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决定(续)
夜,宛若柳絮的雪花纷纷扬扬,被冲天而起的烟雾熏黑,变成点点灰黑落在锅炉房附近地面,此时冒出一柱滚滚浓烟的豳王府,在一片雪白的洛阳城里显得格外诡异,仿佛失火一般。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锅炉炉膛里燃烧的煤将水加热,滚烫的热水经由管道流入房间内的“暖气”,将一片片“暖气片”加热,而热起来的暖气片,又将空气加热,使得房间里变得温暖如春。
温暖的房间,和外面的冰天雪地形成鲜明对比。
在“暖气”里走了一遭的热水,沿着管路流向下一个房间,流过一个个“暖气”,最后回到锅炉里,继续加热,重复这一循环。
此刻,豳王宇文温定定看着窗台下的铜制“暖气”,看看这玩意有没有爆水管的前兆。
冬天在室内取暖,可以靠火盆、火炕,这比较容易实现,也比较省钱,但宇文温偏不这样,他追求的是暖气,要让房间内温暖如春,所以需要热水锅炉“集**暖”。
构想是好的,但实现起来代价昂贵,且不说构建一个实用的供暖系统费钱费事,就说时不时的水管爆裂甚至锅炉爆炸事件,使得宇文温的这一构想成为让人望而生畏的“奇技淫巧”。
他足足花了将近十年时间,耗费无数财力投入“技改”,才得以初步实现暖气的实用化。
而就在前日,房间里试运行的暖气爆水管,所幸没有烫伤人,但宇文温让人换了一个新暖气后,决定继续亲自试用。
需求推动技术发展,出现于实验室的技术,必须有实用价值,才有发展下去的必要,宇文温用烧钱的办法推动供暖技术的发展,最后能否如愿推广却不知道。
也许花了无数钱财之后,发展出来的锅炉供暖技术,就只有他敢用,但即便如此,也值得了。
此时此刻,房外下着小雪,而宇文温在房中身着单衣,惬意非常,科技带来的享受,让他仿佛回到了“当年”。
收回思绪,宇文温看向面前的舆图,这是建康城的舆图,画得很详细,他不知看了多少次,而现在,却仿佛第一次看见,看得聚精会神。
昨日,王已经率兵攻占京口,按计划,今夜应该进攻建康,如果一切顺利,周军此时应该已经攻入台城,强攻皇宫。
而他的兄长宇文明,此时应该已经收到他的飞鸽传书,为接下来该怎么做决定而头痛。
对方会做出什么决定,宇文温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的计划成功的几率会很高,平定陈国的大功,虽然不能独占,大头却跑不掉。
但世事无绝对,再完善的计划,也不能保证局势百分百会如自己预期的那样发展,如果真出了什么篓子,宇文温可不能把责任甩得一干二净。
一个争功诿过的主公,不会得人心。
虽然事前他对王说过,此次作战若是搞砸,所有责任由对方扛,但说归说,这次作战若真是搞砸了,宇文温决定该负的责任还是要负。
即便为此付出政治上的代价,也得扛。
没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用了过期舆图嘛,误会,这都是误会!
想着想着,宇文温的思绪飞到遥远的南方,飞到建康城。
精心策划的作战行动,今晚是最关键的时刻,能否顺利实施,就看王的能力,对方到底靠不靠谱,现在想已经没有意义。
那么,到底今晚战况如何呢?
看看窗外飘扬的雪花,宇文温陷入沉思。
。。。。。。
张丽华从睡梦中惊醒,在梦里,台城化作火海,无数人在大火之中呼喊奔走,她看见儿子陈深、陈庄为烈火引燃,化作火人,无助的跑了几下便倒在地上,挣扎着渐渐没了动静。
这个梦太真实,以至于让张丽华惊出一身冷汗,她坐起身,却发现自己一丝不挂,赶紧扯过被褥挡着身体。
填充着鹅绒的被褥轻且暖和,但此时有些重,似乎另一端被人扯着,张丽华转头看去,借着昏黄的灯光,看见一旁躺着陈。
面色红润的陈面朝她侧躺着,双目紧闭睡得正甜,一只光溜溜的手臂伸出被褥,紧紧裹着被褥,所以急切间扯不动。
张丽华伸手过去,将陈的手臂收回被褥内,碰到光滑的身体,这才意识到对方和她一样,不着片缕。
一片混沌的脑子渐渐清醒,张丽华渐渐想起来,今夜是她和陈服侍宇文温就寝,三人折腾了不知道多少次,极尽欢愉之后才大被同眠。
陈承被宇文温折腾得筋疲力尽,所以睡得死沉死沉,张丽华要好些,却也觉得身子乏力,正要躺下休息,却发现榻上少了一个人:宇文温不在榻上。
她明明记着宇文温睡在自己和陈中间,如今却没了人影,会是去哪里了?
见着外间有灯光,张丽华琢磨着宇文温在挑灯夜读,于是躺下睡觉,然而怎么都睡不着。
陈不知道建康会发生什么事,但张丽华知道,她按照宇文温的要求,给宦官李善度写了一封信,还将自己的随身玉佩交给对方。
宇文温这么做,当然不是为她牵线搭桥和陈叔宝及儿子陈深、陈庄联系上,不仅如此,宇文温还问出了陈叔宝与萧摩诃夫人安氏的奸情,可想而是在策划着什么。
张丽华不光长得漂亮,还很聪明,能猜出宇文温即将对陈国动手,而且是直接对陈叔宝动手。
一旦陈叔宝出事,陈国必然乱成一团,宇文温就会趁机把局势搅得更乱,以便渔翁得利。
而把她和陈当做礼物送人的孔范,会被宇文温借刀杀人,从此,两人私下勾结的事情,恐怕就没多少人知道了。
过河拆桥,好狠;借刀杀人,好手段。
想到这里,张丽华忽然一惊:她和陈,也知道宇文温和孔范勾结的事情。
宇文温,不是一个会被美色迷得神魂颠倒、忘乎所以的人,这一点张丽华看得很清楚,王妃和几位侧室都貌若天仙,她和陈相比之下,不算出众,如果哪一天....
想到这里,张丽华哪里还睡得着,她为宇文温所占,历时两年肚子都没有动静,虽然陈也没怀上身孕但胜在年轻,有得是时间,她却不行。
现在,宇文温对她很感兴趣,但总有一天会厌烦,届时她若还没有一儿半女,恐怕情况不妙。
张丽华再次起身,下榻之后在地上凌乱的衣物里挑拣了一会,穿好之后走出去。
房里很暖,所以张丽华虽然衣着单薄却不怕着凉,转到外间,果然看见身穿睡袍的宇文温坐在书案旁,待得张丽华看见对方在做什么,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此时此刻,宇文温正就着烛光擦拭一把佩刀,刀锋在烛光下闪着寒光。
大半夜的不睡觉,独坐擦刀,宇文温的行为让张丽华觉得有些渗人,此时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思索片刻,便低声问道:“大王?”
“嗯?起来了?”
宇文温看向张丽华,笑了笑,示意对方过来。
张丽华坐在宇文温身边,问:“大王何故如此?”
“长刀夜鸣,真是让人血脉贲张。”
“啊?”
“宝刀夜鸣,是等着痛饮鲜血....”宇文温说完,张丽华脸色一变,不敢接过话茬。
她当然不好说这个话题,不过宇文温不在乎,收刀入鞘,随后让张丽华垂足坐在榻边,他则躺在对方腿上,以膝为枕。
两人四目相对,张丽华有些手足无措,生怕宇文温看出她的心思,正纠结间,却听对方问:
“会唱《玉树后庭花》么?”
“妾会的。”
“唱来听听。”
“是。”
张丽华说完却有些迟疑,《玉树后庭花》原是乐府歌,陈叔宝为其填词,其意境好像不太适合宇文温这样性格的人。
但她可不敢违抗宇文温的意思,随后轻启朱唇唱起来:“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张丽华的歌声婉转,宛若山涧溪水流淌十分好听,这首歌她为陈叔宝唱过不知多少次,自然熟得不能再熟。
就在她唱完“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之后,宇文温忽然说道:“人有祸兮旦福,若....那两人有个三长两短,寡人许你每年祭奠。”
那两人,当然指的是陈深、陈庄,张丽华闻言一愣,随即双目通红,捂着嘴低声抽泣,些许泪水落在宇文温脸上。
第一百零九章 想不明白
午后的阳光,透过云缝洒在建康城里,残垣断壁中的街道,地上一片狼藉,陈军士兵推着一辆辆临时打造的车,在街道上自东向西前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道路前方(西段),是周兵临时在街道上搭建的壁垒,已经严阵以待,等着陈兵来攻。
豫章王陈叔英,此时用千里镜打量周军街垒,看上去颇为紧张,侍卫们簇拥在他身边,看着四周,警惕非常,小心提防冷箭。
前晚,周军攻入建康,攻入台城,天子、太后、太子及一众宗室下落不明,当时在北篱门作战的陈叔英心急如焚,带兵反攻台城,却一直无法接近。
入城的周兵在台城东面街道搭建街垒,阻挡陈军西进,双方围绕街垒及周边里坊爆发激战,昨日打了一天,陈军寸步难行,陈叔英和其他将领商议了一晚对策,今日继续进攻。
虽然精心策划了几种战法,但陈叔英还是没什么把握能突破周军的街垒,更别说攻入台城,他如今黑着眼圈,因为这两日没怎么休息。
一来是为形势焦虑不已,二来是担心家眷安危。
他的王妃、世子及其他家眷,那晚都在台城皇宫里,如今生死不明,怎能让陈叔英不着急上火,而敌军占据台城,若不能尽快将其击退,局面会愈发不妙,拖久了就再难挽回。
不过让陈叔英及其他陈军将领稍微心定一些的是,今日据溃兵来报,那晚周军打破皇宫之前,太后做主,带着天子、太子、皇后及一众内眷、宗室西逃,往石头戍去了。
太后一行人到底逃入石头戍没有,陈叔英不得而知,不过既然这两日周军都没有押着太子出来招降他们,想来太后等人安然无恙。
但这也只是比较乐观的猜测,陈叔英不知道太后等人的确切情况,派人往建康城西打听消息,却没一个人回来,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收复台城,把敌军赶出建康。
尽快迎回太后、太子,早日收拾残局。
当然,届时自己也能和母亲及家眷团聚了。
陈叔英想到这里,继续观察前方,看着己方士兵已经逼近街垒,不由得紧张起来。
周军有一种奇怪的兵器,好像是辆大推车,车上有烟囱,不断冒着黑烟,待得己方士兵接近街垒时,这推车会喷射滚烫的水汽,杀伤力很大。
即便士兵们身着铁甲、带着兜鍪、面甲,在这种兵器面前都招架不住,吃了几次亏之后,陈军好歹总结出一些经验教训。
这种兵器,好像不能长时间喷射水汽,每次喷完之后,需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再喷。
现在,陈兵就是趁着这一空挡,对面前的周军街垒发动进攻,以车为掩护慢慢接近,然后展开白刃战,和敌人厮杀,靠着人多强行进攻。
眼见着激战一触即发,观战的陈叔英睁大眼睛、屏气息声。
“轰”的一声巨响,逼近街垒的陈兵脚下街道忽然喷出大量烟雾,随后火光大作,一场毫无预兆的大爆炸在街道上发生,将推着车前进的陈兵炸飞。
那一瞬间,陈叔英的心脏仿佛被人用锤子砸了一下,震动不已。
浓烟渐渐消散,周军街垒大致完好,而陈军队伍已经消失不见,士兵们倒在地上,到处都是残肢断臂,车化作残骸,连形状都看不出来。
面色铁青的陈叔英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没发现周军投掷出轰天雷,怎么己方就被轰天雷给炸个正着了?
看着身边目瞪口呆的将领,陈叔英无奈至极,只能下令撤兵,再做打算。
。。。。。。
爆炸声传来,梁毗循声望去,只见台城东面外升起一阵烟雾,看样子是官军使用轰天雷杀敌,分量不小,故而有如此动静。
脚步声起,一大群人在士兵的押解下,向着一处院落走去,这些人是被俘的陈国官员及其家眷,如今被分散在台城各处关押。
看着眼前这群人,梁毗心中忧虑不已:己方兵力不足,如今却滞留城中,不仅要控制台城,还要分兵看守俘虏,如此一来兵力被摊薄,很容易被对方选择一点突破。
他想不明白,面对这种局面,水师提督王到底打的是何主意。
梁毗作为周国使节(副使),完成出使任务之后暂留建康,结果没多久为了保护暂居建康的周人和陈国方面起冲突,过了几日又惊闻周国水师不宣而战、突袭京口。
他随后被陈国方面软禁,还没回过神来,周军已经攻入建康,占据台城。
水师提督王,是这支周军的主帅,梁毗认得对方,所以对其真实动机猜测不已。
王此次不宣而战,打的旗号是解救周国侨民,梁毗觉得这说法有些扯谈。
先前,陈国派兵缉拿逃入周人聚集里坊的蔡脱儿,把里坊围了,确实有周人乘船出逃,顺流而下入海,正好遇见北返的王船队。
所以,王救人心切,未经请示朝廷就直接进攻陈国重镇京口,接着进攻建康?这也太跋扈了!
梁毗觉得,王若真要救人,稳妥一些的办法,应该是先和陈国方面交涉,然后上奏朝廷,再根据朝廷的命令进行下一步行动。
好歹要先礼后兵,结果一上来就不宣而战,这算什么?擅开边衅,你眼里还有没有朝廷!
