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少年少女道别离
盘蜒得那口诀指引,恍然大悟,已知该如何打开通路。解谷魂魄再回头张看雨崖子,似再看千万遍也不厌一般。
她不知道他在这儿,但那笛声让她由悲转喜,又有了生机。少年最后一次凝视此生最爱的少女,他忽然明白盘蜒所言:她至今爱他,她也无需自己守护。
他了无牵挂,魂游天外,就此离世。
盘蜒半抬手掌,潜运太乙,静观伏羲,在四周墙上连拍,这洞窟本就有玄机,过不多时,盘蜒触动四周灵气脉象,眼前一亮,一道黑木门现出形状,那门中混沌一片,似雾气中不断变换的星空。
雨崖子咬着嘴唇道:“此乃天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盘蜒道:“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这并非天门,而是鬼门,但效用却是一样,师父、师妹,请随我来。”
雨崖子卯足力气,死死拉住盘蜒手臂,吕流馨道:“师父,小心你的伤....”
雨崖子见盘蜒神色平淡,不由忡忡不安,放脱盘蜒,说道:“我定要你说出实情,不许对我隐瞒,你与解谷到底有何关联?”
盘蜒走入那鬼门关,鬼门消散,三人已处在一深广洞穴中,只见面前有一壁龛,中有一卷书册,盘蜒走上前去,将书册取下,上书“离乱”二字。
吕流馨道:“万鬼他们要找的便是这离乱**,还有这月明宝刀,这刀确是神物,这**想必也极为了得。”
盘蜒翻开书页,上曰:“浊世伊始,阴阳飞浮、光影交错,故乱象丛生于世,万物无序,因果聚集凝结。彼时也,乱中有真知,由乱而可得福祸,方得无为而治。后混沌开辟,乱渐有序,然则天理大道,周而复始,序终归于乱也。
此书所载心法,诱心魔,主躯壳,以乱而知物,以知而功成。则得混沌真气,莽莽漠漠,自有料敌机先,败敌于未发之能。
心魔毕竟乃是邪物,若呈于体表,漆黑如墨如夜,故而曰‘夜影’,此心魔可离体独存,则谓之‘离形’,此乃离乱**之精髓所在。
此功重中之重,在于纵控心魔,故又曰‘玄夜伏魔功’,更为妥当。”
吕流馨读得浑然不解,问道:“又是‘离乱**’,又叫做‘玄夜伏魔功’,这功夫好生麻烦,道理更是不通。”
雨崖子若有所思,再翻书册,只见其中所载法门凶险无比,亦极为残忍,乃是对一幼童以针灸法门刺入周身穴道,反复喂养心魔。她心中不喜,但仍说道:“我神藏派宗旨,乃是搜救世上宝物秘籍,助正抑邪,此功虽是邪道,但也决不能落入邪人之手。”
盘蜒将书册缓缓翻看一遍,已牢牢记住,交给雨崖子,说道:“还由师父处置。”
雨崖子点头收下,见此地甚是冷寂,并无外魔烦扰,于是取出一颗丹药服下,搬运真气,养身疗伤。
吕流馨精神困乏,便靠在盘蜒身上睡去,盘蜒回忆这数日来所见所闻,心中雀跃,脑中苦思那离乱**的种种法门,不知不觉便汗流浃背。
这功夫与他那庄周梦蝶有几分相似,却无诸般危害隐患,若他以此离乱**,掌控庄周梦蝶,有朝一日,或许可运用自如了。
过了一日,雨崖子收功站起,虽伤口仍有些疼,但行动已然无碍,她斟酌片刻,说道:“咱们找通路出去。”沿洞中石道而行,约莫走了二十里路,头顶阳光灿烂,闻到花草清香,又行不久,已脱出绝境,身处一崇山峻岭之中。
盘蜒欣喜若狂,冲到草地里头,仰天躺倒,深深呼吸,吕流馨轻笑一声,紧随而来,扑在盘蜒怀里,盘蜒大叫道:“你想压死我么?”两人说笑几句,甚是欢畅。
雨崖子望向四周,见山崖深谷,云海茫茫,又是一阵凄凉,想起当年自己曾与解谷来过此地,耳畔又想起解谷那动人的笛声。
她走上几步,问道:“盘蜒,解谷到底经历如何?你给我如实说出来。”
盘蜒稍一思索,说道:“解谷前辈说:你当年问他曲子说的可是这山水云海,他一直未曾答复,实则他心中所想,乃是一位美貌端丽,天下无双的云中仙女。他还想说:他深爱那位仙女,但一直不敢开口,直至那位仙女隐入万仙,他才明白自己心意。”
雨崖子站立不定,软倒在地,身子发颤,泪眼模糊,咬牙道:“这个....这个傻瓜....”
盘蜒道:“我练有幻灵真气,错有错招,竟能听到解谷魂魄说话,他当年身患重病,被众人排斥,又受这渊北辰蛊惑,无意中闯入藏经道观之中,被渊北辰的魂魄抢占躯体。他的灵识,则寄居在玉牌之中。”
雨崖子“啊”地一声,将玉牌捧在手心,凝视不语。
盘蜒又道:“他见到心上人脱困,心愿已了,早已升天。他一生只望那位姑娘平安喜乐,见她武功高强,对他情深如昔,心中安宁,别无遗憾。”
雨崖子心中哭喊道:“你这...你这狠心人,你若早对我说这些,我宁愿不去万仙,也要与你长相厮守。”
盘蜒叹道:“这位解谷前辈实是一位可怜人,但他对师父之心,委实感天动地,令日月失色了。”
吕流馨早已哭成了泪人,搂住雨崖子道:“师父,师父,你....你...节哀顺变...”
雨崖子被她一招惹,险些也嚎啕大哭,但她毕竟是世外高人,登仙之躯,顿时硬起心肠,转而说道:“盘蜒,你将来要好好对待馨儿,不许弃她不顾,否则我必不饶你,你听清了么?”
吕流馨眼角含泪,嫣然笑道:“师父,盘蜒哥哥岂是那样的人?”
盘蜒吐吐舌头,暗想:“我多说多错,惹鬼上身,何苦来哉?”于是说道:“师父教导的是。”
吕流馨又问道:“师父,不知那渊北辰怎么了?”
雨崖子道:“他占据解谷身子,功力确实不凡,但毕竟是凡人之躯,中我一剑,被我玄功打碎脊椎,即便不死,也终生动弹不得,料来他无法脱困,待我回山之后,理清要务,再来剿灭此魔。”
三人下山之后,不久回到神刃山庄,玉不莹忙派人好酒好菜,好吃好住的招待,雨崖子沐浴更衣之后,说道:“万鬼众人必去而复返,你持我书信,当速速召集江湖同道,齐聚一堂,埋伏于各处,严加防范贼党。”
玉不莹恭敬领命,他兄弟二人与吕流馨、盘蜒交情极好,离别在即,虽由衷替两人高兴,却又不免难过。
盘蜒悄声道:“不莹师兄,你那不甜弟弟天资聪慧,若专心习武,不捣鼓医术,将来必有大成。西悬师父传我‘天运掌剑’功夫,实已臻山庄内外功的极致,你将这口诀记下,自个儿好好琢磨琢磨。”
玉不莹心想:“我那弟弟傻不拉几的,哪里有你说的那般了得?”但也替玉不甜欢喜,兴冲冲的答应下来。
吕流馨对山庄一草一木皆极为留恋,央求雨崖子再多留一夜,雨崖子自有心事,答应下来。
吕流馨要盘蜒相伴,两人有说有笑,游逛山岩丛林,只觉各处比以往美丽百倍,她心道:“终于....终于....了却心愿。若我此生能在仙山上与盘蜒哥哥长相厮守,那不知有多么快活。”盘蜒猜着她心思,故作欢笑,心中却另有打算。
他送吕流馨回屋之后,无心睡眠,找一处泉水,将脑袋扎入水中,借水中清凉,令脑子冷静,思索这时日来所学诸般奇功,不由痴迷忘事,险些在水中溺毙。
只听哗啦一声,他被人提了上来,用力喘气,肺脉几乎要炸裂开来。扭头一瞧,却见雨崖子眸含笑意,缓缓摇头,说道:“你若这般溺死,当真是天下第一笑话,我雨崖子看走了眼,怎么收了你这个疯徒弟?”
盘蜒奇道:“师父怎知我是疯子?我这些时日装得极为正常,并未漏出马脚啊?”
雨崖子忍俊不禁,笑出声来,但立时肃穆道:“贫嘴!不许与为师玩笑。”
盘蜒悻悻答应一声,雨崖子愣了半晌,柔声道:“徒儿,你再吹那曲子,让为师听听成么?”声音荡气回肠,柔情万千,似忘了自己身份。
盘蜒道:“师父可有笛子么?我手中空空,又能吹什么?”
雨崖子嗔道:“你练成了神骨术,如先前那般化骨为笛,有何不可?难不成你还怕疼么?”
盘蜒黯然道:“师父有所不知,咱们先前踏入异世,我那幻灵真气可感知周遭怨灵残余,故而我功力大增,脑子好使数倍,几乎无所不能,但跑了出来,一身本领便十不存一了,你再要我抽自己骨头,那可非要了我的命啦。”
雨崖子岁数极大,见多识广,确实听到过这般传闻,只是不曾亲眼见到罢了。她伸手一探盘蜒经脉,感应内力,知道他所言不假,心想:“我还当遇上个千年罕有之才,原来并非如此,但即便有所局限,他终究天资超凡,足以承我衣钵了。”
她自听了盘蜒一支曲子,一番劝慰,生平从未对一人如此感激,只是碍于颜面,无法明说罢了。
二十八 高处风啸不胜寒
雨崖子默然少时,从怀中取出一支玉笛,交给盘蜒,说道:“你便用这笛子奏给我听。”
盘蜒见这玉笛玉色温厚,显然乃是古物,心中一动,问道:“这可是解谷前辈之物?”
雨崖子叹道:“我至今才知他心意,回思往事,悔之晚矣,这笛子确是他所留,我甚是珍惜。”
盘蜒道:“师父,人死不能复生,多思无益,徒留伤心罢了。你乃世外高人,身份超卓,不久心境定能坦然如初。”
雨崖子点头道:“不错,但我只想再听听那曲子罢了。”
盘蜒心想:“师父这些年一直孤身一人,这笛子想必不曾离身了?她其实孤单寂寞,不曾忘了解谷前辈....”想着想着,神色古怪。
雨崖子问道:“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吹?”
盘蜒身子僵硬,如木偶般将笛子放在唇边,只觉闻到一股女子体香,这笛子似是雨崖子贴身携带,颇为温暖。雨崖子奇道:“你闻什么?这笛子我珍惜的很,常常放置在清净之地,勤勤擦拭。”
盘蜒定了定神,回想那曲子,吹奏起来,只是他心中满是男女缠绵之态,这笛声便成了靡靡之音,并无原先两小无猜之雅,反而多了十分情意绵绵之乐。
也是当真巧合,雨崖子此时脑中所想,正是与解谷成婚的梦想,琴和人心,加倍优美,雨崖子心旷神怡,幽幽说道:“若我当时听了你这曲子,便知你心意,万不会留你独自一人了。”
盘蜒松了口气,将那笛子交还给她,雨崖子摇了摇头,又取出那玉牌,一并塞给盘蜒,说道:“你替我收着,我不通乐理,也不想再惹乱心思。”盘蜒对那解谷极为怜悯,便依言收下。
雨崖子不发一言,盘蜒也不敢离去,只见她闭目片刻,睁开眼来,目光变得坚定庄重,不怒自威,她道:“盘蜒,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盘蜒见她俯视群山,神刃山庄安于一隅,相较之下,极为渺小,说道:“师父可是在担心万鬼?”
雨崖子点头道:“当时我也曾随菩提宗主一道,在雪原上迎战万鬼大军。我本以为会是一场惨烈厮杀,只是不曾料到会如此收场。菩提宗主行事素来高深莫测,但总有道理,当时举动,如今终于显现出恶果了。神刃山庄不过是初见端倪,我推断万鬼更有更凶狠厉害的手段。”
盘蜒心想:“原来师父当时就在我头上,但却没认出我来。是了,在她眼中,我与其余百万凡人并无异同,她如何会记得我?”说道:“难怪师父意欲广招人才,引入万仙。”
雨崖子苦笑道:“非但如此,我万仙以往与俗世格格不入,仅派低层弟子联系传讯,从今往后,却不可如此疏远隔绝。抗击万鬼,我万仙尚可独支,但若再加上数目如海的妖国众妖,我万仙非与诸侯各国关系紧密,掌控全局不可。”
盘蜒鼓足勇气,问道:“师父可知战场之上,宗主与那万鬼的妖人说了些什么?”
雨崖子吃了一惊,反问道:“你当时也在那儿?你怎地知道的?”
盘蜒道:“我是玄鼓城中一员小卒,倒也见到那壮观景象。”
当时巨大的冰墙拔地而起,升入空中,所见之人,无不敬畏。它似在告诫众人,仙魔确实存于世间,随时可将这世道变得面目全非。
雨崖子出神片刻,说道:“此事只怕唯有破云层的六位仙家知道,但众师尊自有打算,若不欲告知于人,我等也不便多问。”
盘蜒道:“也许他们不能说,也不敢说,万鬼知道一些事关重大的隐秘,迫使破云六仙只能与万鬼握手言和。”
雨崖子喝道:“盘蜒,此事无需你过问。你乃万仙门人,岂能说这等不敬尊长的话?”
盘蜒丝毫不惧,笑道:“万仙之道,崇尚自由自在,无拘无束,逍遥任意,随心所欲,难道连心里话都不能说了么?”
雨崖子一时语塞,摇头道:“大敌当前,不可动摇军心,盘蜒,若这些话被其他人听见,你轻则受罚,重责开革出门,为师也救不了你,你今后不可再说,更不能这般想。”
盘蜒并不固执,跪地磕头道:“徒儿知错了。”
雨崖子道:“你起来,起来。万仙门中弟子极多,其实如你这般想法,有不少门人与你类似,总觉得受了蒙骗,愤愤不平。但正所谓‘高处不胜寒’,越到了上头,便越知决断之艰难,一言一行,皆不可轻忽行事,否则必惹起轩然大波。”
盘蜒心想:“高处不胜寒?你也在高处,自然极不好受了?”于是问道:“师父,你冷么?”
雨崖子笑道:“师父内力深厚,区区山风,怎会觉得寒冷?”
盘蜒道:“我曾到过蛇伯城外的小聚魂山,那儿冰天雪地,冻气彻骨,便是钢铁也会冻裂,师父眼下不觉得冷,但若真有冻得死人的大风吹来,师父还不如随我去山下待着为妙。”
雨崖子道:“若人人都避难远逃,不堪风浪,那岂不是天下大乱了?”
盘蜒叹道:“或许这山顶之上本就不该有人。正所谓爬得越高,摔得越狠。若总想高高在上,以山河为盘,百姓为棋,那便首当其冲,要忍受那夺命的大风,待得风云变色,天地生患,山上的人便会遭殃。”
雨崖子听盘蜒话里有话,暗含深意,正在沉思,忽然盘蜒拉住她手掌,说道:“师父,咱们下山吧。”
雨崖子脸上一红,说道:“你这孩子,没大没小?你又不是稚龄孩童,拉我手做什么。”
盘蜒心中弥留解谷心意,对雨崖子不免生出依恋照顾之情,说道:“解谷前辈要我好生照看师父,我有此尚方宝剑、免死金牌,自然言出必践,令行禁止,师父莫要争辩。”大大方方,拉着雨崖子就走。
雨崖子心中温暖,任由他握着,直至到了山脚下,盘蜒这才放手,随后告辞而去。雨崖子抚摸手掌,呆立许久,方才回屋入眠。0
次日三人收拾停当,雨崖子长啸一声,空中飞来一大鸟,弯嘴翠羽,身躯巨大,从头到尾足有三丈,盘蜒大吃一惊,说道:“这是褐嘴翠鸟,师父,你有这宝贝,为何先前不用?”
雨崖子道:“先前用不着,我让它歇上一会儿,但眼下要去咱们神藏派,唯有借它之力。”原来万仙门人,修炼至第五层阶,便可挑选一神兽当做坐骑,可腾空飞行,极为便捷,千灵子、雨崖子皆是如此。
吕流馨年幼时曾见过这翠鸟,早就想坐上去试试,等三人坐稳,翠鸟嗖地一声,如飞箭般升上空中,穿云而去。
这翠鸟飞的奇快,且背上羽毛如盖,挡住疾风,盘蜒、吕流馨便不觉难受,而翠鸟羽毛松软清香,极为舒适。
雨崖子道:“万仙武学成千上万,神功无数,其中尤以我神藏派与海纳派为最,但万变不离其宗,万仙最为倚仗而屹立不倒的功夫,名曰‘飞升隔世功’,其**分七层,第一层可传授未入门的有缘人,等到了山下仙露泉中,可借此功夫引渡上山。其余六层,则对应‘涉水、游江、渡舟、飞空、遁天、破云’六层仙家境界。我眼下便将这飞升隔世功的第一层口诀教授于你二人。”
她口中述说,耐心教导,神色极为慎重,吕流馨听其中教导,皆是些‘望灯扳桨,虬驾天矫”之类神游学说,只觉难以索解,盘蜒听得昏昏欲睡,脑袋一沉一起。
雨崖子瞪了盘蜒一眼,喝道:“你小子好没轻重!此事关乎你性命,你睡个什么劲儿!”
盘蜒吓得不轻,忙道:“我听着呢,师父。”
雨崖子道:“这口诀乍听之下,神神秘秘,无法明了,但实则乃是极精深的道家经文,若非通读学说,所知渊博之辈,极难明了其中含义。但我为助你二人能熬过试炼,先详细阐明其中道理。”于是一一剖析:望灯是何穴道,虬驾该如何运气,何时凝神,何时忘物,极为繁复讲究。
吕流馨甚是聪慧,且自幼所学近于道学,再加上那疫狐与她相伴,内力根底扎实,又得雨崖子提点,稍后便觉一股真气游走于经脉之中,所到之处,便觉舒坦无比,雨崖子甚是欢喜,说道:“很好,很好,你刚一入门,便有如此进境,在我门下也算极为罕见了。”
她这数百年间共收了神刃山庄十多位亲传弟子,这十位弟子最不济也登入第三层‘渡舟’阶层,而吕流馨如此机灵,也令她颇为惊喜。
盘蜒勉力听了一会儿,又打起呼噜来,吕流馨怕雨崖子生气,想要将盘蜒唤醒,却见雨崖子留上了神,神色紧张万分,她在盘蜒耳畔轻声道:“盘蜒,你瞧见了什么?”
