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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猛子     大汉帝国风云录txt下载     大汉帝国风云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一章 鹿死谁手 第三十四节

    清晨,落日泉。

    落日泉由一片错落有致的小湖泊组成,湖水清澈,湖面上漂浮着一层淡淡的雾霭。湖边已经渐渐变黄的长草上沾满了晶莹的露珠,萧瑟清冷的深秋悄然来临。

    魁头站在湖边,深深地吸了几口潮湿新鲜的空气,然后蹲下来抄起湖水洗了把脸,接着又吞下了几口冰凉的湖水。魁头浑身激灵,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他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一股对未来命运的无奈和悲凄顿时象锋利的刀刃洞穿了身体一样,让他感到了撕心裂肺一般的痛苦和绝望。

    我擅自率部退到落日原的西北方向,会不会破坏大帅的歼敌之计?魁头仿佛看到了慕容风那双象利剑一般凌厉的眼睛,仿佛听到了慕容风的怒吼。他知道自己这一次肯定要激怒慕容风。自己做的到底是对是错?如果因为我的后退避战而最终导致了落日原的大败,鲜卑国可能在瞬间毁于一旦,到那时,我还有何面目去见祖宗?魁头心里掠过一阵寒意,他有点后悔了。

    落置鞬落罗的话再次在魁头耳边响起。落置鞬落罗说,我们到落日泉去,那里是撤到北海的必经之路,无论落日原一战是输是赢,我们首先立于不败之地。如果大王连自己的生命都要任由慕容风来摆布,那你还是鲜卑国的大王吗?

    落日原一战到底怎么打,慕容风为什么一直不说?难道自己这个鲜卑大王都不能得到他的信任?慕容风到底是要借助落日原一战消灭异己还是他真的有必胜把握?魁头想起自己屡次违背对慕容风的承诺,脸上不禁露出了苦笑。

    微风拂过。湖面上轻轻荡起层层涟漪。魁头呆呆地望着,一时间心乱如麻。

    “呜……呜……”悠长的号角声蓦然响起,凄厉而苍凉的长鸣霎时打碎了清晨的安谧。

    魁头霍然惊醒,转头象东南方向望去。难道豹子这么快就来了?

    步度更带着一彪铁骑狂奔而来。“大王,豹子来了,豹子的铁骑来了……”

    魁头骇然心惊,心脏猛地剧烈跳动,一股强烈的窒息顿时侵袭了全身,让他痛苦的几乎呻吟起来。魁头勉强稳住身形,急促地喘了几口大气,厉声喝道:“快,快去禀报大帅,请他速速来援,速速来援。”

    魁头闻到了血腥味,浓烈的血腥味。

    李弘率领麴义、阎柔、赵云、颜良、刘豹、刘冥和楼麓共十五营四万五千铁骑赶到了落日泉以南两里外的原野上。

    大军一字展开,刀甲鲜明,旌旗飘扬,气势雄浑。激昂的战鼓声和号角声此起彼伏,响彻了秋日的大漠。

    斥候和传令兵往来飞奔,大战前的紧张气氛笼罩在落日泉上空。

    “大人,两万鲜卑铁骑以落日泉为中心,列阵于落日泉附近的七个山丘上,构筑成一道桶形防御阵势。”

    “大人,慕容风的大军距离此处五十里,斥候已经飞速前探。”

    “大人,鲜卑人已经列阵完毕。”

    李弘回头看看郑信,笑着说道:“守言,魁头想把我们拖在这里等慕容风来援,然后他们好内外夹击,以兵力上的优势击败我们。”

    郑信不屑地冷笑道:“哼,就算他能守到慕容风来援也不过就剩下半口气了。”

    李弘笑笑,连续下达命令。

    “传令麴义将军,命令他率杨明和鲜于银两营铁骑向西前进五里,阻击慕容风的援军。”

    “传令赵云,命令他率姜舞、李溯和射缨彤三营从西面攻击落日泉。传令阎柔,命令他率聂啸、燕无畏和楼麓从北面攻击落日泉。传令刘豹刘冥,命令他们从东面攻击落日泉。其余诸将随我从南面攻击。”

    “告诉兄弟们,不惜一切代价,速战速决。”

    “吹号,擂鼓,杀上去……杀上去……”李弘高举长枪,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其声嘶力竭的喊叫声瞬间就被如雷般的战马奔腾声和铁骑将士们的吼叫声淹没了。

    魁头望着四周铺天盖地一般飞奔而来的铁骑,望着冲天而起的烟尘,听着惊雷一般的喊杀声,眼睛里露出了一丝恐惧,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几下。

    落置鞬落罗神态自若,举起马鞭指着汉军铁骑说道:“大王要是连夜南下,估计现在已经被豹子连皮带肉吃得干干净净了。”

    魁头心有余悸的点点头,“豹子能这么快赶到落日泉,说明他们昨天下午已经到了狼居胥山南麓的森林里,好险。”

    “这次我们总算遂了豹子心愿,要和他决一死战了。”虹覆捋须叹道,“大王啊,能不能扭转大漠的危局,就看今天这一战了。”

    魁头转目看看西面的天空,低声说道:“慕容风的铁骑下午才能赶到这里,我们要坚守,一定要坚守。”

    落置鞬落罗摇摇头,凑近魁头的耳边说道:“大王,豹子有备而来,所带的兵力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想。你再仔细看看,他至少带了四万铁骑,我们很难坚守到下午。如果慕容风存心要让我们和豹子杀个两败俱伤,迟迟不来支援,我们可能面临全军覆没之局。”

    魁头早已看出豹子的兵力,他也明白落置鞬落罗的意思。落置鞬落罗想保存实力,想突围而走。自己和落置鞬落罗如果现在决心突围,杀出去绝对不成问题。但自己杀出去了,却也把慕容风和弥加彻底推进了汉军的包围。魁头不想这么做。

    “目前我们在兵力上胜出豹子一截,我们有能力击败豹子,只要慕容风能及时赶到落日泉,这一仗我们就打赢了。”魁头看看落置鞬落罗,非常坚决地说道,“坚守落日泉,击败豹子,全歼汉军。”

    落置鞬落罗面色冷峻,眉头紧锁,他想了一下说道:“好吧,就依大王。”

    魁头命令落置鞬落罗守在西面,落置鞬落罗的手下大帅潍徒然守在北面,自己的两个弟弟邪归逆和步度更率军防守东面,自己和虹覆两人迎战从南面杀来的汉军。

    “吹号,吹号,我们杀下去,杀下去……”

    鲜卑人的铁骑以落日泉为中心,分成了四条怒啸的长龙,呼啸而下。他们借助地势之利,在短短时间内便让战马达到了惊人的速度。

    “呼嗬……呼嗬……”

    号角长鸣,鼓声如雷,战马的奔腾声和数万将士的喊杀声汇成了滚滚洪流。汉军铁骑就象惊涛骇浪一般,挟带着咆哮的风雷,以雷霆之势迎着四条巨龙狠狠地砸了过去。

    “轰……轰……”

    落日泉在冲撞中颤抖,在冲撞中呻吟,战场在冲撞中突然溅起千重骇浪,一圈圈巨大的涟漪在惨叫和血腥中荡漾开来。

    魁头如遭重击,脸色苍白,双眼蓦然睁大。坐下的战马好象也无法承受这惊人的震撼,连连倒退,嘶鸣声显得惊惶不安。虹覆仿佛又回到了昔日血肉翻飞的战场,兴奋地连连狂吼:“孩子们,杀,杀……啊,檀石槐大王的英灵就在苍穹之上,他将给我们力量和勇气,杀啊……”

    长箭如蝗,战马如飞,数不清的长矛和战刀在空中飞舞,厮杀声和金铁交鸣声伴随着惊天动地的战鼓声和号角声响彻了原野,激战开始。

    李弘带着最精锐的中军亲卫营,黑豹义从营和风云铁骑向落日泉的南面杀了过去。

    李弘和颜良居中猛冲,庞德和恒祭左右策应,一万大军以锥形大阵横冲直撞,当者披靡。弹汗山的铁骑大军立即被从中突破,密集的雁形冲静阵列被汉军铁锥硬生生地撕开了一道缺口。魁头大惊失色,在山丘上纵声狂吼:“重击汉军两翼,重击……”

