数量总是有的,但也不能当饭吃,请法师酌情使用。”
田六虎将铁匣交到显和手中,不忘叮嘱:“要想快速让一个地区的百姓改变宗教信仰,最快的办法,就是让那些头领们先改,只是欲速则不达,还请法师按着手册来。”
“这神药,用量大了会上瘾,可以此控制个人,但实际上得不偿失,所以,还是得用‘白莲净土一刻游’的方式,让这些大小鬼主们食髓知味,心甘情愿改换门庭!”
第九章 养虎为患?
数日后,中午,阳光明媚,万里无云,同乐城内白莲寺,寺前广场人山人海,无数百姓带着各种土特产,来到寺里要供奉法师,乞求法师做法,保得家宅平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如此热闹的场面,和数日前白莲寺那门可罗雀的情景形成鲜明对比。
站在街角的田六虎,远远看着白莲寺,满意的点点头,此情此景,他在朱提见过,玄武观以神奇的“诛仙剑阵斩妖除魔”神通,引得当地百姓顶礼膜拜。
他作为宣政院观察,千里迢迢来到南中,就是要看看宣政院的工作进展如何,抵达同乐前,田六虎先到朱提,玄武观在那里已经打开局面。
所谓“诛仙剑阵”,自然是借助光影道具施展出来的幻术表演,这种表演套路实际上在黄州西阳的同乐坊已经有了。
宣政院对其加以改进,运用神奇的“电弧灯”,在傍晚(天色昏暗)的时候,当众表演大型幻术,让在场的当地百姓都以为是来自中原的能人施展神通斩妖除魔。
这种表演效果十分惊人,不明真相的人看过之后,必然会被神通所震撼,再不会对中原的佛、道感到害怕,反而会极度狂热的追捧,如此一来,有助于宣政院在南中实行“改宗”。
让南中百姓信奉佛、道两教,让大小鬼主们失去对百姓的宗教控制能力,然后南宁州总管府认真经营四十年,南中局面就稳了。
没错,四十年,将近两代人的时间,而不是四年、十年、二十年。
田六虎漫步街头,随从紧随其后,他看着这崭新的街道,整整齐齐的路边新建民房,唏嘘不已。
四十年后,他若没死,就已经是老头子了。
而天子若在,也已垂垂老矣。
四十年时间,好长,而天子的耐心,真让人佩服。
田六虎离开长安时,得天子召见,谈了许久,田六虎由此知道天子是要真的经营南中,宛若经营黄州那样,要让南中从此再也无法和中原分开。
绝不呢重蹈自战国以来的覆辙。
南中与中原虽然隔着千山万水,据说战国时楚国就曾派兵入南中,直抵滇池,设有驻军、建城池。
自秦时起,中原历代朝廷都想经营南中,却都草草收尾。
田六虎看过资料,知道从蜀地入南中直达味城的道路,在战国时就有了,当时名为道,而人,是当时生活在南中的本地人。
后来秦始皇一统天下,派人将道扩宽,便有了“五尺道”,到了汉时,中原朝廷听说南中有商路通往西面的身毒(天竺),于是又派兵沿着五尺道入南中,设州郡,试图经营南中,联系身毒。
但这一努力,随着汉末中原纷争而化作泡影,数百年来,中原朝廷无暇他顾,南中于是渐渐隔绝,大姓、豪强、夷帅各自为王,原本迁入南中的中原百姓、驻军,渐渐被“夷化”。
所以,如今的南中,实际上并不能称为“故土”,因为南中百姓的语言、文字、信仰、生活习俗已经异于中原,想要将其“消化”,需要很长的时间。
迁移大量百姓入南中定居、同化当地百姓、在南中各地大规模开荒种田,这都需要时间,因为大规模迁移百姓到南中,会很麻烦。
南中气候异于中原,是传说中的烟瘴之地,寻常百姓若不是在家乡过不下去,哪里愿意到南中定居,若官府短时间内强行大规模迁移百姓到南中,很容易出事。
而官府若是不做好防病防疫的准备,大量外地百姓入南中一旦水土不服,头两年恐怕会有很多人病死,那就是造孽,还会激起民变,让中原百姓闻南中而色变。
所以,经营南中不能急,要循序渐进的经营,四十年时间,实际上很短,而效果,不敢说百分百的好,还有可能养虎为患。
因为用宗教来收拢南中百姓,这种做法实际上有很大的风险,一旦失控,就会酿成严重后果。
此时,田六虎已经走上城头,回头看看城内白莲寺方向,百姓焚香祷告时的大量烟雾腾空而起,远远看去蔚为壮观。
白莲寺的显和法师,以无上神通击杀鬼王,可想而知百姓会对显和法师顶礼膜拜,待得白莲寺的影响越来越大,会不会有了不该有的野心?
中原多有妖僧纠集信徒起事,同样也有妖道纠集信徒起事,晋时的天师道卢循等人的叛乱,就是最好的证明。
玄武观和白莲寺,日后会不会重蹈覆辙?
