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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米糕羊     逆水行周txt下载     逆水行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三章 政绩

    倭国,京城,大臣苏我马子正在私第会见到访的百济使者,再次听使者描述周国侵略耽罗、袭击百济的恶行,虽然苏我马子和其他官员,已经在王宫里殿上听过一次,但他还是要再听听。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整件事情的起因,苏我马子已经有所了解,那就是数月前周国的船队抵达倭国博多开展贸易,满载而归,然而返航途中经过耽罗海域时,为海寇袭击。

    据说损失了几艘船,船上装载的货物及人员沉入海底,周国方面对此大动肝火,却不待弄清幕后真凶,便直接派兵攻打耽罗。

    耽罗国是百济的属国,百济理所当然要保护耽罗,在得知周国即将兴兵来犯之后,百济便派出军队,抵达耽罗协助对方御敌。

    而周国的水师来得很快,出其不意袭击驻泊港区的百济水师,随后大举登陆,很快便击败了岛上的百济军队,控制了耽罗国,据说还将其纳为属国。

    不仅如此,攻占耽罗的周国水师,还进犯百济沿海地区,登陆之后大肆烧杀抢掠,犯下各种暴行。

    周国水师猖狂至极,不但袭扰百济沿海地区,甚至其战船还抵达白江口(白江入海口),试图溯江而上,进犯百济国都。

    是百济水师奋力拦截,才勉强将其击退。

    而百济水师历经数次大战,伤亡惨重,再这么下去,很难守住白江口,无法拱卫王城的安全。

    事态再这么发展下去,本来就和百济敌对的高句丽、新罗,肯定会趁火打劫,趁着百济的主要军队聚集王城附近的有利时机,攻打百济边境上的城池。

    百济如今身处险境,唯一能依靠的,就是盟友倭国,百济王接连派出几个使者到倭国求援,如今在向苏我马子陈情的使者,已经百济派来的第四位使者了。

    听了一遍哭诉,苏我马子问对方,问百济是否和周国船只遇袭一事有关联,使者对此当然是极力否认。

    苏我马子何许人,当然能猜到百济在这件事里有脱不掉的干系,他能猜到可能是本国和周国往来密切了些,引发百济方面的不满,所以对方才决定袭击周国的船队,试图扭转局面。

    但苏我马子没有证据,不好发难,也无法发难。

    倭国和百济素来关系紧密,百济若有难,倭国不能坐视不理,否则一旦百济出事甚至灭亡,那么倭国的利益必然会大受影响。

    且不说被新罗侵占的任那地区至此再无机会收复,就说一旦新罗吞并百济,甚至高句丽灭掉百济、新罗,统一半岛的强国必然会对倭国起心思。

    所以,无论如何,倭国都不能见死不救,不能坐视百济倒霉,甚至亡国。

    更别说周国如今已经占据耽罗,大量战船驻泊港口,一旦打服了百济,那么接下来,万一对方挥师进攻倭国,届时该怎么办?

    苏我马子知道事态的严重性,他不能袖手旁观,然而....

    见着苏我马子迟迟不表态,百济使者急得满头大汗,不住哀求。

    他知道如今倭国最有权势、说话最管用的不是倭王,而是面前这位权臣,如今百济身处险境,倭国若是迟迟不做决定,不发援兵增援百济,那百济可就真的危险了。

    苏我马子眉头紧锁,见着使者不住哀求,便说明日就会有决定,让对方先回馆舍,等消息。

    百济使者苦着脸告退,苏我马子独坐片刻,起身转入另一侧小院,在那里,有另一位使者已经等候多时。

    比起百济使者,这位使者没有正式官方身份,因为对方是私人派来的使者,同样是为了耽罗一事而来,抵达倭国京城不是为了谒见国王,仅仅是来见苏我马子。

    周国豳王的使者张鱼,渡海而来,奉命向倭国大臣苏我马子,转达豳王的怒火。

    “大王很生气,因为船队损失了五艘船,十余万两白银,这让大王在天子面前颜面尽失,是前所未有的耻辱。”

    “大王如今总管皇朝海外市舶事务,本来从贵国这里获得白银近四十万两,运回京城后,必然是一件了不得的政绩,然而...”

    “大王这两年来,率领虎狼之师,驰骋沙场未逢对手,纵使敌军有数十万之众,也在大王面前溃不成军,此次,大王本想靠着海贸所得四十万两白银,在朝中更进一步,结果,事情搞砸了。”

    “朝中那些只会清谈之辈,借此讥讽大王无能,更有甚者,给市舶司泼污水,说市舶司组织船队做海贸是劳民伤财,奏请天子罢市舶事务。“

    “天子虽然没说什么,也没斥责大王,但大王为此很生气,真的很生气。”

    “我们是没有证据,证明是百济派船扮作海寇袭击船队,但大王说了,必须有人付出代价,市舶司不是任人欺负的无能之辈!”

    豳王特使张鱼,语气平静的陈述着,但苏我马子可以从中感受到豳王的熊熊怒火,他不清楚周国内部的情况,但亲历过残酷的权力斗争,能够感受到豳王宇文温因为船队遇袭,由此在周国朝廷里遭受的压力。

    苏我马子在倭国推崇佛法,阻力重重,行事只要有闪失,反对者肯定会死咬不放,各种冷嘲暗讽防不胜防,所以豳王宇文温面对的处境,他可以理解。

    但是,倭国不会坐视百济遭难,这是原则,不可能改变。

    苏我马子想到这里,提问:“不知百济到底要如何做,才能平息大王的怒火?”

    他又补充道:“百济对大周并无恶意,如果大王决意要攻打百济,即便真的攻入王城,那事后呢?百济为高句丽或者新罗所灭,新的统治者,就会安安分分么?”

    对此,张鱼的回答很干脆:“大臣,大王的市舶司船队是出海做海贸的,不是去灭国的,要是把客人都灭了,大王的市舶司和谁去做买卖?”

    “但这个客人必须守规矩,不要成日里想着拿刀捅人搞偷袭!”

    “大王要政绩,政绩就是市舶司的贸易额大增,而想要贸易额大增,首先船队的安全就必须有保证!”

    “耽罗国,以前是百济属国,现在归附皇朝,耽罗国依旧是耽罗国,岛上驻军,是为了确保航线的安全,耽罗岛,是市舶司的贸易据点,不是讨伐海东各国的出发点,这就是大王的意思,没有别的意思。”

    “至于王师战船袭击百济沿海,道理很简单,市舶司募集来的骁勇,好歹都要给些甜头不是?女人,钱财,就由将士们向百济拿!”

    “王师战船抵达白江口,纯粹是为了告诉百济国内某些人,不要以为周国的船队是肥猪,可以想怎么咬就怎么咬!”

    “而百济被俘的将士,大王没有杀,如果百济那边识时务,又有人出来说句公道话,大王释放这些俘虏不是不可能,毕竟做买卖,讲的就是和气生财。”

    苏我马子听出了言外之意:“那么?我国是否可以居中调解?”

    张鱼点点头:“大王正是此意,若大臣觉得合适的话,可以奏请贵国大王遣使,到百济斡旋,居中调解,届时大王也好对朝廷、对将士们有个交代。”

    “那么大王想要何种交代?”

    对此,张鱼回答:“很简单,首先,百济承认耽罗为皇朝属国的事实,不要兴兵来犯,就当是十余万两白银以及数百人员伤亡的赔偿。”

    “其次,耽罗国从此就是周国市舶司开展贸易的据点,不容侵犯,市舶司和海东各国做买卖的船队,会在耽罗岛集散,各国可以遣使到耽罗,商谈市舶事宜。”

    “当然,大王希望百济能和贵国一样,安排专门的官署,与皇朝市舶司进行贸易。”

    “大王不在乎百济王的看法,但愿意行个方便,让贵国展现一下影响力。”

    最后这句话,才是张鱼想要替豳王转达的意思。

    他虽然不是国使,但代表着周国的豳王,苏我马子知道,这位豳王如今在周国的市舶事务上有决定权,对方看样子确实是想做买卖,而不是灭国。

    如此一来,事情就有了回旋的余地,毕竟苏我马子是真心想加强和中原的贸易关系,但他不能坐视百济被周国攻打,以至于国力大衰,甚至亡国。

    听着特使转述豳王的想法,苏我马子心中很快就有了主意,事不宜迟,他会尽快“说服”大王,遣使到耽罗、百济,居中调解。

    这一切,建立在豳王宇文温言而有信的基础上,若是面对其他人,苏我马子不至于如此天真,但豳王的信用很好,至少有值得他“姑且一试”的余地。

    张鱼此来,除了“澄清误会”之外,还有其他要事,此时见着“误会澄清”,苏我马子稍稍放心,便趁热打铁:“大臣,某此次奉命而来,还想知道贵国的准备做得如何了?”

    “昆布没问题,朝廷会让沿海居民上缴足额昆布,至于冰么....”苏我马子说到这里有些好奇,“贵国地域广阔,不是也有许多冬季结冰之地么?何以需要我国出售那么多冰块?”

    “需求量大,多多益善,再说若不如此,贵国如何支付购买市舶司运来那堆积如山货物的费用?毕竟总是硫磺也不好,而贵国的白银产量老是上不去...”

    张鱼话锋一转,转到白银开采的问题上来:“大臣,某此次奉命而来,带来了一些工匠,这些工匠精通‘灰吹法’,能够协助贵国大幅提升白银的产量....”

    “毕竟冰块什么的只是略有赚头,而只有白银,才能撑起双方的海上贸易,确保大王的政绩。”

第三十四章 政绩(续)

    午后,亳州小黄,总管府署内,一脸疲惫的宇文温结束用餐,继续接见客人,前不久他结束巡察返回小黄,随即被待批阅的公文和卷宗淹没,废寝忘食处理了数日,直到昨日才处理完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而这几日,排队等候他接见的官员可以从官署正门一直排到城东门外,以平均十分钟/人的速度进行接见,让他疲惫不堪,有了一种青楼女子接客的感觉。

    没错,就是接客,顾不上“**”,一上来就进入“状态”,双方在十分钟内进行充分“交流”,事毕,下一位进来,继续。

    也亏得宇文温精力充沛,才能吃得住如此大的工作强度,身兼数职听上去很威风,但这意味着肩膀上的责任多了数倍,宇文温不想事事交予佐官处理,所以免不得案牍劳形。

    他巡察河南各地期间,各长史实际上分担了他的职责,把各官署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但宇文温不想让人对他产生一种“撒手掌柜”的印象,所以回来后把这些已经处理的公务都过了一遍。

    没发现什么破绽,这就意味着他没办法去怼那“四大天王”。

    对此,宇文温再次确认卫玄等人确实是良吏,不错的佐官,他除了把一把大方向,实际上可以高枕无忧,不需要这么拼命“接客”。

    但有的人,必须要见一见的。

    有些形销骨立的郑通,如今黑着眼圈在向宇文温汇报诸般事宜,他和一帮子奸滑的胥吏斗了大半年,身累,心更累,不过在这秋收的季节,郑通总算是有了好收成。

    郑通作为宇文温的左臂右膀,负责公廨钱事务,同时整顿吏治,此时交上来厚厚一沓资料,让宇文温看了之后只觉赏心悦目。

    郑通主持的亳州总管府公廨钱,放贷生利,借着日兴昌青苗贷的东风,获利不小,有效补充了官府开支不说,还有余钱给大小官吏们发放“补助”。

    当然,这是走了正规流程、得亳州司会批准才有的福利,不然会被人诟病宇文温用公帑收买官员,收买人心。

    这大半年来,宇文温一直很忙,卫玄等高阶佐官很忙,亳州总管府以及织造司、市舶司的大小官员都很忙,所以待得秋天这一收获季节到来,大获丰收的官署发放“补助”,也是顺应人心之举。

    宇文温对郑通做出的政绩很满意,放下资料,看着对方:“寡人给你放几日假吧,再这么累下去,铁打的身体都吃不消。”

    “多谢大王。”

    “咦?你不是该说‘下官为国分忧,无需休息’之类的场面话么?”宇文温促狭起来,“这样寡人和你才好来个有来有往嘛!”

    “大王莫要说笑了,下官如今还真是快撑不住,万一弄假成真,那可如何是好?”

    “莫要惊慌,寡人又不是无良上官,只会把佐官往死里用,你好好休息,陪着妻儿说说话,放松放松。”

    “多谢大王。”

    郑通没有虚情假意的推辞,他是真的累了,需要好好休息回回神,虽然家人就在小黄,但这大半年来,他忙着公务,都没怎么和妻儿好好相处。

    决定放假之后,先在家蒙头睡上一天一夜再说。

    郑通告退,宇文温只来得及喝一口水,便开始继续“接客”,来人是他在市舶司的副手王,同样是一脸疲惫。

    刚出使陈国归来的王,车马劳顿,这大半年来同样四处奔波,和郑通一样,累得有些形销骨立,不过精神不错,原因之一就是因为到陈国走了一圈。

    王之父王僧辩,为萧梁名臣,当年平定侯景之乱后坐镇建康,当魏军(西魏)攻破梁都江陵、梁元帝遇害后,王僧辩在建康拥立皇子为帝。

    后来王僧辩被坐镇京口的大将陈霸先袭杀,陈霸先由此把持朝廷大权,后来建立了陈国。

    可以说,王和陈国皇室有杀父之仇,如今作为周国使者出使建康,在台城太极殿上面对御座上的陈叔宝,面对陈国百官,那种感觉可不一般。

    很刺激的。

    宇文温翻看着王所写公文,问道:“和陈官家谈得如何了?”

    “大王,下官不过一使臣,何以能和陈国国主商谈事务,更何况,对方沉迷酒色,没那精力。”王面色平静的说着,顿了顿再补充:

    “大王,两国市舶事务已经谈妥,下官已整理成公文,大王阅后如无疑问,还请尽快上奏朝廷,莫要授人以柄。”

    “寡人知道,明日奏章就会送往长安...你啊,在公众场合,莫要称呼陈官家是陈国国主。”

    “是,下官明白。”

    王和陈国有仇,当年陈霸先杀了他父亲,他就不会称呼陈国皇帝是天子或至尊,因为既然这么称呼了,就意味着对方有天命在手,再推演下去,莫非他父亲遇害是天意?活该?

