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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米糕羊     逆水行周txt下载     逆水行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八章 相逢一笑泯恩仇

    殿外,檐下,许多吏员手捧文牍,排队等着入殿,殿内,靠墙两侧,各类卷宗堆积如山,几名吏员正奋笔疾书,将卷宗里的内容誊抄到记事本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书案前,几乎被文牍淹没的新任丞相、豳王宇文温,正与相府长史李允信等相府佐官交谈。

    新官上任,宇文温就表现出极其敬业的“工作态度”,因为相府设在皇宫里的缘故,他基本上吃住都在宫里,只是偶尔才出宫回王府。

    他的作息很有规律,每日从早上七点开始“上班”,一直到下午六七点钟才“下班”。

    中间只有一个小时的用餐、休息时间,到了晚上,还要挑灯夜读,很晚才休息。

    这样的工作状态,已经持续了十余日。

    宇文温有极其旺盛的精力,加上家眷还未入京,所以他是独自一人在长安当“裸官”,没有什么牵挂,故而一直保持着惊人的工作状态。

    宇文明去世,造成相府运转忽然中断,但宇文温很快就挑起了重任,化身工作狂,很快就让相府的运转恢复正常。

    宇文温没有在中枢任过职,但他是实实在在治理地方多年,是很有经验的事务官,加上相府一众佐官十分得力,所以双方的“磨合期”很快结束,开始进入“加速”状态。

    工作量大,他本人无所谓,毕竟年轻,即便天天处理大量事务,依旧精神抖擞,但年事已高的李允信,就有些吃不消了。

    府长史,是府主的幕僚长,大小事务都要过问,而李允信最近还要忙着操办故杞王宇文明的丧事,忙里忙外、四处奔波十分辛苦,自然身体有些吃不消。

    此刻,他向宇文温汇报宇文明葬礼的诸般事宜,宇文明已于昨日下葬,就葬在老杞王宇文亮陵墓附近,而世子宇文理正式继杞王位,但因为父亲去世,所以要守孝三年。

    三年时间,杞王府接连两代家主去世,让人唏嘘不已。

    而宇文亮去世时,因为只有独子宇文明(宇文温已出继,按宗法已不是宇文亮的儿子),而宇文明要挑起重任,所以无法守孝三年。

    现在,宇文明去世,继杞王位的宇文理并无重任,所以,不可能会被朝廷“夺情”,自然就要为亡父守孝三年,顺便洒扫祖父的陵寝。

    宇文温听着李允信的汇报,问:“阿理要在墓边结庐而居么?”

    “是的大王,杞王从明日起,就要在草庐里居住,下官已经安排好相关事宜,杞王的衣食住行以及安全,都有保障。”

    李允信说到这里缓了缓,向宇文温请示:“不知大王还有何安排?”

    “安排个日子,寡人去给兄长上香,还有,待得王妃和世子抵达长安,找个日子,也去给故杞王上香、祭拜。”

    “是,下官明白了。”

    无论是出于何种角度,宇文温都对侄子宇文理颇为愧疚,因为他不仅抢了侄子的丞相之位,更杀了对方父亲、自己的兄长。

    当然,宇文温的幕后主使身份,不会有人知道,但他不是冷血禽兽,心中愧疚总是有的,

    他不打算一不做二不休,让侄子某日暴病身亡,这样太没人性了,也没有必要,会大失人心,所以宇文温是真心要照顾嫂子和侄子们。

    待得宇文理守完三年孝,将会有任用,且不论有没有实权,至少做个富贵藩王是没问题的。

    当然,三年之后的情形,可能已经大变样了。

    宇文明的葬礼结束,宇文温说起另外一个话题,那就是人事,他作为丞相,执掌大权,代替天子处理朝政,所以免不得要和无数的官员打交道。

    但他远离中枢多年,对于朝中官员不是很熟悉,经常见了人却不知道名字、籍贯,需要随员提前提醒,这样不好。

    所以宇文温命人将百官名册誊抄到小册子里,自己随时翻看,以便很熟悉文武官员的履历,日后见面时说起话来也好有的放矢。

    而与此同时,对于官员的履历进行核查、勘误,也是宇文温关心的事情。

    这十余年来,天下局势动荡,加上平定了陈国,接纳了大量降官,所以对于官员履历的管理进行整顿势在必行。

    这件事,宇文明生前就已安排人手去做,现在,宇文温很关注进度如何,因为接下来,他要大刀阔斧进行人事改革,这需要先摸底。

    要摸底,要认得人,所以宇文温的随身“小本本”,最近一段时间变厚了许多。

    端着卷宗入殿的吏员,如行云流水般来来往往,不过有一名官员却巍然不动,站在殿外,等候宇文温的召见。

    司士宇文化及,掌管百官名册,丞相要了解人事,他作为司士自然要等候垂询,而此时此刻,虽然天气寒凉,但宇文化及已经满头大汗。

    他父子和宇文温有私仇,人所众知,而当年的西阳郡公宇文温,已经成为执政的丞相,大权在握,要是让他父子一家死绝,不过一句话的事。

    所以自从杞王薨以后,宇文化及惶惶不可终日,憔悴了许多,但他无法改变什么,只能默默等候宇文温的发落、

    宇文温自从当了丞相,似乎都很忙,以至于宇文化及有了错觉,觉得对方是不是把自己忘了。

    但这不可能,因为宇文温不久前刚把他父亲宇文述调回长安当京官,说明对方可没有忘记他们父子。

    宇文化及觉得宇文温把他父亲调回来,怕是要来个满门抄斩,所以寝食不安,又憔悴了许多。

    此时此刻,他精神有些恍惚,以至于有人喊他都没听见,直到那人来拍拍他肩膀,宇文化及才回过神来:“何、何事?”

    “何事?丞相召唤呢。”

    “啊?啊....”

    宇文化及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懵懵懂懂跟着那吏员入殿,见着端坐书案后的宇文温,他赶紧行礼:‘下官宇文化及,听候丞相吩咐。’

    声音有些发颤,不要说宇文温,就是一旁的李允信等人都听出来了,他们知道宇文化及和宇文温之间的事,但实际上不觉得有什么。

    宇文化及之父宇文述,入朝有任用,那可是实职官,没有丝毫被贬黜的迹象。

    如今宇文温明摆着是要效仿汉高祖封赏仇人雍齿故事,以此展现气度,并稳定人心,所以大家认为宇文化及无须吓得如此。

    “宇文司士,何故如此紧张?你与寡人相识多年,又不是头一次见面。”宇文温说完,见着宇文化及弓着腰,笑起来:“平身吧。“

    “谢、谢丞相。”

    “往事,早已烟消云散,宇文司士就莫要往心里去了。”

    “下官不敢,不敢...”

    宇文化及哪里敢说什么,只能唯唯诺诺,却见宇文温起身,走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肩膀:

    “宇文司士,寡人召令尊入京,另有任用,接下来,你父子二人,可得继续为皇朝效命。”

    “是,下官必当尽心尽力....”

    “既如此,这百官名册的校核、勘误,宇文司士可要多尽心了。”

    “是,下官必当竭尽全力.....”

    宇文化及不停点头,宛若鸡啄米,宇文温又拍拍他的肩膀:“很好,期限一到,寡人便要看到详实、明确无误的名册,你,有把握么?”

    “下官有把握!”

    “好,很好!”宇文温笑起来,转回座位。

    宇文化及见宇文温没什么话要问,又见李允信点点头,便识相的告退。

    走出殿外,到了无人之处,他不由得松了口气:这算是相逢一笑泯恩仇么?

    之前他那满腔的复仇之火,早已随着杞王去世而消失得无影无中。

    杀弟之仇,再不可报,宇文化及明白,如今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就不错了。

    想到这里,宇文化及忽然连打了几个喷嚏,掏出手绢擦了擦鼻子,越擦却越觉得鼻涕越多,甚至连眼泪都冒出来了。

    他抬头看看天色,又擦了擦鼻子,快步向宫门走去,心中有些焦虑:阿弥陀佛,可不能误了上香。

第一百六十九章 相逢一笑泯恩仇(续)

    乐坊,放浪形骸之地,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娘子,喝得满面通红的客人,在丝竹声中推杯换盏,欢歌笑语间,蝶舞蜂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处雅间内,躺在榻上发呆的宇文化及,听着窗外传来的喧嚣声,觉得有些烦躁。

    若是平日,他到乐坊寻欢作乐,必然选一处不受打扰的院子,和佳人纵情声色,但如今不一样,他是按着别人的指示,在这里等人。

    看看房间里的座钟,约定时间就要到了,但那人迟迟不见,宇文化及有些坐立不安。

    此时的他,精神萎靡不振,却又有些烦躁,雅间内除了他,就没有别人,静悄悄,和外面形成鲜明对比。

    宇文化及不住打着哈欠,因为一阵阵的出汗,所以不时用手绢擦汗,又时不时抽着鼻涕,看上去似乎身体状况不佳。

    他站起来,在房内来回走动,时不时摸摸手肘、掐掐肩膀,让那莫名的疼痛缓解一下。

    前几日他去上香,得上师赐神丹,接连服用了几日,昨日已经吃完,如今过了一日,再不赶紧吃,可就要熬不住了。

    此时,宇文化及只觉全身被蚂蚁噬咬,由一阵一阵的麻痒,渐渐变成一阵阵的刺疼,不止皮肤觉得痛,连关节、骨头也觉得很痛。

    眼泪不自觉的溢出眼眶,他不住用手去擦拭,看向时钟,约定时间已过,但人还是没来。

    脑袋开始发胀,似乎要崩裂开来,宇文化及有些顶不住,双手用力按着头,试图把要膨胀起来的头颅压回去。

    呼吸渐渐急促,他的情绪开始失控。

    就在这时,房外脚步声起,敲门声过后,一名男子推开房门,走进房内。

    男子是宇文化及雇佣的游侠儿,昨日出去办事,不见踪影,如今来到雅间,手里端着托盘,盘上放着些小食,还有一壶酒。

    宇文化及见他来了,原本已经涣散的瞳孔瞬间恢复成形,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扑通一声跪地,向着对方磕头,低声哀嚎:“护法,神丹呢?神丹呢?”

    男子不慌不忙的将门关好,再将托盘放在食案上,看着膝行到面前、抱着自己双腿哀求的宇文化及,面露鄙夷之色。

    “宇文化及,上师命我问你,那件事办得如何了?”

    “办妥了,办妥了,就等着上师下一步的指示了。”宇文化及涕泪横流的说着,此时的他,完全没了在下人面前趾高气扬的气势。

    “办妥了?可上师很不满意!这比上师要求的时间,延迟了三日!”男子俯视着宇文化及,低声训斥着,宛若郎主在训斥仆人那样。

    “不不,弟子不是有心拖延,实在是公务繁忙,脱不开身...但弟子是诚心侍奉上师,绝不敢有意拖延...护法!弟子快熬不住了,还请护法救命啊!”

    宇文化及苦苦哀求着,仿佛一条流浪狗摇尾乞怜,男子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正要递给他,见他情况不是很好,身体颤抖。

    男子生怕宇文化及拿不稳瓷瓶,于是自己打开瓶子,倒出几个蜡丸,他拿着一颗,讲其他蜡丸放回瓷瓶。

    “烟斗带来了么?”

    听得男子发问,宇文化及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烟斗,递了上去。

    男子接过烟斗,将小纸袋撕开,把里面的黑色粉末倒入烟斗,然后掏出火镰点燃,递给宇文化及。

    宇文化及看着烟斗,两眼放光,抖抖索索接过来,迫不及待放入嘴里用力吸,因为吸得太急,咳嗽了几声。

    “慢点抽,莫要呛着了。”男子说完,做到食案后,看着宇文化及吞云吐雾。

    神丹的服用方式有些特别,要靠烟斗来“吸”,如此服用方式,见效快。

    宇文化及吸着神丹,只觉一股暖流渐渐从腹部扩散开来,驱散了痛苦,呼吸不再急促,脑袋也变得清凉,那叫一个神清气爽。

    暖流经由四肢扩散到手指、脚趾,宇文化及只觉得身上无一处毛孔不舒坦,那种万蚁噬身的痛苦,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身轻如燕的感觉。

    仿佛得道高人,即将羽化升仙,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只要尝过一次就永远忘不了。

    渐渐地,鼻涕和眼泪不流了,宇文化及恢复如常,连萎靡的精神也为之一变,变得精神抖擞。

    “这药丸,每日一粒,共七粒,你已服用一粒,还剩六粒,记得莫要吸多了!”男子将瓷瓶放到食案上,低声交代这。

    宇文化及将瓷瓶攥在手心里,仿佛攥着一个价值连城的宝物,随后站在男子身边,小心翼翼的问:“护法,不知上师还有何指示?”

    “暂时没有,你先忙你的,如有吩咐,我自然会传达。”

    “是是,弟子随时聆听上师的指示。”

    男子点点头,开始吃起小食来,而宇文化及就这么站在一旁,一主一仆的关系,如今在房间里颠倒过来。

    宇文化及不在乎,只要有神丹在手,他就是给对方做狗都愿意,服药时那种遨游九天的愉悦,让他念念不忘,而药瘾发作时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他可不想再尝试了。

    小心收起瓷瓶,宇文化及垂手而立,看看对方还有何指示。

    这个人,是那个人(上师)的手下,以游侠儿的身份,受宇文化及雇佣,由此伴随他左右,有一身好武艺,平日里为他做打手,但实际上是那个人监视宇文化及的耳目。

    也是宇文化及和那个人联系的一个渠道,所以他不敢得罪。

    平日里,宇文化及对这个男子十分客气,在随从看来有些奇怪,不过这男子身手了得,确实有本事,所以府里的仆人们觉得郎主对其客客气气,是礼贤下士的表现。

    男子将小食吃了大半,拍拍手起身,看着宇文化及笑了笑,说道:“今日无事,还请郎主忙去吧。”

    “是是是,那弟子便先行告退了。”

    宇文化及恭敬的行礼告退,离开雅间,走出院子,男子坐在窗口,见其走远了,起身出门,转入隔壁。

    隔壁雅间分内外,外间有数名精悍的男子守着,而内间窗边榻上,坐着一名年轻人,身着便服,正在看书。

    男子上前,向对方行礼:“郎主,事已办妥。”

    “不错。”宇文温说完,放下书,看着那男子,露出赞许的笑容,方才隔壁的情形,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也看得清清楚楚。

    “这只肉鸡,你要好好养着,寡人日后还有大用。”

    “是,郎主。”

    说到肉鸡,宇文温又回想起方才宇文化及毒瘾发作时的情形,那情形看上去有些渗人,但对于宇文温来说,却很好看。

    瘾君子宇文化及,已经是他的一个傀儡。

    宇文化及之弟宇文智及,当年陷害宇文温未果反倒引火烧身,丢了性命。

    宇文化及、宇文智及之父宇文述,对次子的死倒没有太过纠结,毕竟孽子宇文智及的胡作非为让他倒了大霉,然而作为兄长的宇文化及,从此和宇文温结怨。

    两人的过节,人所众知,所以,对于故杞王宇文明来说,谁都有可能被宇文温收买,唯独宇文化及不可能被对方收买,于是委以特别任用。

    事实也是如此,但却有了偏差,因为宇文温没有收买宇文化及,而是用法宝控制了对方。

    那法宝,是鸦片,可以无视仇恨,让对方屈服。

    而宇文化及直到今日,都不知道用神丹控制他的那个“上师”,其幕后主使就是杀弟仇人宇文温,反倒因为摆脱不了神丹,只能为上师办事。

    也就是为宇文温办事。

    所以,小心提防弟弟的宇文明,没想到宇文温就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以为养了一条看门狗,实际上却养了一条狼。

    那日,宇文明车队的出行路线,是宇文化及透露的。

    那日,宇文明吸入的迷幻药,也是宇文化及放的。

    事发时,因为宇文化及本人早已染上毒瘾的缘故,所以受迷幻药的影响较小,意识还算清醒,没有同归于尽,保得一命。

    于是宇文温来了个废物利用,和宇文化及来了一出“相逢一笑泯恩仇”,正好刷名声。

    然而宇文温不打算和宇文化及真的相逢一笑泯恩仇,这是不可能的。

    对方,只能作为他的一枚棋子而活下去,被榨干一切利用价值。

第一百七十章 对不起?