这种事情必须提防,所以宣政院在南中推行“改宗”的同时,还留了后手,以免养虎为患。
同时扶持玄武观和白莲寺,免得一家独大,顺便让两家相互掣肘,无法在宗教上独占南中。
其次,不断强调玄武观和白莲寺的“护法”属性,也就是说,这两家的“职能”是斩妖除魔,而不是道教、佛教在南中的唯一代言人。
玄武观和白莲寺在南中作为开路先锋弘扬教法,但不能垄断“新市场”。
佛、道两教其他宗派的道观和佛寺,同样可以在南中开设丛林,百姓同样可以到这些道观、佛寺里求子、求财、祈福、祛除厄运。
而信仰道教、佛教的百姓,依旧要向官府缴纳租调,而不是把收入都捐给寺庙、道观,百姓依旧要受官府管辖,虽然是玄武观和白莲寺的信徒,但不代表是这两家的忠仆。
宣政院一直在采取措施,为了避免玄武观和白莲寺及其“分号”控制南中各地百姓,而手段不止这些。
为了防止玄武观和白莲寺做大而尾大不掉,宣政院一开始就把握住两家的命门,那就是法宝以及神通。
玄武观的法宝“诛仙剑”、白莲寺的法宝“降妖禅杖”,所施展的法术,实际上是宣政院“表演组”的演出结果,没有了宣政院的支持,两家自己根本就弄不出来。
别的不说,电弧灯及配套设备,“正常的”能工巧匠根本就无法制造出来。
更别说那服用后让人飘飘欲仙的神药了。
在宣政院的一番布置下,南中百姓从一开始就知道“诛仙剑”、“降妖禅杖”是中原天子御赐之物,其法力为中原天子所加持,没了“真龙之气”,这法宝就不灵光。
也就是说,南中百姓都会知道玄武观的真人、白莲寺的法师,必须得中原天子认可,才具有无上神通。
如果玄武观、白莲寺号召他们起事,反抗官府,那么失去了中原天子加持的法宝就会失效,真人和法师和普通人没区别。
而玄武观、白莲寺的首领更替,也必须有朝廷的认可才算数,不然,天子就会“收回”神通。
这就是宣政院的用意,让南中百姓明白一点,那就是神通广大的玄武观和白莲寺背后,是法力更加高深的中原天子,百姓们越信奉玄武观、白莲寺,对中原天子的敬畏就会越深。
有了这么多手段作为掣肘,玄武观、白莲寺就只能老老实实做朝廷经营南中的马前卒,因为一旦没有了朝廷的支持,这两家什么都不是。
想到这里,田六虎将视线从白莲寺收回,转到城外,看着城外风景,看着远处群山,想到天子所说,说南宁州总管府还要对付的一个强敌。
这个强敌,现在还没出现,但官府绝不可掉以轻心,不然辛辛苦苦经营数十年,怕是到头来是为他人做嫁衣。
这个敌人,就是“蛊”。
第十章 蛊
蛊,皿上有虫,本来不识字的田六虎,对这个字印象很深,看着城外风景,看着远处群山,想着天子给他说的“南中秘闻”,只觉身上有些发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所谓南中秘闻,就是南中有一种秘术名为蛊术,许多初到南中的人如果不注意,很容易被人“下蛊”,然后肠穿肚烂之后死去。
死状甚怖。
田六虎本来是不信的,见着天子说得绘声绘色,不由得心里发毛,对这种南中秘术有些忌惮。
蛊,据说是一种毒虫,亦或是一种巫术,养蛊之人可施展蛊术害人于无形之间。
制蛊之法,是将百虫置器皿内密封之,使它们自相残食,最后活下来的虫,便是“蛊”,可以害人。
这种南中秘闻,田六虎之前可从没听说过,而天子以此为例,向他说明若是南中养出蛊来,会是何种后果。
南中群山叠嶂,居住着无数部落,宛若器皿里住着百虫,相互间厮杀,最后活下来的“蛊”,就是百虫之王。
这样的虫王,实际上已经出现了,那就是爨氏。
爨氏历经数百年,将大大小小的部落兼并,百余年前南中的各地大姓,要么已经消亡,要么已经变成爨氏门前乖乖看门的狗。
爨氏就是那条活到最后的蛊,已经膘肥体壮。
所以朝廷出兵平定爨氏叛乱是必然,因为再这样下去,爨氏的野心继续膨胀,肯定会割据南中,然后伺机对外扩张。
南中以北是富庶的蜀地,南中以南(东南),是一年能种两次稻的交州,同样物产丰饶,一旦爨氏真正控制了南中,可以随时威胁这两处地方。
现在,爨氏实力大衰,南宁州总管府的建立,可以确保益州总管府和交州总管府的安全。
为了加强对南中的控制,朝廷将最新式的武器火炮都运来了,而为了开荒种地、兴修水利,还运来了大量铁制工具。
与此同时,昆州连然已有的铁矿,官府也已经计划扩大开采、冶炼规模。
再过数年,南中不会再缺铁,一切,都是为了在南中大规模开荒而做准备,但这样做的后果有一个隐患,那就是一旦南中局势失控,南中地界出现的新“蛊”,危害会更大。
这不是耸人听闻,而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朝廷在南中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搞开发,一旦处理不当,只会是为人做嫁衣。
爨氏也许会死灰复燃,也许会有别的蛮部、大姓崛起,成为更厉害的蛊,到时候,会是何种情景?
朝廷迁移来的大量百姓,变成蛊的奴隶,为其做牛做马,为其繁衍后代;好不容易开垦出的大片农田,为蛊提供大量粮食,使其快速生长。
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大矿场,让蛊有了铁齿铜牙,届时蛊虫南北出击,益州、交州局势一片糜烂,那可如何是好?
田六虎不觉得这种事情会发生,觉得天子把南中的事情想得太复杂,当然这没什么不对,毕竟小心使得万年船,天子用兵一贯如此,田六虎已经习惯了。
但他觉得真的没必要如此担心。
官军在南中所向无敌,各部蛮兵不要说铁甲,连鞋子都没有,全都是光脚走路,哪里能对装备了火炮的官军构成威胁。
南中地区实力最强的爨氏如今只剩半条命,其他所谓大姓、夷帅又能成什么气候?
如今的南中,怎么可能还会生出蛊嘛!
。。。。。。
“陛下,叶榆泽周边诸诏,心慕中原久矣,只要朝廷扶助其中一支,引为助力即可,无需劳师动众,设众多坞堡、烽燧,使得戍卒怨声载道....”
“令狐公,所谓‘怨声载道’,不知从何而来?朕知道南中道路崎岖,多烟瘴,也知道将士们征战辛苦,然则双倍军饷都是照常发的,莫非令狐公发现军中有人盘剥士兵?”
“不不,陛下,微臣所说,是与戍卒攀谈时听来,他们远离家乡,思乡之情溢于言表,故而多有怨言...”
“令狐公,朝廷已经下令,益州各地府兵无需入京轮宿,改入南中各地轮戍,为期一载,将士们背井离乡自然有些许怨言,然则朝廷免了他们一年的租调,这可不是白来的...”
殿内,天子宇文温正与巡抚南中归来的大使令狐熙对话,登基已有三年的宇文温,除了颌下小胡须长了些,样貌没什么变化,没有发福,没有抬头纹。
也没有“酒色过度”形成的“昏君相”,精力依旧充沛得过分。
此时,他面前案上放着厚厚一沓资料,还有令狐熙的奏章,奏章内容洋洋洒洒数万字,可想而知写的不会是什么“好话”。
而现在,宇文温正在和令狐熙就南中的问题进行“友好”探讨,相互间都在试图说服对方。
朝廷要经营南中,实际上反对的声音一直没停过,当然宰执们倒不是反对朝廷在南中设南宁州总管府,只是觉得后续投入太多,长此以往财政会承受不住。
各种担心都有,也不是没有道理,宇文温表示非常理解,也肯定了大家的担忧。
然后继续。
现在,巡抚南中归来的大使令狐熙,拿着一份份详实的资料,陈述他了解到的各地民意、军心,劝谏天子罢“实南中”之举,以免引起民变甚至戍卒哗变。
问题的根源,是天子在南中所图甚大,不仅要压制爨氏避免其死灰复燃,还要在昆州西面数百里外的叶榆泽筑城,长期驻军,压制叶榆泽周边蛮部,即诸诏。
诏,在蛮语中有“王”的意思,而这些蛮部经过数百年的不断兼并,形成了蒙诏、越析诏、浪穹诏等实力较强的诸诏。
而为了达到这两个目的,朝廷就得往南中大规模移民定居,并且增派驻军,戍守各地城池、堡寨、烽燧,此即“实南中”。
令狐熙在南中走了一圈,朱提、味城、同乐、昆明都去过,也去过叶榆泽,接见诸诏诏主,所以对南中风土人情十分了解,又在益州停留数月,查访民情,故而认为“实南中”之举不妥。
以如今南中形势,令狐熙认为朝廷只需要确保益州入交州的驿道通畅,然后提防爨氏死灰复燃,做到这两点就够了,至于叶榆泽诸诏,只需扶持其中一支,作为南宁州总管府助力即可。
令狐熙的观点,实际上也是三省宰执们的共识,毕竟要推行“实南中”所需要投入的人力财力太大,即便天子规划用数十年时间完成,但这样的财政开支,也不是朝廷能够长期承担得起的。
现在,令狐熙提出这个观点,宇文温当然要反击,他喝了一杯茶,润润喉咙,开始辩论。
“令狐公既已去过南中,不知可听说过一种南中秘术?”