盘蜒说起梦话,答道:“师父.....我瞧见一....一座客栈,客栈中....空无一人。”
雨崖子道:“那客栈中有些什么?”
盘蜒道:“有一账簿,还是名册?旁有笔墨,似...似是让我...留下姓名。”
雨崖子大喊:“不好!”在盘蜒印堂穴上一点,盘蜒鼻中鲜血长流,霎时惊醒过来。
二十九 跋山涉水渡舟客
吕流馨心疼情郎,问道:“师父,盘蜒哥哥可是走火入魔了?”
雨崖子眉头紧皱,困惑不已,自语道:“为何会这样?他并非在清泉之中,怎会受此诱·惑?”
盘蜒擦去鲜血,甚是好奇,问道:“师父,什么清泉?什么诱·惑?”
雨崖子道:“我本就要告知你们,但不料盘蜒竟险些受害,此事从未有过,难道这也是万鬼的作为?”
她沉思少时,说道:“如想入我万仙门中,除了练成这‘飞升隔世功’第一层之外,等到了山下,会有一泉,此泉名曰仙露泉,练功有成者浸泡其中,渐渐心魂离体,身躯沉沦,便会遁入极为凶险的梦境之中。”
吕流馨骇然道:“梦境?”
雨崖子点头道:“若功力不纯、缘分未到之人,一入泉水,便会身受重伤,被泉水震飞出去。而那些合适的弟子,便会见到这梦境。那梦境因人而异,有的人所见乃是客栈,有的人则是灯塔,有的是皇宫,有的则是沉船,这众多地方,皆有一书册,有一怪人,那怪人身披斗篷,高大异常,挡住出口,不让人出去。”
吕流馨问道:“咱们可是要与这怪人打上一场?”
雨崖子道:“咱们称这怪人为‘湮没’,不知何许人也,在梦境之中,武艺可谓无敌,便是破云的仙家也胜不了他。他会诱骗你在那书册上写下姓名,他便放你出去,赐予你一身神功、仙家躯体,但那是谎言,千万不能相信,你要忍痛斩断自己双手双脚,交给此人,以示决心,他便会放你过关。”
吕流馨吐吐舌头,惊声道:“还好只是做梦,不然谁忍受得了?”
雨崖子摇头道:“那虽是梦境,但在现实之中,你的手脚也会断裂,池水由伤处涌入躯体,走经脉脏器,以仙气洗涤尘埃,方可得重生。外人一不通‘飞升功’,二不明这‘湮没’诡计,决不能借此铸造仙体。唯有被万仙选中之人,才会告知其中机密。此乃万仙门不破之誓,不可轻易告知外人,不然立时便有天罚。”
吕流馨又问道:“那如果在湮没书册上写下名字,又会如何?”
雨崖子道:“那便是遁入魔道,虽然过关,但出浴时身子虚弱,哪怕是我心爱的弟子,我也会立时诛杀,绝不手下留情。”
吕流馨忐忑不安,勉力笑道:“幸亏师父提醒,不然我定然小命难保。”
雨崖子道:“那‘飞升隔世功’每练成一层,须得找这清泉,重受考验,付出代价也倍加惨烈,泉水旁有人守着,如发觉异常,当即出剑斩杀。我踏入飞空境界之后,苦练遁天层功夫,在池水中重逢‘湮没’,至今思之,仍不寒而栗。”
盘蜒点头道:“我不知其中关窍,差点儿上当受骗,幸亏师父一巴掌将我打醒。”
雨崖子苦笑道:“你真是古里古怪,我从未听说有人在池水之外遇上‘湮没’的,或许是我多虑。”她又叮嘱两人习练‘飞升隔世功’,盘蜒老老实实苦修,果然不再入睡。
但盘蜒仍能见到那客栈,那书册,那湮没,他虽然醒着,却仍在神游梦中。现实成了幻影,梦境无比真实,雨崖子的身影与那湮没重合,盘蜒成了事不关己的看客,来去匆匆,那湮没并未注意到他。
盘蜒听见客栈之外有风声,有灵魂的喊叫,此处在哪儿?那绝非纯是幻境,而是真正存在之地。
这儿是聚魂山吗?
盘蜒虽是贪魂蚺,但却不同于同类,无法前往聚魂山,但在这客栈里头,他嗅到炼魂的气息,他猜测此处是聚魂山,但不知是哪个阎王的领地。
或者说,这湮没便是阎王?
盘蜒去触碰那湮没,但手臂透了过去,他只能看,却什么都碰不到。
他半梦半醒,很快便支持不住,心神一乱,回到现世。
如此飞飞停停,数日之后,来到一处广袤山脉,雨崖子道:“此乃风鹰山脉,绵延万里,山的尽头便是海。那儿是启蒙山,那儿是邃古山,那儿是汪泽山,那儿是九桥山....多的数不完,隐秘处也难以估量。咱们神藏派在山中有道观,但隐于天门异界,非常人所能涉足。神藏派中,又有天门,可抵达万仙本宗。”
盘蜒见青山时如利刃,直指苍穹,时又如卧龟,伏于江河,翠绿如毯罩在山间,偶点缀白雪,色彩分明。而云气如海,分隔形势,山道险阻,幽谷巑危,当真是气势磅礴,与天地齐寿同威。他笑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此山脉偏偏高山万丈,仙人万千,那可真是灵验无比了。”吕流馨则激动的词不达意,索性什么都不说了。
雨崖子令那翠鸟停在一座道观前头,道观名曰“怀江观’,观中迎出几个仙风道骨的道士,见了雨崖子,神色恭敬至极。
雨崖子指了指盘蜒、吕流馨,说道:“两位徒儿,前来见过诸位长辈。”逐一引荐,身份颇高,少说也是三阶层“渡舟”的道人。
其中一道号“文宇”的老道忙说:“尊长何必多礼?你远道而来,定是接引两位徒儿上山的吧。”
雨崖子点头称是,文宇道人说道:“近日来池水旁繁忙得紧,都是些求入门来的。”
雨崖子笑道:“本派人丁兴旺,可是大大的好事了。”她武功之高,在高手如云的万仙门中也威名极盛,众人对她尊敬万分,她有意入内,众人殷勤引路,不久来到后院一碧蓝平静的泉水旁,这泉水径约二十丈,有不少人浸泡其中。
突然有人断手断脚,身躯抽搐,鲜血如花般绽开,岸上有道人面露喜色,再过片刻,那人手脚长出,皮肤光洁,岸边道人便将他拉了上来。
只听又有人大叫一声,如被大风卷起,从水中跌出,落在地上,口吐鲜血,眼见是不活了,一中年道人长叹一声,取出丹药,塞在那吐血人口中,好容易救活过来,说道:“你功力未到,并无机缘,忘了此事吧。”
雨崖子对二人说道:“一旦失手,纵然不死,也会落得丧魂落魄的地步,极可能成了白痴,无法泄密。”
盘蜒心想:“难怪听张千峰说,万仙这二十多万人,一层十五万,二层七、八万,大多不思进取,不愿更攀高峰,原来是怕了这登仙不成的后果。”
雨崖子心想:“盘蜒心意坚定,馨儿这飞升功虽然精熟,但心气远不及他,若盘蜒失手,馨儿定然难成。”于是说道:“馨儿,你先入池。”
吕流馨害怕起来,目光不安,雨崖子轻声道:“徒儿,长久以来,我挑选许多山庄子弟来此,鲜有人天资胜得过你,只是你万万不可怯懦。”
盘蜒道:“你想想一路来的历练,山庄遭遇,藏经道观的妖魔,这等大难都熬过来了,区区仙露泉,又有何惧?”
吕流馨想起往事,勇气倍增,但见泉水畔男子无数,如何能脱去衣衫?雨崖子喝道:“凡胎而已,何以扰心?你还脱不得这牵挂么?”
吕流馨一咬牙,解开轻衫鞋袜,闭上眼,扑通一声,跃入水中,雨崖子目不转睛的望着池水,心底难安,她知道这池水既考验道家功夫,又磨练心智意志,古往今来,哪怕再了得的英豪,只要稍一不慎,立时便被这泉水所害,或当场而死,或生不如死。
不过一时三刻,吕流馨四肢齐断,口吐鲜血,雨崖子与盘蜒齐声叫好,见她娇躯旋转,血花绕身,不多时竟自行睁开眼,轻轻一跃,破水而出,身躯完好无损,面带微笑,真如出水芙蓉一般。
雨崖子见爱徒行动自如,惊喜交加,说道:“好徒儿,恁地了得。”抛出一件袍子,内力牵引,那袍子如一隐形人般将吕流馨罩住,吕流馨如雪花纷转,行云流水,落地之时,已然穿戴整齐。
她跪倒在地,喜道:“多谢师父传功引导之恩!”
雨崖子道:“恭喜徒儿得入仙门,从此身为万仙,脱尘非俗。”
盘蜒道:“恭喜师妹,贺喜师妹,从此长大成人。”
吕流馨笑道:“你胡说些什么?我本就是大人了。”
盘蜒奇道:“你自个儿竟不觉得么?我在你出水刹那,见你胸肌饱满,远胜往昔,像是老了三、四十岁一般,师父,你觉得....”话音未落,雨崖子与吕流馨各赏一嘴巴,啐道:“鬼东西!你盯着哪儿瞧?”盘蜒惨叫道:“饶命,饶命!”拔腿绕着池水就跑。
池畔众人知有人洗尘登仙乃是天大喜事,往往师徒拥抱,或笑或哭,却不曾见到这般打闹,一时啧啧称奇。
忽然间,盘蜒脚下一滑,一头栽入水中,雨崖子、吕流馨大声惊呼,旁人见状,也皆脸上变色。吕流馨想起在池水中的梦境,心急如焚,说道:“师父,咱们捞他上来?”
雨崖子面无人色,说道:“不成,一旦如水,旋即入梦,唯有自行解脱,旁人相助,非但害了他,若惹怒了梦中那湮没,真...真不知会有何后果。”
此事传开,众仙人道人听说有傻子在池边戏耍落水,纷纷跑出来瞧热闹,雨崖子、吕流馨神情慌乱,但到这当口,却也无计可施了。
三十 朝如青丝暮如雪
盘蜒发觉身在船舱之中,波浪起伏,涛声汐汐,此处似乎与以往不同,但盘蜒知道本质并无差异。
一高大汉子坐在他面前,斗篷披肩,兜帽遮面,隐去容貌,两人之间有一书册,亦有墨宝。
高大汉子道:“在书册上留下姓名,我便放你出去。”
盘蜒发觉手上持有一剑,他想也不想,立时斩向那汉子,高大汉子身形不动,盘蜒只觉一股气墙撞在身上,他惨叫一声,断了几根骨头,咬破嘴唇,鲜血长流,狠狠摔在舱壁上。
滋味儿糟透了,但既然来此,为何不试试?这汉子体内乃是炼魂,盘蜒感受得到,食欲大动。
汉子又道:“在书册上留下姓名,我便放你出去。”
盘蜒摇了摇头,右掌舞剑,斩断双腿,剧痛之下,登时又摔了个跟头,他大声喘息,又斩断左手,将长剑刺入船板,右臂往剑刃上挥去,手掌齐腕而断。他成了血人,鲜血泊泊涌出。
湮没不再言语,起身让开,原本封死的舱壁上露出舱门,盘蜒咬牙大笑,声音却像是哭泣。
他并未出去,用残躯在地上一撑,爬到那书册旁,用牙咬开书页,舌尖沾血,将自己姓名写在书册上。
湮没身躯一震,似乎从未见过这般情形,一声轰鸣,整个船舱被巨浪抛上了天,它在空中散了架,盘蜒落在海面上,于是乎时光就此停驻,天地间寂静无声,周围是静止的海面、木屑与白云。
盘蜒哈哈大笑,说道:“这儿...不是聚魂山,这里是哪儿?”他不想弄清,但他制造了混沌,扰乱了常理,这梦境已无法揣度了。
一切如他所愿。
盘蜒四处张望,不经意间,见到一个竹篮在海上漂浮。他感到一阵悸动,此地光阴已然凝固,为何这竹篮浮动如常?他先前瞧向那方位,明明空无一物,这竹篮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他催动幻灵真气,隔绝痛楚,使神骨术,断臂断腿中伸出骨骼,再运起死功,手脚回复原样。此地似梦非梦,似真非真,灵气无边无际,盘蜒成了此地的主人,功力似增长了百倍。
他游向竹篮,竹篮中有一婴儿。那婴儿瞪大纯真的眼睛,目不转睛的望着盘蜒,似极为害怕。
盘蜒哭出声来,张嘴笑道:“别怕,别怕,这是为你好。”
他手中现出骨刺,变作扎针,回想那离乱**的记载,一根根刺入这婴儿身体。婴儿神色痛苦,哇哇大哭起来,盘蜒感同身受,这一根根针也确确实实刺入他自己经脉之中。
这里时光停滞,但盘蜒与这婴儿却不受限制,婴儿不停长大,盘蜒不断变老,盘蜒每日替这婴儿针灸,以幻灵真气替他续命。他能感受到婴儿的每一丝痛苦,也能体会婴儿内力的增长。
他忘了岁月,忘了凡世,忘了万仙,忘了一切,心中唯有这成长的少年,唯有那玄夜伏魔功,两人不曾交谈,但两人却明白彼此的心意。
等那少年约莫十三、四岁年纪,盘蜒患了重病,已奄奄一息,那少年朝他微笑,手持一柄长剑,刺入盘蜒心脏之中。
.......
盘蜒张嘴大喊,蓦然醒来,只听众人欢呼雀跃,喊道:“雨崖仙子,你徒儿醒了!”
雨崖子探盘蜒脉搏,目光欣慰,温言道:“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吕流馨喜极而泣,抱着盘蜒,说道:“盘蜒哥哥,我还以为...你活不过来了呢。”
盘蜒神色迷茫,佯装无知,问道:“我怎地了?我记得我斩断手脚,海浪掀翻了船....”
雨崖子道:“你怎地事事与旁人不同?咱们见你手足断裂,正替你高兴,但却发觉你漂浮不动,似乎溺死了。我唯有隔空将你拉上岸,又见你心脏停跳,脸色惨白,咱们真当你...丧身于此。”
盘蜒道:“那我可算过关了么?”
雨崖子以仙气试探,点头道:“你已臻涉水境界,从此以后,青春常驻,无病无患,伤口自愈,百毒不侵。”
盘蜒喜道:“这不就成了?盘蜒能有今日,全仗师父成全,多谢师父养育哺乳之恩....“
雨崖子怒道:“你小子可是昏头了?什么养育哺·乳?我根本没养过你,何来哺·乳之说?”周围道人闻言莞尔,有人不禁发笑,雨崖子凌空数掌打出,那几人“啊呀”一声,被打得七荤八素,逃之夭夭。她本想连盘蜒也揍,但他刚从阴曹地府回来,深怕她再一动手,他又得去向阎王爷请安,只得暂且忍耐。
她见两位徒儿极为争气,毕竟欢喜,当即唤来那翠鸟,载着三人飞上空中,穿过层云,翱翔于山谷之中,只见一环形圆山,山中有一盆地,烟雾缭绕,正中有一扇十丈高的红漆天门,那天门本黯淡无光,但雨崖子念了口诀,天门众便光芒闪烁起来。
翠鸟从门中穿过,景物再度骤变,遥望远处,只见翠山绿树,绵延无边,悬楼横跨山势,廊桥横连飞虹。云海飘游,似龙凤一般,彩光空照,与仙境无异。原先那风鹰山脉虽也宏大,皆是些荒山野岭,远不如此处数百座宫阙楼宇,金碧辉煌,更胜过凡间帝王宫殿。
雨崖子下令在一广场上落下,三人下地,又有十余个道人匆匆赶来,年纪看似在二、三十岁之间,身穿精美道袍,各个儿精心打扮,样貌挺秀,朝雨崖子跪倒齐喊:“弟子恭迎师父回来。”
雨崖子笑道:“师父这一趟出远门,又从咱们山庄招来二人,是你们的师弟师妹,你们可要好生照看,悉心指引。”
吕流馨甚是乖巧,深深作揖,说道:“诸位师兄师姐,我叫吕流馨,初次相会,实乃毕生殊荣。”盘蜒则不冷不热的打了声招呼。
众道人见吕流馨美貌,盘蜒俊秀,心底都暗自喝彩,纷纷上前引荐介绍,众人既然以仙人自诩,举止果然落落大方,言辞流畅,全无拘束。
吕流馨用心记忆众人姓名,妙目打量各人容貌,心中微觉失望:“我还道万仙各个儿都是仙人般的模样,谁知也并不出奇美观,虽比神刃山庄好上不少,但也称不上美若天仙,还不如盘蜒哥哥不疯癫之时呢。”
但转念一想:“我有了盘蜒哥哥,难道还不知足么?旁人就算再英俊美貌,与我又有何干?”于是不看男仙,反观女仙,暗自揣摩,以防冒出情敌,幸好也未有女子胜过自己。
雨崖子指着一年轻道人,说道:“歌乐子,你先带他们二人转悠一圈,只在我这道观之中,莫要出去。将万仙门规好生告知,要两人切莫懈怠。”
歌乐子道:“徒儿知道了。”对盘蜒、吕流馨道:“师弟,师妹,请随我来。”于是离了广场,沿石阶向上,一路详细讲解万仙规矩,指明各紧要之处,他言行潇洒,极为亲切,吕流馨连连发问,揣测其所好,不多时便与他极为熟络。
盘蜒恭敬问道:“歌乐子师兄,我瞧你们都是道人,莫非入师父门下,非得做道人不可么?”
歌乐子对男女神态截然相反,哼了一声,说道:“咱们师父就是道人,你初来乍到,便想别出心裁,与师父不同么?你回住处之后,衣橱中有件道袍,你给我好好穿上,别给咱们丢人。”
吕流馨奇道:“师兄,连我也要这般么?”
歌乐子和颜悦色的说道:“你们女孩儿家爱漂亮,自然全无顾忌,我瞧师父待你极好,也不会生气。大师兄说不定会刁难师妹,但由我替你担着,师妹不必担心。”
吕流馨嘻嘻一笑,说道:“多谢师兄。”又道:“但我与盘蜒哥哥两人要好,师兄可否也帮盘蜒哥哥一把,小妹感激涕零,铭记心中。”
歌乐子心中一凛,问道:“你与这位师弟....是何关系?”