    但周国和陈国如今关系不错,周国方面不会称呼陈国皇帝为“国主”,王若是在公众场合这么说,很容易被人借题发挥。

    王此出使陈国,是为了和对方协调市舶事务,毕竟周国市舶司如今正在推行海贸,南来北往的海船势必要经过陈国沿海地区,所以需要协调。

    而陈国如今因为丢了岭表交广之地,往日输送建康的诸如海外香药等奇珍异宝断了来源,如今也急需周国海船运来这些奇珍异宝,满足巨大的日常需求。

    两国关系正常,双方贸易额逐年递增,若能把和陈国的市舶事务办好,对于市舶司来说也是一个很大的政绩,所以王此出使,和陈国方面谈妥了各项事宜,圆满完成任务,宇文温对此很满意。

    王作为市舶司官员,关注点当然不止陈国,他汇报完毕,顺便打听东海方面的事情:“大王,耽罗国那边如何了?”

    “依计划行事,无论百济和倭国怎么想,耽罗的现状,再也不会变了。”

    “大王,那万一打起来呢?”

    “你作为市舶司官员,就可以领兵出征立军功了,若时机合适,收复汉四郡,不也是大功一件么?”

    王闻言笑而不语,宇文温对未来很乐观,他的特使张鱼,如无意外此时应该早已抵达倭国国都,得倭国权臣苏我马子接见,传达他的意见。

    如果事情顺利,倭国会作为调解人,居中斡旋,帮助周国和百济“达成谅解”,让百济承认耽罗的现状,然后,东海贸易新秩序也就能初步建立了。

    有了规矩,买卖就好做,初步打通贸易航线的市舶司,会给国库带来稳定财源,这样的政绩,能让宇文温的“人气”更旺。

    王告退,在下一位客人进来之前,宇文温抓紧时间闭目养神。

    他对现状颇为满意,如今是秋天,自己作为市舶使,政绩算是有了,在朝廷那里能有底气十足的交代。

    接下来,就看事态发展如何,毕竟人生的际遇,变幻无穷。

    哎呀,你说我一个管理海贸的市舶使,怎么就变成了开租界的帝国主义急先锋呢?

第三十五章 转正

    秋风吹拂,树叶飘落,公廨厢房内,端坐不动的刘二,看着窗外落叶,随后拿起茶杯,因为太过于紧张,以至于茶杯晃动,他不由得双手捧着茶杯,才成功喝下这杯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熟悉的味道,让刘二想起了西阳,这壶“西阳春”,泡得刚刚好,不仅润了喉咙,还让他的心情稍微放松下来。

    人生的际遇变幻无常,只有抓住了,才能够改变自己的命运,刘二直到现在,还无法忘记那一晚,“漱芳斋主”对他说的话。

    “组织已经决定了,让你到日兴昌做驵主。”

    “可....可是...小的从未放过贷,就怕做不好啊...”

    “这是组织的决定,如果你觉得有难处,可以不去,但我觉得你不去试一试的话,太可惜了,总不能一辈子就做帮闲吧?”

    那一晚过后,做帮闲做得风声水起的刘二,便被日兴昌柜坊聘用,到亳州分号做了驵主,负责放青苗贷,开始了另一个人生。

    而这一切,在刘二刚开始做帮闲时,是绝对不会想到的。

    那年,刘二在黄州拉起一支队伍,专门带着外地客商在黄州吃喝玩乐,由此练就一身本领,精于察言观色,又会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组织”看中,吸收为暗探,时不时为“组织”打听各色消息,或者传播各种消息。

    或者说,是给“那一位”打听消息。

    出身卑微的刘二,没想到自己竟然有机会给“那一位”做事,于是干劲十足,表现出色,而正是因为如此,“组织”才做出决定,让他有机会进入门槛极高的日兴昌柜坊做事。

    日兴昌柜坊,实力雄厚,不要说最大的东家,就是其他东家,个个都是腰缠万贯,日兴昌的大小掌柜和驵主,在别人面前腰骨都能平白硬几分。

    能入日兴昌柜坊做事,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情,但却没那么容易。

    刘二没想到自己会被“组织”认可,更进一步为“组织”效命,而当了日兴昌柜坊的驵主后,只要“业绩”出色,收入那可是不成问题的。

    但要做好可不容易,因为在河南州郡,日兴昌柜坊没有根基,一上来就大规模开展放贷业务,放的还是断人财路的青苗贷,可想而知阻力会有多大。

    刘二自己,就经历未遂暗杀十五次,有五次被箭矢射中胸膛,要不是胸口有铁板挡着,他就已经死了。

    这还没完,暗杀是暗杀,袭击是袭击,他经历袭击三十六次,其中三次被袭击者近距离攻击,亏得护卫们奋力反击,才让他接连逃过大劫。

    日兴昌在河南的掌柜、驵主,从春天到秋天,伤亡过半,可以说是用生命撑起了日兴昌在河南的“业务”,而面对疯狂挣扎的各地豪强,日兴昌的反击同样犀利。

    袭击者,基本上都被日兴昌用各种手段灭全家,甚至灭族,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刘二就亲自确定了几个目标,看着对方死全家。

    如此刺激的经历,让先前只会带着人寻欢作乐的西阳城帮闲刘二,蜕变为谈笑间杀人的日兴昌驵主,两种感觉,完全不同。

    而他因为表现出色,业绩排名前列,被柜坊表彰、重赏之余,还和其他几位表现出色的掌柜、驵主一起,到总管府署等候亳州总管的接见,以此殊荣作为鼓励。

    而亳州总管,就是“那一位”。

    想到这里,刘二再次激动起来,看看厢房里的挂钟,时针指到十四点五十七分,还有三分钟,就该轮到他了。

    刚来官署时,刘二就得吏员提醒,说总管接见属下、客人时,因为要见的人很多,所以每见一个人,都严格按照规定时间开始和结束,不早不晚,基本上不会延时,免得影响接见后面的人。

    所以,一会见到总管,不光要有问必答,还得长话短说。

    刘二谨记于心,眼见着自己入见的时间就要到了,愈发紧张起来。

    敲门声起,一名吏员推门而入,带着他出去,走在回廊上,拐了几拐,来到一处小院,见着院内站着几名正在低声交谈的官员,又有侍卫按刀而立,刘二愈发紧张起来。

    吏员让他在檐下等候,入房禀报,随后带他入内。

    见着书案后那名身着官服的年轻人,得吏员告知这位就是亳州总管,刘二激动万分,在吏员的示意下行礼他没有一官半职,是白身平民,见官可是要行大礼的。

    吏员退出,关上房门,房内就剩刘二和亳州总管、豳王宇文温。

    宇文温看着面前的男子,抬手示意:“坐。”

    刘二抑制着心中激动,赶紧拱手:“多谢大王,草民不敢坐。”

    宇文温笑了笑,没有纠结这种事,开口问:“刘驵主?”

    “草民在。”

    “你的表现不错,寡人很满意,来年有信心继续完成放贷么?”

    “回总管...大王,草民有的!”

    宇文温看着刘二,继续问:“这么有信心,是因为和各地豪强打好关系了么?”

    “回大王,那不是一回事,日兴昌在河南放贷,明摆着断了许多豪强的财路,人家面上笑嘻嘻的,心里不知道有多恨,靠这些人,靠不住。”

    一说到放贷、豪强,刘二就来了精神,也没那么紧张了。

    宇文温对此很满意,这个刘二的心里应该对现状很清楚,行事时不会盲目乐观,不然迟早会被人算计。

    日兴昌和某些地头蛇,可是有“杀父之仇”,日兴昌的展柜和驵主们明面上和对方谈笑风生没问题,但若是暗地里不提防,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寡人听说了,你历经未遂暗杀十五次,袭击三十六次,死里逃生,命很硬。”宇文温缓缓说着,日兴昌提交的‘报告’,他已经熟记于心,所以对于这位刘驵主的经历很熟悉。

    “但俗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你不一定每次都那么好运气,恐怕....”

    刘二闻言哈哈一笑:“大王,草民烂命一条,得日兴昌抬举,做个体面人,已经心满意足,真要有那么一天,那都是命,没什么好抱怨的。”

    “好,很好。”

    宇文温说完,再次抬手示意:“坐,刘探员。”

    “刘探员”三个字,让刘二如遭五雷轰顶,随即泪流满面,跪地向宇文温行礼:“草...属下拜见大王!”

    宇文温看着磕头的刘二,点了点头:“漱芳斋主的报告,寡人看了,刘探员的表现不错,故而如今可以转正,恭喜了,刘探员。”

    “是.是...属下愿肝脑涂地,为大王出生入死!”

    “好了,平身。”

    “是..是...”

    刘二激动万分,长久以来的一个疑虑,今日终于得到答案,他一直担心,担心所谓的“组织”,可能和“那一位”没关系,万一是有人打着王府的名头骗他,那就不妙了。

    刘二,是“漱芳斋主”发展的“探员”,一直处于“试用期”,他和对方是单线联系,无法求证对方所说是否是真的。

    所以刘二一直都在担心,自己可能是被人蒙骗,但他这样的机会却很难得,所以虽然心中有疑虑,却一直兢兢业业的做事,完成“漱芳斋主”下达的命令。

    如今,他得“那一位”亲自召见,而对方亲口点明了他的身份,事情已经很明显:漱芳斋主没有骗他。

    高高在上的豳王,借着接见日兴昌柜坊掌柜、驵主的机会,顺便接见他这个“刘探员”,并且亲自对他说,可以“转正”了,这怎么不让刘二激动。

    “刘探员,你既然已经转正,那么权限也会增加,具体事宜,漱芳斋主会和你联系,然后详细说明。”

    “是,是!”

    一旁的座钟忽然响起来,意味着接见时间到,宇文温示意刘二起来,不忘交代:“注意一下仪容,不要出去后让人看出端倪。”

    “是!”

    激动不已的刘二告退,宇文温看着刘二离去的背影,颇为满意。

    他,就像一只硕大的蜘蛛,每日里忙个不停,一直都在忙着织网,而他织出的网,不仅是利益交错的大网,还有情报网。

    别人都看得见豳王温生财有道,以日兴昌为“织机”,织起一张巨大的金钱网,但很少有人知道,他发展的情报网,规模已经大到何种程度。

    终有一日,大部分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被他这只“不正常”的蜘蛛,来个某种意义上的“一网打尽”。

第三十六章 泪水

    走出总管府署的刘二,只觉得恍恍惚惚,走起路来轻飘飘的,幸福来得太快,让他猝不及防之下,几乎止不住泪水,走在回廊间,有几次差点撞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其他同行人员只道刘二和自己一样,得大王接见,激动万分之下至于情绪失控,然而谁不是如此呢?

    高高在上的豳王,今天逐个接见他们,虽然时间有限,虽然豳王只有三言两语,但对于大家来说,已经是荣幸之至。

    今日得豳王接见的人,除了表现出色的日兴昌柜坊掌柜、驵主,还有许多底层官吏,大家都是因为在今年表现出色,才获此殊荣。

    如今成绩得豳王肯定,这意味着除了获得不菲的奖赏之外,日后在仕途上的发展也会不错。

    小官小吏们知道豳王一贯奖惩分明,自己表现好,那么豳王接下来必然会对他们另有任用,故而一个个期待不已,而对于日兴昌的掌柜和驵主们来说,这意味着自己入了“法眼”,日后受柜坊重用的机会少不了。

    进出官署的吏员们,见着这些人时不时嘿嘿傻笑的模样,不由得莞尔,今年大家努力了大半年,如今到了秋天,风调雨顺,又是个收获的季节,总管府署不吝于发放各种“补助”和“福利”,这让许多人都很激动。

    奖惩分明的豳王是他们的上级,如今言而有信,大家表现好,奖赏很快就能兑现,亳州司会已经核准了总管府署上报的各项“补助”,没多久,这些“补助”和“福利”就会发放了。

    比起钱财,更多官吏关注的是考核,大家这么努力,而上官的考核也很公正,如今许多人就要因此升迁,自然是喜不自禁,还有那些世代为吏的吏员,如今就要因为表现出色而由吏变官,他们为此几乎喜极而泣。

    数百年来,虽然官吏并称,但官和吏始终是有区别的,区别之大,类似于良民和贱民的区别,如今许多吏能“转正”为官,就如同贱民脱去贱籍变成良民,哪能不让他们激动万分。

    人有了奔头,日子过起来就美滋滋的,如今的总管府署官吏们,引来了秋天这一丰收季节,无论是公还是私,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了收获,心情畅快,笑逐颜开。

    在官署里的吏员如此,刘二等人亦是如此,然而同样是身处官署,有的人却高兴不起来,甚至嚎啕大哭。

    州署内,忐忑不安的囚犯们迎来了最终判罚:他们将会被流放,流放地远近不同,最远的是被流放到数千里之外的岭表,刑期三到十年不等。

    岭表,有名的烟瘴之地,外地人去那里能否活过一年都不知道,更别说官府是让囚犯们乘坐海船南下,若倒霉的话甚至连岭表都没到,就在半路葬身鱼腹了。

    许多囚犯听得这一结果之后,要么放声大哭,要么瘫倒在地,为这种生不如此的刑罚而悲痛欲绝,心中悔不当初。

    年初,有官府做靠山的日兴昌柜坊在河南各地发放青苗贷,利息很低,低得让人不敢相信,面对这所谓的“利民贷”,各地许多百姓却将信将疑,不敢去贷。

    日兴昌柜坊,位于山南黄州,不是河南本地的柜坊,许多一辈子都没离开家乡的人,根本就不敢相信日兴昌柜坊真的是好心放“低利贷”。

    他们总觉得日兴昌是在骗人,即便日兴昌的掌柜、驵主、伙计们不断的宣传,说青苗贷多么多么的划算,即便官府也说日兴昌不是骗子,但很多人依旧不敢相信。

    更有甚者,有不明真相的平民,被一些谣言所迷惑,被一些人鼓动,认为日兴昌柜坊是人贩子,骗子,群起而攻之。

    各地接连发生围攻、殴打日兴昌柜坊掌柜、驵主、伙计的事件,事态严重的,甚至闹出了人命,把日兴昌的人殴打至死。

    闹出了人命,各地官府自然不会善罢甘休,派出兵马四处搜捕行凶之人,为此牵连甚广,一时间各州郡牢狱人满为患。

    对此,许多参与围殴的百姓不以为然,大家都觉得当时自己只是凑热闹,不是主谋,也没有亲手打死人,更别说“法不责众”,官府不会把没有亲手杀人的自己怎么样。

    现在,判罚出来了,基本上除了真的只是围观的那些人之外,其他人全都被处以流刑。

    流放的距离有远有近,近的,不过是从一个总管府流放到另一个总管府,到那个总管府的纺织局名下纺织作坊去干活,当纺织工。

    远一些的,是被流放到山南黄州,同样是在纺织作坊里做事。

    这两处流放地,还算是好的,毕竟只是在纺织作坊里干活,累是肯定的,但好歹距离家乡不算太远。

    而最严重的,就是被流放到岭表广州,被流放的人们从此远离家乡,死后变成孤魂野鬼,无法落叶归根,不得和祖宗们在一起。

    此时,州署里哭天抢地的囚犯们被士兵一个个带下去,待得验明正身之后,分别关押,从明日开始,他们就要前往不同的流放地服刑。

    囚犯们排队来到一处小院前,以十人为一批,进入院内,分别由吏员核对身份,等着“各奔东西”,队伍之中,等待验身的陈树神情恍惚。

    不知等了多久,他和九个囚犯被带入院子,被人带进院内一排房间中的一间。

    陈树从亮堂堂的院子走进光线较差的房间,眼睛有些昏花,待得他的双眼看清房内情形时,不由得一愣,随后松了口气。

    坐在书案后的吏员,看着他,随后低声笑起来:“一转眼,都三年了呢,阿树。”

    “是啊,说好一年,结果又加一年,临到头了,再加一年。”陈树平静的说着,脸上已经没了进来时那恍惚的模样。

    “这不是没办法么?”