“微臣孤陋寡闻,还请陛下明示。”
“养蛊害人,令狐公听说过么?”
第十一章 你们不懂!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地板上,经地板反射照得殿内亮堂堂,宇文温独自站在书案前,看着地上摆着的一张舆图,陷入沉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方才他和令狐熙的辩论,谁也没有说服谁,这是必然的结果,因为各自的观点都很明确,都有充分的理由来证明自己的观点没有错。
令狐熙对南中的看法,代表着这个时代朝廷中枢对南中的看法,那就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南中的重要性,不要说这个时代,就是在秦汉时,上位者就注意到了,因为这是蜀地到交趾(交州)的陆上通道,对于有意开疆拓土的皇帝来说,这条道路是必须打通的。
而横跨南中南北的道路,实际上在春秋战国时就有了,那是无数当地部落往来南北时走出的路,相传战国初期的蜀国,就曾发兵南中,顺着叶榆水入交州,攻城掠地。
到了东汉末年,中原纷乱,避祸交州的中原名士许靖、刘巴,就是从交州启程北上,走陆路经由南中去益州,许靖平安抵达目的地,但刘巴走到半路,被益州郡官员拦截,扣留了几年。
当时的益州郡,就是如今昆州一带地区。
而当蜀汉灭亡、晋国要对东吴动手时,让蜀国降将、南中都督霍弋,带着降兵以及南中大姓的军队南下,走叶榆水进攻东吴控制的交州。
东吴的交州驻军抵挡不住,吴帝急调驻防荆州的军队一部走郁林抵达合浦,再乘船赶往交趾救援,虽然打退了晋军,却等来了吴国灭亡的噩耗。
霍弋所部晋军为偏师,进军交州为的是调动荆州吴军,而进攻江东的晋军主力,正是从蜀地乘船出发,一路顺流而下,穿过兵力空虚的荆州,突破沿途江防,直抵石头城外。
这是益州入交州道在军事上的一次成功运用,从侧面证明了这条道路的通畅性,也证明了控制南中,对稳定交州局势的重要性。
所以朝堂诸公对于控制南中没有异议,对于设南宁州总管府举双手赞成,却对如何控制南中,和宇文温有了意见分歧。
他们认为,为了保持益州入交州道的通畅,必然要控制朱提、味、昆明以及叶榆水北岸的步头,为了压制爨氏,必须控制同乐,至于东川铜矿,那更是要驻军以确保财源。
除此之外的南中各地,就没必要设经制州(朝廷实控州,其中包括官员任命,户籍管理、征收租庸调),设羁縻州、对地头蛇封官许愿即可。
南宁州总管府再慢慢经营,教化蛮民,然后扶持一些蛮部作为打手,压制各地有野心的大姓、夷帅,如此一来,朝廷能在控制南中的同时,避免驻军过多而耗费大量钱粮。
而宇文温要的,是真正的实控南中,羁縻州当然要设,但经制州不仅要驻军,还要迁移百姓定居,大规模屯田、开荒,花上数十年时间,直接让南中大变样,变成汉人占主导地位。
将南中实实在在的汉化,这就是“实南中”。
而种种迹象表明,百姓和士兵不是很乐意如此。
令狐熙所说南中戍卒对“实南中”有怨言,蜀地百姓对“实南中”很害怕,这是实情,因为宇文温通过别的渠道了解到的情况,就是这样。
所以对方以此为依据,劝谏他改变主意,不是没有道理,可以说是“为民请命”,劝他“悬崖勒马”。
能有这样敢说实话的官员,宇文温很感动,但他想说的是...
你们不懂!
你们不懂,数十年后,在叶榆泽(洱海)的诸诏之中,最南边的一诏因为最弱小,由此入了中原朝廷的法眼,成为跑腿,拿着主人的鸡毛令箭,狐假虎威。
在叶榆泽这个器皿之中,百虫相互残杀,这个小小的部落靠着中原朝廷“加持”,大肆扩张实力,吞并其他部落。
统一诸诏,羽翼渐丰,又攻灭爨氏,独占南中,成为一只蛊。
这个时候,主人发现不对,调集大军兴师问罪,跋涉数千里,攻到叶榆泽畔,最终决战官军却全军覆没。
昔日的小跑腿,成了南中的主人,身强体壮,饥肠辘辘,于是磨刀霍霍向猪羊。
北掠蜀地,围困成都,大掠而归;南侵交州,攻城掠地,同样满载而归。
这就是曾经的历史,那只蛊叫做南诏,起家叶榆泽,就在初唐发家,“距离现在”不过三十多年!
你们不懂!
宇文温真想这么说,但无法说出口,因为无从说起。
“你们不懂”这四个字,是他心中的呐喊,而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心声。
朕开大运河,是为了子孙后代,功在千秋!
朕三伐高句丽,是为了铲除隐患,保中原永无辽东之患!
朕离开洛阳,蛰伏江都,是为了东山再起!
隋帝杨广,面对臣子的苦谏,面对思念家人的将士,心中的波澜,概括起来应该就是这四个字:你们不懂!
然而,功在千秋之举,却祸在当代,不恤民力的杨广,让江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最后还强迫家人远在关中的骁果将士跟他在江都静待时机,后果就是兵变,眼睁睁看着儿子在面前被人残杀,自己也被绞死。
这就是不顾现实一意孤行乱来的下场,宇文温一直引以为戒。
那么他不顾劝谏、一意孤行“实南中”,会不会弄出祸事来?
大规模迁移百姓在南中定居,会不会因为百姓水土不服,大量病死、饿死,酿成人间惨剧?
让蜀地府兵轮戍南中,会不会逼出兵变以至南中局势糜烂,祸及蜀地?
有可能,而且几率不低,令狐熙在南中、蜀地的所见所闻,以及宇文温自己收集上来的民情,都说明了大量蜀地百姓和普通士兵的心声:我们不想去南中!
这是人之常情,宇文温理解,但他的心情,谁又能理解?
他要在有生之年,阻止南中有割据势力做大,所以不想在南中玩“代理人战争”,因为历史证明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养出南诏这条蛊来。
那么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亲自下场“调教”南中。
什么爨氏、六诏、南中大姓,统统给我跪下唱征服!