吕流馨道:“我们乃是过命交情,出生入死的朋友。”既不点明心意,也不把话说绝,留有一丝余地,歌乐子稍感安心,自觉有望,哈哈笑道:“他既然是你的朋友,自然也是我歌乐子的朋友。师妹尽管放心。”明面上不敢对盘蜒怎样,言辞便客气起来。
盘蜒心想:“这万仙中也多有沉迷安逸之徒、贪图享乐之辈,比之俗世间更为不如,当真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仙人,仙人,他们何德何能,胆敢以仙人自居?”心下不屑,但表面上却毫不显露,偶尔与歌乐子交谈几句,言简意赅,谈吐得体,走了一圈,这歌乐子已对盘蜒有所改观,心想:“这小子人还不差,也还算块可造之材。他既然也是神刃山庄之人,我也不可多刁难他。”
歌乐子说完门规境况,又道:“师父乃是万仙遁天层的大高手,但嫡传弟子皆是从神刃山庄来的,故而彼此之间,以师兄、师弟、师姐、师妹相称。而嫡传弟子,若练功有成,又可在凡间收徒。引导入门,如今师父这一支,共有弟子数千人。至于咱们神藏派其余旁支,人数虽多,但说起本领精强,却远不如咱们了。”
吕流馨问道:“歌乐子师兄如今身在第几层了?”
歌乐子淡淡说道:“如今跻身第三层渡舟之列,但料来不久之后,可入四层飞空。”
三十一 他乡故友重相逢
盘蜒听出他看似轻描淡写、浑不在意,实则甚是热烈,对自身境况极为自得,不禁暗暗好笑。
歌乐子又说了万仙其余六大派系情形,万仙立世近万年,史册如山,仙家千辈,最年长的仙人存世数千年,辈分早乱七八糟,如在同派系之中,尚有师徒之说,与其余派系则按层阶、岁数论资排辈。而弟子如勤修苦炼,层阶越过师长,师徒情谊纵然不变,但却不可再以师徒相称。
转悠半天,三人来到道观大殿,名曰善性堂,雨崖子的诸嫡传弟子皆在此盘膝用功。那大弟子叫做三芝道人,国字脸形,浓眉大眼,最是憨厚公正,武艺也极为了得,身列四层飞空,广得众人敬爱,他见盘蜒、吕流馨,说道:“师弟,师妹,你二人刚来不久,想必疲累了,今日大可随心,不必苦熬苦练。”
盘蜒、吕流馨一齐道:“咱们末学后进,正要苦练不缀,不敢偷懒。”
三芝道人遂一一引荐众嫡传弟子,雨崖子坐下二弟子名曰四方道人,神情严肃,不苟言笑。三弟子名曰洗水道人,心思活泼,极好逗乐。四弟子名曰白素道人,乃是一秀丽道姑,性子与雨崖子有几分相似,皆温柔有礼。
这四大弟子各自活了两百岁有余,身列四阶,乃是雨崖子门下最得利的四大高手,他们练功有成,收徒无数,在凡间乃是一代宗师,本可自由行事,各有要务,不必来此苦修,只是今日有新同门前来,特意在此迎接。
过了片刻,雨崖子走入大殿,对盘蜒、吕流馨道:“算你二人在内,我门下如今嫡传弟子共有十三人,各个儿成就不凡,用功勤勉,不惧艰险,你二人也当加紧用功,不堕了本门声威。我这就传你们飞升隔世功“涉水”的口诀,每日如完成道观俗务,当以之为重,不得偷懒。”当即运传音入密之法,将这涉水口诀教授二人。
她传功完毕,又朝歌乐子瞧了一眼,说道:“馨儿年芳十七,刚刚入门,事事新鲜,易受干扰,诸位爱徒不可纠缠她,更不可勾勾搭搭,心思叵测的讨好,如让我知道有谁对馨儿风言风语,我定不轻饶!”
歌乐子吓了一跳,直咽口水,心道:“师父怎会知道?啊,是了,她老人家定然跟随在后,还好我不曾说过头的情话来。”原来此人早有前科,雨崖子深知各弟子脾性,故意让他引二人游山,亲眼见他言行,趁势教训他一番,一番训斥,果然令歌乐子诚惶诚恐,心惊肉跳,不敢再犯。
便在这时,只听殿外一道人喊道:“诸位尊长,海纳派鲲鹏仙长,携张千峰师兄前来拜会。”
众弟子小声议论,各自惊讶,不知此二人前来何事。
那鲲鹏道人乃是万仙门中鼎鼎大名的人物,与雨崖子齐名,武功深湛至极,而张千峰亦是风头正劲,名声在外,虽不过是三阶渡舟弟子,但武功仙法素为众人称道,据传他曾一举击败两大四层飞空高手,想来不久当可更上一步。
雨崖子不敢怠慢,亲自率众出迎,只见一衣着朴素的中年文士,一俊美秀气的青年道人迎面走来。
那中年文士率先道:“师姐,我听闻你归来不久,有一事急于相问,故而冒昧前来,不知是否打扰师姐歇息了?”
雨崖子微笑道:“师弟乃是稀客,我欢迎之至,何扰之有?”遂将两人引入大殿,奉座奉茶。
张千峰朝众人一一恭敬行礼,门中女弟子瞧见他容貌举止,一股好感油然而生,吕流馨瞧瞧张千峰,又看看盘蜒,心中比较,暗自惊叹。
张千峰见有一人颇为眼熟,那人又朝他嘿嘿直笑,顷刻间认了出来,大喊一声,上前握住盘蜒手掌,喜道:“盘蜒兄弟,你...你怎地会在这儿?”
众人大感震惊,纷纷问道:“怎么?你二人认得么?”
盘蜒哈哈笑道:“我与千峰仙家是老交情,不打不相识,他除魔降妖之时,找上我这小妖,我险些被他在雪里埋了。”
张千峰也笑道:“我欠盘蜒兄弟极大恩情,算得上生死之交,只是这些时日不得离山,故而不曾去找他。盘蜒兄弟为何会来万仙门?莫非....”
雨崖子微微一笑,说道:“那可当真凑巧,他已经过试炼,如今入我门下,你二人已是同门了。”
张千峰大喜过望,说道:“我就知道你定然能成,果然如此,果然如此。”但他颇识大体,知道师长有要事相谈,自己不便多言,于是拍拍盘蜒肩膀,退到鲲鹏身后。
吕流馨轻声问道:“盘蜒哥哥,你与这位张千峰很熟么?他见你就像见到亲兄弟一样。”
盘蜒道:“岂能不熟?当年我被他揍得鼻青脸肿,还好他高抬贵手,不然我还能活命么?”
吕流馨半点不信,又问道:“那后来呢?你二人怎会握手言和了?”
盘蜒道:“后来我到一王府上找差事,结识了一位王女,又与另一位官家小姐结拜为兄妹,此二人恰好是他徒儿,我便顺理成章,与他结为好友了。”
吕流馨怒道:“好哇,你....你原来有这许多红颜知己瞒着我!你...你....”恼恨之下,偷偷扯住他又打又拧,盘蜒低呼道:“师妹饶命,饶命,我与那二人清清白白,天地可证!”
雨崖子对他二人甚是宠爱,但也不得不管束,轻哼一声,说道:“肃静,肃静!你们两个小的好没规矩!”两人悚然,老老实实的坐在一旁。
鲲鹏道:“我得了师姐消息,听说师姐此次外出,与万鬼、泰家交过手了?”
雨崖子点头道:“师兄耳目好生灵通,我晨间送信,你傍晚便知。”
鲲鹏指着张千峰道:“徒儿,你将那魔猎之事,向大伙儿说来听听。”张千峰点了点头,便将随蛇伯大军深入草海,遇上阎王“异兽”,十余万人死于非命之事详细说了出来,又指着盘蜒说道:“盘蜒兄弟也在当场,只是他运气极好,未曾正面遭遇那魔猎灾祸。”
雨崖子脸色惨白,望向盘蜒,盘蜒缓缓点了点头,雨崖子叹道:“世间....真有如此可怕的魔王?我一直以为那阎王不过是歪理传言罢了。”其余弟子也尽皆骇然。
鲲鹏神情凝重,说道:“万鬼身处极北之地,发源不明,突然崛起,说不定与这阎王交情深厚,如今大举侵入边境北域,我猜菩提宗主与诸位仙使所以忍让,便是忌惮那阎王异兽之能。”
雨崖子点头道:“我不知事态竟如此严苛,故而对诸位尊长颇有怨言,现在想来,当是我见识短浅了。”
鲲鹏道:“但一味忍让,岂是长久之策?师姐此去与万鬼正面交锋,可见万鬼气焰嚣张,包藏祸心,正欲为祸中原,我等发誓要镇守世间平安,岂能坐视不理?我此次前来,便是求师姐与我同去拜见菩提宗主,详述经过。要宗主早些决断。以宗主与诸位仙使出神入化的功夫,若先发制人,总好过坐以待毙。”
这鲲鹏乃是万仙门中一位极具远见,心忧天下,却又雷厉风行的强硬人物,他瞧不明白万仙高层意图,心中不安,便四处拉拢同道,频频向上发问,即便徒劳无功,也可探出些端倪来。
雨崖子斟酌片刻,说道:“此事我也不能擅作主张,不如师弟与我一同去谒见本门仙使蒙山尊长,他恰好也在山中,并未闭关。”
鲲鹏喜道:“蒙山仙使也在?那可....那可真是荣幸之至了。”
雨崖子道:“盘蜒,馨儿,你二人乃是人证,随我走上一遭吧。”两人齐声说好,随她动身,五人出了大殿,鲲鹏叫来一大鹏鸟,雨崖子唤来那翠鸟,振翅升空,又朝山上飞去。
吕流馨听歌乐子所言,知这蒙山乃是万仙六位“破云”层的顶尖高手之一,亦是这神藏派的一派之长,据传有翻江倒海,御剑如神之能,万料不到会这么快见到此人,又是激动,又感胆怯。
朝上飞行一会儿,只见一孤零零的木阁,众人翻身而下,雨崖子跪在石阶前,朗声道:“蒙山尊长,弟子与海纳派鲲鹏师弟有要事求见。”
隔了许久,木门缓缓敞开,只见房屋之中,地铺竹席,别无器具,但各角落皆闪烁明灯,光暗交织,晦明不定,一白发苍苍的老道盘膝而坐,双目一黑一白,左边摆放拂尘,右边则是阴阳盘。
盘蜒心道:“这便是蒙山老道了么?瞧来貌不惊人,但神识暗藏,果然深不可测。”鲲鹏、雨崖子神色如常,张千峰、吕流馨、盘蜒则皆如身临危崖,不免有些惶恐。
蒙山开口道:“雨崖,鲲鹏,你二人可是为万鬼之事而来?”
鲲鹏急道:“正是,仙使尊长聪慧明视,洞悉事态,鲲鹏愚鲁不堪,本不该擅作主张,自添烦扰,但如今万鬼咄咄逼人,步步紧迫,我万仙却无动于衷,听之任之,万仙门下数十万弟子皆不明所以,不免心生困惑,还望蒙山尊长稍稍提点,以解我心头之结。”
雨崖子取出那月明星稀宝刀、离乱**秘籍,走入木阁,呈给蒙山,将在藏经道观中遭遇说了,只是她有心替盘蜒隐瞒泰家出身,只简述自身经历,并未详谈其余。
三十二 妙语连珠创宗源
蒙山老道曰:“万鬼中人已与菩提宗主议和,彼此不得互扰国境。他们意在夺宝,既然未曾得手,此事总不见得大动干戈。何况那冰墙有神灵之气,可隔绝真正厉害的妖魔。”
雨崖子道:“尊长,他们杀入神刃山庄,伤人无数,已违背所约,岂能就此作罢?”
鲲鹏也道:“师姐所言不错,咱们一退再退,已无路可退,此事非追究不可。自玄鼓城外雪原一战,凡间对万仙不满者众,怨声载道,本门已离心离德,若长此以往,只怕凡世中上至诸侯,下至百姓,皆不肯再听命于我万仙。”
蒙山道:“我等本愿,在于修道成仙,而非为凡事所困。这般争权夺利,更害我心,尔等为此烦忧,四处疲于奔命,于自身修行损害不小。凡间对我万仙如何看待,宗主与老夫皆不放在心上,其余四位同门,也皆赞同此节。”
鲲鹏急道:“莫非尊长便如此坐视不理么?”
蒙山道:“六派皆已传令下去,要不拘一格,广招人才入门,壮大势力,也算是有所准备了。”
鲲鹏摇头道:“能入万仙门的,本就是凡间道学名家,精英好手,如任意扩张,多半招来的皆是些丧身泉水之辈,又有何益处了?”
蒙山老道眉头一皱,说道:“老夫已说的清楚,神刃山庄之事不过偶然,绝非万鬼大举生事,老夫不愿过问,尔等也当约束行径。即便你去问菩提宗主,答复必无不同。万一凡人与群妖开战,万鬼与我万仙皆置之不理。”
鲲鹏极不耐烦,跳了起来,说道:“尊长,你说的轻巧,我万仙数十万人,并非各个如尊长一般永世长存,不食俗谷,咱们所用兵刃、所穿衣物、一应吃食、书籍,皆需凡人供给。咱们与凡间关联紧密,唇亡齿寒,决不能袖手旁观。”
蒙山道:“今日我无心俗事,尔等速速退去!”已下了逐客令。
鲲鹏先前在别处接连碰壁,此时再也忍耐不住,说道:“还请尊长告知当日雪原商议详情,为何万仙要容让万鬼?咱们又不曾与敌人交手,岂能知道敌人强弱?莫非诸位尊长与万鬼是老相识么?”
蒙山站起身,踏上一步,问道:“鲲鹏,你是何意?”
雨崖子见蒙山神色不善,敌意尽显,生怕他一怒出手,忙道:“尊长所说极是,鲲鹏师弟,咱们这就告退吧。”
鲲鹏性子偏激,大声道:“若咱们在泉水之中,在湮没那书册上写下名字,是否便成了万鬼?”
刹那之间,一柄长剑朝鲲鹏直飞过去,此剑本不在此地,不知从何处现身,神秘无比,直到此剑飞过眼前,众人方才察觉。
鲲鹏霎时出剑,铛地一声,将那长剑弹开,瞬间鸣响震撼群山,似数口巨钟一同敲响一般,鲲鹏出手快如闪电,剑光如盾,与那长剑相抗,雨崖子心头巨震,暗想:“尊长真决意杀他,他若对我这般出手,我决计挡不住五招。这鲲鹏武功果然在我之上。”
又听一声闷哼,鲲鹏退到远处,掌中长剑已断,脸色如白纸,额头汗珠滚滚。蒙山老道愣了片刻,复又坐下,说道:“你何时将飞升功练到这般境界?”他本拟五招内将鲲鹏重创,废他武功,但不料十招一过,鲲鹏虽受轻伤,但竟勉力守住要害。他起了爱才之心,于是罢手。
鲲鹏昂然道:“我若不竭力苦练,将来万鬼来袭,诸位尊长不出手相助,难不成咱们坐以待毙么?尊长如此武功,不杀万鬼,反对本门弟子出手,我鲲鹏今日纵然一死,也算开了眼界,不枉此生。”说罢哈哈大笑,笑声中满是激愤。
蒙山也不生气,沉默许久,说道:“你所料不错。”
雨崖子吃了一惊,问道:“尊长,什么所料不错?”
蒙山道:“万仙祖上规矩,在池水梦境之中,若在书册上写下姓名,无论那人是谁,皆必诛杀不留。我等自残身躯,借助天地正气重生,乃是无上毅力决心。然而在册中留名者,贪图捷径,受恶魔所惑,则必将倚仗世间邪气作恶,菩提宗主当日发觉那万鬼众人,正是由此法修行而生,与万仙正邪相对,只怕势均力敌,知道胜负难料,担心众生涂炭,双方这才立誓言和。”
盘蜒险些大笑起来,想道:“骗徒,骗徒,我偏偏在书册上留名,你们怎地查不出来?”
但或许他本就是妖孽恶魔,一直掩盖得极好,旁人发觉不了呢?
鲲鹏听实情与自己所料不远,问询多日,终有所获,面露喜色,磕头道:“多谢尊长释疑。”张千峰也随师父跪地稽首。
蒙山道:“与万鬼战事万不可开启,此事攸关苍生气运,需得慎之又慎,不可轻忽....”
盘蜒忽然跪地说道:“蒙山尊长,弟子有一事禀告。”
蒙山斜视盘蜒,问道:“你又是何人?”
盘蜒道:“我乃一层涉水的弟子,本事低微,但恰好与师父亲历万鬼于神刃山庄的暴行。”
蒙山点头道:“你说吧。”
盘蜒道:“尊长,我听师兄说,咱们神藏派宗旨,乃是搜救天下遗失瑰宝秘籍,以防为邪人所用,也可壮大我万仙势力。那万鬼久居北地,手头有诸般古籍,记载古时神物所在,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他们或不会大举来袭,但若潜入冰墙以南,将这些宝物一一掠走,月明宝刀、离乱秘籍,不过是万分之一,咱们难道便眼睁睁的看这么?”
蒙山创立神藏派,对世间古物极为看重,心中一凛,瞧了瞧手中宝刀、书册,知道皆非同小可,心想:“若真是如此,咱们.....决不能一再容让。”点头道:“说下去。”
盘蜒道:“那万鬼派遣精锐,游击各方,试探咱们底线,咱们万仙高手无数,难道就不能学他们模样,也来这么一出防贼妙法么?如今万仙六大派系,各自为政,主张不同,是以各派虽各有所长,但难以联手合作,委实诸多不便。
依我看,不如在六位破云尊长之下,再创立一小派系,受六位尊长督导,派中召集其余各派精兵强将,制定对策,专门应对扰我南方的万鬼群妖,如立功劳,必有好处。人数也不必多,千人左右足矣。”
鲲鹏喜道:“好办法,好主意!”他一心主战,有意团结诸派,但屡屡受挫,处处碰壁,不得诸仙使宗主支持,盖因他一味谋求诸派大统,所谋权力更在宗主之上,万仙门中无一人能够担当此任。如今盘蜒提议,这小派由六大破云尊长指挥,行动更为灵活,亦可抑制万鬼行径,比之他原先设想,乃是以退为进,暗藏玄机的妙招。
蒙山道:“此事单凭我神藏派足矣,何必联合诸派,调遣人员,岂不麻烦?”
