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放榜
早上,西阳城内,街市里的邸店陆续开门,伙计们取下门板、洒扫内外,准备迎接纷至沓来的客人,钱家杂货铺的伙计们亦是如此。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钱家杂货铺,经营各类日用杂货,因为东家有门路,所以能够拿到不少针织品,故而生意愈发兴隆,人手开始不足,正在琢磨招工。
与此同时,还要给伙计们加工钱,所以如今店里伙计干劲十足,一大早开门,洒扫格外利索。
钱家杂货铺,有掌柜一位,伙计四人,其中一名伙计黄稻兼做账房,给掌柜打下手,如今正在柜台擦算盘,擦着擦着,噼里啪啦打起来。
打算盘的声音有些吵,但对于店里的伙计来说,算盘打得越响,意味着生意越兴隆,而黄稻打算盘的声音格外好听,伙计们都把这声音当做乐曲。
黄果今年刚过二十,是沔阳人,因为家境窘迫,兄弟又多,在沔阳混不上几口饭吃,于是来到黄州西阳“做工”,自己养活自己。
他在钱家杂货铺做了五年,即是伙计又是帮佣,除了在店里忙,时不时还要到东家院里干杂务,不过东家最近两年已经不需要黄果去帮佣,因为黄果有一项特长算数,兼任账房。
黄州如今已全面推广珠算,商会经常举办免费的“推广班”,推广珠算入门,黄果去听了几次,很快就上手了,东家见他开了窍,人品又不错,便花钱交了学费,让黄果报了“提升班”。
“提升班”的学员,除了深入学习珠算,还要学习新式记账法,实际上这“提升班”就是账房培训班。
这一“提升”可不得了,黄稻“毕业”后不但算起账来又快又准,对于珠算的学习愈发痴迷,攒钱买了珠算书自己琢磨,越琢磨越精进,到州学旁听珠算课居然听得懂。
钱东家对于自家伙计黄稻的变化十分满意,见其忠厚老实,而一个难得的机会就在眼前,于是鼓动黄稻报名参加选拔考试。
选拔考试,就是官府举办考试,以此选拔人才当官,朝廷收复河南,正是用人之际,官府去年下半年就决定于今年二月中旬举办考试,选拔人才去河南当官。
虽然这官不大,多为列曹一类小官,但始终是个官。
当官,是无数人梦寐以求却毫无机会的事情,如今官府举办考试,报名的门槛不算高,许多人都去报名,试图以此改变自己还有家族的命运,黄稻被东家鼓动后也去报名,参加了算数考试。
今天,就是“放榜”的日子,官府会张榜公布中选考生的名单。
正在打算盘的黄稻,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转头一看,却是笑眯眯的李掌柜。
“阿稻。”
“啊啊..掌柜,我这是在擦算盘,不是偷懒...”
李掌柜依旧笑眯眯,语气十分和蔼:“阿稻,你呀,看看现在都几点钟了?”
黄稻看了看挂钟,如今是“七点四十五分”,于是松了口气:“掌柜,这不还早么?放榜是在八点整,我五分钟就能赶到了。”
“行了行了,赶紧去州学,去晚了可挤不进去。”
李掌柜将算盘拿开,把黄稻推出柜台,示意一名伙计近前:“吴六,你带着阿稻,赶紧去州学!”
那名为“吴六”的伙计,憨憨的应了声,扯着黄稻就往外跑。
两人跑在街上,向着州学而去,一开始黄稻还觉得没必要这么急,结果渐渐发现不对劲:越靠近州学,街道上的人就越多。
渐渐地,黄稻和吴六已经跑不起来,因为路上人太多了。
好不容易挤到距离州学还有一个路口的时候,两人已经挤不进去,因为虽然道路依旧通畅,却有官军士兵手拉着手,在街道边拉起人墙,想要看榜就得排队去看。
黄稻踮起脚尖,远远望向州学,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州学门前空地,人山人海,一眼望去,到处都是人头,他短时间内要挤过去,简直是妄想。
人太多,一窝蜂挤过去肯定会出事,官府吏员们拿着纸皮大喇叭,不断喊着“排队看榜”,在官军将士拉起的人墙面前,大家老老实实排队,排起了一道道绵长的“人龙”。
州学内传来钟声,那是州学的钟楼“正点报时”,各条“人龙”骚动起来,吏员们见状如临大敌,声嘶力竭的咆哮起来:“排队!排队看榜!”
队伍在前进,黄稻的心砰砰跳起来,虽然他不觉得自己能中选,但期待总是有的,更别说那天考完试后,他觉得自己考得不错。
前方喧嚣声起,似乎榜前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有人不知是哭还是在笑,听着这动静,黄稻愈发局促起来。
抬头看去,只见州学正门外两侧竖着几方巨大的牌子,上面张贴着文告,内里密密麻麻写着字,想来就是张榜的中选名单。
黄稻只觉得呼吸急促,路都要走不稳了,一不留神踩到身边一人,他赶紧道歉:“对不住,对不住。”
“啊,无妨无妨。”
那人笑了笑,不以为意,黄稻看了看对方,此人看上去应该不到三十岁,身着黑色戎服,应该是军人,样貌端正,身板看上去很结实,双目炯炯有神。
黄稻和这年轻人只是一对视,不由得心中发毛:这位的气势,比钱东家强多了!
“这位兄弟,有何疑惑?”
听着那年轻人发问,黄稻再次道歉,那人得知黄稻是此次考试的考生,如今是来看榜,笑着拱拱手:“原来如此,那就祝黄兄弟高中了。”
原来这位年轻人也是考生,今日同样是来看榜,只是自己此次考得不好,没希望上榜。
两人相谈甚欢,跟着队伍向前走,不时见着有人因为昏厥而被士兵抬着向外走,而榜前愈发热闹,哭声、笑声掺杂在一起,让人听了之后百感交集。
不知不觉来到榜前,黄稻见抬头看着上面的名字,紧张得额头冒汗。
此次官府考试选拔人才做官,算数科共选拔一百五十人,如今公布的名单,按着名次排列中选考生名单,黄稻从第一名开始看下去。
看着看着,他愈发紧张,耳边忽然传来笑声,却是一个中选的考生喜极而泣,当场就手舞足蹈,随后呼喊着往外跑,引来无数人羡慕的目光。
黄稻看着榜单,看着一个个名字,但那都不是他的名字,同伴吴六睁大眼睛看着,却是个睁眼瞎:他不识字。
看着看着,名次过了一百名,黄稻依旧没有看见自己的名字。
一百一十,一百二十,一百三十,一百四十,一百四十五名,没有。
黄稻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果然没有中选的实力,心中有些失落,正要转身离开,却被身边那位关中考生扯住。
“黄老弟,恭喜了。”
“哎?”
黄稻有些莫名其妙,随后顺着那位考生所指方向,再度看向榜单,只见榜单末尾,第一百五十名位置,写着“沔阳黄稻”四个字。
黄稻搓搓眼睛,又看了几遍,确定无疑之后,只觉脑袋一片空白,天旋地转。
他中选了,他,要当官了。
双眼一黑,黄稻双腿一软就要倒地,被同伴吴六搀着,一旁已经喊得喉咙沙哑的吏员,无奈的走上来,问手足无措的吴六:“你的同伴中选了?”
“啊?”吴六闻言惊得目瞪口呆,根本就没回过神,吏员询问昏倒之人的名讳,吴六连话都说不利索。
“这名考生,沔阳黄稻,第一百五十名。”一旁的那个关中考生说道,吏员点点头,看向吴六,笑起来:“恭喜,你的同伴中选了。”
“啊?”
这下轮到吴六脑袋一片空白,呆若木鸡,吏员见状摇摇头,再度看向那名关中考生,对方身着戎服却自称是考生,让他心生好奇:“不知足下中选否?”
“嗨,名落黄稻。”
考生笑了笑,径直向前走去,吏员发现人群之中有数人快步跟上,跟着那人走向州学正门。
州学正门,此时有士兵把守,还有官员拿着名单,对于进出州学的人员严加盘查,此时的州学,有要员在内,所以除了州学博士、“教职员工”以及学子,其余人等进出必须查明身份。
士兵见着一名身着戎服的年轻人走过来,上前伸手一拦:“请留步,说明身...”
一旁的官员见着那人的样貌,惊得手中拿着的名单都差点拿不稳,快步上前行礼:“大大..大王!下官见过大王!”
那人点点头,看着手足无措的士兵,笑了笑,拍拍对方肩膀,随后继续向内走去,那士兵摸不着头脑,看向额头冒汗的官员。
“看、看什么看,尔等可知这位是谁吗?”官员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是豳王!”
“兵王?”
士兵闻言有些莫名其妙,搞不清楚兵中之王是什么王,那官员顿时有一种对牛弹琴的感觉:“就是大名鼎鼎的西阳王!”
亳州总管,使持节都督亳、曹等七州十八防诸军事,以本官任河南留守;
领河南道巡察大使,巡察亳、青、徐、豫四总管府诸州郡;
领河南道织造使,提举亳、青、徐、豫四总管府织造诸事宜;
加市舶使,总管外洋藩国诸市舶及海运事务;
皇朝宗室,上柱国,豳王宇文温。
第四章 缘分
州学内,豳王宇文温漫步林荫小道,看着这宁静的校区,不由得感慨万千,当年他精心栽培的一株幼苗,如今已长成参天大树,将来,还会“独木成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如今的黄州州学,其师资、配套设施、藏书、学生数,不仅在山南荆襄地区首屈一指,即便是在周国境内,也名利前茅,除了比不过(不敢比)露门学这类国子监级别学校,比起其他学校来那叫一个...
我不是针对你,我是说在座的各州州学,都、是、垃、圾!
宇文温心中如是说,这不是他狂妄自大,而是基于现实才有如此敌骑。
黄州州学的师资力量雄厚,不要说刘焯、刘炫这种超一流的学霸,在州学授课的博士们,“精英学霸”都有好几位,这除了国子监级别的学校,能有哪个学校比得起?
更别说州学给各位老师们开出的“工资”,不是其他学校能够比的,州学的博士们,每年的收入,足以让其维持“家境殷实”的惬意生活。
得益于黄州发达的印刷业,黄州州学的藏书量很多,不是其他学校可以比的,若不是宇文温为了避免“木秀于林”的下场,拼命往露门学捐书,露门学的藏书量也比不过黄州州学。
说到配套设施,别的不说,通宵阅览室,就不是别的学校能够做到的。
而因为前来州学求学的人越来越多,学校的建筑面积已经翻了几倍,上千人的学舍,超级大食堂,一座座大讲堂,无一不彰显着黄州州学的软硬实力。
但接下来,黄州州学的实力还会暴涨,究其原因,就是“考试选拔”。
这涉及到一个问题:读书,对于莘莘学子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若只是为了解惑,那么这样的动力不足以让那么多人对黄州州学趋之若鹜,所以,关键的原因就是有了“学而优则仕”的机会。
多年寒窗苦读,可以凭着学问参加考试做官,这种诱惑对于寒门学子来说,是最强的兴奋剂。
在教学水平极高的黄州州学读书,然后参加考试,凭借满腹学问脱颖而出,中选当官,这种公平的入仕机会,足以让无数家族供子弟到黄州求学,废寝忘食读书,以期改变家族命运。
在门阀政治大行其道的时代,寒门子弟要当官基本接近于登天那样难,而现在,接连举行的考试选拔,让欲做官而无门的无数寒门子弟看见了希望。
无论是山南还是关中,无论是西边的蜀地还是东边的青齐之地,无数寒门子弟想当官却无门可入,看着那些世家门阀以及权贵子弟只是幼童就能当官,心中的不甘和怒火,可想而知有多大。
当天下太平,朝廷治下不再有战乱时,寒门子弟想要通过从军以命搏军功入仕会变得越来越难,那么他们该怎么办?
好办啊,去给世家门阀权贵当狗,求主人赏个一官半职嘛!
然而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即便自己能卑躬屈膝,但就连当狗的机会都没有,那该怎么办?
现在,宇文温通过多方运作,给了天下寒门子弟一个选择,那就是朝廷举办尽可能公平的考试,尽可能不把门槛设得那么高(不需要权贵推荐),推行一个新的选才制度,让寒门子弟有当官的机会。
那么当这种考试变得越来越常态化,可以在高水平学校接受教育的寒族子弟,就能有更大的当官机会,如此一来,寒族(小地主)势力迟早会登上政治舞台。
这股力量一旦汇聚起来,再加以妥善引导,足以让天地变色。
世家门阀的时代,就可以...
宇文温想到这里,干咳数声将思绪收回现实,看着这熟悉的校园,颇有些恋恋不舍。
他已经卸任黄州总管一职,转任波州总管,坐镇河南,近几年回西阳的次数不会太多,而黄州州学,已由当年那只嗷嗷待哺的雏鹰,变成即将搏击长空的雄鹰,不再需要他寸步不离的小心呵护。
想着想着,宇文温的思路又开始发散,身处校园之中的他,宛若回到了当年的校园,而身份,是从血腥战场归隐的特种兵,也就是喜闻乐见的兵王。
没错,这都是套路,喜闻乐见的套路!
为国效力、立下无数大功的超级兵王,回归平静生活,在美女如云的大学校园里扮猪吃老虎。
各类型极品美女都和兵王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挥之不去不说,还争着和兵王约会,哭喊着要为兵王生儿子,即便不结婚也没关系。
而那些富二代、官二代一个接一个把脸凑过来,排队等着兵王抽。
想着想着,宇文温有些尴尬,随后收回思绪,继续向前走,他如今进位国王爵,受封豳王,“豳”的读音同“彬”,和“兵”的读音相近,以至于宇文温总有错觉,以为自己是“兵王”。
豳王封爵,当然有来头,宇文温这两年四处征战,立下战功无数,有资格进位国王爵,若按着惯例,他应该受封“邾(国)王”,因为先前他曾是邾国公。
简称“邾公温”。
然而尉迟氏的邺城伪朝廷封他做“邾王”,所以如今朝廷当然不能这么封,于是经过一番“研究”,封宇文温为“豳王”。
豳的封号,来源于宇文温的祖父、豳国公宇文导,而本来,宇文温受封邾国公而不是豳国公时,应该过继一个儿子给已遇害的堂兄、宇文导的长孙宇文洽做嗣子,继承豳国公爵位,延续香火。
关系有些复杂,这没办法,这是大家族要面临的问题,若再往上溯源,宗族关系更复杂
当年武川镇的宇文四兄弟,大郎宇文颢为邵国公(追封),二郎宇文连为杞国公(追封),三郎宇文洛生为莒国公(追封),四郎宇文泰为周太祖,此为宇文宗室四系。
如今,帝系(宇文泰)仅剩天子宇文乾铿,莒国公一系绝嗣,杞国公一系剩杞王宇文亮父子,至于邵国公一系....