    号角凄厉,鲜卑人瞪着血红的眼珠子,象恶狼一般奋勇扑向了铁锥大阵的两侧。虹霍猛踢马腹,纵马冲下了山冈,“孩子们,跟着我杀下去,拦住汉人,拦住他们……”

    黑豹腾空而起,庞大的身躯狠狠地撞在了一匹疾驰而来的战马上,马上的骑士措手不及,被撞得倒飞而起。李弘怒吼一声,长枪飞起,连杀三名迎面冲来的鲜卑人,“快,加速……加速……”

    颜良声若奔雷,一刀劈下,鲜卑人斗大的头颅连同坐下的战马同时飞了起来。紧随颜良身后的汉军士卒躲闪不及,被鲜卑人的无头的战马撞得腾空飞起。张震飞马而来,猿臀轻伸一把抓住了那名士卒,抖手又把他抛到了一匹无人的战马上,“再战,抽刀再战……”

    刘豹刘冥指挥八千匈奴铁骑像摧枯拉朽一般,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把邪归逆和步度更杀得步步后退。两人迫不得已,只得密集收缩,逐步向山丘上退去。鲜卑人利用地形优势和密集的长箭,把匈奴人死死地压在山丘下。匈奴人凶性大发,攻击愈发猛烈。刘冥身先士卒,高举盾牌奋勇杀进,双方将士在一百多步的斜坡上杀得血肉横飞。穆斯塔法趁机组织了一队三百人的射箭手,在临时组建的马阵掩护下,杀上山丘东侧,成功突破了鲜卑人的防守。随后左贤王刘豹率五百亲卫队士卒一拥而上,牢牢占据了这个突破点。邪归逆率兵数次反扑,又数次被刘豹和穆斯塔法杀了回去。

    山丘下面,刘冥和步度更各带铁骑飞驰鏖战。山丘上面,刘豹和邪归逆就象两只杀红了眼的猛虎,各带人马徒步血战。

    邪归逆的第十次反扑又被杀退了,这次他被穆斯塔法一刀砍中了大腿,背上还中了一支长箭。邪归逆忍住锥心的疼痛,举手狂呼:“吹号,向大王求援,向落置鞬落罗大人求援……”

    落置鞬落罗在苦苦支撑。

    他一直以为自己红日部落的铁骑是大漠上仅次于黑鹰铁骑的强悍之师,所以他很自信地带着五千勇士杀进了汉军战阵。赵云没有正面攻击他,而是和孙风两人且战且退,把落置鞬落罗和他的铁骑逐渐诱进了包围。随着赵云一声怒吼,战鼓雷鸣,左翼的姜舞、右翼的李溯就像两把犀利的战刀,突然发力杀进敌阵,把落置鞬落罗的五千铁骑拦腰切断。

    落置鞬落罗这才领教到汉军的厉害,他急忙指挥大军猛攻,意图撕开汉军的包围,把自己的红日铁骑救出来。这时射缨彤和鹿欢洋带着三千铁骑从他的正面迎头痛击,双方血战多时,落置鞬落罗不但没有再进寸步,反而被射缨彤和鹿欢洋死死缠住,死伤惨重。

    赵云、姜舞和李溯以六千铁骑击杀陷入包围的两千多名红日铁骑。赵云大发神威,连斩红日铁骑两名小帅。被围的鲜卑人失去指挥,越战越乱,很快就被如狼似虎一般的汉军铁骑杀得鬼哭狼嚎,死伤遍野。

    落置鞬落罗看到被围铁骑军的数面战旗先后倒下,知道再也没有救回的可能,随即命令余部撤退。但他撤得太晚了,姜舞已经率先带着铁骑从两翼突进,把他团团围住了。落置鞬落罗指挥铁骑奋力突围。

    射缨彤急忙命令手下吹响号角,通知赵云和李溯速来支援。负责正面阻击的姜舞抵挡不住鲜卑人的冲杀,一个接一个的汉军将士倒在了血泊里。姜舞气得睚眦欲裂,突然象疯子一般带着一百亲卫骑杀进了鲜卑人的战阵。姜舞连斩二十三人,战刀指处,无人敢挡其锋锐。鲜卑人惊惧其神勇,四散而逃。姜舞一直杀到了落置鞬落罗的十步之外,终因身后亲卫骑死伤过半,支援不够,功亏一篑。落置鞬落罗魂飞魄散,落荒而逃,五千铁骑仅余千人随其逃回落日泉,伴随其一生的战旗被姜舞夺去,一世英名尽数付诸流水。

    落日泉的北面战场上,阎柔、聂啸、燕无畏的六千铁骑和西部鲜卑大帅潍徒然的五千骑兵杀得旗鼓相当,双才各不相让,誓死血战。

    魁头在山丘上急得团团乱转,东面的邪归逆在告急求援,西面的落置鞬落罗也在告急求援,这样打下去,要不了多久自己的两万大军就要被豹子吃掉了。

    “命令各部密集收缩,坚守落日泉,等待大帅来援。”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一章 鹿死谁手 第三十五节

    上午,独洛河。

    徐荣看到对岸的鲜卑人突然撤走,急忙指挥狂风沙、陈鸣、纪惟等人领着五千铁骑迅速渡河。

    徐荣和校尉甘翔领五百亲卫营士卒率先登陆独洛河北岸。几名清晨就涉水过河刺探军情的斥候先后回禀,说弥加和熊霸的铁骑正在向落日原的西北方向疾驰,此刻鲜卑人距离独洛河已经有十几里的路程了。

    “传令南岸将士,全力渡河。”徐荣挥手说道,“你们再向前探,尽快和将军大人取得联系。”

    斥候们躬身应命,纷纷打马冲进了一望无际的落日原。

    “大人,将军大人一定和鲜卑人的主力开战了?”甘翔兴奋地说道。

    徐荣点点头,脸上却无半点喜色,他忧心忡忡地说道:“弥加和熊霸突然撤走,说明鲜卑人已经识破了我们的计谋。他们不但知道将军大人和我们的主力铁骑不在这里,还知道张燕和他的步卒大军都是运粮的士卒和民夫们伪装的。鲜卑人正是知道我们根本没有支援,所以才敢放心北上,他们要集结所有兵力从将军大人的拦截中杀出一条血路。”

    “鲜卑人知道我们没有支援又能怎么样?”甘翔笑道,“将军大人和铁骑主力已经从狼居胥山方向杀进了落日原,切断了鲜卑人的后撤之路。现在他们除了和我们决一死战外,已经别无他途。鲜卑人这次死定了。”

    “鲜卑人的兵力比我们多,如果弥加和熊霸及时加入战场,将军大人和我们的主力铁骑恐怕要遭到重重一击。”徐荣担忧地说道,“我们要尽快赶去支援,越早越好。”

    汉军铁骑有条不紊、紧张有序地高速渡河。

    徐荣在河堤上走来走去,忧心如焚。狂风沙和陈鸣等人匆匆赶来。

    “过来多少人了?”徐荣问道。

    “已经渡河三千人。”狂风沙回道。“现在正在抢运粮草军械。”

    “停止运送粮草军械。”徐荣举起马鞭指着列队于对岸的铁骑士卒说道,“先把所有士卒运到对岸,我们要立即支援将军大人,快……”

    “大人,我们只有五千人,如果被鲜卑人的大军回头重击,我们可能会全军覆没。”陈鸣劝道,“大人,还是和鲜卑人拉开距离,依次投入战场为好。”