盘蜒道:“各派皆有各派的好处,取长补短,方可事半功倍。比如我神藏派虽云游天下,但所知所学,毕竟不如海纳派渊博。又如圣阳派武艺精纯,克制诸般妖法。且各派参与其中,不曾有所偏颇,也可少些怨言,增进彼此默契,此乃一举两得的美事。更何况除魔卫道,我辈义不容辞,极为光荣,乃是流芳千古之举,定然谁也不愿落后。”
蒙山心道:“我与其余五位同僚常需闭关清修,不欲受琐事烦心,此举到不失为一个折中的法子。”
盘蜒见他似有赞同神色,又道:“弟子以为:鲲鹏师叔为人热忱,武艺出众,乃是这小派首领最合适人选,其余各派,若有意愿者,也可入内辅佐师叔。”他瞧出万仙之中多得是无所事事之人,这小派若真能干出名堂,必然从者如流。
蒙山念及万鬼各处抢夺宝物秘籍,只觉如房中硕鼠,不堪其扰,非得设法制止不可,于是点头道:“我当将此事告知宗主与其余仙使,再行斟酌。”
鲲鹏忙谦逊道:“这位师侄捧杀我也,我何德何能?可堪重用?”望向雨崖子,说道:“师姐德高望重,我鲲鹏五体投地,此事非师姐莫属。”
雨崖子笑道:“这是你与盘蜒捣鼓出来的事儿,可别扯上我。”
盘蜒笑道:“八字还没一撇,师叔何必眼下推辞?”
鲲鹏心想:“咱们海纳派的仙使对我极为信任,想必赞同,但我需早些回去,向他禀明实情。其余各派尚需游说,此事殊为不易.....”他数月来为万鬼之事发愁,此刻终于有所进展,眼前见到一丝光明,浑身上下充满干劲儿。
张千峰见师父如此,自也替他高兴,对盘蜒更是敬佩。
众人再向蒙山老道致谢,乘坐羽兽,振翅而去。
回到道观中,鲲鹏向雨崖子道别,张千峰道:“师父,我与盘蜒师弟尚有话要说,能否在此多留片刻?”
鲲鹏心想:“听千峰所言,这盘蜒才智卓绝,武道深湛,将来必出人头地,那小派若真能创立,他与千峰可为我左膀右臂,正要让两人多亲近亲近。”点头道:“他刚入门不久,你却是老资格了,有些事需提点提点他。”
雨崖子啐道:“师弟,瞧你说的,好似我雨崖子门下都是冷心肠,就你的好徒弟是热心人。”
鲲鹏哈哈一笑,拱手一让,乘风远行。
张千峰拉住盘蜒手臂,对雨崖子道:“师伯,我借盘蜒一用。”
盘蜒怒道:“什么借我一用?你当我是什么东西?”
雨崖子点了点头,笑道:“贤侄自便。”
吕流馨急道:“这位师兄,我....我可以跟来么?”
张千峰见吕流馨对盘蜒神色依恋,不禁莞尔,心想:“大半年不见,这小子已有佳侣了?果然大有长进。”也替盘蜒喜悦,点头道:“自然随师妹所愿。”
吕流馨大喜,跟着二人,走上一处山峰。
三十三 一举成名争朝夕
山上有一处凉亭,周遭红花绿叶,巨木林立,三人在凉亭中坐下,张千峰道:“可惜我不知盘蜒兄弟在此,不然带些好酒,通宵达旦的畅饮谈天,岂不美哉?”
盘蜒道:“以往不知万仙的好处,似你们这般日日游山玩水,饮酒作乐,真是神仙般的日子。”
张千峰一怔,知道他又出言讽刺,微笑道:“盘蜒师弟果然还是老样子。”
吕流馨道:“千峰师兄,听说你武功很是厉害,在第三层渡舟弟子之中乃是第一高手,这可是真的?”
张千峰摇头道:“师妹说笑了,我一直不求上进,停步不前,若非与盘蜒师弟谈武论道,受了些启发,又岂能有今日功夫?”
吕流馨甚是好奇,盘问缘由,张千峰简略说道:“我练功之时,遇上心魔生幻,盘蜒兄弟出言提醒,助我突破壁障。”
吕流馨白了盘蜒一眼,说道:“瞧不出你疯疯癫癫,竟然是千峰师兄的恩人。”
盘蜒笑道:“我身怀绝学,道行高深,是你这小丫头肉眼凡胎的,不识大罗金仙罢了。”
张千峰斟酌词句,问道:“师弟,师妹,你二人....二人可是...可是一对...那个青梅竹马么?”他见二人神色亲热,彼此颇有默契,不由想起自己那位失踪的情侣洁泽,心头一阵惆怅。
吕流馨俏脸晕红,瞥向盘蜒,盘蜒道:“我那古板师父不许咱们扰馨儿练功,那也叫无可奈何,我也只能暂且老实些了。”
张千峰哈哈一笑,说道:“那是自然,万仙门中,武功越高,地位越尊,我见不少人沉迷享乐游玩,功力终生停滞,师妹方才入门,正是前途无量的时候,师伯这规矩也是为师妹着想。”
盘蜒问道:“振英、采奇两位如何了?”
张千峰听他问起两位爱徒,立时眉飞色舞,自豪之情油然而生,说道:“她二人进境奇速,这一年来飞升隔世功已有所成就,三日之后,便要参加试炼会考了,试入二层境界了。”
盘蜒说道:“义妹身怀轩辕真气,与这飞升隔世功颇为相似,两者互相催化,自然突飞猛进。但采奇姑娘又怎能跟得上义妹?”
张千峰道:“采奇有那寒星剑护体,此剑中蕴有寒冰真气,她又与那剑寸步不离,不知不觉间功力倍增,她们二人进步飞快,在海纳派中颇为轰动,便是其余门派,亦....哈哈....亦有不少拥趸。”原来陆振英、东采奇本就有绝丽之姿,两人姐妹情深,彼此寸步不离,倍加引人注目,不久之后,名声不胫而走,万仙门中的轻浮子弟,都知道海纳派来了两位天资卓绝、秀丽至极的少女。
盘蜒一拍大腿,笑道:“这群吃饱了没事干的王八羔子,见着美女,如饿狼一般。你这师父可得好好把关,莫让我义妹被人骗走了。”
吕流馨道:“那两位姑娘很美貌么?她们是....是盘蜒哥哥的义妹?”
盘蜒道:“陆振英是我义妹,那东采奇却曾是我上司。”
吕流馨甚是气恼,心想:“我倒要瞧瞧这二人是怎般天仙模样?”她在神刃山庄之中受众人众星捧月,来到万仙,那歌乐子也对她大献殷勤,对自己容貌身段极为自负,听张千峰说她二人好似风华绝代,广受青睐,心底颇不服气。
盘蜒问道:“千峰师兄,你两位徒儿一年便登入游江之层,你不过区区渡舟,岂不寒碜了些?”
张千峰点头道:“徒儿尚求上进,我岂敢偷懒?三日之后,我也要投身试炼了。”
歌乐子曾告知两人这会试情形,一年一度,自觉习练飞升隔世功有成的门人可向派中提请,参与那试炼。众人齐聚万仙本宗一高山之巅,陆续投身仙露泉水之中,再会那可怖的湮没怪人。
若与会者功力不足,便会受泉水重创,往往要修养一年方可复原。若能通过湮没考验,从池水中出来,再与其余与会者比试武艺,最多选出八人,登入下一阶层,传授飞升隔世功更高深武学。如武功冠于众人,更会倍受本派器重,重赏无尽。
盘蜒道:“好,尔等如此上进,我又岂能堕后?我这便禀明师父,也要参加会试。”
张千峰、吕流馨吃了一惊,齐声道:“此事非同小可,你可别开玩笑。”
盘蜒哈哈笑道:“大丈夫若不语出惊人,技惊四座,岂能一举成名?师妹、师兄放心,我盘蜒必能轻易过关,与振英、采奇会师四强。”
张千峰又劝了几句,见盘蜒极为固执,全不妥协,却也只能干替他着急,说道:“师弟虽聪慧过人,但习练内功,决不能一蹴而就,那泉水只考验飞升功的进境,其余门道,一概无效,师弟如真有意一试,这三日之内,须得日夜不停的苦练,不能有片刻懈怠。”
他说了几句,知道希望终究极为渺茫,也觉没趣,长叹一声,告辞下山。
盘蜒拉住吕流馨道:“走,咱们去找师父。”
吕流馨道:“师父说过,即便再聪慧之人,这功夫少说也要修炼一年方能有成,她绝不会答应你,盘蜒哥哥,你又何必自讨没趣?”心中忽然一颤:“他是想与那东采奇、陆振英相见,让她二人刮目相看么?”
盘蜒将她横抱而起,说道:“莫要多问,瞧我显显本事。”大步走了出去。吕流馨心中一甜,登时怨气全消,暗想:“他若受池水所伤,我必好好照顾他,何必担心那两个女子?我当加紧习练,一年之后,又岂会输给那二人?”
两人回到道观,盘蜒将吕流馨放下,却恰在大堂中见到雨崖子,盘蜒上前跪拜,说了要参试会考,其余众弟子皆大惊失色,喊道:“你可是疯了么?”
雨崖子压抑怒气,说道:“你这狂徒,当真不知天高地厚。你还不曾修炼那涉水层口诀,便想一步登天了?只要你一入那仙露泉中,当场便会被重创。”
盘蜒极为固执,只是不停磕头,其余同门皆想:“这小子可是急于出头?当真狂妄已极。”
雨崖子一见盘蜒,便想起解谷,对他极为疼爱,真有如爱子一般,见他心意坚定,怎么劝也听不进去,叹了口气,说道:“我神藏派规矩,不可阻弟子参加会试。你既然一意孤行,去池水中吃些苦头,也是好的。”
大弟子三芝道人取出纸笔,让盘蜒写一封书信,自报派系、阶层、姓名,折好之后,叫来一送信弟子,前往本宗报考去了。
白素道人苦笑道:“小师弟,你可知我是入门第几年,方才得入第二层的?”
盘蜒道:“师姐这般人才,定然是第二年便大杀四方,技压群雄了。”
白素道人用力摇头,说道:“我是在第七年方才自觉练功有成,在师父门下,也算的第三快的了。”指了指三弟子洗水道人,洗水道人甚是得意,笑道:“我是第二快,也花了五年岁月。”
盘蜒奇道:“那第一快的又是哪位师兄师姐?可是大师兄、二师兄么?”
洗水道人叹道:“那小子最不成器,明明天赋超卓,只一年便登入第二层‘游江’境界,但之后便浑浑噩噩,泯然众人了。”
吕流馨“啊”地一声,问道:“那位师兄人在何处?”
四方道人扫视一圈,不见那人影子,又道:“他定又是跑去炼丹房偷丹药吃了,这小子酗酒成·瘾,偷窃成性,最是可恶!”
盘蜒听此人如此风评,心中一跳,暗想:“莫非此人也是贪魂蚺么?我本也想去炼丹房监守自盗,倒与此人想到一块儿去了。”
众人正在大斥其非,却见一高大道人步履蹒跚的走入大殿,此人样貌倒也算是俊秀,此刻衣衫皱做一团,邋里邋遢,满身酒气散发出来,盘蜒与吕流馨认得此人道号“分物”,乃是雨崖子门下第七弟子。盘蜒细看他眼眸,贪魂蚺彼此之间心有灵犀,可瞧出特征来,此人决计不是,但定是贪吃贪酒之徒。
雨崖子怒道:“分物!你又去偷醉仙丹了,是么?”
分物道人大骇,扑通跪倒在地,说道:“师父恕罪,恕罪,且瞧在我祖宗脸上,饶我一次,只赏我一顿板子吧。”
雨崖子道:“你还知道你祖宗?蒙山尊长乃当世大仙,在万仙门中也是佼佼人物,你年少成名,前景何等辉煌?如今怎地成了这副模样了?”
分物道人抬头道:“我说了多少次啦,祖宗逼我练功出了岔,否则我怎会如此不像话?”
雨崖子道:“你也知道自己不像话了?你又不肯说那是什么功夫,要我如何相信?”
分物道人唉声叹气,说道:“我是不能说,不可说,师父你就再饶我一回吧。”
雨崖子无奈,命三芝、四方两人持木板,在分物道人屁股上一通痛揍,分物道人不敢运功抵挡,惨叫如猪,但此人脸皮极厚,没心没肺,打了一百板,此人双目翻白,当场装死。雨崖子长叹一声,说道:“将他带下去,今后炼丹房好生看管,莫要再让此人有机可趁。”
盘蜒暗暗叫苦:“我拜师来此,便是为了那灵仙丹,被这分物道人一搅合,今后又该如何是好?”
三十四 美言谄笑浴清池
只一日之隔,盘蜒参试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万仙门中无人不惊,纷纷心想:“此人入门不过一日,便想一步登天?其中定有古怪!”不绝有好事仙人来此询问究竟,雨崖子不堪其扰,索性闭门谢客,让盘蜒专心练武,更严令门人不得向外人多言。
众仙家打听不出音讯,更是心痒难搔,于是便有人捏造谣言,传的风生水起,像模像样,但又自相矛盾,反而更是模糊不清。雨崖子多有耳闻,知道此事已骑虎难下,盘蜒难以放弃,否则在万仙之中,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
神藏派另有两位五层遁天的仙长,前来拜会雨崖子,其中一女子名曰华普,素来与雨崖子争锋相对,互不相让。她冷笑道:“雨崖子师妹,你闹这么一出,累得咱们神藏派这一日来鸡飞狗跳,不得半点安宁,你那弟子可有真才实学?若不过是想嬉戏玩闹,咱们可不能轻饶此人。”
雨崖子淡淡一笑,说道:“华普师姐不必多言,小妹自有分寸。”
另一男子道号紫若,叹道:“此人既然是咱们同派门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贫道自也盼他有所成就,并非盲目自大的狂人。还望师妹吐露一二,稍解我二人疑惑。”
雨崖子苦笑道:“紫若师兄,盘蜒他心思如何?进境怎样?我也半点不知。但好在三日之后必有分晓,只盼他莫要受伤过重罢了。”
紫若、华普大失所望,告辞而别。雨崖子回到大殿,众嫡系弟子一齐围了上来,歌乐子道:“师父,师弟他可害惨咱们了,他先前可是在山下仙露泉一跤滑倒,摔入池水里头?人人都说咱们神藏派雨崖道人门下出了个傻瓜。”
雨崖子嗔道:“咱们但求心无所愧,旁人言语如何,咱们又何必多虑?尔等枉活了百年,难道仍看不透此事么?”
三芝道人曰:“师父说的极是,但外人言语太过,讽刺辛辣,让本派弟子颜面全失,总让人心生愤愤。”
雨崖子道:“盘蜒失手,乃是情理中事,若盘蜒苦练过关,那本派上下,岂不倍感光荣?又有何愤愤之情?”
众弟子无不动容,问道:“师父,盘蜒他真有把握能过关么?”
雨崖子不过是一时冲动,脱口而出,但盘算希望,实在微乎其微,世上焉有人能在三日之内,便将飞升隔世功第一层境界练得圆满无缺?她与吕流馨互望一眼,见对方眼中充满忧虑关切,唯有暗自长叹。
三日之后,盘蜒破关而出,众人见他面貌都吓了一跳,只见他三日间竟瘦了十多斤,委实如同竹竿一般,雨崖子又是恼怒,又是怜惜,叱问道:“你乃半仙之体,纵然三日不吃不喝,也不会成这副模样,你到底在胡闹些什么?”
盘蜒惨然道:“师父,徒儿肚饿,要讨些灵仙丹吃。”
雨崖子咬一咬牙,取出几颗灵仙丹,盘蜒大叫一声,一招饿虎扑食,夹手夺过,一顿狂吞,服药之后,倒地就睡。雨崖子怒道:“你给我起来!”将盘蜒托起,吕流馨、白素道人替他整理仪容,梳理乱发。雨崖子道:“此事关乎我神藏派颜面,你纵然不成,也别给我出丑。”
盘蜒奇道:“此乃我个人之事,怎地涉及神藏派了?我本也没多大指望,只不过胡乱试试罢了。”
众人一听,更是火冒三丈,吕流馨拉住盘蜒胳膊,急道:“盘蜒哥哥,你....你....只是在胡闹?”
盘蜒笑道:“我想到了池水畔,众多美女袒·露娇躯,我便可一饱眼福了。”
雨崖子勃然大怒,一巴掌打了过去,旁人赶忙劝住,说道:“师父,打晕了他,咱们神藏派可混不下去了。”
雨崖子重重哼了一声,压住火气,说道:“盘蜒,此事早已传遍万仙六派,你并非不知轻重之人,若你飞升功功力不到家,那池水定然反噬,轻则要养伤一年,重则性命难保。无论怎样,你都要心怀勇毅,不可退缩,拿出本门弟子的样子来。”
盘蜒果然振作精神,说道:“师父,我若侥幸再遇上那湮没怪人,又该如何应对?”
雨崖子心想:“你只怕还未进入梦境,先被泉水所伤,万万难再见那湮没。”但仍说道:“千万不可在那书册上写字,当用一钝刀将四肢缓缓割断,如此方可过关。”
盘蜒问道:“若在书册上留名,旁人如何看得出来?”