邵国公宇文颢一系的主支,为长子宇文什肥,长孙宇文胄,当大象二年宇文胄阵亡后,主支就断了。
宇文颢的第三子宇文护,这一支也断了。
只剩下次子、豳国公宇文导这一支,而豳国公一系如今只剩下宇文温和儿子们,宇文亮、宇文明父子,从宗法上来说,不是豳国公的后代。
换句话说,宇文宗室四系之一、邵国公宇文颢的后代,就只剩下宇文温及其儿子们。
按说身为旁支的宇文温,应该继承主支,成为邵国公,若进位国王爵,应该是邵王。
但这样做不行。
宇文温如今在宗法和事实上是宇文翼的唯一嗣子、宇文广的唯一孙子,没理由跳过豳国公一系,给主枝邵国公一系的宇文胄当嗣子,变成邵王。
如此做法,等同于让豳国公宇文广绝嗣,说不过去。
那么邵国公一系绝嗣该怎办?
可以兼祧,但没必要,更别说还有另一个办法。
末代邵国公宇文胄,和如今的杞王宇文亮是堂兄弟关系,只要宇文亮努力些再生个儿子,过继给宇文胄做嗣子就行。
邵国公一系有无嗣子继承香火,责任在宇文亮,这和下一代的宇文明、宇文温无关。
所以,宇文温就有了豳王的封爵。
所以,对于宇文温来说,他还是和豕(猪)有缘分,无论是邾(猪)王还是豳王,都和豕(猪)能扯上关系,宇文温觉得这莫非是黄州养猪业发达造成的影响。
当然,这种联想也就是宇文温自己庸人自扰,他为了避免影响情绪,就把豳王强行和“兵王”联系在一起,这么一想,念头通达许多。
作为兵王(豳王),按照套路,宇文温应该左拥右抱,而现在,原配女主(尉迟炽繁)、美女总裁(杨丽华)、绝色校花/白领(萧九娘)、小姨子/白富美(尉迟明月)不都齐了么?
后院充实,宇文温觉得自己在另一个方面也要继续努力。
最发达的河北轮不到他去镇守,但镇守河南也不错,接下来,他必须在事业上大踏步前进了。
第五章 缘分(续)
午后,西阳城内安宁寺,钟声回荡、香客如织,唐国太夫人独孤氏见着如此盛况,不由得眉头紧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贵贱有别,虽然在佛祖面前众生平等,独孤氏觉得自己是堂堂太夫人,却和平民挤在一起拜佛,太有失体统了。
在长安,城内有许多佛寺,其中又有尼寺,不同的佛寺适合不同身份的人去烧香拜佛,但在西阳,佛寺就一座,没得选,对此,她有些心烦。
前年独孤氏跟着儿子李渊在西阳寓居,到过安宁寺,那时在寺里烧香的人虽然多,却没有如今的盛况,独孤氏见着许多衣着寒酸的人进出安宁寺,哪里愿意走进去。
跟在一旁的窦氏见着独孤氏如此表情,知道老夫人怕是要发脾气,赶紧解释:“母亲,安宁寺里大有乾坤呢。”
“什么乾坤?莫非还有尼庵不成?”
“正是。”
窦氏事前已经将安宁寺的情况打听清楚,如今一五一十将安宁寺的变化告诉独孤氏,以便让对方放心。
据说总管府署为了避免百姓佞佛,规定下辖各州城内只许有一座佛寺,尤其治所西阳城里,必须严格执行只有一座佛寺的命令。
头几年倒没什么,但到后来,随着黄州人口急剧增加,原本的安宁寺有些显得小了。
到安宁寺上香的人越来越多,官民混杂、贵贱混杂、男女混杂,即便佛祖面前众生平等,但现世的情况无法改变,一味地强调“平等”是不现实的,故而安宁寺进行了扩建。
扩建后的安宁寺,能接纳的香客数比之前多了几倍,能住下更多的出家人,能收养更多的孤儿,当然,也能容纳女尼在寺内出家。
安宁寺内有尼庵,以方便女子出家,当然,尼庵的管理很严,免得被人造谣生事。
而安宁寺内有尼庵,也方便了女施主礼佛,一般来说,不禁男施主和女施主一起入庵,但无女施主随行的男施主,是不能进去的,男施主带侍女也不行。
如今的安宁寺,考虑到贵贱有别,但又不想表现得太过势利,于是取了个两全之法。
安宁寺内设了许多小院禅房,这些禅房必须“预约”方可入内,而预约实际上就是隐性筛选的一种手段,根据施主地位、身份,为其安排不同区域的禅房。
窦氏已经预约了一处小院,能够安安静静的礼佛,又有法师陪着说佛法,寺庙对此考虑得十分周到。
不仅如此,寺内还供应斋饭,这斋饭的食材并不名贵,但吃起来相当可口,有许多以假乱真的“素肉”,别有一番风味。
听到这里,独孤氏面色放缓,在知客僧的带领下,入寺礼佛。
扩建过后的安宁寺,有着脱胎换骨的变化,比起独孤氏之前来过的时候要气派得多,不是说用料多么名贵,而是大殿的结构和布置十分巧妙,让佛像显得庄严神圣。
身处大殿之内,看着安详庄严的佛像,听着耳边传来的呢喃诵经声,独孤氏那一瞬间百感交集,差点就想跪下。
独孤家多灾多难,她的父亲独孤信被逼死,她的姊姊明敬皇后死于难产,她的另一个姊姊和姊夫杨坚死于宫中,随着隋国灭亡,独孤家再受重击,族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窦氏见着独孤氏伤感不已,赶紧搀着对方转去“预约”的小院礼佛,她也好安慰安慰独孤氏。
转过一处回廊,独孤氏见着一处小院门口的几名侍女,不由得愣了一下:其中一人,很眼熟。
但那怎么可能呢?
独孤氏若有所思,随后摇了摇头,随着女尼和窦氏,转入另一个小院里。
院门后,柳叶靠墙而立,心脏扑通扑通跳着,方才她在院门处正吩咐侍女一些事情,突然见着回廊里走来一名妇人,那妇人她认得,是唐国太夫人独孤氏。
这位是女郎杨丽华的姨母,当年柳叶陪着杨丽华到唐国公府玩耍时,就经常见到这位独孤氏。
唐国公李渊,是杨丽华的表弟,柳叶知道李渊如今到鄂州当刺史,明日就要到豳王府做客,所以届时她和女郎杨丽华是绝对不能出现的。
未曾料她竟然在这里碰见了唐国太夫人独孤氏,柳叶不知道对方方才是不是看见、认出了她。
应该不要紧的,都十年了。
柳叶如是想,看看院内房门紧闭的禅房,不由得心里叹了口气:唉,还要折腾多久啊...
禅房内,一场罪恶正在上演,一位风情万种的美妇,今日到安宁寺上香礼佛,要为夫君祈福,为儿女祈福,未曾料为一权贵看见面容,其人顿生邪念。
那权贵不顾妇人的哀求,将其逼入禅房,喝退婢女,以妇人的子女安全为要挟,强迫对方就范。
辣手摧花,折腾了许久,真是...
宇文温如是想,搂着杨丽华温存着,方才两人重温了十年多前的那一幕,玩了许多花样,如今虽然衣衫不整,却都心满意足。
把脸埋进宇文温怀中的杨丽华,此时有些无奈,她是虔诚的信徒,没想到却在这佛门圣地,半推半就下和夫君又来一次“情景再现”。
如今她不知道佛祖会不会因此怪罪,也不知日后要烧多少香才能赎罪。
杨丽华知道宇文温不信佛,还喜欢在禅房和她“重温旧梦”,在安陆时是这样,在西阳也是这样,所以杨丽华尽可能不和夫君一起去寺庙,今日本来也如此。
一早,杨丽华见着宇文温去州学看放榜,赶紧出门到安宁寺烧香,结果宇文温来得好快,她想跑都来不及,对方把门一关,她就只能半推半就。
因为时局,宇文温在外征战两年有余,中途只是短暂回府几次,杨丽华这两年未曾和夫君有肌肤之亲,好不容易熬到今年,才盼回来了夫君。
随后的**就不说了,杨丽华以为自己和萧九娘、尉迟明月这段时间轮番上阵,能让宇文温的“火气”消散,未曾料今日对方依旧生猛,折腾得她够呛。
“丽华。”
宇文温忽然说话,杨丽华看向夫君:“嗯?”
“还不够呢。”
“啊?妾...还是等回府再...”
杨丽华的声音越来越小,宇文温笑了笑:“为夫是说,两个还不够,丽华得多生几个呢,到老了,儿孙满堂,多热闹。”
“嗯。”
杨丽华偎依在宇文温怀中,幸福非常,宇文温搂着佳人,只觉当年将两人联系在一起的缘分,真是奇妙无比。
他要到亳州任职,如无意外的话任期至少数年,当然要把家眷接到亳州,共叙天伦,这两年亏欠儿女以及妻妾的时光,他要好好弥补回来。
当然,另外一位“丽华”,也该有个处置不是?
第六章 风声
房间内,黄稻悠悠醒来,只觉得脑袋发胀,疼得厉害,什么都记不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对,他记得自己失去知觉前是和钱东家饮酒,那酒初一入口不觉得如何,可过了一会酒力发作,让他头重脚轻,晕乎乎的。
往日里颇为严肃的钱东家,如今一口一个“草民”,让黄稻尴尬得不知该如何接过话茬,对方不停的劝酒,他只能一杯接一杯喝。
想着想着,他的记忆开始恢复,回想起今日的遭遇,只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
他中选了,可以当官了,虽然据说这对于大官们来说只是很小的官,但对于平民百姓来说,那就是大官。
黄稻在家乡时,见过大户们对官署里的什么“曹”毕恭毕敬,而自己今后就要成为这样的官,这让他不敢相信是真的。
上午,黄稻在看榜时因为激动过度昏倒,自己后来是怎么回到杂货铺的,他完全不知道,只知道自己醒来后挣扎着要去做事,被掌柜毕恭毕敬请到后院喝茶。
而匆匆赶来的钱东家,专门摆了一席酒,请他入座。
那些佳肴,让他目不暇接,而东家还让妻女出来作陪,这让黄稻急得连连摆手,勉强坐下,却是如坐针毡,更别说他朝思暮想的女郎,居然近距离给他斟酒。
钱东家有一子一女,女郎秀娘说不上貌美如花,但样貌端正,性格温婉,体恤下人,是黄稻心目中的贤妻,但他知道自己和女郎身份悬殊,所以是不可能的。
女郎到了待嫁的年纪,媒婆上门了好几拨,黄稻默默祝福着女郎嫁个好人家,结果现在女郎竟然给自己倒酒,还靠得这么近,他整个人都懵了。
糊里糊涂的喝了许多酒,有人来找钱东家,东家便暂时离席,随后黄稻喝醉了,不知..
耳边有轻轻的呼吸声,黄稻转头一看,发现女郎正躺在自己身边,他吓得一个激灵坐起来缩到一角,而这一挪位置,盖在身上的被褥滑落,随后他发现自己和女郎几乎一丝不挂,被单上有点点落红。
见着紧闭双眼而面颊上犹有泪痕的女郎,见着那妙曼的身躯,见着榻边那些衣物、被扯坏的衣裙,黄稻很快想明白他和女郎之间发生了什么,脑袋一片空白。
莫非,我酒后非礼了女郎?
黄稻瞪大眼,百感交集,正打算到官府自首,却惊醒了钱秀娘,小娘子睁开眼看见了黄稻,惊呼一声随即蜷缩着,将被褥扯上,低声哭泣起来。
黄稻见状急得满头大汗:“不不不,不是,我..”
钱秀娘抽泣着,黄稻不知道如何安慰对方,不知过了多久,钱秀娘低声问黄稻:“父亲原本想许我做你的妾,那...那你何时带我走?”
“啊?啊!妾?不不不,不是,我...我...想娶你为妻,只是出不起聘礼...”
黄稻急得语无伦次,幸福来得太突然,他不知该怎么说,自己念念想着若是能娶女郎为妻该有多好,哪里想过让对方做妾。
钱秀娘裹着被褥坐起来,低头说着:“那..那...我家不要那么多聘礼,意思意思就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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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院子,钱树行在房内自饮自酌,喝着喝着眼泪就流下来,放下酒杯,他擦擦眼睛低声哽咽,好一会才恢复平静。
他的女儿,陪着出身卑微的黄稻睡了,他身为父亲,喜极而泣。
钱树行做了多年买卖,最近几年做得愈发顺利,但他一辈子做成的买卖,都没有这次做的买卖大。
那个穷小子黄稻,出身卑微,本来钱树行是绝不会看上的,但这小子擅长算术,人品也不错,让钱树行起了培养的心思。
为此,他不惜花钱培养黄稻学珠算、记账,然后兼任账房,当然,也就到此为止了。
而随着时局的变化,钱树行发现一个可能,便开始“投资”黄稻,今日这个可能化作现实,黄稻真的通过了考试,中选当官,这对于钱树行来说,是一笔大赚特赚的买卖。
商贾,地位总归低下,除非能变成豪商,但钱树行不敢奢望,然而他要当官却不可能,因为没有可靠的门路,想烧香都找不到庙。
朝廷如今接连在黄州举办考试选拔人才,钱树行本打算让儿子去搏一搏,但儿子对于读书不开窍,于是他把宝押在黄稻身上,因为这小子擅长算术,而此次考试就有算术科。
现在,黄稻中选,而钱树行立刻毫不犹豫把女儿送到对方榻上,如今米已成炊,以他对黄稻的了解,娶亲之事有十足把握会成。
他,有一个当官的女婿了!
想到这里,钱树行激动得又多喝了几杯,正惬意间,李掌柜来报,说杂货铺那边已经有几拨媒婆登门,要找“黄郎君”谈一些事情。
媒婆来的好快,听见风声人就到了,对方想干什么,钱树行早就想到了。
他冷笑几声,把酒杯放下,哼哼着:“你去告诉那些长舌妇,我女儿和黄郎君有缘分,过几日就要成亲了,若再来店里骚扰,我就去报官!”