未得朝廷命令,不宣而战进攻陈国,这不是救人可以作为借口的,梁毗不相信王此举主要是为了救人。
那么,王声称还要替父报仇,这理由好像说的过去,但梁毗仔细一想,又不太像是那么回事。
王之父王僧辩,是故梁尚书令,为陈霸先所害,那么王要报仇,就得抓陈霸先的后代。
然而陈霸先的直系后代已经断绝,只有族人也就是陈国宗室健在,而现在,被俘的长沙王陈叔坚、投降的建安王陈叔卿,好端端活着,没见王杀人泄愤。
当然,灭掉陈国,是最好的报仇方式,但梁毗总觉得王的打算已经落空,因为陈国的太后、天子等人,已经逃到石头戍,然后乘船离岸,不知去往何方。
前晚追击陈国皇族的将领王颁,是王之兄,梁毗昨日见到王颁,没觉得对方对此有多沮丧。
这两兄弟的表现,让梁毗有些疑惑,而更让他想不明白的是,明明己方兵力不足,又是孤军深入,强留在台城的话,迟早会顶不住陈军的反扑,那么为何王还要一意孤行,留在城里不走呢?
如今最好的选择,就是带着暂居建康的周人,以及俘虏的陈国官员、宫库里的钱财,尽快撤往京口,然后乘船入海,北上青徐之地。
结果王却没有这么做。
既没有把宫库的财物、奇珍异宝运走,也没打算把俘虏的官员及其家眷带走,就这么把人关在台城里,还分兵看守。
本来就紧张的兵力,愈发捉襟见肘起来,梁毗虽然不是武将出身,但也知道这样隐患很大,如今官军勉强控制台城,却控制不了建康。
陈国的豫章王陈叔英,带兵占据建康城东,这两日不断反攻,对方兵力有优势,而周军在建康,可谓举目皆敌国,不可能获得城中百姓的支持,现在不走,留着等死么?
梁毗觉得王可能是在等援兵,但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上游的洪州总管府即便收到消息,也得上报朝廷,得丞相下令,才能挥师东进,这个过程需要时间,而集结军队也需要时间。
待得周国水师顺流而下、突破陈军水师拦截抵达建康附近时,恐怕已经是半个多月之后的事情了,这段时间里,王要如何以孤军守台城?
陈国的天子、太后、太子安然无恙,所以陈国如今并不是群龙无首,一旦对方回过神,调集周边军队入建康,把台城团团围住,到时候该怎么办?
建康对于周军来说即将变成死地,王却要留下来,梁毗对此真是想不明白。
第一百一十章 想不明白(续)
“那些俘虏有些不老实,恐怕再过几日,就要开始蠢蠢欲动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石头戍守军很顽强,没有投降的意思。”
“广陵敌军正在备战,驻扎京口的水师全力戒备、无暇他顾。”
“我军兵力不足,在这么下去,顶不住敌军的反扑。”
台城皇宫,主帅王听着将领们的汇报,看着眼前的舆图,眉头紧锁,虽然周军已经控制了台城,并挡住了陈军的反扑,但战局不容乐观。
简而言之,就是因为兵力不足,无法乘胜追击,以取得决定性胜利,否则残余陈军此时已经投降,建康真正易主。
现在,己方只是控制了台城以及建康城北龙舟山一带,勉强控制建康城南朱雀航一带,而建康城东、城西大部地区,依旧在陈军控制之下。
建康陈军主力原本集中在城东、城东北一带,那晚大战没有遭受太大损失,如今兵力占据明显优势,再这么耗下去,周军迟早挡不住。
王知道自己一旦应对不当,局势就会急转直下。
这就是现实,他可没被胜利冲昏头脑。
己方强攻建康得手,打得陈国措手不及,但随着时间流逝,对方迟早会反应过来,只要断了台城和京口之间的联系,就能渐渐占据上风,逐个击破。
按说最好的应对之策就是见好就收,也就是立刻撤军,带着俘虏和财物经由京口东撤,扬长而去,但这不是王想要的结果,也不是豳王想要的结果。
王要为父报仇,但陈霸先没有儿孙活在世上,如今的陈国宗室,都是陈霸先兄弟的后代,杀了没意思。
效仿伍子胥发棺鞭尸倒也不错,但还不够。
王要的,是陈国灭亡,让陈霸先建立的国家灰飞烟灭,这才是最好的报仇方式。
所以,他无论如何都要在建康待下去,撑到援军的到来。
这是豳王所要求的结果,所以拟定计划时王就知道自己的任务很重。
想要以这点兵力攻入建康,难度很大,但把握是有的;要以这点兵力守住建康(台城),等到援兵的到来,难度大到几乎不可能完成。
王所部孤军深入,还得分兵守京口,虽然控制了台城,但却没有充裕兵力控制建康。
更别说,建康是陈国的国都,所以周军不可能获得城中百姓的支持,无法调动人力参与协防台城,甚至还得分兵去抓青壮来修葺台城城墙。
既要挡住陈军的反扑,还要看押俘虏、威慑城中百姓,靠着手头上的这些兵,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务。
王带来的兵,骨干是官军,大半是乌合之众,凭一时之勇可以打仗,靠着强攻台城得手的刺激,这些招募来的亡命之徒还能兴奋几日,但时间久了,必然人心浮动。
到时候,这些人就会想着开溜,不会想着和官军一起死守台城等待援军。
但他既然来了,当然有所准备,面对如今危局,其破解之道,却是豳王拟定的。
正思索间,有士兵来报,说驻扎京口的水师,已经发现上游有船队抵达江北广陵,种种迹象表明,极有可能是经由石头戍出逃的陈国天子一行抵达广陵。
前晚,离开皇宫西逃石头戍的陈国天子一行,半路被王颁带兵追击,惊慌失措之下如同惊弓之鸟,入了石头戍便毫不犹豫乘船离岸,天亮之后逃跑。
对方没有去上游,而是去下游广陵,在王意料之中,但这意味着,京口周军水师的防御压力很大。无法分兵来增援占据台城的友军。
看着舆图,王依旧眉头紧锁,如今想要化解危局,就只能期待豳王所说“妙计”,看看能否能够达到预期的效果,化解当前危局。
虽然豳王信心十足,但王总觉得这“妙计”不靠谱,她想不明白,为何豳王会想出如此疯狂的计策。
。。。。。。
朱雀航南,长干里,朱雀御道上十字路口,此时已搭起一个高台,大量居住在长干里的百姓聚集在台边,里三层外三层,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御道上,许多布衣男子手持兵器,形成左右人墙,在人群之中分开一条通道,通道的一头是个院子,另一头,就是高台。,
台上,吴斗定定站着,向着围观百姓高声大喊:
“我吴斗贱命一条,早几年就该死了,如今还好端端活着,你们想不明白,我也想不明白!”
“不管你们骂我也好,夸我也罢,我今天就站在这里,跟大伙说几句话,想听就听,不想听就当看热闹!”
“第一,我投了周军!带着同伴投了周军!“
话音刚落,围观百姓一片哗然,虽然他们看见“老相识”吴斗身着周军戎服,心里大概明白了几分,但这位在大庭广众公开承认,还真是够无耻。
居然领着北虏攻入建康,祸害街坊邻居,无耻之徒!
许多人想到这里,望向吴斗的目光充满鄙夷,这位数年前参加建康南大营兵变,带着大家杀狗官,还运来粮食、布帛分给穷苦人家,当时大家都说吴斗仗义。
然而没过多久,官军平定兵乱,吴斗等人溃败逃出城去,据说还和两个弑君逆贼有牵连,从此再无消息。
前晚北虏攻入建康,满城百姓惶恐不安,多少人一夜无眠,待到天明,陆续有人得知北虏攻入台城,官家不知所终。
这一消息让所有人瞠目结舌,随后害怕起来,四十多年前的侯景之乱,许多人都记忆犹新,如今北虏又占了台城,那就意味着大祸临头。
而吴斗,就是北虏的走狗!
你个遭瘟的王八蛋,生儿子没**!
“我知道,你们肯定说我无耻,咒我生儿子没**!可我的儿子,已经被官府祸害得活活饿死了!”
吴斗继续喊着,中气十足:“那又如何,我活该挨骂,当年活不下去了,带着大家杀狗官,狗官没杀干净,我待不住跑了,连累大家,活该挨骂!”
“但是现在,我回来了,不是要大家跟着我去做什么,而是要让大家看看,我要如何给大家一个交代!”
说到这里,吴斗大喊一声:“把人带上来!”
小院里走出数人,押着一个中年男子向高台走去,人墙两侧的百姓纷纷挤上前,要看看遭瘟的吴斗喊着“带上来”的人是何方神圣。
那人双手被反绑,披头散发,低着头,故而旁人无法看不清他的样貌。
待得此人被押上高台,吴斗揪着头发使其昂起头来时,越来越多的人看清楚了,随后群情激奋起来,呼喊声越来越多:
“杀了他!杀了这个王八蛋!”
第一百一十一章 刁民
高台竖着的木桩上,刘忻被捆得结结实实,身上的衣物多有破损,而头发被人用草绳扎了个发髻,以便让其他人看清他的样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面色暗淡的刘忻抬起头,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听着如潮的喊杀声,又看看面前站着的吴斗。
他认得吴斗,这个低贱的士兵,是数年前建康兵乱的参与者,带着几个同党,拉起一只队伍,趁火打劫、为所欲为,还向长干里百姓发放抢来的粮食、布匹,试图收买人心。
还好,官军后来将乱兵击溃,乱兵们在建康立不住脚,如同丧家之犬般落荒而逃,据说吴斗等人亦在其中。
如今,此人随着周军入城,在这里妖言惑众,试图蛊惑百姓投敌,行大逆不道之事。
现在,吴斗把他绑在台上,居然开始声讨他的“罪行”。
说他虽然只是区区小吏,自从兵变平息之后,变着花样敲诈百姓,常以某户家里人涉嫌附逆为由,带人将其抓走,关入牢狱,然后向其家人勒索。
如果家人不出钱,那么他就指使狱卒将此人折磨得死去活来。
待其家人见着亲人惨状,只能老老实实凑钱给他,求他高抬贵手。
所得钱财,他“上缴”一部分给上官,剩下的自然落入钱袋,而若是这户人家没那么多钱,他就会“指点”对方去找人借贷。
只要借了贷,利滚利,几辈子都还不完,除了卖身为奴,没有别的选择。
如今,吴斗指着刘忻的鼻子大骂,说他以缉拿逆贼同党为由,敲诈、盘剥长干里的居民,弄得许多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面对这样的声讨,刘忻没有反驳,因为此时的他宛若砧板上的鱼肉,等着吴斗随意处置,而对方所说,都是真的,台下百姓大多知道,所以他否认也没用。
此时此刻,刘忻只想着如何保命,哀求对方那是不行的,因为数年前的那场兵乱,他亲眼看见一些吏员跪地求饶,却被暴民活活打死。
所以,服软没有用,刘忻知道很多人恨他恨得咬牙切齿,那么越是求饶,对方就越要杀他。
这就是人的本性,欺软怕硬。
正绞尽脑汁间,有一名中年男子被人带上高台,刘忻定睛一看,却是长干里一家小茶肆的掌柜乔。
不,是前茶肆掌柜乔七。
“大家都认得乔七吧,看看,是不是开茶肆的乔七!”
吴斗喊了几声,然后看向有些怯场的乔七,乔七在他的鼓励下,开始控诉刘忻对他家做的孽。
数年前那场兵乱之后,家境还算过得去的乔七,被刘忻盯上,对方声称他的儿子参与兵乱,于是将其抓走,投入牢狱。
乔七开茶肆多年,人情世故当然清楚,知道对方是要钱财,见儿子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只能咬牙花钱消灾。
刘忻的“要价”很高,他变卖家产,还把茶肆卖了,凑钱给刘忻,乞求对方放过他儿子,结果刘忻不光要钱,还要人刘忻看中了乔七的儿媳。
乔七的儿媳样貌较好,原为孤女,被乔七收留,后来做了儿媳,乔七本不愿意,但见着儿子被打断一条腿,再犹豫怕是连命都保不住了,只能屈服。
儿媳签了奴契,成了刘忻的婢女,乔七的儿子才捡回一条命。
自那以后,夫妇俩再没见面,乔七儿子郁郁寡欢,加上在牢狱里受尽折磨,落下病根,一年多以后,含恨病死。
家破人亡的乔七大受打击,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五十不到的人,看上去仿佛七旬老人。
他的遭遇,许多长干里的居民都知道,大家对刘忻等敲骨吸髓的胥吏恨之入骨,却又敢怒不敢言。
此时,乔七指着刘忻哭诉,说着说着泣不成声,情绪激动之下,挥舞着拳头要去打对方。
“刁民!你敢!你敢打我!!”
刘忻忽然咆哮起来,吓得乔七一个趔趄,所幸为眼疾手快的吴斗搀住,才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倒在台上。
“乔七,吴斗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昧着良心做北虏的走狗!”
刘忻继续咆哮着,一副义正辞严的模样:“你儿子勾结乱兵,本来就该死!若不是我从中周旋,你儿子当时就死在牢里了,哪里还能多活上一年!”
“你敢当北虏的走狗?待得官军赶走北虏,你,要被拉去游街,然后受脔割之刑!”
乔七闻言吓得面色惨白,而刘忻看向台下百姓,哈哈大笑起来:“尔等放着好好的良民不做,非要做刁民是吧?待得官军赶走北虏,尔等全家老小,都要吃上一刀!”
“北虏势单力薄,如今不过侥幸入城罢了,一支孤军,能待多久!”
“最迟半月,官军必将收复建康,带到那时,尔等投敌之人,全家老小一个不留!”
“想想看,想想看,当年兵乱,尔等之中有人趁火打劫,后来乱兵待不住跑了,留在城里的是谁!!”
“此次北虏猖狂,尔等是不是又要趁火打劫!待得北虏跑了,看看是谁又留下来,看看到时候,还有没有人冒着风险帮尔等脱罪!”
“一群忘恩负义的刁民!谁敢投敌,日后必然全家不得好死!”
“不要以为躲在人群里,就没人记得!届时只要官府张榜悬赏,一样有人出首,指认尔等罪行!”