    “唔、唔、唔.....”

    喘息声、呻吟声、卧榻摇晃时发出的吱吱声以及各种奇怪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形成了独特的声乐,让人听了血脉贲张、面颊发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光听声音不够,还有及其刺激的画面,权做格挡的幕布上光影交错,倒映着几个人的身影,可以看出是一个女子被人按在榻上,另一个男子正往女子身上蠕动着。

    若是年轻人听到这种声音,看到这种身影,不赶紧回避怕是捱不上多久就要被欲火点燃,不找人或者想办法发泄一下,必然出丑。

    然而对于千金公主宇文氏来说,这声音和情景就是煎熬,她拼命拍摇着铁栅栏,声嘶力竭的呼喊着,哀求这些壕无人性的看守放过阿涅斯。

    她想将栅栏撕开,却不可能做到,弄得双手出血依旧徒劳无功,听着那动静,看着那让人心碎的身影,千金公主泣不成声,最后无力的瘫倒在地。

    她没有死,那日被宇文化及强灌毒药之后,千金公主以为自己死了,能和父亲以及弟弟团聚,结果当她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身处密室,竟然没有死。

    不仅没有死,还通过一个小窗口,看见了活着的阿涅斯。

    见着阿涅斯还活着,看上去尚且不错,千金公主激动不已,但随后便坠入深渊,虽然活着,却比死了还难受。

    当年,阿涅斯为了救她,脸被毁了,现在又因为她饱受折磨,却又不能自尽,因为对方放话出来,如果阿涅斯敢自尽,她就要倒霉。

    想到阿涅斯为了她遭了那么多罪,千金公主就心如刀绞,如今抓着铁栅栏,泪如泉涌,不停喊着“不要”。

    脚步声起,有人走了过来,泪眼朦胧的千金公主抬头看去,瞳孔一缩。

    来人竟然是宇文温,身着便服,板着脸,面色不善的看着自己。

    千金公主原以为自己是被宇文化及关起来,被对方变着法子折磨,未曾料幕后主使竟然是宇文温,一时间愣住了,但那声音和身影让她很快回过神来。

    “豳王!豳王!”千金公主抓着铁栅栏起身,向着对方哭喊着:“饶了她!饶了她!”

    宇文温看着栅栏另一侧的千金公主,只觉心中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他为了弄清楚事情最真实的真相,不惜动用宇文化及这条暗线。

    冒着极大风险,演了场暴毙身亡的戏,把对方抓起来。

    连带着把阿涅斯也抓了,然后将两人隔开,使出各种手段恐吓,相互以对方为要挟,另一方供述实情。

    这才让宇文温最终搞清楚,腊祭那日自己的王妃在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豳王!豳王!我求求你了...饶了她吧....”

    千金公主哀求着,无助且无尊严,宇文温冷笑起来:“饶了她?她都已经被多少人玩成残花败柳,饶不饶的,有意义么?”

    恐吓依旧,实际上两千金公主和阿涅斯都好好的,除了受到“精神攻击”,毫发无损,但宇文温就是要如此恐吓,不然不解气。

    “豳王!事情都是我做的,是我策划的,是我的错,和她没关系啊!饶了她,让她活下去,我去受折磨,我去死,我让你消气啊!”

    千金公主哀求着,句句发自内心,她不想让阿涅斯再为她受折磨。

    宇文温看着千金公主,想起自己被对方算计以至于方寸大乱的事,眼皮直跳,看着对方悲痛欲绝的样子,他拍拍手,于是那动静戛然而止。

    权做格挡的幕布撤掉,暴行现场一览无余,而待得千金公主看清之后,不由得愣住了。

    阿涅斯确实被堵着嘴,但并没有被人侵犯,而是满脸惊慌的倒在地上,手脚被捆住。

    有两个人在一台发光的装置边,手中拿着几个皮制小人,还有各种小装置。

    方才那一切,都不过是一场逼真的皮演戏罢了。

    阿涅斯见着来人是宇文温,竟有一种绝境逢生的感觉,有人将绳索解开,她顾不得那么多,冲向刚从栅栏里出来的千金公主。

    两人抱在一起痛哭起来,哭声凄凉,让人为之动容。

    除了宇文温。

    “哭够了没有!”

    随着宇文温一声大喝,千金公主回过神,见着宇文温示意她过去,便低着头上前。

    她为了报仇,算计豳王妃,虽然不打算真的伤害对方,但不可否认会让对方的名声坏得一塌糊涂,所以千金公主心里有愧,不敢直面宇文温。

    但事到如今,躲也没用,她必须向对方道歉。

    千金公主鼓起勇气,抬起头,正要开口说“对不起”,却见宇文温抬手一挥。

    “啪”的一声,她被对方抽了一个耳光,面颊火辣辣的疼,

    还没反应过来,宇文温反手又是一个耳光,打得她另一边面颊火辣火辣。

    力道拿捏得很好,既让她被打得面颊很痛,又不会打得她身形不稳,宇文温随后开始第三下,第四下。

    边打便骂。

    “敢算计寡人?算计王妃?“

    “你有良心么?你的良心不会痛么?”

    “下药?”

    “脱衣服?”

    “谁给你的胆子?”

    “信不信老子把你喂了药,往乞丐窝里一扔!”

    那日,宇文温收到长安皇宫内线发来的飞鸽传书,当时就觉得五雷轰顶,悲痛欲绝,事后虽然知道这事极大可能是误会,却已经做出了决定。

    还为此不知死了多少脑细胞,他甚至觉得自己被这么一折腾,搞不好会折寿数年。

    现在虽然搞清楚了事情真相,尉迟炽繁毫发无伤,但宇文温越说越激动,最后一下力道没有控制住,一下打得千金公主转着圈倒下。

    宇文温还不解气,上前就要抬腿去踩,被人制住的阿涅斯见状挣脱束缚,哭喊着跑上前要阻止宇文温,想要将千金公主挡在身后,结果被宇文温一巴掌抽在脸上,打着转倒地。

    他一把拽起千金公主,看着对方,咆哮着:“说,你还有没有良心!”

    被打得面颊红肿、嘴角流血的千金公主,哭丧着脸,向宇文温道歉:“对...对不起...”

    “对不起?一句对不起就完了?”

    千金公主知道自己对不起宇文温,对不起尉迟炽繁,但事到如今,她除了道歉,无法做别的事情弥补,只能不住的说“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的话,要警察做什么!”

    宇文温咆哮着,吼得千金公主耳朵嗡嗡作响,她不明白宇文温所说“警察”是什么,但能感受到对方的滔天怒火。

    却无法还嘴,只能哭着道歉。

    阿涅斯哭喊着爬过来,被人制住,她也哭喊着说“对不起”,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道歉。

    宇文温抽了千金公主好几下,又吼了几嗓子,见着对方被自己打成大饼脸,不住的道歉,怒火好歹消散大半,随后松开手。

    阿涅斯哭喊着上前,将千金公主揽在怀中,宇文温见着两人又开始抱头痛哭,随即冷哼数声。

    哭声戛然而止,两人紧张的看着宇文温,身体不由得瑟瑟发抖。

    宇文温的手段千奇百怪,似乎无所不能,发起狠来说打就打,让千金公主和阿涅斯畏惧不已,她们等着对方处置自己,却心怀希望。

    宇文温是个讲道理的人,这一点,她们心里清楚,而她们没有伤害王妃尉迟炽繁,也没有让王妃受到侵犯,所以,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觉得自己还有希望。

    “寡人,是个讲道理的人。”

    宇文温开口说话,语气忽然变得和善起来,千金公主闻言心道不妙:宇文温如果是怒气冲冲说话,那反倒好,如今笑着说,怕是笑里藏刀。

    “事情的来龙去脉,寡人已经弄清楚了,你们,终究没有伤害王妃,所以,寡人留你们一命。”

    说到这里,宇文温拍拍手,只见两名健妇端着托盘上前,盘子里放着寒光闪闪的剃刀。

    “岭表桂州,山清水秀,风景宜人,又无烟瘴,如今缺少尼寺,我看两位与佛祖有缘,正好去桂州弘扬佛法。”宇文温看着两个女人,说话语气愈发和蔼。

    “所谓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时辰正好,这满头烦恼丝,赶紧剃去吧。”

第一百七十一章 游戏规则

    夜,豳王府,宇文温沐浴更衣后,躺在榻上沉思,他的家眷尚在入京途中,所以今夜以及往后一段时间,他依旧是要独守空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宇文温血气方刚,没有佳人在身边,漫漫长夜有些无聊,正好想事情。

    这段时间来他忙着处理政务,从早忙到晚,累得倒头就睡,但今晚,他却有些辗转反侧。

    今天,他见到了被自己关起来的千金公主(大长公主,对外称太平公主),扇了许多耳光,骂也骂了,心中窝着的邪火发泄得差不多。

    所以,宇文温放了千金公主一条生路。

    但他不是让千金公主再度回到人们的视线,因为众所周知,大长公主已经“暴病身亡”,所以宇文温顺水推舟,让千金公主在别处隐姓埋名生活,从此消失。

    虽然活着,却也死了。

    千金公主为何实施阴谋诡计,宇文温已经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当年宇文乾铿遇害,幕后主使是宇文明,这一点,千金公主通过刘居士知道了。

    所以,她要报仇,但没有权柄,只能耍阴谋诡计。

    故意放出风声,让突厥的都蓝可汗有兴兵南犯的借口,千金公主想要以此把水搅浑,自己也好浑水摸鱼。

    这个计划实施了,却随着突厥大军撤退而失败,千金公主不甘心,于是想着要挑动宇文明、宇文温兄弟内讧,没有如愿成功,却鬼使神差成功。

    内战没有爆发,但宇文明遇刺身亡,宇文温把侄子挤开,继任丞相,执掌朝政,兄弟决裂提前开始,又很快结束。

    他用最小的代价,达成了目标,如果能略去弑兄的负罪感不提,实在是一件值得大肆庆祝的好事。

    但宇文温做不到,弑兄就是弑兄,心中愧疚总是有的,所以,他是不是要继续冷血下去,来个一不做二不休,把一切后患清除干净?

    让守陵的宇文理因为悲痛过度而死,以宇文温目前的毒药水平,很容易做到,这年头因为父母过世而悲伤过度跟着去世的孝子不是没有,所以,说得过去。

    宇文理死了,宇文温的其他侄子,在漫长的成长岁月里,也相继染病身亡,这也是很正常的事。

    与此同时,让对弟弟之死耿耿于怀的千金公主真的死掉,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他人性命,只在自己一念之间,这种至高权力在手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宇文温坐起身,揉了揉太阳穴,看着若明若暗的灯光发呆。

    他已经是丞相,距离御座不过一步之遥,如无意外,必将坐上去,但宇文温不急,要先做好铺垫。

    那么待到三禅三让的流程走完,禅位的幼帝,按照这个时代的游戏规则,必须暴病身亡。

    而任何有可能掌握皇帝道德污点、威胁皇权正当性的人,也必须死,即便之前这人立了再大的功劳,对皇帝再有恩惠,也必须死。

    如此作态,叫做刻薄寡恩,是个贬义词,但对于皇帝来说,却是个中性词,因为皇帝的特性是权力动物。

    皇帝,屹立于权力巅峰,称孤道寡,真的就是孤家寡人,在权力面前,所有人都是他的敌人,即便是皇后、太子也不例外。

    想着想着,宇文温忽然自己问自己:那么,我终究要走到那一步么?

    连皇后、太子也要当做贼一样防,只要听见些许风声,便要来个杀伐果断?

    就像汉武帝那样,对太子刘据起疑,然后疑心被小人利用,于是酿出父子相残的惨剧,然后把皇后、太子逼入死路?

    到时候,修思子台又有什么用?

    宇文温继续躺下,看着帷幕发呆。

    斩草除根,是这个时代的游戏规则,禅位的前朝皇帝,不会活得太久。

    但一开始,不是这样的。

    东汉末年,汉帝刘协禅让,然后以山阳公的身份活了十余年才寿终正寝。

    曹魏末年,魏帝曹奂禅让,变成陈留王,之后活了三十余年,正常去世,而陈留王国,一直延续到南朝萧齐年间。

    到了东晋末年,晋帝司马德文禅位,没多久被宋帝刘裕派人杀死,从此,游戏规则变了。

    宋末帝禅让,被杀;齐末帝禅让,被杀;梁末帝禅让,被杀。

    从刘裕开始,游戏规则变了,前朝末帝,不再得新朝优待,此即所谓以绝后患,直到最后一个王朝清。

    清末帝溥仪,退位后不消停,后来做了伪满洲国的康德皇帝,但在伪满洲国覆灭之后,还活了二十多年。

    当然,那个时候,已经不是帝制时代。

    宇文温想着想着,有些失神,以绝后患,是一个正常上位者必然做出的选择,当然,列外不是没有,那就是前秦的苻坚。

    苻坚灭燕国,优待慕容氏;苻坚灭代国,优待拓跋氏;苻坚讨平羌人部落,优待羌人豪族姚氏。

    然后,当苻坚淝水之败后,他优待过的慕容氏、拓跋氏、姚氏,纷纷落井下石,前秦随后分崩离析。

    也许正是因为苻坚为“柔仁邀名”导致亡国,后来受禅称帝的刘裕,便不再对前朝末帝、皇族优待,干脆杀掉,以绝后患。

    宇文温想着想着,不知该下何种决心。

    要留个仁义之名,有可能和苻坚那样,落得“柔仁邀名”的笑谈;要杀伐果断、以绝后患,那就意味着褪去最后的道德底线,一切以权力优先,成为完完全全的权利动物。

    以绝后患,不仅要杀掉禅让后的幼帝,还要让侄子宇文理“病重不治”,甚至,还要让有可能再次撩拨突厥大军南下的千金公主真正消失。

    如果宇文温不这样做,隐患肯定有,说不定哪一天,他生病时,某些权贵就会簇拥着已禅位的幼帝入宫,明代的夺门之变,就会在这个时代提前上演。

    或者,宇文理和弟弟们意外得知父亲遇害的真相,决心复仇,于某日入宫时,趁宇文温不备,拔出腰带中藏着的利刃,一刀将他封喉。

    再者,千金公主对幼帝(宇文乾铿的儿子,她的侄子)禅位后暴病身亡耿耿于怀,又开始实施阴谋诡计,搞出什么事来....