。。。。。。
临近傍晚,郝府,归来的郝吴伯黑着脸走进府里,他之所以如此,不是因为在外面受气,也不是因为公务不顺,而是因为自己入府走的是侧门。
回自己私第,居然连正门都不敢走,如此鬼鬼祟祟的行径,莫非年轻有为的郝长史做了亏心事?
当然不是,他好得很,甚至心情一直不错截止回到府邸之前。
郝府正门,如今有几个媒婆正在纠缠门房,几个门房虽然身材魁梧,却对这些婆娘无可奈何。
刚从官署回来的郝吴伯,远远见着这帮难缠的妇人堵在正门,气得不行却同样无可奈何,他若用官威来压,这些厚脸皮的婆娘根本就不怕,可若是和这些人纠缠,传出去后只会沦为笑谈。
所以,郝吴伯只能走侧门回府,至于这些媒婆为何会来骚扰,他当然心知肚明这些媒婆不是来找他,而是找“韩郎君”。
迎上来的韩氏见夫君板着脸,一边帮忙脱官服,一边讷讷:“呃...一会宵禁,那些媒人就会走的。”
“.....”
郝吴伯想说什么,说不出来,他一肚子火,见着妻子想发作又不好发作,今日颇为喜庆,他发飙的话太煞风景了。
他的小舅子“韩郎君”,想做官想得不行,二月十五日参加考试,顺便寓居郝府等消息,今日放榜,“韩郎君”榜上有名,当场就激动得昏厥。
当时在州学里的郝吴伯,听得这个消息,见着同僚促狭的笑容觉得颇为尴尬,如今听妻子说,小舅子回来后傻笑不已,接着就是和好友豪饮,喝得醉醺醺,被仆人抬回来。
老丈人“老韩”,这几日也在女婿家里住,得知儿子中选,笑得嘴巴都合不拢,自饮自酌,如今也醉得不省人事。
韩氏当然也高兴,如今见着夫君板着脸,依旧凑上来:“夫君...”
一听妻子这语调,郝吴伯心知不妙,暗暗叫苦,却无法逃避,只能先发制人:“徇私枉法的事情,为夫是绝对不会做的!”
“夫君~~~~”
韩氏抓着郝吴伯的手摇起来,摇得郝吴伯心里发毛:“不是,为夫说过多少次,当官,要当好官,做出些政绩来,这样大王才会赏识,才会提拔!”
“是呀,是这个理呀,只是就怕做出了政绩,传不到大王耳边,所以不就得....”
“真要是做出政绩,大王自然会知道的。”
见着夫君没把话说死,韩氏很高兴,服侍郝吴伯用膳。
郝吴伯吃了一会吃不下去,见着妻子欲言又止的样子,索性问道:“还想打听什么消息?”
“那个...朝廷还会举办考试选拔人才么?”
“你有许多兄弟么?”
韩氏再度讷讷:“妾只是问问...”
郝吴伯知道妻子这是帮闺中密友们打听消息,他当然知道答案,但不能说,这是原则,不行就是不行。
然而,豳王今日特地交代,让他适当放放风声,那就不一样了。
见着韩氏有些尴尬的样子,郝吴伯心中斟酌了一会,神秘兮兮的说道:“既如此,为夫说与你听,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第七章 小六!
清晨,豳王府,仆人们忙里忙外,忙着把一个个木箱装上门外马车,豳王就要到亳州上任,家眷同行,需要携带的行李不少,已经陆续有几拨车队提,提前到亳州州治小黄安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豳王府此次算是“举家搬迁”,然而实际上王府要搬的行李不算多,都是家眷们平日里用惯的一些小器具或者衣物,那些大件的家具并不需要搬。
因为亳州的豳王府会在当地置办各类物品,虽然为此会花费不少钱粮,但却省了许多事。
如今王府门前的车队,运输的主要物品是佐官们的行李,还有佐官们的家眷乘车远行,毕竟大家没有豳王那么财大气粗,带着家人随着府主千里迢迢上任,开支太大吃不消。
所以这算是王府给佐官们的“福利”,而王府卫队人数有限,故而为了运输大量行李,王府联系镖行,雇佣对方把行李和旅客送到亳州小黄。
管家李三九,接过手下交上来的清单,确认今日“发车”的物品和人都对得上数,点点头,向着面前毕恭毕敬的镖头们拱拱手:“诸位,有劳了。”
几位镖头连声说“不敢”,随后带领镖师们押着车队出发,看着马车缓缓离开,李三九不由得感慨起来:
郎主做事,果然喜欢“利益均沾”,搬个家,都要让镖行们有买卖做。
回头看看王府,李三九心中有些不舍,他随着郎主一家在这里住了差不多十年,如今就要搬走了,当然有些留恋。
不过李三九知道,郎主的根基在黄州,所以此举家搬去亳州,不代表西阳城内的王府会易主,这里,依旧是豳王府,y只是变成“别院”罢了。
而郎主作为宗室藩王,在京城不能没有私第,如今天子下诏,赐豳王一座府邸,李三九还得安排人手到京城打点“留守”,以便豳王日后抵达京城时能随时入住。
如今的豳王府,家大业大,别院和仆人越来越多,作为管家的李三九肯定管不了那么多,所以多几个“二管家”、“三管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对于李三九来说,能够陪伴着郎主、主母就够了。
他是阉人,自幼入宫当宦官,无亲无故,郎主一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他的亲人。
李三九看了看怀表,转身向后院走去,这个时候,郎主应该已经起来了。
。。。。。。
芳兰院内,寝室里,宇文温正和侧室、“芳兰院”萧九娘吃早餐,宇文温昨日下午设宴款待登门拜访的唐国公、新任鄂州刺史李渊,主宾相谈甚欢。
到了晚上,他和萧九娘“相谈甚欢”,得雨露滋润的佳人,此时眉目含情,愈发明艳动人。
宇文温被萧九娘含情脉脉看着,心里发毛:要是忍不住的话,他今天上午就别想出门了。
因为萧九娘不用刻意献媚,依旧能让宇文温欲罢不能。
他今日还有事,不敢多想,眉头一皱,计上心头,拿起管家李三九刚送来的报纸,装模作样看起来。
没错,看的就是报纸。
黄州的印刷业、造纸业发达,所以报纸的出现实属正常。
问题在于,在识字率低得令人发指的时代,报纸能有销路么?
除了长安、洛阳、邺城这种超级大城市,报纸在其他地方基本上不可能有销路,而即便是在长安等地,报纸即便出现了,销量未必好得到哪里去。
但西阳却有些例外,,城内客商云集,邸店众多,在州学求学的读书人多,各阶层的人士对于信息的需求量大,所以这份刊载黄州及周边地区消息的报纸,出现之后销路还是不错的。
经过几年的发展,这份报纸的知名度渐渐变大,开始有商家愿意花钱,在报纸上刊登“广告”,或者有红白喜事,也通过报纸广而告之。
但即便如此,出版报纸的报社依旧在亏本,要不是有豳王府这个大东家坚持投钱“续命”,每年都亏损的报社早就要倒闭了。
问题很简单,人们的识字率还是低,文盲满地走,手头拮据、连名字都不会写的百姓,不会花上几文钱买报纸回来让人念着听。
对于许多人来说,这样既浪费钱,又没有什么用,各大酒肆、食肆、茶馆以及欢乐场倒是会买报纸,但都是让说书人念给食客们听,省钱又划算。
报纸想要融入寻常百姓的生活,还早得很。
即便如此,宇文温还是要投钱,当年没什么用的时钟,如今开始广为人们接受,因为大规模手工作坊生产需要守时,谈买卖的人需要守时,承担着重要运输任务的轨道运输需要守时。
需求决定市场,如果没有需求,就想办法创造需求。
宇文温坚信,终有一日,报纸,在长安等大城市会流行,在西阳,同样如此,为时代的改变贡献一份力量。
而现在,要救他一次。
注意力全在宇文温身上的萧九娘,只是无意瞥了一眼报纸,立刻被一条惊悚的标题吸引了目光:震惊,前日放榜,中选考生竟然被几名妇人做了这种事!
萧九娘很想知道那名中选考生被几名妇人“做了什么事”,注意力瞬间就被转移,宇文温见状说道:
“那你先看?为夫去忙事情了。”
“嗯。”
宇文温使出“报纸遁”顺利脱身,萧九娘接过报纸仔细一看,原来是前日放榜后,许多媒婆争相去给中选、未婚的考生说媒,一时间引得众人议论纷纷,羡慕不已。
萧九娘对此哭笑不得,心中骂道:什么嘛,这是谁想出来的标题,太夸张了!
。。。。。。
寝室,大腹便便的尉迟炽繁正与妹妹闲谈,再过不久,她们就要搬到亳州小黄,常伴宇文温身边,想着能和宇文温朝夕相处,姊妹俩颇为高兴。
宇文温之前在外征战,离家两年,杨丽华、萧九娘在西阳如同守活寡,尉迟炽繁被软禁在邺城,同样如同守活寡。
而在涡阳被姊夫收了的尉迟明月,“新婚”没几天就和宇文温分别,接下来的日子同样如同守活寡。
如今战事平息,宇文温坐镇河南处理政务,不需要四处征战,大家就能在一起,共叙天伦。
尉迟炽繁还有数月就要临盆,按说不该长途跋涉以免出状况,但宇文温不想让王妃孤零零一人留在西阳,生产的时候“孤苦无依”,所以还是要带王妃同行。
无非是路上小心些,不要太急着赶路,尉迟炽繁不担心这个,却担心另一个问题。
这问题处理起来有些棘手,见着妹妹一脸憧憬的表情,尉迟炽繁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来。
脚步声起,宇文温转入房内,尉迟明月见着姊夫/夫君来了,脸忽然一红,随即低下头,见着宇文温没什么事,逃也似的出去了。
尉迟炽繁见状有些尴尬,宇文温觉得好笑。
先前,宇文温从亳州赶赴长安述职,走光黄道入山南,不好往黄州拐个弯,却会在途径安陆时停留数日,于是家眷赶赴安陆和他团圆,小聚几日。
敌军来势汹汹,主帅尉迟氏高挂免战牌,所以杀到安陆的将领,是副帅杨氏、先锋萧氏,当然,还有监军长史小尉迟氏。
小尉迟氏占了主帅的“头牌”位置,率先发难,竟敢孤身单挑闭关修炼数月、修为已达‘半步巅峰’的宇文温,下场很惨,全身几乎散架,喉咙也哑了,几日下不了榻。
对此,尉迟明月觉得很难为情,以至于如今见着夫君/姊夫就会脸红。
宇文温也不说破,扶着王妃坐下,摸着那鼓鼓的肚子,温柔的说:“再过数月,家中就要多一个成员了。”
“嗯。”
尉迟炽繁回应着,见着宇文温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却欲言又止,很快就猜到对方想说什么,不由得心中叹口气。
反正,还有妹妹做帮手...
她如是想,随后说道:“二郎。”
“嗯?”
“把她俩也带上吧。”
“啊...好。”
“她俩”的事,宇文温向王妃透露过,如今得正室首肯,没有太过惊喜,握着尉迟炽繁的手,反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呢,高兴总是高兴的,因为这样一来,他就要有“小五”了。
等等,还有小六!
第八章 常乐坊
临近午时,西阳城一隅,常乐坊内客似云来,卢勿吉和十几个同伴走出坊门,目光呆滞,步伐僵硬宛若行尸走肉,走了好几步,抬头看看天,发现是郎朗乾坤,才稍微回过神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旁,失魂落魄的破落韩蝉,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看看四周来来往往的路人,长吁一口气:“方才真是太刺激了!”
肩负“导游”之职的全有,见着这帮自诩本事了得的幽燕客,被大型皮影戏《倩女幽魂》所震慑,不由得颇为自豪:这可是西阳特产!
《倩女幽魂》演出时声、光出众,剧情跌宕起伏,每场都能让头一次看戏的观众吓出一声冷汗,却又如痴如醉,全有知道,这帮人如今是被“特效”所震撼,真的以为戏台上有鬼神。
法力高深的“燕赤霞道长”,还有虽然是鬼却让人同情的女鬼“小倩”,还有法力高深的“姥姥”,让他们看得目不转睛,被那激烈的斗法场面惊出一身汗。
破落韩蝉没见识,如今却见识了如此惊世骇俗的表演,不由得问道:“全中尉,那..那燕...燕道长果真是神通无边么?”
“当然,不过呢,这是演戏,戏里的本事,在戏外当不得真。”
“哦..”
其他人跟着破落韩蝉点头,卢勿吉见着眼前繁华的街景,又看看日头,只觉饥肠辘辘,颇为期待的问全有:“全中尉,如今是去哪里?”
“走,去吃好吃的!”全有哈哈一笑,“我这兜里,流通券管够!”
“好!”
众人高声叫好,颇为期待的跟着全有向前走,这几日他们在西阳城大快朵颐,只恨胃不够大,而每天吃的佳肴,都不带重样的。
卢勿吉再次看着街景,看着有说有笑的行人,看着来来往往的过客拖儿带女,忽然间想成家了。
对他来说,亲眼见识了西阳王...豳王治下的西阳城,见着如此繁华的街景,知道百姓们安居乐业,不由得想若是自己成了家,有了儿女,一家人在这里住着,应该不错。
卢勿吉等人新近归降,在豳王帐前听令,如今随着豳王回黄州,顺便见识见识西阳城的风貌,全有和其他几名王府侍卫,这几日带着卢勿吉等人在城里吃喝玩乐,玩得不亦乐乎。
当然,这是“公款消费”,费用由豳王府出,无需全有自掏腰包,算是豳王犒赏将士的一种方式,所以不止卢勿吉等人,战时被吸收入虎林军的新兵,也有了“西阳三日游”的福利。
大家长了见识,直呼过瘾,为豳王效命的心思,愈发迫切。
正行走间,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缓缓驶过,全有见着随行人员,不由得停下脚步,卢勿吉见状问道:“全中尉,何事?”