刘忻声嘶力竭的呼喊声,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泼下,让原本一片沸腾的人群,瞬间就安静下来。
他在人群之中,看到越来越多的惶恐,看到越来越多的迟疑,看到越来越多的人不敢和他对视,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
怕了,这些欺软怕硬的刁民果然怕了!
刘忻心中欣喜万分,赶紧趁热打铁:“官军如今还在城东、城西,时刻等着反攻,北虏不过一时得逞,总归无法在建康待太久!”
“尔等不想着协助官军击退北虏,反倒听吴斗妖言!看看,看看他,穿了一身北虏的狼皮!情况不对,他倒是可以跟着北虏逃走,莫非尔等也要跟着北虏逃?人家会捎带上尔等穷鬼!”
“当年,吴斗不也是巧舌如簧,哄骗尔等趁火打劫的?后来呢?他一溜烟跑了,把大家都扔下不管了!”
“难道尔等还要再来一次,再让吴斗祸害一次么!搭上一家老小的性命,给吴斗卖命?尔等活得不耐烦了!!”
刘忻嚎叫着,越喊越得劲,不知何故,近在咫尺的吴斗没有去堵他的嘴,只是扶着瑟瑟发抖的乔七,定定的看着刘忻。
“看看,他不敢搭话了!他心虚了,他理亏了!”
强烈的求生**,让刘忻变得思路通畅,他要当众拆穿吴斗的谎言,给围观的百姓一记当头棒喝,让大家清醒过来,不是跟着吴斗投敌,而是声讨吴斗的无耻行径。
届时吴斗面对众怒,想脱身都难,连带着一帮同伙及虚张声势的周兵都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杀他。
刘忻决定加一把火,他看向说不出话的乔七,咆哮着:“乔七,你个无耻之徒,昧着良心给北虏当走狗,说!北虏许你何种好处,让你祸害建康百姓!祸害街坊邻居!”
“我,我没,我没..”
乔七结结巴巴的反驳,话却说不利索,还被刘忻打断:“你知不知祸害江南百姓的侯景,后来是怎么死的?你也想被建康百姓分食,是不是!”
“不、不...”
乔七如今心智大乱,他是应吴斗的请求,上台当众控诉刘忻的罪行,未曾料被对方这么吼了几声,吓得肝胆俱裂,一想到日后会被官府清算,拉去游街然后被建康百姓分而食之,他就吓得连话都说不好。
“所以,大家难道要放着好好的良民不做,跟着厚颜无耻的吴斗做刁民,给北虏当走狗,然后连累全家老小?!”
话音刚落,“啪啪啪”的鼓掌声响起来,在一片寂静的人群之中,这掌声显得格外突兀。
吴斗拍着手掌,看着刘忻,高声赞道:“好!说得好!”
第一百一十二章 他是好人
临死之人的垂死挣扎,所说字字句句可谓振聋发聩,刘忻在生死关头,不仅指出吴斗投靠北虏的行为“厚颜无耻”,还给不明真相百姓以当头棒喝,要让大家幡然悔悟,不要被吴斗蛊惑去做刁民,去给北虏卖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如此慷慨激昂的呼喊,让现场百姓听了之后鸦雀无声,他们又想起数年前兵乱之后,吴斗等人仓皇而逃、留下他们倒霉的往事。
又想起官府缉拿乱兵同党时,那风声鹤唳的恐怖感觉。
现在,北虏攻入建康,但官军依旧在城东、城西据守,建康周围官军尚在,看样子北虏是待不久的,那么自己若是给北虏做事,日后官军收复建康,追究起来,真的会全家倒霉。
想到这里,大家一开始见到刘忻时的义愤填膺,早已消失不见,没有多少人敢冒着日后全家倒霉的风险,附和吴斗的呼喊。
而就在这时,吴斗竟然鼓掌,为刘忻所说叫好,这让围观百姓有些摸不着头脑。
大家侧耳倾听,却听吴斗说道:“刘忻说得没错,我吴斗居心不良,所以,现在又来祸害大家了!”
“看见那一排排草棚了么?那是粥棚!煮着一瓮瓮的粥,香着呢!我,让人往里面下了毒!只要连续喝上大半月,就会毒发身亡而死!”
“你们一个个都得去喝,一日两顿都要喝!谁敢不喝,老子就砍死他全家!”
此言一出,全场围观百姓瞠目结舌,吴斗明明是假面目被拆穿,气急败坏逼迫大家,可为何这几句话听在他们耳里,却变了味道?
粥里有毒?不喝就要死?哎哟,那可得每日都去喝两顿啊!
许多人如是想,而台上被捆着的刘忻听了之后,脑子一下子转不过弯:他骂吴斗无耻,纯粹是为了把水搅浑,如今对方大大咧咧承认无耻,还用这种无耻的手段收买人心,他还能如何说下去?
吴斗设粥棚,他可以说吴斗往粥里下毒,如今对方亲口承认下毒,这可如何是好?
吴斗见着刘忻的气焰没有先前那么嚣张,继续说道:“没错,我是走狗,居心不良!所以,我要让你们看着我杀狗官,也好日后作证,让官府押着我去游街、脔割分肉!”
“谁敢不看,老子就砍死他全家!”
围观百姓听着听着,有些惊疑不定,大家没见过什么世面,听了吴斗的话,总觉得怪怪的,这位莫非是脑子坏掉了,说这种话让人觉得别扭。
见着大家不发一言,愣愣看着自己,吴斗转头看向刘忻:“王八蛋,你喊了那么多,我就问你一句,乔七的儿子,到底有没有罪!!”
刘忻哪里会老老实实回答,却被吴斗揪着不放:“别他妈拐弯抹角,我就是北虏的狗,我就是居心不良,你说那么多废话作甚!”
“说!乔七的儿子,到底有没有罪i!”
见着吴斗逼问,刘忻一下子回不过神,对方若是极力辩解,他倒好办,如今吴斗竟然爽快的承认了,那他还能说什么?
被吴斗逼得躲不过,刘忻只能硬着头皮说:“这..这是有人出首!”
“喔,原来乔七的儿子罪有应得,只是你拗不过乔七的苦苦哀求,勉为其难收他儿媳妇做婢,放他儿子一条生路,是不是?”
“呃....”
刘忻见着吴斗把自己的托词都说了,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吴斗见状,转向台下:“刘忻说他是个好人,你们说,他是不是个好人?”
没有人回答,因为大家都或多或少知道诸如刘忻这类胥吏的劣迹,平日里敲骨吸髓欺压百姓,所以不会有人说他是好人。
“你们不说话?是不是要做刁民!不怕官府日后算账?”吴斗说完,指着台下一名年轻人:“你,说,刘忻是不是好人!”
那年轻人哪里敢说话,他知道自己若说刘忻是好人,怕不得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不得好死”,可他若是不说,万一日后官府追究起来,他同样要倒霉。
“说!不说老子砍死你!”
“啊....我、我、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他....”年轻人哭丧着脸,“我不认识他啊!”
“你不说是不是?”吴斗拔刀走来,吓得那年轻人面如死灰,就在这时,人群里有人大喊一声:“刘忻是好人!”
话音刚落,周围一圈人看着这人如同看着傻子一般,吴斗听了,哈哈一笑:“好人?好!我吴斗,是坏人,专门与好人作对!”
“你们说他是好人,我,就偏偏要杀他!”
吴斗“狞笑”着,环顾四周,大声问道:“说,他是不是好人!
有人回过神来,于是壮着胆子大喊“他是好人”,附和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人回过神来,跟着别人一起呼喊“他是好人”。
越来越多的人想明白,吴斗这是要杀狗官为大家出气,却又不想连累大家,所以用了这种手段。
如潮的呼喊声,停在刘忻耳里,让他吓得面色惨白,浑身参透,汗出如浆,事态发展到现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没想到吴斗这个低贱的乱兵,居然有这样的手段。
虽然大家都在高声呼喊“他是好人”,但刘忻知道,自己要完蛋了。
围观百姓想让他死,却喊着“他是好人”,日后官府追查起来,也能有个交代,所以,他之前的一番恐吓,完全没有用,被吴斗轻易绕过去。
呼喊声,为面色憔悴的乔七注入了巨大力量,他抬起头,直起腰,看着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呼吸急促起来。
接过吴斗递来的匕首,乔七慢慢走向前,看着面色惊恐的刘忻,眼前浮现出儿子、儿媳的样貌,泪水从眼角溢出,多少个日夜,他发誓要为儿子报仇,如今终于能如愿以偿了。
尿骚味传来,那是刘忻被吓得尿湿裤子,在如潮的“他是好人、不许杀!”的呼喊声中,看着乔七握着匕首走向自己,随后崩溃了。
“不,不!我不是好人,不要,不要杀我啊!!啊!”
喊声忽然变得凄厉起来,刘忻被乔七往腹部捅了一刀,疼得他满头大汗,然后又被对方捅了一刀,疼得话都说不利索。
一刀又一刀,乔七在众人的见证之下,为儿子、儿媳报仇,许多人见着刘忻那痛苦的模样,想起被其祸害的亲朋好友,不由得泪流满面。
也不知乔七捅了多少刀之后,刘忻没了动静,围观百姓听得吴斗又问“老子还要杀人,你们答不答应”,不约而同齐声高呼“不答应!”
“吴斗你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胆敢杀害好官,日后官府抓你去游街、脔割,我一定要生吃你一片肉!”
“吴斗你个遭瘟的,日后不得好死!”
如潮的叫骂声中,无数人雀跃不已,看着又一个平日欺压百姓的胥吏被人押上高台,看着苦主上台哭诉,听着吴斗问他们,这个人是不是好人,所有人都拼尽全力呼喊着:
“他是好人,他是好人!”
呼喊声振聋发聩,直冲云霄,长干里百姓“咬牙切齿”望着吴斗,声讨此人的“无耻行径”,满怀期待的等着对方实施“暴行”。
几名男子挤出人群,向一旁街道走去,吴斗已经成功煽动起民意,不需要他们在场做托救急,所以得去喝杯茶,打个盹休息一下。
事态发展,比事前预计的要好,背了一晚“台词”的吴斗,今日可是超水平发挥,如今第一步成功了,那么接下来的第二步,就要赶紧开始才行。
第一百一十三章 民心可用
夜,建康城南忽然爆发厮杀声,响彻夜空,动静很大,传到城东青溪一带,豫章王府内,正在院子里来回走动的豫章王陈叔英听着这动静,停下脚步,望向西南方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战斗开始,就不知胜负如何,若今夜得手,那就意味着官军重新控制城南,和城西连成一片,届时占据台城的敌军就会被三面包围。
距离周军入寇建康已经过了五日,陈军一直未能收复台城,未能将占据台城的周军赶走,这让陈叔英十分焦急,而今夜是关键时刻,他自然坐立不安。
陈叔英的王府位于青溪,这也是许多权贵聚集的地方,周军那晚攻入台城,百官大多不在宫内,所以如今城内文武官员都以豫章王为首,聚集王府,听从陈叔英的指挥。
今日忙了一天,一身疲惫的陈叔英却没心思休息,此时听着城南的动静,长吁短叹,不知过了多久,才耐着性子坐下。
周军这段时间勉强控制着朱雀航以南长干里一带,陈叔英为此绞尽脑汁,想了许多办法想要收复城南,而对方为了控制城南,也使出许多手段。
周军在建康没有根基,不得人心,因为兵力不足的缘故,除了占据台城、阻挡官军接近台城之外,没有太多兵力在城中其他地方驻扎,在长干里也是如此。
所以,为了收买人心,周军让一些陈军败类去蛊惑百姓,试图以发放粮食、布匹的方式,笼络无知愚民为其效力。
甚至为了煽动百姓,还抓了许多陈国吏员,在大庭广众之下,命人扮作苦主来声讨这些吏员所谓的“罪行”,借此收买人心。
然而可笑的是,长干里的百姓并不买账,即便败类们卖力演戏,杀害了许多“罪大恶极”的吏员,但百姓们清楚得很,没有被这些行为迷惑。
那些惨遭杀害的吏员,在被人押上刑台时,被迫围观的百姓们,没有被周兵吓住,不停地大喊“他是好人”,以示抗争。
这是官军细作从长干里打探回来的实情,不止一人这么说,所以陈叔英知道民心可用,百姓心向朝廷,所以十分感动。
只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对付不了如狼似虎的周兵,需要有外援。
而外援,就是他派出去的精兵,今夜就要在百姓的接应下,攻入长干里,驱赶周兵及其为虎作伥的败类们。
此时城南的动静,就是陈军与盘踞城南的周军激战时发出的,陈叔英虽然听得不是很清楚,但他勉强分辨出这喧嚣声并没有雷鸣声。
雷鸣,是轰天雷爆炸时发出的动静,此时未闻雷鸣声,说明城南周军遇袭被打得猝不及防,一下子还没来得及使用轰天雷。
想到这里,陈叔英稍微松了口气,己方似乎夜袭得手,顺利攻入长干里,那么接下来,就是周军溃败、狼狈逃入台城的结局。
脚步声起,侍卫来报,说几位将领在外求见,陈叔英赶紧让对方入内。
以萧摩诃为首的几名将领,应陈叔英要求到王府议事,陈叔英见着几位沙场宿将俱在,心定了许多,将自己的一个想法说出来。
待得官军收复城南,周军就只能困守台城,而为了避免对方狗急跳墙、败亡时焚烧宫阙,陈叔英打算和对方交涉,做个交易。
以让对方平安离开建康为条件,要求周军将领释放所有俘虏,不得破坏台城,不得将国库里的财物带走。
这是尽可能减少损失的办法,陈叔英不想困兽斗的周军将台城付之一炬,别的不说,台城太仓里存储的粮食不计其数,一旦被烧毁,在两国交恶的情况下,陈国来年恐怕会发生饥荒。
太后、天子、太子、皇后及其他宗室,已经由石头戍乘船入江,前往下游广陵,太后派出的使者,今日下午抵达建康,让陈叔英暂时主持建康大局,所以他要为大局着想。
陈叔英打算用这种方式,以最小的代价收复台城,至于如何实施,文官靠不住,还得听宿将们的意见。
这几日沉默寡言的萧摩诃,见陈叔英看向自己,沉吟片刻,便说了自己的意见,他认为此举有先例,不是不可以实行。
三十多年前,周军南攻巴湘二州,陈军主力随即紧急西进,与进驻巴湘的周军爆发激战。
周军水师败绩,仅剩一支孤军困守湘州州治临湘,主将为贺若弼。
此人使出各种手段,让围困长沙的陈军无计可施,最后陈军主帅侯只能和贺若敦约定,让对方领兵脱身而去,不战收复临湘。
萧摩诃以此旧例,赞同陈叔英的想法,然后没再多说什么。
自从得知夫人又和官家有染,萧摩诃心如死灰,此次周军攻入台城,陈国文武官员气愤万分,他却宛若置身事外的路人,不为所动。
家和国,是他一生为之奋战的目标,如今家有名无实,国会变得怎么样,已经和他没有关系。
其他人没察觉萧摩诃的变化,陈叔英也没想那么多,见着萧摩诃心事重重的样子,只道对方忧国忧民故而如此,几名将领也认同他的想法,这让陈叔英信心倍增。
待得收复城南,将台城包围起来,就是和对方谈判,各自做出让步的时候。
以最小的代价收复台城,尽可能保住太仓囤积的大量粮食以及国库钱财,待得太后回来,他也好有个交代。
正商议间,忽有士兵跌跌撞撞来报,陈叔英见着对方狼狈的模样,心中暗道不妙,果不其然,对方带来的是一个坏消息。
今夜,官军潜入长干里,有百姓接应,要将占据城南的周军打跑,一开始还很顺利,官军顺利渡过秦淮河,进入长干里东段。
结果这竟然是敌军设下的圈套,上千官军精锐,中了对方的埋伏,虽然奋力血战,却寡不敌众,绝大部分都折在长干里。
而据幸存士兵所述,参与伏击的敌军,其中许多人是陈国百姓。
“圈套...伏击...”