    “不,我们要立即发起追击,死死咬住弥加和熊霸,即使全军覆没,也要迟滞他们加入战场的时间。”徐荣坚决地说道,“弥加和熊霸的这两万大军如果迅速加入战场,鲜卑人的兵力将超过我们两万多,这一仗我们可能要败。反之,如果弥加和熊霸的这两万人迟迟不能加入战场,将军大人就有足够的时间击败魁头和慕容风。只要魁头和慕容风大败,鲜卑人肝胆俱裂,军心尽失,这一仗我们就算打赢了。那时即使弥加和熊霸加入战场,他们也难以挽回败亡之局了。”

    徐荣随即命令甘翔和纪惟留下,待后续两千人马渡河完毕后,立即追上大军,自己和狂风沙、心狐、陈鸣带着三千铁骑像旋风一般卷进了落日原深处。

    ****

    上午,落日泉。

    数万大军鏖战在方圆两里左右的战场上,杀声震天。

    鲜卑人以攻代守之策遭到汉军重击后,随即全线回收,把汉军挡在了落日泉的外面。

    慕容风的援军随时都有可能赶到战场,这让李弘焦急万分。他下令四路大军发起连续攻击,务必要抢在鲜卑人的援军到达之前全歼魁头和落置鞬落罗的两万铁骑。

    赵云带着李溯和射缨彤的两营铁骑向落置鞬落罗所在的山丘展开了猛攻。在山丘四周,堆满了阵亡将士的遗骸和死去的战马,汉军士卒踩着血淋淋的人畜尸体一次又一次地奋勇杀进。赵云勇不可挡,手中长枪犹如出海蛟龙呼啸而上,鲜卑人就象草芥一样弱不禁风被他一一挑杀。汉军士卒紧随其后,犀利的武器象下雨一般往负隅顽抗的鲜卑人身上落去。空中长箭厉啸,不时吞噬掉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杀了他,立即杀了他。”落置鞬落罗指着远处骁勇无敌的赵云声嘶力竭地高声叫道,“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他。”

    落置鞬落罗的亲卫千长带着几十人飞身杀去。赵云长枪飞刺,随着一声凄厉惨叫,长枪洞穿了一个鲜卑大汉的胸腹,殷红的鲜血象泉水一般喷射出来。“去死吧……”赵云虎吼一声,抬枪就挑,不料那大汉临死前双手牢牢拽住了血淋淋的枪柄,赵云双臂用力之下竟然没有把他挑起来。长枪上穿着一个庞大的身躯,顿时阻碍了赵云的速度。鲜卑人蜂拥而上。赵云急得怒瞪双目,迎面一脚把一个执刀大汉踢得横飞而起,同时间,三支长矛恶狠狠地刺了过来。赵云无奈之下丢掉长枪,连退两步,双手以匪夷所思的速度一把抓住两支长矛,接着飞起一腿踢断了第三支矛柄。这时两把战刀呼啸而来,一前一后砍在了赵云的背上。霎时间只见火星四射,厚实的重铠上顿时出现了两条深深的沟槽。赵云虎躯前窜,眼冒金花,张嘴喷出了一口鲜血。更多的长矛刺了过来,一把咆哮的战斧对准赵云的头颅砸了下去。

    赵云的亲卫骑狂呼大叫,一个个舍命扑上。李溯、射虎一左一右几乎同时杀到。李溯也不管会不会误杀自己的手下,抬手就扣动了弩弓的扳机,左手上的战刀也劈头盖脸地掷进了人群。射虎一箭洞穿了那名执斧大汉,长箭上强劲的冲击力把那个大汉带得倒飞而起。赵云双眼杀气凛冽,沾满鲜血的面庞狞狰恐怖。他躲无可躲,情急之下狂吼一声,把脚下的一具尸体踢得腾空飞起。“扑哧……扑哧……”数支长矛同时洞穿了空中翻滚的尸体,其中一支长矛依旧来势不减,狠狠地刺中了赵云的胸膛。赵云身上的重铠无法承受这凌厉的一击,四散崩裂。就在这短短瞬间,赵云突然双手放开敌人的长矛,左手一把抓住了刺中胸脖的矛尖,右手抽刀,一刀剁下。

    一个精制的香囊随着碎裂的铠甲掉进了血泊里。赵云一眼扫见,脸色顿时大变。“杀,给我杀……”赵云战刀再劈,连诛两人。“杀上去,杀了落置鞬落罗。”

    亲卫骑看到主将脱险,士气大振,一个个酣呼上前。赵云弯腰捡起那个被鲜血染红了的香囊,心里想起了蔡琰,想起了蔡琰那封情意绵绵的书信。我要回去娶她,打完这一仗我就回去娶她。

    李溯纵马而来,从尸体上抽出了赵云的长枪,“子龙。你太累了,还是到后面指挥吧。”

    赵云摇摇头,非常珍重地把香囊塞进了体内,伸手拿过自己的长枪,纵声狂呼:“擂鼓,擂鼓……兄弟们,随我杀,杀啊……”

    射缨彤拖着一个重伤的军司马跌跌撞撞地冲出了人群。这个军司马肚子上插着一支长矛,腿也被砍去了半截,浑身鲜血淋漓,痛苦地叫喊声惨绝人寰。他是射缨彤的兄弟,从小长到大的兄弟,只要打完这一仗,他就有自己的部落,有自己的族人,有自己的领地,但他却不行了,要死了。

    “来人,来人啦……快救救他,救救他……”射缨彤发疯般地哭叫着,无助而痛苦地哭叫着。射缨彤的几个亲卫跟了上来,其中一个轻声说道:“大人,他不行了,他不行了……”

    “兄弟,杀了我,快杀了我……”那个军司马扯着嗓子无力地叫着,眼睛里尽是哀求,“兄弟……”

    射缨彤痛苦地仰天长嚎,“兄弟,你走好,我给你报仇……”射缨彤一刀剁下,鲜血四射。

    “杀,给我杀……一个不留,一个不留……”

    “大人,你快走,我留下阻敌,你快走啊。”落置鞬落罗的亲卫千长拖着一条中箭的腿,指挥几个侍从簇拥着落置鞬落罗迅速向魁头的阵地转移。

    汉军的杀声越来越密集,惊天动地。那个千长指挥最后两百人发起了最后一次反攻,“兄弟们,死战,死战……”

    号角长鸣,战马奔腾,汉军铁骑席卷而至。

    姜舞的一营铁骑由于受损过大,被迫撤下战场重整队列,这时他们总算赶到了,“杀,杀……”

    鲜卑人的千长被疾驰的怒马撞向了半空,两支长矛几乎同时洞穿了他的身体。尸体坠落,数不清的战马践踏而过,转眼间就成了一堆血肉模糊的肉饼。两百多名鲜卑人就象激流中的水花一样,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鲜卑人在落日泉西面的防守被汉军突破了,赵云不待将士们喘口气,立即指挥姜舞和射缨彤率部向北面攻杀,自己和李溯杀向南面战场。

    “走,走,杀上去,血战,继续血战……”

    魁头在山丘上下布置了三层马阵,他想利用高大的战马来阻滞汉军的攻击。魁头的这个阻敌之策发挥了很大作用,鲜卑人因此得以数次成功击退了汉军的强攻。

    李弘不想伤亡太大,但他又想立即歼杀魁头和他的铁骑大军,所以他仔细观察了一下魁头摆下的马阵后,随即命令恒祭和庞德各带风云铁骑和黑豹义从营从两翼佯攻,命令田重和郑信带着两千人马随时支援中路强攻的亲卫营,自己带着颜良、张震和两千亲卫营将士高举盾牌,徒步杀向了山丘。

    李弘身先士卒亲临杀阵虽然可以激励将士们的士气,但同时也给他带来了很大的生命危险。田畴和庞德等人数次劝阻李弘不要冲杀在战场的最前沿,还是站在后面指挥为好。田畴说,大人只想到自己的冲杀可以激励士气,却没想到自己如果重伤或者阵亡了,对铁骑大军和北疆会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大人如果重伤死去,我大军数万将士士气低落,无心恋战,极有可能全军覆没。而大军败亡,受到直接影响的就是北疆和北疆的数百万灾民,所以大人还是不要亲历险境,以免遭遇不测,危害国家社稷。

    李弘大怒,他激动地指着血肉横飞的战场高声吼道:“我李弘是什么人?我和英勇奋战的大汉士卒有什么不一样?我不过是一个戍守边疆的战士而已。难道我死了,大汉国就有难了?难道鲜于辅、徐荣、李玮他们就不能戍守边疆?不能拱卫大汉社稷?”