“啊,没事。”
全有继续向前走,跟随那两辆马车的人员,其中之一是豳王府的侍卫,他见过几次面,但对方不“出勤”,平日里露面很少。
两辆马车里,应该是豳王的客人,对此,全有不会打听,也不会胡乱说出来。
。。。。。。
身着长裙的张丽华披着披风,在侍女的搀扶下,踏着台阶走下马车,发现自己身处夹道之内,夹道两头没有人,旁边墙壁后,是一座高大的建筑。
这建筑似乎是一处厅堂,有许多窗,却被窗帘挡着。
建筑内隐约传来丝竹声,似乎里面有人在演奏乐器,她也不多看,等着随后下车的陈。
先一步下车的“李管家”,在前方为两位客人带路,一行人由墙壁上开的小门入内,走在回廊之间。
同样身着长裙、披着披风的陈此时很紧张,握着张丽华的手,看着前方道路,心中忐忑不安。
张丽华却没那么紧张,因为她早就想通了,既然自己没勇气自尽,那就认命。
她和陈在那山边庄园住了半年有余,神秘的幕后之人始终没有露面,如今这位“李管家”说奉郎主之命,请她们“一叙”,张丽华知道自己的命运就要有分晓了。
今日一早,马车载着她二人离开山庄,不知行驶了多久之后入城,这座城十分热闹,马车缓缓而行直到这里,张丽华全程都没有揭开窗帘张望的意思,虽然窗帘真的可以掀起来,看见外面的情景。
或者,经过城门时,奋力高呼“救命”,以求绝境逢生。
然而做这种事情毫无意义,因为她已经回不去了。
失踪大半年的贵妃,无论事实如何,都会被人说成是残花败柳,她即便回到建康,再见到官家,官家也许会喜极而泣,但不久之后,官家心中的那根刺,迟早会变成荆棘。
恩宠不在的女人,长得再漂亮都没有用。
想着想着,张丽华心中悲凉,却很快振作起来,她和陈跟着“李管家”一路畅通无阻,进入那高大建筑内,沿着木梯而上。
耳边传来喧嚣声,似乎隔壁有许多人在喧哗,这情形让张丽华有些奇怪,因为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在一处戏场之中,隔壁都是看客,正等着大戏开场。
在建康时,她时常陪着陈叔宝微服出宫时,偶尔会到城里戏场看戏,看众生百态,当然,皇宫侍卫早已暗中做了布置,不会有什么人敢打扰。
如今,那位神秘人竟然在戏场见她?有何用意呢?
走到楼梯尽头,张丽华一行来到二楼一个敞开式的房间,房间一侧是露台,一侧是房门,张丽华认为门后面应该是戏场的包厢。
“啊,有客到啦!”
忽然有人说话,语调很怪,张丽华循声望去,却见挂在屋檐下的鸟笼里,一只白鹦鹉正在说话:“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颇有灵性的鸟儿。
张丽华如是想,两名侍女上前,为她和陈脱下披风,小心挂到一旁衣架上,张丽华注意到,那里已经挂了一件披风,看样式和图案,应该是女子所用。
房门被侍女轻轻推开,一直在带路的“李管家”入内,片刻后出来,恭敬行礼:“贵客,请进。”
陈紧张不已,愈发紧紧捏着张丽华的手,而张丽华轻吸一口气,迈步向前。
走入房内,光线有些暗,但房内点着蜡烛,实际上也暗不到哪里,张丽华很快就看清了房内情形,她发现这里果然是戏场包厢,而这厢房窗口正对戏台,位置很好。
随后,她的目光落在房内唯一一人身上,那人微笑着看向她,烛光映亮了面容。
张丽华的第一反应是惊讶,因为对方竟然是名女子。
第二反应还是惊讶,因为对方长得很漂亮。
真的很漂亮。
第九章 选择
包厢内,张丽华及陈作为客人,与主人对坐,对方自称姓萧,受夫君所托,在此招待两位贵客,并介绍此处是常乐坊,皮影戏煞是好看,一会即将开幕,请两位贵客稍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食案上摆着精致的糕点,张丽华和陈出于礼貌,时不时尝上一些。
距离开场还有一段时间,张丽华与萧氏交谈起来,陈见着对方是位女子,于是心里没那么紧张,但却很少说话,只是低头倾听。
张丽华看着貌美如花的萧氏,心中有些不安,这位的容貌沉鱼落雁,自己怕是稍逊一筹,言谈得体,颇有教养,而其年纪又明显比自己小,这就意味着自己在新主人面前,吸引力不会太大。
甚至比不过陈,因为对方正是豆蔻年华。
接着交谈的机会,张丽华时不时看向窗外戏台,她发现这是个规模不小的戏场,如今也许是因为开着天窗的缘故,戏场里光线不错,她可以看见戏台,却看不见台下。
戏台距离她所处的包厢有一段距离,而这包厢是在二楼,那就意味前面一楼地面应该有座位,那有些喧嚣的说话声,应该是看客们的声音。
神秘人选择在这里招待她和陈,还有一名美人作陪,对此张丽华颇为疑惑,
不一会,门外传来说话声,“李管家”随后入内禀报,说郎主来了。
张丽华和陈起身,却见门外响起孩童稚嫩的声音,随后一名男子入内,左手牵着男童,年约五岁,右手牵着小女孩,年约七岁。
两个小家伙见着萧氏后面色一喜正要说话,又见着房内有两名陌生女子,随即有些畏缩,在男子的示意下,乖乖行礼问候。
陈赶紧回礼,而张丽华却愣住了,因为她见着那男子,很快就认出对方是谁。
六年前,建康的一处酒肆,那个喝了酒,不断做出佳句的“余郎君”。
宇文温见着张丽华的表情,知道对方“认出”了自己,哈哈一笑,拱拱手:“两位贵客,请上座,某招待不周,俗务缠身,拖延半年有余方才见面,真是失礼。”
张丽华赶紧回礼,而陈也有些慌张的回礼,此时的她紧张起来,如同见着猫的老鼠。
主宾坐下,宇文温示意侍女为两位客人斟茶,然后从怀中掏出一本小画册,示意女儿带着小弟弟去隔间玩耍,随后笑着对张丽华说:
“多年不见,贵妃依旧光彩照人,某等招待不周,还请恕罪。”
张丽华按耐住心中惊讶,缓缓说道:“妾等寓居于此,多亏郎君照顾。”
“照顾不敢当,区区茅舍,寒酸至极,今日某于此招待贵妃及公主殿下,还请莫要见笑。”
宇文温不想演戏,既然他知道对方的身份,对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说话就没有绕来绕去,陈惊觉贵妃竟然和这位相识,心中泛起一丝希望。
她觉得既然对方知道自己是公主,大概会放她回去?
陈有了念想,但张丽华没有这么幼稚,在她看来,这位“余郎君”如此“友善”,不代表对方会放人,而当年那一场奇遇,如今看来,应该是有人牵线搭桥。
牵线搭桥的人,应该是孔范,当时孔范亦陪着官家和她出宫,而此人将她和陈送到这里,想也知道是当做礼物送给余郎君。
那么,对方究竟何种身份,使得孔范如此不惜代价都要巴结?
主宾双方相谈甚欢,萧九娘举止得体,样貌又压过对面两位,宇文温谈笑风生,毫无他意,就在这时,窗台外响起报幕声,张丽华仔细听了听,勉强从那楚语之中听得这出戏名为《长坂坡》。
报幕者用慷慨激昂的声音介绍着“时代背景”,那是汉末乱世,皇叔刘备,意图复兴汉室,寓居荆州新野,面对来势汹汹的奸相曹操大军,带着新野百姓南下,在当阳长坂坡为曹军先锋追上。
这个故事的时代背景,倒是有些应景,因为张丽华去年遇难之际,知道北面周国发生动乱,据说丞相尉迟,威逼天子,迫害宗室。
如今,张丽华与世隔绝,对外界局势一无所知,故而她不知道此时的中原局势如何。
此时即将开演的皮影戏《长坂坡》,说的是皇叔刘备为奸相曹操派兵追杀,妻儿陷于乱军之中,多亏猛将赵云,护着幼主突出重围的故事。
莫非在影射时局?
张丽华思索着,看向余郎君,对方正饶有趣味的看着戏台上的皮演戏,张丽华看着对方,想到了六年前在酒肆里的那一幕幕。
想到了对方所作《闻官军收复淮南州郡》、《侠客行》,想到了对方的落款。
余文。
莫非是“宇文”?
这一可能性,让张丽华心中震惊不已,她之前已经有过猜测,认为孔范是把她和陈送给了周国的宗室、杞王宇文亮,如今看来,猜对了一半。
张丽华作为陈国天子的宠妃,对于国事了解得不少,所以去年尚未遇难时,知道周国宇文氏和尉迟氏正在内讧,而周国的宗室、西阳王宇文温,当时据说正在淮西一带征战。
联想到自己和陈被软禁在山庄,对方迟迟没有现身,和西阳王的事迹一对照,答案很明显了。
孔范巴结的不是周国的杞王宇文亮,而是眼前这个男人,西阳王宇文温。
张丽华心有些乱,陈在一旁见着贵妃眉头微拧、若有所思的样子,刚放松的心情又紧张起来,她见着这位“余郎君”和萧氏颇为和善,却不知贵妃在担心什么。
她还想着贵妃能说动对方,放自己两个回建康,如今看起来好像又没什么指望,陈不由得默然。
两人正各怀心思,隔间转出一人,走到其阿耶身边低语,却是那小女郎,说弟弟困了。
“那浣奴带弟弟回去休息,好不好。”
“好!”
两个小家伙向客人行礼告退,在李管家的引领下离开,房内只剩四名大人,一男三女。
宇文温喝了杯汽水,长吁一口气,看向张丽华和陈,大家都是成年人,所以就要开诚布公:“实不相瞒,余某受人所托,是不会放两位回去的。”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陈听了之后有些想哭,因为这意味着她可能再也见不到母亲了。
“那,不知郎君如何处置妾等?”
张丽华问道,宇文温听了笑笑:“就在青山绿水之间,陪着余某度过余生吧。”
平淡的回答,陈听了之后黯然神伤,张丽华无言以对,宇文温对着两位点点头,说是有俗务处置,转到隔间去了。
戏台上,“仗”正打得热闹,如狼似虎的曹军,追上了带着百姓南撤的刘备军,一场大战即将爆发,萧九娘饶有趣味的看着戏,剩下两位却完全没有心思。
陈悲从心中来,看着食案发愣,而张丽华则心乱如麻。
不知过了多久,她见着萧氏未再说话,而入了隔间的那位未见出来,琢磨片刻终于下了决心,随后起身,在陈诧异的目光下,来到隔间门外,轻轻敲了几下。
待得里面应声,张丽华推门而入,随后将门关上。
隔间里也有窗台,同样是个包厢,可以坐在榻上看戏,而此时坐在榻上的宇文温却正在看书,见着张丽华入内,点点头。
张丽华行礼后,低声说道:“妾,听候大王吩咐。”
“贵妃聪慧,果然猜出寡人身份,请坐。”宇文温笑道,他不想再演戏了,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张丽华见对方默认身份,应了一声,轻移莲步,来到榻旁,坐在宇文温身边。
贴身坐着。
对方的手势很清楚,就是让她坐在身边,而先前的暗示也很清楚,让她选。
他有貌美如花的年轻美人萧氏,而陈至少比萧氏年轻,所以进不进来,对方都有耐心等。
而她,确实美貌,却稍逊萧氏一筹,年纪自然比不过,而他的耐心是有限度的,该怎么选,还用纠结么?
第十章 咯吱咯吱
宇文温看着近在咫尺的美人,回想起当年的一幕幕,那时他从邺城返回黄州,归途却为战火所阻,于是冒险浮海南下,到了建康后,听了流言误以为尉迟炽繁被**害了,心如刀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所以即便在城里有了偶遇,遇到微服出巡的陈国天子陈叔宝及其宠妃张丽华(事后推测),宇文温也没对这位绝色美人有什么感觉。
如今,很有感觉。
看着坐在身边的美人,宇文温问道:“贵妃何时猜到寡人身份的?”
张丽华略微低着头,轻声回答:“只是方才才有所顿悟...贱妾不敢称贵妃....”
“贱字从此不许说,你可愿服侍寡人?”
“妾愿意。”
“寡人该如何称呼美人呢?”
“大王称呼妾丽华便可。”
“不行,换个称呼。”宇文温当即否决,对于他来说,“丽华”二字已经有主了。
想了想,他再说:“寡人便唤美人小名吧?”
“是,妾的小名是孟娘。”
张丽华小心翼翼的回答,她不太清楚宇文温的为人、喜好,所以不敢自作聪明,做贞洁烈女状撩拨对方的欲火。
虽说男人对于得来容易的女子不会太珍惜,但她不敢冒险,万一宇文温是那种喜怒无常的人,她弄巧成拙可就不妙了。
譬如传闻中的高齐皇帝,发怒时会把宠妃虐杀,事后又抱着宠妃的头颅哭泣,万一宇文温是暴虐之人,她在这里不识抬举就可就完了。
张丽华先前能得陈叔宝宠爱,是因为摸透了对方的脾气,能够做到事半功倍,如今,她对宇文温不了解。
宇文温拿起一杯茶,递给张丽华,见着对方乖乖的品着,颇为满意。
他是一个庸俗的男人,自然喜欢美人,虽然张丽华的身份有些麻烦,但这不是他当柳下惠的理由,也不是“送女”的理由。
绝色美人,历来是稀缺资源,而被誉为红颜祸水的张丽华,是稀缺资源中的上品,不然怎能迷得陈叔宝神魂颠倒,艳压后宫。
毕竟,江南美人可是很多的。
窗外传来号角声,那是剧情进入到关键时刻,护着幼主突围的虎将,单枪匹马向着如潮的敌军冲去,宇文温看着面颊微红的张丽华,忽然伸手将其揽在怀中。
张丽华有些惊慌的看着宇文温,她既然选择进来,就不会反抗,但此处场所不合适,所以若要有**之欢还得回府,但她没想到对方急不可耐,在这里就要了。
这可是戏场包厢,窗口那么大,房里有什么动静,隔壁都听得到,动静若是再大声些,外面的看客可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
包厢内,陈如坐针毡,贵妃进了隔间,也不知后来和那位余郎君说些什么,许久都没有出来,也没见余郎君让她进去,一时间手足无措。
余郎君身边的萧氏,陪着她说话,但陈不熟悉对方,唯一的依靠就是张贵妃,如今自己一人坐着,总觉得不安。
如果贵妃跟着别人走了,抛下她一个人,那该怎办?
陈越想越心慌,想起身却又犹豫,只能忍着不安,心不在焉的看戏,看着看着,她听到隔间里似乎有什么动静。
似乎是“咯吱咯吱”的声音,好像略微松弛的坐榻在动着,陈不明就里,不由得看着萧氏。
萧九娘听到了隔间传来的细微动静,脸有些发烫,因为她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会有“咯吱咯吱”的声音?因为有人在榻上动。
那么是何等样的动作,会让坐榻有这样如此规律的“咯吱咯吱”声呢?