雨崖子道:“怎地看不出来了?你若四肢无伤,安然离水,立时便会被一旁考官杀死。”
盘蜒脸色发白,愣了片刻,说道:“弟子当尽力而为,不辜负师父师兄师姐师妹一番深情厚谊。”
众人穿过天门,来到万仙本宗群山,只见群山通天彻地,仙宫光耀流云,更胜过神藏派一筹,天门前已挤满了人,皆是些来瞧热闹的各派弟子,瞧见盘蜒,发出一通大呼小叫,大多冷嘲热讽、阴阳怪气。
盘蜒怒道:“喊什么喊?大丈夫岂能碌碌无为,不思进取?我宁愿死了,也要到泉水中试上一试,只要我活下性命,一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总比你们这些畏首畏尾之辈要强。”
此言一出,倒也博得一阵喝彩,不少年轻气盛的道人点头道:“不错,不错,虽然不知自己斤两,但也算勇气可嘉了。”
好不容易穿过山间栈道,只见一虹桥横跨山峰,相连百丈,远处那山白雾蒙蒙,群鸟盘旋其上,海声喧嚣其后,雨崖子道:“这便是会试之处,山名‘危途’。馨儿、白素,咱们三人陪盘蜒过去。”
盘蜒心道:“为何只能女子过去?难道女子看男子入浴算是吃亏,男子看女子露·体便是享福么?唉,天道不公,世风如下也。”心中胡说八道,呼天抢地,却也不敢明说。
不多时穿过山谷,有数个道人迎了出来,见到盘蜒,心中惊讶,却勉力装作镇定模样,核实一番,引三人来到一大池旁,这大池比山脚下的仙露泉又大上了数倍,平素戒备森严,不许门人自行前来,效用威力也比山下那接引入门的泉水更为显著。
盘蜒见各门各派的应试者在池边绕了一圈,忽然间,一肤色黝黑的老者踩着飞剑,凝在半空,负手而立,仿佛是从空气中幻化而来的。众人一齐跪倒,恭敬喊道:“恭迎蝉鸣仙使莅临会试,督导吾等。”
盘蜒心下惊骇,暗想:“这又是一位万仙门的顶尖人物?”原来这一年一度的会试极为重要,近年来规矩已变,宗主仙使虽忙于修行,但却轮流来此主持大局,不再置之不理。这蝉鸣仙人乃是圣阳派的尊长,今年轮到他出面当差。
蝉鸣不愿多谈,朗声说道:“诸位不必多礼,诸位应试者验明正身了么?”
众考官齐声道:“已然验明无误!”
蝉鸣默然片刻,说道:“我听闻有一涉水弟子,入门不过三日,便欲一试游江,那位弟子何在?”
这数百人一齐转动目光,寻找那狂妄之辈。盘蜒咳嗽一声,怏怏说道:“回禀尊长,正是弟子。”
蝉鸣笑道:“我听蒙山提起过你,你伶牙俐齿,主意不错,但不知是否有真材实料?”
盘蜒心中一喜,暗想:“听他所言,那鲲鹏立派的倡议多半有望。看来我胡乱行事,闯下名声,倒也对那大事有所助益。”只是垂首不语。
忽听对面有一女子惊呼道:“盘蜒哥哥!”另一女子也喜道:“是他,真是盘蜒!”
盘蜒抬头望去,只见陆振英、东采奇二人携手而立,陆振英依旧如画中仙子,秀气清纯,样貌比往昔更美,而东采奇虽比她稍逊,但也是风华出众,艳丽柔媚,两人望向盘蜒,目光惊讶至极,似全没料到竟能与他在此重逢。
盘蜒心想:“准是这俩丫头蒙头苦练,不闻窗外风雨之声。不知我已名扬天下,如同贯耳之雷。”
吕流馨瞧见二人,暗暗心惊,暗想:“我若不好好打扮,可被她们比下去了。”向盘蜒靠了一步,拉住盘蜒手掌。
蝉鸣道:“此次可有欲至遁天层之人?”
众考官道:“回禀尊长,并无人有此资质。”
蝉鸣道:“那渡舟之人,意欲飞空,又有几何?”
一考官展开书卷,报上姓名,一共约有十四人,张千峰赫然在列,他身后也站着几位女仙家,看来同门陪同之人只能是女子。
这第四层飞空的门人一年最多只取两位,即便连续数年无人成功,亦非奇事。
考官喊道:“请天地派玉真仙友入水!”
那玉真道人约莫四十岁年纪,脱得赤·条·条的,跃入水中,只支持片刻,如被巨掌捏住一般摔了出来,他骨骼尽断,口喷鲜血,同门忙抢上医治,总算捡回一条性命。
考官接连喊出姓名,一众男仙女仙一一脱·衣下水,但也都在顷刻间落败,更有人当场丧命,盘蜒心想:“昔日见到万仙飞空阶层的两个仙家,人品极为不堪,功夫也远不及张千峰,想不到竟能熬过这般苦练。”殊不知那召开元、于步甲二人升入四层之后放纵疏懒,功力不进反退。
等了半天,终于轮到张千峰出场,盘蜒见陆振英、东采奇两人神色紧张,各自捏紧拳头,真比自己入水更为激动。
三十五 庄周梦蝶如隔世
盘蜒忽然背脊生寒,急转目光,在对岸人群中见到一人,那人样貌二十岁上下,黑发黑眸,神色阴鸷,似也不怎么出奇。但不知怎地,盘蜒只觉此人的眼眸黑的诡异,隔绝光亮,深不可测。
那少年也望向盘蜒,微微一笑,笑容中似有难以描述的仇恨。盘蜒莫名间害怕起来,扭头不去看他。
众人惊呼一声,旋即掌声如雷,但见池水中张千峰手足全断,血溶于水,又过了半晌,他睁开眼,四肢愈合,身形一动,已到了岸上,一旁考官立时递上衣物,张千峰匆匆穿戴整齐。
吕流馨喜道:“千峰师兄果然了不起,这么多人,也唯有他能过关。”
雨崖子道:“听说此人今年不过七十年纪,进境之快,实属罕见,不逊于他师父鲲鹏。但如要踏入第五层遁天境界,仍要难上百倍,若非毅力心境、天赋修为皆臻极高境地之人,难以迈过这一难关。”她心有所想,随口说出,倒并非想自吹自擂。
盘蜒却心想:“师父要咱们拍马屁啦。”笑道:“那师父有此成就,当真古今罕有,令我神藏派上下生辉了。弟子定要以师父为楷模,终生当菩萨般膜拜。”
雨崖子淡淡一笑,说道:“你少来这套。你若真能熬过试炼,我神藏派才真正颜面有光。”
之后又有三人入水,其中一人亦通过考验,但最后一人在水中浸泡许久,周围气氛顿时冷寂下来,人人毛骨悚然,唯有窃窃私语。
盘蜒又瞧向那黑眸少年,他眼神闪烁着奇特的光芒,如见了新奇事物的猫,又如意欲捕食的蛇。
再过片刻,那人从水中走了出来,神色憔悴,眼神恍惚。
一考官怒道:“伯阳!你可是在那名册中留名了?”
伯阳哈哈笑道:“不错,不错。一味斩手断脚,毫无意味,我早就想试试别的门道了,尔等保守懦弱,不求进取,岂不可笑么?”
数个考官拔出长剑,朝伯阳刺去,那伯阳一甩手,水中一声巨响,浪中蕴含内力,翻涌奔腾而来。众考官长剑舞动,运功将那水气化解,伯阳趁势跑向本派众人,意欲捉一人为质,放手一搏,谋求出路。
刹那间,那伯阳浑身冒火,他厉声惨叫,扑倒在地,却再难前进半寸。那火焰似饥饿的野兽,在他各寸肌肤上疯狂咬啮,他迅速融化,不久已成了一堆泊泊冒泡的肉汁,那肉汁表面仍残留五官、手脚模样,加倍恶心。
只见三道红色飞剑在空中游动,似精灵妖魅,运行自如,那三柄剑稍一晃动,回到蝉鸣身边,弹指间消散不见。
众人齐声惊呼,这才明白是仙使出手,见他显露这一手神功,皆敬畏无比,跪拜喊道:“仙使神通,冠绝天下。”
张千峰心下骇异,暗想:“若这三柄剑朝我袭来,我即便使出浑身解数,只怕也抵挡不住,就算师父那般身手,也仅能支持一时。”
蝉鸣道:“将那叛徒残躯收拾了。”有人取一麻袋,手持簸箕,将那混杂血肉的热油扫了进去,众仙家皆爱干净,见状无不感到恶心,又见这老道对本派弟子竟毫不留情,更是由衷敬佩。
蝉鸣道:“去年尚有两人通过池水试炼,但却比武落败,此二人当与今年出浴者再比,获胜者可获授‘飞升隔世功’飞空阶层心法,服食灵丹妙药。”
盘蜒心想:“原来还要打上一场,张千峰本事不小,获胜在情理之中,即便今年不胜,明年仍有机会。”极想看一场热闹,不禁雀跃无比。谁知那比试将留至最后,又不免稍觉失望。
渡舟众人事毕,再是游江众弟子经受考验,一众仙家入水出水,各有欢喜忧愁,说巧不巧,选出四人来,之后再与去年比试落败者相斗。
盘蜒知道轮到自己这些涉水门人,池边群雄眼神一齐聚在他身上,大多是幸灾乐祸、嘲弄轻视之色,唯有陆振英、东采奇、张千峰等寥寥数人真心替他担忧。
盘蜒却不担心,若无十足把握,他不会在此露面。他需回到那梦境之中,他在那儿留下了一个婴儿,那孩子境况如何了?盘蜒得弄明白。
那不幸的婴儿,他也是迷梦中的幻影么?盘蜒感到他是真实的,盘蜒对他的折磨并非是噩梦,不然盘蜒不会如此内疚。
可他在池水中回到的梦境,未必与上回相同,湮没或许只有一人,但谁又知道自己将随波逐流,去往何方?
一考官朝盘蜒斜视一眼,见他脸色麻木,双目飘忽,冷笑一声,报上另一人姓名,盘蜒报考最晚,故而留到最后,却也吊足了众人胃口。
一众涉水小仙陆续入浴,人数繁多,成者少而败者多,不久东采奇、陆振英相继入内,轻易过关,引起一片惊诧。她二人也不过修行一年,时日极短,也是极罕有的情形了,而双姝容貌出众,更是引人喜爱,倍受瞩目,故而众人欢呼雀跃,颇为轰动。
陆振英出了池水,朝盘蜒投来亲切目光,挂念之情确是发自肺腑,盘蜒心头一热,朝她眨了眨眼,竖起大拇指,陆振英想起自己衣不蔽体,脸上一红,闪至一旁。
考官拿起名册,喊道:“神藏派雨崖子门下盘蜒入水!”
众人精神振奋,无不直起身子,双目放光,凝视盘蜒,盘蜒哈哈大笑,朝众人抱拳示敬,喊道:“诸位父老乡亲,在下远道而来,途中缺了盘缠,正要在此卖艺讨生,诸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再不济骂个几句,也算结下一场孽缘,将来我必上门报仇,不死不休。”
雨崖子怒道:“你这笨蛋,这当口搞什么鬼?”作势要打,盘蜒大呼小叫,脚下抹油,往前一冲,忽然一脚踩空,哎呀一声,头下脚上,再度和衣入池。
群仙齐声大笑起来,其中女子居多,莺莺燕燕,叽叽喳喳,一时这庄严残酷的会试,竟成了欢声笑语的闹市。雨崖子、吕流馨哭笑不得,暗想:“这个笨蛋,回去非饶不了他!”见盘蜒泡在水里,却又惴惴不安。
盘蜒习练飞升隔世功未成,一入池水,便感到水中灵气似雷似火,朝他袭来,他运起太乙异术,感应水中精灵,只觉凶悍暴怒,但也非不可缓和。他曾助陆振英熬过轩辕神殿的池水历练,对照此时,情形颇为相近。
涉水之道并非一成不变,可游江,可乘舟、可驾云,自然也可化作游鱼,溶于水中。或者沦为水鬼,任由大水将这具皮囊载往终点。
修仙之法,成魔之道,何尝不是如此?
他遁入梦境,见到茫茫水雾,无边海浪,他留在此地的少年已然不见了,而天地间光阴流动如常,异象已然消失。
有一人划着小船,急速驶来,盘蜒见舟上那人正是湮没。
盘蜒笑道:“老兄,上次一时糊涂,胡来一番,委实对不住你。还望老兄大人有大量,饶我这一回。”
湮没一把抓住盘蜒,将他死命按在船板上,手持钝刀,狠狠在盘蜒手足上划过,盘蜒痛的哇哇乱叫,喊道:“此事纯属自愿,你怎地蛮干?我要在名册上留名,快将那名册拿来!”
湮没开口道:“我非但要斩断你手足,还要砍掉你的脑袋。”
盘蜒心想:“原来你能开口说话。”嚷道:“你这是公报私仇,作威作福,我要见你上头。”
湮没不答,将盘蜒四肢拧断,举了起来,盘蜒问道:“这儿原有一少年,他人呢?”
湮没掐住盘蜒脖子,手指运劲,盘蜒喘不过气来,肺中发出绝望的喘息。
但这是梦境,盘蜒的梦境,湮没是外来者,而盘蜒早已打破了梦中的规矩。他一直是梦中人,他在梦中经历过漫长的人生。
在那个梦中,盘蜒是仙人。
巨浪化作巨掌,将湮没卷起,摔入海中,随后巨涛如同大山般涌来,将湮没抛上空中,反复冲击。湮没怒吼一声,使出怪力,将海浪击散,蛮横的朝盘蜒冲来,但大海无边无际,威力浩大,那湮没纵然有惊天动地的本领,依旧被海浪越推越远。
盘蜒望着断手断足,想起那失踪的少年,心生畏惧,海浪将小舟掀起,那钝刀在空中转了几圈,扑哧一声,正中盘蜒心脏。
他自己杀死了自己,而非湮没得手,他知道自己将安然醒来。
盘蜒睁开眼,见到无数眼睛悬挂在头顶,如同那些高高在上,残忍恶毒的星星,似乎随时会拿出刀剑,剖开盘蜒的肚子,仿佛他是一条吞了人的恶蛇。他大声惨叫,双手乱推,但却被人挡住。
只听吕流馨喊道:“盘蜒哥哥,是我,是师父,这儿是危途山顶!你过关了!”周围轻声细语,议论不止,轻蔑嘲笑变成了惊佩赞赏,成了关切拥护。
但不知何时,他们又会换一副嘴脸?成王败寇,世道如此,万仙又岂能免俗?
盘蜒只觉头疼欲裂,稍一呼吸,心脏剧痛的几乎停跳。他问道:“我....我....又怎么了?”
雨崖子道:“与上次一般,你手脚断了,但险些淹死,你这孩子,怎地次次出事遇险?”她嘴上责备,但眉宇间却满是喜色。
盘蜒艰难说道:“师父,徒儿....唯有一事相求。”
雨崖子见他神色郑重,心中担忧,问道:“什么事?”
盘蜒肚子一通咕噜作响,他嚷道:“徒儿饿了。”
三十六 功名利禄如尘土
盘蜒随众人离了池水,来到一宽广洞窟之中,今年第一层“涉水”共有十二人度过仙露泉中会试,但仍需打一场擂台,与去年失意门人一同决一胜负,得出八强,升入高层,故而在此等候,雨崖子、吕流馨则不能相陪。
陆振英、东采奇兴冲冲跑来,陆振英说道:“义兄,我先前一直担心你呢,现在想想,真是白操心一场了。”东采奇道:“我也曾听闻有一狂妄门人,练功三天,便硬要入水一试,想不到那人便是盘蜒你,更不料你竟能熬过来。”
盘蜒叹道:“我便是拼的性命不要,也不能输给你们两个小丫头,否则岂不丢脸?”
陆振英笑道:“义兄天纵奇才,我是万万不敢比的,等此事一了,我定要与义兄好好聚聚。”
东采奇皱眉道:“盘蜒,我先前见你身边有一极美貌的姑娘,你好生本事,刚一入门,便有伴了?”
盘蜒道:“那姑娘叫做吕流馨,是我同门师妹,咱俩交情不浅,但我盘蜒生性端庄,并非四处招惹女子之辈。”
东采奇“呸”地一声,笑道:“当年是谁一遇上我,便对我甜言蜜语,死缠烂打的?”
陆振英点头道:“是啊,师姐将你当年行径都对我说了,盘蜒哥哥,你可是骗人家姑娘将你放在心上了?”
盘蜒怏怏道:“当年情景,宛如隔世,我等如今踏足仙界,脱胎换骨,那些陈腐旧事,两位又何必念念不忘?我盘蜒如今已改邪归正,不近女色也。”
陆振英、东采奇齐声笑道:“你骗谁呢?咱们万万不信!”
他们三人于此次会试中倍受关注,聚在一块儿交谈,洞中过关之人皆侧目来看,见二女对盘蜒和颜悦色,无不啧啧称奇,多有不以为然、诋毁鄙夷者。
陆振英道:“义兄,若我两碰上,你可千万莫要手下留情。此擂台不禁旁门功夫,你尽管放马过来。”
东采奇则道:“当年我俩比武招亲,你便是我手下败将,如今更不是我对手啦。”
盘蜒道:“两位饶了我吧,我垂垂老矣,怎能敌得过二位,但求二位手下留情,助我蒙混过关。”
两人笑骂他几句,怕打扰旁人,遂告辞而去,携手至角落,盘膝打坐,静心养气。
盘蜒环顾众人,见各个儿神色冷漠,偶然间抬眼一扫,眼中皆有寒光。盘蜒如芒在背,心生不耐,对洞窟外考官道:“这位师兄,我得去方便方便。”
考官道:“擂台不久便要开打,怎地就你事多?快去快回,过期不候。”
盘蜒问道:“弟子名叫盘蜒,师兄,不知我何时上场?”
考官早知他姓名,冷笑道:“此事由蝉鸣仙使抽签而得,头一个便是你上场。此乃万仙门一年一度的大盛事,观者无数,你可别腿软开溜了。”
盘蜒怒道:“我最后出那仙露泉,又要头一个上擂台?这其中敢说无徇私舞弊,故意刁难?”
考官轻蔑说道:“你三天便渡过飞升功涉水境界,区区小事,定难不倒你。”
盘蜒叹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哼了一声,走出洞去,他也并非真想方便,不过想独自一人,喘一口气,理清思绪。
他在池水中并未见到那婴儿,心情沉重,郁郁不欢,他不明白那婴儿到底是何物,是人?是鬼?还是幻?盘蜒对他施针用药,助他练成离乱之法,每每回思此事,总免不了汗流浃背,惊恐万分。而湮没仍认得他,盘蜒精通太乙通灵之术,知道湮没并非虚假,确有其人。
他走了不远,来到一处幽静之地,见一清澈池塘,有粉色水莲徐徐漂浮,水汽混杂花香,令人心怀舒畅。
蓦然间,他背上一痛,胸口气闷,一股凌厉真气游走于肺腑之间,盘蜒一口血吐在池塘中,一回头,见刚刚仙露泉畔的那黑眸少年站在身后,眼中闪着寒光,神情喜悦万分。
盘蜒道:“你....你为何....”
那少年道:“你喜欢大出风头?世事难料,我偏不让你如愿!”
盘蜒一掌朝他反击过去,这一掌运太乙幻灵内力,幻影动息不止,已尽毕生本领,但那少年手上黑气如焰,竟穿破盘蜒布下的幻景,砰地一声,正中盘蜒膻中穴,盘蜒闷哼一声,双膝酸软,跪倒在地。
少年再打出数拳,盘蜒仰面躺下,满脸是血,意识模糊,只隐隐想道:“即便我对上张千峰,他也决不能一招间将我击败。这少年纵然偷袭在前....为何能克制我的功夫?”