    吏员说着,声音越来越低:“三年了,欢迎回来,只是王府已经搬到小黄,你这一去黄州,西阳城里的王府可冷清许多。”

    陈树,是当年大王收养的孤儿,奉命潜伏河南,执行特别任务,后来因为形势需要,迟迟不得回府。

    今年初,日兴昌柜坊要在河南各地发放青苗贷,阻力重重,于是潜伏的陈树根据“组织”的命令,开始搞事。

    他想方设法鼓动那些对日兴昌柜坊放贷行为不满的人,挑唆对方闹事,是为“欲擒故纵”,提前激发“可控”的冲突。

    “组织”把这种行为叫做“钓鱼执法”,还专门培训大家,如何高效的鼓动别人闹事,陈树是其中成绩突出者。

    如今,陈树让许多对日兴昌心怀不满的人大规模闹事,却在事前把消息传出去,以至于这些人被官府一网打尽,不仅要坐牢,还要被流放。

    而他自己,也被官府抓了,判了流刑,服刑地是黄州西阳,要作为官奴,在西阳的纺织作坊里干活。

    实际上,是以另一种方式“回来”。

    陈树的“上级”兼昔日王府的同伴,如今就坐在他面前,提前欢迎他回来,还告诉他一个好消息:“阿树,恭喜了,大王亲自批的条子,让你成亲。”

    陈树听得是郎主批准他成亲,激动之余不由得期期艾艾,因为他在想新娘是不是“她”,却怕不是“她”。

    “她一直在等你,没有到小黄,如今在西阳城外庄园里做事,等你到了西阳,再入王府,郎主说了,择个良辰吉日,让你二人成亲。”

    听得是她在等他,陈树几乎要喜极而泣,他还以为她已经忘了他,嫁给其他人了。

    他和她,都是大王收养的孤儿,从小在王府(公府)长大,而依着惯例,长大的孤儿、孤女只要相互间两情相悦,时机合适就能成亲。

    泪如泉涌的陈树,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那吏员见状,猛地拍了一下书案:“大胆刁民!犯了王法,官府只是流放你到黄州,有何好伸冤的!”

    话音刚落,陈树嚎啕大哭起来,泪水夺眶而出,哭得撕心裂肺。

第三十七章 泪水(续)

    小黄城内一隅,一处酒肆、食肆、戏场聚集的街坊内热闹非凡,许多南来北往的商旅,以及城中居民,还有官军将士,都在坊内各处挥洒着金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处街坊,是上半年刚改建完毕,别称“吃喝玩乐一条街”,又名“黄州坊”。

    之所以有如此称呼,首先是因为这个改建过的街坊,汇集了许多黄州商贾开设的邸店,各邸店出售大量黄州特产及货物,包括书籍、纸张、香皂、玻璃器皿、白瓷等。

    这些邸店销售的货物之中,还有山南荆襄以及洞庭湖、彭蠡湖地区的特产,吸引了亳州各地客商前来进货,人气极旺。

    其次,因为有大量黄州客汇集,且这里开设的食肆、酒肆,多以黄州以及荆襄地区风味饮食为主,在亳州显得分外突出。

    又有精彩的西阳皮影戏也在坊内戏场上演,吸引了小黄及周边百姓前来观看。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日兴昌柜坊分号,以及几个新开设的柜坊坐落于附近,纷至沓来的商旅,给这处里坊带来了更多的人气。

    大家都知道日兴昌柜坊总号在黄州,所以把这本名“兴安坊”的街坊,称为“黄州坊”。

    此时,摆阔请酒的李靖李都督,就在坊内“云来酒肆”里请客,请他的部下喝酒。

    今日李靖领兵回城,到总管府署复命之后,闲来无事便请客,来个一醉方休,随他回城的部下五十余人,悉数在场,酒肆掌柜见着肥羊...老主顾如此豪气,喜上眉梢之际,给“李都督”打了九折。

    李靖家中排行第三,如今年过二十,未成亲,在亳州任职,亲人不在身边,没了兄长李药王成日里嗦,李靖无拘无束,正是“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的快乐单身生活。

    他最近数月的收入,基本上都花在请客吃酒上。

    此时,按老规矩,李靖要了个“大厢”,点了十几桶俗称“马尿”的新酿麦酒,大家一入座,吃了几个黄州包子垫肚子之后,每人连干杯“马尿”。

    这种新式酿酒法酿出来的麦酒,风味有些奇特,初喝时只觉像尿一般难喝,故而得名“马尿”,但喝惯了便会觉得不错,所以在小黄渐渐流行开来。

    官军将士尤为喜欢喝,反正这是酒,总比喝水要显得豪迈,而回城的将士们,在不误事的情况下,都喜欢到酒肆喝上几杯“马尿”,消磨时光。

    此次都督李靖在酒肆摆酒,当然不是仅仅为了这杯中之物,他要和部下一起,庆祝此次剿匪胜利归来。

    他们剿的匪,主要是马匪,这些马匪来源复杂,有去年大战之后的溃兵,有本就流传各地的积年马匪,也有趁火打劫的豪强武装,还有亦农亦匪的所谓“平民”。

    马匪来源复杂,而参与剿匪的官军成分也多,有正经战兵,诸如李靖所部,也有州郡兵,还有各镖行、商队派出的骁勇之士,在总管府的安排下,和青、徐、豫三总管府的队伍一道,清剿马匪。

    东至东海之滨,南至淮水北岸,西至大别山山麓,北至黄河南岸,这一广阔的河南之地,变成另外一个战场,官军和马匪展开猫捉老鼠般的追逐。

    历时大半年,曾经猖獗一时的马匪,渐渐被官军清剿殆尽,漏网之鱼也躲起来,不如往日嚣张气焰,参与剿匪的将士之中,许多人都已立下功劳。

    眼见着即将秋去冬来,而自己辛苦大半年,一番奔波就要有了回报,许多人喜上眉梢,借着回城复命的机会,在“黄州坊”于同袍饮酒作乐,好不快活。

    李靖即将凭借军功晋位帅都督,所以今日请客,也有“答谢”部下鼎力支持的意思在里面。

    既然是答谢,李靖当然要多喝几杯,接连十几杯“马尿”下肚,又转去厕所“更衣”几次,李三郎散去酒劲,继续和部下把酒言欢。

    李靖熟读兵书,立志驰骋沙场,马上取功名,但抱负不仅如此。

    如有机会,他希望能为国平定四方,能如前汉冠军侯那样,封狼居胥,名垂青史。

    如今这大半年虽然只是剿匪,但对李靖来说,却是难得的锻炼机会。

    两军列堂堂之阵,在沙场之上交战,这是打仗;而数十规模的小股骑兵追逐、伏击与反伏击,这也是打仗。

    小股骑兵交战,对于骑兵的个人技艺要求很高,对于将领的指挥、判断、应变能力要求也很高,李靖这大半年来,带着部下和凶残狡诈如狼的马匪作战,吃过亏,也流过血,但都笑到了最后。

    实战的不断磨练,让李靖对于骑兵的指挥和作战有了很多心得,这样的心得对于他来说很宝贵,那可是在书本上是学不来或者体会不到的。

    而带兵的经验,也只能靠实战不断积累,才能有质的变化。

    看着面前一个个喝得满面通红的部下,看着一个个从恶战里磨练出来的优秀骑兵,李靖颇为自豪:这是他的部下,可以生死相依的部下。

    举起竹筒所制酒杯,李靖大声喊道:“来,再干一杯!”

    杯中酒一饮而尽,酣畅淋漓,有人酒劲上涌,随后把酒杯往窗外一扔,激起窗外数声叫骂声:“妈的谁乱扔酒杯啊!”

    李靖探头出去,正要向对方道歉,却听对方问:“原来是李都督?”

    他定睛一看,原来是已经晋升为虎林军骑兵统军的刘波儿,带着几个从外面路过,被酒杯砸中。

    一身酒气的刘波儿见着李靖,不由得激动起来:“李都督!此次剿匪被你抢了功劳,今日怎么着都得请客吧!”

    李靖豪气冲天的说“好”,他觉得刘波儿几个即便再能喝,也不过是几个人而已,所以即便再破费一二,也承担得起。

    然而没多久,他便傻眼了:刘波儿此来可不止带个几个人,还有数十号人正分散在隔壁几个酒肆吃酒划拳,听得“李都督请客”,都笑眯眯跑过来敬酒。

    不仅如此,豳王帐下“夜不收”,也有数十号人在酒肆吃酒,还刚好是李靖认得的卢勿吉等熟人,他们听着“李都督”摆下“酒坛阵”,便抱着酒坛要来“踏阵”。

    看着一帮人笑眯眯的样子,李靖觉得后背凉飕飕,第一次体会到“囊中羞涩”是何感觉,然而话已经说出去了,断没有食言的道理。

    酒肆掌柜闻讯赶来,亲笑眯眯向李靖行礼:“李都督,本店小本生意,本来是不赊账的,不过李都督是本店老主顾,此次就破个例好了。”

    “好..好...”李靖支支吾吾答应着,不知该哭该笑,这一赊账,他日后数月的收入怕是都要折在里面了。

    但看着大家欢聚一堂,推杯换盏,李靖真的高兴,有部下瞥见他眼角些许溢出的泪水,只道是因为高兴而流。

    当然这泪水具体是为何而流,也就只有李都督自己知道了。

第三十八章 歪理邪说

    上午,亳州司会元岩,正带着官吏们对账,核对市舶司、河南道织造司交上来的账簿,除此之外,还有日兴昌柜坊发放青苗贷的账,因为事关重大,同样要对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元岩要在限期到来之前,将这些账簿核对完毕,然后根据事实,写好奏章,上报天子。

    因为责任重大,所以元岩不敢有丝毫马虎,这几日都坐镇官署,现场监督官吏们对账,一旦发现问题,必须马上报给他,他立刻处置。

    对账,涉及到算数,本来算数是一件很安静的事情,毕竟筹算的过程中,不会发出太过嘈杂的声音,然而此时的元岩,却被吵得有些烦躁。

    罪魁祸首,就是他部分正在算账的下属,这些官吏算数用的是珠算,算盘珠拨起来噼里啪啦响,有人说这声音听起来很悦耳,但对于元岩来说,这就是杂音。

    自古以来,筹算一直处于算数的主流地位,珠算,虽然时有耳闻,但对于元岩来说,这就是旁门左道。

    虽然珠算确实有优点,在大批量算数时,速度确实比筹算快,但只要有“吵”这个缺点,元岩就不能接受,他觉得算数本来是一件很郑重事情,算盘声起,就变得市侩起来。

    各地的商贾们已经开始流行用算盘算数(珠算),而算盘珠噼里啪啦响的声音,据说就像铜钱碰撞的声音,元岩觉得这样的比喻太市侩,故而对于珠算的排斥又多了几分。

    但他不得不承认,珠算算数确实高效,经过不断改良的珠算口诀,能够有效提高珠算的计算速度,会珠算的吏员越来越多,极大方便了他对账、核账。

    然而元岩还是不喜欢珠算,他实在受不了打算盘时发出的声音,索性转到隔壁去了。

    隔壁房间内,河南道织造副使颜之仪正在看书,见着元岩入内,只道结果出来了,却得知对方是“避难”而来。

    元岩和颜之仪是老相识,多年前就同在御前听命,当然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如今回想起来让人唏嘘不已。

    宣帝在时,元岩和颜之仪都是内史,掌机要,时常陪伴天子左右,亲眼看着这个年轻而任性的天子,是如何为所欲为,如何折腾国家。

    元岩和颜之仪为此进谏过几次,效果寥寥,对方根本就不听谏,我行我素。

    而如今,又有一位年轻人的行事风格类似,不过让元岩和颜之仪稍微松口气的是,这个年轻人还算讲道理,只要自己能用道理说服对方,对方就一定会听,一定会改。

    前提是自己说得过对方,说得过对方的歪理邪说。

    这个人,当然就是亳州总管、河南道巡察大使、河南道织造使、市舶使、豳王宇文温。

    元岩不知道老熟人颜之仪怎么看豳王,反正他觉得豳王和宣帝有些像,自以为是,高傲自大,行事以违反常例为荣,还不知悔改。

    元岩觉得豳王如今这种讲道理的表现,搞不好是装给杞王看的,若杞王在时还好,若杞王不在了,那很难有人能制得住豳王,即便是继任的杞王也不一定有把握制得住。

    这一点,和当年的宣帝相仿,武帝在时,时为太子的宣帝老老实实,等武帝不在了,继位的宣帝就原形毕露,肆无忌惮。

    这是元岩心中下的结论,当然不会和任何人说,但自从他看了一套书,对豳王的观感有了变化,那套书名为《教学大纲》,正是颜之仪现在正看着的书。

    《教学大纲》,是豳王宇文温主持下,由刘炫、刘焯等知名经学大家编著的一本教学纲要,对于不同阶段需要掌握的知识点,进行了归纳汇总。

    如果学子按着这套《教学大纲》所述内容,购买相应的教材,在老师的指导下,按照《教学大纲》中的“大纲”进行循序渐进式的学习,这名学子在十余年后,就有很大几率成才。

    如此一套《教学大纲》,豳王到底是基于什么想法才会极力主持并编制出来的?