    面对杀气腾腾的李弘,无人敢再劝阻。

    亲卫营是李弘亲自从各营挑选的精锐,这些人上马就是悍骑,下马就是猛将,无一不是以一挡十之辈。而魁头统领的这五千人马是护卫弹汗山的鲜卑王师,这里面有许多士卒都是当年追随檀石槐东征西讨的百战之兵。早些时候李弘曾以一万人攻杀,意图围而歼之,但还是被他们从容退回了山丘,由此可见这弹汗山王师的强悍和善战。

    李弘和颜良各带突击士卒冒着如蝗箭矢奋力杀进了马阵。双方血战。

    颜良手执长刀,吼声如雷,鲜血飞溅处,鲜卑人就象地上的长草一样被一片一片地砍倒在地。鲜卑人无法挡住颜良的狂杀,只好转而攻击跟在他身后的汉卒。砍刀在颜良的右边,负责掩护颜良的侧翼,他杀得非常兴奋,一往无前,十几个鲜卑大汉很快就成了他的刀下亡魂。

    “砍倒战马,砍倒战马,我们杀进第二道战阵,杀进去……”颜良一边挥动长刀,一边抬脚踢飞挡住自己的鲜卑兵,“兄弟们,快,快……”

    砍刀一口气连砍四匹战马,带着亲卫营士卒率先冲进了第二道马阵,“兄弟们,围住魁头,杀了他……”

    话音未落,天空中突然传来了弩箭的厉啸声,砍刀躲闪不及,身中数箭,一头栽倒在地。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一章 鹿死谁手 第三十六节

    魁头看到落置鞬落罗狼狈不堪地打马而来,非常吃惊,一股不祥的念头霎时涌上心头,失败的阴影象利剑一般穿透了他的身心。魁头绝望地摇摇头,面如寒霜。

    “大王,快突围,我们守不住了。”落置鞬落罗大声说道,“现在突围还来得及。如果再耽搁一段时间,匈奴人和乌丸人就要击败东面的邪归逆和步度更,那样我们就被汉军一分为二,大家都要丧命于此。”

    魁头冷笑道:“我们都能守住,为什么你不行?你不是有西部鲜卑最强悍的红日铁骑吗?你的铁骑呢?”

    落置鞬落罗神色凌厉地挥手叫道:“我不行?那你知道和我对阵的是谁吗?是赵云,是斩杀六月惊雷的赵云,是豹子手下最厉害的悍将。现在我的铁骑打完了,西面的防守也被汉军突破了,落日泉的防守阵势已经被汉军彻底击毁,我们守不住了,有多少人都守不住了,你知道吗?我们尽早突围还有一线生机,否则……”

    “否则怎样?”魁头愤怒地吼道,“现在突围就是逃跑,就是把大帅和弥加大人的四万多铁骑推进豹子的包围,就是把大漠拱手让给豹子。就算我们逃出去了,我们几千人将来在大漠上怎么生存?鲜卑哪一个部落还会继续追随我们?”

    “但你知道慕容风什么时候来援?慕容风来了之后会不会先把大王救出去?”落置鞬落罗神情激动,挥动马鞭指着四周惨烈的战场说道,“你看看,我们还能坚持多久?在你对面就是豹子,东面是刘豹刘冥和楼麓,他们都有一万多人,而西面的赵云此时已经重整队列杀过来了。你自己说说,你还能坚持多久?现在只有北面战场上双方实力相当,我们也只有那里才能找到生机。”

    “潍徒然为什么还能在北面战场和汉人打得不分上下?豹子为什么不在北面战场上投下重兵以彻底断绝我们的退路?”魁头大声说道,“我看那里根本就没有生机,那里是陷阱,是豹子要尽快击杀我们的陷阱。此时我们如果率部向北面靠拢,军心必然动摇,败亡就是眨眼间的事,难道你看不出来豹子的诡计吗?”魁头用力一跺脚,歇斯底里地叫道,“守,我就守在这里,一步不退,即使被豹子分割包围了,我也绝不后退。”

    “大王如果战死了,那这一仗到底是为谁而打?”落置鞬落罗气得怒目圆睁,挥舞着手中马鞭说道。“慕容风是什么人?他和豹子是什么关系?如果我们全军覆没了,试问慕容风是选择继续战斗还是选择和豹子言和?大王已经死了,慕容风已经是大漠之主了,他还打什么打?如果他和豹子两败俱伤,铁骑尽数折损,他还能在不久的将来雄霸大漠吗?你以为他是檀石槐的兄弟,是弹汗山的擎天之柱吗?你看看他这几年都干了什么?他想尽一切办法削弱弹汗山的王权和实力,他的目的难道你还不清楚?”

    魁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听着耳边冲天的杀声,心里一阵阵的颤抖。痛苦和绝望的情绪像怒涛一般连续冲击着他的心灵。我该怎么办?是守在这里牵制住豹子,然后等待慕容风来援和他里外夹击杀死豹子,还是突围撤退?

    “杀……”颜良高声咆哮,长刀挟带着风雷和满天的血珠,一刀剁下,一颗光秃秃的髡头,一截血淋淋的身躯随着半声凄厉惨叫掉落到堆满残骸的草地上。几个鲜卑人夷然不惧,奋勇迎上。两支长矛冲着颜良的咽喉准确扎下,一把战刀、两把战斧也从颜良的身后砍到。颜良身形微侧,迅速躲过长矛的刺杀,长刀呼啸而下,两颗人头腾空而起。同时间颜良一拳击去,把那名执刀大汉连人带刀打得仰面栽倒,口中鲜血狂喷。就在这时,两把战斧对准颜良的后背劈了下去。

    一个汉军士卒凌空飞起,手中长矛以惊人的速度插进了执斧大汉的脖子。那个鲜卑大汉顿时气绝,手中战斧力道骤减,轰一声劈到了颜良的后背上。虽然有重铠护身,颜良还是痛得惨哼一声,差点栽倒。还没有等那个汉卒落地,一支长矛数支长箭已经厉啸着钻进了他的身体,血淋淋的尸体轰然坠地。

    正在十几步外奋力厮杀的李弘看到了一把血糊糊的战斧,这把战斧正在往颜良的后背劈去,他不假思索地伸手入怀,狂吼一声掷出了那把黑色小斧。小斧一路翻滚呼啸,狠狠地剁进了那个鲜卑人的腰肋。鲜卑人身躯巨震,张嘴发出了一声长长惨嚎,手中战斧顿了一顿,依旧去势不减,狠狠地砸中了颜良的后背。颜良连遭重击,一头栽倒在地。汉军士卒一拥而上,迎着冲上来的鲜卑人一阵猛砍,拼死护住颜良。

    颜良盔斜甲歪,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然后他瞪大眼睛愤怒地吼道:“谁踩了我的头?谁踩的?”