陈叔英喃喃着,愣了片刻,熊熊怒火涌上心头,一拳砸在案上:“刁民!这些为虎作伥的刁民!!”
旁边几名将领听得如此坏消息,眉头紧锁,看情形周军已经在城南长干里一带站稳脚跟,这就意味着己方合围台城的计划受阻。
不仅如此,还得分兵去提防城南周军,免得一不留神,被对方抄了后路。
想到这里,大家有些忧心忡忡,而萧摩诃却有些欲言又止。
今夜之事,也许是有百姓为虎作伥,但也有可能是当年那一幕的重演。
当年,周将贺若敦孤军守临湘,被陈军团团围困,而临湘周边百姓心向陈国,时不时用船送来米、鸡鸭,主动犒劳陈军将士。
贺若敦探得明白,便派士兵扮作百姓,以犒军为由接近陈军营寨,发动突然袭击,接连几次造成陈军重大伤亡,从此,陈军成了惊弓之鸟。
如果再有人靠近军营,即使真是来犒军的百姓,陈军也不敢接纳,更不准外人靠近,百姓见此情况,渐渐地也就不再犒军了。
萧摩诃觉得,今夜之事,未必如大家所想那样,也许是周军故技重施,让陈军不相信城南百姓。
但他最后还是没说出自己的看法,默默的坐着,不发一言。
第一百一十四章 民心可用(续)
长干里,设伏成功、收兵归来的张须陀,在随从的帮助下脱下铠甲,铠甲上插着三支箭,若不是做工精良,他就要为箭头所伤。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打仗,只有将领身先士卒,才能最有效的鼓舞士气,张须陀今夜亲自带兵伏击,不愿待在安全的后方观战,所以免不了为流矢命中。
这没什么,打仗就是如此,而被他伏击的陈军伤亡惨重,折了将近千人。
经此一战,对方必然会如惊弓之鸟,短期内不会再相信长干里百姓做内应的请求。
至于这短期是多久,那就不知道了。
用水抹了一把脸,张须陀顾不得休息,和匆匆赶来的吴斗交谈起来。
作为守长干里的周军主将,张须陀的压力很大,他兵力不足,无法有效控制长干里这一大片地区,所以只能依靠原为陈人的吴斗等人来帮忙。
吴斗原为陈兵,数年前参与哗变,后来随溃兵外逃,辗转逃入周国,因为吴斗在长干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所以为这里的居民熟悉。
经过几日的努力,吴斗初步稳定了人心,但也仅此而已,陈国百姓不可能真心实意协助周军作战,甚至必然会作为陈军的内应,随时把他们赶跑。
所以张须陀就得依照先例,想方设法尽可能在长干里待久一些。
所谓先例,就是当年周将贺若敦守临湘时用的手段,周军不可能得长干里百姓鼎力支持,所以退而求其次,只要让陈军不相信长干里百姓,那就行了。
今夜一战,效果应该会不错,但这只是开始,贺若敦当年做到了孤军守临湘,不代表己方现在也能做到,所以张须陀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吴幢主,长干里情况如何?”
“张将军,百姓们暂时还好,只是...”吴斗迟疑片刻,问:“只是末将等竭尽全力,也只能暂时稳住街坊们,只是让他们短期内不要响应陈军,可这总不是办法。”
“无妨,能撑一日是一日,我们在城南多待一日,王提督他们在台城就能舒坦一日,吴幢主,要坚持下去啊!”
“是,末将明白。”
吴斗看着这位年轻的将军,心中却生不起半点轻视之意,对方身手了得,久经战阵,有着远超同龄人的老练和眼光,行事果断,相当有能力。
而与张将军年纪相仿的那一位,更是威名赫赫的常胜藩王,得其亲自勉励,让吴斗及同伴十分激动,对未来有了憧憬。
先前,陈国宗室陈伯固、陈方泰西逃入周国,依附于此二人的乱兵们也跟着逃入周国,吴斗及同伴便在其中,他们有幸为周国豳王看中,得了任用。
所以此时正是表现的时候,吴斗不会敷衍了事。
这几日来,吴斗忙里忙外,设粥铺、照顾老弱妇孺,分派人手维持秩序,为长干里的居民排忧解难,还发放粮食、布匹,又杀了许多恶行累累的胥吏,使得城南一带的百姓心定许多,对于周兵的敌意也减轻许多。
但这还不够,百姓们只是敌意减轻,不可能真心为周军效力,“民心可用”是不存在的,所以吴斗浑身解数,要让百姓们至少看上去是站在周军这一边。
让陈军以为,周军已经在城南站稳脚跟,得百姓支持,就不会轻举妄动,不得不分兵提防城南方向可能会出击的周军。
以此,让台城守军稍微轻松一些。
这是张须陀竭尽全力要达到的效果,所以让吴斗协助,而这一计策,实际上在大军出征之前就定下了。
周军在建康无根基,想要短时间内收买人心为己所用,绝无可能,只能借助当年贺若敦守临湘的故智,尽可能拖延时间,把水搅得更浑,撑到援军抵达。
“张将军,援军何时能够抵达建康?”
吴斗的问题有些敏感,实际上不该问,不过张须陀不打算隐瞒,毕竟要让对方安心,自己就要诚心待人:“吴幢主,实不相瞒,我也不知道。”
“啊,这...无论如何,末将必定竭尽全力!”
吴斗目光坚定的说着,对方没有说大话糊弄他,说明是真心相待,所以信心又足了几分。
吴斗有信心,张须陀自然也有信心,他不清楚主帅王的本事到底有多高,但绝对相信大王亲自拟定的计划肯定没问题。
援兵,一定会及时赶到的!
。。。。。。
“太后,北虏于长干里杀害许多吏员,欲以此立威,行刑时逼迫百姓旁观,却为百姓高呼‘不可’,北虏无计可施,终日惶惶,风声鹤唳!”
“民心可用,豫章王有信心收复城南,围住台城....只是豫章王担心北虏狗急跳墙,将台城付之一炬,故而希望仿效当年候故事,放对方一条生路,换得台城安然无恙。”
“这样啊...”
太后柳敬言看着豫章王陈叔英的亲笔信陷入沉思,许久都不说一句话,刚返回广陵复命的使者见状告退。
使者此次奉柳敬言之命乘船溯江而上,经由新林(建康西南要地)入建康东城,见到了豫章王陈叔英。
传达太后旨意的同时,使者也顺便了解了建康的情况,当天就赶赴新林,乘船回广陵。
周军攻入建康,攻破台城,大部分文武官员因为当时不在台城,所以能够及时逃亡,所以如今许多人都聚集在青溪,协助豫章王反攻。
而周军兵力似乎不足,只能困守台城,没有外援,势单力孤,迟早要完蛋。
据使者说,其离开建康当晚,豫章王就派出精锐,在长干里百姓的接应下,收复城南。
现在,柳敬言得知这一情况后心中稍定,但局势危急,她知道不能再这么拖下去。
如今淮北、长江上游的周军好像还没什么动静,似乎此次周国水师袭击京口、强攻建康是孤立事件,所以柳敬言觉得局面还有可能挽回。
她认为己方要赶在周国方面反应过来以前收复台城,调集兵马加强戒备、巩固江防,如此才有希望让周国“冷静”下来。
所以,为了尽快收复建康,柳敬言对于陈叔英的提议颇为动心,因为她也知道当年的“候故事”是什么。
但当年周军占据的是临湘,如今周军占据的是台城,真这么放对方离开,对于民心及士气的影响无法预测,这让柳敬言有些犹豫。
所以,她想和几位坐镇淮南的文武官员商量一下,看看豫章王的这一提议可行性如何。
天子依旧昏迷,太子又没经历过大事,所以身为太后的柳敬言只能出来主持大局,她想了不知多久,思绪忽然转到那晚的经历来。
那晚,周军攻入建康,攻入台城,柳敬言带着昏迷不醒的天子,以及皇后、太子、内眷及宗室西逃石头戍,半路遇到周兵拦截,情况十分危急。
多亏随行禁军奋力护卫,一行人才得以平安逃入石头戍。
见着对方攻打石头戍甚急,柳敬言决定乘船离岸,后来为了以防万一,便冒险前往下游的江北广陵。
这是一场惊心动魄的逃亡,柳敬言回想起来不由得后怕,但她如今忽然觉得,整件事好像有些奇怪,但奇怪在何处却说不出来。
周国不宣而战,派奇兵偷袭京口,强攻建康,结果淮北及长江上游却没有动静。
周国当日没有同时发兵从多个方向进攻陈国也就罢了,都过了这么多日直到今天,各地周军一直都没有动静,这是怎么回事?
偷袭京口得手的周军,不顾一切强攻建康,攻入台城,看样子是想抓获天子、太子、皇子以及宗室,使得陈国国内大乱,以此立奇功。
但柳敬言当机立断,带着天子等人出逃,所以让对方的打算落空。
按说一击未中,这支周军应该见好就收,撤回京口,避免孤军深入,后路断绝,可如今倒好,这支形如孤军的周军赖在台城不走。
周国援军即便有,短期内不可能抵达建康,所以对方到底图什么?到底怎么想的?
第一百一十五章 佛祖保佑
广陵公廨,如今的陈国行宫,太子陈深正在探望父亲、天子陈叔宝,不时与一旁的皇后沈婺华交谈,陈叔宝自那日昏迷之后,到现在都没能坐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过令人欣慰的时,陈叔宝有了意识,虽然说不出话,无法动弹,眼睛却睁开了,能够听得懂旁人的询问,根据不同的问题,用眨眼睛的方式来做出选择。
而对于守候身边的沈婺华,陈叔宝没有排斥。
从出事那天起,沈婺华一直守在陈叔宝身边,当然,具体照顾天子是由宫女、宦官来进行,不需要沈婺华为天子端屎端尿。
年轻的太子陈深,非皇后沈婺华所出,其生母张丽华已故,被追封为皇后,但沈婺华的皇后之位是实打实的,所以对于庶出的陈深来说,嫡母沈婺华,才是他的母亲。
张丽华在世时,为天子最宠爱的女人,对沈婺华构成了严重威胁,但陈深自从成为太子之后,对于嫡母、皇后沈婺华是很尊敬的。
虽然陈深不如废太子陈胤那样,与沈婺华母子情深,但该有的礼数,一点不少,子女对母亲该如何,陈深就对沈婺华如何。
所以如今两人的关系虽然说不上情同真正母子,但也不是许多人以为的那样,形容路人。
因为张丽华最得陈叔宝宠爱的缘故,陈深在诸皇子之中,也最受陈叔宝喜爱,但陈深却未因此骄横、肆意妄为。
陈深不但聪明,而且品行端正,仪容庄严肃穆,有皇族的高贵风范,并且和父亲不同,从不沉迷酒色,沈婺华与其相处了一段时间,至少不反感对方。
所以,两人交谈时所说不是虚伪的场面话,不知不觉之中,谈了差不多将近半个时辰,而陈叔宝则默默听着。
见着时间差不多,陈深告退,离开天子寝殿之后,他脸上原本洋溢的笑容渐渐收敛,随之而来的是愁眉不展。
陈深虽然年纪小,但年少老成,虽然长在深宫,这却不代表他不谙世事,父亲忽然瘫痪,周国不宣而战,祖母主持大局,似乎事情已经有所好转,可陈深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寂静。
攻入建康的周军,如今依旧占着台城,这让朝廷的威严扫地,让将士们的士气遭受严重打击。
虽然淮北、长江上游周军尚未有动作,但对方迟早会倾巢而出,届时国力疲敝的陈国,要如何抵挡这些虎狼之师?
他们如今在广陵虽然安全,但若不能早日收复建康,一旦淮北周军大举南侵,很快就能打到广陵城下,届时没了长江天险的保护,广陵城能守多久?