    元岩之前想不通,但现在大概想通了,因为朝廷如今屡次在黄州举办考试,以考试成绩选拔人才,而豳王命人编制的《教学大纲》,正是这种考试选拔制度的一件利器。

    如今,元岩和颜之仪手头上都有一套《教学大纲》,原因不是他们对这套书感兴趣,而是因为肩负重任,必须熟悉这套书。

    朝廷特许河南道巡察大使、豳王温,组织青、徐、亳、豫四总管府于秋后在各自治所举办考试,为朝廷选拔人才,同时彰显朝廷求贤若渴之心,让河南各地英彦有报效皇朝的机会。

    这次考试,五位主考官之中,除了朝廷任命的两位,其他三位,便是河南道巡察副使乐运,以及元岩、颜之仪。

    以他三人的才学和名望,主持如此考试并无不妥,问题在于考题的拟定,因为主考官实际上不能决定所有考题。

    考卷上的考题,大多数都是从“题库”里“随机抽选”,而所谓“题库”,其内容都来源于《教学大纲》里记载的所谓“知识点”。

    那么作为考官,至少要熟悉这套《教学大纲》,由自己出的题目,难度不能超过《教学大纲》的难度范围。

    对于这种出题方式,元岩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他认为若日后考试选拔成为常态,甚至制度化,那么长此以往,会让学子变成只会应付考试的书呆子,为了考试而读书。

    但他不得不承认,这种出题方式比较公平,至少对于寒族学子来说,比较公平。

    有了《教学大纲》作指导,寒族学子读书时,能够少走弯路,用比较短的时间,花比较少的精力,掌握更多的知识。

    由此,元岩对于豳王的看法,有了比较正面的变化,对方虽然时常语出惊人,言行出格,但好歹脚踏实地在做事。

    豳王口中的歪理邪说,如今看起来,好像也有些道理....

    元岩看着自己案上那套《教学大纲》,陷入沉思,就在这时,吏员入内,给元岩和颜之仪带来了对账结果:

    截止五日前,河南道织造司(含下辖各分局),纺织的麻布,去掉百匹以下的零头,共计七十一万八千五百匹,核对无误。

    元岩得报,愣了一下,随后向一旁的颜之仪笑道:“七十一万余匹!颜公,这可是了不得的数字啊!”

    。。。。。。

    “真没想到,河南织造司今年纺织出麻布七十一万余匹,这可真了不得...”

    长安皇宫,暖阁内,宇文乾铿边吃点心边感慨,坐在一旁的千金公主笑道:“豳王不是在议事疏里,就此进行了详细阐述么?更何况元公、颜公是决计不会被人糊弄的。”

    “朕知道,只是..太不可思议了...”

    宇文乾铿依旧感慨着,河南道织造司今年秋天交上来的“成绩”,出乎许多人意料之外,就连他也有些不敢相信,因为“七十一万余匹”这个数字,确实不同寻常。

    饱经战乱的河南一地,今年就纺织出七十一万余匹麻布,这意味着什么?

    大象元年时,天下各地出产的麻布,粗略总量不过堪堪百万匹出头罢了。

    十年战乱,百废待兴的河南,麻的种植面积比起十年前,即便多了,也多不了多少,然而河南今年就纺织出几近当年全国一年麻布产量七成的麻布。

    这数字要么是有人造假,要么就是...

    就是豳王的“歪理邪说”,还真就有可取之处。

    豳王宇文温在《织造议事疏》里,对于今年河南道织造司的“成绩”为何如此优秀,做出了详细的解释,简而言之,豳王不会法术,不可能凭空变出来那么多麻以用来纺布,靠的自然是“经济手段”。

    河南各地,强宗著姓众多,这些地头蛇名下有大量佃农、庄客以及土地,而在官府的统计之中,其名下人口、田产基本上是未知数。

    可能官府的黄簿里记载的是“某家庄有田两顷”,而实际上“某家庄”却有田两百顷。

    所以,官府历年统计的麻布纺织量,和实际产量相比是大大偏低了。

    如今,河南道织造司用“经济手段”,将原本不被统计在官府账簿上的麻产量,成功纳入织造司的“采购”中来,于是乎就有了今年纺织麻布几近全国七成的这一惊人结果。

    看着这一出色的成绩,宇文乾铿自然颇为感慨,他觉得豳王不仅会打仗,还经营有道,确实是国之栋梁。

    千金公主见着弟弟心情不错,自己也很高兴,虽然日兴昌柜坊前不久兑现了她投资青苗贷的本息,但她高兴的不是获利,而是豳王表现出色。

    豳王明着向她送礼,而她受其所托,在天子耳边“吹风”,如今豳王表现出色,那就说明她吹的风不是歪风,不怕别人嚼舌头。

    想着想着,千金公主心中愈发高兴起来,因为她的弟弟、大周天子,就要册后了。

    皇后,是国公梁士彦的孙女、晋熙郡公梁叔谐的女儿梁氏,册后该走的流程都已进行得差不多,而晋熙郡公梁叔谐如今凭借后父的身份,已进位英国公。

    再过几日,天子便会遣使迎接梁氏入宫,从那时起,大周就要有皇后了。

    这场婚姻,当然有一番考虑,千金公主知道弟弟这算是为了掣肘杞王,才最后选定的人选。

    能把国公拉拢过来,至少能让杞王“冷静”一些,不要被小人撺掇做出后果难料的事来。

    千金公主不知道弟弟的选择其效果如何,但终归是在努力,她则期盼天子和杞王能够共存下去,不要走到那一步。

    宇文乾铿大婚在即,加上近来好消息不断,自然喜上眉梢,和姊姊又说了一会儿话,忽有宦官匆忙而来,他见状便问:“何事如此匆忙?”

    “回...回陛下!方才国公府长史派人来报,说、说...说国公薨了!”

    千金公主闻言一愣:“啊?你说什么?”

    “国公薨了...”

    宦官带来的噩耗,让千金公主如遭五雷轰顶,她没想到自己弟弟怎么如此...如此倒霉,上次是这样,这一次还是如此。

    见着弟弟呆若木鸡的样子,千金公主不由得黯然神伤,姊弟俩相对无言,一旁侍立的宇文化及默默退出阁外,示意一名侍卫跟着。

    两人转到一处无人角落,宇文化及低声说道:“一会出宫,就和那边说进展顺利,依计划行事。”

第三十九章 意外?

    “今天好运气~老狼~请吃鸡呀~啷个里个里个啷....”

    豳王宇文温,哼着怪异的小调,独坐书案后看着公文,今日刚到官署不久,他就收到了从长安传来的消息:国公梁士彦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宇文温如今哼着这小调,当然不是有什么幸灾乐祸的想法,纯粹是闲得无聊。

    当然,国公去世,他倒是可以稍微松一口气,因为天子的婚事就此泡汤,长安那边的形势,大概会稍微平静一些。

    天子即将册立的皇后,是国公的孙女、英国公梁叔谐的女儿,梁士彦去世,身为儿子的梁叔谐得守孝,身为孙女的梁氏女也得守孝。

    一切,就像当年一样。

    那年,蜀王尉迟迥的孙女、胙国公尉迟顺的女儿尉迟明月,即将入宫为后,结果尉迟迥去世,天子的婚事为此延后一年。

    如今,天子很倒霉,新娘的娘家出事了,那么天子要怎么办?

    若是急着册后,必然引来汹汹物议,对于梁家的名声来说也不好。

    或者,依“先例”,将婚期延后一年?

    那就意味着,接下来的这一年,长安风平浪静,宇文温便能在河南专心“种田”了。

    天子册后,皇后人选向来有讲究,不是光看皇后漂不漂亮,还得看其娘家人的地位和实力,而对于如今的天子来说,引入外戚掣肘杞王,是很合适的选择。

    甚至可以说是阳谋,堂堂正正的阳谋。

    天子不选世家门阀的女郎,而是选国公的孙女,实际上选得很好,既不会刺激杞王,也有把握引入稍微像样的外戚。

    国公梁士彦,武帝朝时便受重用,曾经孤军守晋州,独抗齐军围攻而不失城池,有战功,有名声,也有门生故吏。

    大象二年时,梁士彦给杨坚把持的长安朝廷效命,当时还任主帅南征,讨伐占据安州、襄州的杞国公宇文亮,结果在在决战时败得很惨。

    后来,隋国建立,梁士彦成了隋臣,境遇不佳,于是为宇文亮说动,做了周军的内应,为山南周军攻入长安立了大功。

    从那以后,“反正”的梁士彦便站在宇文亮一边,和尉迟氏明里暗里对抗。

    在之后的大战之中,梁士彦出力颇多,还率军收复蜀地,击杀伪益州总管席毗罗,如今在朝中,地位自然是不用说的,天子引其为外戚,理所当然。

    梁士彦和杞王关系不错,所以立其孙女为后,此举至少看上去不会太过于针对杞王,而杞王也不好从中作梗。

    而梁家成了外戚,就免不了和天子有了较为密切的联系,至少偏向天子的可能性要高于偏向杞王的可能性,那么以梁家为依仗,天子可以适当的聚拢一些文武官员。

    形成一个政治势力,至少能掣肘一下杞王。

    所以,从权力博弈的角度来说,天子选择梁家的女郎为皇后,确实不错。

    然而国公忽然去世,让天子的努力化为泡影,因为梁士彦辞世,梁家的实力瞬间损失大半,对于门生故吏的凝聚力也不行了。

    即便一年后梁氏女成为皇后,天子基本别指望梁家帮他什么大忙。

    精心布置的一盘棋,被一个突发事件打翻,远在亳州小黄的宇文温在想,是不是他父兄“暴力破局”,直接让国公“暴毙”,将天子的布局轻松化解。

    父亲和兄长有如此狠毒么?

    宇文温不知道,自从尉迟氏灭亡,长安城内就暗流涌动,毕竟最大的威胁消失了之后,原本被其遮掩的矛盾就渐渐显露起来。

    那就是天子和杞王,一山不容二虎,迟早要分出胜负。

    涉及到政治斗争,手段无所谓高尚和卑鄙,那就是怎么有效就怎么来,毕竟胜利者是不会受到谴责的,而史书都是胜利者所书写的。

    杞王败了,全家都要完蛋,就连宇文温全家也跑不掉,一如当年的晋王宇文护全家那样。

    失败者的男丁全部被杀光,女眷罚没为奴,面容姣好的女眷沦为别人玩物,这就是这个时代的游戏规则,宇文温可不想自己落到那种地步。

    所以,他对国公之死,实际上是松了口气,但认为此事不太可能和杞王父子有关系,不然自己怎么会事前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如今已冬,天气寒冷,是老年人疾病频发的季节,比故蜀王小不了几岁的国公,在这种季节忽然撒手人寰,宇文温觉得是很正常的事情。

    什么呼吸道疾病、心脑血管疾病等等,他都能琢磨出几种“国公的死法”来。

    “所以,这纯属意外?”

    宇文温自问自答,他的心思完全在千里之外的长安,所以书案上的公文,实际上对他来说就是摆设。

    国公死了,天子的布局遭受重挫,大概往后一段时间行事都会低调些,或者说“收敛”些,那么对于宇文温来说,是不错的结果。

    他不希望杞王和天子那么快决裂,道理很简单,自己还没准备好。

    所以,现在他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

    长安,国公府,府内外一片缟素,自从国公薨,前来吊唁的官员及故人便络绎不绝,而天子也亲临公府,抚慰国公遗属。

    又追赠国公为雍州牧、太傅,并命有司主持国公接下来的葬礼,极尽哀荣。

    而天子的婚事,自然而然就搁置了。

    喜事变丧事,刚进位英国公没多久的梁叔谐,穿上孝服为亡父守灵,按说还要守孝三年,然而这就意味着天子的婚事要么推辞,要么另选皇后。

    但皇后人选已经定了,册后的流程已经走了大半,此时另选皇后,不合适。

    所以,数年前在邺城发生过的一幕,如今在长安再度上演,据坊间传闻,天子的婚事会推迟一年。

    但无论如何,国公去世已是事实,前往国公府吊唁的人络绎不绝,而故国公的遗属,这几日来守灵守得面容憔悴,无论是子辈还是孙辈,都哭得双眼通红。

    故国公原配已去世多年,续弦也于数年前去世,所以如今守在灵前的,是其四个儿子。

    梁士彦有五子,长子梁操,过继给梁士彦之兄做嗣子,早亡;次子梁刚,为国公世子,第三子梁叔谐,进位英国公,其女即为未来皇后。

    而梁士彦的第四子梁志远、第五子梁务,如今亦在府里守灵。

    梁家四兄弟披麻戴孝,每日接受前来吊唁之人的安慰,数日下来,面色憔悴,而小辈们也好不到哪里去。

    午后,梁操兄弟四人正与前来吊唁的客人交谈,忽然府长史来报,说杞王来了,众人为之一愣,随即赶紧起身到门前迎接。

    而这一消息,让到府吊唁的客人们,心中有些不安。

    国公薨,坊间有传闻,“据说国公之死有蹊跷,可能与杞王有关”。

    “据说”二字非常之妙,不知是谁说的,反正就把国公之死和杞王联系起来,而对于那些了解朝局背后所谓“内幕”的人来说,国公去世,受益者说是杞王也不为过。

    天子要册立梁氏女为后,明摆着就是要以梁家为外戚,借以抗衡杞王,而天子一番筹划,眼见着就要变成现实,结果国公去世,这一切就前功尽弃。

    所以有人怀疑国公去世和杞王有关,也不是无风起浪,但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没人知道。

    也许国公去世,真的只是意外而已。

    如今杞王亲自来吊唁,大家觉得对方是要摆出坦荡荡的姿态,但对方如今就要入府,在场之人当中,有心思活络者觉得莫名不安:

    万一,万一杞王在府里出了意外的话...

第四十章 意外?(续)

    “也就是说,国公真的死了?”

    “是啊,死了,没有气,死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既如此,那之前的安排?”

    “不用那么剑拔弩张了。”

    “是。”

    夜,杞王府,杞王宇文亮正和世子宇文明密谈,要对于此前做出的一系列安排进行调整,原本已经安排好的兵马可以放松些,不需要随时等着出击。

    今日午后,宇文亮亲自到国公府吊唁,虽然一切如常,但实际上他是冒着极大的风险。

    所谓风险,指的是万一梁士彦诈死,或者府里设有伏兵,那么上门吊唁的宇文亮就难逃一劫。

    为此,宇文亮事前做了周密安排,随后“以身犯险”,到国公府走了一遭,逗留了半个多时辰,想办法确认了躺在棺椁中的梁士彦是真的断了气,随后平安返回。

    而就在宇文亮抵达国公府吊唁时,宇文明在外居中调度,提前布置好的兵马已经做好了准备,国公府一旦出事,立刻驰援。

    不是宇文亮做了亏心事,以至于害怕被人暗算,实在是前车之鉴不能不防。

    他的叔叔、晋王宇文护,当年入宫时,何曾想到竟然踏上不归路,被天子亲手刺杀,命丧皇宫。

    消息传开时,年轻的宇文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无法相信,牢牢把持大权的叔叔,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铲除了。

    是啊,杀一个藩王,和杀一头猪没什么区别,一把刀就行了。

    不止周国,齐国也是这样,齐后主高纬,杀宗室,杀勋贵,费了多大劲?