    宇文温想着想着,只觉精神抖擞。

    今日,他恐吓千金公主,说要让她和阿涅斯剃度出家,到岭表桂州当尼寺主持,后来作罢,只是打算将这两人送到某不知名小地方了却残生。

    现在,宇文温觉得自己是不是因为做了亏心事而内疚,以至于心软。

    是要杀伐果断,还是仁义道德?

第一百七十二章 游戏规则(续)

    上午,入宫处理政务的宇文温打着哈欠,昨夜他没睡好,一直在纠结,不过到了凌晨,他忽然从思维的牛角尖里转出来了,随后一觉到天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睡眠终究不足,所以不住打着哈欠。

    宇文温知道自己有“被害妄想症”,所以有时候多疑,不过他想明白了,自己还年轻,儿子又多,根基很稳,所以完全没必要想太多。

    他只要好好培养儿子,再过几年嫡长子、庶长子成年,局面就稳得不能再稳。

    即便自己被人干掉,但儿子在,有大炮,只要不是兄弟阋墙,还会怕谁?

    局面稳如狗,居然还会睡不着觉?

    宇文温随后念头通达,再说天子还没禅位,他也没想明天就三禅三让,所以不急。

    宇文理在陵墓旁结庐而居,为父守孝,现在就染病身亡,宇文温必然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也不利于凝聚人心。

    宇文理要守孝三年,宇文温觉得自己若是届时还被侄子翻盘,那就可以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至于千金公主和阿涅斯,大不了好吃好喝供起来,做不问世事的在家居士。

    宇文温觉得,以他的财力,弄个别院山庄,养两个吃闲饭的女人数十年,不在话下,所以最后该如何处置,日后再..

    .呃,以后再说。

    目前,他有几件要紧的事情得督促,不想把精力过于分散,所以把注意力转回来,继续处理政务。

    喝了杯茶提神,看看座钟,发现距离九点还差五分钟,看看门口,该来的人还没出现。

    宇文温默默拿出小本子,准备记黑账:敢迟到?我扣你俸禄!

    即将九点整,宇文温正要提笔,却见吏员来报,随后杨济在外求见。

    宇文温收起小本子,说道:“进来。”

    “丞相,下官因故延误,失礼了。”杨静进来就道歉,不让宇文温有借题发挥的机会。

    “坐。”

    “谢丞相。”

    “开始吧。”

    “是,下官奉命督办....”

    杨济开始向宇文温汇报事务,他不知道宇文温经历了什么,只见对方有些疲惫,似乎昨晚没睡好,只道是操劳政务过度而致。

    杨济自己也一脸倦容,当然他是为了办正事、挑灯夜读所致,现在,是他汇报工作并听宇文温发牢骚的时候。

    “你是知道的,这年头,就算是京城,实际上治安好不到哪里去,这种情况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大家已经习以为常,但寡人可不会惯着。”

    宇文温拿着一个小本子,一边翻看一边说:“据有司统计,去年十月、十一月、十二月,长安城里各种恶性案件很多,什么无名尸体、人口拐卖,械斗杀人,聚众斗殴,足有上千件。”

    “长安人口多,有数十万之众,如今又是新城,本该有新气象,结果各种陋习挥之不去,民间的有活力组织依旧活跃,那些游侠儿、恶少年、不良人,依旧逍遥得很!”

    “还有那些纨绔子弟,豪门恶奴,四处横行霸道,什么新气象,寡人一点也没看见,这和旧长安,没什么区别!”

    “你,当年也在长安混过....”

    听到这里,杨济赶紧举手表示有话要说,宇文温停止说话,杨济便伸冤:“大王,下官当年在长安,可不是混。”

    “不要纠结一个字,这不是关键,你在长安当神棍,见多识广,知道各种潜规则,总是没错吧?”

    杨济想说自己不是“神棍”,但不想引起无所谓的争论,于是顺着宇文温的话说下去:“大王,京城情况特殊,各种利益关系错综复杂,不是那么好整顿的。”

    “所以,你要知难而上,不畏艰辛...”

    “不要问朝廷为你做了什么,要问你能给朝廷做些什么....”

    “前方虽然有悬崖,摔下去会粉身碎骨,但如果你不跳,又怎么知道自己能不能飞呢?”

    宇文温开始给杨济打气,灌心灵鸡汤,以便忽悠对方为他火中取栗。

    当然是火中取栗,宇文温让杨济整顿京城秩序,这是吃苦不讨好的活,稍有不慎,必然成为权贵以及官僚集团的眼中钉,光是一人一口唾沫,都会淹死杨济。

    长安,是大周国都,既然是京城,便有京城的特别属性,那就是“权贵多如狗,纨绔满地走”,到处都是关系户,可能某个上门讨债的泼皮,背后弯弯绕绕的关系都大得惊人。

    所以,自古以来,当管理京城的主官都是一件很麻烦的差事,这种官职,如今叫做“京兆尹”,相当于后世的首都市长。

    国都(首都),权贵多如狗,所以各种亲戚、关系户还有各种豪奴多如牛毛。

    这些人难免狐假虎威横行霸道,甚至是奉了权贵的意思,去欺行霸市,盘剥百姓,所以权贵聚集的京城及周边地区,总是会有一堆破事。

    京兆尹要是管严了,不知不觉就会得罪许多权贵,迟早要倒霉。

    若是撒手不管,又是渎职。

    由此,造成一个特殊现象,那就是“灯下黑”。

    首都,作为首善之都,天子脚下,本该比其他城市更加干净,但事实却往往相反。

    作为“过来人”,宇文温知道北宋年间的汴梁,治安实际上不好,甚至还有宗亲公主在家门口被人拐走都找不到的事情发生。

    妇女在汴梁城里被拐卖,被蹂躏后转卖到城里的青楼当妓女,或者卖到城里大户人家当婢女、侍妾,如此猖狂的人口贩卖行为,就堂而皇之在首善之都发生。

    如今的长安,情况与之类似,城里每日都会发生人口拐卖事件,又有许多无名尸体或者残肢断臂在偏僻角落被人发现。

    类似的恶性案件却迟迟无法侦破,不是吏员枉法、渎职,是确实难办,长安的流动人口很多,想要寻找罪犯的蛛丝马迹,宛若大海捞针。

    如此恶劣的治安环境,让宇文温忍无可忍,但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却是很正常的治安水平。

    大家都习以为常,但宇文温就是不爽,他既然当了执政,那么游戏规则该变了,不变,不显他的手段。

    宇文温战功赫赫,在地方官任上政绩突出,但在执政位置上尚未作出什么政绩来,他不甘心就这么三禅三让当皇帝,所以,要有一番作为,至少先进行“大扫除”。

    大扫除,就是要把长安城里的魑魅魍魉扫得干干净净,这样,他念头才通达。

    具体点来说,就是要让长安有一个新秩序,口号都有了,那就是:新长安,新秩序。

    “大王?”

    杨济的一声提醒,让宇文温从畅想中回过神来,他干咳一声,继续话题:“整顿京城治安,很容易闹出大乱,寡人不会操之过急,你却不能掉以轻心。”

    “筹备工作,必须加快进行,待得虎林军抵达,那件事,差不多就能付诸实施了。”

    宇文温说话的语气有些杀气腾腾,杨济倒不觉得有什么,宇文温作为执政丞相,手头上的亲信班子有些捉襟见肘,所以这段时间以来,用的都是丞相府原班人马。

    但这样下去不行,得想办法提拔“自己人”上位,加强控制力,而作为最基本的依仗,军队必须要有。

    如今的禁军,虽然已经在宇文温控制之下,但说实话控制力度不是很大,只有忠心耿耿的虎林军,才是最可靠的保障。

    宇文温连夜入京,自然不可能带着虎林军来长安,如今虎林军护送着王府家眷入京,待到那时,一个新官署就可以开始正式筹建。

    京畿警察厅,首任主官杨济,将要推行新式警察制度,改变长安城里的游戏规则。

    届时,警察厅对长安居民(平民百姓)的控制,会严格到户,长安城里的治安状况,将会焕然一新。

    而新式警察会成为宇文温的鹰犬,在维持治安的同时,为宛若疯狗的御史们提供各种资料,专门撕咬权贵、世家、官僚,行事越嚣张的人家,会被咬得越惨。

    宇文温如此“****武百官,必然引得城内暗流涌动,甚至会出大事。

    而虎视眈眈的虎林军,届时专治各种不服。

    谁敢怂恿禁军或者其他军队搞哗变,就只有死路一条。

    不是宇文温杀鸡用牛刀,而是他要面对的敌人,已经不一样了。

    不是一军,不是一国,而是具备不死之躯的官僚集团。

    一个国家的运转,离不开官僚集团,所以官僚集团有不死不灭的特性。

    而一个国家被腐蚀,也是因为官僚集团的堕落,所以官僚集团,也是敌人。

    能和这样的敌人对抗,光是想,就让宇文温兴奋不已。

    治国就是治吏,如何同官僚集团斗,是宇文温今后必然面对的问题,为此,他想出了很多花样。

    譬如,让有过失的官员每月定时抓阄,以此定名单,然后在太极殿前排队炮决。

    这种手段太凶残,太不体面,只有花样虐狗,才显我的手段!

    宇文温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露出笑容,杨济见其笑容诡异,有些不寒而栗,再看看手中的资料,觉得不是很有把握。

    京畿警察厅,真的能行么?

第一百七十三章 朝廷心腹

    会谈在继续,宇文温将自己批注修改的《操办警政章程》还给杨济,杨济仔细翻看了一下,看着自己的心血被宇文温改得面目全非,有些心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为了拟定这份章程,可是投入了很多精力,结果宇文温批改的字数,似乎比他写的内容字数还多,粘上了许多书签,书签上都是蝇头小字。

    由此可见,宇文温对于警政有多重视,杨济受此重任,只觉斗志满满。

    警政,是宇文温提出的一个新词汇,杨济觉得这词汇从古至今从未有过,当然,杨济的“今”,指的是明代。

    而警察,同样是一个闻所未闻的词汇,至于警察制度,让杨济想起了大明的锦衣卫,但又不像。

    他知道宇文温还在规划新的机构,那个机构如果真的成立了,才像锦衣卫。

    宇文温向杨济交过底,要在长安建立一个全新的秩序,这就得有趁手的工具和组建相关机构,来创造、维持这个新秩序,而警察制度,将是新秩序的基石之一。

    警察,宇文温给出的定义是“警戒巡察”,是有别于军队的武装组织,宇文温要推行警察制度,目的是实现行政和司法治安制度分离。

    而即将成立的京畿警察厅,是一个庞大的机构,最终目的是取代长安城内原有执法、治安体系,分担部分京兆府的职能,可以说是另起炉灶,独立于六官体系之外。

    其内部机构设置,还有人员组成,全都是崭新的。

    宇文温的雄心壮志,通过推行警察制度,开始崭露头角,杨济为此欢欣鼓舞不已,但疑虑不是没有,那就是如此庞大的机构,需要大量编制以及经费开支。

    因为警察很“专业”,所以分成许多“警种”,为此增加的人员,杨济觉得会成为严重的财政负担,却又不能不如此。

    这就是俗话常说的“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想要有专业且高效的执法、治安队伍,想要有可靠的心腹,那么朝廷就得花大价钱。

    而宇文温想要的,就是最贵的“好货”,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

    警察的职能,有维护治安、去民害、卫民生、检非法、索犯罪等,而警察的构成,将体现出一个特性:专业,所以会有很多“警种”。

    户籍管理,有户籍警;预防、发现、制止犯罪,维护公共场所秩序,有治安警;侦查破案、抓捕罪犯,有刑警;预防火灾、扑灭火灾,有消防警。

    巡逻、疏导交通、执行宵禁,有巡警;对付暴力抗法的游侠,对付江湖大侠、绿林好汉或者小股悍匪,有特警。

    除此之外,还有负责警察厅日常运作的后勤人员,以及很特别的一支警察队伍,那就是装备强弓硬弩、铠甲以及特殊武器的“武装警察”,名为武警。

    武装警察,平日负责镇压暴乱、处理**,兼职对付那些炸毛的权贵、武勋部曲私兵。

    如果有人发动政变,来势汹汹,武装警察要作为第一道防线,为虎林军出击争取时间。

    而警察厅的下属机构也分很多,首先是在长安城内东、南、西、北四个区域各设一个警察署,警察署下面又设派出所(暂定名)、巡铺等。

    还有关押嫌犯的监狱、各种后勤机构,以及给警察及其家属配置的“宿舍区”。

    这就是宇文温设计的京畿警察厅,机构繁多,人员规模庞大,有针对性的设置“警种”,就像一个名厨,做菜用的厨具、刀具分门别类,数量众多,处理不同的食材,用不同的刀具。

    术业有专攻,道理是没错,但杨济首先想到的不是其效力如何,而是担心如此暴涨的人员编制,朝廷会没有钱粮支撑下去。

    按照规划,京畿警察厅的筹建需要至少半年时间,然后正式人员编制超过五千人,这是一个很惊人的数字,而长安城原有的执法、治安体系人员,包括京兆官署相关吏员,绝大部分都不会被吸收入新的警察厅。

    这是为了避免陈规陋习污染新的机构,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是大量吏员需要另行安置,加上新增的警察厅人员编制,会大幅增加朝廷的财政开支。

    而朝廷承担不起这笔开支。

    杨济反复算过这笔账,不要说组建警察厅的必须开支,光是为此增加的每年俸禄开支,就不是如今的朝廷能负担得起的。

    换句话说,宇文温想要的长安新秩序,先期需要投入巨额钱粮,然后每年都要投入钱粮维持,但朝廷的收支紧张,本来就有些捉襟见肘,根本就无法承担这一笔额外的巨大开支。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没有钱粮,一切免谈。

    但这对宇文温来说,这不是大问题,因为他“有钱任性”。

    “寡人说过,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宇文温又开始向杨济灌输邪恶的金钱万能论,“要增加的开支,自有市舶司想办法去赚,若还是不够,寡人自己掏腰包!”