所以,必须尽快把占据台城的周军赶走,还都建康,借助长江来抵挡周国的进攻。
只有做到这一点,才能暂时稳住阵脚,但淮南地区要如何抵御周国的进攻,同样是无法逃避的事实。
更别说上游冲来的周国水师,一旦突破拦截,就可以直达建康城外。
想到这里,陈深哪里还能处之泰然,江山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他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呼唤声将陈深从苦恼中拉回现实,他定睛一看,却是宦官李善度在面前,正觉得莫明其妙,忽然想起是他自己派人叫李善度过来的。
自从李善度得张丽华托梦“指点迷津”,诛杀试图引狼入室的奸佞孔范,建言太后暂避石头戍躲过一劫,陈深对李善度的信任骤增,他急切想通过李善度和母亲的魂魄联系上。
他思念母亲,希望再见到母亲,然而自那日后,李善度就再也未得张丽华托梦。
陈深不死心,每日都要问一下李善度,虽然每日得到的回答都让他失望,但陈深依旧很执着。
现在,李善度的回答依旧是“没有”,陈深有些失落,也许母亲为了救他,已经竭尽所能,耗尽“法力”,所以现在无法再为他指点迷津。
想着想着,陈深不由得握紧拳头,他好恨,好恨自己的无能。
如果他能像周国的那个豳王一样,能征善战,屡屡将国家从濒临灭亡的边缘救回来,眼下的困境,他就能力挽狂澜。
豳王的经历,他听人大概说过,对方曾经面临的危局,同样惊险万分,但面对重重困难,豳王迎难而上,一次又一次逢凶化吉,如果他能和对方一样...
凭一己之力连败敌军,用不断的胜利,将敌人拒之于边境,至少保得江南安康...
但这是不可能的。
看着西斜的太阳,陈深只觉心情沉重,他贵为太子,不要说保住江山,甚至连自己的亲人都保不住。
在这江北广陵行宫里,他除了祈求佛祖保佑之外,就只能寄希望于母亲的在天之灵,为他指点迷津,逢凶化吉。
行宫一隅,李善度回到下榻处,因为他屡立奇功的缘故,所以得太后、太子看重,不需要和其他宦官挤在一起住,能有自己的一间寝室。
关上门,李善度深吸一口气,走向卧榻,弯腰探手往枕头下摸去,却什么也没有摸到。
期盼之中张丽华的亲笔信,还是没有出现在他枕头下。
李善度坐在榻边发呆,方才太子问话时的殷切目光,让他印象深刻,但张丽华的亲笔信自那一日后就再也没有第二封神奇出现。
张丽华应该还活着,而不是魂魄托梦,所以李善度宛若即将溺水之人,拼命抓着这一根浮在水面上的稻草,希望能在变乱时局之中逢凶化吉。
他按着张丽华的请求,劝太后逃到石头戍,再逃到广陵,如今倒是躲过一劫,但接下来该怎么办,张丽华再没有消息传过来。
张丽华这么安排,想来其中必有深意,李善度想不通这“深意”是什么,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呆坐良久,他起身走出房外,看着落日余晖,入了神。
。。。。。。
当落日的余晖消失在地平线上时,夜幕降临,此起彼伏的丘陵地带变得昏暗,而某处树林里更是漆黑一片,举目望去,到处都是奇怪黑影,足以让胆小的人迈不动脚步。
冬夜,寒冷异常,本就不会有什么行人出现的树林,除了风吹草木发出的声音,再没有别的动静,而就在此时,林间响起的羊叫声,显得格外诡异。
两只羊羔,被人拴在一处树下,惊恐的望着四周,发出颤抖的叫声,叫声在呼啸的北风之中显得柔弱无力,却能让人听得很清楚。
三十步外的一颗大树下,一名衣衫褴褛的少年潜伏着。
他披着块破布,布上落着些许积雪,手里拿着一把弩,箭槽上有矢,而身边还放着一张木弓,几只羽箭。
少年所处位置在树林边缘,阵阵寒风吹过,彻骨冰凉,趴在地上的少年虽然冻得不行,却睁大眼睛,死死盯着前方拴着的两只羊羔。
天气很冷,他缺衣少食,熬不了几日,而偷郎主家的羊羔来做饵,事后必然好一顿打,所以,他是不能回去了。
可举目无亲的他,没有亲人、族人可以投靠,就这么孤身流浪,何时变成路倒也未曾可知。
饥肠辘辘的少年,已经没有退路,只能在心中向佛祖祈祷,祈祷佛祖保佑她有好运气,等到猎物出现。
第一百一十六章 变强吧
夜色渐深,匍匐地面的少年打着盹,随后掏出一块生姜,往鼻子抹了一下,让脑袋清醒了一些,看着前方拴着的羊羔,他抖起精神继续潜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天寒地冻,自己连一件暖和的皮袄都没有,趴在冰冷的地面,就靠胸前垫着的碎布缓一缓,一旦睡着,就很容易在睡梦中冻死,但又不能生火取暖,所以就只能硬熬。
所以在雪夜潜伏狩猎很危险,也很难熬,不是一般人可以忍受的。
但对于少年来说,这和失去双亲的痛苦比起来,不算什么。
他静静潜伏着,不知过了多久,羊羔的叫声变得急促,甚至有些惊恐,不住的挣扎,似乎要挣脱麻绳逃命。
刹那间虎啸声起,一阵狂风掠过,林间闪出一头斑斓猛虎,羊羔被那一吼吓得瑟瑟发抖,待得第二声虎啸过后,羊羔已经吓得瘫倒在地。
就在老虎扑向羊羔的刹那,潜伏已久的少年扣动弩机,“嘭”的一声响起,箭矢如闪电般飞向老虎。
却见那虎将前爪往地上一按,纵身一跳,躲过致命一击。
又是一声虎啸,震得树上积雪掉落,百兽之王盯着伏击自己的少年,獠牙毕露,愤怒非常。
一击未中的少年,强忍着恐惧,起身弯弓搭箭,对准迎面扑来的老虎,数息之后,撒放弓弦。
老虎向旁边一闪,却未能躲过迎面射来之箭,因为这箭本就不存在少年使诈,放空弦,并没有放箭。
电光火石间,少年再度弯弓搭箭,背对大树,颤抖着瞄准快速接近的猛虎,
猛虎前额那硕大的“王”字,在少年看来异常清晰,双方距离迅速缩短,而他凭着一支箭想要一击致命,基本上是妄想。
所以,靠箭是靠不住的。
少年猛的一跺脚,面前一个如同“卅”字的木栅,其末端被他踩着,踩到坑底。
木栅的前端,是三根削尖的木桩,高高翘起,正好迎向扑来的老虎。
“噗嗤”声中,猛虎被三根削尖的木桩透体而入,带着巨大的冲劲撞向少年,断裂声起,一人、一虎连带着断裂的木栅挤在树下,挤成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挣扎着起身,手中握着一把匕首,看着眼前血肉模糊、已经断气的猛虎,好一会才回过神。
“畜生,畜生!还我耶娘命来!”
少年哭喊着,用匕首扎着虎尸,然而没扎几下便发现不对:羊羔怎么不吭声了?
沉重的喘气声中,林间出现一道黑影,又一头老虎出现在他视野里,体型比第一只还要雄壮。
虽然天寒地冻,但少年此时汗出如浆,豆大的汗珠沿着面颊滑落,握着匕首的手颤抖不已。
一山不容二虎,老虎向来独来独往,怎么会....王八蛋,居然是一公一母!
所有陷阱都用完了,跑也不可能跑掉,绝望的少年手握匕首,看着逼近的老虎,目光倔强而决绝,刹那的犹豫过后,嚎叫着向前冲。
畜生!我才不怕你!
即将和耶娘团聚的少年,忘记了恐惧,满腔怒火喷涌而出,赋予他勇敢的力量。
破空之声起,一支羽箭自后而来,掠过少年的面颊,径直射中迎面扑来老虎的眼睛。
突如其来的致命一击,让扑向猎物的老虎失去平衡,撞飞身形单薄的少年,歪歪扭扭又跑了几步,颓然倒地。
倒在地上的少年,挣扎着起身,摸了摸胸前塞着的碎布,又摸摸前胸后背,确定自己没有被撞散架,随后看向倒地的猛虎,看着插在眼眶中的那支箭。
他还没回过神,却见林外走来几名男子。
这些男子身着铠甲,手持刀、牌、短矛、弓箭等武器,以松散的队形向他围来,后边似乎还有人跟着,牵着几匹马。
当先一人未着兜鍪,梳着发辫,身形消瘦,先是看看地上的两具虎尸,又看向少年,露出赞许的表情,说道:“小兄弟,一个人就敢猎虎,你很厉害啊!”
口音有些怪,掺杂着熟悉的方言,似乎是外地人努力在用本地口音说话,少年勉强听得懂,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又听对方问:“小兄弟,你没事吧?”
“没...没事....”
“没事就好。”
那人解下披风,给少年罩上,又招呼同伴收拾现场。
少年裹着披风,感受到些许温暖,不住吸着鼻涕,接过对方递来的炊饼,啃得狼吞虎咽,啃着啃着,哭起来。
那几名男子没有理他,收拾起老虎尸体,不一会林外响起马蹄声,而马蹄声越来越密集,似乎有许多骑兵往这边聚集。
哭得稀里哗啦的少年忽然觉得风停了,抬头一看,却见一名年轻将军骑着马停在他面前。
将军身着铠甲,骑着高头大马,看上去威风凛凛,先是看了看林中情景,听人说了几句,随后看向少年:“小兄弟,你...一个人在这里玩命,家人遇害了?”
外地口音,勉强能听懂,少年抽泣着:“阿耶、阿娘,都被老虎祸害了!”
将军闻言沉默,看着一身破烂的少年,开口说道:“小兄弟。”
少年抬起头,望向对方。
“变强吧。”将军看着他,“这样的话,就什么也不会被夺走了!”
少年愣愣的看着将军,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向外撞,他见对方解下佩刀,扔到自己怀中。
“跟寡人走么?”
面对这个问题,少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不知道‘寡人’是什么意思,若说是“寡妇”,可这位将军明明是男人,不可能是寡妇。
莫非死了媳妇的男人,就是‘寡人’?
将军见着少年有些发愣,又道:“寡人很强的喔。”
少年闻言看着将军,却见对方向他笑了笑,随后驾驭坐骑前进,不知何故,他抱着佩刀,懵懵懂懂跟着向前跑,穿着破布鞋的脚踩在地上,也不觉得冷了。
跑着跑着,脚下一绊趔趄倒地,少年爬起身,继续向前跑,追随着“寡人”,一路跑出树林。
随后目瞪口呆。
夜色下,北风中,旷野里,大量骑兵正在向南前进,迎风招展的旗帜,都是模糊不清的图案,但一面面虎头旗却分外显眼。
少年看着这支夜间行军的军队,惊得无话可说。
数骑近前,向着那位“寡人”汇报:“大王,前方来报,宿营地已准备就绪,营地位于正南方向三里外,一会便能抵达!”
“好,继续前进!”
‘寡人’气势十足的下达命令,随后看向少年:“你,要一起走么?”
对方眼睛明亮,目光似乎充满着力量,少年用力点点头,被一名骑兵拉上马,随后汇入骑兵群中,浩浩荡荡向南前进。
第一百一十七章 獠牙现
淮水北岸,旷野里一座大型营寨已成规模,营中起此彼伏的营帐,如林的旗帜,一眼望去仿佛望不到头,宛若一座坚固的城池,与南岸钟离城交相辉映。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钟离城头,陈国守军将士看着北岸这座大营,面色凝重。
淮北,是周国的地盘,而现在正在北岸扎营的军队,当然是周军。
对方不是在打猎,也不是在追捕流寇,而是明明白白发了檄文,要进攻淮南,进攻陈国。
宛若一头猛虎,终于对猎物亮出了獠牙。
卑鄙、无耻!