少年一脚踹在盘蜒腹部,盘蜒哇地一声,身躯蜷缩成一团。他在盘蜒耳边说道:“你好好记得我的名字,盘蜒,我叫做‘血云’,我不杀你,但我生平最恨招摇炫耀、洋洋得意的小人,你休想在我面前显摆!”
他将盘蜒脑袋摁入池水,用力搓洗,将血迹除尽,随即闪身而去。
盘蜒在地上蠕动几尺,凑到池塘前一照,脸上伤势极轻,几乎瞧不出来,那血云手法极为阴狠毒辣,中拳处火辣辣的疼痛,但竟毫无痕迹。而掌力深入经脉,致使极重的内伤,盘蜒浑身虚脱,站立不稳。
他是什么人?盘蜒不记得这少年曾经入水试炼,血云,血云?盘蜒何时与他结仇了?
他稍一回神,痛楚加剧,盘蜒捂住胸口,急忙运功疗伤。
盘蜒,你这罪恶的疯子,饥饿的魔鬼,总要掌控全局,玩弄人心。如今这彷徨无措、无力抗拒的滋味儿如何?
盘蜒脑中乱作一团,有无数影影绰绰的人在指着他大笑,他自己也想发笑,笑自己争名逐利的丑态,笑自己春风得意的模样。那血云说的极对,盘蜒也憎恨自己,他变得与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物一样滑稽丑陋。
令人作呕的仙人。
便在这时,只听陆振英喊道:“义兄,义兄,你在哪儿?轮到你上场啦。”
盘蜒心中急躁,一口气堵在胸口,但他仍撑起身子,喊道:“我这就来!”
陆振英见他形貌,心中生疑,问道:“义兄,你....你可是运功出岔了?你若身子不适,我向考官求情,让你晚些上场。”
盘蜒摇头道:“我好得很,妹妹放心,瞧你哥哥身手。”
陆振英脸色惊疑,拉着盘蜒,暗暗运功替盘蜒疗伤,盘蜒喉咙咕噜一声,松脱她的手,说道:“我说了,我好得紧。”
先前那考官朝他厉声道:“盘蜒,你想要临阵脱逃么?”
盘蜒微笑道:“岂敢,岂敢。”
考官引着盘蜒,走过一条山道,前方阳光耀眼,走出洞口,乃是一山中平台,辽阔宽大,平整方正,四周一圈斜坡,少说也坐了三、四万仙人。这会试后的擂台乃是万仙门年度大事,亦是极重要的消遣,盘蜒一夜间声名显赫,这场比试更是观者如潮,一见他出来,登时爆发出如雷喝彩。
盘蜒走入平台正中,对手乃是万仙门下法剑派的一位门人,去年他与对手过招,一时疏忽,败了半筹,历经一年勤修苦练,此次又卷土重来,志在必得。
那门人朝盘蜒拱手行礼,说道:“同门,我乃法剑派亿兆门下盛德,我二人以武会友,点到为止。”
盘蜒笑道:“就凭你这三脚猫功夫,也敢对我说什么点到为止?你若能伤我一根毫毛,我盘蜒便给你跪下。”
观者本大多对盘蜒不满,闻言更是恼恨,纷纷出言斥责,说盘蜒无礼至极。
盛德怒道:“你好生狂妄,我好意向你问候,你却出言不逊!”
盘蜒真气微弱,精神萎靡,但表面上却若无其事,说道:“你越是啰嗦,越是不成,不知这擂台规矩怎样,不然我非宰了你不可。”
盛德大喊一声,朝盘蜒杀了过来,双手一扬,两道掌风有如暗器,盘蜒一矮身,避过一掌,但另一掌却万万躲不过去,只听一声脆响,盘蜒翻身就倒,胸口血流如潮,观者见盘蜒伤重,发出声声惊呼。雨崖子、吕流馨等人更是骇然。
盛德犹豫说道:“我这一手....不知轻重,盘蜒师弟,胜负已分,你快些下去疗伤吧。”
盘蜒撕下衣袖,裹住伤口,骂道:“我被哪个王八羔子暗算打伤,一身本领荡然无存,不然你怎会是我对手?”
盛德冷笑道:“输了便是输了,你怎地早些不说,非等我占了上风,方才说嘴?可是输不起么?”
盘蜒想要站起,突然脚下一滑,盛德走上几步,意欲搀扶,但盘蜒倏然一跃,一掌劈向盛德脖子。众观者大怒,齐骂:“卑鄙小人!”
盛德武学深湛,使出“望风观海”,双掌如剑,点中盘蜒云门穴,这两掌反应神速,精妙至极,盘蜒身子酸麻,扑通一声,跪在盛德面前。
盛德连抽盘蜒数个耳光,又一脚将盘蜒踹倒,喝道:“我不杀你,似你这等浮夸无耻小人之血,当真脏了我盛德双手!”
盘蜒心想:“骂得好,骂的痛快。”只想仰天大笑,但鼻子一酸,却捂住双眼,大哭起来。
吕流馨见周围门人指着盘蜒哈哈大笑,将他视作丑角一般,不禁满面羞红,痛苦万分,她本以盘蜒为傲,此时却恼他如此丢脸,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雨崖子身影一闪,来到擂台,又轻轻一揽,盘蜒已到了她臂中,盘蜒兀自大哭大喊,丑态百出,狠狠羞辱自己,雨崖子在他耳边低声道:“傻孩子,你是怎么想的?你伤势太重,连站立都难,何苦再为难自己?”
盘蜒心头一震,霎时天旋地转,在雨崖子怀中晕去。
三十七 岂甘跪地献谄媚
盘蜒回过神来,只觉一双手掌贴住背心,雨崖子正运功替他调理,体内暖洋洋的,一时不觉伤痛。
吕流馨见他醒来,神色一喜,突然又闷闷不乐,盘蜒开口问道:“擂台比完了么?”
吕流馨道:“你睡了足足一天一夜,早结束啦。你那两位红颜知己都过了关,千峰师兄也轻易取胜了。”语气中不乏埋怨之意。
盘蜒道:“若非....若非我身上有伤,焉能输给那伯阳?”
吕流馨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既然受伤,当事先说明,为何上来不说,等落败再讲,反而落得个毫无担当的名声。大丈夫输就输了,又为何要出手偷袭?当真丢尽了脸。”
只听歌乐子道:“师弟太过狂妄,终于自食其果了。师父,盘蜒他品行不端,有违忠厚之道,还请师父酌情处罚。”
盘蜒转头一瞧,只见雨崖子嫡传门人皆站在一旁,神色古怪,有人怜悯,有人惋惜,有人则颇为欢喜。
白素道:“歌乐子师弟此言不妥,盘蜒进境神速,只三日便练成飞升隔世功‘涉水’功力,替咱们神藏派大大长脸,纵然比武落败,但谁没有个失手的时候?”
三芝道人曰:“不错,大会不禁计谋招式,只要能够取胜,毒药暗器,无所不可,师弟纵然言辞有失,但却不违反门规。”
盘蜒听这两人替自己开脱,不禁感动,雨崖子道:“盘蜒,是谁将你打伤的?那人功力极高,掌力潜伏经脉内,几乎隐秘无踪,连我也难以尽除,唯有你自行调息周天,方可痊愈。”
盘蜒恨恨道:“那人自称‘血云’,道士打扮,样貌二十左右,不知是哪儿钻出来的,好生可恶。”
众人面面相觑,皆不认识此人,雨崖子沉吟道:“这血云莫非是混入山里的奸细?或是别家道宗前来的游客?”万仙门虽当世独大,其余门派难以争辉,但常常邀旁人上山作客,以显威势。
便在这时,只听屋外有一女子笑道:“什么‘血云’,‘白云’,无凭无据,胡乱指控,传出去徒惹耻笑。”话声未断,众人眼前一闪,那华普已走了进来。众弟子急忙转身施礼,喊道:“华普师伯。”
华普道:“我来瞧瞧那‘受伤’的小师侄,碰巧听诸位非议,哈哈,果然好笑至极,我在外笑得腹痛。”
雨崖子道:“师姐为何发笑?”
华普道:“盘蜒师侄,败了就败了,那是技不如人,若非心胸狭窄之辈,又怎能输不起?你非要编造出一个‘血云’来,难道要大伙儿替你四处宣扬,讨回公道么?”
盘蜒道:“那血云千真万确,定有其人,可非我编造出来的。”
华普高声道:“你要真有骨气,今天吃了败仗,这一年中勤修苦练,穷竭努力,明年找回场子,也就是了。我来此之前,在外转悠一圈,听别派弟子都将你说的十分不堪,什么‘行事卑鄙’、‘脸皮极厚’,多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你非要指证那‘血云’在赛前伤你,无凭无据,谁来信你?你这不是自掘坟墓,自找没趣么?”
盘蜒心中好笑:“正所谓‘朝游巍峨峰,夕坠峥嵘沟,登得越高,跌得越惨’,我言行不羁,举止乱七八糟,有此报应,确是罪有应得。盘蜒,你真当自己出息了?成仙了?这一众仙人衣衫光鲜,争名逐利,勾心斗角,俯偻匍匐,啖恶求媚,你何必与他们为伍?盘蜒啊盘蜒,你今日之败,败在情理之中,败得妙不可言。”
过了不久,那紫若道长也前来探病,他生性慎重,替盘蜒诊脉,见伤势果然不轻,但也不知是否乃血云所伤,叹了口气,说道:“师侄,外头流言四起,恶语不断,有不少门人对你甚是不满,你当平心静气,莫要放在心上。”又对雨崖子道:“师侄实乃可造之材,稍受挫折,算不得什么。师妹,我看不如让他担一清闲差事,远避众人,这人一忙事,不得空闲,心有寄托,烦恼便消了许多。”
雨崖子点头道:“盘蜒,我神藏派内有诸部,各司其职,你可任选一处干事。”
盘蜒精神一振,说道:“师父,师伯,我可去炼丹房中帮忙。”
紫若道长微笑道:“甚好,甚好,这炼丹房正缺人手,在那儿任职,亦可精通我神藏派诸般药方,师侄选的不错。”原来这炼丹房事务繁重,房中炎热,密不透风,又有炉中诸般浊气,最缺劳力,他心中本意,便是让盘蜒在炼丹房中当苦差,稍示惩戒,以平外人之愤,不曾想盘蜒自个儿撞了上来。
雨崖子眉头一皱,说道:“盘蜒伤势未愈,此事不可仓促定夺。他需静养,师兄师姐诸事繁忙,咱们便不耽搁两位了。”
紫若道长讨了个没趣,与华普悻悻道别而去。
雨崖子又嘱咐盘蜒几句,率众弟子离开,只吕流馨一人留下。屋中冷清下来,吕流馨神情犹豫,蓦然红了双眼,伏在盘蜒肩上大哭起来。
盘蜒奇道:“师妹哭什么?可是吃醋了?”
吕流馨抽泣道:“谁吃醋了?就你这没出息的模样,谁会为你吃醋?”
盘蜒哈哈大笑,突然伤口刺痛,又大声惨叫起来,吕流馨忙替他按摩伤处,又是怜悯,又是叹息。
盘蜒忽然道:“师妹,你觉得我做错了么?”
吕流馨瞪了他一眼,说道:“你还做的对了?大伙儿对你寄予厚望,你却不争气,让大伙儿都抬不起头来,我为了你与旁人争吵,受了好大的委屈,你却依旧没心没肺,还给我傻笑。”
盘蜒道:“我不争气?非我盘蜒自夸,万仙创立至今,有谁能如我昨日那般争气?我让你们替我与旁人吵嘴了?”
吕流馨气往上冲,说道:“我替你说话,你还有脸埋怨我?若非我真心想与你好,我才懒得为你受气。”
盘蜒道:“我也没求你对我好,你若不想受气,便离我远些!”
吕流馨万料不到他说出这般绝情话来,勃然大怒,一巴掌重重打在盘蜒脸上,盘蜒道:“好,你这疯婆娘,快走,快走,别在这儿惹我生气!”
吕流馨更不多话,脸如寒霜,扭头就走。
盘蜒待她走远,心中难受,却也感解脱,一翻身,躺在床上,愣愣瞧着屋顶,默默不语。
还不够,还不够,你做的还不够绝,她对你心中仍有依恋,留有深情,你太心软了,盘蜒,她是注定要成仙人的,你与她不一样,你看得清楚,心中明白,你不想如万仙一般虚伪,不想套上层层枷锁,你记得吗?你在那名册上留了名。
那池水中的梦境无关善恶,而是信仰。斩断手足,乃是受困规矩,留名书册,则步入混沌。理与乱,规矩与自在,你该如何抉择?
万鬼?万仙?
.....
盘蜒伤势起起伏伏,过了数十日方才痊愈。吕流馨仍常常来照看他,但心怀恼恨,在盘蜒面前与歌乐子谈笑甚欢,盘蜒与她又吵了几回,挨了几个耳光,关系并无进展,也出奇的并未恶化。
某日,雨崖子召集众徒,说道:“为师有要事,须得回神刃山庄一趟。三芝,四方、洗水、白素,道观之事,劳你们多费心了。”
众弟子齐声称是,盘蜒问道:“师父可是要再去会会那渊北辰么?此事极为凶险,还请师父带徒儿同去。”
雨崖子笑道:“不错,那渊北辰一日不死,总是心腹大患,我已拖了一月,只怕有所隐患。我本就要倚仗你那寻路的本事。”她目光一扫,对歌乐子道:“我三令五申,不得扰乱馨儿心思,歌乐子,你整日不务正业,与诸女弟子玩乐,我早有耳闻,但一直盼你自行悔悟,但你迟迟不改,好生令我失望。”
歌乐子脸上变色,跪地磕头道:“师父,那是有人诬告弟子,并非实情,师父明辨是非,求还弟子清白。”
雨崖子喝道:“为师亲眼所见,你还想狡辩么?罚你前往苦心崖面壁思过,崖中自有吃食泉水,你不得擅自离崖,更不得与旁人交谈。”
歌乐子暗自怨声载道,但也无可奈何,唯有低头领罪。
雨崖子又对吕流馨道:“馨儿,这些时日来,听闻你练功并不勤勉,也不曾向我求教,这又是怎么回事?”
吕流馨跪下说道:“师父,我要照顾盘蜒哥哥,故而...故而无心用功。”
雨崖子道:“你今年不过十七岁年纪,正值青春,易于情扰,故而为师对你保护有加,并非不通人情,禁隔人·欲。你天资过人,在我门下弟子也极为罕见,我瞧你不思进取,好生惋惜,你自个儿仍不知道么?”
吕流馨念及师恩,冷汗涔涔直下,她脾性活泼,爱好交游,昔日在神刃山庄中,一心渴望万仙,其意强烈无比,故而用功勤奋,可如今已得半仙体质,易于疏忽,如无人严加督导,自个儿实在提不起劲来清修。
雨崖子叹道:“其中也有为师之过,对你太过放纵。从今往后,由白素专门教你,白素,如馨儿稍有怠慢,你尽管责骂,务必要她赶上明年仙露泉会试。”
三十八 口是心非贼大胆
盘蜒随雨崖子骑上翠鸟,往神刃山庄方位赶去。行了一段路程,翠鸟落地捕食歇息,雨崖子问道:“盘蜒,你与馨儿吵嘴了么?”
盘蜒黯然道:“吵了好几回了,也怨我近来脾气不好,惹她生气,耽误她修行不小。”
雨崖子叹道:“你为人机灵,可知为师一片苦心么?”
盘蜒道:“师父可是想成全我二人,故而严惩歌乐子师兄?我盘蜒上辈子定是行善积德,遇上这么一位好师傅。只是我与师妹之事,若姻缘不到,却不能勉强。”
雨崖子之所以想玉成两人好事,乃是想起自身遭遇,心生伤感,不忍拆散这一对爱侣,此时见两人闹别扭,不禁好生失望,无奈说道:“如此也好,馨儿聪慧,正可静下心来修习我传的功夫。”
盘蜒见她愁眉不展,说道:“师父可是想念那解谷前辈了?既然如此,我恰好带着那玉笛,这便吹奏一曲可好?”
雨崖子笑道:“你吹吧。”
盘蜒取出笛子,胸腹运气,奏出悠扬笛声,曲子似清泉流水,似白云春风,正是解谷当年所创曲子,雨崖子甚感悦耳,轻轻点头,手指按着节拍,暗暗附和。
盘蜒一曲奏罢,说道:“师父,我这曲子吹得如何?”
雨崖子点头道:“难得你文武双全,演奏传神,与当年解谷颇有相似之处。”
盘蜒道:“听说解谷前辈武功本也不差,他一身功夫,当与师父所学颇有相通之处了?”
雨崖子叹道:“当年山庄之中,诸般武学五花八门,我两人修行大不相同。我练得乃是神刀汇脉功,龙虎功,随后创出运势掌法,但解谷所练叫做‘玉华功’,我曾与他比武,他有意相让,我两人才斗成平手,他武艺委实在我之上,若他不曾患病....”念及此事,愁上心头,更对那疫魔渊北辰恨之入骨。
盘蜒问道:“师父,那解谷前辈可练有什么剑法掌法?你说我与他相似,不如传我几招,也算替他找个传人。”
雨崖子心中一动,神色为难,心想:“他....他为何要学解谷的武功?那也并不玄妙,远不如我万仙所传。”暗自琢磨,默然不语。
盘蜒见她犹豫,问道:“师父不肯教么?还是解谷前辈抠门,未曾传给师父?”
雨崖子已有些不快,但架不住盘蜒纠缠,说道:“盘蜒,我传你那么些武功还不够?你非得分心去学其余,如此贪多,小心误入歧途。也罢,既然你诚心求教,我便传你解谷的‘玉龙剑法’。”说罢摆开架势,剑招层出不穷,变化多端,时而似飞云,时而似尘泥,时而直指苍穹,时而斜刺大地,剑招极是美观,而雨崖子内力深厚,精通武道,剑上附着真气,威力已然极大。
盘蜒细细观察,用心记忆,看了一遍,已然记得清楚,说道:“解谷前辈定然是用这玉笛做剑,向师父演示功夫,我猜的对么?”