    用海贸所得巨额利润来补贴新增财政开支,这是宇文温的既定政策,他有底气说这句话,也有底气说自掏腰包。

    杨济闻言有些尴尬,他觉得自己只会向宇文温要钱粮,好像有些无能。

    他不太会做买卖,生财无道,而看着宇文温为了实现各种目标,疯狂的赚钱、花钱,无数钱财刚到手,没捂热就花出去,如此花钱如流水的做事风格,杨济对此总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宇文温实在是太会赚钱,更会花钱,他不得不服。

    “怎么,不要这么沮丧,赚钱这种事情,很讲天分的,你不擅长不要紧,寡人,会照应你。”宇文温说完,拿出一份资料,“这是日兴昌新推出的理财项目,你拿回去看看。”

    画风突然一变,如此之唐突,让杨济有些哭笑不得,接过资料,他没有看,而是继续话题:“大王,市舶司的利润,真的够么?”

    “差不多吧,不够的话,不是还有寡人的私库么?”

    宇文温说着说着,“邪魅”一笑:“有钱粮,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杨济闻言默然,宇文温说得对,当年(大明天子)若是手里有钱粮,何以局势会无可挽回,但如何做到手里有钱粮,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成立不过数年的市舶司,如今已经变成聚宝盆,海贸做得有声有色,越来越多的豪商、大户甚至权贵开始加入,在市舶司的组织下开展海贸,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市舶司的利润必然逐年暴增。

    所以宇文温有底气另起炉灶,组建京畿警察厅,在长安推行警察制度,而这一制度的雏形,已经在黄州出现了,那就是巡捕营。

    巡捕营运行数年,积累了许多很有用的经验教训,所以宇文温要推行警察制度,不是纸上谈兵,是有实际积累的经验作为凭据。

    杨济知道这一点,而豳王府在长安的耳目,数年来搜集了许多情报,也为警察厅设立后有效开展工作提供了有力帮助。

    有钱粮、有人员、有支持,各方面条件具备,要是事情搞砸的话,杨济知道自己怕是要倒大霉。

    整顿长安秩序,必然得罪无数人,只要稍有不慎出了纰漏,主官肯定会被群起而攻之,届时宇文温面临的压力不会小。

    也许不会借人头一用,但流放数千里去岭表啃甘蔗是免不了的。

    对于杨济的担心,宇文温自然很理解,所以开门见山:“办警政,困难很大,但再难也得办下去,你不要想那么多,真要搞砸了,寡人扛着!”

    “呃,下官惶恐,下官斗胆,下官想知道,万一...大王,万一扛不住呢?”

    “扛不住也要扛!你是寡人的心腹,无论如何,寡人都要保!”宇文温的态度很坚决,他要让这个时代变得不一样,“寡人若是连长安都治理不好,何以治理天下?”

    “所以,需要警察这样的专业执法队伍,作为朝廷的心腹,协助寡人整顿吏治!”

第一百七十四章 朝廷心腹(续)

    某官署,议事厅,墙上挂着一块白布,周法明站在布前,看着一众属下,面带笑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白布上书四个大字:

    心朝

    腹廷

    周法明拿着棍子,指着布上的字,问道:

    “看看,这四个字,是什么字?你来念念。”

    “呃...朝、心、廷、腹”

    “错,要从上往下竖着念,从右往左念。”

    “朝、廷、心、腹。”

    “对了,就是‘朝廷心腹’四个字!”

    周法明指着自己在白纸上写的四个字,向属下们灌输概念,他又拿出两张纸,贴在“朝廷心腹”左边,再问:“现在呢?”

    “呃,朝廷心腹大患。”

    “没错,多了两个字,意思就完全反了,大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周法明发问,见着属下一个个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他点出关键:“执法,是朝廷心腹,执法枉法,那就是朝廷心腹大患!”

    “本该是朝廷心腹的执法者,结果枉法,欺上瞒下、巧立名目、盘剥百姓,这不就是心腹大患么?”

    “有了毛病的心腹,不能再用,所以,要有警察厅,作为新的朝廷心腹,给长安城带来新的秩序!”

    周法明指着另一张图,图上画着一个树状图形,各树枝末端画着密密麻麻的方框,他继续说下去:“警察厅,如今正在筹建,绝大部分人员,都是另行招募,不许带有官署里的陈规陋习,这是第一点!”

    “第二点,警政如何办,没有先例,所以一切都在摸索之中,大家要是想到什么好点子,可以说出来,发现什么问题,也可以说出来...“

    周法明在岭表待了数年,去年才回来,在长安做京官,任秋官府司宪,掌刑罚,如今豳王执掌朝政,命杨济筹办京畿警察厅,周法明被调去给老上司当佐官,再次披荆斩棘。

    警政,自古未有,周法明一开始也搞不清楚这“警察”二字做何解,随着《操办警政章程》的拟定,他和同僚们才渐渐搞清楚。

    简单来说,维护治安、去民害、卫民生、检非法、索犯罪,这就是警察。

    进一步说,警察是“强化”了的“专业执法力量”,是王法能否正常实行的基本依仗,是“正义”的化身。

    地位很重要,所以别称“朝廷心腹”。

    京畿警察厅是有别于六官体制官署的机构,成立后,朝廷对于长安居民的管理,能够真正的做到细化,有效对付长安城内魑魅魍魉们。

    首先,是更加严格的户籍管理,其次,对流动人口的管理也得到强化,而特别强化的一点,是对于奴婢、部曲的加强管理。

    朝廷现有的体制,当然有一套管理制度和机构,来维持治安、管理百姓,其中就包括对官奴婢、私奴婢等贱民的管理。

    但丞相对现有体制不满意,所以要设京畿警察厅,加强管理,而周法明就时不时召集属下开会,向大家强调这一点。

    奴婢的买卖必须“严格受控”,无论是权贵、大户、豪商亦或是寻常百姓,买卖奴婢都要登记,蓄养部曲不是不行,但必须登记在册。

    不登记也可以,一旦犯法被抓,若没有正当的身份证明,视同无主之物,充公。

    郎主要领人回去,可以,缴纳罚金。

    这只是警察厅职能的一部分,然而,仅仅是加强奴婢管理这一项内容,就足以让警察厅忙得焦头烂额。

    长安,是大周国都,城里权贵多如狗,纨绔子弟满地走,各种豪商、大户数不胜数,为其服务的奴仆数以万计,想要有效管理,难如登天。

    单说登记一项,一个奴婢要在警察厅下属的警察署登记,必须建立“个人档案”,这档案不仅记载姓名、性别、籍贯、所属主家就了事,还必须附有肖像画。

    或称素描,警察将此人的样貌画下,存入档案,以免有人冒充。

    与此同时,还要留下指纹,以及测量身高、体重。

    登记一个人、十个人甚至百人,不是问题,登记上万人,那就是大问题,光是要加强管理奴婢,就能让警察们,忙得脚不沾地。

    但再难也要做。

    之所以如此,是为了保证奴婢不会被主家随意杀害、抛尸,长安城内外经常出现的无名尸体,就是因为身份无法核实,导致凶手逍遥法外。

    让凶手逍遥法外,是执法者的耻辱。

    而加强人口管理,也能有效打击贩卖人口的不法行为,让长安城内各里坊,不再成为藏污纳垢的污秽之地。

    更能一定程度上防止别有用心之人,蓄养大量死士,图谋不轨。

    周法明知道,这一点,是丞相极其看重的。

    故杞王就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大街上遇刺负伤,最后伤重不治,这种事情发生在长安,让人只叹长安不“长安”。

    周法明知道丞相对警察厅寄予厚望,所以继续给属下打气:“诸位,丞相之所以要组建警察厅,就是要确保长安城能够长治久安。”

    “警察厅的人员编制近五千,其中绝大部分都要招募,或者从别处抽调,可以说,人手总会够,经验却严重不足。”

    “但经验不足不是我们不做事的理由!”

    “山南黄州,已经有类似警察厅的官署,叫做巡捕营,效果不错,如今,巡捕营将有强兵悍将入京,协助组建京畿警察厅,所以,大家可不能让人看不起了!”

    。。。。。。

    “我们,此去长安,是要协助朝廷组建警察厅,京城嘛,天下第一大都会,我们去了那里,可不能让人看不起!”

    “巡捕营,巡捕房,还有巡长、巡捕,是黄州先设置的,试行数年,效果很好,也正是因为如此,大王....丞相,才要在长安组建警察厅,行西阳故事!”

    “巡捕,日后就叫做警察,都是一样的,大家要对自己有信心!”

    黄州州治西阳城,巡捕营内,统领巡捕的吴明,正慷慨激昂的向手下各巡长、巡捕打气,他们之中的很多人即将奉命入京,协助朝廷组建京畿警察厅,为此,人人激动不已。

    豳王如今已是丞相,执掌朝政,决定操办警政,推行警察制度,此法为新创,只有黄州的巡捕营有类似经验,所以,巡捕营表现出色的巡长、巡捕,就要跟着上司吴明入京帮忙。

    实际上就是高升,去长安做京官。

    这可是了不起的晋升,和狗变成人差不多。

    在场的许多人,当年只是小吏,地位低下,上官可以动辄打骂,他们是靠着十余年如一日的良好表现,才得以被选拔成为巡捕营的巡长、巡捕。

    原以为仕途就此打住,未曾料,竟然还能去长安做京官。

    黄州巡捕营,下设巡长、巡捕等职,掌巡逻纠察,维持治安,抓捕罪犯,侦缉案件,是当年豳王奏请、朝廷特许设立的特别机构。

    巡捕营下辖巡捕房,巡捕房主官是巡长,巡捕房下又有巡铺,分散在西阳城内各处。

    巡捕营的出现,让流动人口暴增的西阳城,有了一个良好的治安环境,而巡捕营运行的成功经验及教训,即将为京畿警察厅的组建所借鉴。

    吴明,将要抵着精兵强将入京,现在,是他们卸任前最后一次开全体大会。

    交接工作已经完成,而黄州巡捕营,年内可能就会更名为“黄州警察署”,巡捕房改名为派出所,巡长更名为警长,巡捕更名为警察。

    而在黄州成形的警察制度,首先在长安正式推行,若效果不错,据说将来还会在洛阳、晋阳、邺城等大都市推行。

    警察制度开枝散叶,那么,作为种子的黄州巡捕营的巡长、巡捕们,将会有着不可限量的前途。

    此次大会,既是送行会,也是动员会,巡捕营的所有人,都有着美好的未来。

    一杯杯酒,被人们拿在手中,吴明率先举杯,和属下共祝:“干杯,为了大家的好前程!”

    一饮而尽之后,众人齐呼口号:“朝廷心腹,治安肱股!”

第一百七十五章 官居大呼药

    “警察署?这是....新官署?掌管治安、缉盗?”

    “差不多吧,要更专职一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正在交代仆人示意的吴明说完,拔出随身匕首,给父亲刘桃枝讲解起来:“匕首可以扎人,却不能用来斩骨。”

    “斩骨刀,拿来剔肉,那是不会趁手的。”

    “而剔肉的尖刀用来切肉丝,倒是可以用,却也不好使。”

    吴明说完收回匕首,刘桃枝点点头,算是听明白了,他知道吴明即将入京,不由得关心起来:“长安遍地权贵,不比西阳,你行事可得小心些。”

    “知道。”

    吴明和生父刘桃枝共同生活多年,父子间的关系渐渐恢复正常,虽然吴明为了感念收养自己的师父依旧没有改回“刘”姓,但他的儿子,已经姓刘了。

    白发苍苍的刘桃枝,已是风烛残年,他的同辈人,基本已不在人世,而陪伴着儿子、儿媳还有孙子生活的刘桃枝,奇迹般的枯木逢春。

    虽然身体状况已经大不如前,但刘桃枝依旧气色不错,如无意外,至少还能撑上几年。

    他是齐神武帝高欢的马奴出身,服侍高氏祖孙三代数十年,见证了高氏的兴起和灭亡,作为高氏的御用刽子手,双手沾满了无数王公贵族的鲜血。

    刘桃枝自觉作孽太多,不敢奢望自己能有好下场,好不容易有个小妾为他生下儿子,便让小妾带着儿子躲避别处。

    结果这一躲,母子再无消息,只道自己绝后的刘桃枝,十余年后,竟然在黄州西阳遇到了儿子。

    从那时起,他的人生轨迹就改变了,昔日的屠夫,变成慈眉善目的老者,有孙儿绕膝,只谢老天保佑,让他得享天年。

    刘桃枝信佛,愈发虔诚起来,他希望儿子一家平平安安,每日都在佛前许愿,许愿让自己承担任何灾祸,保得儿孙平安无恙。

    吴明,是豳王宇文温的心腹,地位有保障,但刘桃枝心中却隐约不安,因为他发现儿子和自己当年的处境有些相似。

    都是一把杀人的刀。

    而这样的境遇是什么滋味,刘桃枝很清楚,他不希望儿子步自己的后尘。

    宇文家的小家伙,居然一步步从郡公、国公、郡王、国王变成执政丞相,那么接下来,就是背北面南,御宇天下的皇帝。

    到时候,自己的儿子,不就和自己当年那样?

    天子要杀谁,就杀谁,造下无数杀孽,被权贵们恨之入骨,稍有不慎,就会被主人扔出去平息众怒,粉身碎骨。

    刘桃枝不希望儿子走自己的旧路,希望儿子急流勇退,找个机会退隐,带着家人隐姓埋名,过与世无争的日子,但儿子不会听他的。

    儿子很有主见,儿媳更有主见,持家有道不说,经营针织作坊,规模越做越大,家境愈发殷实起来。

    儿媳司马氏,是司马消难的庶女,当年幼帝宇文阐的废后,刘桃枝没想到老相识司马子如的孙女,居然这么能干。

    他发现自己果然老了,看不透宇文家的小家伙到底是何路数,用“一起发财”的方式收拢人心,刘桃枝有时会想,宇文菩萨若泉下有知,对孙子会是何种看法。

    宇文菩萨,即宇文导,字菩萨,和刘桃枝是同辈人,为宇文温的祖父,当年周国执政、晋王宇文护的次兄。

    而宇文温对吴明的任用,也让刘桃枝觉得有些错愕:对方似乎不再把吴明当做杀人利刀,而是要正常任用。

    如今,宇文温就在长安设什么警察厅,下辖东南西北四个警察署,刘桃枝听说儿子即将任东城警察署署长,除了主职之外,还主管粟特、杂胡事务。

    吴明对自己的兼职,一句话概括:“这个吧,就和大呼药差不多。”

    吴明向父亲解释着,刘桃枝大概知道呼药一职是做什么的,但搞不清楚这和警察署长一职有何关系。

    吴明打算详细给父亲解释,结果发现可能越解释越解释不清,于是简单明了概括:”那就是管理粟特及其他番邦胡人,也就是管理外国人。”

    “喔....”