许多人如是想,发生在建康的事情,如今已经传到钟离,其实周国早就已经动手了,却是不宣而战,偷袭京口不说,还攻打建康。
周国这种偷鸡摸狗的下三滥手段,是要趁着陈国来不及戒备,一举攻入台城,将天子、太子、宗室、朝臣一网打尽。
结果见着偷袭没能达到预期效果,就装模作样的发檄文宣战,摆出一副义正辞严的嘴脸,恬不知耻声讨陈国的所谓“罪行”,还要来个“吊民伐罪”,简直是无耻之尤。
陈军将士愤愤不平,但面对残酷的现实,却不得不忧心忡忡,据说周军此次大举南侵,是同时全线进攻,所以陈国的淮水防线岌岌可危。
淮水防线,自东向西有山阳/盱眙(东段)、钟离(中段)、寿春(西段)等要地,如今周军全线进攻,分兵同时攻打陈国的淮南重镇,可谓来势汹汹。
这几处要地之中,只要有一点被突破,那就意味着淮水防线岌岌可危,除非有大量援军增援,否则防线崩溃只是时间问题。
然而如今是冬天,各地守军要捱到雨季还有将近半年时间,钟离守军不知道己方在周军的猛烈进攻下,能否撑到雨季的到来。
或者说,到底有没有援军都是未知数。
陈国北徐州刺史、逍遥郡公樊毅,用千里镜观察北岸敌营,良久之后收起千里镜,吩咐各部将领加强备战。
钟离是淮南要地,樊毅自就任北徐州刺史以来,便调集人力物力加固城防,将原本摇摇欲坠的城墙重修了一遍,又打造大量战具,囤积滚木石,使得钟离换了一番面貌。
不仅如此,樊毅还在城内粮仓囤积了许多粮草,粮仓是新建的,既考虑了防火,也考虑到防内涝,坚固异常,是守军士气的最强保证。
樊毅认为,周国始终是要南侵的,那么钟离作为淮水防线中段要地,必然首当其冲,为了抗击外敌,钟离就必须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凭借驻军抵抗周军的围攻,至少坚持半年以上。
敌军有威力不小的轰天雷,所以要做到这一点不容易,故而樊毅还征发青壮疏浚并拓宽了护城河,引更多的河水环绕钟离。
以加宽、加深的护城河,防止敌军用地道掘进的方式,埋设轰天雷炸垮城墙。
钟离城的种种防御设施如今一应俱全,所以当周国撕破脸开始南侵时,准备就绪的樊毅根本就不怕对方围城。
他甚至更希望敌军全力围城,只有这样,才能最大程度消耗对方的锐气,为己方有效应对争取更多的时间。
想是这么想,前提是敌军主帅脑子一根筋,只会强攻不会想别的办法,然而此次周军的主帅惯于用兵,樊毅不认为对方会如己所愿。
周国的檄文,樊毅看了,而对方主帅的劝降书,他收到了却没看,直接一把火烧掉,但樊毅却对周军主帅的名字印象深刻。
豳王宇文温,周国宗室,骁勇善战,据说十余年来四处征战未尝败绩,这么一个人当了主帅,可想而知周军几乎不可能出昏招。
所以,钟离的形势反倒不会太糟糕,因为当面之敌很可能分一部分兵力围城,然后主力绕城而过,直取广陵。
为何要如此?道理很简单,如今天子、太子、太后都在广陵,并不在建康。
没有了长江天堑,骑兵占优的周军可以置坚城于不顾,直奔广陵而去,分散各地据守城池的陈军,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敌军集中兵力强攻广陵而无能为力。
现在是隆冬季节,许多河流水位大幅下降甚至干涸,正是骑兵在淮南驰骋的最佳时节,如果各城守军贸然出击,回援建康,必然正中周军下怀,因为对方骑兵多,巴不得野地浪战。
所以广陵实际上不算得很安全,天子若在建康,就不会有这样的问题,然而现在事实如此,广陵很有可能随时被大范围迂回的敌军骑兵围攻。
且不说淮水南岸距离广陵最近的山阳、盱眙,即便是钟离,距离广陵也不到四百里路程。
樊毅大了几十年的仗,知道对于骑兵来说,一日之内的进攻距离大概是百里,这指的是往返,也就是从驻地出击、抵达目的地作战、之后再返回的距离。
如果骑兵是单程进攻,一路向前不需要后撤,每日的进攻距离超过一百五十里,甚至可以接近两百里。
所以,广陵并不是很安全,守军决不能麻痹大意。
樊毅已经派人前往广陵,向太后转达他的忧虑,希望广陵守军做好防备,不要以为周军尚在淮水一线就掉以轻心。
该做的已经做了,镇守北徐州的樊毅,只能竭尽全力御敌,至于战局会如何发展,已经不是他能左右的。
临下城墙,樊猛忽然望向城外西南方向,在那旷野之外,是阴陵大泽。
阴陵大泽,其西端是淮南寿春地界,西南端是汝阴地界,大泽东端距离广陵颇远,但敌军若要绕过寿春、钟离,可以选择走阴陵大泽,突然出现在广陵西面。
。。。。。。
宇文温抬起头,望向东北方向,过了一会收回目光,继续啃炊饼,随后狠狠打了自己一耳光。
摊开手掌,却见掌心有一滩血迹,还有只蚊子的残骸。
没有有效的蚊香,没有喷雾杀虫剂,过沼泽就是这么惨。
宇文温如是想,叼着炊饼拍了拍手,然后拿着炊饼继续啃,看看周围一望无际的芦苇荡,看着正在芦苇荡里休息的兵马,感慨良多。
马,好多马,他终于不缺马了,所以麾下军队移动速度倍增,作战距离由每日四十里,变成了一百里。
当然,这指的是骑兵作战时的往返距离,如果是直线进攻不需要当日返回,那么只要地形不是太糟糕,每日一百五十里甚至两百里的进攻距离,足以实现许多战术效果。
别的不说,光是穿越沼泽,就不会那么累,不会苦逼的一脚深一脚浅走在沼泽里,受上十几日的苦。
如果是雨季,这里就是水浅不能跑马、水深不能行船的沼泽,搞不好还会陷人、陷马,也亏得现在是隆冬季节,宇文温的骑兵才能平安通过。
问题是隆冬时节居然还有蚊子,这不科学啊!
想到这里,宇文温耳边响起说话声:
秒速二尺,耐寒,出击、吸血、逃脱,瞬间完成,是蚊子中的豪杰...
摸了摸颌下小胡子,他收起思绪,一口将剩下的干粮吃完,掏出一个指南针,仔细研究起来。
虽然有向导,但宇文温可不敢掉以轻心,因为据说当年垓下惨败的楚霸王就是在这里被人阴了,在沼泽里走错方向,错失最后逃命的机会。
宇文温看了一会指南针,再抬头看向东面。
广陵,是在那个方向吧?
辛辛苦苦策划一番,可得一击入魂呐!
第一百一十八章 猎物的踪迹
清晨,雪后初晴,阴陵大泽一片斑驳,芦苇荡里白茫茫一片,举目望去,分不清那里是芦苇,哪里是积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过这对于吴小五来说不是问题,他作为猎人,最喜欢在雪后狩猎,因为在雪地里很容易找到猎物的踪迹。
雪后,正是野兔等野物出来觅食的时候,只要运气不差,就一定能满载而归。
他和同伴弯着腰,在雪地里搜寻着猎物的踪迹,不一会便发现一串野兔的脚印,吴小五仔细看了看,发现这脚印刚留下不久。
兔子爱走回头路,因为它认为走过的老路最安全,所以老练的猎人会利用这一点,吴小五当然也不例外。
他拿出小刀,在野兔经过的地方挖了个坑,然后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夹子,小心翼翼布设好,再用些许枯草将其遮盖。
同伴则拿来些许杂草、树枝,给陷阱做路挡。
所谓路挡,就是要挡住通道两边,让急着逃命的兔子只能通道中间而过,正好踩在通道中间的小夹子上。
做路挡的杂草、树枝,必须用枯草、枯枝,不能用刚折下来的草或树枝,而固定小夹子时,不能绑死,绑在一块不大的石头上即可。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一旦夹子夹住的兔子较大,奋力挣扎之下,那条被夹子夹住的腿会断掉,而野兔若是能带着夹子一起跑,不会断腿,却很快会被拖着的石头耗尽体力。
吴小五很快布设好夹子,然后和同伴一左一右向迂回,过了一会,忽然抡起棍子打芦苇,与此同时大声呼喊起来。
草丛中闪过一道黑影,那是受惊的野兔沿着来时的路逃命,速度很快,吴小五及同伴根本来不及追上,然而那野兔沿着老路逃命时,却被夹子夹住。
强烈的求生**,让这只腿被夹着的兔子继续向前跑,然而夹子后面拖着块石头,野兔虽然拖得动,速度却慢了下来,
吴小五和同伴不紧不慢跟在后面,拖着石头的野兔很好发现,所以他们不急,两人跟着野兔在芦苇荡里跑了一会,眼见着野兔越跑越慢,他们心知时机到了。
吴小五握着根带叉的棍子快步上前,一下就叉住筋疲力尽的野兔,正要弯腰去捉兔耳朵,却愣住了。
在他面前的芦苇丛中,蹲着一个人,这人身着铠甲,手持刀牌,蹲在草丛里一动不动,仿佛是在出恭。
吴小五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如此,但他随后看见眼前芦苇丛中还蹲着许多人,举目望去黑压压一片,这就不对劲了。
吴小五转身就想跑,却见跟在后面的同伴吓得面色惨白,周围冒出数个弓箭手,搭箭对着自己。
“饶...饶命!”
吴小五和同伴扑通一声跪下,不住磕头,他们只是寻常百姓,没做过什么烧杀抢掠的坏事,如今遇到这伙官军,就怕被对方杀良冒功,砍了人头冒充流贼拿去领赏。
他两个被人拉起来,反绑双手,在草丛里绕来绕去不知道绕了多久,被人押到另一处芦苇丛里,见到一个堆起来的柴禾堆,旁边有许多士兵,或蹲或躺。
当中有几个将军模样的人,见着他两个被押过来,便问随行士兵出了何事。
得知两人误打误撞冲入官军驻地,将领便问起他们的情况来,待得知吴小五住在附近村落,又问起村中情况,絮絮叨叨问了不知多少问题,总算让人给他两个松绑。
但没有放人走的意思。
提心吊胆的吴小五得知官军要在这里驻防,提防北虏游骑,为了避免走漏风声,他两个近期就不能离开,还得给官军做杂务,不由得心中叫苦。
吴小五其实想说家中上有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婴儿,希望对方把他当个屁放了,可见着这些官军手中明晃晃的刀,话到嘴边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两人被士兵用粗麻绳绑着双脚以作镣铐,开始做起杂务来,而那些官军将士依旧蹲守在杂草丛里,仿佛设下陷阱等着猎物自投罗网的猎人。
吴小五和同伴从上午忙到日落,都没见着野地里有什么猎物的踪迹,当然,猎人狩猎的是野兽,而官军狩猎的自然是敌人。
听说官军要在野地里过夜,明日继续蹲守,吴小五和同伴苦着脸,却无可奈何。
看看一望无际的芦苇荡,吴小五叫苦连天:这是怎的?谁脑子有毛病不走大路走这芦苇荡啊!
。。。。。。
“没有发现敌军踪迹?你们查探清楚了么?”
“节下,儿郎们在大泽里分散蹲守了数日,未曾见着北虏的踪迹,不要说大股骑兵,就是些许零星游骑都没有踪影。”
“是么.....”
待得部将告退,议事厅只剩下樊猛一人,他看着面前的舆图,想着当前局势,不由得陷入沉思之中。
樊猛作为护军将军,本该领兵在广陵护卫天子行宫,然而周国大举南侵,局势危急,他奉了太后之命,到顿丘驻扎,提防可能经由阴陵大泽偷袭广陵的周军骑兵。
此顿丘非彼顿丘,为侨置县城,位于广陵以西近二百里处,正好在阴陵大泽东面,与西北面钟离之间大概也是两百里距离。
顿丘为广陵的西面门户,如果敌军真的走阴陵大泽偷袭广陵,必然经过顿丘地界。
周军会偷袭广陵么?也许会,也许不会。
樊猛觉得自己若是周军主帅,手握优势兵力,又不缺骑兵,肯定不会傻乎乎憋着劲去啃盱眙、钟离、寿春这种坚城,必然分骑兵突进,绕过各地陈军,直取广陵。
考虑到周军主帅是那个大名鼎鼎的“豳王温”,樊猛知道己方要是一不留神,恐怕要被对方钻空子,所以决不能掉以轻心。
他奉命率军驻扎顿丘,提起十二分精神,派出许多兵马,分散在大泽里戒备,这些兵马一旦发现不对,马上点燃烽火向顿丘示警。
而樊猛的兄长、北徐州刺史樊毅,不久前就遣使至广陵告警,说有种种迹象表明,在钟离和寿春之间的淮水河段,有敌军骑兵渡淮之后,往阴陵大泽里去了。
这是官军游骑在野外巡逻时,根据发现的一些异状做出的推测,但无法确定这支骑兵的具体数量,因为留在地上的大量马蹄印,似乎有许多是伪造出来的。
所以,若真有敌军骑兵渡淮南下,也许只是南下哨探的敌军斥候,故意弄出大军南下的阵势,误导官军做出错误的应对。
当然,也可能是妄图偷袭广陵或者某个城池的周军骑兵主力,用这种办法误导官军,以为是小股骑兵虚张声势,从而麻痹大意。
但无论如何,从保证广陵安危的角度来说,认真提防总好过视而不见。
对此敌情,樊猛自然十分重视,然而他派出去的兵马,在大泽东端宛若猎人般蹲守了数日,却没见着猎物的踪迹。
有没有可能是敌军绕过了他的眼线,甚至绕过了顿丘?
这不可能。
樊猛对此很有信心,他仔细研究过顿丘以西、阴陵大泽以东的地形,在敌军可能出现的地方都派出游骑警戒,即便这些游骑拦不住大股敌军,但总是能示警的。
截至今日,各地兵马与顿丘联系通畅,没见有什么异常情况的汇报。
樊猛看着舆图,不由得怀疑起来:莫非是我们想得太多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不行
黄昏,旷野里,官道上,一辆马车正在疾驰,有七人各自骑马紧随其后,其中一人年约二三十岁,衣着讲究,看样子颇有身份,其他几人则是随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马车后近百步外,有三十余骑紧追不舍,骑马之人俱为男子,衣着寻常,带着弓箭等武器,面色不善,策马紧追不舍。
马车行驶在坑洼的官道上,速度哪里快得起来,一追一逃之间,双方距离慢慢接近。
护卫马车的那个年轻人,回头看了看追兵,面色焦虑,他半路遇伏,许多随从已经伤亡殆尽,眼见着对方渐近,他一咬牙,拿起弓转身射箭。
射出去的箭歪歪扭扭,一个人也没射着,可见箭术不怎么样,相反他的随从表现尚可,好歹射中几名追兵的坐骑,使其速度明显放慢。
但其他人依旧紧追不舍,区区几支箭想要阻挡这些追兵是不可能的,而待得距离接近,追兵也开始放箭,而他们射的不是马,却是人。
几轮箭射下去,护卫马车之人只剩寥寥三个。
俗话说得好“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追兵选择射人而不是射马,一来是自恃射术了得,二来是为了不伤害马匹。
对于亦民亦匪的豪强武装来说,马匹可比人金贵,而打劫过路商旅,杀人越货,是豪强武装的日常生活,也是生财之道。
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靠着盘剥佃农,一年所得可比不上一次成功的打劫。
对于地头蛇来说,地里只能种粮食,种不出金银财宝,只有靠打劫,才能有效、快速积累财富,唯一的问题是要做得干净,不然让官府找到蛛丝马迹,那可是要破财免灾的。
值此兵荒马乱之际,官府却没空管区区商贾遇害事件,所以对于各地地头蛇来说,此时正是发横财的好机会。
更别说这种带着漂亮女眷的旅人,可不是那么好遇到的。
美人,可是比金银珠宝还要珍贵的宝物,如此良机,自然不能错过。
在驿站里收买眼线,寻觅合适的目标,然后在其必经之路设伏,这一套大家早就熟得不行,如今目标被咬住,哪里容得对方逃脱。
扑向猎物的狼群,终于将对方围住,困兽斗的年轻人,三两下就被人打翻在地,然后被人一脚踩着,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几个男子扑向马车。
哭喊声起,一名身着不凡的女子被人拖下马车,当众人看清其容貌时,不由得两眼放光。
女子头绾堕髻,青丝垂肩,衣裙散发淡淡香气,面若夹桃,眉目如画,容色晶莹如玉,如新月生晕,让人见了心跳不已。
又因为害怕而微微发抖,看上去宛若一株在风中摇曳的后庭花,让人顿生“我见犹怜”的念头。
为首之人见着如此美女,魂魄都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不由自主走上前,那女子明显受了惊吓,见着面前虎狼环绕,而夫君又被人踩在脚下,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年轻人见着妻子被恶贼所获,又见贼人首领靠向妻子,急的喊起来:“放开她!尔等无耻之徒,可知...”