雨崖子闻言一愣,缓缓点了点头,盘蜒极为郑重,手握玉笛,将那玉龙剑法一招一式使了出来,果然有板有眼,虽姿势偶有不准,却也**不离十。
雨崖子低着脑袋,耐住性子,瞧盘蜒使了一遍,淡淡说道:“你悟性极好,有过目不忘之能,这剑招此刻仍不纯熟,可将来再图圆满。”
盘蜒曾感知到解谷些许灵识,但这套剑法却记不完全,又深知此事极为要紧,关乎生死,不容疏忽,忙道:“还请师父指点谬误,务必让我运用熟练。”朝雨崖子深深一揖,闭目少时,回思雨崖子先前劲力拿捏,再将这剑法运了一遍,这回大有长进,剑招行云流水,有模有样。
雨崖子显然无心多谈,随口敷衍几句,但盘蜒甚是较真,不停请教当年解谷剑招样貌如何,非得使得与解谷丝毫不差,方才罢休。
雨崖子见盘蜒舞动玉笛,身手矫捷潇洒,与解谷越来越像,恍惚间又回到数百年前,正与解谷互相切磋,研讨进展。她身躯发颤,咬紧牙关,扭头不去看他。
盘蜒问道:“师父,我使得与解谷前辈可还有不同么?”
雨崖子道:“差不多得了,这剑法并非上乘功夫,不必多费心血。”
盘蜒道:“我总觉得那一招‘山川险阻’,劲力总有些勉强,不够顺当....”
雨崖子忽然怒道:“够了!”一挥手,盘蜒手腕巨震,跌在一旁,那玉笛飞上半空,雨崖子手指一捻,那玉笛似被无形力道握住,扑地一声,插·入土中。
盘蜒愕然问道:“师父,你...为何恼了?”
雨崖子狠狠打了盘蜒两个耳光,盘蜒头晕脑胀,不明所以,却听雨崖子喝道:“盘蜒,你是什么心思,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盘蜒问道:“我....我做错什么事了?”
雨崖子双目微·湿,叱道:“你又吹解谷之笛,又学解谷剑法,你...你真当自己是解谷么?”
盘蜒猜到她心思,不由得大喊冤枉,说道:“师父,请听徒儿解释...”
雨崖子道:“我生平最恨的,便是那些用情不专,花言巧语之辈,那歌乐子四处招惹同门女子,被我重罚,本就有警示之意,你倒好,非但不领教训,反而...反而打师父的主意?你以为你扮作解谷模样,便能讨师父欢心,从此对你刮目相看么?”
盘蜒急道:“师父怎会这般想?我只不过....只不过佩服解谷前辈,想要继承他遗志...”
雨崖子见盘蜒吞吞吐吐,显然心中有鬼,在盘蜒背心一拍,盘蜒剧痛钻心,站立不住,一头栽倒。
雨崖子道:“我对你太过放纵,你可是生出误会,以为...以为我对你有情?万仙虽门风不严,但我雨崖子岂是这等放·荡之辈?从今往后,你若再对我疯言疯语,哪怕稍有不敬,或是嬉皮笑脸,我便打得你皮开肉绽!再犯第二次,我就废了你一身功夫!”
盘蜒叫苦不迭,暗想:“师父想的歪了,竟不听我辩解!罢了,罢了,也是我盘蜒倒霉,有苦不能说,暂且忍她一回。”闷声说道:“师父教训的是,徒儿....徒儿知错了。”
雨崖子重重“哼”了一声,目光轻蔑,对盘蜒失望至极,她道:“盘蜒,我生平从未...罕见你这般奇才,只是你心术不正,总想要一步登天,钻营捷径,如真是如此,你功夫越高,权利越大,便越是无愧无耻!我对你说这些,乃是为了你好,可莫要真犯下大错,追悔莫及。”
盘蜒心想:“你可说到我心里去了,万仙之中,多得是这样的人,又岂止我一个?骂得好,骂的妙,我盘蜒罪有应得,活该如此!”他本满心冤屈,但顷刻间一扫而空,不再多说,朝雨崖子磕了几个头,走到一旁,侧卧入眠。
雨崖子觉得自己话说得重了,想要温言几句,但随即硬起心肠,置之不理,睡至次日晨间,她招来翠鸟,两人再度上路,盘蜒对雨崖子依旧恭敬有加,但如非必要,不再与她啰嗦。雨崖子稍觉不悦,心想:“他自己做错了事,居然还对我心怀不满?这等不孝徒儿,我还指望他什么?”
这般飞行数日,终于回到神刃山庄,玉不莹率众迎了出来,喜道:“祖师爷,你果然回来了,大伙儿都盼你许久啦。”于是向雨崖子引荐众人。
他听雨崖子嘱咐,在山庄中聚集了一大群江湖武人,以防那疫魔从岁皇群山中出来。此时各路豪杰齐聚一堂,衣着各异,兵刃奇特,其中有四、五人乃是俗世中赫赫有名、常胜不败的好手,在万仙中堪比二层游江的弟子,他们曾受雨崖子恩惠,又与神刃山庄交好,故而在此已守候多时了。
雨崖子微微颔首,问道:“可有怪人从山林中走出来?”
玉不莹道:“祖师爷放心,大伙儿都警醒的紧,这一个月来,轮流巡视,倒也太平,更何况有万仙仙长相助,更是高枕无忧了。”
雨崖子奇道:“万仙?”
只见有五个身穿万仙衣着的门人走出人群,朝雨崖子拱手道:“我等乃法剑派门下,飞空阶牛乐、友朋、渡舟阶冠捷、厚直、墨俗,在此恭候师叔大驾。”
雨崖子奇道:“你们几位为何到来?我不曾邀过帮手啊?”
那牛乐道:“师叔已将此事禀明菩提宗主,宗主深明大义,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故而早一步派咱们五人到来,守在此地,以防万鬼去而复返,再防那疫魔从藏经道观中出来。”
盘蜒问道:“你们可去那芭蕉树边看过?”那芭蕉树周遭有气脉灵异,可步入天门,前往藏经道观之中。
牛乐道:“咱们依照菩提祖师吩咐,前去查看,那芭蕉树似已被大火烧过,破了卦象,气脉不在原处了。”
雨崖子沉吟道:“为何会遭遇山火?可是天雷打的?”
玉不莹说道:“那是有一弟子献策,说如此可将那天门中的妖魔彻底隔绝,再难出来,咱们便早早动手了。”
雨崖子微觉失望,说道:“我本想进去将那疫魔杀了,如今他被困在里头,我不能手刃仇敌,好生遗憾。”
牛乐笑道:“师叔,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魔头说不定早死在你手上,即便不死,被困在废墟之中,永世无法脱困,受尽折磨,岂不远胜过杀他?”
三十九 四处留情风流仙
雨崖子叹了口气,眼下无可奈何,便想离去,玉不莹忙道:“祖师爷既然来了,大伙儿想尽尽孝心,设宴款待祖师爷,这许多慕名而来的英雄好汉,也全都敬重祖师爷久矣,渴望一见,还望祖师爷赏脸。”
雨崖子盛情难却,答应下来,玉不莹大喜,忙吩咐庄上仆役准备,于大殿中整治酒席,好酒好菜,如山如海,雨崖子不喜人间烟火,只是品尝素酒,稍尽意思而已。庄上群雄见她貌如天仙,名不虚传,无不赞叹,但无人胆敢有半分不敬,更无人有意劝酒。
牛乐、友朋、冠捷、厚直、墨俗五人来此已有数日,一贯自高自大,瞧不起这些凡间人物,但在雨崖子跟前却收敛许多,与众人有说有笑,极为亲和。
盘蜒环视全场,神色茫然,玉不甜找他喝酒,盘蜒问道:“师兄别来无恙么?”
玉不甜苦着脸道:“这些时日都不太平,山庄里挤满了人,有名的,无名的,认识的,不认识的,众弟子叫苦不迭,但也无法可想。”
盘蜒奇道:“其中还有无名之辈?莫不是奸细么?”
玉不甜道:“就算是奸细又能如何?放着几位万仙仙长在此,料来也不敢造次。今日祖师爷一走,大伙儿自然也散了,咱们总算能有些太平日子。”
盘蜒忽然道:“我瞧瞧你面相。”将玉不甜拉到一旁,命他张嘴瞪眼,观闻问切一番,眉头紧皱,低声道:“我传你几句口诀,你偷偷运功,排除体内毒素,可留得一条性命。”
玉不甜目瞪口呆,正要发问,盘蜒轻声道:“不可宣扬,你将这口诀偷偷告知你大哥,也要他小心在意,但莫要声张。”
玉不甜精通医道,问:“你那口诀调养阴阳,镇压肝脏邪火,似是对付极厉害的疫病,莫非咱们不知不觉已中了奸人毒计?”
盘蜒道:“此乃太乙驱邪之法,那疫病尚未发作,故而能够祛除。”
玉不甜急道:“那为何不告诉大伙儿?难道只有我兄弟二人中招?”
盘蜒道:“不可让那人有了提防,说出来便不灵了。况且各人体质各异,我熟知你兄弟二人经脉分布,气血运行状况,故而能对症下药,其余人则难以相救。”
玉不甜急的满头大汗,匆匆忙忙下去,找一空子,将口诀传给玉不莹,其余更不多说。玉不莹大大咧咧,也不多问,只是依言而为,身子也无病痛,也无缓和,只当是其弟设想的养生功夫。
盘蜒回到桌旁,作势饮酒,他不再去看旁人,自斟自饮,更不理旁人客套。
豹足、嘉麒、解谷三人离世时,将毕生遗愿托付给了盘蜒,他们的骨头、生命、灵魂,融入了盘蜒,成了盘蜒的一部分。盘蜒颇有自知之名,他并非善人,行事忽正忽邪,但唯有一桩好处,他信守承诺,始终不曾忘了那疫魔。
他知道疫魔逃了出来,他知道疫魔会埋伏在这儿,混杂在人群之中,他还知道以疫魔的医术,此刻已然痊愈。
雨崖子敌得过他么?如果她不能,盘蜒不会容他逃脱。她是解谷立誓保护的人,盘蜒责无旁贷,自当照看她,救她性命。
群豪酒酣耳热,各自胆大起来,对雨崖子与万仙众人一通奉承,更有人当场赞她美貌,雨崖子随口敷衍几句,心中颇不耐烦,但群雄给她面子,不辞辛劳赶来,她也不能当众破脸。
有一粗豪汉子忽然嚎啕大哭,跪在雨崖子面前,大声道:“求仙长替我主持公道!”
雨崖子问道:“你有何冤情?”
粗豪汉子涨红了脸,指着万仙门友朋道:“他....他....勾·引我老婆,两人偷·情已有数日,我....我打不过他,他威胁我不许多口,否则要取我性命。”
友朋脸上变色,怒道:“你这醉鬼,胡说些什么?”
雨崖子慎重起来,肃然问道:“友朋师侄,这位汉子所说可是真的?”
友朋脸皮一红,但他是万仙成名高手,身列飞空阶层,不愿撒谎,说道:“师叔,我原也不知那女子已然婚嫁,她自个儿也找上我,我也无法可想。他妻子水·性·杨·花,不守妇·道,我初时不知,之后便已后悔。”
群雄中议论纷纷,交头接耳,雨崖子侧耳一听,知道众人大多知道此事,只是摄于万仙之威,不敢出头罢了。
汉子咬牙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老婆确...确实不好,但此人举止不端,先与我妻子....眉来眼去的...”原来万仙门人,不少都是风·流人物,平素在门中乱来惯了,到了凡间,无师长约束,更不顾礼法。凡间女子遇上万仙众人,心存仰慕,往往被三言两语,挑的心·痒·难·搔,主动招惹、趋之若鹜的大有人在。
此时众人都有些醉了,这汉子一起头,旁人各个儿指着万仙五人喝骂,说他们作威作福,不干正事,一天到晚的拈花惹草,看来似友朋这般情形,其余四人也不甘落后,各有建树。
雨崖子大感羞愧,凝视盘蜒,心想:“稍有不慎,盘蜒将来也会如他们这般。我万仙中人才无数,但大多意志薄弱,不耐诱·惑,只是门风如此,也是积重难返了。”
牛乐微微一笑,朗声道:“我万仙门人,行事逍遥自在,不受约束,岂是凡人所能揣度?况且我等无法生育,便算与那位姑娘有情,也不过是露水姻缘,转瞬即逝罢了,诸位何必放在心上?”
群雄登时大怒,连声喝骂道:“好个不要脸的混账东西,王八羔子!”“不错,万仙高手,便是这般模样么?”
雨崖子举起酒杯,陡然掷出,朝牛乐飞去。牛乐急忙伸手去接,但那酒杯忽上忽下,酒水撒出,溅入牛乐眼中,牛乐“啊”地一声,又被酒杯砸中额头,霎时鲜血淋漓。他虽是一第四层弟子,但沉迷欢愉,远不及张千峰,更与雨崖子天差地远,而雨崖子怒到极处,这一掷毫不留情,若她下手再重些,已取了牛乐性命。
雨崖子道:“尔等这般行事,与凡间负心薄幸之辈有何差异?等回山之后,我会向法剑派师兄告知此事,非要重责尔等!”法剑派主管万仙门中赏罚大事,最是严厉,雨崖子见派中弟子如此不像话,更是加倍气恼。
牛乐等人大喊倒霉,但事已至此,却无法可想,只恨自己一时疏忽,竟让人将此事捅了出来。
这时,有一仆役上前替雨崖子换了杯酒,雨崖子心神微分,不虞有他,便想饮酒,但盘蜒霎时拉住雨崖子衣袖,指着那仆役说道:“这位兄台,你这酒壶从何处得来?”
那仆役奇道:“我从厨房取来的,客人,可是有什么不对劲么?”
盘蜒让玉不莹找来一犬,让犬饮酒,隔了半晌,那犬并无异状,群雄本有些担心,见状无不松了口气,笑道:“小兄弟虚惊一场,可是谨慎过度了?”
牛乐突然道:“对了,你可是神藏派里那挺出风头的小子?号称三天之内,练成飞升隔世功涉水境界,随后又在擂台上被人揍得哭鼻子了?”
盘蜒点头道:“回禀师兄,正是区区在下。”
法剑派五人面面相觑,猛然一齐大笑起来,脸色鄙夷至极,友朋道:“这位师弟,听说你一入本门,便与海纳派两位美貌师妹打得火热,却又在神藏派中藏有娇娘,此事可是真的?”
牛乐被雨崖子打伤,不敢对雨崖子怎样,但怀恨在心,有意在言语上找回场子,笑道:“岂止如此而已?这位老弟本事极大,可谓老少通吃,处处留情,我等可不能与他相比。”
友朋问道:“师兄为何说他‘老少通吃’?他搭上的那几位,岁数可娇嫩的很。”
牛乐偷偷朝雨崖子望了一眼,叹道:“不敢说,不敢说,只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大伙儿心里有数。否则神藏派这许多得力弟子,为何偏偏只有他一人能得伴雨崖子师叔?”
友朋“啊”地一声,道:“这位师弟这等本事,也是我万仙一绝了,不知有何名堂?”
牛乐笑道:“师弟有所不知,这门绝学,叫做‘一惊一乍,万众瞩目’,你瞧他胸有成竹,拿美酒喂狗,显露一腔忠心,纵然猜的不准,也算立下大功,惹得佳人芳心暗喜....”
雨崖子身形一晃,已到牛乐身后,捏住他脖子一翻,咔嚓一声,牛乐头上脚下,将桌子撞得粉碎。只听她冷冷说道:“再多说一句,我便割了你的舌头。”
牛乐鼻青脸肿,嚷道:“我...我回去禀告师父,非要找你算账不可....你自个儿做出来的事,还不让人说么?”
就在此刻,只见一旁墨俗、冠捷、厚直三位三层弟子脸色发黑,拔出长剑,朝雨崖子背心斩去,这三人功力俗世罕见,剑上风声如哨,去势极快。但雨崖子眼观六路,顷刻间使出暖石功,浑身如罩玉石,铛铛声中,将那三剑反震回去,那三位弟子浑身巨颤,长剑脱手,口鼻流血,但他们似失心疯一般全不知疼,荷荷喊叫,施展擒拿,再度扑向雨崖子。
雨崖子袖袍一拂,喀嚓三声,将三人腿骨折断,那三人摔倒在地,终于无能起身。
四十 前仇旧恨齐清算
雨崖子拾掇下三人,一回身,却见牛乐、友朋二人面露苦楚,正在打坐,黑气从齿缝双目中蒸腾而出,她心下震惊,暗想:“这确是疫魔渊北辰的功夫。当年神刃山庄受此围攻,而我们在那藏经道观中也遇上过这等情形。”
忽然间,满堂群雄,无论男女,齐拿兵刃,快步朝雨崖子跑来,身上黑气腾腾,声色俱厉,雨崖子想要以“玄武裂石”神通杀光众人,却也不难,但她心中不忍,身子一转,剑光如龙,刹那间砍倒数人,却不伤性命,施展轻功,已至殿外。又见盘蜒、玉不莹、玉不甜也飞奔出来。
群雄一涌而出,在雨崖子面前五丈远停下,雨崖子踏上一步,昂然道:“渊北辰,枉你活了千年,藏头露尾,心惊胆颤的,岂不可笑?”
众人齐声大吼,声音中满是痛苦,可见尚有心智,正在与那疫魔妖术抗衡。雨崖子微觉慌乱,心想:“他要以这些凡人为质么?”侧目一看,见盘蜒等三人却安然无恙,大感奇怪,但此刻也无暇细思。
牛乐、友朋两人从人群中走出,不发一语,拔出长剑,指向雨崖子,雨崖子又道:“我万仙本该百病不侵,你是如何操纵他们心神的?”