    刘桃枝点点头,但眉头却紧锁起来。

    呼药,是周国所设官职,有大呼药、州呼药,非汉官职,名称似乎源于元魏对带仗人(武官)的称呼“胡洛真”,又名“乎乐”,是管理粟特人及拜火教徒的武职官。

    粟特人信仰拜火教(中原又称祆教),擅长经商,而粟特商人向来和权贵联系紧密,管理粟特人,就免不了和权贵们起龃龉。

    当年齐国还在时,就是如此,许多权贵排斥中原商人,却和粟特胡商往来密切,而这些粟特胡商有了靠山,行事嚣张跋扈,很少有官员敢管。

    刘桃枝通过看报纸得知,新长安的东城区,据说是权贵聚集的地方,而繁华至极的长安东市,又是粟特胡商聚集的市集。

    现在,刘桃枝就担心儿子当那什么东城警察署署长,会不知不觉之中得罪很多人。

    对于这个担心,吴明不以为然:“当官嘛,不得罪人就怪了,大王设立警察厅,就是要定个新规矩,不过呢,警察署只管抓人,判刑什么的,不用操心。”

    “只抓不判?不是一起的么?”刘桃枝闻言又有些吃惊了。

    “没错,警察厅负责执法,司法由秋官府负责,那些权贵的走狗若是被抓了,只要不是犯了大罪,想要从轻发落,也得先找秋官府官员疏通门路不是?”

    “再说了,警察厅官署也位于东城,那些权贵真要聒噪,也得先过杨先生那关。”

    吴明一直称呼杨济为“杨先生”,刘桃枝闻言点点头:“这样啊....”

    吴明透露的消息,让他愈发觉得自己老了,世道正在改变,已经是年轻人的新时代了。

    儿子官居大呼药...不,警察署长,好像是个不错的出路呢....

    父子俩正交谈间,风风火火的司马令姬走了进来,向舅公(公公)行礼后,和吴明交谈起来,门外候着几个侍女,个个捧着各类资料。

    处于“事业上升阶段”的作坊主司马令姬,每日都很忙,但无论如何都会抽空陪吴明,如今吴明就要前往长安任职,司马令姬放心不下,又来嘱咐一二。

    吴明去长安,但司马令姬忙事业却暂时不能离开西阳,她作为正室,很大度的为吴明安排了两名貌美侍女,以免吴明在长安寂寞难耐。

    但吴明坚决不要,司马令姬忙里忙外,操持家务、养育儿子不说,还张罗着越来越庞大的产业,吴明觉得自己当甩手掌柜本就不好,哪里愿意纳妾。

    行装,司马令姬已经命人为吴明打点好,眼见着夫君即将出发,司马令姬有些不放心,总担心哪里还没准备好。

    小两口相处,刘桃枝赶紧离开,待得房内只剩夫妻二人,吴明搂着司马令姬深情说着:“放心,为夫此次入京,是跟着王府的车队行进,这一路上安全得很,莫要担心。”

    司马令姬点点头,忽然有些黯然:“那,到了长安,还请夫君抽空,给家父上个香....”

    “嗯,好的。”

    吴明搂着妻子,轻轻拍着对方后背以作安慰。

    司马令姬之父司马消难,自尉迟氏灭亡之际保得性命,随后定居同州,赋闲在家,因为年事已高,境遇不佳,身体每况愈下,后来卧病不起,于去年年中去世。

    司马消难为齐国勋贵之子,尚齐国公主,后西逃周国,与原配高氏关系不好,后来响应尉迟迥起事,抛下高氏及嫡子出逃,夫妇情分几尽。

    所以司马消难卧榻弥留之际,只有年轻的庶子陪伴,而远在西阳的司马令姬,一直未能和父亲相认,原想等时机合适,却得知父亲病重。

    那时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司马令姬知道消息时,司马消难已经病故。

    她生母已经去世,和嫡母嫡兄关系也不好,又未来得及和父亲相认,连最后一面也没见上,只有无尽的悲伤。

    吴明安慰着妻子,声音柔和:“没事的,为夫到了长安,避讳洒扫陵墓,待得你到了长安,一起去坟前上香。”

    “嗯。”

    说着说着,吴明忽然想起一件事:“王妃那里,你去了么?“

    司马令姬闻言答道:“没呢,王妃昨日刚到西阳,妾哪里好去打扰。”

    “王妃最多在西阳停留几日,然后就要去长安,你赶紧的,向王妃请安,然后听听王妃有何吩咐。”

第一百七十六章 种子

    西阳,豳王府,王妃尉迟炽繁结束见客,往后院而来,刚过院门,就见妹妹尉迟明月板着脸,指挥侍女们做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手拿着个清单,边看边说,说起话来宛若打算盘,噼里啪啦绵延不绝。

    尉迟明月协助姊姊管理王府,这几年已经锻炼出来了,每当尉迟炽繁不在时,尉迟明月能很快顶上,主持事务,有条不紊。

    加上姊妹俩样貌极其相似,所以对于王府的仆人来说,王妃是永远不会消失在她们视线里的。

    现在,两个王妃出现了,宛若天上有了两个太阳,威慑力瞬间翻倍,侍女们愈发不敢掉以轻心,在各管事的带领下,开始整理清单上的物品、装车。

    尉迟炽繁带着王府家眷从广陵去长安,途径西阳,要停留几日,然后继续前往长安,西阳邸的一些物品要随便带走,所以侍女们还有得忙。

    不仅如此,王府人事变动颇大,府里的仆人有的要留在西阳,有的要跟着车队前往长安,所以要抓紧时间办理交接。

    再有,这几日王府门庭若市,外命妇们纷至沓来,王府上下里里外外也忙得不亦乐乎。

    豳王如今是执政的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愈发尊贵,王府家眷抵达西阳,总管府署自然倍加隆重迎接,而外命妇们纷纷登门拜访,以示敬重之意。

    所以王府很热闹,尉迟炽繁忙着接待客人,自然无暇分身管理琐碎事务,于是尉迟明月挺身而出,为姊姊分忧。

    现在,尉迟炽繁见着妹妹行事有条理,很满意,继续向前走,经过花园,却见儿女们正在嬉戏,一旁有杨丽华和萧九娘看着,应当出不了乱子。

    见儿女们没注意到自己,她继续向前走,转入一处小院,却见大腹便便的张氏和陈氏正在接受稳婆的检查。

    张氏、陈氏,自然是张丽华、陈,两人的身份对大多数人依旧保密,所以,许多人不知道她俩名讳,只知道是琼华院张氏、宣化院陈氏。

    两人接受的检查名为“孕检”,是由有经验的稳婆通过摸肚子、听心跳,来判断胎儿的情况是否良好,而极富经验的稳婆,能通过摸肚子,大概判断出胎位是否正常。

    如果发现有问题,可以通过不断的轻轻按摩,让孕妇肚子里的胎儿慢慢“转身“,让胎位恢复正常。

    这种做法不是百分百有效,但能有效降低孕妇生产时的风险,王府内怀孕的女眷,都会有高水平的稳婆进行“保健”。

    张丽华和陈见着王妃进来,想要起身,被尉迟炽繁摆手示意不必如此,于是继续躺着,接受检查。

    尉迟炽繁坐在一旁,和两人交谈起来。

    两人已有身孕,接近临盆,本来该在广陵安心待产,但宇文温在长安继任丞相,家眷要赶赴长安,尉迟炽繁怕她俩长途跋涉出意外,一开始打算留二人在广陵。

    思来想去却觉得有些不妥,听取了稳婆的意见之后,尉迟炽繁决定带着两人一起上路,王府家眷们在广陵乘船,溯江而上前往黄州西阳。

    如今大家平平安安抵达西阳,张丽华和陈就要在豳王府(西阳邸)住下待产,待得产后恢复如初,再择日入京。

    尉迟炽繁之所以这么安排,是因为西阳的豳王府里各种生活设施齐备,黄州又是宇文温经营多年的地盘,张、陈二人暂居,绝对有保障。

    宇文温当了丞相,尉迟炽繁知道自己一家以后肯定长居长安,所以长安之外的私邸,只能当做别院,而且没有必要保留太多。

    尉迟炽繁操持家务,知道家大业大开销大,王府再有钱,开支能省尽量要省,私邸,该转卖的就要转卖。

    安陆邸、洛阳邸、小黄邸、广陵邸,不会再留着,以节省开支,但西阳城的豳王府会一直保留下去,因为这里有太多的回忆。

    尉迟炽繁走出小院,看着熟悉的场景,心中感慨万千。

    在这里,她和夫君、儿女共同生活了十年有余,看着儿女长大,看着夫君的雄心壮志一步步实现,各种产业从无到有,从小到大。

    宇文温,从区区州官,到执政丞相。

    尉迟炽繁和宇文温,种下许多种子,经过十余年的辛勤呵护,如今已茁壮成长,开枝散叶,为他们及子女带来幸福,还有越来越多的希望。

    尉迟炽繁在想,待得这些树木长成参天大树时,那会是何等样壮观的情景?

    。。。。。。

    黄州州学,林荫小道上,即将卸任的刘炫,看着道路两旁熟悉的场景,看着窗明几亮的课堂,看着阅览室里埋头苦读的学子,心中颇为不舍。

    道路上迎面走来几名学子,各自手中拿着书本,背着布挎包,有说有笑,见着刘炫就在面前,赶紧停下脚步行礼问候。

    刘炫点点头,看着学子离去的背影,想起当年自己求学时的模样。

    他和好友刘焯负笈求学,寒窗苦读十余载,终于学有所成,论学问,无人可敌,可说到仕途,却一直不得意。

    两人连受挫之后心灰意冷,相继得宗室宇文温赏识,筹办黄州州学,大办教育,努力耕耘近十载,才有了黄州州学这一心血。

    如今,赏识自己的那个人,执掌朝政,刘炫终于有机会再次“学而优则仕”,此去长安,必得重用,虽然他早就断了念想,但当机会出现时,依旧激动得潸然泪下。

    能够学以致用,满腹经纶能够有用武之地,这是所有读书人的梦想,但要实现,太难了。

    而他,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

    高兴归高兴,刘炫不会草率行事,自己兴匆匆入京却将州学抛诸脑后,对于继任者的人选,他认真考虑了很久,最后才拟定人选,向丞相推荐,今日终获认可。

    继任者,是求学社社长章华,章华原为陈国官吏,因为屡次犯言直谏为陈帝所不容,便告病辞官,后听闻黄州西阳文学兴盛便来西阳看看,在宇文温的邀请下,做了求学社社长。

    章华虽然出身贫寒,但有真才实学,当过地方官,对于行政管理、处理诸般事务十分拿手,主持求学社期间,又积累了不少经验。

    而求学社和黄州州学是一起成长的,州学的建设,章华也出力颇多,所以由他来管理州学,再合适不过,没有人反对。

    黄州州学的各项规章制度已经很完善,而配套设施同样很完善,但这不代表章华就能高枕无忧,因为丞相有意推行学政,而作为试点,黄州州学首当其冲。

    学政,就是将考试选拔制度化,连带着一系列的教育、考试、选拔问题,都要通过学政来解决。

    但此举牵扯各方利益较多,丞相不打算一上来就全面推广,要先试行一段时间,谨慎从事,所以打算先在山南荆襄以及潭、洪二总管府推行,而黄州州学,依旧要承担重任。

    筹办(改建)中的洪州州学、潭州州学、荆州州学、襄州州学,都是以黄州州学为范本进行建设,该有的设施一应俱全,而师资力量,也主要从黄州州学抽调。

    与此同时,朝廷还有一项新举措,要在黄州试行,那就是师范教育。

    丞相要推行学政,但限制颇多,首先是钱粮,毕竟办学需要大量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所以钱粮不可缺。

    其次,就是师资。

    学政的基础是教育,一个合格的教师,才能教出合格的学生,而要大规模兴办教育,除了投钱粮,还得有足够的教师。

    然而天下间饱学之士千千万万,合格的教师却不是那么容易遇见的。

    更别说经学门派繁多,各种学术观点五花八门,想要大兴教育,就得有相对统一的教材,而教师所教授的学问,其内容也要相对统一。

    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刘炫知道自己有生之年怕是看不到教育大兴的盛世,但,他可以做栽树人。

    汇聚无数学者心血的《教学大纲》,经过数年的不断完善,如今已经正式定稿,从此,统一的教材,统一的教学内容,已经成为可能。

    师范教育经过数年试行,也具备了进行第二阶段试行的条件,刘炫和无数学者播种下的种子,终于生根发芽,开始茁壮成长。

    刘炫停下脚步,看着道路两旁郁郁葱葱的树木,再次陷入回忆。

    这些树木,还是当年州学成立时,他和学子们一起种下的,当年只是幼苗,如今已经绿树成荫。

    那么,他们播种下的另一些种子,待得长成参天大树时,那会是何等样壮观的情景?

第一百七十七章 发图不发种...

    午后,“中场休息”的宇文温正躺在榻上看书,这是很正常的行为,但宇文温的表现却有些鬼鬼祟祟,似乎手里拿的书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确实,这本书见不得人,因为是小黄书。

    图文并茂,让涉世未深的少年郎看了只觉血脉贲张、呼吸急促。

    但对于宇文温来说,这本小黄书却是粗制滥造的读物,格调太低了,而且文风不对,明明描述的是喜闻乐见之事,行文居然不是浅显易懂,而是掉书袋。

    如此一来,读者看书的节奏就不对劲了。

    宇文温手中这本书,无论是插画质量,还是情景描写,都很粗劣,更不要说人物的内心描写,几乎等于没有,这样很难让读者带入书中主角。

    一本书,宇文温从头翻到尾,根本就没有发现什么亮点,剧情设计糟糕,人物刻画无力,对话内容苍白,故事情节没有铺垫,流水账一样的过程。

    只适合给没碰过女人的男子看。

    前提还得是对方认得字,毕竟插画太少,读者只能靠文字描述来幻想一幕幕场景。

    最重要的一点,作为手抄本,错别字太多,影响阅读体验。

    这本书,无法让宇文温有任何冲动,他合上书,看看书名,随即嗤之以鼻:“艳情记.....光看名字就觉得毒!”