呵呵。
萧九娘自己就在这隔间里被夫君得逞过,那场面极其刺激。
隔壁、楼下都是人,戏台上还有皮影戏在演出,这种时候在隔间里做那种事,极度压抑却有极度刺激,让萧九娘羞得无地自容之际,却又忍不住回想。
然而今日夫君事前没有过任何提示,说会在这里做什么,故而萧九娘此时颇为尴尬,只能强作镇静,装作没听见。
“夫..夫人...”
陈讷讷说着,她感觉隔壁不对劲,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但没有勇气面对,只能求助这位和善的妇人。
“陈娘子有何事呢?”
“那...那...隔间...怎么.怎么...”
“陈娘子,两厢情愿的事情,何必如此焦虑呢?”萧九娘越说越尴尬,但还是说下去:“陈娘子和张娘子,始终都是要做夫君的女人,不是么。”
“啊....”
陈一惊,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虽然她大概明白自己的处境,但心存侥幸,一直不愿意面对,如今贵妃好像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么...
萧九娘见着陈如此模样,心中叹了口气,上前握住对方的手:“陈娘子若是觉得在此不自在,就随我先走吧。”
陈抬起头,迷茫的问:“啊..去、去哪里?”
“回府呀。”
“那...那贵妃呢?”
“之后,会跟着夫君回来的。”
陈被对方拉着向外走去,走了几步后觉得这样不行,一想到自己要和贵妃分开,她就慌,对方是她的主心骨,在这陌生的地方,没有贵妃在身边,她遇到事情该怎么办。
心乱如麻的陈,忽然跑向隔间,不顾一切推开门,看清了里面的情景,随后一愣。
房间内,余郎君和张贵妃转头看着她,这两位之间的距离有一步左右,并不是抱在一起做什么事情。
余郎君坐在案边的一张竹制胡床上,手拿着毛笔,似乎是在往案上放着的本子写字,而坐在一旁榻上的张贵妃,衣裙整齐,发髻丝毫未乱。
余郎君抖着右脚着,连带着竹制胡床轻轻摇晃,于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听上去好像是榻板在动,十分有规律。
事情,不是陈想象的那样,随后赶来的萧九娘,在门口看清里面的动静,哑然。
宇文温看着门口的不速之客,眼睛微微一眯,这是他恼火时会出现的表情,见着手足无措的陈,他开口说道:“进、来、前...请敲门!”
“啊,对不住,对不住....”
陈急得赶紧道歉,赶紧往后退,退了几步又上前,将门关上。
房内又剩下宇文温和张丽华二人,宇文温干咳一声后说道:“那就继续吧。”
“嗯。”
张丽华看向宇文温,见着这个样貌端正的男子,愈发庆幸方才自己没有自作主张。
这位行事好像确实不同寻常,在这包厢里,没搂着她亲热,反倒问起问题,打听陈国朝廷的事情,这让她颇为郁闷,以及担心。
张丽华知道对方和孔范有勾结,那么宇文温通过孔范,应该能了解陈国朝廷的虚实,如今却来问她,要么是从侧面对孔范透露的消息加以印证,要么就是试探她。
试探她老不老实。
对此,张丽华不敢掉以轻心,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敢有丝毫隐瞒,因为她的性命都捏在对方手中,要是惹怒了宇文温,把她扔到乞丐窝里“暂住”,那真是生不如死。
此时的张丽华,早已收起心思,老老实实回答问题,宇文温看着记事本里渐渐填满的空格,很满意。
为了今日的见面,他作了一番准备,将要问的问题一条条写出来,方便提问,因为张丽华可是“消息库”。
对方在建康时,仗着是宠妃,干预朝政,所以对于陈国国内情况比较了解,对于宇文温来说,这是极其难得的“录口供”机会。
可以借着张丽华的口供,与自己从别的途径打探所得消息相互印证,这样就能确保消息的准确性。
在这种时候,和美人独处,居然不先做一些喜闻乐见的事,宇文温当然没毛病,他觉得张丽华离开建康已经过半年有余,记忆可能会渐渐模糊,所以要赶紧把有价值的消息问出来。
至于喜闻乐见之事...
终于问完问题,宇文温放下笔,合上几乎已经写满字迹的记事本,看着低头不语的张丽华,问道:“寡人有一事不明,孟娘可否解惑?”
张丽华闻言问道:“还请大王明示,妾尽心尽力解惑。”
“受人所托,这四个字何解?”
。。。。。。
隔间隐约传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外间的陈和萧九娘听着这声音不以为意,如今皮影戏《长坂坡》已经落幕,即将上演的是经典剧《倩女幽魂》,这可是常乐坊的招牌节目,许多人百看不厌。
陈看着节目单,上面介绍了《倩女幽魂》的故事梗概,她见着这皮影戏里会有鬼怪,不由得害怕,虽然身边有萧氏陪着,但她还是想和贵妃在一起。
贵妃在隔间和余郎君说了许久的话,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陈想进去看看,若余郎君没什么别的事,她就和贵妃一起出来看戏,只是就这么过去敲门,太唐突了。
恰逢侍女端着糕点、汤饮入包厢,还未来得及端些进隔间,陈主动接过盘子,见着萧九娘不以为意,她便走向隔间房门,随后轻轻敲了几下门。
门内有动静,但那动静有些奇怪,好像房里有人在喘气,陈听得贵妃似乎“嗯”了几声,就当有人应了,轻轻推开房门,随后愣住了。
眼前的场面太刺激,她承受不住,双眼一黑,晕倒在地。
第十一章 试用
清晨,常乐坊一隅,某小院内,寝室隔壁“值班室”,挂钟指针指向七点五十分,几名打着盹的侍女,正抓紧时间休息,待得郎主拉响铃铛,她们就要入内服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此处小院,是豳王府在常乐坊的一个小别院,豳王或家眷有时在常乐坊看戏,若是到了宵禁的时间,不方便回府,就如同其他许多客人一般,直接在坊里住宿区过夜。
昨夜,豳王带着女眷在此下榻,同行两位貌美如花的女子是新面孔,当中一人陪着豳王过夜,一夜风雨不断,让身处隔壁“值班室”的侍女们辗转反侧。
今日一早,寝室内又有风雨声起,如今消停了,候在房外的侍女见着时间差不多,开始做准备,不过铃声未响,意味着还不能擅自入内。
郎主的起居很有规律,哪怕夜里再折腾,待得八点左右必然起来用餐,除了类似“久别重逢”的一些特别情况,很少出现例外,而早膳已经准备好,放在保温的食盒里,不怕等。
昨晚没休息好的侍女,如今见着里面没有动静,于是抓紧时间打盹,但没人敢真的睡着,毕竟一旦没能及时对郎主的吩咐做出反应,那是要挨罚的。
不过昨晚郎主与新人共眠,折腾了一晚,一大早又开始折腾,想来是特别情况,侍女们琢磨着郎主怕是不会那么早起来。
寝室内,榻上,结束了新一轮“试用”的宇文温,对于“应聘者”张丽华的表现很满意,虽然双方“试用期”不到一日,但对方的出色表现,给“面试官”宇文温留下深刻印象。
首先是专业能力,张丽华对于“面试官”提出的“受人之托作何解”的问题,很快给出了正确答案。
其次,展现了适应能力。
在半开放式的常乐坊包厢,“面试官”出了一道难题,那就是如何在嘈杂的环境中,配合他完成双人体操动作的同时,保持安静,不要惊动左邻右舍。
对此,张丽华展现了极强的适应能力,只是稍微磨合,便配合宇文温完成了双人体操动作,同步率高,没有乱喊乱叫,个人素质很好。
还有,面对突发状况,张丽华展现了不错的应变能力。
当低素质的陈某娘不敲门就闯进来时,张丽华处变不惊,配合宇文温完成了“受人之托”的体操动作,这可是极大的加分项。
“面试官”对此很满意,随后又加了一套动作,张丽华同样配合着一起圆满完成。
初试通过,面对宇文温的进一步“试用”要求,张丽华欣然同意,展现了专业素养的同时,也展现了不错的身体素质。
一晚上的“试用”,张丽华虽然有些疲惫,但依旧能持续“加班”,对此,宇文温很满意、现在经过最后一次“试用”之后,决定直接让对方“转正”。
成为自己的“第五生活助理”。
此刻,进入“贤者时间”的宇文温搂着张丽华,摩挲对方那乌黑亮丽的长发,他觉得在没有“护发精华素”的时代,对方一头秀发能保持如此水准,难能可贵。
更加难能可贵的是,张丽华确实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的处境,选择了服从,不会有什么“越狱”的想法。
毕竟对方的身份敏感,一旦泄露或故意泄露,他就会有麻烦。
但对于宇文温来说,这也仅仅是一些麻烦罢了,他有的是办法化解。
用手感受着对方的曲线,“面试官”很满意新人的表现,而“应聘成功”的张丽华则将面颊紧紧贴着对方胸膛,感受那强劲有力的心跳,回味着方才的愉悦,意犹未尽。
宇文温同样意犹未尽,这位祸国红颜级别的美人,虽然比不上自己的“萧萧”,依旧很棒,宇文温对其在“试用期”中的表现很满意。
看着面若桃花的美人,他又有些蠢蠢欲动。
眼神迷离的张丽华,从对方双眼中看到了火焰,心中随即充满了期待。
戏场包厢里的经历十分刺激,张丽华从未体验过,换了场所,对方依旧让她欲仙欲死,宛若强壮的公牛,不知疲倦的耕耘着。
张丽华闭上眼睛,等着新一轮风雨来临,对方的需求如此旺盛,让她对自己的魅力恢复了信心,然而数息后却觉得身边一空。
睁眼看去,见宇文温掀开被子起身,伸手去扯榻边细绳。
寝室外响起铃声,张丽华还没回过神,宇文温将被子扯上给她盖好,随即下榻,捞起大裤头穿上。
看向面颊红晕尚未消退的美人,宇文温笑了笑,伸手捏了捏那光滑的脸蛋:“好好休息。”
“嗯。”
张丽华应了一声,随后蜷缩身体侧躺,看着宇文温更衣,看着对方那强健的身体,看着那六块明显的腹肌,不由得失神。
这是个强壮的男人,让她欲仙欲死,而对方的自制力颇强,不是那么好魅惑的。
宇文温粗略梳洗一番,开始吃早餐,边吃边看标题惊悚的报纸,一边想着事情。
片刻后,得侍女通知的萧九娘入内,陪着宇文温用膳,顺便说起接下来的王府大出行。
府里一切安好,过几日一大家子人即将浩浩荡荡出发,前往亳州小黄住下,出行的相关事宜已经安排妥当,萧九娘分管的产业也做了相应安排,一切顺利。
宇文温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那位陈娘子呢?”
“回郎主,陈娘子自昨日醒来,一直垂泪不语,茶饭不思,妾劝不住,今日一早依旧如此,只说身子不舒服,似乎病了。”
“九娘觉得她是真病假病?”
“妾觉得是心病。”
“是么?”
宇文温摸摸颔下小胡子,嘿嘿一笑:“那得请医生去看看才行。”
。。。。。。
陈躺在榻上,呆呆看着上方的承尘,自从撞见贵妃和“余郎君”所做之事,她受不了刺激当场昏倒,醒来之后,眼前时不时浮现包厢隔间里的情形,那情形太刺激,让陈心惊肉跳。
烛光下,躺在榻上的余郎君宛若托盘,托着曲线妙曼的贵妃,贵妃微微昂着头,眼神迷离,用手捂着嘴,伴随着咯吱咯吱的声音,身形晃动,宛若风中摇曳的一株鲜花。
那场景意味着什么,陈大概清楚,贵妃似乎被她吓了一跳,突然哆嗦起来,她随后便昏倒了。
陈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一处小院之中,“芳兰院”萧氏照顾着她,而对方之所以被侍女们称为“芳兰院”,是因为其所住之地为王府。
王府,是周国的王府,而那位余郎君,实际上姓“宇文”,是周国的豳王,此时她们下榻的地方,是常乐坊内的别院,不是王府。
她和贵妃,是豳王的女人了。
确切的说,从昨日下午以后,贵妃就已经是豳王的女人了,而陈如今还是完璧之身,暂时算豳王的客人。
想起昨日隔间里的那一幕,陈就惊慌失措,不知如何面对,贵妃如此高贵,却已委身他人,自己怕是难逃一劫。
说话声起,随即有人入房,陈以为是萧氏来了,转头一看,却是那豳王来了,她吓得一个哆嗦,随即蜷缩身体,紧裹被褥。
这是她最后一道防线,宛若龟甲一般,对方想要做什么,至少要先把被褥扯开。
宇文温看着紧闭双眼的陈,看着那红扑扑的漂亮脸蛋,又看看那抖抖索索的被褥,有些好笑,却不说破,在卧榻一旁书案边坐下。
陈紧张万分的抓着被褥,她知道自己力气不够,无法反抗对方,又躲不了,也跑不掉,只能装病,能拖一天是一天。
“咯吱咯吱”的声音传来,让陈心中一紧,随后把脸埋进被褥里。
这声音让她想起晃动着的贵妃,想起那让人不敢多看一眼的场景,再想到自己日后怕是也要如此,捂着嘴晃动着,不由悲从心来。
宇文温坐在竹制胡床上,翻看带来的书,边看边抖脚,当然,他这是故意的,为了制造某种氛围,让“病人”想起某个场景,是为以毒攻毒。
他并没有抖脚的习惯,但有时会如此,不是常态,毕竟这种做法在公众场合有些无礼,养成习惯不好。
听见榻上传来抽泣声,宇文温很满意自己恶作剧的效果,见着对方被此举吓到,他开口说:“公主病好了么?若好了,就伺候寡人吧。”
陈闻言身体颤抖,紧紧抓着被褥,几乎要哭出声:“妾身体不适,暂时不能伺候大王...”
自称“妾”,是这个时代女子的普遍用语,宇文温看着这个蒙着脸自欺欺人的“鸵鸟”,有些小激动。
如果他没有猜错,这陈叔宝之妹妹宁远公主,应该就是原本历史上的宣华夫人,仁寿宫之变的女主角,红颜薄命的例子。
但现在,只是一个受惊吓的弱女子,在宇文温面前,毫无反抗能力,但他不打算霸王硬上弓,因为格调太低。
所以还是得走套路,来个“试用”。
第十二章 试用(续)
时间很宝贵,宇文温看着陈,直接切入主题:“公主既然不愿意如贵妃那般,寡人不勉强,那么,公主今后有何打算,是出家,还是自食其力?”