这是宇文温的决定,但他又不想重蹈杨广覆辙,因为不恤民力导致江山倾覆。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该如何是好?
宇文温在理想和现实之间做出了妥协,不强制百姓迁移,让蜀地府兵定期去南中轮戍就行,保证戍卒待遇,保证其家人减免租调,保证能和家人通信,然后时间一到就能回家,绝不拖延。
都做到了这一步,谁若是还不识好歹搞兵变,那就炮决。
在南中保证绝对优势的军事存在,接下来,就是喜闻乐见的套路。
集中力量开发东川铜矿,让朝廷有了天下第一等的财源,离都离不开,再以盐利、糖利、铜利行开中法,激励商人募集人手在南中屯田。
然后,依靠“有活力的宗教组织”(玄武观、白莲寺),在南中搞“信仰转化”,依靠“有活力的社会组织”(捕奴队),在南中用武力调教那些不识好歹的部族。
用商路聚拢人气,让沿途城池繁荣起来,让百姓渐渐知道南中的实际情况。
预热二十年,升温二十年,合计四十年时间“实南中”,宇文温觉得那时自己若是还没崩,火候就到了。
若自己“半路”就崩了,儿子接着干,若是干不好....
关我甚事?
第十二章 湖广熟
“汉沔之地,河沟纵横、泽塘遍地,水多,却留不住,雨季大水泛滥,旱季却无法有效引水灌溉,真是暴殄天物....”
“所以,若要在汉沔之地开垦良田,大兴水利实属必然...你来看看,这里...“
“首先要筑堤坝,然后用烧煤的蒸汽抽水机抽水,排干湖泊、沼泽,有了这种机器,开荒可谓事半功倍,然后放火烧荒,犁上几遍,一块块生地就有了...”
“这种生地,肥力不行,头几年种粮食的收成很差,所以,要‘施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施肥的方法有很多,汉沔之地新开垦生地范围太大,光靠那点猪粪、鸡鸭粪是撑不住的,所以要想别的办法,那就是种苜蓿。”
“你不要小看苜蓿,这种草不仅可以当做喂马的草料,在地里大量种起来后,能改善土质,而大量苜蓿枝叶沤在地里,能提升肥力...“
“这不是叔叔胡诌,在黄州各地就试种过,效果很好....”
殿内,宇文温就着一个个代表汉沔各地的巨大沙盘,向侄子、杞王宇文理讲述汉沔大开发的现状,以便宇文理就任荆南总管之后,能够继续将这一宏伟的大开发推进下去。
宇文温方才接见完令狐熙,之后独自对着南中舆图沉思一个多小时,又接见入宫的宇文理,谈公务。
这年头即便是皇家,亲人之间私下里的称呼都是正常家庭的称呼,所以宇文温自称没用“朕”,宇文理自称也没用“臣”。
宇文理三年孝期,已经于不久前结束,他在父亲陵墓边结庐而居,熬了三年,食素三年,身体状况有些差,不过现在恢复正常饮食之后开始缓过来。
苍白的面颊有了些许血色,只是因为多年食素,身形依旧单薄。
所以做为叔叔的宇文温,不打算让侄子立刻去荆南总管府治所江陵上任,目前只是让其遥领荆南总管府一职,本人暂留长安,调养上半年再说。
荆南总管府,就是当年的江陵总管府,梁国灭亡后,故地与襄州总管府合并为荆南总管府,治所在江陵。
宇文理在长安遥领荆南总管一职,总管府的具体事务,由总管长史代劳。
但对于汉沔大开发的规划,宇文理必须熟悉,宇文温于是亲自向侄子介绍何为汉沔大开发。
顾名思义,这就是对自襄阳开始、汉口为止的汉水流域(汉沔之地)进行大规模开荒,将古云梦泽的残余湖泊沼泽地区开发为良田。
花上一段时间(时间单位以十年计),让汉沔以及潭州地区变成天下第一的大粮仓。
即后世所称“湖广熟、天下足”。
“湖广”二字作为地名,要到明代,意指两湖:湖南、湖北。
而之所以明代时有“湖广熟天下足”的谚语,是因为两湖地区经过唐、宋、元数百年的持续开发,才有了无数良田。
宇文温想要在这个时代,提前实现这个目标是不可能的,因为以目前的技术水平根本就做不到,更别说即便他瞬间就把汉沔地区变成农田,土地肥力上不来,粮食亩产就上不来。
但要部分实现这一目标倒有可能,既然“天下足”做不到,“湖广熟”争取一下,总是有希望的。
让未来的“湖广地区”,每年都有大量盈余粮食,首先可以存储起来,一旦荆襄地区爆发饥荒,可以就近赈灾。
其次可以外销,供养下游黄州、鄂州地区越来越多的“非农”人口。
这个目标实现起来不算太难,因为宇文温手上有蒸汽抽水机,不缺铁,也不缺煤,还可以在农闲时就近征发荆襄百姓开荒。
参与开荒的百姓,可以分到田地,如此政策下,不愁百姓们的积极性不高。
于是待得做好准备,朝廷调集人力物力在汉沔各地开始大开发,根据汉沔地区的地形、水势,从全盘考虑,修建一个大规模的水利网,然后抽干沼泽,烧掉野草,投放生石灰,尽可能扑灭血吸虫。
向百姓发放大量铁制农具、耕牛,在官府的组织下分工协作,大规模开荒。
但一味地围湖造田,只会让水系失去自我调节的功能,所以这场大开发中,兴建的水利网保留了一些湖泊,作为大型水库或蓄水池,来调节水势。
雨季蓄水,旱季放水(抽水),让整个汉沔地区做到旱涝保收。
这是一个宏伟的工程,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朝廷使出万般解数,不仅组织百姓开荒,还许以优惠政策,号召各地大户、豪商们参与其中。
豪商们不但募集人手开荒,还大量投入奴工,去“承包”最辛苦的工作,譬如清理沼泽、投放石灰扑灭血吸虫。
奴工从哪来?当然是从捕奴队手中收购而来。
在汉沔大开发这种强力的需求下,汉沔周边生口买卖空前红火,连带效应之下,直接刺激了南中的生口买卖。
在南中活跃的无数捕奴队,将大量生口经朱提北上运到大江边上的道城,卖给等着“进货”的中间商。
中间商将生口装船,然后顺流而下,出峡口直达江陵、汉口等地,转卖给各“开发团”,从南中到江陵的一条生口买卖产业链已经形成,所以汉沔大开发根本就不缺人手。
也不缺铁器,至于耕牛、苜蓿种子和稻种,同样不缺。
这场声势浩大的大开发,已经进行了两年,整个汉沔地区,如今已经变成一处巨大的工地,水利网初具雏形,而一些先期开发的农田,如今已有了收成。
虽然生地的收成好不到哪里去,但让百姓们看到了希望,干劲自然十足。
一切开发事宜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均由荆南总管府牵头组织,所以新任总管、杞王宇文理,肩上的担子很重。
此时此刻,他看着堆积如山的资料,看着一块块沙盘,只觉有些头晕目眩,也不知是吓着了,还是身体尚未调养好,有些不适。
宇文温见着侄子有些“怯场”,拍拍对方的肩膀:“你不要着急,这些资料,有半年时间慢慢,当下,调理身体为主。”
“多吃肉,多吃油,把力气养回来,把精力养足了,再大干一番。”
“是,叔叔。”
宇文理点点头,看着精神依旧充沛到过分的叔叔,他有些感慨。
他在父亲陵墓边住了三年,这三年来寸步不离,从未回过长安,而长安,短短三年时间,就有了明显的变化。
叔叔的本事,确实比他强太多。
恐怕就连父亲,也不一定比得过...