    把书扔进火盆,宇文温又抽出另一本小黄书,继续观摩起来。

    他不是脑子有病,而是在做市场调查,看看长安城里是否有擅长写小黄书的人存在,如果有,必须挖过来。

    长安是个大城市,粗通笔墨的人们有各种需求,小黄书就是其中之一,但很明显,长安的小黄书作者,实力根本就,比不上西阳的“作家”。

    所以,被西阳出版的香艳小说挤占市场份额,丝毫不让人觉得意外。

    孟子说得好,食、色,性也,正常的男人,多少都有那方面的需求,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娶得起媳妇,或者有钱去和高质量的小娘子谈人生。

    甚至连和年老色衰的“老娘子”谈人生的钱都没有,所以很多光棍就只能想办法自己解决,而看小黄书也算是其中一种办法。

    但许多人都不识字,拿到文字版的小黄书根本就看不懂,所以得有插画。

    需求始终存在,那就有了市场,以精美插画占版面多数的西阳风格小黄文,深受广大文盲青年的欢迎,出版商靠着出售这种“新式”小黄书,获利很可观。

    但这种买卖难登大雅之堂,所以不能在正常的书肆卖,但宇文温知道,小黄书的市场很大,所以,一本高质量的小黄书,售价比等厚的文学书籍还要高,且不愁卖。

    这种书,有碍观瞻,但因为利润可观,所以市面上依旧大量出现,官府自然是要严加搜查的,一经发现,就要没收。

    道理很简单,有光棍看了小黄书,看得欲火焚身,熬不住,冲动之下很容易犯罪,官府当然要制止。

    但却禁止不了,因为这是风月读物,是在风月场所正大光明出售的书籍,用来助兴,效果极其出色。

    风情万种的小娘子,为客人朗诵小黄文,客人看着插图,听着故事,幻想着场景,瞬间就能代入自己,然后按着插画来,那叫一个“**一夜值千金”。

    至于客人们意犹未尽、私自将书籍夹带出去,是客人的问题,这是“偷”,作为失主的小娘子们,是失主,官府又如何忍心追责呢?

    “嘭”的一声,宇文温又把一本小黄书扔进火盆,这种质量低劣的手抄本小黄书,已经不值得他关注了。

    西阳风格的小黄书,已经全面进占长安风月场所,深受小娘子和客人们的欢迎,需求量很大,大到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步,成了黄州书商的又一个利润增长点。

    消灭妓女根本就不可能,只要风月场所存在,在风月场所销售的小黄书就能存在,随之而来的利润,养活了出版业无数的从业人员。

    赚皮肉钱,名声自然差一些,但正是有了如此强烈的刺激,才让各出版社有了丰厚的利润,随之而来的正面影响,就是各类书籍的价格进一步下降。

    连带着纸张的价格也持续下降,越来越多的人,读得起书、练得起字画。

    这就是宇文温推广书籍的策略,虽然有些歪门邪路。

    常言道,发图不发种,菊花万人捅,宇文温这种把小黄书和风月场所捆绑营销、以此促进出版业发展的策略,叫做“发图又发种,金银全入桶”。

    类似的销售策略,是针织衣物的推广,正是因为有了风月场所的“加持”,针织衣物很快就风靡开来,极大促进了针织业的发展。

    宇文温为了扶植产业,已经绞尽脑汁,把能用的办法都用上了,辛辛苦苦十余载,终于有了丰厚回报。

    他有雄心壮志,想让这个时代变得不一样,但光靠自己无法改变世界,所以需要很多的帮手,需要造势。

    待得大势一成,即便他百年之后,也会有人推动历史的车轮,向着不一样的轨迹转动下去。

    这么一想,宇文温有些小激动,但更让他激动的事情,是收到尉迟炽繁的信:如今尉迟炽繁带着王府家眷已经抵达上洛。

    上洛,是武关道的中间站,那么再过一段时间,宇文温就能和妻妾儿女团聚了,当然,张丽华和陈要稍后才能入京。

    这次一团聚,就不会再分离,因为没有人再能把他们分开。

    想到这里,宇文温心情格外好,看看座钟,发现时间差不多,索性起身,提前在书案后坐好。

    两点整,满面春风的刘焯在殿外求见,宇文温随后让对方进来。

    见着刘焯身后书僮提着个篮子,篮子里装满资料,宇文温很满意,拿起书案上宛若砖头一般厚的《教学大纲》,开始和刘焯商讨起来。

    而他手中这本《教学大纲》,还只是“初级教育版”。

    “寡人欲办学政,兴教育,然则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学政非一朝一夕能办成,所以,要先在山南试行,时间,可能以十年计。”

    “寡人还年轻,刘公亦是壮年,十年时间,不过弹指一挥间。”

    宇文温首先定调,他不急,不会急功近利,意图数年就把学政办好、这是不现实的,饭要一口一口吃,吃得太急,会噎死人。

    办教育,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钱粮必不可缺,而师资力量也必须充沛,即便如此,也得花上很长一段时间才有显著成效。

    宇文温想要推行学政,自然是要将考试选拔制度化、常态化,但寒族子弟想要和世家子弟拼考试,短期内同样拼不过,所以宇文温打算另辟的蹊径,开起路来不轻松。

    负责开路的刘焯,当然知道形势不容乐观,但他依旧斗志满满,因为自己终于有施展抱负的机会了。

    刘焯精心编制的历法,已经被朝廷采纳,而现在,执政的宇文温,要让他参与机要,参与官制改革,参与试行学政。

    虽然累,虽然责任重大,但这可是刘焯梦寐以求的机会。

    他为了应对今日宇文温的垂询,已经做好充分准备:“丞相,下官以为,童生、秀才、举人之分级,有待商榷...”

第一百七十八章 垄断

    长安东市,商贾云集,大小邸店鳞次栉比,其间人满为患,各种声音甚嚣尘上,时值正午,正是一日之中东市最热闹的时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处曲巷,一个寻常的小酒肆内,三五酒客正在划拳吃酒,酒肆掌柜打着算盘,而伙计时不时应声,为酒客端来“亳州马尿”。

    亳州马尿,是一种麦酒的别称,据说源自亳州,其酒颜色发黄,带着些许泡沫,许多第一次喝的人会觉得这像马尿,加上看上去也像马尿,故而得名。

    但习惯味道之后,就会觉得这酒不错,不容易上头,却有酒味,当水一样喝,不知不觉就喝多了,醉醺醺回去,到了家倒头就睡,第二天醒来,头却不痛。

    能解渴又能解酒瘾,加上价格便宜,所以许多人都喝得起“亳州马尿”,而这种新式麦酒在长安也渐渐风靡开来,深受酒客们的欢迎。

    在长安出售的“亳州马尿”,当然不是真的从千里之外的亳州运来,如今在长安出现的一些酒坊,是用相同的酿酒工艺,酿制新式麦酒。

    既然酿酒工艺相同,那么酿出来的酒,自然也被人称为“亳州马尿”。

    这种酒坊的出酒量很大,正是“亳州马尿”得以畅销的原因之一。

    而新式酒坊有偿教授各酒肆这种麦酒的酿酒工艺及配方,手把手教,包教会,还大量出售酒曲,这也是“亳州马尿”在长安得以畅销的原因之一。

    酒肆掌柜见着自家酿的麦酒深受欢迎,心中高兴,正想着让伙计去多进一些麦子,却见数人出现在大门。

    他正要迎客,却见来人个个目光犀利,刚进门就打量起店内情形,而其中一人一边向柜台靠近,一手往怀中摸去。

    那一瞬间,掌柜心道不妙,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他没与什么人结仇,光天化日之下,在这长安东市里,哪里会有人敢打劫。

    “啪”的一声,来人将几粒碎银拍到柜台上,随后低声说道:“掌柜的,包个场,一个时辰。”

    原来是包场的。

    掌柜向对方点点头,收起碎银,随后让伙计再端出几瓶酒,随他走向那几个喝得正高兴的酒客:“几位老兄,小店有事,不如请几位带着这酒回去再喝?”

    酒客们闻言看看门口,又看看酒,识相的拿了之后往外走、

    清场完毕,那几名男子分坐在案边却不点酒菜,如此过了一炷香时间,又有数人出现在门口。

    酒肆掌柜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来当头一位年轻人身份很不一般。

    人的气质各有不同,而贵贱更是区别明显,这位年轻人举手投足间给他的感觉,远超一般官员,想来是哪家权贵的子弟。

    纨绔子弟大多趾高气扬,视人命如草芥,最难伺候。

    掌柜心中紧张,只道这碎银不好挣,却见那年轻人随意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随后陪伴身边的一位中年人开口,让伙计上酒菜。

    掌柜大概听出这中年人所说是荆楚一带口音,应该是外地人,但他不敢怠慢,亲自端着酒菜上前。

    站立左右的随从抬手一拦,却听那年轻人开口说道:“不必如此。”

    关中口音,这位当是长安人。

    掌柜愈发觉得自己的判断没错,小心翼翼的将酒菜依次摆到客人面前。

    待得掌柜退下,宇文温看着王越为自己斟满一杯酒,然后拿起酒杯,将杯中物一饮而尽,只觉味道不错。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感觉。

    就算不是正宗啤酒,也差不多了。

    宇文温如是想,放下酒杯,笑道:“这酒不错,王司市好推荐。”

    地官府司市下大夫,正四命,掌市之治教政刑度量禁令,新任司市王越,由士农工商中末位的“商”,如今变成了第一位的“士”(大夫)。

    他闻言赶紧为宇文温斟酒:“大王可还满意?下官尝遍东市,只觉这家的味道最合适。”

    “嗯,你有心了。”

    “大王,尝尝这小菜,颇有特色....”

    王越见着宇文温满意,松了口气,今日他陪着宇文温到东市“微服私访”,对方临时起意要找个酒肆坐坐,这可让王越十分为难。

    以宇文温的身份,那里是寻常酒肆能招待得起的?

    不过王越在宇文温手下做事多年,大概摸清楚了对方的脾气,于是引其到很实惠的这个小酒肆坐坐,让宇文温切实了解到“亳州马尿”的推广程度。

    而这一点,正是宇文温最关注的。

    亳州马尿的酿造工艺,是宇文温在亳州时,手下买了民间秘方之后加以改进,糅合其他酿酒(麦酒)工艺的优点,最终琢磨出来。

    虽然听起来很容易,但王越知道,这是王府花了七八年时间不断尝试、不断改良才得到的酿酒工艺,不是大风吹来的。

    以这种酿酒工艺酿制的麦酒,风味独特,产量大,价格便宜,一经推出,便大受好评。

    但宇文温没有以此作为独家盈利工具用来垄断市场,而是以有偿传授的方式,全面向民间推广。

    不仅如此,还出售“神曲”,完全没有垄断的做派。

    正是因为推广有方,亳州马尿的名号很快就打响,不仅风靡亳州一带地区,也渐渐扩散开来,黄州西阳是这样,长安,也渐渐是这样。

    这种麦酒,因为酿酒工艺十分高效的缘故,产量很大,所以价格低廉,喝起来既能解渴又能过酒瘾,所以能当做廉价饮料、干净的饮用水,是宇文温想要极力推广的酒类。

    见着宇文温心情愈发不错,王越开始变相恭维:“大王,商会调查过,如今的长安城,虽然开办有许多熟水铺,但人们更愿意去酒肆喝亳州马尿比酒量,而不是喝小娘子才喝的白开水。”

    宇文温闻言,笑着摇摇头:“不要太乐观了,王司市,丰年时,以麦酿酒没什么,若是荒年,朝廷必然倾向于禁酒。”

    “去年关中大旱,不就影响了新麦酒的产量?所幸关东粮食大量输入关中,这才稳住了局面。”

    王越却觉得情况不会那么糟糕:“大王,去年关中抗旱成功,原因之一是有了蒸汽抽水机,接下来,只要不是百年不遇的旷古大旱,关中就不会再有荒年了。”

    “未必。”宇文温放下酒杯,有些感慨:“天灾**,你不要光看天灾,还有**要提防。”

    “大王的意思?”

    “东市、西市,一如当年长安的东西市那般,热闹非凡,天下奇珍异宝汇集于此,有金市之称。”

    宇文温摩挲着手中一枚波斯金币,缓缓说着:“豪商巨贾,以东西两市为聚宝盆,聚敛财富无数,当年是这般,如今在新长安,也是这般。”

    “他们作为靠山的那些权贵们,同样借此敛财,所以说,谁控制了东西市,谁就控制了滚滚财源。”

    “垄断货源、欺行霸市、囤积居奇、操纵物价、强买强卖,这种事情,你不是不知道。”宇文温说着说着,语气严厉起来:“万一有个风吹草动,有人恶意哄抬粮价以牟利,让百姓怎么办?”

    王越闻言有些紧张:“大王,这是在长安,不是在州郡,那些奸商,那敢如此丧心病狂?”

    “他们是不敢做得太过,但哄抬物价总是免不了的,朝廷辛辛苦苦修铁路绕过砥柱之险,又大力推广蒸汽抽水机,好不容易做出来的政绩,不能让这些人随意收割!”

    宇文温不憎恶商人,也不会特意压制商业活动,但他不喜欢垄断,即便垄断会给他带来滚滚红利。

    除了玻璃镜这种例外,宇文温很乐意与别人共享市场,因为只有更多的人参与进来,市场的发展才会更加迅速、规模迅速壮大,也能让更多的人受益。

    亳州马尿,就是这样。

    而长安的东西市,豪商巨贾云集,宇文温决不允许出现某些豪商垄断或控制市场的情况出现。

    所以,他开始想办法,要改变现状。

    “寡人任命你为司市,是要定一个新制度,做这件事必然得罪很多人,你行事要小心些,明刀要提防,暗箭也得防。”

    “是,下官明白!”

第一百七十九章 六字真言

    从贸易的角度来说,宇文温不喜欢垄断,垄断只会让市场失去活力,除了养肥一群不思进取的肥猪、让利益集团吃得肥头大耳之外,没有任何好处,还会严重影响公平竞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公平不是绝对的,但相对的公平,以及建立在相对公平之上的竞争,才会让社会有前进的动力。

    如果靠着垄断就能轻松获利,还会有谁用心提高竞争力?