抽泣声渐渐变小,陈纠结了一会,扯着被褥坐起身,不断后退,最后蜷缩在角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即便如此,陈也知道这毫无效果,对方若是扑过来,她没有招架之力。
怯怯的看着豳王,陈鼓起勇气问道:“那..那大王如何处置妾呢?”
宇文温闻言一笑:“公主想回建康么?”
陈愣愣的看着宇文温,她当然想回建康,想回到母亲身边,但她不是傻瓜,能想得到对方不会平白无故放她走。
怕不是要...
陈想起昨日贵妃的模样,泪水夺眶而出,又开始哭起来,哭得梨花带雨,真是让人见了心疼不已。
然而宇文温不心痛,虽然陈长得很漂亮,再长上几年会更加漂亮,但对于宇文温来说,这不是陈可以“病娇”的理由。
“回建康,那是不可能的,寡人受人所托,不会放公主回去,但也不会为难什么,公主便在那山庄住下,当然,贵妃是不会回那山庄了。”
陈捂着嘴,哭声渐小,看向宇文温,啜泣着问:“那...那妾要在那山庄住多久?”
“了此余生。”
陈闻言不知如何回答,她知道自己只能任人处置,若一人住在那山庄,虽然有侍女服侍,却迥然一身,无依无靠,说不定病了都没人嘘寒问暖。
甚至平日里都没人聊天,要多凄凉有多凄凉。
贵妃从了这位豳王,不会再和她一起住,陈想到这里,低头不语。
宇文温见状问道:“公主若是想留在王府,可以,做事,和其她仆人一般,每日里在王府做事,时不时能见着贵妃一面。”
这个选择好像不错,陈有些怯怯的问:“那妾能做什么?”
“这得看你会什么了,既然是做事,那就是仆人,没福享,但有工钱拿。“宇文温化身面试官,又开始面试“应聘者”。
“试用期三个月,工钱五百文,包吃住,四人间,五日一休,做得好,提前转正...当然,届时就没有宁远公主了,只有陈娘子。”
陈呆了半响,宇文温所说,就是让她当侍女,不过这倒是其次,她不知何时才能出去,届时母亲还在不在世都两说,想到这里,眼泪水吧嗒吧嗒就落下来。
“嫌少?寡人说了,这只是‘试用’,做的事不同,收入也不同,若不大手大脚花钱,一年可以攒下好几贯呢,不比寻常人家差。”
宇文温越说越来劲,巧舌如簧,开始招揽陈到王府“打工”。
首先问对方厨艺如何,如果厨艺了得,且有拿手菜,做厨娘的话一个月收入一千五六百文是没问题的,当然,厨房里油烟大,会辛苦一些。
画风转变得太快,陈一下子没回过神,但她自幼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里会烹饪,连水都没烧过,于是默默摇头。
宇文温又问对方绣工如何,若绣工了得,一个月“底薪”加“提成”、”打赏“,两千文没有问题,但前提是手艺出众,能让王妃和院主们高兴。
这下陈有了信心,在宫里时,母亲让女官教她绣工,练了几年,绣工还是不错的。
然而当她看到宇文温拿出的一方手帕,看着上面那漂亮的图案,默默的摇了摇头。
宇文温皱了皱眉头:“沏茶呢?为寡人...算了,为王妃、院主沏茶,沏得好,有赏,工钱也不低。”
“这个..不会..”
“园艺,打理盆栽,会不会?”
“不会...”
宇文温接连说了几个“工种”,陈的头越来越低,声音越来越小,不过答案都是一样的:“不会”。
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金枝玉叶的公主,哪里会这种仆人才需要具备的技能。
被宇文温这么问了一轮下来,陈的头愈发低了,她意识到自己除了美色,好像就真的没什么特长。
听得对方又问“公主究竟会什么”,陈没回答,片刻后捂着嘴哭起来,眼见着越哭越大声,却被宇文温一声冷哼吓停了。
见着这小娘子的信心被碾碎,宇文温很满意,想了想,又问:“公主养过鸟儿么?鹦鹉什么的,给寡人养鹦鹉,总会做吧!”
“啊?”
“就那只白鹦鹉,公主伺候它,喂水喂食,提着鸟笼四处走走,总该会吧?”
陈觉得自己应该能做到,她在宫里养过鸟儿,包括鹦鹉,虽然这些鸟儿都是宫女打理,但好歹算养过,她觉得鹦鹉很好养的,于是点点头。
然后问工钱几许。
自幼长在深宫的陈对钱没有概念,如此问,是想攒钱,日后若有机会,就给自己赎身。
不知不觉中,她被对方带了节奏,忘记了昨日那场刺激。
“工钱嘛...”宇文温沉吟着,“那鸟儿话多,成日里叽叽喳喳的,公主要陪着它说话,不容易..试用期每月一千文工钱,转正后两千文,有无问题?”
“啊..那..”陈不太清楚每月两千文的收入是多还是少,但觉得生活有了盼头,又问:“那鹦鹉喜欢听什么呢?”
“天知道这鸟儿喜欢听什么,公主陪着闲聊就行了,实在不行,读报纸都行的嘛。”
陈第一次听到“报纸”这一名词,不由得好奇:“请问,何为报纸?”
。。。。。。
翌日午后,豳王府后院一隅,处于“试用期”的鹦鹉饲养员陈,正与鸟笼中的白鹦鹉对话,这白鹦鹉浑身雪白,脑袋上却有一撮杂毛,故而得名“一撮毛”。
陈听之前饲养“一撮毛”的仆人说,这鸟儿来自林邑国,很有灵性,据说是鹦鹉中的鹦鹉。
陈又听得一些介绍,说这鸟儿讲起话来很刁钻,极其难伺候。
王府里的小家伙们知道这鸟儿的厉害,所以经历了最初的新奇之后,纷纷避而远之,谁也不愿招惹“一撮毛”,否则就是嚎啕大哭的下场。
对此,陈觉得是不是言过其实了,她觉得养鸟很简单,和鹦鹉说话也很简单,于是现在尝试着和“一撮毛”交谈,顺便打发时间。
然而陈说着说着就发觉不对劲。因为这鸟儿说的话太夸张,什么“春天到了,又到了繁殖的季节”,什么“小娘子,你面带桃花!”
这种话,陈听了面红耳赤,哪里还答得上来,偏偏对方还不依不饶,不断的说。
尴尬万分的陈,这才想起昨日宇文温所说“那鸟儿话多,成日里叽叽喳喳”是何意思,见着几个侍女远远看着她捂嘴笑,窘得无地自容。
情急之间,她拿起今日刚到的报纸,要念上面的“新闻”给白鹦鹉听,结果一看标题,说什么“不可不知的真相”,注意力就被吸引过去,
“真相,这哪里是真相呀!”
陈看完之后埋怨起来,她发现自己被标题骗了,不过虽然有上当的感觉,但觉得这报纸不错,自己足不出户,就能知道城里发生的事情。
鸟笼里的“一撮毛”,听到“真相”二字便来了劲:“真相,什么真相?”
陈答道:“这新闻都是骗人的,写新闻的人没良心。”
“良心?你有良心么?”
面对白鹦鹉突如其来的发问,陈回答:“我当然有良心!”
“哈哈,你有良心,你有真相么?没有真相,说这许多话作甚!”
陈愣了一下,听出来这鸟儿是在讽刺她,想到连只鸟儿都在欺负自己,委屈得紧,随即双眼发红,泪如泉涌,捂着嘴往外跑。
刚跑了几步,迎面撞见走来的宇文温,陈不由得立定,见着对方瞪她,便低下头,绞着手。
宇文温看看陈,又看看鸟笼,随即板脸:“怎么,旷工?刚上班第一天就旷工?你的良心不会痛么?”
“不不不....妾..妾...”
陈说话一抽一抽的,泪水都被对方吓回去了。
“那请问,你如今在做什么?”
“妾、妾只是,只是觉得这鹦鹉有些讨厌....”
“讨厌?这是糊口啊陈娘子!”
第十三章 车水马龙
“得空多喝水,有益健康!”
“为何说喝水有益健康?”
“不喝水你会得结石!”
“结石是什么?”
“你修为不够,是不会明白的!”
“那你的修为呢?有多少了?”
“已经是炼丹后期了!”
陈闻言一笑,看着笼中的白鹦鹉“一撮毛”,从布袋里掏出一些米粒,摊在手掌上,喂白鹦鹉吃下,同车的几名侍女默默看着,见她居然能和大王的鹦鹉交流,十分佩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大王的这只白鹦鹉,说话很刁钻,嘴巴不饶人,寻常人很难与其“交谈”太久。
世子及其他几个小郎君、小女郎们,都被这鹦鹉气哭过,却又喜欢听这鹦鹉“饶舌”,侍女们觉得新来的陈娘子能和白鹦鹉交流,真的很了不起。
对于侍女们来说,新来的陈娘子有些笨手笨脚,因为对方似乎什么都不会做,连洗衣服都不会,长得貌若天仙,大王却不收,让其养鹦鹉。
如今看来,陈娘子能和白鹦鹉做“朋友”,让她养鹦鹉再合适不过。
别人怎么想,陈不知道,她是真的要做事,所以好不容易才摸清这鸟儿的脾气,哭了不知道多少次,终于有了心得,能把白鹦鹉“一撮毛”照顾得舒舒服服。
见着白鹦鹉很活泼,陈又问:“一撮毛,你会唱歌么?”
“会呀!”
“那你唱一支歌呀。”
“凭什么?”
陈闻言拿出几粒米,喂着白鹦鹉吃了之后,期待的问:“现在能唱了么?”
“呵呵。”
几名侍女见状捂着嘴笑,陈有些无奈,又喂了几粒米,白鹦鹉吃饱喝足,理了理翅膀,然后发声:“开始吧。”
“啊?”
“唱歌,开始吧。”
陈只觉得无奈,这鸟儿好像成了精,似乎有时候比人还聪明,自己白白喂了许多米,对方却耍赖。
白鹦鹉见着陈有些默然,在架子上挪了挪位置,叫了几声,说道:“好嘛,我来唱首...”
“你要唱什么歌呀?”
“提问前请举手,你的礼貌在哪里?”
一本正经的语气,让陈和几名侍女笑起来,行进中的马车有些摇晃,让她们身形有些摆动,但白鹦鹉不受影响,说道:
“当。”
陈几个等了一会,见白鹦鹉没唱歌,正纳闷,却听对方说:“请鼓掌。”
“你还没说唱什么歌呢。”
“当。”
“哈?歌名唤作《当》?”
“是,听过当当当么?”
陈很好奇:‘’什么是当当当?“
“当当当,就是....”
白鹦鹉顿了顿,唱道:“欧尼油,楞伴我取西经,欧尼油~,楞杀妖怪除魔~“
怪异的音调,莫名其妙的歌词,让陈和其她人捂着嘴笑起来,陈笑得最开心,眼泪都笑出来了。
这只白鹦鹉,给她带来了欢乐,忘掉了烦恼,每日里伴着白鹦鹉,时间过得飞快,而“四人间”的住宿条件虽然不比从前,但她却适应了。
同宿舍的三位侍女,此时与她同车,作为搬迁队伍中的一员,前往千里之外的亳州。
自从她在豳王府开始做事,进入“试用期”,无论愿意与否,都要经常与人交谈,渐渐地融入侍女们的圈子里。
原本郁郁寡欢的陈,开始有说有笑,如今明显开朗了许多,除了没有母亲陪在身边,她比在建康台城里开心许多。
虽然要自己洗衣物、叠被子、打饭、洗碗,穿的不再是绫罗绸缎,但陈有了可以倾心交谈的朋友,在王府里过得很开心。
不再像之前那样,寸步不离张贵妃,把对方当做主心骨,没了不行。
欢声笑语之中,车内气氛愈发轻松,几位侍女开始憧憬,憧憬未来。
她们当然希望能被大王看中,成为院主,不光能锦衣玉食,还有大王时不时嘘寒问暖,因为大王对几位院主都是很好的。
有一个疼爱自己的夫君,这不就是大多数女子所期盼的么?
陈听到这里觉得有些尴尬,脑海里浮现出那日包厢里的情景,她当时明明看见贵妃一脸痛苦的样子,所以才吓得不行。
如今想想,好像不是那回事,当时贵妃的表情更像是很享受...
心乱如麻的陈低头不语,耳边传来同伴的窃窃私语:“听说了么,亳州的王府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到了亳州,就能住下了。”
“那么快?王府是新建的么?”
“好像是改建的,所以才能这么快建好。”
“哎呀,不知到时候,我们四个是否还是一个宿舍。”
见着陈低头不语,有侍女促狭的笑道:“陈娘子,肯定不会和我们一个宿舍了。”
“为何?”
“因为她那么漂亮,肯定会成院主的呀!”
陈闻言窘得面颊泛红,想说些什么,却被同伴起哄:“陈娘子到时候成了院主,得大王百般宠爱,必然早生贵子。”
“别、别乱说...”
陈急了眼,却说不过对方,情急之下伸手去掐,几个人在车厢里打闹起来,气氛愈发活跃。
不知不觉中,马车缓缓停下,车外传来说话声,有侍女掀开窗帘看了看外面,随后面色一喜:“到驿站了!”
“下车休息,下车休息!”
“下车排好队,不要乱走!”
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中,马车上的人们下车、排队,大部分人的衣着都是一样的,因为他(她)们是豳王府的仆人,有统一的着装。
豳王带着家眷远赴亳州上任,有大量仆人同行,每日为了能保持行进四十里的速度,侍女都能乘车,男仆则大多步行。
加上随行护卫的骑兵和步兵,豳王府的队伍规模很大,行走在光黄道上气势非凡,宛若翻越大别山北上的一支军队。
此时是午后,队伍要休息一段时间,而下车的侍女们还没来得及排队,就被眼前一幕震撼:
官道上,有另外一支队伍,同样自南向北行进,翻越大别山。
这队伍同样由大量四轮马车组成,随行人员为数众多,放眼望去,竟然看不到队伍的首尾,王府的队伍与之相比,算不上什么了。
官道两侧是巍峨大山,在这翻越大别山的光黄道上,热闹而非凡,许多人事前根本就没想到,在荒郊野岭里竟然有着比西阳城还要热闹的车水马龙。
下了车的陈,看着眼前壮观的一幕,不由得惊诧非常,身边许多人在议论,议论这队伍究竟是怎么回事。
众说纷纭间,有人猜测:“莫非是朝廷要对陈国用兵了?”