    高纬杀兰陵王高长恭,只是派出使者,用一杯毒酒就做到了,而为了对付兰陵王,周军在战场上伤亡无数都不能把对方怎么样。

    高纬杀勋贵、岳父斛律光,也没什么难的,骗其入宫,然后让几个人围上去就搞定了。

    再远一点,魏帝元子攸杀权臣尔朱荣,不也是骗其入宫,靠着寥寥数人就办到了?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宇文亮不想步叔叔的后尘,所以戒备心很强。

    国公梁士彦忽然去世,许多人暗地里都认为和宇文亮有关,这让宇文亮觉得莫名其妙,因为他根本就没动过这种念头。

    国公之死,是意外还是阴谋?宇文亮不知道,但不会掉以轻心。

    武帝杀宇文护,借口是请宇文护入宫劝太后戒酒;齐后主杀斛律光,借口是斛律皇后产下一子,让斛律光入宫看看外孙。

    魏帝元子攸杀尔朱荣,借口是尔朱皇后产下一子,让尔朱荣入宫看看外孙。

    那么,国公薨,杞王到府吊唁,结果为伏兵所杀,不是不可能。

    宇文亮知道,天子要以梁家为外戚,明摆着就是要掣肘他,而他还不好反对,那么和天子结了亲的梁士彦,诈死后引他到府吊唁,然后伏兵尽出的可能性不是没有。

    若真如此,该怎么办?

    宇文亮的选择,是以身犯险,但不会带着世子宇文明一起去,他入国公府,宇文明在外调兵遣将,一旦出事,该杀的人就杀,即便是天子也不例外。

    而他,若是不幸死于国公府,便以鲜血洗净世人双眼,让大家看清楚,是谁负了谁。

    宇文亮想得很明白,他有两个很出色的儿子,一个在内,一个在外,潜在的对手无论是在长安城里搞阴谋,还是在外搞“勤王”,都没有胜算。

    所以即便牺牲自己,也划得来,到时候儿子有了“为父报仇”的名义,可以在长安城里大开杀戒,清除异己,为坐上那个位置扫平障碍。

    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若国公的去世只是意外,那么他到府里吊唁,也能显得自己坦坦荡荡,让谣言不攻自破。

    如今,宇文亮亲自确认了梁士彦已经去世,而他平安从国公府归来,说明梁士彦的去世确实是意外,那么接下来,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需要太过敏感。

    宇文亮可不想疑神疑鬼多了,不等别人算计自己,自己就得了心疾,哪天一不留神发生意外,心疾发作一命呜呼。

    父子俩谈了一些事情,话题随后转到河南道织造司的政绩上来,河南道织造司今年竟然纺出了七十一万余匹的麻布,几乎占往年全国麻布产量的七成,这让宇文亮颇为惊喜。

    然后想到了孙子宇文理。

    宇文理如今已就任益州总管,在成都上任,而成都有天下闻名的蜀锦,从汉时起就名声鹊起,至于成都得名“锦官城”,如果宇文理能大幅提高蜀锦的产量,可是不错的政绩。

    宇文亮觉得,侄子(次子)宇文温在黄州经营多年,黄州纺织业十分发达,连带着河南道织造司表现出色,那么若是宇文温能大力支持宇文理,那可是让宇文理快速出政绩的好办法。

    有了河南道织造司,也可以来个山南西道织造司,在成都城外建水力纺织作坊,也在年底来个“惊喜”,真的很不错。

    宇文明觉得父亲的设想很好,他自己作为父亲,也希望儿子有出息,能在数年之内拿得出像样的政绩来。

    “事不宜迟,你马上写信,和二郎商量一下,商量一下具体事宜怎么操作。”

    “是。”

    。。。。。。

    大雪纷飞,寒风凛冽,亳州小黄,豳王府内,宇文温正在看信,这是杞王世子宇文明写给他的信,对方在信中介绍了近期长安城内的一些动向,其中包括国公梁士彦去世的事情。

    宇文温从信中了解到,杞王宇文亮,数日前亲自到国公府吊唁,为此可是冒着极大风险。

    宇文亮去吊唁梁士彦,宇文明在外调度兵马以防不测,而事后种种迹象表明,梁士彦去世确实是个意外,不是猜测中的阴谋诡计。

    对此,宇文温觉得杞王真是有些太冒险了,不过如今风平浪静,倒也不错。

    数日前发生的事情,到现在已经证明,杞王去国公府吊唁不是以身犯险,不过宇文温觉得该戒备的还是要戒备,毕竟政治斗争就是这么残酷。

    斗争双方,破局的最好办法就是“暴力破局”,对竞争对手实行**消灭,如此一来,可以迅速瓦解对方的势力,有四两拨千斤之妙。

    古往今来的种种例子,无一不证实了这一点,宇文温不仅知道这个时代的例子,还知道很多后世的例子。

    譬如说唐初的玄武门之变,位于劣势的秦王李世民,在玄武门袭杀兄长、太子李建成,以及弟弟、齐王李元吉,还软禁了父亲李渊,完成了一次精彩的大逆转。

    无论是玄武门之变,还是其他政变、宫变,保护好己方主公的安全,都是重中之重,万一做不好,很容易为人所趁。

    宇文温觉得,父兄在长安,确实有必要疑神疑鬼些,免得哪天一不留神,被人实施斩首式袭击,那可就不妙了。

    毕竟,这个时代已经有了火药,满载火药的马车爆炸时,威力可不小。

    宇文温正琢磨着要不要马上写信提醒一下父兄,思路却被走进书房的尉迟炽繁打断。

    他接过对方递来的鸡汤,边喝边嘱咐:“你还是得多休息,注意身体,产后身体虚,容易染病,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尉迟炽繁点点头,坐在宇文温身边,她为夫君生下一女,如今已调养完毕。

    女儿有奶娘照顾,尉迟炽繁开始重新履行王妃职责,而她的重要帮手、妹妹尉迟明月,因为怀有身孕,一心一意“保胎”,已经指望不上了。

    “兄长的意思,是让我帮一下阿理,这忙当然要帮,不过我事情太多,所以由你协助,安排相关事宜。”

    “嗯。”尉迟炽繁得宇文温告知来信内容,知道自家要提携一下侄子,不过她如今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情:“那元日庆典?”

    “是啊,元日后天就到了,瞧我这记性。”宇文温拍了拍脑袋,笑道:“这件事,待得元日之后,再说吧。”

    说罢,宇文温收起信,开始和尉迟炽繁规划起元日庆典相关事宜。

    身为亳州总管的宇文温,按例在元日时要在官署召见属官,与大家共度新年,这是官场惯例,如无意外不能违例。

    同样,州刺史、郡太守也要在各自官署召集属官欢度新年,与此同时,京城里,天子也要召集群臣,在宫里大摆筵席,欢度新年。

    主官要招待属官,即是男人们的筵席,而主官的妻子则要招待属官的妻子们,即是女人们的筵席,所以后天的元日庆典,尉迟炽繁同样要出席,招待总管府署属官的妻子们。

    这种公众场合,繁文缛节很多,宇文温对此经验丰富,但尉迟炽繁不是很熟悉,所以宇文温不忘交代:“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凡事有规矩,按着规矩来没错。”

    “有不懂的,自然有专门负责的佐官提醒,三娘莫要担心。”

    “嗯。”

    宇文温怕尉迟炽繁担心,握着对方的手,笑道:“不要担心什么,即便有意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四十一章 元日

    清晨,小黄,早起的人们,正忙着给自家正门挂上桃符,又有人点起篝火,然后将一节节竹子投入火堆,为火所烤的竹节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给小黄营造出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元日,一年开端,四时之始,一月的开头,故而又称“三元”、“三正”。

    正是因为如此,元日是一个很重要的节日,无论天南地北,上至达官显贵,下至黎民百姓,在元日这天都要举行庆祝活动,以求今年能有一个好的开始。

    富贵之家锦衣玉食,庆祝活动当然丰富多彩,而平民之家手头拮据,但苦了一年,元日总要吃些肉,换上一套新衣服,然后烧爆竹,挂桃符,把气氛弄得喜庆起来。

    这个时代的爆竹,正是纸面上的意思,指的是被火烧爆的竹子。

    竹节爆裂的动静不像后世火药所制“爆竹”那么大,但此时全城到处都在烧爆竹,以至于各家各户的人们,在家中都能听到“噼里啪啦”的声音。

    豳王府正门,停着两辆装潢精美的马车,车上插着各色旗帜,彰显着即将乘车之人的尊贵身份,马车前后俱是身着正装的王府侍卫,以及身着铠甲的护卫骑兵。

    身着官服的豳王宇文温,携王妃尉迟炽繁登车,要前往总管府署,主持元日庆典。

    两辆马车,分别为宇文温、尉迟炽繁的车驾,之所以如此布置,因为两人身份所需:亳州总管、豳王宇文温,要在官署召集文武属官宴饮,而王妃尉迟炽繁,同样要在官署后院,召集外命妇及文武属官妻子宴饮。

    宇文温作为藩王,是河南地界身份最尊贵者,而尉迟炽繁作为王妃,同样是河南地界外命妇中身份最尊贵者,所以两人出行,当然有专属的车驾和仪仗队伍。

    即便此时尉迟炽繁是和夫君宇文温同乘一辆马车,但王妃车驾也必须随行,如此方能彰显豳王妃的身份和地位。

    所以,豳王府门前此时出发的仪仗队伍,实际上是由两队人马融合而成,规模盛大,走在街道上,气势非凡。

    一会,宇文温和尉迟炽繁分别在官署招待男宾、女宾,并主持相应庆典,两个庆典的结束时间有前有后,按惯例,女宾这边的庆典会结束得快些,那么王妃打道回府时,自然要乘坐自己的车驾,而不是留下来“蹭车”。

    这是礼制,事关朝廷的脸面,豳王夫妇可以任性、不遵守,但会被人诟病,夫妇俩不想为了些许小事而让名声受损,自然一切都按礼制来。

    元日庆典,是极其重要的公众场合,排场和着装自然有讲究,所以宇文温身着官服,该有的服饰一应俱全,王妃尉迟炽繁亦是如此。

    她身为外命妇,自然按着礼制着装,从首饰、衣着到配饰,无意不遵守对应规定。

    只是头上的发饰颇多,不好随意转动脖子,宇文温见着尉迟炽繁端坐不动、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觉得颇为好笑,以及无奈。

    为了王妃的这身打扮,王府侍女忙了半个时辰,才给王妃打扮完毕,宇文温光想想都觉得累,不过从古至“今”,女人们出门前的打扮,不都是老大难问题么?

    纯粹的打扮还算好,而相关礼制的要求可谓繁文缛节,执行起来很累人,但又不能不遵守,毕竟这是官方活动,众目睽睽之下,失礼行为可是会贻笑大方的。

    宇文温轻轻握着尉迟炽繁的手,笑了笑,示意对方不要太过紧张:“区区总管府署的元日庆典,算什么哟,日后为夫回朝为官,元日大朝会时,那场面才壮观。”

    尉迟炽繁点点头“嗯”了一声,和宇文温低声交谈起来,谈起一会要进行的庆典,谈起一些注意事项,夫妇俩都有些睡眠不足的样子,不是因为彻夜折腾,而是因为昨晚熬夜守岁。

    昨日是除夕,豳王府里热闹非凡,宇文温和家眷们熬夜守岁,自然有些睡眠不足。

    他的“家属团”有大、小十三人,大人(正室、侧室)五人,儿女八人,不过继女宇文娥英已经出嫁,所以王府里的“家属团”共计十二人。

    而不久之后,杨丽华、萧九娘和尉迟明月,又要为他添儿添女,或者宇文温再努力一下,张丽华也可能为他生儿育女。

    昨晚,宇文温和妻妾及子女在一起其乐融融,身为一家之主,见着大团圆的场面,自然很高兴,但他觉得这样不够,真的不够。

    宇文温很羡慕一个人,所以希望向对方学习,不说达到对方的成就,但至少能达到对方成就的一半,那就是有二十个儿子。

    榜样人物,是陈国宣帝陈顼,这位很能生,有四十个儿子。

    宇文温觉得大家都是男人,他自己也没什么“难言之隐”,虽然目前不是皇帝,但要养活儿子们不成问题,那么有二十个儿子,好像也不是什么很难完成的任务。

    所以,除了继续和妻妾努力之外,还得多纳妾,若以平均每人生三个儿子算,至少得有妻妾七人,并且“命中率”要高。

    任务很艰巨,但宇文温对此很有信心。

    夫妇俩正低声交谈间,马车行驶的速度放慢下来,没多久继续前进,尉迟炽繁轻轻掀起窗帘,看见窗外情形:自己所乘坐的马车,正在通过街道上的一处“关卡”。

    这座由沙袋、拒马以及数十士兵把守的关卡,宛若一个小型关隘,将街道拦腰截断,往来关卡的人必须接受检查,确认身份之后方能通过。

    当然,豳王府的车队是无需接受检查的,因为这关卡就是豳王下令设置,今日要绝对保证官署的安全。

    对于宇文温来说,这与其说是检查站,不如说是街垒,他在总管府署所在地附近主要街道、路口都布置了士兵,以用沙袋、拒马构筑的一个个街垒为依仗,展开对内对外的警戒。

    要到总管官署参加庆典的官员及宾客,必须通过街垒处军吏的检查方能继续前进,其随行人员,大部分都会止步街垒之外,不得接近官署,更别说进入官署。

    任何妄图以小股骑兵冲击官署、对豳王实施“斩首作战”的人,想要攻破这些临时设置的街垒,都得花费不小时间,基本上不可能在援兵赶来之前突破。

    精心构筑的街垒,可以让驻防的士兵有效狙击来犯之敌,特制的拒马,可以有效拦截强行闯关的马匹和马车,没有任何人可以强行突破。

    自爆马车也不行,即便有人以多辆自爆马车闯关,都不行。

第四十二章 元日(续)

    一列队伍在街垒前停下来,街垒处披坚执锐的士兵严阵以待,许多弓箭手站在沙袋垒起的壁垒后面,瞪大眼睛看着这队人马,虽然士兵们还没到剑拔弩张的地步,但也差不多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坐在马车里的河南道巡察副使乐运,对于自己的队伍被拦截并接受检查一事有些不满,不过他不打算为难前来核对身份的军吏,因为对方是职责所在,虽然增加了自己的麻烦,却不能说无理。