    所以宇文温一直以“一起发财”的宗旨来做买卖,在黄州是这样,在岭表是这样,而他一手创办的织造司、市舶司,同样是如此。

    织造司主管纺织,下辖许多织造工场,而织造司并不是山南商贾的专有地盘,各地的大户、豪商,同样可以参与原料收购、制品运顺销售,一起发财。

    市舶司主管海贸,并不是排他性的贸易机构,同样是本着“一起发财”的经营宗旨,以组织者的身份,尽可能吸纳更多的船主参加海贸。

    数年下来,效果很不错。

    越来多的船主靠着做海贸发家,雇佣越来多的船员出海,于是许多生活困苦的渔民有了发小财的机会。

    海贸兴起,越来越多的航线被开辟出来,沿线的海港也发展起来,让更多的人受益。

    这就是宇文温的经商宗旨,已经渐渐变成现实,更高大上的说法就是“共同富裕”。

    所以,他不喜欢垄断市场的行为,如今对于长安东西市目前的现状,有些不满意。

    宇文温不是对自己从中的获益不满意,因为黄州乃至山南商贾在长安买卖做得风生水起,他是对那些东西市目前的经营、管理现状不满意。

    商税,无法跟随交易额水涨船高,许多没有什么靠山也没有什么雄厚资金的小商贾,无法从繁荣的东西市里获得太多好处。

    宇文温手上,有“市场调查部”收集而来的资料,对长安东西市的情况有了详实的统计数据,其结论很明白,那就是因为东西市里存在着不同程度的垄断行为,以至于小商贾勉强度日,而豪商们赚得盆满钵满。

    穷者越穷,富者越富。

    而富者偷税漏税,导致市署的收税额始终上不来,和东西市繁荣的商业活动形成了鲜明对比。

    宇文温方才在东市走了一圈,见着繁荣的市面,高兴的同时,心中却有些无奈。

    税收不上来,小商贾又无法从繁荣的市场上获利,更别说有些豪商已经具备操纵物价的能力,如此状况,不是宇文温想看到的。

    东西市繁荣,应该让更多的人受益,而商税,是必须收上来的,所以,要改变。

    在这小酒肆里,宇文温几杯“亳州马尿”下肚,话开始多起来。

    “何为垄断?你是知道的,其一,垄断货源,也就是进货渠道,其二,垄断销售,也就是销售渠道,再霸道一点,就是垄断定价权。”

    “最低进货价是多少,最低销售价是多少,都是某些人说了算,小商贾想议价,却得来一句六字真言...”

    “爱买买(爱卖卖),不买(卖)滚!”

    “在东西市里,能做到这点的,要么是豪商,要么是牙侩,一个两个,后面都有靠山,嚣张得很!”

    宇文温敲着食案,频率越来越快:“尤其牙侩,一旦成了气候,对于本地商家来说就是祸害,外来货源被这些人垄断,绕不开,只能从对方手中进货。”

    “对于外来商贾而言,牙侩垄断了销售渠道,自己的货物不卖给这些人,就别想在当地出售。”

    “牙侩,舒舒服服做中间商,轻轻松松赚差价,躺在榻上喝着小酒、哼着小曲就把钱赚了,他们凭什么!”

    宇文温说着说着有些激动,一来是以经商者的角度来看,自己辛辛苦苦促进实业,绞尽脑汁组织商队,劳心劳力开辟市场,结果赚到的辛苦钱,中间商轻轻松松就赚到更多。

    二来,宇文温作为执政者,商税收不上来自然有些恼火,虽然长安东西市能够缴纳的商税其总量不算大,朝廷也不指望这点商税救命,但他总觉得自己亏了几个亿。

    更别说他思维过度发散,认为收不上税,就是亡国的前兆。

    王越见着宇文温说话声有些大,赶紧压低声音劝道:‘大王息怒,这不东、西市就要改规矩了么?’

    “改,必须改!这些人做中间商,想轻松赚差价,门都没有!”宇文温的态度很坚决,谁敢控制市场、偷税漏税,谁就是他的敌人。

    宇文温要的是“共赢”,繁荣的长安东西市,要让官府、商贾以及百姓都能从中获利。

    官府能收上足额的商税,商贾能够通过相对公平的自由贸易获利,百姓能够以较为低廉的价格购买物资,宇文温的要求就这三点,要实现却很难。

    首先个问题,就是牙侩的变相垄断市场行为。

    牙侩又称牙人、牙商,是买主和买主之间的中间人,在许多交易规模较大的市集,买卖双方必须通过牙侩的居中撮合才能完成交易。

    也就是说,买主和卖主不能直接交易,必须多一个“中介”。

    这种情况,多发生于商人和商人之间,寻常百姓买日用品,自然是和商家当面讨价还价,不需要牙侩居中撮合。

    牙侩既然存在,自然有存在的道理,因为外来客商不清楚本地行情,需要向人打听商情,或者请人居中撮合,以免被人诓骗导致财货两空。

    牙侩,就是这样的人。

    牙侩掌握着大量商业信息,所以这一职业有存在的合理基础及强烈需求,但当牙侩做大后,就会变成毒瘤,两头吃,吃完卖家吃买家。

    吃得红光满面,却对市场的发展造成不利影响。

    那就是垄断带来的一连串负面影响。

    宇文温主政黄州时,摸索出一套好办法来消除垄断、规范市场,办法之一,就是取消牙侩,以行会来承担牙侩的职能。

    行会即行业协会,能够规范行业内的经营行为,协调各商家的需求和矛盾,也便于官府管理商贾。

    一个成员众多、制度完善、行事公正的行会,完全可以取代牙侩,为市场带来不错的经营环境。

    如今,宇文温想要规范长安东西市的经营行为,增加税收,曾想过在长安“移植”黄州的这一套做法,但经过仔细讨论,发现实施后的效果未必有他预想的那么好。

    因为这是长安,权贵多如狗、纨绔满地走的长安,各种利益错综复杂,区区行会,地位卑微的会首,又如何与权贵斗?

    而宇文温想推行的警政、学政,同样面临既得利益集团的反扑问题,一不留神就会出大事。

    所以,如何对东西市的管理体制进行改革,是宇文温很重视的事情,区区一个规范市场管理的问题,想要解决却不容易。

    他贵为丞相,手中有强兵,但不可能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因为他本人就是体制的受益者,是遵循体制内的游戏规则当了丞相。

    日后三禅三让,还得大家配合起来演戏充场面,所以宇文温不可能把事情做绝,自己造自己的反。

    除非他有本事推翻旧体制,重新建立一个新体制,但宇文温知道自己的团队不足以撑起如此巨大的变革,所以只能妥协。

    更别说推翻旧体制、建立新体制的过程必然引发大规模战争,到时候倒霉的,还是平民百姓,所以宇文温只能搞体制改革,而不是推倒重来。

    但改革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一旦推行的新政触动太多利益集团的利益,宇文温面临的反扑将会很强劲,新政必然无法长久持续下去。

    到时候,种种改革措施草草而终,沦为笑谈。

    届时,“宇文温新政”的名声,就会和王莽新政差不多。

    但宇文温可不会退缩,因为若是连长安东西市都搞不定,他不如拿一块豆腐撞死算了。

    又喝了一杯“亳州马尿”,宇文温长舒一口气,对王越说道:“你,放手去做,事情闹大了,寡人扛着!”

    “那些牙侩,必须清理,新规矩必须立起来,有谁敢聒噪,你就大胆说那六字真言!”

    “爱干干,不干滚!”

第一百八十章 新花样

    私第,安吐罗正接待客人,宾主双方边吃边谈,气氛很轻松,各自食案上放着饮具叵罗,其中盛着葡萄酒,而大小碟子里放着烧饼、搭纳、音部斗以及铧锣等食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铧锣即油焖米饭,是一种米加羊肉、葡萄干混合制成的油焖饭,为河中传统食物,一般用手抓着吃,又名手抓饭

    搭纳、音部斗也是河中地区的传统食物,之所以如此安排,是因为安吐罗招待的都是粟特同胞,所以饮食俱为故国风味,不过其中又多了一些中原糕点,平添些许不一样的风味。

    所谓中原糕点,实际上是“西阳糕点”,由新式烘焙方法所制的饼干、蛋糕、酥饼,以及千层糕、爆米花等食物,如今已在长安流行开来。

    粟特人的餐饮用具本没有筷子一说,即便安吐罗和在座粟特同胞数代之前的祖先已经在中原定居,早已习惯了用筷子,但当自己人聚餐时,还是喜欢用手。

    用手抓食物,免不了双手变得油腻,往日里餐后擦手,大家都用手帕,用完就扔,而现在,用的是“餐巾纸”。

    这擦手、擦嘴用的餐巾纸十分柔软,给人的感觉和软布差不多,也不知是用了何种工艺做出来,现在,也在长安城流行开来。

    当然,餐巾纸也是源自西阳。

    不仅如此,还有如厕用的“厕纸”,取代了厕筹、木棍,也取代了昂贵的丝帛,用起来也是不错的。

    当然,厕纸虽然比丝帛便宜,但肯定比竹片、木片制成的厕筹贵,寻常人家未必能承受长期使用厕纸说带来的开支,但对于许多粟特人来说,这不是问题。

    粟特人以善于经商闻名天下,所以区区厕纸、餐巾纸,在日常生活之中使用,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负担。

    “黄州,真是个神奇的地方,我每次去,都发现那里有不同的变化。”一名粟特人说道,其他人点点头,表示同意。

    那人继续说下去:“只是在西阳住了两个月,我也染上看时间的毛病了....”

    “如今长安城里,也立起了钟楼,正点报时,我看呐,再过大半年,正点钟响时,满大街都是掏怀表的人了。”

    话音刚落,众人笑起来,都是善意的笑声。

    黄州西阳,如今名声越来越大,而到过西阳的人,都会被那意料之外的繁华街景而震惊,与此同时,城中鳞次栉比的店铺,接踵摩肩的人流,神奇的轨道马车,同样让人留下深刻印象。

    但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情景,是城内林立的钟楼,以及钟楼正点报时之际,街道上停下脚步、掏出怀表对时的人们。

    精确到“分钟”的时间,实际上没什么用,但黄州西阳,就硬是让人们习惯了这样的时间,让从不需要精确时间的商人,习惯了对时间。

    “诸位都去过西阳,都知道黄州商会的实力,也都知道时局不一样了。”安吐罗开口,其他人都安静下来,看着他,听他说下去。

    “黄州,是那一位的地盘,而现在,长安也快要是了。”

    安吐罗说道“那一位”时,语气明显恭敬了些,其他人也不觉得有何不妥,毕竟“那一位”,可真的让人敬畏。

    “所以,大家要想清楚,该低头就低头,该服软就得服软,不然,真的会倒大霉!”

    调子定下了,安吐罗拿起一本厚厚的簿子,看着在场众人,问道:“这章程,大家都看了几日,应该会有一些想法和疑问,那么,我便在此向大家做解答。”

    大家都是熟人,没什么好绕来绕去的,见着安吐罗把话说开,其他人就不再犹豫。

    其中一人问:“我说,这章程,'那一位'真的看过么?”

    “看过。”

    “那...你没有拿错给我们吧?”

    “没有。”

    那人闻言和左右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后说道:“那么,如此无聊的手段,那一位真的相信行得通?”

    意料之中的事情,安吐罗闻言反问:“此话怎讲?”

    “哎哟,你自己也清楚的,何必问我呢?”

    安吐罗闻言笑着摇摇头:“说说,也许我想的,和你想的不一样。”

    “这不是明摆着么?按说那一位不至于如此....呃...我就说说吧,官府,想加强东西市的管理,想平抑物价,想收更多的商税,是不是,可你看看,这章程里说的制度,哪一样有实用?”

    “呐,这条,外地客商入城,得根据货物价值缴税,呵呵,我都不用太折腾,就有几个办法绕过去。”

    “牙商必须在市署登记,得获得允许才能经商,而外来客商的货物,优先售卖于牙商,但牙商的收购价不得过低,且交易额必须登记,啧啧,这规定有何用?”

    “东西市的坐商要进货,必须从牙商那里进,但牙商的售价,不得超过一定额度,然后交易额也必须登记,你看看,这规定不是摆设么?”

    “我知道,官府这么做,是想通过加强管理牙商,登记进货量、销售量,以此作为收税的基准,听上去不错,可你觉得呢?这不是笑话么?”

    “我,就是随便一想,便能想出许多方法绕开这些规定,卖几万贯的货物,市署,一文钱的税都别想收!”

    侧耳倾听的安吐罗看看其他人,见了几位的表情,便知道大家也是持着这种观点。

    那人喝了口葡萄酒,继续说道:“唉,我知道,真要一文钱的税都收不上来,那一位肯定不高兴,你也为难,到时候大家都要倒霉,所以,何必呢?”

    “那一位真想多收税,想要政绩,也别这么麻烦,弄什么新花样,你把数目说一下,我们大家分担些,每月都去市署交,一文不少。”

    “你说的没错,只是这些手段,有和没有差不多。”安吐罗说完,看着友人,笑起来,“但是,官府的手段不止这些。”

    他拍拍手,一旁的仆人见状走出去,片刻后几名侍女提着篮子入内,将一篮篮书籍放到每个客人的身边。

    安吐罗抬手示意:“大家看看,这些书很厚,每一本书都和砖头般,随便拿一本看看,仔细看看。”

    大家都看得懂汉字,所以拿起宛若砖头的书看起来,看着看着,呼吸急促,看着看着,面色发白。

    方才提出疑问的男子,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看向安吐罗:“这这,这不能啊!”

    “那一....官府这是疯了么?”

第一百八十一章 新花样(续)

    做买卖,低买高卖,借此生利,这是商人必须明白的道理,也最简单也是最正确的真理,但实行起来却不容易,大把商人做买卖赔得倾家荡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问题出在哪里?

    除了运气,就是一点:对商情的掌握。

    而一个商情复杂的市场、地区,正适合中间商在卖主和买主之间两头渔利。

    外地行商,不知道本地商情,又没有销售途径,无法和陌生的本地坐商直接谈买卖,于是需要中间人,也就是牙侩,那么牙侩就有了定价权。

    本地坐商,不知道外地行商的虚实,也需要中间人从中撮合买卖,所以,垄断或控制了货源的牙侩同样有了定价权。能。

    在长安,繁荣的东西市,粟特人出身或者控制的牙侩,占据着优势地位,每日获取丰厚的利润,他们的倚仗,就是对许多货物的垄断,以及对于商情的了若指掌。

    而不久的将来,这优势会被削去大半,粟特商人,将会被人砍得鲜血淋漓。

    凶器,名为《商品价目表》。

    这是一套资料,上面分门别类记载了长安城里所有市场所出售的所有商品名称,无一遗漏。

    小到日常生活用到的针线,大到牛羊猪马、各地出产的木材,凡是长安城里出售过的商品,全都登记在册,而其种类,分上中下以及特等,每一个等级都有一个价格范围。

    这个价格范围,是此类商品/货物在长安的大概售价范围,虽然仅供参考,但参考价值很高。

    《商品价目表》中的商品种类和价格,每季度更新一次,也就是说,一年内,这《商品价目表》会有四个版本。

    虽然由于行情的不同,相同的货物在长安的售价也会不同,但总的来说《商品价目表》收录的商品价格,准确率很高。

    那些外地客商,在入城时,就能知道自己的货物在长安大概能卖多少钱,和牙侩讨价还价起来,更有底气。

    而进货的商人,也知道如何与牙侩讨价还价了。

    市场变得“透明”,对于在市场里占据优势的粟特商人来说就是大难临头...