听得这个猜测,陈心中一紧,再次看向那队伍,不由得面色苍白。
她想到了身在建康的母亲,还有兄弟姊妹们。
第十四章 车水马龙(续)
驿站外,步障围起来的临时营地里,旅人们正在排队打饭,他(她)们都是豳王府的仆人,在此用餐、方便、稍事休息之后,还要继续赶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豳王领兵多年,王府侍卫亦跟着豳王征战多年,故而王府对于组织大队伍长途行军很有经验,一切安排得井井有序,即便是中途休息,也提前做了安排,不耽误多少时间。
用餐时间为半个小时,还有一个小时休息,府里给每个仆人提供睡袋,可以方便的打个盹,时间一到就出发,傍晚前必须抵达目的地,绝不拖泥带水。
队伍从西阳出发到现在,已经过了六日,如今正走在光黄道上翻越大别山,路途刚过了不到四分之一,接下来要赶的路还很长。
从黄州西阳到亳州小黄,上千里的距离,对于人们来说,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日行四百里的驿使,换马不换人,只需三日就能从西阳赶到小黄,但这样赶路人会累得半死;若是骑马赶路,日行一百里,不到半月就能走完全程。
而掺杂着大量步行人员的车队,要想走完这一千余里,得将近一个月时间。
一日走四十里,没什么,连续一个月、每日不停走四十里,对于随行护卫的虎林军将士来说,这也不算什么,但对于豳王府的大部分人来说,如此跋涉可不轻松。
更别说豳王妃怀有身孕,经不得颠簸,队伍能够保持每日行进四十里的速度,已经是难能可贵。
驿站内,豳王妃尉迟炽繁正在用餐,她因为有孕在身,所以食欲大增,吃的虽然是水引(面条),却足足吃了三大碗,让一旁陪着用餐的尉迟明月颇为担心。
她搞不清楚姊姊的肚子是吃水引前就这么大,还是因为吃多了撑大的。
眼见着姊姊开始吃第四大碗,尉迟明月有些紧张,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来,看着自己面前碗里没吃多少的水引,有些纠结。
这几日赶路,她零食吃多了,所以现在胃口不好。
尉迟明月这几日吃的零食是“话梅”,为用盐腌制的梅子,含在嘴里酸酸咸咸,可以生津,原本是西阳城里酒肆、食肆内说书先生必备零食,因为吃话梅能缓解长途跋涉的劳累,如今已经推广开来,为商旅所喜爱。
想着话梅,尉迟明月放下筷子,想留肚子,以便待会上车后继续吃话梅,结果被姊姊盯着,有些不好意思:“姊姊,我实在吃不下了...”
“好,让大王来治你。”
“我吃我吃。”
尉迟明月老老实实吃起水引,夫君强调按时用餐,不然就会唠叨,说什么“对胃不好”,尉迟明月权衡利弊,只能老老实实用餐。
隔壁,杨丽华和萧九娘草草吃完饭后,监督小家伙们用餐,有着几次长途旅行经验的世子宇文维城,如今正在炫耀自己当年的旅行心得,甚至再度炫耀起乘坐海船的经历。
他有这个资本炫耀,虽然对于年幼的宇文维城来说,还不明白在邺城的经历,实际上有多凶险。
自从回到西阳后时不时的炫耀,宇文维城的口才算是练出来了,此时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宇文温在一旁坐着,听儿女们叽叽喳喳议论,有些无奈。
他完全插不上话,想亲近子(女)都没机会,儿子实在太能说了。
莫非这是话梅吃多了的副作用?
宇文温如是想,见着身边端坐的张丽华也插不上话,干咳一声,让对方看向自己,随即使了个眼色。
张丽华见着宇文温起身向外走,紧接着起身,跟着他走出去,对此,杨丽华和萧九娘只当没看见,然后有些尴尬。
回廊下,宇文温正在吃快餐,当然,这是字面上的意思,没有隐喻。
大概是啃炊饼啃了差不多两年的副作用,宇文温现在喜欢吃炊饼,如今边吃边看小院里的花草,嘴慢慢咀嚼着。
身后,张丽华垂手而立,周围再无别人,她时刻等着“伺候”宇文温。
然而等来的却是一个问题:“怎么不吃东西,晕车?”
张丽华忽然有些紧张:“妾吃话梅吃多了,胃口有些不好。”
“胃口不好?”
“嗯..”张丽华闻言瞥了一眼宇文温的后背,低声说道:“妾只是胃口不好....”
“是么?”
宇文温把炊饼吃完,拍了拍手后,转身看着张丽华:“那些车队,规模只是大了些,却都是民间车队,不是进攻陈国的官军,你想那么多做什么?”
“啊,大王,妾...妾....”
张丽华有些讷讷,她方才下车时,看见官道上那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一眼望去看不到头,当时只道是周国大军翻越山岭北上,要进入淮西地区,以为周国就要对陈国用兵了。
想到建康,想到台城,张丽华不由得神伤。
在宫里多年的张丽华,大致上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此时却有些失态,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未曾料还是没有瞒过宇文温的眼睛。
此时,她听得对方语气似乎有些不高兴,心中惴惴,不知如何解释,这段日子,宇文温对她宠爱有加,索求频繁,但她始终摸不清对方的品性。
张丽华正纠结间,下颌被宇文温捏着,然后微微上抬。
“你,只需要为两件事神伤。”宇文温看着她,缓缓说着,“第一,为寡人生儿子。第二,还是为寡人生儿子。”
“是,是...”
张丽华不知该说什么,却被宇文温拉着手:“那就去吃些东西,莫要饿着了,对胃不好。”
听得这么说,张丽华觉得心中有些温暖,点点头,跟着宇文温走向侧厅,对于这个男人,有了新的认识。
结果刚过拐角,就撞见行踪可疑的“玉竹院”。
张丽华有些尴尬,低着头往侧厅走,而杨丽华同样有些尴尬,宇文温见着这位好像是来“抓奸”,不由得又气又好笑:“怎么,为寡人放风?”
“啊,不不..”杨丽华只觉得舌头打结,说不出话,她不是来捉奸,倒真是来放风,因为担心宇文温“办事”时被乱跑的儿女撞见,那样的话影响极其恶劣。
“行了,寡人真要行事,不会让人撞见的。”
宇文温轻轻捏了捏杨丽华的脸蛋,接着忽然抓住对方的手。
杨丽华只道宇文温要在这里把她“办”了,急得低声哀求,她可不想欲仙欲死的时候被儿女撞见。
“想什么呢?你的思想怎么这么龌龊啊?”
宇文温拉着愈发尴尬的杨丽华,向驿站外走去,当然,不忘让她带上椎帽,遮住面容。
“走,为夫带你看看那车水马龙是如何的壮观。”
杨丽华对此有些好奇:“夫君,这些车队往北去,是要做什么的?”
“那是为夫的军队,即将投入战场。”
杨丽华闻言愈发好奇:“军队?”
“是啊,军队。”
宇文温拉着杨丽华走出驿站,看着官道上绵延数里的车队,心中颇为自豪。
这车队实际上是由无数小车队组成,汇聚一处,浩浩荡荡翻越大别山,向北前进。
他,终日征战,一刻未曾停歇,沙场上的敌人,必须击败,榻上的美人,必须征服,而即便战争平息....
他的战争,也绝不会停止。
第十五章 率兽食人
阴雨连绵,淮水南岸,叔孙敖庙前,路过期思并短暂逗留的豳王宇文温登高远眺,身边围了许多人,里三层、外三层,都在等候豳王的提问,做出让对方满意的回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宇文温看着烟雨朦胧之中的淮水大堤,开始询问期思官员关于大堤的一些问题。
浍州边城郡期思,位于淮水南岸,是淮水上一处重要的城池,也是从黄州前往亳州的一处陆上必经之地。
新任亳州总管宇文温,兼任河南道巡察大使,有考核各州郡官员的权力和职责,所以即便宇文温不是豫州总管,浍州的官员们也不敢怠慢。
当然,他们实打实做出了政绩,有底气,不怕这位巡察大使提问。
期思一带的淮水河段经常发大水,以至于郡城期思距离河岸有数里远,就是因为夏秋之际发大水时,沿河两岸数里范围都会被淹。
如今,淮水期思河段南岸修起了大堤,能够确保雨季来临时,南岸期思地界不会被水患所扰,宇文温仔细询问了一番之后,对于期思及时完工的水利工程很满意。
千年前的楚国令尹叔孙熬,治理期思一带的淮水河段,兴修水利,筑期思陂,造福一方百姓,后人为了纪念这位楚国名相,于期思城外西北隅建叔孙敖庙以作纪念。
叔孙敖庙常年香火不断,人们在此祈祷淮水平稳,不要祸害沿岸百姓。
这种淳朴的思想没有错,但对于宇文温来说,治理水患靠烧香是没用的,还得靠筑河堤以及一系列水利工程,才能保得百姓安居乐业。
而只有完善了水利设施,水力作坊才能够正常运转。
常年流淌、不会枯竭的淮水,不但是理想的运输通道,还是充沛的动力来源,源源不断的河水,被水车提升至蓄水池,然后经由水道冲击水轮,就能带动一台台水力纺机、织机,以及水力车床、锯床。
水力,在蒸汽动力出现之前,是支撑人类社会发展的重要动力,而现在,即将撑起一个大规模的纺织手工业工场。
河南道织造司,豫州织造局,期思分场。
豳王宇文温,兼任河南道织造使,提举豫、亳、青、徐四总管府织造事宜,管理新成立的河南道织造司,下辖豫州织造、亳州织造、徐州织造、青州织造四个局(分局)。
这四个织造局,下辖若干“分场”,宇文温如今就在询问期思分场的情况。
期思纺织分场,是一个从业人员超过五百(一期工程)的大型纺织工场,将是河南道织造司下辖最早投产的大型水力纺织工场。
芒种过后,豫州总管府地区今年第一批收获的麻,会经由水路运抵期思,纺织成布。
随后接着投产的纺织工场,是位于悬瓠的分场,再接下来,是亳州织造局、小黄分场。
宇文温一手筹建的河南道织造司,统筹河南州郡各地麻、葛、丝的收购及纺织、销售,每年必须向朝廷上缴一定份额的织物以充实国库,还要织造上好的织品,以供宫中所需。
这是周国前所未有的一个机构,初创伊始,却承担着巨大的“业绩压力”,身为织造使的宇文温不敢掉以轻心,时刻关注着进度。
织造局的构建需要时间,各分场的设备织造、安装还有人员培训需要时间,而宇文温在给朝廷的上表中承诺,今年结束时,河南道织造司会上缴足额的纺织品。
时间很紧,任务很重,没有多少光阴浪费,宇文温一个人自然不可能完成这项宏伟的工作,所以提拔、任用了许多官吏,像撒网一般撒向河南各地,确保织造工场的筹建、运营工作能够如期进行。
与此同时,这些官员还要调查各州郡的麻、葛、桑的种植情况,以确保建成的纺织工场能有充足的原材料。
若是往年,原料的问题不算大,因为百姓必须缴纳户调,其中就包括麻、葛、丝,但如今朝廷已经下令,减免河南各州郡的租调。
这就意味着,河南道织造司下辖各工场若想要保证原料充沛,需要去“收购”原料,而不是“征”。
基于吏治的现状,宇文温当然不会允许织造司的官吏强买百姓手中麻、葛、丝,但收购事宜又必须开展,而且初创的织造司想要高效运转其难度很大,需要想办法解决这一问题。
河南百废待兴,吏治整顿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更别说官僚们对于如何发展纺织业没有什么经验,所以为了保证织造司的“业绩”,宇文温在织造司引入了一种新的经营方式,已获朝廷许可。
那就是各水力纺织工场的组建、运营,以“官督商办”的形式进行。
“官督商办”一词,在原来的时代,出现于晚清,为清政府利用民间资本、创办近代民用工业的一种重要的组织形式。
也是清政府利用私人资本发展近代新式工矿企业的重要经济形式之一,为洋务运动注入了活力。
但既然有了“官督”二字,那就意味着官僚在这种企业里占据重要地位,所以各种问题接踵而至。
管理企业的官员不懂技术业务,只知贪污挥霍,把企业办成了官僚衙门,冗员多、效率低下,而民间人士虽然入股企业,却对企业的经营没有发言权,实际上就是冤大头。
“前车之鉴”,宇文温不会重蹈覆辙,他试行的“官督商办”,是“改良版”。
官督,让纺织工场有了官方身份,和各地地头蛇打交道时方便许多,而织造司的官员,只负责查账、对账,负责成本核算。
至于纺织工场的建立、运行、经营,官员只协助不干涉,在一旁进行监督即可。
民办,就是由民间商人经营工场,负责生产、运营、纺织品销售。
织造司各分局的工场,实行“股份制”,除了织造司,当地官府也占股,以分红获利来填补官署的日常开支;各地大户们可以入股,利益均沾。
而各分局工场的经营者、监督者,若达到考核标准,可以获得升官或者当官的机会。
宇文温为了把“官督商办”做好,为了提高商人投资、兴办实业(纺织业)的积极性,好不容易才争得机会,试行另一套选拔制度,那就是“商而优则仕”。
各制造局里,生产、收购、销售业绩出色的人,即便是商人,也会有机会获得提拔,成为织造司的官员,正式当官。
堂而皇之定下制度,让表现好的商人当官,虽然只是当个小官,但宇文温此举惊世骇俗。
“古代”社会有“士农工商”的四个等级划分,商人作为一个群体来说,社会地位很低,宇文温让地位低下的商人“商而优则仕”,其做法引得舆论哗然,成为官员、士族们的“众矢之的”。
原本的历史里,隋唐时期那些世家门阀出身的官员,看不起科举当官的寒族子弟,这些自视甚高的官员除了公务之外,不会和出身卑微的寒族官员来往,可见贵贱之别有多么根深蒂固。
现在,低贱的商人居然能当官,这对于官僚们来说,无异于倒行逆施,说群情激奋都是轻的,宇文温知道,有人已经骂他是“率兽食人”的疯子。
若不是他拼命烧香拜千金公主这尊佛,又在杞王面前怕胸脯保证“业绩”,还自己划下红线说“商而优则仕”仅在织造司实行,可想而知会被铺天盖地的弹劾奏章淹没。
而即便如今朝廷许可,宇文温也知道有很多人在等着看他的笑话,看着河南道织造司把事情搞砸。
压力很大,但宇文温不在乎,他环顾四周,看一张张激动的脸,感受着无数人目光里投射的炽热,从在场之人的身上,感受到热火朝天的干劲。
这些人当众绝大部分都是白身,还包括商人,现在,为了那千载难逢的入仕机会,准备大干一场。
宇文温抬手示意安静,现场很快安静下来,他随后高声说道:“芒种过后,各地收割的麻会陆续走水运送到期思,届时,大家有没有信心,把这些麻纺织成布?”