    今日总管府署举行元日庆典,因为亳州总管、豳王宇文温身兼数职的缘故,诸如市舶司、河南道织造司、河南道巡察大使行辕的佐官们都要到总管府署参加这一庆典。

    人一多,安全问题就很突出,所以必要的防范必须有,乐运对此很理解,不过豳王的防范措施如此之特别,让他颇感意外。

    昨日傍晚宵禁刚开始,总管府署派出的士兵给大小官员们带来了亳州总管、豳王宇文温的临时决定,说明日(今日)各官员前往总管府署时,只能在总管府规定的街道关卡穿过、接近官署。

    如果走别的街口,不好意思,对不上名单,不能过。

    另外还有要求,那就是随行人员不用太多,因为多了也没用:在经过街道关卡时,大部分随行人员都得止步,谁敢闹事,以意图不轨论处。

    这一突然通知的决定,让乐运感受到豳王的防范之心有多重,对方特地在宵禁后才派人通知,明摆着是要应对可能存在的阴谋。

    这阴谋若存在,就是有人在元日庆典,策划袭击总管府署,对特定人物不利。

    而面对临时出现的这些规定,试图袭击总管府署的人,会发现计划无法实施,也无法临时应变:宵禁开始,任何出现在小黄街头的人,都会被巡夜士兵注意到,阴谋参与者无法相互通气。

    而所谓“特定人物”,很大可能是豳王,因为豳王这大半年来在亳州总管任上雷厉风行,铲除或者整肃了许多豪强大户,肯定会被不少人视为仇寇,所以豳王加强防范理所当然。

    身份核对完毕,街垒的拒马被士兵搬开,乐运所乘坐的马车继续前进,但随行人员少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一队士兵,护送乐运的马车前往总管府署。

    而被“拒之门外”的那些随从,会得到一份“通知单”,单上有庆典结束的时间,以及巡察副使离开总管府署后,他们要到哪个街道关卡“接人”。

    如此复杂的保卫,随从们是第一次见,他们作为乐运的家仆,见过许多市面,郎主在长安数十年,自从有资格参加元日大朝会,历次入宫参加大朝会都没这么麻烦过。

    如今,郎主到总管府署参加庆典,要在指定的地方“入门”,又要在指定的地方“出门”,真让家仆们腹诽不已。

    他们觉得,区区一个小黄城,如今搞得如临大敌一般,不明真相的人见了,还以为这里是长安。

    抬头看看天色,仆人们不由得想起长安来。

    此时的长安,元日大朝会差不多要开始了,文武百官入宫的情景,一定会如往年那样,场面很壮观吧?

    。。。。。。

    长安,皇宫,距离元日大朝会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但文武百官已经陆续抵达皇宫正门-应门外,下了马车,和同僚聚在一起,低声交谈。

    顺便整理朝服,做好入宫的准备,其随从则在一旁候着,看看郎主还有何吩咐,至于官员们乘坐的马车,都已集中到制定区域停放,以免拥堵道路。

    宇文氏的周国,复古周礼,依周礼所言,王有五门,是为皋门、雉门、库门、应门、路门,故而长安城的皇宫,有五门。

    这五门是为露(路)门、应门、崇阳门、肃章门、玄武门。

    露门为皇宫之朝门,门外为外朝,而露门之南的应门为皇宫南门,是为皇宫正门,崇阳门为皇宫东门,玄武门为皇宫北门,肃章门为皇宫西门。

    聚集在应门外的文武官员,就等着时辰一到,列队入宫。

    此时天气寒冷,宫门前积雪已清扫一空,官员们都身着披风,倒也不觉得太冷,如今三五成群,议论着各自感兴趣的话题。

    当然,大家最关心的话题,就是今年是否改元。

    今年若不改元,那就是乾兴五年,但这年号是天子还在邺城、朝政为尉迟氏把持时所定,后来天子逃离邺城,来到长安之后,就有大臣上书,建议改元。

    不过朝廷去年依旧沿用“乾兴”年号,有彰显正统的意味在内,而尉迟氏去年年底走向末路,按说今年可以改元,来个“新年新气象”。

    但直到如今,天子似乎都没有改元的念头,看样子对于这个年号很满意。

    其中缘故众说纷纭,但百官大概琢磨出天子的想法,那就是乾兴年号虽然是尉迟氏把持朝政时所定,但这个年号对于大周来说,确实很吉利。

    乾兴元年(正统八年),杨逆灭亡;乾兴七年末,尉迟逆灭亡,“乾兴”二字,彰显着大周天命所在,注定皇朝大兴,还有现成的事实为佐证,不由得大家不信。

    天子屡次遇险,却屡次为忠臣义士相助,每每逢凶化吉,脱离尉迟氏控制,在长安重建朝廷,“乾兴”二字,真是再吉利不过了。

    由此,有人又开始琢磨,往深一步想:莫非天子保留‘乾兴’年号,是为了祈祷上天保佑,再度一劫?

    这种猜测只能在心里想想,可千万别不能说出来,否则被人听了去,会有杀身之祸,但如今朝中局势,明眼人可以看得出来,曾经被外患遮掩的矛盾,已经渐渐浮现。

    随着矛盾浮现,斗争也开始明显,虽然如今斗争双方还只是暗地里较劲,但迟早有一天会激化,到时候百官可就两头为难了。

    即便是现在,就有一桩现成的例子。

    天子册立梁氏女为后,明摆着就是要引外戚作为助力,结果国公马上就薨了,让天子的盘算落空,这件事到底是阴谋,还是及其巧合的意外,大家不得而知。

    反正杞王已经亲自到国公府吊唁,看样子真是问心无愧,然而朝政的走向大势,明眼人可以看得出来,那么当矛盾激化到那一步时,大家该怎么办呢?

    不知道,到时候再说呗。

    基于这样的心态,官员们议论时事之际,涉及到那个矛盾,都颇为默契的点到即止,年号的问题,没人延伸讨论。

    正议论间,一大列队伍向宫门前进,百官纷纷转头望去,见着队伍打出的旗号,知道是杞王来了。

    城门上,鼓吏敲响大鼓,预告入宫的时间即将到来,官员们纷纷列队,再次整理衣冠,等候杞王抵达,然后入宫上朝。

第四十三章 将进酒

    元日大朝会,又称元会,自古(汉)以来都是历代朝廷最为重视的排场之一,这也意味着元会的繁文缛节格外多、格外复杂,而仅仅是元日的确定,一开始就与众不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秦失其鹿,群雄共逐之,汉高祖于十月定秦,便将十月定为岁首,所以汉初的元日,实际上是在十月,而汉廷所定元会礼制,成了历代元会礼制的基础。

    后汉时将岁首定在正月,元会的礼制愈发完善。

    首先是天子大朝受贺,时辰到,钟声起,百官二千石以上,上殿称万岁。

    然后举觞御坐前。司空奉羹,大司农奉饭,奏食举乐,百官受赐宴飨,大作乐。

    魏文帝受汉禅之后,修洛阳宫室,暂时以许昌为都,许昌宫殿狭小,魏文帝在元日时于城南立观殿,以青帷为门,设乐飨会。

    待得新建宫殿落成,魏国还都洛阳,元会礼制依汉旧事。

    晋时,元会的礼制愈发复杂,讲究越来越多,排场越来越奢华,毕竟这个时代以石崇与王恺争豪斗富闻名,世家门阀出身的权贵们生活奢靡,朝廷的元会排场自然不能寒酸。

    但到了永嘉之乱后,在建康的晋国朝廷风雨飘摇,加上江左多虞,元会的排场只能降格,不再有晨贺。

    至此,天下南北对峙,各国元会之礼大同小异,无非是排场繁简有别,而对于宇文氏的周国来说,既然强调复古周礼,那自然要特别讲究。

    但再讲究,流程其实也和晋时差不多,漏未尽十刻,百官齐聚皇宫正门(应门),庭燎起,随后钟声响,宫门开,百官入宫,过露门,直抵太极殿外阶下。

    漏未尽七刻,百官于太极殿内分列完毕,漏未尽五刻,礼部奏曰:“群臣就位定”。

    漏尽,皇帝出、钟鼓大作,百官皆拜伏,当然,玉阶前有一人只是躬身行礼,不需要拜伏,那就是大冢宰、都督中外诸军事、杞王宇文亮。

    杞王宇文亮,匡扶社稷、劳苦功高,受天子殊礼,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可策马入宫,过应门,于露门下马。

    至于加九锡和假黄钺之礼,杞王拜谢,坚决不受,上谢表称,古来受此礼者,多为篡逆之臣。

    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本来是天子授予臣子的最高殊荣,汉时的萧何、霍光就有殊荣,而加九锡、假黄钺,同样是天子给予臣子的最高礼遇。

    但如今这一套殊礼,已经是权臣篡位的标准步骤,权臣有了这五项特权,接下来要做什么,大家可都能猜出来了。

    不过“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倒还好,毕竟当年天元皇帝崩、故赵王宇文招亦曾受此殊礼,所以不能说受此三项殊礼就是意图篡位。

    否则就是指桑骂槐,说故赵王有篡位之心,连带着把当今天子都骂了。

    杞王不受“加九锡、假黄钺”,也算是表明心迹,或者说避嫌,当然,杞王的真实想法到底如何,外人不得而知,但大臣们都知道,杞王在朝中的地位,自然是要有别于其他臣子的。

    所以元会时,皇帝升御座,百官必须拜伏,唯有杞王可以站着躬身行礼,杞王先行礼,百官才可以拜伏。

    眼下,在太极殿内、百官拜伏的场景下,杞王宛若鹤立鸡群一般,身影十分突出。

    待得皇帝升御座毕,钟鼓止、百官起,鹤立鸡群的杞王,才不再显得那么突出。

    随后,礼部上前,跪奏“请朝贺”,侍中赞“皇帝延杞王登”,礼部跪赞“杞王臣亮等奉白璧各一,再拜贺”,小宗伯报“杞王登”。

    藩王之首,杞王宇文亮在礼官引领下升阶,来到御座前,向皇帝行礼拜贺,皇帝起身,杞王再拜。

    皇帝坐,杞王复再拜,礼毕,在礼官引领下降阶,回到原来的位置。

    接下来,该到其他藩王行礼拜贺,然而皇朝唯二的藩王、豳王宇文温此时远在河南亳州小黄,肩负镇守重任,自然无法赶赴长安,在御前行礼,于是藩王行礼环节结束。

    六府公卿按照品秩高低,升阶御座前,依礼向天子拜贺,余下官员,则在阶前拜贺,好不容易折腾完毕,进入宴饮环节。

    又是一轮繁文缛节。

    雅乐起,藩王之首、杞王宇文亮,双手捧着斟满寿酒的酒樽,交给侍中,是为敬酒。

    侍中跪置御座前,杞王还位,自酌位前,礼部随后跪奏:“杞王臣亮等奉觞,再拜上千万岁寿”。

    。。。。。。

    小黄,总管府署,宾客如云,正在进行的元日庆典上,亳州总管、市舶使、河南道巡察大使、河南道织造使、豳王宇文温,端坐上首,接受佐官们的敬酒。

    酒,是低度酒,而且还是“传统工艺”酿造的浊酒,杯中之物浑浊不堪,还有不明成分漂浮在上面,看上去如同粪水,让宇文温忽生一种被人“喂屎”的感觉。

    他平日里很少喝这种“传统工艺”酿造、又不过滤的浊酒,但现在不能不喝,也不能喝了之后含在嘴里,乘人不备再吐掉。

    一旦这种行为被人发现,那就是极其失礼的行为,因为这可是佐官们诚心诚意、满怀祝贺之情所敬之酒,如果他不喝,后果很严重。

    严重到面前的“四大天王”可以立刻翻脸,当场指出他失礼,然后上奏朝廷,弹劾他“严重失仪”。

    本来,酒可以换成新酿酒工艺所酿之酒,味道醇厚又没有太多悬浮物,而一旁奏响的鼓乐,也可以换成宇文温精心打造的新式乐器,给他所认为的陈腐雅乐注入清新之声。

    甚至连这盛酒的酒樽也可以改成“玻璃樽”,漂亮又有逼格,但种种改变都不不行,因为与礼制不符。

    礼制的相关规定,他现在硬是要改,可以,但相关行为无一例外要倒霉。

    礼、乐制度神圣不可侵犯,宇文温可以不把如今这种他所认为“陈腐”的礼乐当一回事,就要承担后果:被人弹劾“礼乐崩坏”,被清流讥讽为“沐猴而冠”。

    加上他出了名的善于货殖生利,基本上就会被“正人君子们”认定是“人渣”,从此避而远之。

    这样不好,真的不好,所以宇文温端起那樽浊酒,在佐官们殷切的目光之中,举杯祝曰:“愿天下太平、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座下官员们亦举樽应曰:“愿天下太平、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礼毕,宇文温一咬牙,将樽中酒一饮而尽,还未及擦嘴,只觉喉咙火辣,宛若被一股邪火灼烧般,这股邪火不仅烧伤了喉咙,还沿着喉管一直烧到胃部。

第四十四章 舞蝶

    “当啷”一声,酒樽落地,天子宇文乾铿身形摇晃,身边宦官赶紧搀扶,杞王宇文亮见着天子不胜酒力,赶紧劝道:“陛下,还请歇息片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无...无妨,无妨...来,再来...接下来是?”