想到这里,宇文理有些恍惚,宇文温见状哈哈一笑:“莫要为汉沔开发伤神了,走,去内苑,看看你的几个堂弟!”
已经发生的事,纠结没有用,宇文温心中对侄子有愧,但不代表他会“杀伐果断”斩草除根,或者“优柔寡断”步步忍让。
宇文理是皇朝唯一的成年宗室,宇文温当然要用。
必要的提防,也得有,但宇文理不应该成为一头被圈养的肥猪,宇文温清楚侄子的品性和能力,所以,必要的任用得有。
宇文温当了皇帝,大周的帝系转移,他的嗣父宇文翼,自然要追封帝号,而相应已故宗室的追封,都已经有了。
他既然取年号为“明德”,就不会不择手段逼迫宇文理,也不会让逊位的幼帝“暴病而亡”。
走在回廊间,宇文温交代侄子:“日后你到了江陵任上,抽个空,到西阳走走,看看州学,也顺便问候一下那一位吧。”
第十三章 谥号
太庙,香火环绕,天子宇文温、皇太子宇文维城、皇子宇文维翰,以及宗室、杞王宇文理,此时正在上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们今日抵达太庙,祭拜列祖列宗,因为是临时起意而非正式谒太庙,所以繁文缛节少了很多。
太庙,即天子宗庙,谒太庙,得提前三日以便有司做准备,准备仪仗、祭品,布设御座等等,天子要清斋于太极殿,三公以下清斋于庙所,近侍之官应从入庙者各于本司清斋一宿。
谒太庙当天,天子要摆开浩浩荡荡的仪仗队,带着文武官员(有资格的官员)抵达太庙,祭拜历代先帝、列祖列宗。
但今日宇文温是临时起意,所以免了繁文缛节,带着儿子、侄子来给列祖列宗烧香,给历代先帝、列祖列宗以及配享太庙的宗室们供奉冷猪肉。
顺便“放嘲讽”。
没错,就是放嘲讽,宇文温看着宣帝宇文的牌位,心中冷笑不已:‘昏君!你还有什么话说!’
天元皇帝宇文,谥号为宣皇帝,之所以会暴毙,是因为被宇文温亲手宰了。
现在,杀人凶手站在受害者牌位前上香,此情此景怎么看怎么滑稽,然而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一内幕,知道内幕的寥寥数人也不会说。
所以,这不是问题。
在位期间肆意妄为的宇文,在宇文温看来,就是昏君,而原本历史里,宇文那种强占宗妇,然后杀夫夺妻还立为皇后的行为,可以说得上是寡廉鲜耻。
纵观南北朝历史,这种寡廉鲜耻的皇帝比比皆是,死了还得个美谥“宣”,宇文温觉得老天真的打盹了。
但这事关皇朝正统,宇文温即便再讨厌宇文,也不能把这位的谥号改成恶谥,譬如炀、昏、厉之类,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宇文温继位后每次来太庙祭拜,还得给宇文供奉冷猪肉,不过每次供奉时,宇文温都会在心中对着宇文念叨:吃,多吃些,吃不死你!
对着死人发诅咒,没意思,宇文温当然有报复手段,那就是立杨丽华为贵妃,如果宇文在天有灵,怕是要气得从陵墓里跳出来。
然后被宇文温用榴散弹轰成渣。
杨丽华是宇文的皇后,宇文死后就是太后,然后被宇文温拐走了,成了妾,生了儿女,一家人幸福生活到现在。
宇文温成了皇帝,当然立正妻尉迟炽繁为皇后,至于杨丽华、萧九娘等侧室,自然而然就成为嫔妃。
众妃之中,以“贵妃”最上,而杨丽华为宇文温生下长子,平日里相夫教子有方,帮助正室操持家务,配得上“贵”字,于是被册封为贵妃。
也就是“杨贵妃”。
这不是宇文温玩杨贵妃的梗,而是合情合理的选择。
按原本的历史轨迹,宇文温的妻子尉迟炽繁被宇文强占,然后宇文杀夫夺妻,及不可耐的将尉迟炽繁纳入后宫,册立为贵妃。
如今的宇文温,一报还一报,把宇文的正妻(未亡人)杨丽华立为贵妃,也算是报复。
而他带着杨丽华为自己生的长子宇文维翰,祭拜宇文的牌位,心里只觉有些痛快。
若不是宇文温还有道德底线,真想在宇文的陵墓前,和杨丽华过一遍“洞玄子三十六手”,让宇文的在天之灵爽翻天。
这种做法没必要,首先会显得宇文温格调低、龌龊,其次,会伤害杨丽华,因为这是严重的羞辱。
对于宇文这种连庙号都没有的“渣皇帝”,宇文温不屑如此。
所谓庙号,就是皇帝于庙中被供奉时所称呼的名号,历史上在隋唐以前,并不是所有君王都有庙号。
一般君王死后会建专属的家庙祭祀,但在几代之后就必须毁去原庙,而于太庙合并祭祀。
合于太庙祭祀称之为“祧”,而“祧”是很有必要的,因为如果每个君王的庙都留下,数代之后为数众多的家庙会有祭祀上的困难。
所以,只有功勋卓越的皇帝,死后才会特别追上庙号。
然而平定齐国的武帝宇文邕有资格上庙号,是为“高祖”,其子宇文当了两年浪荡天子,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大的功绩就崩了。
这个时代的官僚集团,在礼制上的节操还算可以,没有让庙号泛滥,于是宇文只有谥号“宣皇帝”,并没有庙号。
如今,皇朝从文帝起的历代皇帝,其牌位都供奉在太庙里,又有功臣、宗室牌位配享。
历代先帝,就是文帝宇文泰、孝闵帝宇文觉、明帝宇文毓、武帝宇文邕,宣帝宇文,以及宣帝之子、哀帝宇文阐,宣帝之侄、元帝宇文乾铿,宇文乾铿之父、昭烈帝宇文招。
幼帝宇文阐,逊位后暴毙,原来的谥号为“静”,倒也不错,但因为是篡位逆贼杨坚主导之下给的,所以不能用,改为“哀”。
宇文阐是幼帝,在位时间不长,未成年便遇害,按谥法,蚤孤短折曰哀,恭仁短折曰哀,故而有此谥号。
宇文乾铿之父宇文招,原为宗室藩王,宇文乾铿称帝后,宇文招自然就成了“皇考”,必然要追尊,是为“昭烈皇帝”。
宇文乾铿英年早逝,谥号“元”,始建国都曰“元”,主义行德曰“元”。
而当宗室、豳王宇文温受禅称帝后,大周帝系转移,于是太庙里又多了几个牌位。
帝系转移,指的是帝位从宇文泰(老四)一系,转到宇文颢(老大)一系,所以宇文温应该追封自己的祖先。
皇帝追封祖先,一般上溯到祖父那一代,周受魏禅时,当时的周天子宇文觉就追封祖父宇文肱为德皇帝,父亲宇文泰为文帝、太祖,此为追溯两代,宇文温便循例。
追尊祖父宇文导为“孝景皇帝”,因为宇文导去世后得谥号“孝”;追尊嗣父宇文翼为“皇考、昭皇帝”,因为宇文翼死后得谥号“昭”。
然后,追封生父宇文亮为...