盘蜒道:“师父,是那些女子,渊北辰趁那些女子与这些同门欢·好之时,将那病症传了过去,万仙体质虽强,但也并非毫无破绽。”
雨崖子骂道:“这群混账!”也不知骂得是谁。
牛乐一剑朝雨崖子刺来,友朋也夹攻而至,这两人武艺不凡,仙法深湛,一旦联手,威力更胜过张千峰一筹,雨崖子在两人剑影中来回穿梭,应对自如,但心思灵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提防渊北辰陡然出手。
牛乐跳出战团,手指在剑身抹过,剑上已沾满符纸,那符纸蓝光闪耀,突然间如被狂风卷上空中,方位变化不定,朝雨崖子罩下,雨崖子不敢怠慢,潜运内力,石剑圈转,剑气洋溢,如爆豆般一阵巨响,那符文被雨崖子剑气粉碎。
友朋大喝一声,剑斩雨崖子腹部,雨崖子横剑一拦,内力一震,那友朋承受不住,长剑脱手,但他瞬间变得极为蛮勇,飞身冲上,双手连振,数道符咒朝雨崖子疾刺过去,如同飞刀一般。
雨崖子心知这符咒非同小可,乃是法剑门降魔咒剑功夫,一旦被符咒划破身躯,功力便会受扰,身手大打折扣,境况急转直下。她不敢怠慢,使出暖石功,身子变作玉石,与那符咒一碰,将符咒纷纷震落。
牛乐厉声呼喊,一掌朝雨崖子拍下,雨崖子虽不愿伤他二人,此刻已不能容情,一掌反击过去,已使出浑身力气,牛乐口中鲜血狂喷,倒飞数丈,就此人事不知。
雨崖子回过身,再与那友朋比剑,只两招便将友朋符咒剑斩断,再一指正中他印堂,友朋摇摇晃晃,软绵绵的躺倒在地。
雨崖子连胜两人,却也毫不放松,神情严厉,大声道:“渊北辰,你还有什么能耐?你祸害我神刃山庄数百年,今日便出来了断恩怨吧!”
那渊北辰依旧不出声,须臾间,群雄高声呐喊,一股脑朝雨崖子杀来。
只见一矮小汉子朝前一冲,伸手抓向雨崖子腿脚,雨崖子踢出一腿,正中那汉子膻中穴,使力轻微,只将他点晕。她随即使出轻罗妙玉掌,手法轻柔快捷,噼里啪啦数声响,又打昏数人。
她手下留情,但众人却各个儿癫狂,出手凶残狠毒,雨崖子拳打脚踢,无人能挡得住她一招,而众人兵刃暗器虽然无处不在,也破不得她身上玉壳,只是她不愿痛下杀手,应付起来加倍吃力,又斗了一炷香功夫,她褪去玉壳,只以神妙身法躲闪。
盘蜒有心相助,但委实无法插手,只能喊道:“师父,局面不利,咱们先行撤走!等回到万仙,自可调集援军前来。”
雨崖子咬牙道:“不成,我不能堕了万仙威风,而这许多人命,岂能说走就走?”
转眼间,群雄纷纷张口,吐出一大口黑血来,仿佛一场污泥大雨,雨崖子急忙以玉体功相护,那黑血中有极凌厉的瘟毒,在人体中潜伏多日,培育而成,委实有蚀铁溶金之害,雨崖子被浇得浑身都是,那护体玉壳登时消散,雨崖子大惊失色,一招‘双枭退飞’,骤然退出圈子。
就在此刻,一道人影闪至她身后,重重数掌打在她灵台穴上,雨崖子娇躯抖动,败中求胜,倒翻踢出一脚,正中那人咽喉。那人“嘿”地一声,倒退几步,站稳身子。雨崖子回头一瞧,脸色惨白,说道:“是你!”
只见来人眉清目秀,身穿劲服,正是解谷容貌,但已被那疫魔渊北辰占据。
玉不莹跳了起来,大喊道:“你便是那提议烧了芭蕉树之人!原来全是你阴谋算计!”
渊北辰颇为困惑,问道:“你兄弟二人也中了我的疫病,为何并无异样?”稍一沉思,微笑道:“无妨,你二人功力微弱,不足为虑。”
雨崖子稍一运气,自知受伤极重,渊北辰掌中瘟毒在体内翻江倒海,掌力更是厉害,以她无往而不利的护体真气,竟然抵挡不住,而她刚刚那全力一脚虽也得手,但以此魔头功力,旋即便可冲破穴道。她手掌一转,地上钻出一只石手,将渊北辰抓住,随即缩回。她这一运功,忽然又喷出鲜血。
她呼啸一声,那翠鸟从天而降,盘蜒将她背起,同玉不莹、玉不甜两兄弟一齐爬上,翠鸟奋力振翅,倏然远去。
但这翠鸟体力与雨崖子息息相关,雨崖子伤势太重,翠鸟便也萎靡不振,飞了约莫十里路,那翠鸟支持不住,盘蜒指着一处悬崖,说道:“在那儿落下。”翠鸟依言降落,一落地便侧身躺倒。
玉家兄弟见雨崖子脸色吓人,忽而变白,忽而变黑,各自心慌,但他们功力远不及雨崖子,也无法相救,玉不甜急道:“盘蜒,你快些将你那太乙驱毒的功夫传给祖师爷,让她自行疗伤。”
盘蜒摇头道:“她定能挺得过来。”
雨崖子睁开眼,愣了片刻,问道:“什么太乙驱毒功夫?”
盘蜒朝玉不甜暗暗摇头,示意他保密,玉不莹这时突然醒悟,说道:“是了,不甜,你先前教我的口诀,故而我..我未受其害。”
玉不甜心神不宁,东张西望,说道:“此处极为隐秘,那渊北辰未必能追到这儿来。”
雨崖子苦笑一声,摇头道:“我中了他的瘟毒,他或许能知道我的行踪。我....我得运功疗伤,你们....你们....”心中彷徨,知道自己绝境反击,使出仙法,却只能困那渊北辰少时,此刻情势危急,唯有听天由命,遂盘膝坐定,施法疗毒。
盘蜒见她入定已深,料来毫无知觉,对玉家兄弟道:“你们在此照看她,我去去就来。”
玉不莹惊呼道:“师弟,你这是要去哪儿?渊北辰只怕已然脱困,你四处乱逛,极为危险。”
盘蜒道:“不必惊慌,我正要去找他。”
玉不甜吓了一跳,嚷道:“你要去...去找那魔头?连祖师爷都敌不过他,你可是去送死么?”
盘蜒心想:“我确是去送死,但死的却是渊北辰。”
那聚在山庄中的诸位豪杰,他们仍还有救。盘蜒如不早些赶去,他们可真活不成了。只要渊北辰一死,他们便能活命。
你为何要假仁假义?你根本就不在乎。你已累得无数人丧身,又何必怜悯这区区之数?
我不在乎,但豹足在乎,嘉麒在乎,解谷在乎。他们死在我面前,有恩于我,助我脱困,我不能辜负所托。
他们与疫魔纠缠了千百年,却奈何不了他,你故意放他出来,你知道在岁皇群山杀不死他,唯有在此,能将他彻底毁灭。你算准了一切,对吗?你算准他潜入群雄,埋伏雨崖子,现身凡世,好心机,好手段,盘蜒,盘蜒,你除魔降妖,惹得一身罪孽,却又何苦来哉?他脑中可没有什么炼魂。
盘蜒不知道,他有许多事想不明白,但他知道如何杀了那魔头。
这就足够了。
他拍了拍玉不甜肩膀,玉不甜想起正是他传授口诀,救了自己,心生希望,不再劝阻。盘蜒施展轻功,倏然远走。
兄弟二人惶急不安,但也不敢舍了雨崖子,谁知过了一顿饭功夫,雨崖子低哼一声,吐出黑血,勉力睁开眼来,环顾四周,脸色虚弱。
两人齐声喜道:“祖师爷,你这么快便醒了?”
雨崖子道:“不过....不过驱逐了瘟毒,但功力损耗太大,我...我可以走动了,盘蜒呢?”
玉不莹急道:“盘蜒他说要去找那魔头,咱们劝他别去,但他压根就不理睬。”
雨崖子心头巨震,喝道:“他这糊涂蛋,回去岂不是送死?”
两人齐声道:“咱们也是这般说他的,但劝他不住...”
雨崖子扶起坐骑,说道:“你们就在这儿等着,我去带他回来。”
玉不莹道:“祖师爷,你伤势未愈,这一去....”
雨崖子说道:“他是我徒儿,我岂能弃他不顾?”说罢拍了拍翠鸟,那翠鸟聚集力气,腾空而起。
四十一 魔王现世天地焚
雨崖子令翠鸟加速而行,然而飞至途中,它实有些难以支持,雨崖子无奈,命它在一处歇息,自己打起精神,匆匆赶路。她伤势丝毫未愈,奔行不动,即便遇上那渊北辰,也是徒呼奈何,她只盼能早些遇上盘蜒,将他劝住。
她潜入山庄,来到那武场,只见盘蜒坐于场中,兀自闭目,她心头一喜,正想招呼,但忽然间伤势发作,她连喊都喊不出来,软倒在地,唯有调息静养。
地面“轰”地一声,那渊北辰破土而出,见到盘蜒,微微一愣,而盘蜒恰好也于此时站起。
渊北辰道:“是你?不错,不错,我不曾忘了你,你学了那豹足、嘉麒的功夫,害我中了那婆娘一招,吃苦不小,我也正要洗清你的脑子,便与身后这些人一般下场。”
雨崖子心中喊道:“快跑,快跑!”但却开不了口,唯有暗暗叫苦。
盘蜒站起身,身上闪耀金光,从肋部拔出一柄骨剑来,一滩黑泥从地上涌出,绕着盘蜒游走,渊北辰点头道:“这便是那豹足与嘉麒的法术,但你功力太浅,向我挑衅,委实不知天高地厚。”
话音未落,渊北辰已至盘蜒身前,膝部弹起,顶向盘蜒胸口,盘蜒躲闪不开,骨剑反刺出去,那渊北辰长笑一声,一手挥出,那骨剑立时粉碎,那一膝也透过盘蜒身子。
那形影飘飘洒洒,就此消散,渊北辰心中一凛,说道:“这是幻灵内力?”四下张望,不见盘蜒踪迹。
黑泥豁然张开,朝渊北辰罩下,渊北辰一掌拍出,那黑泥当即溃烂,便在这时,盘蜒现身渊北辰背后,骨剑急刺出去,渊北辰一让一抓,那骨剑立时烟消云散,盘蜒左手持一玉笛,顷刻间招式如狂风暴雨,无休无止,点中渊北辰身上穴道,雨崖子心道:“没用,这渊北辰功力之高,更胜于我,即便手持利刃,也破不了他的护体真气。”
果然渊北辰随手在盘蜒胸口一拍,只听喀喀数声,胸骨震断,盘蜒惨呼起来,摔入人堆之中。
渊北辰哈哈大笑,说道:“原来如此,我还当你为何有这般功力,原来那金光骨剑黑泥全是假的,不过是幻灵内力之功。”他这一掌中有那夺心的疫病,深入盘蜒脏腑,知道盘蜒已无法相抗,唯有乖乖沦为自己仆役,两人功力相差一天一地,若非他有心活捉盘蜒,几招内便将他杀了。
盘蜒爬了出来,摇摇晃晃,奋力站起,胸口一大滩黑血,渊北辰只需稍一运功,盘蜒立时便俯首陈臣,沦为活尸,他自知胜负已分,也不忙于一时,笑道:“你还有何本事?我倒还想瞧瞧你那幻灵真气。”
盘蜒看了看胸前血迹,知道自己模样凄惨,他想要逞强大笑,但胸腹剧痛,哇地一声,又接连呕血。渊北辰冷眼旁观,并不出手,因胜券在握,他被困千年,也想找些乐子。
盘蜒闭上眼,玉笛竖在眼前,豹足似又对盘蜒说话,嘉麒再度向盘蜒哭诉,解谷凄凉吹笛,钻入盘蜒心中。
可悲,可笑,可怜,你们早就死了,却偏偏将魂魄留在世上,与这魔头纠缠。为了什么?为了万仙的尊严?为何好友的托付?为了再见爱侣一眼?
人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你们什么都没留下,只不过是没头没脑的残躯,破败不堪的一群可怜虫,我碰上你们,何其不幸?便是因你们的小恩小惠,我便要替你们收拾烂摊子么?
他知道自己若置之不理,抽身离开,豹足、嘉麒、解谷早无知觉,自是阻止不得,但盘蜒眼下走不了了,他继承三人意志,命运使然,唯有留下,与这疫魔死战。
渊北辰有什么罪过?他定然是妖魔恶霸么?他害死的人与盘蜒相比,谁更多些?
盘蜒忽然又想起雨崖子来,这凶巴巴的师父,她很是美貌,半点不假,却爱胡思乱想,训斥自己,将盘蜒贬的一文不值,当真是不识好歹,糊涂得很了,盘蜒至今仍很是气恼,但也不想与她计较。
解谷,你看见了吗?这便是你那念念不忘的情人,她自以为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清白纯洁、卓立于尘的仙子。不,她不是仙人,万仙中没一个仙人,哪怕自称为真仙之人,他们也是人,也有丑恶的欲·望。
她不过是个凡人,好心肠的凡人。
你要守着的凡人。
我要守着的凡人。
盘蜒身子一个激灵,睁开眼,陡然间挥臂转剑,使出解谷的“玉龙剑法”,剑走风云,气若游雾,翻花弄巧,凝眸观星,他使得极为缓慢,一招一式皆有条不紊,并非与人相斗拼杀,而是一场剑舞,一场花里胡哨,美妙绝伦的剑舞。
雨崖子又急又恼,暗想:“他可是疯了?为何突然使这功夫?对这渊北辰又有何用?”
渊北辰本想静观其变,找些乐趣,但蓦然神色凝重,不由自主的大喊一声,朝盘蜒猛扑过来,手掌做刀,刺向盘蜒背脊,顷刻间,他身躯痉挛,硬生生停在空中,动弹不得。
盘蜒斜步回身,玉笛正中渊北辰膻中穴,随后点中他缺盆,印堂、神封诸穴,招式仍是玉龙剑法,但手法快捷无伦,灵幻虚茫,无迹可寻,弹指间已用太乙八将之法,封住渊北辰八大要穴,渊北辰身上本真气沸腾,足以护体,但此时却溃不成军,全无效用。
渊北辰惨叫一声,跪倒在地,他怒道:“你做了些什么?为何我...我肉身不听使唤了?”
盘蜒道:“记忆犹新。”
渊北辰大声道:“什么?”
盘蜒道:“你以为将魂魄驱逐出身躯,这身躯便彻底属于你了么?身躯记忆犹新,不会轻易忘本,时间隔得越久,肉身反抗之意便越是显著,如今过了数百年,我可轻易唤醒躯壳记忆,令他想起生前一切,令他疯狂反抗,意欲与原主人重逢。我这玉龙剑法习练已久,与当年解谷所用别无二致。躯壳记忆起来,你已无法驱使得动它。”
雨崖子心中惊骇得无以复加,想道:“我错怪他了!他向我请教这功夫,便是为了对付渊北辰。但....但他为何不向我明言?不,他确实想对我解释,但我却不容他多说。”想起自己对盘蜒神色无情,言辞冷酷,不禁悔恨交集,流下泪来。
渊北辰用力挣扎,但他已中了盘蜒太乙幻灵之法,思绪已乱,再难抗拒。盘蜒道:“还有一事,你先前说错了。”
渊北辰死死瞪视,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见一团黑泥如蛇般将他紧紧缠绕,渊北辰呼吸沉重,一张脸涨得通红。
盘蜒道:“虚与实,真与假,光与影,正与邪,是与非,谁又能说得准?你并非邪魔,我并非正道,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生?你说我这骨剑黑泥是假的,但你是寄生亡魂,又何尝是真的?”
盘蜒已不知自己在说谁,是眼前的魔,还是内心的蛇?
他手中骨剑金光璀璨,宛若骄阳,一剑斩出,渊北辰脑袋粉碎,那黑泥再轻轻一卷,将解谷残躯拧成肉末。
他走上几步,施展太乙聚魂之法,见到渊北辰魂魄茫然升空,盘蜒伸出手,引他渡到自己身上。
渊北辰极为贪婪,竭力狂攻,想要将盘蜒逐走,但盘蜒轻轻一握,将他阻住。渊北辰意识涣散,记忆涌入盘蜒心中。
盘蜒发觉身处高峰,空中一片血红,他见到轩辕帝身穿金甲,另一汉子身穿红甲,另有无数将士追随身后,远处群妖漫山遍野,有如云海,刀刃无休,各个儿面目狰狞,遍体血污,急速行军,于是群山震动,日月失色。
红甲汉子见到群妖中一威武巨人,脸上变色,说道:“轩辕,这便是那蚩尤么?那些阎王又在何处?”
轩辕喃喃说了一句话,红甲汉子并未听清,但渊北辰站得稍近,而盘蜒更是留神,他听轩辕说道:“师父,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轩辕不再自语,喊道:“无论阎王还是蚩尤,大丈夫死而无惧,何必在意?大伙儿轰轰烈烈,厮杀一场,姜兄弟,我这便去了。”
他长啸一声,空中雷霆万钧,于是一条黑龙破空而至,他一跃而起,站在黑龙背上。随后大地裂开,一玄武巨龟攀出深渊;火云阵阵,一头凤凰盘旋而来;狂风大作,一雪白猛虎乘风飞过,轩辕施展伏羲八卦,空间挪移之法,随这四兽瞬间已在远处,杀入敌阵,群妖施展妖法,乾坤紊乱,却挡不住轩辕等人。
那蚩尤稍稍一动,已将轩辕扯住,狠狠一甩,轩辕飞上百丈高空,但轩辕只一晃,瞬间一剑斩中蚩尤,但那蚩尤刀枪不入,连出铁拳,拳拳行踪不定,轩辕抵敌不住,局面恶劣,那四兽齐来支援,吐出风火毒雷,罩住蚩尤。
便在这时,妖中冲出四员大将,一者庞大,浑身着火,乃是一羊角巨兽;一者遍体红斑,常人体型,但浑身杀气冲天;一者人首蛇身,手持长枪,蜿蜒而过;一者肥胖不堪,样貌丑陋,一张嘴足有小山之巨。
那姜兄弟大惊失色,说道:“这便是那四大阎王么?”
渊北辰急道:“不错,属下听轩辕帝说,那巨兽叫做暴虐,主宰残酷恶灵;那红斑者名曰斗神,却主宰恶疾死者;那蛇身者名曰蛇帝共工,主宰淹死之魂;那肥胖者名曰吞山,主宰暴食亡者。姜大哥,咱们不能再拖延,快些去救轩辕帝!”
姜兄弟犹犹豫豫,似极为勉强,但坡上众将瞧得热血沸腾,哪里还忍耐得住?只听咆哮如浪,众人杀了下去,那姜兄弟咬咬牙,施展轻功,冲入战场。
好一场末日般的大战。
渊北辰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受了多少伤,他胡乱冲锋,见人便斗,终于眼前一闪,见那红斑的阎王“斗神”出现在他面前。
他全不畏惧,扑了上去,斗神挡下一招,似极为喜悦,说道:“好勇士,当受重赏。”吹一口气,渊北辰只觉天旋地转,就此人事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