    一身酒气的宇文乾铿,满面通红,站都站不稳,说起话来有些语无伦次,明显已经喝醉,一旁已经举樽的公卿,见状有些为难,宇文亮则有些无奈。

    如今是宴饮,酒过数巡,按礼制还有一巡才算完,虽然天子喝的酒很淡,但量大,积少成多以至于有些过头,不过再撑过这一轮就好了。

    宇文亮不想让公卿们见着他阻止天子喝酒,以至于显得自己粗暴无礼,然后产生不好的联想,便默认宦官给天子再满上一樽酒,接受公卿们的敬酒。

    饮毕,宦官搀扶着天子归位,杞王和公卿们亦归位,乐部跪奏“请进舞”,接连奏了几次,待得天子点头,鼓乐声起,乐部又跪奏“请以次进伎”。

    伎,即是舞伎,元会之后会有“奏食举乐”,那就意味着不光有“食”的环节,还要有“乐”的环节。

    当百官食用皇帝所赐御饭、饮酒完毕,殿内就该进行载歌载舞的表演了,官员们在席间边吃边看表演,也算是天子与臣子“众乐乐”的用意之一。

    如此庄重的场合,上演的舞蹈自然不会是乐坊里的那种“暧昧”舞蹈,能登大雅之堂的歌舞,自然是端庄而不失赏心悦目的舞蹈。

    穿戴整齐的舞伎入殿,在鼓乐声中翩翩起舞,事先熏过香药的衣裙,在舞伎起舞间散发着淡淡香气,和殿内各香炉说弥漫的香味混合在一起,让人闻了心旷神怡。

    席间,杞王世子宇文明轻轻嗅着香气,看着起舞的歌伎,又瞥了一眼御座。

    天子好像已经醉了,右手手肘靠着食案,手掌撑着面颊,试图维持坐姿。

    天子这只是在勉强撑着场面,以免提前退场有失礼数,而杞王则坐在位置上,与一旁的大臣低声交谈,一切看上去很正常,没可能发生什么意外。

    不,绝不可能发生意外。

    宇文明心里很清楚,天子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曾经亲自策划并实施了针对丞相尉迟的刺杀,一如尝过人血的猛兽,必然会食髓知味。

    那么,对方再次铤而走险,对付他父子二人,并不是不可能。

    所以,虽然明面上杞王和天子相处融洽,但实际上提防之心丝毫不减,经过周密安排,在宫里宫外都布置妥当,不会给年轻的天子以任何机会,靠着设陷阱行刺来一举翻盘。

    宇文明很清楚,事到如今,自家已无退路,所以迟早要踏出那一步。

    但在那之前,需要时间经营、布局、收买人心,那么在时机成熟以前,行事必须慎之又慎,宇文明和父亲对此很明白,心中戒备丝毫不敢松懈。

    今日元会,是个重要的日子,文武百官入宫朝贺,随后赴宴,场面很大,入宫的人很多,万一有心怀叵测之徒混迹其中,那么对于宇文明和父亲宇文亮来说,可不是好事。

    天子会甘于身陷困境而不反抗么?不会。

    他父子二人会掩耳盗铃、犹豫再三,以至于错过时机,步晋王宇文护的后尘么?不会。

    所以迟早有一天,双方的矛盾会爆发,天子虽然势单力孤,但既然还坐在那个位置上,就有一定的主动权,随时都可能反咬一口,让他父子二人猝不及防。

    今日元会,涉及到饮食,宇文明知道自己和父亲有被人下毒的风险,所以早就做出了各种安排,今日能端着酒菜入殿的侍女、宦官,全都经过筛选。

    为了防止有人自带毒药投毒,每一份佳肴、每一壶美酒,在从御厨到大殿的途中,全程都有人监督,并且上席之前都有人试吃。

    每一个酒壶,全都经过检查,不会有所谓“鸳鸯壶”的存在,宇文亮和宇文明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在自己喝的酒、吃的饭菜里下毒。

    一切都已布置妥当,任何人都没办法通过下毒的方式,来危害宇文亮父子的安全。

    甚至考虑到火药的威胁,大殿里近期任何施工都在监视之下进行,不会让人有在殿中埋设大量轰天雷的机会。

    若天子真的丧心病狂,试图亲自动手、持械行凶,那么早已准备就绪的侍卫,会毫不犹豫扑上来。

    宇文明觉得,如果今天真的有针对他和父亲的阴谋,绝对不会得逞,他不觉得天子能有什么机会翻盘,也不认为有人能聚集亡命之徒,半路截杀他和父亲。

    皇宫,长安城,都在他和父亲的牢牢控制之下,没有人可以兴风作浪。

    而天子真有什么异动,他还安排有后手,以绝后患。

    宇文明想到这里,心中稍定,看着翩翩起舞的舞伎,只觉赏心悦目,精心排练的舞蹈,整齐划一的动作,还有那妙曼的身姿,使得这些歌伎看上去宛若下凡仙女。

    当中一人,容貌端正,舞姿优美,看来是经过了长期训练,举手投足间,带着些许妩媚,却无**之意,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

    看着看着,宇文明忽然觉得这歌伎有些面熟,他不由得有些奇怪:身份卑微的歌伎,何德何能让他觉得面熟?

    鼓乐声中,蔡氏舞动着、旋转着,施展平生所学,将最美好的舞姿展现出来,此时的她宛若一只花枝招展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

    额头渗出些许汗珠,眼角溢出泪水,恍惚间,蔡氏仿佛回到了十余年前,那个风和日丽的下午。

    那年她六岁,沐浴着阳光,在芳草间兴高采烈的追逐着蝴蝶,随着蝴蝶翩翩起舞,虽然舞姿笨拙,却引得父亲阵阵掌声。

    十一年了,父亲遇害后家中发生的一幕幕,蔡氏铭记在心,而杀害她父亲、弄得蔡家家破人亡的凶手,如今近在咫尺。

    时光流逝,当年六岁的小女孩,已经长大了,无数个日夜辗转反侧,就想着复仇,为此不惜一切,即便要为此献身也在所不惜。

    现在,时机到了。

    蔡氏探手去扯所带项链,火光随后闪现,引燃了她身上和头发涂着的火油,以及被火油浸泡过的抱腹,燃烧的抱腹随即将身上所穿的绸缎衣裙点燃。

    火油有明显的气味,为了遮掩这些气味,她所涂火油拌有香药。

    用这种火油浸泡过的抱腹,阴干后虽然气味减轻许多,但有些残余气味,所以为了遮掩火油的气味,蔡氏用了许多香药,并在“他”的帮助下,顺利蒙混过关。

    此时此刻,蔡氏强忍着烈焰灼身的剧痛,带着必死的决心,化作烈焰舞蝶,扑向近在咫尺的仇人。

    仇人有两个,一个是直接杀害她父亲的凶手,当年的杞国公世子宇文明,另一个是幕后主使,即当年的安州总管、杞国公宇文亮。

    将近十一年前,大象二年五月,时任安州总管的宇文亮忽然领兵袭击黄州总管元景山,宇文亮之子宇文明留守安陆,当时的安州刺史蔡泽,为宇文明所杀。

    蔡泽的家人随后也倒了霉,而其幼女蔡氏,侥幸躲过一劫。

    十一年后,蔡氏终于等来了复仇的机会,但目标只能选一个。

    正饮酒、观赏歌舞表演的杞王宇文亮,见着身上忽然着火、向自己冲来的歌伎,下意识起身,却有些趔趄,后侧侍卫见状立刻冲向上前去,想要护卫杞王。

    宇文亮见着那身上着火的歌伎呼喊着“逆贼去死”,施展双臂向自己扑来,相互间距离很近,自己都已经能感受到火焰的炽热。

    他急切间退不了那么快,索性拔剑,奋力向着冲来的歌伎挥砍。

    鲜血溅起,宇文亮一剑砍中蔡氏肩膀,而毫不躲避的蔡氏张开双臂,奋力保住宇文亮的腰,用头顶着对方的胸膛。

    她双手所带手镯有小机关,相互扣在一起时急切间无法分开,如此设计,就是为了避免自己力气不够,让对方挣脱。

    蔡氏紧紧搂着杀父仇人,身上燃起的大火蔓延到宇文亮前胸,忽然暴起的火光,映红了殿内惊慌失措的文武百官面庞,映亮了宇文明的双眼。

第四十五章 不安

    长安,京兆郡署,京兆尹许法光正和佐官欢度元日,许法光身为京兆尹,今日本该入宫参加大朝会,但基于某种考虑,他却是在郡署召集佐官过元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京兆,最初是指长安,为姬周王畿、秦代京畿之后,汉时对京畿都城地域的称呼。

    周国国都长安,隶属雍州京兆郡,但京兆郡的主官却不称“郡守”,称为“尹”,也就是京兆尹,按周国官制,京兆尹为八命官。

    现任京兆尹许法光,当年为安州总管府下辖岳州刺史,因为儿子许绍的缘故,成了时任安州总管、杞国公宇文亮一系的人,如今随着杞国公变成杞王,作为老下级的许法光,也跟着水涨船高。

    京兆尹,品秩八命,却管着京兆地区,在权贵满地走的京城,当京兆尹是一份苦差事,因为要执法,却难免招惹到权贵及其子弟,一不留神就要倒霉。

    八命的京兆尹,却经常要和正九命、九命、正八命的高官、公爵打交道,从品秩上来说就矮了一分,更别说一众帅都督以上将领,品秩都比他高。

    权贵们在京兆地区占地颇广,又有韦氏等世家高门,所以京兆尹的行政环境极其恶劣。

    如何在京兆严明执法,维持秩序,是历任京兆尹必须面对的问题。

    不过这个问题相对来说比较好解决,那就是有天子的绝对信任就行了。

    而如今,天子实际上手中斌没有太多实权,京兆尹许法光的靠山,是杞王宇文亮,而正是有了杞王做坚强后盾,许法光这个京兆尹,才能做得既称职又稳当。

    但这不代表许法光可以高枕无忧,如今长安城内暗流涌动,他身为杞王一系的人,自然明白肩上担子有多重。

    今日元会,杞王和世子都要入宫,那就意味着一旦皇宫里发生什么事,局面会很危险,潜在的政敌若在皇宫里策划些什么阴谋,杞王父子就需要有可靠之人在外策应。

    许法光就是其中一人,坐镇京兆郡署,以防不测,若宫里生变,那么他就要按计划应变,必要时,带兵突入皇宫。

    皇宫五门,都在杞王心腹的控制之中,而杞王对禁军的控制同样严密,但这不代表杞王能够高枕无忧,毕竟人心隔肚皮,平日里信誓旦旦效忠的人,关键时刻是否靠得住还两说。

    许法光的儿子许绍,和豳王宇文温走得很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许绍就是许法光在杞王这边的人质,正是因为如此,许法光才能获得杞王的高度信任,作为鹰犬和潜在的政敌对抗。

    所谓政敌,实际上就是天子,许法光并不是对天子不敬,而是现实让他不得不如此,无论如何,许法光父子的命运,已经和杞王伯侄(父子)的命运连接在一起。

    不知何故,身处京兆官署的许法光,忽然觉得有些不安,他看看在场官员,没发现什么不对劲。

    席间,下属们正在饮酒、交谈,没有哪个离席,也没见谁有什么异常举动。

    许法光稳住心神,不动声色,继续和下属们谈笑风生,正在这时,忽然听得厅外官署正门方向有喧嚣声,随后传来呼喊声,以及号角声。

    这是警报,意味着有人要冲击甚至进攻京兆郡署,许法光心中一凛,立刻起身,就在这时,正门方向忽然传来一声巨响,然后一股气浪迎面扑来。

    在厅内的官员们被这气浪弄得灰头土脸,刚站起身的许法光勉强稳住身形,看着厅外那一阵浓烟,心中明白是有人用轰天雷袭击官署。

    电光火石间,第二次爆炸接踵而至,然后是第三次、第四次,京兆官署大半建筑被一片浓烟笼罩,与此同时,皇宫方向也传来爆炸声。

    。。。。。。

    继而两三的爆炸声过后,皇宫北门玄武门处一片狼藉,守门禁军在拦截街道上突然冲过来的马车时,被爆炸的马车波及,伤亡惨重。

    紧闭的宫门,在自爆马车的攻击下出现明显破损,虽然门还关着,但已经失去了“门”的作用。

    宫城城墙上的禁军弓箭手,狼狈不堪的站起来,其中许多人被接连发生的大爆炸气浪吹倒,甚至耳鼻流血,一名将领看着前宫城外的街道,见着没有其他人冲过来,不由得纳闷。

    这是怎么回事?如果有人要强行闯宫,如今怎么没见后续兵马来袭?

    无论如何,确实有人试图袭击皇宫,玄武门受损,禁军无法凭借关闭宫门来抵御不法之徒的进攻,必须赶紧想办法堵门。

    早就准备好的一辆辆推车,被禁军士兵推到破裂的宫门后顶着,马车上装着沉甸甸的沙袋,轻易无法推开,禁军可以凭借这些马车将宫门死死顶住。

    与此同时,皇宫内别处驻防的禁军闻讯赶来,增援被攻击的玄武门,而皇宫其余三门崇阳门(东)、应门(南)、肃章门(西)也很快关闭。

    禁军,在杞王的控制之下,今日元会,禁军将领事前已经做了充分准备,一旦有人袭击宫门,试图闯入皇宫,无论情况如何,禁军的首要之务就是关闭宫门。

    隔绝中外,不让外面的人进来,也不让正在参加元会的文武百官出去。

    将领们很清楚,今日一旦有人发难,那么其幕后主使,即便不是天子,也是天子身边的人,对方处于极度劣势之下,唯一逆转的机会,就在于刺杀杞王父子成功。

    一如本朝武帝杀晋王,又或者魏帝元子攸杀尔朱荣,都是势单力孤的皇帝铤而走险,选择发动宫变直接干掉权臣,以此导致权臣一方群龙无首,应对失当,皇帝由此才有机会反击。

    那么,一旦今天发生类似事情,就绝不能让帝党和外界取得联系,不能让首鼠两端的文武官员以投机或者互相串联的机会。

    同时,不能让帝党兵马从宫外攻入皇宫,不给对方翻盘的机会。

    只有禁军做到了隔绝中外,至少保证一段时间的隔绝内外,才能方便“行事”。

    什么人,行什么事,不是禁军将士要关心的问题,按说禁军应该听命于天子,但实际上天子指挥不了禁军,禁军将领们只听令于杞王任命的小司马。

    所以,一会宫里会发生什么事,大家就当做没看见。

    也许风平浪静,也许血溅五步,但对于禁军士兵来说,与己无关,将领让自己做什么,就做什么。

    一切都在按着事前布置进行,然而站在宫城上禁军将领,观察皇宫外长安城情形时,看着京兆郡署所在地升起的滚滚浓烟,莫名觉得不安起来。

第四十六章 富贵险中求

    轰隆隆的雷声,接连响了几下,声音传到皇宫,传到临光殿内,传到主持筵席的千金公主(对外称太平公主)宇文氏耳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她循声望去,想要看看是哪里出事了,但视线为宫殿所阻,看不见外面情形,心中随即不安起来。

    赴宴的外命妇们大多都听到了这动静,面面相觑,满是狐疑之色,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若此时乌云蔽日,那么有雷声阵阵实属正常,然而看外面的天色哪里像是有雷雨的样子,所以外头传来此起彼伏的雷声,恐怕是....