呃...
皇考?皇伯?
这个问题解决起来有些麻烦,实际上也不麻烦,无非是按宗法还是按人情来办。
按宗法礼制,宇文温既然已经过继给宇文翼做嗣子,那么他的父亲就是宇文翼(嗣父),不可以再叫生父宇文亮为父亲,只能叫伯。
当了皇帝,必然追封父亲宇文翼为“皇考”,而宇文亮,没资格被追封为“皇考”,更没资格得追封帝号。
按人情,宇文温的亲生父亲是宇文亮,如今儿子当了皇帝,不给生父一个名分,这算什么?
这就是畜生啊!!!
围绕宇文亮的追封问题,朝野内外说得上话的官员分成两派,各自争论不休,眼见着北宋“濮议”、明代“大礼议”的**要提前上演,政局就要失控,焦头烂额的宇文温扯住了“缰绳”。
北宋“濮议”、明代“大礼议”,是典型的旁支入主帝位之后,如何追封生父的问题,因为有“现成”的答案,对于宇文温来说做出选择其实不难。
北宋“濮议”,是因为仁宗赵祯无后,便将濮王赵允让的儿子赵曙(原名赵宗实)过继为太子。
仁宗崩,赵曙继位(死后谥号英宗),要给生父赵允让一个说法,要追封生父为“皇考”。
为此闹出一场政争,史称“濮议”,最终的结果却让人有些意外:赵曙在位四年就去世,生父赵允让的谥号,始终未能如其所愿定下。
无论如何,赵曙是以仁宗太子的身份继位,也就是说赵曙继位前,宗法上的父亲就已经是仁宗赵祯,这也是百官群情激奋、奋力阻拦的原因。
按宗法,嗣父就是父亲,生父已是叔伯,你一个当儿子的,放着自己父亲不追封,追封叔伯?禽兽之举!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就是古代社会的伦理纲常。
至于明代的“大礼议”,继位的朱厚(嘉靖帝),实际上是以武帝朱厚照(正德帝)堂弟身份而不是弟弟的身份继位,所以大礼仪弄到最后,以朱厚如愿追封自己父亲为帝、母亲为后而告终。
宇文温知道这两件事,考虑到现状,做选择自然不难。
故杞王宇文亮,谥号武,是为杞武王,宇文温选择按宗法来,追封杞武王宇文亮为独一位的“皇伯”,将其牌位供奉在太庙。
此举是否有身后骂名,对他来说无所谓了。
此时此刻,面对生父、嗣父的牌位,宇文温领着儿子恭敬的焚香祷告,宇文理亦向祖父宇文亮的牌位焚香祷告。
至于那位宣皇帝宇文,宇文温依旧心中鄙夷:
你个连庙号都没有的昏君!
我将来肯定有庙号,政绩比你强上一千倍、一万倍!!
第十四章 迎春来
禁中东侧,命妇院朝堂,皇后尉迟炽繁,正在与入宫拜见的外命妇、杞太妃李氏交谈,刚结束守丧不久的李氏,面色有些苍白,不过气色看上去还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氏为亡夫、故杞王宇文明守丧三年,三年食素,虽然没有像儿子宇文理那样在陵墓旁结庐而居,但在王府里起居时,饮食清淡,衣着朴素。
李氏本来身体就不好,为防万一,诸如人参等补品还是时常服用。
所以守丧三年,李氏的身体没有垮,如今恢复正常饮食,正在慢慢调养,说起话来有些中气不足,声音略小,语速略慢。
对此,尉迟炽繁很理解,有意放慢自己的语速,让嫂子听得清楚,也不会让对方觉得尴尬。
妯娌之间,相处了十几年,所以两人交谈起来,没有太多拘束,李氏不像寻常外命妇那样,面对皇后总有些放不开。
如今是一月底,天气开始转暖,但春寒料峭,堂内依旧开着“暖气”,气温比外面高些,所以衣着较厚的李氏说着说着,觉得有些热。
而尉迟炽繁说着说着,就开始做“托”。
给专营暖气的商社“迎春来”做托,鼓动嫂子“投资”,以便年初分红。
为何不是年终分红?