    李弘飞步上前要取回自己的小斧,突然他发现了什么,抬起的脚竟然没有踩下去,他看到了砍刀的尸体。李弘心中巨痛,愤怒就象燃烧的大火剧烈地烤炙着他的神经,让他痛苦不堪,浑身战栗。他强忍悲痛俯身把砍刀的尸体抱了起来,放到了附近一匹死去的战马上。他担心砍刀的尸体遭到践踏,他要让这个跟随自己征战数年的部下能够留得一副全尸。李弘轻轻摸摸砍刀光秃秃的脑袋,一滴泪珠悄然滚落。

    “杀,给我杀……一个不留,一个不留……”

    一个汉军士卒一刀插进了对手的胸膛,那个强悍的鲜卑人毫不示弱,在临死之前拔出腰间的短刀狠狠地刺进了汉卒的背心。那个汉卒恨恨地骂了两句,抬头向天上看去,他想最后看一眼蓝天。落日原上的天空灰蒙蒙的,连太阳都躲在厚厚的云层后面。那个汉卒失望地叹了一口气,缓缓低下头。蓦然,他睁大双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高声叫了起来:“魁头要逃了。”

    鲜卑人的大纛突然向东移动。

    汉军将士士气如虹,“杀死魁头”的叫声一浪高过一浪,气势惊人。“吹号,吹号,命令刘豹占据山丘,立即给我切断魁头的退路,快……”李弘一边大叫,一边指挥亲卫营精锐以排山倒海之势杀了上去。由于战场狭窄,死尸遍野,汉军铁骑无法展开有效攻击,赵云、恒祭和庞德三人只好各带铁骑从两翼掩杀。

    刘豹刘冥和楼麓三人听到急促的号角声,随即指挥匈奴铁骑和乌丸铁骑以最快的速度杀进了敌阵中间。刘冥势不可挡,居中猛进,他在一百多名亲卫侍从的支援下,连杀鲜卑人三名千长,砍倒了邪归逆的战旗,最后一直冲进了冰冷的湖水里方才止步。当刘冥从湖水里洗去满脸血污抬头回顾时,霍然发现跟在自己身后的亲卫只剩下寥寥数人了,一百多名骁勇的战士倒在了战场上。

    邪归逆和步度更抵挡不住,慌乱之中带着残余兵力向南撤退,和魁头会合到了一起。魁头看到李弘亲自带着汉军精锐正向自己这个方向飞速杀来,不由急得大喊大叫:“挡住,挡住……”

    李弘一枪洞穿飞奔而来的鲜卑士卒,回首狂呼:“兄弟们,杀,给我杀,一个不留……”

    汉军士卒神情激愤,呼号上前。

    李弘一刀剁下鲜卑士卒的头颅,温热的鲜血顿时溅了李弘一头一脸。他舔舔流过嘴角的血液,然后飞起一脚踢飞了那具挂在枪柄上的无头尸体,再起一枪……

    “呜……呜……”

    落日泉的西面突然响起了长长的号角声,号声苍凉而悲凄。

    “咚……咚……”

    接着如雷般的战鼓声震撼了原野。

    落日泉战场上奋勇鏖战的双方将士同时抬头向西方望去。

    魁头狂喜,他激动地挥舞着双臂,纵声狂叫:“大帅来了,援兵来了……”

    鲜卑人欢呼雷动,士气大振。

    步度更喜极而泣,泪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落置鞬落罗难以置信地望着战场西面,喃喃自语道:“慕容风来得这么早?难道他真的能未卜先知?”

    “传令各部,向西突围,向西突围……”

    李弘连退几步冲出了激战的人群,指着传令兵大声叫道:“传令赵云、刘豹,各带人马迅速赶到落日泉北面,帮助阎柔围歼潍徒然。”

    “命令恒祭和庞德带着风云铁骑和黑豹义从营立即支援麴义,挡住慕容风的铁骑。”

    “命令刘冥、楼麓,集中所有兵力,从东南方向发起攻击,迅速击杀魁头,击杀魁头……”

    “告诉田重和郑信,立即率部接替恒祭和庞德离去后的左翼战场,从西南方向向魁头发起攻击。”

    李弘不停地下达着军令,号角声和战鼓声此起彼伏,高高飘扬的令旗不断地变换着各种角度和颜色,传令兵象飞舞的蝴蝶一般四散疾驰,往来穿梭。

    诸部铁骑在李弘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进退战场,在很短的时间内,恒祭和庞德就带着汉军最精锐的两营铁骑风驰电掣一般冲进了大漠深处。

    大帅,我们终于要打一仗了。李弘默默地望着广袤的大漠,望着大汉战旗逐渐消失在天际之间,心里蓦然涌上了风雪的绝世容颜。风雪,你是不是在大帅身边?你是不是也要和我对决沙场?李弘这一刻黯然神伤,心里苦不堪言。

    “大人,我们已经清理了西面的山丘,大人可以在那里指挥”余鹏、尹思和田畴在一帮亲卫的簇拥下,打马而来。李弘飞身跃上黑豹,举目向战场看去。

    前面,颜良、张震和檀奴带着亲卫营将士正在浴血奋战。左边,田重和郑信带着兵曹营和斥候营的两千将士正和突围的鲜卑人酣乎鏖战。右边,刘冥和楼麓已经带着铁骑杀进了鲜卑人的战阵里。远处,落日泉的北面,杀声直冲霄汉。

    汉军将士不畏生死,前赴后继,英勇杀敌,前面的士卒倒下了,后面的勇士接着冲上去,即使是面对鲜卑人密集的箭阵,也没有一个人退缩。这就是大汉的武人,这就是大汉的铁骑。

    李弘热血沸腾,心潮澎湃,胸中的忧郁和悲伤霎时不翼而飞。战,血战,死亦为大汉之魂。

    李弘仰天长啸。黑豹好象感受到了主人的无穷战意,它急冲两步,高举前蹄直立而起,仰首长嘶。李弘举枪狂呼:“兄弟们,随我杀上去,杀死魁头……”

    “杀……”近百名亲卫齐声怒吼,紧随在李弘身后向着突围的鲜卑人呼啸而去。

    余鹏无奈地摇摇头,拨转马头向西面的山丘冲去。李弘要亲临战场酣畅淋漓地杀敌,他只好临时负起指挥之责了。田畴望着李弘的背影,望着惨烈的战场,突然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尹思回头喊道:“子泰,快跟我们走。”

    田畴恍若未闻,打马追在李弘身后,狂奔而去。

    落日泉西南方向五里的原野上。

    麴义统帅的这两营人马里,校尉杨明统领的主要是原度辽营的铁骑,校尉鲜于银统领的主要是原长水营的铁骑。长水营校尉刘冥被匈奴单于庭封为日逐王之后,这支铁骑就由熟知骑战的鲜于银统帅,段炫和燕赵为副。

    两营铁骑里的将士大都是久经大战的老兵,大家战功多,资历老,说话牛气冲天。这次远征大漠两千多里,六千铁骑将士竟然眼睁睁地看着落日泉方向杀得热火朝天,而自己却捞不到仗打,一个个满腹怨言。许多百人队队率、屯长找到自己的上官,强烈要求参战。

    各部军候、军司马不知道麴将军带着铁骑大军列队在战场五里之外是什么意思,是有仗打还是给攻击鲜卑人的其他诸营做后援?麴义仿佛知道部下们的心思,他在上午的时候召集两营的军司马、假司马把落日原大战的具体情况说了一下。麴义说,为了给将军大人争取足够多的时间围歼魁头和落置鞬落罗,我们要在这里阻击慕容风和弥加的四万多鲜卑铁骑。你们回去告诉自已的部下,我们不但有仗打,而且还是一场血战。只要将军大人全歼了魁头和落置鞬落罗的两万铁骑,我们就有援军,就能击败慕容风和弥加。

    中午的时候,斥候回报,慕容风带着鲜卑援军来了。麴义大喜,急忙问慕容风有多少人。斥候说,大概有两万多骑。麴义又问,东部鲜卑大人弥加和中部鲜卑大帅熊霸的两万铁骑现在在哪?斥候说:“我们也不知道。不过如果弥加和熊霸来了,我们潜伏在距离落日泉二十里之外的斥候会立即回来禀报的。”

    麴义笑道:“等弥加和熊霸赶到落日泉的时候,魁头和落置鞬落罗早就被将军大人解决了,他们来了也不过就是自寻死路而已。”

    麴义随即问鲜于银和杨明两人,这仗怎么打?是让慕容风攻击我们还是我们主动攻击慕容风?