    千金公主的应变本事不错,很快稳住心神,强作镇静,继续和外命妇们谈笑风生,而外命妇们也只能装作没有听见外面的动静,继续用膳、饮酒。

    今日元会,除了文武官员,外命妇们也按例入宫,参加元会宴饮,本来依照礼制,应该是皇后主持这场外命妇参加的筵席,但如今皇帝还没有皇后,也没有太后,只能是由长公主(千金公主)代为效劳。

    千金公主是皇帝的姊姊,在后宫无主的情况下,出来主持宴饮并无不妥,不过她因为瘸了一条腿,行走起来有些不便,故而不能时常在筵席中穿梭和外命妇们逐一交谈。

    在座的外命妇们,见着这位不动声色,也不好多嘴说什么,殿内先前为雷声影响以至于瞬间粘滞的气氛,似乎又恢复了正常。

    面上平静如常的千金公主,内心却焦急万分,她能猜出来这雷声不是天上打雷,而是轰天雷爆炸时的动静,然而这里不是战场,是长安城,有轰天雷爆炸,意味着出事了。

    也许是武库发生意外,这倒还好,可万一是有人起事,情况可就不妙了。

    千金公主知道时局,也知道在这种时候,会在长安城里起事的人,其幕后主使,极大可能是天子。

    她一想到这里便心乱如麻,因为自己事前没有发现出事的任何端倪,弟弟近来表现如常,按说不该在策划什么。

    但回想到当初在邺城时发生的那一场变故,千金公主愈发忧虑。

    当时,她也不知道弟弟要设计对付权臣尉迟,而现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再发生一场变故也不是不可能。

    千金公主担心长安城内一但出事,必然是弟弟再次铤而走险,试图以行刺的方式,解决杞王父子,夺回大权。

    这种事情很可能出现,今日元会,文武百官齐聚太极殿,杞王父子都在场,若天子忽然发难,凭着几个亲信近距离刺杀杞王父子,不是没机会成功。

    再得外援入宫勤王,大概这场冒险会成功。

    但这恐怕不可能,因为即便天子在太极殿得手,随后就会被杞王的心腹反杀,皇宫里血流成河!

    千金公主越想心越乱,她不敢再想下去,虽然端坐不动,却有着如坐针毡的感觉,她想去太极殿看看情况如何,却不好轻易离开。

    只能示意一名宫女近前,低声交代了几句,便让其前往太极殿,看看那边情况如何。

    千金公主的密友阿涅斯,因为面上有伤痕,需要带着面纱遮挡,如此行为在正式场合有些无礼,所以此次无法陪同她出席筵席。

    没了极度信赖的人在身边,千金公主忐忑不安等着太极殿那边的消息,她不敢想象,一旦真的出了事,自己该怎么办。

    她当然希望弟弟没事,希望弟弟没有什么小动作,但万一事情成真,而弟弟又成功了,那意味着....

    远在河南亳州的豳王宇文温,得了噩耗之后必然会挥师西进,面对如此骁勇善战、手握强兵号称不败的藩王,她弟弟能依靠哪些人,才能将其拒之于潼关以东?

    千金公主暗暗绞着手,欲哭无泪:弟弟啊!如此铤而走险,莫要被人给卖了而不自知!

    。。。。。。

    间歇响起的雷鸣声中,长安城内人声鼎沸,一处街道上,临时武装起来的队伍正在快速步前进,其人足有数百,大多数人都身着布衣,拿着长矛、弓箭,面色不善。

    沿街百姓见状面色大变,许多人掉头就跑,或者躲入临近街巷,但也有人躲到拐角之后,探出头来张望,聆听这支队伍的呼喊声。

    “奸臣当道,残害忠良!某等奉天子密诏,起事护驾!”

    “某等与奸臣有不共戴天之仇,今日不死不休!”

    “富贵险中求,愿以性命博富贵的,就跟着来!”

    呼喊声中,围观百姓看清楚了队伍的情况,队伍的前端,是一些身着铠甲的男子,有人还骑着高头大马,打着大旗,上书一个“仇”字。

    看样子,是这些人试图起事,为天子剪除奸臣,一路走来沿街招募了许多人,一窝蜂向着皇宫前进,要入宫护驾。

    然而“某等奉天子密诏,起事护驾!”这种口号,谁信谁傻,长安的百姓见多识广,可不是乡下没见识的愚夫愚妇,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区区数百人就想攻入戒备森严的皇宫?你们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许多人如是想,认为是不自量力的傻瓜做白日梦,异想天开去找死,但对方同时声称,是和奸臣有仇,故而打出的旗帜写着偌大个“仇”字,十分显眼。

    如此一来,不明真相的百姓就大概懂了:这是血亲复仇,要和奸臣不死不休。

    奸臣是谁?对方没说,就算说了,自己也不可能认识。

    但对方既然说了富贵险中求,又有天子密诏,万一真的事成了....

    若是豁出去,跟着队伍走,一旦事成,也许就真的富贵逼人来。

    然而这种事依旧是谁掺和谁倒霉。

    许多人不打算来个什么“富贵险中求”,所以见着队伍迎面而来,纷纷躲避,他们不觉得这支队伍是要入宫护驾,更像是在谋反。

    还是必然失败的那种谋反,所以谁信谁傻。

    但人和人不同,拖家带口的百姓选择回避,而光棍一条、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的那些穷苦单身汉,见着如此场面,听着城内各处传来的雷声,不由得起了心思。

    他们身份卑微,没有希望,没有未来,娶不起媳妇,更别说有个一儿半女,甚至连女人的味道都没尝过,实在想得慌,就只能靠手。

    如果,跟着这支队伍前进,豁出去搏富贵,说不定就能改变命运,反正自己烂命一条,搏中了就此飞黄腾达,真是不错的选择。

    若搏不中,就横尸街头,无非早死晚死的区别,自己即便不跟上去,眼下的日子又能好到哪里?

    如此心态下,竟也有人加入到队伍中去,接过对方递来的长矛,心中不由得期待起来:富贵险中求,说不定这一搏,就此发达也不一定!

    跟在队伍里,还没走几步,却见前方街道上涌现大队官军,人数比这边明显要多,士兵们一个个披坚执锐,杀气腾腾,向着这边冲了过来。

    一边冲一边喊:“大胆逆贼,竟敢作乱,还不快快投降!”

    刚加入队伍的人们,勇气瞬间就被这些冲来的官军吓得无影无踪,两腿哆嗦,路都要走不动了,扔下长矛掉头就跑。

    什么富贵险中求,还是以后再说吧。

    原本规模还算大的队伍,很快如鸟兽散。

    走在队伍前端的着甲男子们,不复方才那慷慨赴死的模样,见着气势汹汹的官军迎面冲来,自己同样调头就跑,引得官军将士奋力追赶。

    一追一逐间刚跑了三十余步,忽然街边坊墙后面猛的火光大作,随后是一阵大爆炸,气浪夹杂着火焰、砖块突破坊墙,将刚好经过的官军队伍笼盖。

第四十七章 作虎须成斑

    硝烟弥漫的味道,真是让人回味无穷,如果把武将比喻成老虎,那么闻到硝烟味的武将,恐怕就会和闻到血腥味的老虎那样,兴奋异常。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前提是,这名武将不能是懦夫。

    爆炸声传来,似乎地面在颤抖,梁叔谐睁开眼,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的街坊上空,升起一阵黑烟。

    片刻后,号角声起,那是他和心腹约定的信号,现在这信号出现,就意味着己方解决了一支巡城兵马。

    计划顺利进行,就不知道皇宫里进展如何了。

    梁叔谐如是想,转头望向皇宫一侧,先前在皇宫玄武门的几次爆炸,应该已经成功逼得禁军紧闭宫门,据守不出,以防止有人攻打皇宫。

    他知道,这是理所当然的反应,杞王父子事前必然如此安排,所以,自己的机会就来了。

    看着皇宫上空已经消散的硝烟,梁叔谐想起了往事,想起了那一天。

    大约十八年前,卫王宇文直趁着同母兄、皇帝宇文邕出巡在外,于长安发动政变,率领党羽强攻皇宫肃章门,试图攻入皇宫,挟持皇太子宇文,控制中枢。

    当时,宇文邕的心腹、尉迟运恰好在宫中,闻讯赶到肃章门,眼见守门禁军伤亡惨重,情急之亲自去关宫门,手被砍伤,却总算把门关上。

    宇文直只差一步就攻入皇宫,却被拒之门外,急得纵火烧宫门。

    尉迟运见状以火攻火,命人将宫内大量易燃之物堆积在肃章门内侧,灌以膏油,然后点燃,使得肃章门燃起冲天大火。

    烈焰之中宫门烧毁,但宇文直及党羽为大火所阻,依旧入不得皇宫。

    一击不中的宇文直,不得不撤退,被尉迟运趁机领兵追击,一败涂地,宇文直逃到荆州后被抓,最后和十个儿子一起丢了性命。

    当时,年轻的梁叔谐宿卫皇宫,和其他侍卫一起,在尉迟运的指挥下奋力守卫肃章门,亲眼目睹了以火攻火。

    十八年后,已步入中年的梁叔谐,看着皇宫上方消散的硝烟,不由得在想,若是当年卫王宇文直手中有了轰天雷,恐怕情况就不一样了。

    政变,讲究的是一击必中,要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时干掉关键人物,容不得拖延,否则机会稍纵即逝,自己兵败身亡。

    这和打仗是一个道理,想要在万军之中斩上将首级,就得把握时机,带领精兵突入敌方本阵,在其左右翼反应过来以前,将敌军上将击杀。

    现在,梁叔谐正在等候时机,时机一到,便率领自己的精锐部曲出击。

    此时的他,还有兄弟们,按理应该在为亡父守灵,所以没人会想到,披麻戴孝的梁三郎会聚集梁家的精锐部曲,向目标发动突袭。

    目标,当然是皇宫。

    皇宫里不仅有天子,还有文武百官,只要一击命中,控制了皇宫,大事成矣。

    此时正在等候时机的梁叔谐,终于等到了部曲带来的好消息:先前被自爆马车袭击的皇宫北门玄武门,禁军正大量集结。

    得此消息,梁叔谐毫不犹豫,骑上马,带着部曲出击。

    宛若下山猛虎,扑向应对失措的猎物。

    精心策划的计谋,如果顺利实行,那么此时的太极殿里,已经血流成河,被蔡氏孤女舍身刺杀的宇文亮,不死也差不多了。

    而面对愤怒的杞王世子宇文明,天子一党必然拼个鱼死网破。

    无论是天子杀掉宇文亮、宇文明父子,还是混战之中天子崩,最后的胜利者,只有一个,那就是他。

    天子没事那最好,如果死了,不是还有皇子么?

    一切,就像当年卫王宇文直的打算那样,挟皇子把持朝政,但宇文直失败了,而梁叔谐不认为自己会失败,因为他有轰天雷。

    借着出征益州的机会,好不容易偷偷积攒起来的轰天雷,是梁叔谐最重要的依仗,有了这个依仗,他不会步卫王宇文直的后尘,因无法攻入皇宫而兵败身亡。

    但他面对的敌人,是牢牢控制着长安及皇宫的杞王父子,皇宫里的禁军,兵力远超于他,己方即便攻入皇宫,但面对优势兵力的禁军,没有胜算。

    那又如何呢?内外一起行动,自己的胜算已经不小了。

    对于梁叔谐来说,作虎须成斑,既然身为一头猛虎,不该是头宛若病猫的虎,而是应该成为百兽之王。

    十八年前,拼命守卫肃章门的梁叔谐,如今想通了,要做自己命运的主人,所以,十八年后的今天,他要佯攻玄武门,实破肃章门。

    皇宫中的禁军,此时有一部分必然聚集在太极殿,一部分必然聚集在遭到攻击的玄武门,分摊在肃章门处的兵力,自然要少。

    这时候,太极殿也该见分晓,杞王身死的消息传出来,守门的禁军之中,又有多少人愿意尽力抵抗呢?

    马蹄声中,前方视线里,肃章门清晰可以见,而空荡荡的大街,梁叔谐精心准备的自爆马车,正好可以借此快速前进,冲向肃章门。

    。。。。。。

    皇宫,太极殿内一片混乱,汹涌而入的禁军,监视着文武官员,虽然没有拔刀相向,但也差不多了,许多官员们见着如此情形,噤若寒蝉。

    就在方才,一名正在起舞的歌伎忽然身上冒火,就在大家还没回过神的时候,那歌伎竟然冲向杞王,随后紧抱着对方,两人为火焰包裹。

    火光之中,杞王的惨叫声,大殿中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而冲上来的几名侍卫,即便再怎么用力,即便身上也被点燃,却怎么也扯不开两人。

    待得侍卫挥刀斩断歌伎的手臂、将杞王救出来、扑灭身上火焰时,杞王已经说不出话,只有痛苦的呻吟,而那歌伎已经被火烧得焦黑,大殿里弥漫着让人闻了反胃的肉焦味。

    事情再明显不过,杞王遇刺,凶手当场毙命,而幕后主使...

    许多官员不由得瞥了一眼御座,只见刘居士、宇文化及等人和几名护卫护在天子面前,而天子似乎大醉未醒,呢喃着不知道说什么。

    此时的太极殿,气氛十分紧张,百官见着双眼通红、提刀伫立阶下的杞王世子、大司马宇文明,又看看簇拥在其身边的禁军将士,不由得心中捏了把汗。

    宫外传来的阵阵雷声,代表着情况不妙,有人正在起事,而那雷声应该就是轰天雷爆炸的声音,今日能在太极殿内宴饮的官员都不是傻瓜,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殿内的禁军将领,都是杞王任命的心腹,禁军只听命于杞王父子,如今杞王遇刺,生死未卜,御医正在抢救,万一杞王世子情绪激动做出什么事来....

    天子和杞王一系的矛盾眼见着就要爆发,双方的决裂来得如此突然、血腥,让许多官员错愕,他们明白自己接下来要见证一场巨变:

    要么天子发难,伏兵尽出,将杞王父子诛杀,昔年武帝宇文邕诛杀晋王宇文护一幕重现。

    要么杞王世子发难,禁军一拥而上,把“挟持”天子的刘居士、宇文化及等人拿下,“扶”天子到别殿“静养”,昔年孝闵帝宇文觉被幽禁、暴毙的一幕重现。

    甚至还可能有更刺激的场面,那就是当众弑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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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行周介绍:
余文穿越到北周时期,化身宗室贵族西阳郡公宇文温,娶得如花美眷。 按历史轨迹妻子即将被皇帝强占,随后皇帝更是因此杀夫夺妻,而不久后篡位建立隋朝的隋国公杨坚也将对宇文一族举起屠刀。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余文决意反抗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逆水行舟。 隋国公,听说你要造反? 天地良心啊杨广老弟,你们家倒霉我也不想的。 李爱卿,你家李建成和李世民怎么又打起来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昏君,把天下交出来!逆水行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逆水行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逆水行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