道理很简单,“迎春来”的业务旺季是冬季,所以账目结算是在来年春暖花开之际。
所谓“暖气”,是用燃煤/燃柴锅炉烧水,然后将滚烫的开水经由保温管道送出去,穿过一座座房间内的一个个“暖气”,让房间里热起来。
热水在管道里走一圈后返回锅炉,再度加热后又送出去。
如此循环,让安装了暖气的房间温暖如春,这就是神奇的“暖气”,原理听上去很简单,但实际操作起来很复杂,而经营暖气配套装置的商社“迎春来”,就是靠着提供这样的服务赢利。
这样的服务“专业性”很强,需要不同“技术员”来维持一套暖气系统的制作、安装、调试、运行和维护,不是一般的工匠能够学会的。
率先使用暖气的地方是豳王府,然后是皇宫(小范围)、然后是杞王府,当时只有豳王府的工匠,才能让暖气运行起来。
这些工匠,成为“迎春来”的技术骨干,迎春来又成为另外几家经营暖气商社的“母体”,从此开创了自古以来从未有过的“市场”。
然而“暖气”的使用费很高,并且只有在天寒地冻的冬天才会有用武之地,所以冬天才是“迎春来”等商社的盈利季节。
一年四季有三季都是闲着,做这种买卖本该破产的“迎春来”,成立数年以来生意却越做越红火。
因为“暖气”是最时髦的奢侈品,对于许多权贵人家来说,不是用不用得起的问题,而是面子问题。
没有谁会心痛区区“使用费”,看着别家在装有暖气的厅堂会客、摆酒席、起居,自家还穷酸的烧暖炉取暖,这样太丢脸了。
炫富、攀比的心态,让迎春来等几个经营暖气装置的商社财源广进,而他们的“业务范围”渐渐扩大,别处不说,在长安城里,暖气的安装数量越来越大。
一开始,暖气只在三省六部等官署的主要机构里铺设,由迎春来等商社“承包”相关工作,后来习惯了“公用暖气”的勋贵、高官们,开始派人私下到各商社洽谈安装事宜。
高官们的私第开始安装暖气,富户们也心动了,只是数年时间,长安城里“家用暖气”的安装量就翻了五倍,“市场前景”广阔。
于是尉迟炽繁开始为嫂子李氏“指点”一条财路,让嫂子投资“迎春来”,为杞王府多开一条财路。
这就是妯娌之情,一起发财。
对于尉迟炽繁的盛情“推荐”,李氏觉得有些小尴尬,当然她不认为皇后会骗她,只是说起这种事,总觉得怪怪的,似乎是在市井街头讨价还价,有些市侩的感觉。
见着尉迟炽繁舌灿莲花,李氏心中有些无奈:哎呀,天子好言利的毛病,连皇后都染上了。
。。。。。。
命妇院朝堂侧间,婉仪陈正在和母亲施氏交谈,腹部微隆的陈,脸上泪痕犹在,方才她见着母亲后没说几句话,眼泪水就止不住流出来,母女俩抱头痛哭,好一会才消停。
随后说着说着,不由得唏嘘起来。
施氏,为陈宣帝陈顼的后妃,是为施姬,生临贺王陈叔敖、沅陵王陈叔兴,以及宁远公主陈。
陈国灭亡后施氏入关中,在长安居住,两个儿子和其他陈国宗室一样,被周廷打发到陇右等地种田、牧羊,美其名曰“自食其力”。
施氏平日里靠着周廷发放的禄米过日子,生活还算过得去,但称不上富足,原以为就此平平淡淡过完余生,未曾料后来竟然有人接济自己。
对方声称受人所托,而负责监视的吏员对其赠送米面钱帛的行为视而不见,让施氏觉得有些奇怪。
待到去年秋末,“迎春来”商社派人给她的住处安装“暖气”,施氏再也坐不住了,想知道究竟是何人要如此照顾她。
答案很快揭晓,幕后之人,是她的女儿陈。
本已没于乱军之中的陈还活着,如今是周天子的婉仪,为天子生下皇子,有三岁大了。
得知女儿竟然还活着,施氏喜极而泣,但由于各种原因,她未能和女儿见面,只能靠书信联系,或者是女儿派宫女来传话,嘘寒问暖。
今日施氏得以入宫,见到了女儿,而陈也见到了朝思暮想的母亲,母女抱头大哭。
因为陈有身孕,受不得大喜大悲,所以施氏很快就忍住泪水,劝住了女儿。
见着貌美如花的女儿有了身孕,施氏知道女儿在宫里应该得天子宠爱,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有了些许期待,觉得寒冬已过,迎来春天。
她期待着自己两个儿子,能够因为陈得宠,由此境遇变得好些,不求调回长安,好歹日子能好过些。
但施氏知道宫闱之内暗流涌动,担心单纯的女儿处理不好,轻率开口惹得天子生气然后从此失宠,那就不好了。
所以现在只字不提,就希望女儿能够平安生产,产后依旧能得天子宠爱。
“母亲,陛下对女儿很好的...”
陈说着说着面颊泛起红晕,夫君对她真的很好,宠爱有加。
她当然思念母亲,想得不行,因为母亲就在长安居住,但一直不敢开口,就怕惹宇文温生气,因为她的身份见不得光。
后来见着德妃萧氏对其母、故梁太后张氏各种照顾,天子都许了,陈便鼓起勇气,哀求宇文温,想给母亲送些钱粮,改善一下生活。
宇文温许了,陈激动万分,和母亲联系上之后,愈发想让母亲过得好些。
于是百般请求,终于为母亲的住所装上了“暖气”,也得宇文温同意,让母亲入宫和自己相见,此举,实际上就是将自己的身份公开。
当然,这一切是有“代价”的,首先她不能让昭仪张丽华的身份暴露,其次,就是要更“主动”些、表现更“给力”些。
陈更“主动”、“给力”的结果,就是得夫君愈发宠爱,一不留神,和淑妃尉迟氏一同怀孕了。
再次孕育小生命的陈,觉得幸福非常,如今又和母亲团聚,更是喜极而泣,她不敢奢望什么,不敢再向夫君要求什么,觉得能和母亲时不时见面、母亲能够舒适的生活下去,这样就够了。
至于两位兄长的处境能否改善,她只能慢慢找机会,看情况再说。
对于女儿的孝顺,施氏很欣慰,但女儿成日里给自己送钱粮、布帛,时不时还送金银首饰,对此施氏心里有些担心。
作为在皇宫里生活多年的女人,施氏当然知道后宫里的各种“生存规则”,身为妃主,必须时不时给身边人以小恩小惠,这样日子才能过得安稳。
与此同时,还得向天子身边的宦官塞好处,来个花钱消灾。
此举不求对方为自己说好话,只求对方不要在天子面前说自己的坏话,或者当有其她妃主在天子耳边说自己怪话时,有人能帮忙回护一二。
所以,后妃在宫里的开支可不小,施氏担心女儿把私房钱都拿来孝顺自己,却没钱笼络宫女、宦官,迟早要吃亏。
对此,陈表示不用担心,因为她做了“理财”,自己每年都有“分红”,足够用来孝顺母亲。
施氏听到这里便问:“呃....莫非是那‘日兴昌柜坊’的理财?”
“是呀母亲,女儿把攒下来的钱财,用一部分去理财,获利不小...”陈说到这里,中气都足了许多,“母亲,那暖气好么?”
听得女儿发问,施氏点点头:“嗯,真是不错,不愧‘迎春来’这三个字。”
见着母亲认可,陈来了精神,有些小得意的透露:“母亲!女儿已经往迎春来投资了!”
“啊?投....投资?”
“嗯啊,母亲可知道...”陈忽然压低声音,凑过去,“这迎春来,实际是陛下的产业呢...买卖红火得很,许多外命妇都被皇后说动,往迎春来投资....”
“呃.....”
施氏闻言语塞,见着女儿说起将来的“分红”,她有些恍惚。
怎么..怎么大周天子如此市侩的?