“有!”
“寡人听不清楚!”
“有信心!”
第十六章 率兽食人(续)
亳州小黄,城北郊外,涡水畔,一座工坊已经投入使用,河边的数座水车将河水不断打上来,蓄入水箱,然后从出口流出,冲击水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水轮转动,带动着一座座水力车床运转,工匠们操作车床,将大量木料加工成特点尺寸的木材,统一送到隔壁刚建成的纺织工场。
在那里,熟练的技术工将木材和黄州运来的金属配件装配在一起,然后再组装成一台台水力纺机、织机。
另一拨技术工则对这些组装完毕的纺机、织机进行试运行,看看这些纺织机在持续五天的不间断运行中,是否会出现故障。
豳王府工场管事林有地,看着眼前忙碌的情景,不由得打了个哈欠,他已经连续数日熬夜,如今自己负责监督的水力车床工坊终于如期投入使用,没有耽误进度,终于能松一口气。
机床,又称车床,是一种奇特的工具,能够实现切削、钻孔、扩孔等“加工”功能,借助水力驱动的机床,能加工木材甚至金属件,熟练的操作工可以用机床制作大量尺寸统一的配件。
而这些配件,是水力纺织机高强度、长时间无故障运转的保证。
水力纺织,如今已经在荆襄各地推广,但各地纺织工坊自制的纺织机,都不如黄州出产的水力纺织机耐用,关键点就在主要金属配件上。
其中就包括轴承,只有在纺织机上使用故障率低的轴承,才能够明显延长纺织机的无故障运行时间,而现在,亳州并没有大批量制作合格轴承的能力。
组装纺织机的所有金属配件(包括轴承),都是从黄州运来的,林有地拿起一个待组装的轴承,看着熟悉的“外包装”,想起了西阳。
他在西阳住了差不多十年,每日里都在工坊里忙碌着,往返于王府和工坊之间,风雨无阻,如今来到了千里之外的亳州小黄,还真有些“想家”。
豳王府大搬家,林有地和许多“技术员”同在其中,但他们是提前出发,提前抵达小黄开展工作,为的是“赶进度”,尽可能让水力纺织工场早些投入试运行。
而陆续抵达亳州的队伍还有很多,其中有车床操作工,装配、调试工,还有操作纺机、织机的纺织工。
这些人和物资组成了一支庞大的队伍,据说翻越大别山时,把官道弄得拥挤不堪,场面颇为壮观。
这些来自西阳各大纺织工场的熟练纺织工,前日刚抵达亳州小黄,缓了一日便开始投入工作,要根据“进度表”,赶在各“时间节点”到来前,完成纺织工的培训。
对于小黄纺织工场来说,影响进度的问题之中,水力纺织机的制造、组装只是其一,纺织工的培训才是最难的一关,因为水力纺织机不可能自动运行,需要有人操作,而操作工的技术数量与否,决定了纺织工场的纺织能力。
亳州及周边地区自古麻纺织业发达,麻的种植面积很广,几乎家家户户都会纺织麻布,但百姓祖祖辈辈下来操作的都是手摇纺织机,从没见过水力纺织机,新招募的纺织工要上手,必须经过培训。
想要在亳州当地培训出足够数量的合格纺织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寻常百姓,目不识丁,甚至连左右都不分,这对于操作复杂的纺织机是很不利的,所以需要培训操作工基本的读写能力,这需要时间。
水力纺织机很复杂,操作起来不省心,所以纺织工要具备正常的理解能力、表达能力有要求,这需要在招募来的纺织工里进行筛选,剔除愣货。
最关键的是操作机器熟练度,需要大量的练习,这也需要时间。
如果时间充沛,以上问题都不是问题,然而芒种过后,各地第一批收获的麻就要陆续运抵小黄,届时纺织工场就要开工,这只有短短数月时间,不由得亳州织造局的官员不紧张。
朝廷在河南地区设河南道织造司,又有豫、亳、徐、青织造局,织造司要在各地选定的地址开办水力纺织工场,时间紧任务重,在各局任职的官吏,得接受“业绩考核”,考核不合格的人,要倒霉。
当然,考核表现优异的官吏,必然能升官,有进一步的任用。
赏罚分明的豳王,如今是亳州总管、河南道巡察大使、河南道织造使,有这位当上官,官吏们谁也不敢掉以轻心,与此同时,干劲十足。
豳王赏罚分明,这可不是虚无缥缈的谣言,豳王之前在河南用兵,大家或多或少都见识过何为“赏罚分明”,所以对于自己接下来的仕途前景充满了期盼。
河南道织造司,是个前所未有的官署,能够存在多久,不得而知,但官吏们觉得只要自己表现好,能够升官,那么即便日后织造司消失,自己也不会吃亏。
而对于徐盖来说,他现在就想知道小黄纺织工场投产后,到底需要消耗多少原材料(麻)。
徐盖如今是亳州织造局“帮办”,负责协助工场收购麻、葛、丝绸等事宜,确保芒种后工场能有充足的原料织布,责任很重,定时定额,如有差池,那是会影响考核结果的。
徐盖家住曹州离狐,是当地大户,所以协助小黄分场在曹州收购原料并不是问题,关键是他想有个底,以便到各地“洽谈业务”时心里有个数。
如今,织造局的主要官员齐聚工场,和工场主等一众“业内人士”开“现场会”,看着进度表上的要求,一项一项落实,如今轮到徐盖发问,他就想知道一台正常运转的纺机,每日需要消耗多少原料(麻)。
小黄纺织工场,是“官督商办”的产物,织造局官员负责监督工场,而场主等人负责具体经营,场主和几位管事都是黄州来的“纺织专家”,对于经营纺织工场很有心得。
所以“徐帮办”提出的问题,他们立刻做出了回答:每台水力纺机,每日消耗的原料(麻)不低于二百二十斤。
这是合格操作工三班轮换、操作一台织机时所需要的原料量,若能达到黄州纺织工场熟练工水准,那么每日消耗的原料,不低于三百斤。
对于这个答案,徐盖颇为震惊,他看看装配现场那规模壮观的纺机、织机,艰难的咽下口水。
徐盖觉得豳王给亳州带来的不是机器,是怪兽,胃口极大的怪兽,能够吞食大量的麻、葛、丝,也不知河南各地要种植多少麻、葛、桑,才能喂饱这一头头怪兽。
亳州织造局的大小官员们,若是喂不饱这些怪兽,怕不是要被豳王当做原料,扔给这些怪兽填肚子了。
第十七章 发难
亳州小黄,总管府署,议事厅,新任亳州总管、豳王宇文温正召集属下开会,阶下熙熙攘攘,举目望去俱是官员,场面极其壮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此时,在议事厅里的官员,分属不同官署,其中不止有总管府署官员,还有河南道织造司官员,市舶司官员,以及河南道巡察大使行辕下属官员。
这是因为亳州总管宇文温,以本官兼任三个使职(巡察大使、织造使、市舶使),所以属下众多,事务繁杂,今天到会的官员很多。
之所以如此,倒不是宇文温想偷懒,只是因为他之前到长安述职,之后举家搬迁来亳州,路上耽误的时间有些长,各官署积压的事情太多,需要他尽快解决。
所以带着家眷刚抵达颍州汝阴的宇文温,骑马轻装赶路,抵达小黄后的第二日,就召集各署官员开会。
身为主官的宇文温不在小黄,各署的事务由长史、副使处理,如今有一堆问题等他回来决定,但最重要的是,出大事了,他必须立刻到小黄处理。
简而言之说,有人要怼宇文温,宇文温必须就此做出解释,不然事情闹到长安,那就变成严重的政治事件,因为要怼他的不止一个人,是四个人。
亳州总管长史卫玄是其一,亳州司会元岩是其二,河南道织造副使颜之仪是其三,河南道巡察副使乐运是其四。
卫玄的履历就不多说了,由行军元帅长史任上,改任亳州总管长史,宇文温这段时间不在亳州,总管府事务都是由卫玄主持,在此期间卫玄发现许多问题,要怼宇文温.
河南道织造副使颜之仪,在主持织造司事务时,发现很多问题,要怼宇文温。
而这位名声显赫,“出道很早”,大象年间任御正,多次犯言直谏,后来天元皇帝暴毙,他发现郑译、刘伪造遗诏,拒绝在遗诏上署名,拒绝把玉玺交给外戚杨坚,硬骨头一个。
河南道巡察副使乐运,同样是硬骨头,大象年间,敢抬着棺材上朝,当面陈述天元皇帝的八项过失,这可不是明代文官骗廷杖,真是要死谏,乐运差点就被咔嚓。
是内史元岩用比较迂回的方式为乐运求情,天元皇帝才打消杀人的念头,而当年的内史元岩,就是如今的亳州司会。
亳州司会的职责,是统筹河南之地的赋税征收、调拨事务,掌握着河南地区的财权,换句话说,是掣肘宇文温的重要职务,防止他“失控”。
分财权,就能避免坐镇河南的宇文温截留赋税,暗地里大规模蓄养私兵,继而拥兵自重,甚至造反。
这是必要的制度,宇文温镇守河南,长安城里无论是谁当天子,都要如此掣肘。
卫玄等四位官员,本身任职就有监督宇文温的职责在内,而且这位四位早已名声在外,如今同时发难,可想而知消息传出后,在众人眼里宇文温是多么的人憎狗嫌。
不明真相的人听了,很容易以为宇文温在河南倒行逆施,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故而有正直之士极力劝谏。
好像他若不悬崖勒马,怕是就此走上万劫不复之地,逼得河南皆反,各地百姓纷纷揭竿而起。
有如此“殊荣”,宇文温哭笑不得,然而不能不慎重对待,因为一旦扛不住,他的名声就完了。
不过,这四位发难可是堂堂正正,没有搞偷袭,而是提前上书,让他知道所为何事,每个人的“诉状”,都是厚厚一沓,让宇文温有时间看个究竟。
其中,亳州总管长史卫玄,所指目标是青苗贷。
自开春以来,日兴昌柜坊在河南各地开展青苗贷业务,各地官府派人协助,这一业务开展得不错,而卫玄经过多方调查,发现很多问题。
青苗贷的发放,存在骗贷、强贷的问题,甚至引发不少纠纷,引得民怨沸腾。
而且日兴昌柜坊在放贷过程中,恶意排挤当地放贷者,以各种手段恐吓对方,不许别人放贷,甚至不惜以武犯禁,各地多有良民到官府击鼓鸣冤,说日兴昌买凶杀人。
宇文温大力支持的日兴昌柜坊竟然如此肆无忌惮行事,践踏律法,视公序良俗如无物,卫玄请他就此做出解释,惩办相关人员,不然就要上书朝廷,直接弹劾。
亳州司会元岩,经过多方调查,发现来自山南各地的商队,在河南各地四处横行,存在严重的偷税漏税现象,导致各地官府的商税大幅流失,不仅如此,还强买强卖、短斤少两。
其中,那些来自黄州的商队其表现特别恶劣,大肆扰乱各地草市行情,低买高卖,甚至还有贩卖人口这种令人发指的恶行,引得民怨沸腾。
不仅如此,许多黄州商贾仗着有市舶司撑腰,在淮口同样强买强卖,与民争利,欺压渔民,引得民怨沸腾。
作为亳州司会,他要宇文温就此作出解释,惩办相关人员,不然就要上书朝廷,直接弹劾。
河南道织造副使颜之仪,经过多方调查,发现各织造局为了完成业绩,在各地威逼利诱农户“预售”麻、葛、丝,价格压得很低,实际上就是强买。
还用各种手段强行摊派,让各地农户“预购”如今还没有影的“新布”(水力纺织布),实际上就是“强卖”。
不仅如此,还吸收大量地痞、无赖入织造局,充作打手,寻衅滋事,威逼各地百姓,强迫对方应聘纺织工,从中赚取“人头费”。
对此,颜之仪请宇文温做出解释,惩办相关人员,不然就要上书朝廷,直接弹劾。
河南道巡察副使乐运,经过多方调查,发现宇文温之前提拔、征辟的许多官吏,在任上胡作非为,有欺男霸女、贪赃枉法、欺上瞒下的嫌疑,引发各地民怨沸腾。
不仅如此,还有官吏私下里收受贿赂,说能打通豳王府的门路,让行贿者有官做,或者能升官,且不论这些人是狐假虎威,还是巧言令色,但作为举主的宇文温,必须对此做出解释。
如果糊弄了事,乐运会上书朝廷,弹劾宇文温。
如此声势浩大的质疑,让各官署官员们目瞪口呆,他们此时齐聚议事厅,看着这四位义正辞严,看着首上坐着的豳王,没人敢出声,就怕被牵连。
而“当事人”宇文温,看着案上摆着的一堆堆“罪状”,再看看面前的“四大天王”,心中有些无奈。
被这四位公认的好官发难,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成了昏君,还是那种过两年就要亡国的昏君。
经典昏君,就是日夜宣淫,亲近小人,疏远忠良,不理政务,任由国家风雨飘摇,自己却醉生梦死。
而忠心为国的铮臣,如今要来个抬棺死谏,要么成功,要么先行殉国。
我有那么不堪么?
宇文温如是想,就在这时,一旁传来“当当当”的声音,挂在墙壁上的挂钟,如今指针指到十点整。
辩论开始,宇文温不打算让郑通等“马仔”出来斗,既然这四位诚心诚意的怼他,那么他就大发慈悲,亲自怼回去,不然对方愈发来劲蹬鼻子上脸,往后日子没法过了。
调整了呼吸,宇文温准备完毕,露出和蔼的笑容,开口说:“寡人已经仔细看过诸位所写,有一事颇为困惑,还请解释一二,寡人才好继续说下去。”
卫玄闻言问道:“不知大王有何困惑?”
“不知诸位所说‘民怨沸腾’中的‘民’,‘与民争利’中的‘民’,指的是何等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