“可知什么?可知老子一晚上能弄她几次?哈哈哈哈哈!”
为首之人笑起来,看着被手下踩在地上的年轻人,又看看眼前惊慌失措、话都说不出的美人,只觉得那话儿躁动不安。
走上前句,一把捏住美人的下巴,见着美人无力的挣扎和哀求,正要去亲,耳边传来声嘶力竭的声:“禽兽!禽兽!”
“禽兽?那老子若是放开她,岂不是禽兽不如....”
话音刚落,他脑门上便钉了一支羽箭,旁边众人还未反应过来,被纷至沓来的羽箭射中,只是数息时间就伤亡惨重。
骑马在一旁放风的数人,调转马头刚跑出去没多远,就被绊马索绊倒,挣扎着起身想往草丛里钻,却被草丛里冲出来的一群人抓个正着。
绝处逢生的年轻人连滚带爬冲上前,紧紧抱着瘫倒在地的女子,而半死不活的车夫以及两名随从,呆呆的看着草丛里钻出越来越多的人。
这些人身着戎服,有的人还穿着铠甲,看打扮应该是官军。
一名将领模样的男子,年约三十出头,样貌端正,身材魁梧,走到年轻男女面前,看看满地尸体,吩咐士兵收拾残局,又看看这两位,行礼道:“这位兄台,没事吧?”
似乎是广陵一带的口音,年轻人闻言扶着女子起身,一起向将领行礼道谢,随后问:“某姓徐,此为内人,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那将领连说“不客气”,听得年轻人问他们为何在这荒郊野外出现,只说是奉命移防,口风很紧。
将领没多说,年轻人当然也不好多问,不过放心不少,毕竟有了官军在此,他一行人的安全至少有了保障。
马车再度前进,在兵马的簇拥下沿着官道向前行驶,走了大概一里地,转过一处丘陵,却见前方官道两侧旷野里,有许多人在扎帐篷。
而道路南侧数十步外是江岸,那里有许多马匹在游荡,看样子是官军在饮马。
见着如此之多的战马,徐姓年轻人十分惊讶,这支军队的骑兵至少有上千,数量之多,怕不是朝廷哪支主力队伍正在移防。
我自西向东而来,一路上没见着什么兵马,看样子这支队伍是向东前进....莫非是增援广陵么?那太好了!
年轻人如是想,随着士兵入了营地,然后急着见这支军队的主将,待得见到对方时,不由得一愣:好年轻的将军!
他行礼后先自我介绍:“太子舍人徐德言,见过将军,徐某携家眷前往广陵,半路遇贼,多亏将军部下相救!”
那将领闻言看了看徐德言,片刻后答道:“原来是徐郎中,何以言谢?此乃吾辈分内之事。”
太子舍人,品秩似郎中,故而有此一称,徐德言听得对方说话明显不是吴地口音,不由得一愣。
待得听对方自我介绍姓余名文乐,徐德言赶紧请求这位“余将军”派兵护送他及家眷前往广陵。
“广陵?然而余某奉命驻扎此江防要地,事关重大,不可轻易分兵。”
徐德言闻言觉得纳闷:此处自古都不是什么江防要地,毕竟前有瓜步后有历阳,兵马驻扎在这里除了吹风,莫非是要打渔?
连船都没有你还打渔?
他有些着急:“将军!内人乐昌公主,为天子亲妹,若将军能派人护送我夫妇前往广陵,天子必然欣喜万分!”
余文乐(宇文温)听到这里,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之前他以为自己只是遇到一个同名同姓之人,所以没放在心上,结果...
他带骑兵迂回,冒险穿越阴陵大泽,却不是往东走,因为陈军将帅只要不是脑残,就一定会派兵在大泽东端的顿丘严加戒备。
所以依着计划,宇文温领兵入了大泽后往南偏东走,顺利躲过陈军游骑,出了大泽,换上陈军旗号服色,在官道上大摇大摆前进。
然后破镜重圆故事的男女主角,就这么被我撞见了?
宇文温想到这里有些发愣,徐德言见其不说话,怕对方不信自己所说,赶紧请妻子、乐昌公主陈氏入内相见。
见着面前这位美人,又看看风度翩翩的徐德言,宇文温觉得有一句话比较贴合此时的场景:
从看见你老婆的第一眼起,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
貌美如花的乐昌公主,此时尚未从惊吓中完全恢复过来,不过见着官军人数颇多,她心定不少,又见这位余将军样貌和善、好像蛮好说话,便请求对方派兵护送她和夫君前往广陵。
“呃,公主殿下,末将奉命在此驻防,兵力不足,暂时无法分兵护送公主。”
乐昌公主闻言有些惊讶:“啊,那...那,余将军,真的不行么?”
“公主殿下,请恕末将无礼,确实不行。”
宇文温笑得很真挚,但拒绝得也很干脆:来个顺水推舟带着全军一起送你去广陵?那不是去送死么?
他精心策划的一盘大棋,各步骤一环扣一环,绝不会为一个美人而改变。
更别说这位可没他家那六位漂亮。
漂亮?很了不起么?你连你妹妹陈都比不上哟!
第一百二十章 梦想
夜,旷野里一片漆黑,而宿营地内却点着一座座篝火,为宿营的士兵驱走严寒,点点雪花飘落,落在帐篷上,发出些许声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帐篷里,徐德言握着妻子、乐昌公主的手,肩靠肩坐着,看着火堆默默无言。
今日一场劫难,乐昌公主差点被贼人掳走,多亏得人搭救,他们夫妇方才躲过一劫,被俘的几个贼人供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徐德言听了之后,惊出一身冷汗。
他带着妻子经历阳走陆路前往广陵,在半路上的驿站休息时,就被人盯上了,所以今日他们凶多吉少,绝无逃脱的可能。
若不是遇到移防的官军,全完了。
时值兵荒马乱之际,公主的身份不好使,对方掳了人,再把其他人杀了灭口,然后毁尸灭迹,即便官府事后想追查,也查不到。
差点就阴阳两隔的夫妇,还没来得及庆幸太久,便惊恐的发现一个残酷事实:他们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这支官军的主将余文乐,操着一口关中口音,徐德言当时没听出是关中口音,事后才觉得情况不对:当年隋国灭亡、南逃入陈的官员,说话带着的口音就是这种。
北来降将,不太可能得朝廷重用,更别说统领一支骑兵众多的军队。
徐德言一开始还觉得这只是巧合,但这支军队中许多士兵说话的口音都有问题,大多是荆襄之地的语调。
还有,这支军队的战马,个个膘肥体壮,非寻常南马可比,虽然朝廷不是没有精锐骑兵,但不可能任由如此一支骑兵在江边徘徊,而不是去前线抵御周军。
总总迹象表明,这支军队不是官军,而是扮作官军的周军。
察觉到这一情况的徐德言,心都凉了,他不知道对方是如何领兵流窜到这里,但他和妻子的身份都已经暴露,对方是决计不会放人的。
而他的妻子如此美貌,恐怕在劫难逃。
夫妻缘分,恐怕...
想到这里,徐德言不由得握紧妻子的手,而乐昌公主也意识到这点,面色苍白的看着夫君,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
两人相视无言,心中悲凉,随后徐德言将乐昌公主楼在怀中,一动不动。
徐德言为著名文学家徐陵之孙,自己也在文学上颇有造诣,为公认的才子,后来尚乐昌公主,成为陈国驸马,两人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两人婚后相敬如宾,小日子过得甜甜蜜蜜,徐德言仕途之路走得很寻常,他也没想过高官厚禄,就想着和乐昌公主长相厮守。
而乐昌公主也是这么想,自那日洞房花烛之后,他们二人的梦想,就是平平安安过一辈子,白头偕老。
然而时局动荡,内忧外患的陈国,如今风雨飘摇,文弱的徐德言无法保住出身宗室的妻子,一旦国破,妻子就会因为是宗室成员,被胜利者带走。
然后因为貌美如花,被当做重赏,赏给有功之人。
届时,夫妻再不得见面,最初的梦想,宛若镜花水月。
徐德言不是没想过带着妻子远走他乡,找一个没有人认得自己的地方,过上隐姓埋名的生活,但他没有那样的财力,也没有那样的实力,无法保得一家人安然无恙。
今日被贼人袭击,就是最好的证明,而如今落到周军手中,徐德言更没办法保护妻子。
他原以为要等到陈国灭亡,厄运才会降临,但没想到那一天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看着妻子的面庞,徐德言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他没本事带着妻子骑马逃离,以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妻子被人占有,今后恐怕再难相见。
小两口正凄凄惨惨间,听得外面动静大起来,好像又有一大群骑兵过来,马蹄声密集如潮,也不知到底有多少兵马在行动。
脚步声起,有士兵在外叫了两声,随后掀开门帘进来,说是主将有请他两位过去。
如今是深夜,对方忽然来请,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徐德言面色发白,看着欲哭无泪的妻子,勉强笑了笑,起身给妻子披上披风,然后随着士兵出帐。
行走在火光闪烁的营地里,到处都是人影,士兵们此时没有睡觉,而是在收帐篷。
还有许多人正在更衣,脱下陈军戎服,换上黑色的戎服。
黑色,是周军戎服的颜色。
虽然自己的猜测成真,徐德言依旧震惊不已,这支周军如此大胆,居然躲过官军耳目,出现在瓜步和历阳之间的江岸上,他不明白对方到底想干什么。
徐德言忽然心中一动,望向南面,随后瞳孔一缩:
南面那漆黑一片的大江之上,有点点渔火正在闪烁,变得越来越亮,似乎有许多船只正在横渡大江,往北岸而来。
船有了,兵也有了,而下游南岸,不就是建康附近么?
徐德言只觉得心脏剧烈跳动起来,紧紧握着妻子的手,神情恍惚。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和妻子跟着士兵来到热闹非凡的江边,这里点着零星火把,映照出大量人影,还有许多战马在嘶鸣。
此时,江边已经搭起许多道简易栈桥,从岸边一直延伸到江里。
江水拍打着岸边,发出“哗哗”的声音,战马时不时打着响鼻,而士兵行走时身上铠甲甲叶的摩擦声,形成了奇妙的音乐。
一处木架上,架着奇怪的装置,正向着江面闪烁火光,似乎是在发送信号,徐德言没来得及多看,便来到那位余将军面前。
此时,这位余将军夜换了一身戎服,见着徐德言和乐昌公主来了,迎上前来,哈哈大笑:
“徐驸马,方才真是抱歉,寡人因为军务在身,不得不藏头露尾,让贤伉俪受惊了。”
徐德言听得对方竟然自称“寡人”,不由得目瞪口呆:他只是以为对方是周军普通将领,未曾料竟然是周国的藩王!
宇文温看着面前两位苦命小夫妻,没有别的想法,直接开门见山:“徐驸马,实不相瞒,寡人,是不会放二位走的。”
这是明摆着的事情,徐德言和妻子无言以对,手握得更紧了。
“如今兵荒马乱,贤伉俪便和寡人一道启程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事已至此,徐德言无法抗拒,紧紧握着妻子的手,无奈的问道:“不知...不知如何称呼?”
“哈哈,寡人大周豳王,徐驸马不必担心,只是随寡人过江走一趟罢了。”
“过..过江?”
徐德言还是无法相信,对方就这么大大咧咧的过江,怎么会那么顺利。
先前周军偷袭京口、进攻建康时,他和妻子在历阳,得知官军后来尚且控制着建康城东以及健康城西石头戍。
那么这位周国的豳王要如何渡江?这些船是从哪里来的?驻扎石头戍的水师,怎么会任由这些船往来江面?
徐德言的疑问,宇文温不会回答,因为这没有意义。
傍晚,他放飞了几只白鸽,白鸽回巢,回到建康。
入夜后没多久,宇文温派出五百精锐泅渡长江,抵达对岸,正好在建康城西石头城附近,与台城周军派出的精锐来个内外夹击,轻而易举攻破石头城。
随后征集建康百姓为棹手,把各式各样的民船划过来,接应他的兵马过江。
所以,他大迂回的目标不是广陵,而是建康,是不世之功。
自永嘉之乱以来,将近三百年的乱世,要由他来结束。
平定天下的无上荣耀,必须是、只能是他来获取。
这,就是宇文温的梦想,所有人都得为此让路。
所以,即便王攻入台城、时机合适,也不得俘虏陈国天子、太子、宗室,而是要逼迫对方逃到广陵,因为这功劳,是他的。
谁敢抢,谁就要倒霉。
所以,他即便成为了平陈主帅,也不会老老实实呆在淮北指挥大军南下,而是要冒险迂回到这里,带兵横渡长江抵达建康,把外线作战变成内线作战。
以建康为圆心,集中兵力向外出击,让各地陈军的抵抗土崩瓦解。
平陈首功,非他莫属,为此,宇文温不惜动用所有资源,不惜让陈叔宝“马上风”,还借刀杀人,杀孔范灭口的同时,借人头一用。
历尽千辛万苦,现在,他和建康就隔着一条长江。
无数船只如过江之卿般纷纷抵达北岸,岸上无数士兵准备就绪,宇文温看着虎狼之师,拔出佩刀,向南一挥,大声咆哮:
“全军听令,立刻渡江!”