第十五章 宗亲
内苑,马场,德妃萧九娘策马前进,她身着戎服(女版),扎着马尾辫,骑着紫骝马(枣红马),远远看去英姿飒爽,若是穿上铠甲,就是驰骋沙场的巾帼英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即便没有铠甲,萧九娘也宛若一个男装丽人,在左右骑马健妇的陪伴下,向着前方障碍发起挑战。
障碍为三道横栏,横栏之间间隔很近,马匹越过第一个横栏之后,没走几步就得跨越第二道、第三道横栏,这对于马的要求不低,同时也需要骑手能够熟练驾驭坐骑。
最重要的是,人和马都不能畏惧这三重障碍,不然是跨不过去的。
眼见着横栏越来越近,聚精会神的萧九娘做好了准备,正要驾驭坐骑跨越第一道栏杆,结果马儿忽然气势一落,速度放慢,往一边拐去。
面对三重障碍,紫骝马胆怯了,不敢冲。
颇为失望的萧九娘,没有鞭挞坐骑,驾驭马儿缓缓前进,不时摸摸那漂亮的马鬃,以示鼓励。
护卫左右的健妇们见着妃主挑战障碍失败,却无坠马危险,松了口气,放慢速度,缓缓跟在后面。
萧九娘骑着马,缓步跑在草地上,看着周边秀丽景色,只觉心旷神怡。
她本不会骑马,成了宇文温的妾后,在对方要求下,开始练习骑马,渐渐的习惯了骑马代步,但实际上她出行时处于安全考虑,还是以坐马车为主。
出行坐马车,是南朝士大夫风范,而骑马代步的官员(武将除外),多为士大夫们耻笑,所以在江南,女子骑马代步在大部分场合都会被人认为是一件颇为无礼的行为。
萧九娘可不管这些,她觉得只要夫君喜欢就行。
而实际上,在长安,女子骑马出行是一件很寻常的事,即便是贵族女子,骑马代步的现象也稀松寻常。
宇文温自从登基以来,多次携女眷出游,都是骑马出行,皇后和后妃们骑马陪伴,所以萧九娘觉得自己的骑术还得好一些,才能跟得上夫君的步伐。
一辈子跟着。
萧九娘正想着一会再挑战三重障碍,视线里忽然出现一个人,那人站在凉棚前,一手拿着个果,一手不住摆动,向她招手。
见着是夫君在向自己招手,萧九娘策马转向,要往宇文温那边去。
忽然间喊杀声传来,萧九娘心中一凛,循声望去,却见一群骑兵从侧翼冲了过来。
一个个披坚执锐,喊声震天、杀气腾腾。
马是什么马?高不过三尺的果下马(矮马)。
盔是什么盔?绢布所制盔(看起来像兜鍪的布帽)。
甲是什么甲?绢布所制绢甲(看起来像盔甲的衣服)。
刀是什么刀?竹制长刀(玩具刀)。
人是什么人?小家伙们。
也就是说,这伙骑兵,是“果下马骑兵”,前锋,是萧九娘为宇文温所生儿子宇文维宁,如今已差不多十三岁。
身着绢甲的宇文维宁,骑着果下马,头戴双翎盔(插着两根翎毛的绢盔),挥舞着手中竹刀,作为“前锋”,向着“敌营”冲去。
他见着生母靠近了己方的冲锋路线,急得喊起来:
“阿姨,阿姨让让啊!!”
宇文维宁左侧,是小一岁的异母弟宇文维乾,宇文维乾同样头戴双翎盔、身着绢甲,挥舞着竹刀。
紧随其后的,是年纪不过六岁的宇文维屏、宇文维行,一身武将打扮,作为“陷阵”,随着兄长们进攻“敌营”。
宇文维宁右侧,是堂弟宇文、宇文,同样“披坚执锐”,作为右翼,随着前锋“踏阵”。
还有一名幼童,年纪七八岁,也是一身武将打扮,戴着三翎盔(插着三根翎毛的捐盔)、手中挥舞着竹刀,哇哇大叫,兴奋得满面通红。
这位的辈分最高,是宇文维宁兄弟几个的“堂叔”、“叔叔”,所以是中军主将,领着一群年纪相仿、骑着果下马、戴着单翎盔的伴当,作为中军主将“压阵”。
一群果下马骑兵在冲锋(速度不算快),相互间拉开距离免得撞在一起,浩浩荡荡杀来,萧九娘瞧得明白,赶紧扯住缰绳让道。
眼睁睁看着这群骑兵“呼啸而过”,将带代表着敌军的一群稻草人“砍翻”,然后中军主将亲自“拔旗”,随后激动得不断摇旗,“部下们”也激动得欢呼雀跃。
这位“堂叔”正要带领部下“迂回”,去“烧”敌军粮仓,却听得锣声响起,原来是有人“鸣金”,让他们“收兵”。
萧九娘见着小家伙们像模像样的“收兵回营”,不由得莞尔,下了马,向着敲锣“鸣金”的宇文温走去。
宇文温见着面颊红扑扑的爱妃走来,把锣交给侍女,接过毛巾,递给萧九娘:“赶紧擦擦汗,喝些汤饮。”
“嗯。”
两人并排向“宿营地”走去,手拉着手,而“得胜归来”的“将士们”,正兴高采烈的规划下一次“进攻”。
“堂叔”宇文,为杞武王宇文亮幼子,是宇文温的堂弟(弟弟),虽然年纪小,按辈分是宇文温诸子、诸侄的叔叔。
如今的皇宫内苑,成了“儿童游乐场”,不仅有“果下马骑兵”,还有“滑板少年”、“拓展少年”,这一切,都是宇文温精心安排的。
他要让儿子们、侄子们、堂弟(弟弟)有个快乐的童年,这些小家伙们,不该早早就戴上各种成人强加的枷锁。
宇文温不想重蹈宇文邕的覆辙,不想靠着棍棒教育,教育出一个比一个差的败家子。
不想自己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基业,日后被儿子轻轻松松败光。
“得胜归来”的小家伙们沸反盈天,宇文温又不好过去板脸,免得大家拘谨,于是早已准备就绪的贵妃杨丽华、昭仪张丽华,领着宫女端着各种点心、饮品来“犒军”。
坐在一边的宇文温,看着兴奋不已的宇文,有些感慨。
宇文年幼丧父,没有享受太多父爱,不过有兄长(宇文明)照顾,平日里在杞王府玩耍,倒也自在。
然而好景不长,宇文明薨了,杞王府一片缟素,宇文的几个侄子宇文理、宇文、宇文要守孝三年,不可能陪着宇文玩。
所以宇文温承担起责任,让堂弟(弟弟)宇文入宫,和年纪相仿的宇文维宁等人玩耍。
一开始,宇文放不开,有些拘束,不过毕竟少年心性,见着五花八门的玩具和游乐设施,很快就乐此不彼。
如今结束守丧的宇文、宇文也加入进来,内苑天天都有小家伙们欢快的笑声。
宇文温对此觉得很满意,小家伙们过得很快乐,不枉费他的一番心血。
既然是宗亲,那么至少年幼时能够玩在一起,有一个快乐的童年,至于长大成人之后,相互间是否关系融洽,已经不是宇文温能够干涉的了。
此时此刻,见着宇文高兴,宇文温也高兴,他知道生父的遗愿,是打算把宇文过继给已故的邵国公宇文胄,继承邵国公一系的香火。
不对,不是邵国公,应该是邵(国)王了。
这件事,宇文温觉得不急,等宇文长大些再说。
和宇文有关系的另一件事情,相对来说比较麻烦,宇文温在考虑是不是要解决,或者视而不见。
那就是长安城里,如今有两个宇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