    才怪!

    对于强势的粟特商人或者其他豪商来说,这玩意就是一叠废纸,没什么用,各类商品的价格是清晰了,但渠道依旧被豪商及牙侩们有效控制,他们依旧可以随意拿捏外地行商以及本地坐商。

    但官府还有后招,其一,强制东、西市内所有商贾的经营活动,必须在指定的几处柜坊过账。

    其二,税吏首先会在行商入城时,按照《商品价目表》上的商品种类及价格,对其携带的货物进行征税。

    其三,市署会对东西市的商品价格进行“监控”,依据就是《商品价目表》,如果没有发生什么天灾**导致商品供需失衡,那么谁家的某类商品有过高的售价,有无法给出合理解释,就要被处罚。

    这三招一起使出来,才是最要命的,安吐罗宴请的这几位粟特人看了“宣传资料”之后,惊得面如白纸。

    如此凶残的做法,有悖于经商常识,违反了“公序良俗”,所以让人惊得冷汗直流,怀疑“那一位”是不是疯了,以至于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举动来。

    市署真要实行如此制度,那么即便他们要想办法逃税,想要如以往那样操纵价格,难度会变得很大,风险也很高。

    如何操作,有具体的规章制度,其宣传资料,刚刚由安吐罗交到几位友人手上,长安城里的许多商贾,同样会收到相关资料,这是官府在提前打招呼。

    而市署对于牙侩的管理,会变得严格起来。

    牙侩(牙人、牙商)这一行当,要成立行会牙行,如果有商贾想要做牙侩,就得在牙行登记,有人担保,获得市署许可,方能办下“牙帖”,即营业许可。

    然后,必须在指定的几个柜坊之一开设“账户”,是为注册,要将本金存进去,是为“注册资本”。

    注册资本的额度,会和经营范围挂钩,账户的初使注册资本越多,可以经营的行业范围就越广,若是想经营香药等暴利行当,注册资本初步限定是不得低于二十万贯(可以是实物折价)。

    从此以后,牙侩从外地商贾(行商)那里进货,必须在柜坊过账走“流水”,也就是从柜坊账户里支取货款给客商,如此一来,留下了出账记录,以及回执票据。

    同样,牙侩把手中的货物转售给本地商贾(坐商),收入也得在柜坊过账走“流水”,就是把货款存入柜坊,如此一来,就留下了入帐记录,还有回执票据。

    这是强制要求,不愿意,可以,爱干干,不干滚。

    官府的做法很直白,首先承认牙侩对于撮合买卖的作用,还加以强化,让大宗货物买卖都必须通过牙侩才能进行。

    然后,加强对牙侩的管理,以柜坊为工具,控制牙侩的“流水账”,以之追查对方店里的账目,确定进货量、出货量,作为征税的凭证。

    如此一来,牙侩们就被锁住了。

    与此同时,东西市内的坐商(有邸店等固定经营场所的商家),也必须在指定的几个柜坊之一开设账户,存入“注册资本”,进货的货款,也必须过账走“流水”,以及回执票据。

    这也是强制要求,不愿意,可以,爱干干,不干滚。

    接下来,坐商把商品卖给了谁、交易额是多少,市署不管,按坐商进货时的金额去对账,然后收税。

    至于物物交易,自然有另外一套流程,柜坊会针对这种情况提供另外的服务,但道理是一样的。

    如此一来,牙侩、坐商们就会有两本账,一本是自己店里的账,一本是柜坊账户里的流水账。

    自己店里的账随便编,但柜坊里的流水账,根本就改不了,一旦两本账对起来发现对不上,就对回执票据,如果发现是店家作假账,那店家就要倒大霉了。

    这种双重记账法一旦实行,商家不容易逃税,市署不需要每日派税吏守在店里记账,只需要每月从柜坊拿流水账,就能较为轻松分辨商家账本的真伪。

    用柜坊强势介入商业买卖,介入账目流转,由此多了一个账本,让税吏有了倚仗。

    还强制商家在柜坊开账户,存“注册资本”,白得一笔资金用于放贷生息,这和抢钱差不多。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脑袋,才能想出如此伤天害理的办法来,使得行商、牙侩和坐商,全都免不了缴税,如果可以,真想将此人万箭穿心。

    行商缴税,依据是《商品目录》,而牙侩和坐商缴税,依据就是在柜坊里留下的“流水账”。

    这套制度实行起来,当然还有很多具体操作,但官府的这套新制度不算复杂,谁都看得懂。

    行商的货物,从入城开始到坐商出售,会缴纳三次税,而牙侩和坐商的利润也加在内,变成最后的售价。

    税率经过调整,累计起来不会太高,牙侩的利润被适当压缩,留给坐商足够的利润,顾客能够以较为合理的价格购入商品,官府收的商税能根据贸易量的增加而上涨。

    这算是皆大欢喜的局面么?

    不是,利润变少,谁会高兴?

    商家如实缴税,意味着自己的收入少了一块,宛若被人割了一块肉,谁不觉得疼?

    从头到尾看,怕是只有税收增加的官府会高兴。

    而对于长安的粟特商人及其他豪商们来说,这是噩耗,意味着垄断市场获取暴利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

    不会有人心甘情愿接受如此命运,但不服也得服,因为“那一位”养的两个打手不好惹。

    打手之一,财力雄厚的日兴昌柜坊,打手之二,实力雄厚的黄州商会。

    这两个打手及其众多爪牙,已经控制了山南及黄河以南地区,直抵岭表交广,又有市舶司这种官商结合的官署做帮手,不是粟特商人们团结起来就能对抗的,至少在关中不能。

    那么该怎么办?

    好办,服软,加入对方。

    擅长巴结强权,同样是粟特人的天赋。

    官府要加强东西两市的管理,虽然会导致粟特商人及其他豪商们的利润下降,但从暂时拟定的税率来看,也没降到不可接受的地步,更不会让人亏本,所以,买卖继续做,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是其一,其二,有个发大财的好机会就在眼前,就不知道....

    大家都是积年奸商,对于商机有不同常人的嗅觉,很快就从这厚厚的宣传资料中,闻到了利润的味道。

    见着安吐罗很淡定,几位心中不由期盼起来,期期艾艾的问:“呃.....不知这...这指定的柜坊之中,除了必然有的日兴昌,其他的名额....”

    安吐罗喝了口葡萄酒,没有急着回答,豳王居然把柜坊玩出这种新花样,让他觉得真是大开眼界。

    一个实力强大的怪物,恐怕从此就要现世,除了皇权,无人可敌。

    看看满脸期待的同胞,安吐罗轻轻一笑:“这名额,自然是现有那些财力雄厚、信誉又好的柜坊来占...不过呢,若是有财力雄厚、商誉又好的商贾成立新柜坊,机会不是没有...”

第一百八十二章 钱途

    “在柜坊开账户,记流水、查票据,新式记账法,这其实也没什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要说黄州西阳,就是广州番禹、鄂州夏口、洪州南昌,也是这般,商贾想要在市场里做买卖,就得按这规矩来。”

    “几位去过西阳、夏口、南昌,可都亲眼见过的,这套规矩执行起来确实比平日麻烦些,又被官府以此收税,但好处不是没有....”

    “大家不要担心,不要怕让官府知道自己的流水账后起了歹心,毕竟这套规矩在西阳实行多年,也没见官府把谁当肥猪宰了不是?”

    此时此刻,长安某酒肆内雅间,李员外李方正与几位友人详谈,所说话题,是官府(市署)即将推行的一套新制度,这制度一旦实施,长安东西市内的经商规矩可就要变了。

    想要做买卖,就必须在“市”里进行,而从今往后,想要在东西市里做买卖的商贾,必须在市署指定的几个柜坊之一开办“账户”,将本金存进去作为“注册资本”。

    然后所有的资金往来,都得在柜坊那里过账走“流水”,如此一来,就会出现两套账本,商贾再想逃税,就会变得很困难。

    还有其他一系列措施,会在不久的将来推行,市署为此提前印发了许多宣传资料,分发给东西市内的商贾,所以不过数日时间,便众所周知。

    这套制度,让所有商贾都为之错愕,一时间人心浮动,不知道日后“钱途”如何。

    从古至今,商人做买卖,从不会让别人记录自己收支,大家都担心,一旦官府手里有了自己的真实账本,哪天缺钱用,就会照着流水账,来向大家“借钱”。

    财不外露,让外人掌握自己的账目,知道自己的盈利状况,这太危险了,和等着别人来砍头没什么区别。

    许多商贾觉得自己的地位本来就低,再来这么一出,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这种担忧是很正常的,李方能够理解,但他奉命向大家解释这一新规定,所以只能耐心的给几位豪商做说明,消除对方的担心。

    光说大道理没有用,他特地举了两个例子。

    例子之一,就是已经实行如此制度的黄州西阳,市场秩序十分良好,各商家买卖做得红火,从没有谁被官府按着流水账去“借钱”。

    鄂州夏口、洪州南昌亦是如此。

    例子之二,就是信用,“那一位”的信用。

    “那一位”的信用之好,众所周知,还通过日兴昌柜坊得到了很好的证明,而现在是“那一位”当政,不会容许胥吏们把守法的商贾们当肥猪宰。

    自古以来,贪得无厌的当权者比比皆是,然而“那一位”信誉一贯良好,又不缺钱,有的是办法赚钱,哪里会为了区区东西市的商税,败坏自己维护多年的信用?

    李方这么一说,几位豪商好歹放心了些,不过大家很快就发现一个新的商机,那就是开设柜坊大有“钱途”。

    譬如,成为市署指定的几家柜坊之一,管理东、西市大小商贾的“注册资本”。

    柜坊这种新兴事物,许多商贾刚刚适应,却不知道竟能有如此用法,眼见着柜坊即将成为大宗货物交易的“信用中介”,许多人都动了心。

    柜坊掌握大量商家的资金,加上自己的本金以及吸纳的储户资金,以此贷给商人们,赚商人的钱,这可是暴利,比贷给平民百姓要好得多。

    想要做这种买卖,首先得有柜坊,成立一个柜坊不难,但要成为那几家由市署指定的柜坊,却很难。

    首先,柜坊的财力要雄厚,其次,信誉要好,这是最关键的。

    好信誉,千金难买,需要长期的良好表现才能建立起信誉,而一个新开办的柜坊,本身何来信誉可言?

    办法不是没有,就是这个柜坊的东家、东主,有着良好的信誉,或者让信誉良好的豪商做担保人,如此一来,才能有机会成为市署指定的柜坊之一。

    但竞争会很大,新成立的柜坊,不一定能赶上今年的好机会,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

    对此疑问,李方放出一个好消息:

    官府会加强管理里长安城内所有柜坊,柜坊必须获得许可才能正式营业,而柜坊放贷的利息有上限,不得过高,否则按高利贷处理。

    这个内幕消息听上去很糟糕,但在座诸位很快就听出了另一层意思:自此,长安城内,高利贷就没了生存之地,只有柜坊才能放贷。

    虽然朝廷不会明文规定不许非柜坊的邸店放贷,但缺钱的人们,必然会倾向于到利息较低的各家柜坊借贷,如此一来,较低的借贷利息,就能把长安城里的高利贷饿死。

    那些想放贷生息的人们,要么自己筹建柜坊来放贷生息,要么将资金存入柜坊吃利息,或者“投资理财”。

    若是往年,官府做出这种规定,实际上没什么用,因为放高利贷的人,背后靠山大多是权贵,而权贵,总是例外。

    但现在不一样了,“那一位”做了执政,手中有强兵,还有据说威力很大的新式武器,权贵们老实了很多。

    至少在长安城里是这样。

    而“那一位”荫庇下的日兴昌柜坊,财力雄厚,即便单干,在长安城里放低息贷,其他人也无法竞争。

    所以,官府整顿放贷行业,让柜坊变相垄断放贷,这倒也不错。

    但最重要的是,李方又透露,朝廷打算让市舶司从民间柜坊借贷,投资做海贸。

    做海贸的暴利,大家已经见识过了,能搭上市舶司这条船,对于商贾来说,是无法抵挡的诱惑。

    “所以,朝廷的规划很明显,打击高利贷,规范柜坊行业,让信誉良好的柜坊吸纳大量民间闲散资金,然后贷给市舶司,市舶司用做海贸的巨额利润来返利。”

    几位豪商听得默默点头,只道“那一位”真有本事,在斩断高利贷这一财路的同时,又给大家指出了另一条财路,“钱途”真的很光明。

    李方开始鼓动众人:“你们想想,市舶司这几年来的业绩如何?”

    “再想想,与其放伤天害理的高利贷,还不如借贷给市舶司,稳稳吃返利,还不低,不是么?”

    “办柜坊,即便挤不进东西市,还有市舶司,错过了市舶司,还有织造司。”

    听到这里,在场之人惊得杯子都拿不稳了:“什么?朝廷也允许织造司向柜坊借贷?”

    “没错,如今几家织造司要么正在扩大生产规模,要么正在筹建,正是大量用钱的时候,而朝廷到处都要开支,一下子周转不过来,大王...呃,意思是让市舶司、织造司向民间柜坊借贷。”

    “届时,朝廷会让市舶司、各织造司派出官员,在长安召集各柜坊代表开会,公开借贷!”

    李方顿了顿,明知故问:“大家,届时愿不愿意帮忙呢?”

    “愿意,愿意!”

    听得如此惊天内幕,在场的几位哪里还坐得住,个个喜出望外。

    他们知道市舶司还有织造司都是朝廷手里最赚钱的盈利机构,办柜坊搭上这些大船,哪里怕发不了财?

    李方见着几位友人被说动,自己目的已经达到,不忘叮嘱几位:“记住,市舶司、织造司,只会向登记在册、信誉良好的柜坊借贷,放高利贷的那些柜坊,想都不要想!”

    “你们要想清楚,是违法放高利贷的钱途好,还是守法放贷,向市舶司、织造司放贷的钱途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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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行周介绍:
余文穿越到北周时期,化身宗室贵族西阳郡公宇文温,娶得如花美眷。 按历史轨迹妻子即将被皇帝强占,随后皇帝更是因此杀夫夺妻,而不久后篡位建立隋朝的隋国公杨坚也将对宇文一族举起屠刀。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余文决意反抗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逆水行舟。 隋国公,听说你要造反? 天地良心啊杨广老弟,你们家倒霉我也不想的。 李爱卿,你家李建成和李世民怎么又打起来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昏君,把天下交出来!逆水行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逆水行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逆水行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