第一百二十一章 猝不及防
上午,台城东面炊烟袅袅,从凌晨开始就在攻打台城的陈军将士即将退下,而用过早食的另一拨陈军将士已整装待发,即将开始新一轮的进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与此同时,台城南侧朱雀航北的陈军也做好了准备,不给周军任何喘息的机会。
围三缺一,这是常用的攻城战法,陈军有兵力优势,却因为种种原因只能围二缺二,并且主攻方向是台城东。
位于台城南面的陈军,实际上只是控制了朱雀御道附近地区,负责防备朱雀航南长干里一带的周军,切断南北两股周军之间的联系。
东面,陈军主帅、豫章王陈叔英,此时看着即将进攻的将士,又看看前方的台城城墙,不由得握紧双拳。
己方经过多日鏖战,好不容易将台城外围的周军打退,可以直接攻打台城。
周军兵力不足,而己方兵力相对充裕,于是陈叔英和将领们商议出一个办法,那就是以车轮战法,昼夜不停轮番进攻,使得据守台城的周军未得有效休息。
如此折腾几日,台城内周军疲惫不堪,而陈军将士因为得以轮流休息,精神要好很多。
围绕台城爆发的攻防战已经持续数日,而陈军采用了堆土攻城之法,调集大量布匹,连夜赶制布袋,然后让征发来的百姓往布袋里填土,制成土袋。
青壮们背着装满土的布袋,在车的掩护下接近台城东段,然后将布袋堆积在城墙下,渐渐堆起一个土坡。
周军自然不会坐视陈军堆土攻城,双方为此爆发多次白刃战,陈军是靠着人多势众,承受着大量伤亡,才咬着牙把土坡堆起来。
到现在,土坡高度几乎与城头相平,对于进攻方来说,这土坡就如同阶梯,足以让士兵沿着土坡登上城头。
现在,吃过朝食的陈军将士在弓箭手掩护下,沿着土坡向上攻,和城头周军缠斗在一起,因为人多势众,陈军渐渐占了上风。
其实陈叔英不想强攻,这样会导致己方将士出现大量伤亡,他之前就派出使者,入台城和周军主帅谈判。
他愿意放对方离开,前提是对方释放所有俘虏,不得毁坏台城,必须归还大部分财物,尤其不得烧毁太仓囤积的粮食。
周军主帅拒绝了这一建议,所以陈叔英就只能强攻,如今己方获胜在即,陈叔英皱了几日的眉头,好歹有松下来的迹象。
周国已经宣战了,淮南州郡如今要抵御周军的进攻,拱卫广陵,很难分兵来增援建康。
而驻扎南豫州的水、陆兵马,要防备上游的周军,同样无法分兵增援建康,各地赶来建康勤王的兵马,还得提防京口敌军,所以,要解决占据台城的周军,陈叔英得“自食其力”。
现在,总算要有个结果,陈叔英只希望早日结束战斗,将台城整理一番,立刻请太后等人从广陵回来,有了长江天险,好歹不会让周军那么容易就兵临城下,搞得人心惶惶。
正思索间,忽然如潮的欢呼声响起,陈叔英抬头一看,发现沿着土坡攻城的官军将士竟然已经冲上城头,周军的抵抗不堪一击,完全没了之前的狠劲。
许多士兵欢呼着冲上土丘,然后跳上城头,追击着溃逃的敌军。
喜悦来得太快,让陈叔英猝不及防,他看着己方旗帜在台城城头飘扬,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台城周军的抵抗太顽强,所以陈叔英觉得即便今日能有进展,也得先打上大半日,结果战斗刚开始,胜负就分出来了。
激动万分的陈叔英,命鼓吏敲响所有大鼓,以此激励士气,来个一鼓作气击溃周军、收复台城。
而为了避免周军狗急跳墙放火焚烧太仓,陈叔英督促部将们赶紧做好准备,组织救火队做好准备,其他几名将领见着己方顺利攻入台城,纷纷召集兵马,准备追击溃逃的周军。
之前,他们有诚意让对方一条生路,既然对方不愿意,那么如今兵败之后被追杀也是活该。
收复台城,然后收复长干里,尽快稳定建康局势,这是接下来必须要做的事情,至于那些为虎作伥的刁民,自然也要好好算一算账,不然万一周军再次逼近建康时,这些人必然要作乱。
陈叔英想到这里,心里有些气愤,不过对他来说当务之急是收复台城,其他事稍后再说。
见着越来越多的士兵沿着土坡登上台城城头,陈叔英来了兴致,他也要入城,现场指挥作战,以便尽可能减少损失。
然而还没开始动身,却听得台车南侧传来号角声,随后厮杀声骤然变大,似乎那边的战况忽然激烈起来。
是垂死挣扎么?
陈叔英如是想,周军没有外援,所以走投无路之下负隅顽抗实属正常,不过再挣扎也没用,因为对方毫无胜算。
果不其然,好消息随后传来:周军从台城朱雀门(南门)出击,试图突破官军拦截,迂回至城东包抄,结果被官军将士击退。
周兵溃逃入城,来不及关闭朱雀门,如今官军已经由朱雀门攻入台城,对方大势已去。
己方居然相继从东面、南面攻入台城,陈叔英为此喜形于色,周军这下子是真要完蛋了,己方只要稍微努力些,把这些周军悉数俘虏恐怕都不是问题。
将士们欢呼着向朱雀门涌去,陈叔英骑上马,同样向着朱雀门而去,爬土坡要花费的时间多了些,他要以全军主帅的身份策马入台城。
沿着街道前进,不一会,朱雀门就在眼前,门前一片狼藉,士兵们争先恐后向朱雀门里冲去,陈叔英正要快马加鞭,却见前方街道上冲来许多兵马。
数量很多,人人身着铠甲,可以看出铠甲下露出的戎服是黑色的。
陈叔英见状一愣,刚要下令让士兵们冲上去将这些垂死挣扎的敌兵击溃,却听得四周传来此起彼伏的爆炸声,震得他耳朵嗡嗡作响。
爆炸声过后,是惊天动地的呼喊声,这些呼喊声有的是从台城里传出来,有的是从陈叔英后背传过来。
不一会,几名士兵跌跌撞撞从后面跑过来,见着陈叔英,远远就呼喊着:“大王!不好了!有大量骑兵包抄过来,我们快顶不住了!”
“不过是些狗急跳墙的散兵游勇,如何顶不住!”陈叔英觉得莫名其妙,“敌军外无援兵,怎么可能有大量骑兵来包抄!”
他不相信周军还有兵力来搞迂回包抄,只道士兵们慌乱间看走了眼,把十个人看做百人。
胜利在即,这只是敌军的垂死挣扎,陈叔英如是想,当机立断调集兵马抵御周军的反扑,却发现己方将士因为涌入台城,队伍混乱,急切间无法有效调度。
狭路相逢勇者胜,陈叔英指挥亲卫及其他士兵,向着前方涌来的敌兵冲去,他要将这股垂死挣扎的敌兵击溃,然后回兵击退包抄的所谓“敌军骑兵”。
前方街道上涌来周军打出虎头旗帜,陈叔英见状不以为然:开什么玩笑,周军外援已绝,哪来的什么“大量骑兵!”
第一百二十二章 金陵王气黯然收
清晨,旭日东升,建康沐浴着晨曦,朱雀航北朱雀御道,路中间搭起一座高台,许多面色各异的建康百姓,怀着不同的心思,围在高台旁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御道两侧,有身着黑色戎服的周兵排成人墙,保持着道路通畅,道路上缓缓行驶着一辆辆马车,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每辆马车都装载了许多箱子,大小不同,颜色不同,待得马车抵达高台边后,许多身着黑色戎服的周兵围上来,将车上木箱抬下,然后抬上高台。
高台上已经堆积了一些木箱,有的木箱已经被打开,有周兵从箱子里拿出各式各样的借据,借着纸皮大喇叭高声念着借契上的内容。
首先,是债主的名字,然后,是借债者的名字,至于本、利自然是不念的。
反复念三次之后,有军吏记下相关内容,然后将这张借契揉成一团,扔到台下点起的火堆之中。
一张张借契变成一团团废纸,然后落入火堆,变成灰烬随风飞舞,而锁在无数家庭身上的枷锁,也随之灰飞烟灭。
围观百姓们侧耳倾听,待得听到台上士兵念借契念到自己的名字,然后亲眼看着那张借据被人投入火堆,许多人激动得泪流满面。
利滚利的高息借贷,是他们挥之不去的噩梦,一旦沾上,几辈子都还不完,最后除了全家老小给债主做牛做马,没有别的选择。
而现在,噩梦终于醒了。
让他们从噩梦中醒来的人,是传闻中如狼似虎的北虏,是刚刚击败官军、控制建康全城的周军。
官军败北的时候,大家还以为建康城接下来会腥风血雨、血流成河,未曾料对方今日召集大家,真的是要当众烧毁借契。
一开始大家还将信将疑,待得亲眼目睹一张张借契被当众烧毁,越来越多的人激动起来。
而因为欠下高利贷无法偿还,而无奈与债主签下的卖身契,也被周兵一张张拿起,念出内容,随后投入熊熊烈火之中。
升腾的火焰,仿佛在百姓之中蔓延,所有人的情绪,都如同大火一般燃烧起来。
没了借契、卖身契,如获新生。
许多人当场跪地,双手合十感谢佛祖保佑,但更多的人心中念的不是“多谢佛祖保佑”,而是“多谢独脚铜人”。
独脚铜人何许人也?是周国的什么“冰王”,对于建康百姓来说,冰王的名号,可没有‘独脚铜人’响亮。
当年那个祸害陈国的独脚铜人,原本只是什么“宇文冷”,如今变成“宇文冰”,而现在,就是这位带着援军抵达建康,最后击败了官军,俘虏了文武百官,控制了建康全城。
传闻之中嗜吃人肉、无恶不作的独脚铜人抵达建康,不但一口人肉未吃,还释放了许多陈军俘虏,发放粮食布帛救济百姓,这让许多人错愕不已。
而独脚铜人的爪牙...手下,挨家挨户上门了解情况,问借了什么“高利贷”,说是要“为民做主”,当时许多人都不信,如今看着一张张借契消失在熊熊烈火之中,激动万分。
借契没了,卖身契没了,那些敲骨吸髓的胥吏,那些仗势欺人的恶仆,也被周兵抓起来,押着游街然后一刀砍了。
无数建康百姓,在心中歌颂着独脚铜人的恩泽,他们起初还以为是个魔头入了建康,未曾料竟然来的是一位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此时此刻,不止朱雀御道上这处地点,城中还有许多地点,都有周兵聚集百姓,当众烧毁借契、卖身契,无数建康百姓感激得涕泪横流。
“大家听我说,大家听我说!”
高台上,有军吏高声喊着,围观百姓侧耳倾听。
“天兵平定建康,不是来祸害大家,是要让大家都有一口饭吃,有一件衣物御寒,是要让大家有冤有处申,是要让大家安安稳稳过日子!”
说到这里,军吏展开文告,高声念起来:
“大王有令!至今日起,建康城中贱民、杂户、军户,悉数放良!”
“官奴婢如愿为天兵效命,同样放良!”
欢呼声如潮而起,回荡在建康城上空,打了不知多少转,转到台城,转到皇宫,转到太极殿内。
太极殿外是无数披坚执锐的周兵,太极殿内,除了同样披坚执锐的士兵,还挤着陈国的文武官员。
这些被俘的文武官员们,听着殿外传来的动静,神色各异,有的默然,有的叹气,有的东张西望,有的低头看脚尖。
鼻青脸肿的豫章王陈叔英,站在玉阶下,自从兵败被俘现在,依旧浑浑噩噩。
前日他莫名其妙就被打败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周军骑兵,不仅把他的兵打得抱头鼠窜,还趁势席卷城东,把齐聚青溪的文武百官一勺烩。
他没想到自己败得这么窝囊,不仅没能收复台城,连半边建康都守不住。巨大的打击,使得陈叔英萎靡不振。
“大王到!”
一声大喝,引得殿内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殿门处出现几个人影,为首一人身着铠甲,手按佩刀走了进来。
此人样貌平平无奇,年纪不到三十,一眼看去,仿佛寻常将领,然而大家都知道,这位的身份可不一般。
宇文温缓缓走着,看着前方玉阶上的御座,那一瞬间他有些恍惚。
我来了,我看到了!
六朝国都,江南烟雨,三百年乱世,即将烟消云散!
“王楼船下益州...”
拾阶而上的宇文温,忽然念起唐诗《西塞山怀古》来,当然,这个时代这首诗是不可能出现的,一旁的陈国文武官员听到后一愣。
“金陵王气黯然收...”
宇文温继续拾阶而上,步伐丝毫不乱,陈国文武们听着他边走边“作诗”,不由得愕然:一边走一边即兴作诗?
“千寻铁锁沉江底...”
“一片降幡出石头。”
第四句诗念完,宇文温正好来到御座前,他转过身,站在御座边,看着阶下黑压压一群陈国文武官员,看着灰头土脸的陈叔英。
“寡人,大周宗室、豳王温,奉天子之命挥师南下,平定江南!”
他的目光扫过一个个陈国文武官员,没人敢和他对视,待得开场白说完,宇文温直接切入主题:
“诸位,降幡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