    “当然是我们主动攻击慕容风了。”鲜于银说道。鲜于银这几年随李弘南征北战,屡建战功,人比过去更加沉稳,身体也更结实了。昔日白净英俊的脸上也因为多年的征战和风霜早已失去了当年的文雅和清秀,留下的只有自信和坚韧。

    “只有主动出击才能攻其不备。”杨明手中的马鞭指着西面一望无际的原野,信心十足地说道,“和慕容风对阵,乃是人生一大快事,和黑鹰铁骑对阵,就是死了也值。今天就让慕容风和黑鹰铁骑看看我们大汉国度辽营和长水营的威力。我们杀过去。”

    麴义大笑,“好,我们杀过去。”

    “擂鼓,上马……”

    慕容风为了保证铁骑的体力,一路上行进的速度不是很快。五十里路,竟然从黎明走到了中午。

    走到半路上的时候,慕容风接到了魁头的求援,但他置若罔闻,依旧命令铁骑缓缓而行。红日部落的落罗婴心悬阿爸的安危,数次恳求慕容风加快速度,或者让自己带着西部鲜卑的五千铁骑先去支援,但慕容风一口拒绝了。

    落罗婴非常愤怒,慕容风很耐心地解释道,大王和落置鞬落罗大人有两万铁骑,这两万铁骑里有弹汗山王师,有西部鲜卑最厉害的红日铁骑,而且他们还占有落日泉的地利。你想一想,豹子即使用五万铁骑围攻,全歼这两万人需要多少时间?难道大王和你阿爸连半天的时间都支撑不了?

    慕容风又说道,我们飞速赶到落日原,首先铁骑的体力就有很大折损,其次我们和大王的兵力加起来也只有四万五千人,我们和豹子的兵力不相上下,这一仗怎么打?即使我们全歼了豹子,但我们还能剩下多少人?没有了铁骑,我们将来怎么办?我们拿什么去赶走占据大漠南部的匈奴人、乌丸人和羌人?

    我们一路慢行,既能保证铁骑的体力,又能缩短弥加和熊霸大军来援的时间,还能让大王和你阿爸重创豹子。等到中午我们赶到落日泉的时候,我们不但在兵力上超过豹子,在铁骑的体力上也有更大优势。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用最小的代价包围豹子,击败豹子,将来我们也还有足够的兵力南下夺回失去的疆域。

    落罗婴虽然被慕容风说得心服口服,但他还是执意要求先带五千人马急赴落日泉。

    慕容风说:“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为什么你执意不从军令?”落罗婴犹豫不语。慕容风说:“你说,我不责怪你。”

    落罗婴略显激动地说道:“大人的所作所为虽然都是为了鲜卑国,但大人是冒着牺牲大王和我阿爸,还有两万鲜卑勇士的性命为代价的。大人之计无论是否成功,对大人和大人的部落都没有任何损失,我要去救我阿爸。”

    慕容风摇头叹道:“孩子,此时此刻,要想保住鲜卑国,保住檀石槐大王和数十万将士打下的这片万里江山,没有一点牺牲怎么可能?这事情孰重孰轻,你分不出来吗?”

    “那你为什么不让大王居中策应?为什么你不去落日原?”

    “落罗婴,你混蛋。”跟在慕容风后面的柯比熊涨红着脸,激动地骂道:“当初我们都以为豹子大叔会渡河攻击,谁知道豹子大叔会突然兵出狼居胥山从落日原的背后展开攻击?大帅让大王和你阿爸先渡河北上,然后又让大王和你阿爸先到落日原东面,大帅是什么心思你难道还不知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是人吗?”

    落罗婴愤怒地指着柯比熊骂道:“你又是人吗?你父亲出卖大帅,灭了大帅的族,还杀死了数万鲜卑勇士,你有什么脸活在这世上?你有什么脸跟在大帅身后?”

    柯比熊脸色大变,眼睛里尽是凛冽杀气。

    慕容风仰天长叹,“落罗婴,听我一句,大王不会死的,你阿爸也不会死。”

    “我要去救阿爸。”

    慕容风对身后的亲卫挥了挥手,几把战刀顿时对准了落罗婴。柯比熊上前解下了落罗婴的刀箭,然后伸手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落罗婴气得睚眦欲裂,指着慕容风狂吼道:“我阿爸要是死了,我一定杀了你,一定杀了你。”

    距离落日泉八里的时候,慕容风命令铁骑停了下来。

    斥候纷纷回报,说落日泉方向正在激战,汉军围着落日泉疯狂攻击。从飘扬在空中的战旗来看,大王和落置鞬落罗大人都还在指挥大战,两人都安稳无忧。另外距离此地三里处,汉军的麴义将军带着六千铁骑从早上一直待到现在,估计是负责阻击我们。

    慕容风命令各部摆下攻击阵形,准备作战。铁鳌、段臻、乌豹、宇文伤、鹜梆、裂狂风等诸部首领各率铁骑一字展开。

    慕容风迟迟没有发出攻击的命令,直到他接到弥加和熊霸正飞速而来的消息后,他才下令诸部铁骑齐头并进,慢慢向落日泉方向驰去。

    战马在奔腾,风在耳畔呼啸,大旗在空中猎猎作响,雄鹰在灰蒙蒙的天上展翅翱翔。

    慕容风闭上双眼,轻轻地趴在马背上,尽情享受着这大战来临前的片刻宁静和惬意。他已经很长很长时间没有享受过这种快乐了。他想到了檀石槐,想到了金戈铁马的征战岁月,想到了美丽的风雪。风雪是不是安全到了红水河?阿古罗和他的铁骑是不是已经来了?只要阿古罗今天晚上能赶到落日原,豹子和豹子的铁骑就要尽数葬身于落日原了。

    豹子憨厚的笑容,豹子披肩的长发,豹子倔犟的脾气,豹子无敌的武功。慕容风想起了六年前的虎洞,六年前的驹屯战役。慕容风心里一痛,眼眶竟然湿润了。豹子,你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要逼我杀你?当年我把你放回了大汉国,你可知道为此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我遭受了无数的责骂和仇恨。虽然我从来没有因为放你回家而后悔过,但我却整日生活在自责和忏悔里,有多少鲜卑勇士因为我的决定而付出了生命,今天的鲜卑国甚至因为我的决定而陷入了亡国的绝境。

    我要杀你,我要堂堂正正地杀你,我也只能杀了你。杀了你,我就彻底失去了风雪,失去了我唯一的牵挂和寄托。豹子啊,豹子……你夺走了我多少珍贵的东西,为什么你就不能夺走我的生命。我已经厌倦了,厌倦了战争,厌倦了大漠,厌倦了生命,厌倦了我这条沾满了鲜血和罪孽的生命。

    风雪,风雪怎么办?我死了,风雪怎么办?

    慕容风痛苦地长叹一声,蓦然睁开双眼,坐直了身躯,抽出了战刀。

    鹰唳长空。

    “吹号,吹号……”铁鳌看到慕容风举起了战刀,顿时纵声狂呼,“雁行列阵……全速前进……”

    “呜……呜……”

    落日原突然颤抖起来,巨大的轰鸣声淹没了大地,也淹没了生命和希望。

    大汉战旗从天地之间冲了出来,六千名大汉勇士像飓风一般厉啸而来。

    麴义一马当先,举戟狂吼:“锥形列阵……急速……急速杀进……”

    空旷而广袤的原野上,两万五千名鲜卑将士就象海啸一般掀起了一层层的惊涛骇浪,气势磅礴。大汉铁骑却象一把雷霆之刀,一刀劈下,所向披靡,无坚不摧。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一章 鹿死谁手 第三十七节

    落日泉南面战场。

    魁头命令邪归逆和步度更率部向南突围,落置鞬落罗和虹覆率部向西突围,自己居中策应。只要任何一方突破汉军的阻击,大军就能杀出重围和慕容风会合。

    落置鞬落罗身先士卒,率部攻杀在前。田重和郑信指挥两千人马守在山丘的西侧,至死不退。鲜卑人知道慕容风的援军已到,为了生存,他们舍生忘死,奋勇攻击,如雷般的吼叫声就像垂死挣扎的野兽在临死前发出的长嚎,令人骇然心惊。

    汉军久战之后,伤亡越来越大,渐渐有点抵挡不住了。田重站在战场中间,连续射完了两壶长箭,浑身上下大汗淋漓,“给我箭壶,给我箭壶……”跟在他后面的一个亲卫拎着沉甸甸的箭壶跑了过来,“大人,鲜卑人越来越多,我们还是求援吧。”田重咬牙叫道,“风云铁骑和黑豹义从都去阻击鲜卑人的援军了,我们哪里还有支援?杀吧,杀上去,战死为止……”

    一个斥候营的队率被三支长矛洞穿,凄厉的惨嚎随着头颅的飞起嘎然而止,头颅带着满天的鲜血一路翻滚。就在要坠落之前,一个鲜卑千长飞奔而来,对准头颅凌空就是一拳,头颅调转方向,狠狠地砸到了郑信头上。郑信眼冒金花,连退两步,手中短戟被迎面扑来的鲜卑士卒一刀劈落在地。郑信大骇,一脚踹飞那个鲜卑人,跟着右手迅速从背后抽出了战刀。“杀……”

    鲜卑千长腾空而起,一矛飞刺而来,郑信躲闪不及,腰肋被划出了一条长长的血漕。郑信张嘴痛呼。身形不退反进,一刀剁下了鲜卑千长的半截大腿。这个鲜卑千长重重地摔落于地,但就在他落地之前,手中长矛反手回击,长长的矛柄竟然把郑信击打得横飞而起,一头栽倒在横七竖八的尸体上。一个鲜卑士卒冲上来飞起一脚。郑信惨呼一声,再度倒飞出十几步开外,张嘴喷血。郑信勉强爬起来,看看势不可挡的鲜卑人,嘶哑着声音叫道:“求援,快向大人求援。”

    魁头看到西面的突击逐渐奏效,立即指挥更多的人马杀了过来。

    就在西面阻击汉军岌岌可危的时候,李弘和檀奴突然带着人马从鲜卑人的侧翼杀了进去。鲜卑人被拦腰重击,强悍的攻击势头立即得到了遏制。

    “兄弟们,随我杀进,砍倒大旗,砍倒大旗……”李弘指着不远处落置鞬落罗的战旗,举枪狂呼。亲卫营的将士们紧随其后,像离弦长箭一般射向了鲜卑人的战阵中央。虹覆带着一帮亲卫铁骑纵马迎击,手中长矛接连挑杀数名汉军士卒。檀奴愤怒不己,举刀高吼:“砍倒战旗,杀死他们,杀死他们……”汉军士卒不顾性命一拥而上,刀矛齐下,以三条性命的代价砍倒了虹覆的战马。檀奴不待虹覆站起来,一盾砸中了他的脑袋,跟上去一刀枭首。

    李弘和亲卫们一路狂杀,踩着鲜卑人的尸体追上了对方的掌旗兵。李弘一刀剁下,连人带旗砍成了两截,“兄弟们,向左,向左杀进……”

    落置鞬落罗的战旗倒塌,鲜卑人惊恐不安,连连倒退,刚刚取得的优势立时丧失殆尽。落置鞬落罗咆哮而至,一个接一个的汉军士卒倒在了他的刀下。檀奴飞身迎上,落置鞬落罗一刀就剁碎了他的盾牌,接着第二刀砍中了他的肩膀,第三刀劈下了他的一只手,第四刀被腾空而来的李弘一枪崩飞。李弘一把抓住檀奴的衣甲,返身狂奔。

    “檀奴,檀奴……”李弘抱着血淋淋的檀奴悲声狂呼,“檀奴,你还活着吗?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檀奴伤口上的血不停地喷射着,任李弘如何用力挤压,鲜血还是像泉水一样往外流淌。檀奴勉强睁开眼,冲着李弘痛苦地咧咧嘴,“大人,大人……”檀奴死了。无论李弘怎样用力摇动他的躯体,怎样叫喊,檀奴都不会再站起来,再跟随李弘征战沙场了。

    “檀奴,檀奴……”李弘声嘶力竭地叫着,锥心般的痛苦让他浑身剧烈颤抖。他想哭,但眼睛里却没有眼泪,只有仇恨,只有刻骨铭心的仇恨。他曾答应檀奴,要给他娶一个汉人的女子为妻,但他还没有兑现自己的诺言,檀奴就已经死了,死在了他自己的故土上。

    急促的号角声冲天而起。

    落置鞬落罗疯狂了,他亲自冲到了最前面,没有人是他的对手,所有挡在他前面的汉卒都被他砍倒在地,都被他打得倒飞而起。他就像一头疯狂的野牛,以摧枯拉朽之势,带着士卒向山丘下杀去。

    汉军将士无畏无惧,一批批地冲了上去,奋力阻击。郑信也冲了上去,但随即就被几个鲜卑士卒砍翻在地,要不是他的亲卫们抢得快,郑信就被剁成肉泥了。

    田重射完了第三壶长箭,这个时候他已经耗尽了体力,双手因为用力过度连举弓都很吃力了。他驻弓而立,仰首向天,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呼叫着:“孩子们,杀上去,誓死血战……”

    长箭厉啸而至。田重胸口一痛,身躯猛烈地晃动了几下,接着他缓缓低头看去,三支黑色的长箭同时洞穿了自已的身体。田重微微一笑,仰面倒下。

    “老伯……老伯……”郑信发疯一般地叫着,喊着,再也不顾自己的伤势,从地上捡起半截长矛冲向了鲜卑人,“杀死他们,杀死他们,为老伯报仇,报仇……”

    田重倒下了,兵曹营的士卒们被彻底激怒了,他们在这一瞬间完全失去了理智。他们要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换取鲜卑人的生命,他们要报仇。汉军将士突然以命搏命地疯狂反扑给了鲜卑人迎头一击,双方士卒以惊人的速度倒了下去,就连杀红了眼的落置鞬落罗也感到了恐惧,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郑信牢牢地盯住了那个射杀田重的鲜卑百长,那是一个神箭手,一个可以一弓射三箭的神箭手。郑信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冲上去杀了他。那个鲜卑人接着又连续射杀了三个汉卒,但等他准备射杀第四人时,郑信飞身赶到了。他声嘶力竭地狂叫着,手中的半截长矛狠狠地扎进了鲜卑人的咽喉。鲜卑人在临死之前射出了最后三箭。长箭洞穿了郑信的身体飞上了天空。

    李弘飞身跃上黑豹,打马向山丘上狂奔而去。他要去杀了落置鞬落罗,他要把落置鞬落罗砍成肉泥。

    田畴和十几个亲卫骑紧随其后,象旋风一般杀向了鲜卑人。

    落置鞬落罗在后退。汉人完全不要命地反攻让他在短短时间内损失了几乎所有的突围精锐。虽然前面的战场上已经没有多少汉军士卒了,但他已没有兵力去冲杀,士卒们也没有足够的士气和勇气了。他只能选择退回去和魁头会合,凭借南面山丘的地形优势死守到慕容风来援。

    汉军将士在攻击,在呐喊,黑豹在飞奔,在撞击,鲜卑人在哭叫,在逃窜。落置鞬落罗望着越来越近的李弘,心里既恐惧又兴奋,他举刀高吼:“射死他,射死豹子……”

    李弘猛夹马腹,怒吼一声:“黑豹,快,快……”黑豹狂嘶跃起,几个举矛迎击的鲜卑人顿时被撞得四散飞落。

    “长矛兵列阵……挡住豹子,挡住他……”落置鞬落罗站在战阵中间不停地吼叫着,“弓箭手,任意射击,射击……”

    长矛林立,箭矢如蝗。

    李弘从怀内掏出小斧,突然狠狠地砍在了黑豹的背脊上。黑豹吃痛,矫健的身躯腾空而起,飞速跃过了长矛兵。鲜卑人密集的长箭发出了惊心动魄的厉啸,顿时把黑豹射得象刺猬一样。李弘翻身滚落马下,在离开马背的瞬间,他脱手掷出了手中的黑色小斧。小斧象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射向了落置鞬落罗。

    落置鞬落罗目瞪口呆地望着胸口上的黑色小斧,蓦然睁大双眼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凄厉惨叫。

    黑豹轰然落地,庞大的身躯飞速滑行了十几步,几十名弓箭手被黑豹砸得死的死伤的伤,一哄而散。

    李弘一跃而起,一边飞奔向前,一边对准远处的落置鞬落罗掷出了手中的长枪。落置鞬落罗眼睁睁地望着呼啸而来的长枪,再度发出了一声绝望之极的嚎叫。长枪分毫不差地洞穿了落置鞬落罗的身体,把他钉在了血淋淋的地面上。

    李弘高举战刀,仰天悲啸。

    落日泉北面战场。

    阎柔、聂啸和燕无畏的六千骑和潍徒然的五千骑厮杀了整整一个上午,但双方好象各有目的,谁都没有使上全力。直到姜舞和射缨彤领军来援,北面战场的气氛才陡然紧张起来。在阎柔的指挥下,汉军铁骑开始了凌厉攻击。中午时分,赵云、刘豹和李溯奉命来援。

    这时鲜卑人的援军已到,汉军只有迅速解决魁头和落置鞬落罗,才能腾出足够的兵力和慕容风决战。为了抢时间,阎柔和赵云指挥六营一万五千多铁骑向鲜卑人发起了狂风暴雨一般的猛烈进攻。汉军的兵力三倍于鲜卑人,潍徒然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守不住。

    燕无畏率先撕破了鲜卑人的防守,直杀中军。校尉永晨虽然在攻击过程中身受重伤,但他成功指挥突前铁骑诛杀了西部鲜卑大帅潍徒然,砍倒了他的大旗,为迅速歼灭鲜卑人立下了首功。

    解决了潍徒然和他的五千鲜卑铁骑后,阎柔、赵云和刘豹马不停蹄,领大军直扑五里之外的新战场。

    慕容风给诸部首领下达的军令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围歼麴义的六千铁骑。

    汉军铁骑因为人数上的绝对劣势,没有能够发挥雷霆之刀的威力。他们直接杀进鲜卑大军的中路,被黑鹰铁骑死死缠住。接着汉军铁骑就失去了速度优势,没有能够按预想的那样一冲到底击破鲜卑人的阵势。段臻、宇文伤、乌豹、鹜梆等小帅随即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汉军铁骑陷入了重围。

    麴义夷然不惧,命令左右两翼的杨明和鲜于银保持密集的锥形阵列,大军继续向前杀进。六千人密集列阵,就象一头被狼群围住的野牛,群狼想咬死它,吃掉它,还需要耗费相当大的力量和时间。如果这头野牛发怒了,而它恰恰又有一双犀利的长角,那这群围攻的野狼就要付出惨痛的代价了。

    双方铁骑在原野上展开了激烈的血战。

    鲜卑人用一队队的铁骑撞击,用密集的长箭射击,用长刀长矛疯狂砍杀,汉军铁骑一面还击,一面左冲右突,极力保持锥行大阵的速度。没有速度就没有还击之力,铁骑很快就会全军覆没。

    汉军将士的死伤越来越严重,被群狼围攻的野牛开始伤痕累累鲜血淋漓了。

    然而,鲜卑人高兴得太早了,当他们刚刚完成合围,风云铁骑和黑豹义从就从天际之间杀了出来。恒祭和庞德一左一右,各举血淋淋的战刀,对准鲜卑人的两个侧翼展开了疯狂的杀戮。鲜卑人就象一个巨汉,左右两侧的腰肋同时遭到了重重一击,巨大的疼痛让它弯下了腰。

    慕容风面色凝重地望着战场,心里非常不安。大战刚刚开始,豹子就在这里投入了一万四千铁骑,而且全部都是汉军精锐,这说明豹子已经控制了落日泉战场,魁头、落置鞬落罗和他们的两万人马估计已经面临绝境了。

    “快,速速查清落日泉战场的情况。”慕容风指着一个斥候百长说道,“不管用什么代价,你们都要接近落日泉战场,快去。”

    “吹号,告诉铁鳌和裂狂风,不计任何代价先解决被围的六千汉军。”

    “快马告诉弥加和熊霸,急速来援,急速……”

    战马在奔腾,狂风在呼号,号角在长鸣,士卒在叫喊,长箭在厉啸,大战越来越激烈。

    麴义和亲卫骑遭到了黑鹰铁骑的围攻,几百名将士被黑鹰部落的勇士用各种办法击杀而死。他们纷纷坠落马下,尸骨无存。麴义中了一箭,背上也被黑鹰铁骑的铁果砍中一刀,鲜血染红了征袍。麴义越杀越兴奋,不停地纵声咆哮:“大汉的勇士们,击败黑鹰,击败黑鹰……”

    铁鳌带着一彪人马逆向杀来,汉军锥形铁阵的两翼士卒不时被他们杀死马下,更有数名士卒被他们的长矛挑起,砸进战阵。一时间人仰马翻,惨不忍睹。鲜于银长枪飞舞,连挑三名黑鹰骑士,这时铁鳌飞马杀到,两人刀枪相击,眨眼错过。鲜于银如遭重击,虎口震裂,气血翻腾,差一点喷出一口鲜血。

    燕赵随后赶到,长矛翻飞,一矛刺杀了铁鳌的侍卫百长。铁鳌大怒,带着骁骑就地掉头,拼命追击。燕赵和周围的亲卫骑们连续射击,均被铁鳌和黑鹰铁骑一一挡住。铁鳌追上燕赵,两人交手数合,燕赵不敌,被铁鳌一刀斩杀。燕赵的亲卫们眼睁睁地看着铁鳌的手下砍下了燕赵的人头,却无法违抗军令冲出阵势乱杀敌报仇。

    落日原中部原野。

    弥加和熊霸的行进速度虽然非常快,但还是让徐荣和狂风沙追了上来,这让他们感到很不安。慕容风命令他们往落日泉方向急撤时,并没有对他们解释原因,所以两人至今都不知道独洛河对岸的汉军根本就不是汉人的主力铁骑。

    弥加和熊霸估计追上来的汉军铁骑人数不会太多,他们衔尾追来的目的大概是想拖住自己,以等待汉人的后续大军渡河后赶来围歼。

    现在大帅最急需是兵力,假如自己这两万大军和汉人的主力铁骑在落日原中部打了起来,耽误了大军集结的时间和重创豹子主力铁骑的时机,那罪责可就大了。两人商量了半天,决定不予理睬,继续赶路,只是明显减缓了行进速度。

    徐荣远远地跟在后面,甚至有几次彼此都能看到对方。

    不久弥加和熊霸接到了慕容风的军令。慕容风说豹子的主力铁骑目前正在落日泉围攻大王和落置鞬落罗,命令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落日泉参战。但也就在这个时候,斥候来报,说有大量的汉军铁骑蜂拥而来,人数至少在一万到一万五左右,其中有豹子、张燕、赵云等汉军大将的战旗。

    两个人顿时紧张起来,一边急报慕容风,一边命令大军停止后撤,立即摆下迎战阵势。如果汉军铁骑在自己撤退的时候发起攻击,那损失就大了。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一章 鹿死谁手 第三十八节

    下午,落日泉以西五里。

    鲜卑小帅段臻、宇文伤领六千骑在战场南侧攻击校尉恒祭的风云铁骑,鲜卑小帅乌豹、鹜梆领六千骑在战场北侧迎击校尉庞德的黑豹义从营。鲜卑人与风云铁骑、黑豹义从营展开了猛烈对攻,双方将士针锋相对,浴血鏖战。

    恒祭和庞德两人的目的就是要牵制住鲜卑人的左右两翼,让鲜卑人无法投入全部力量在很短时间内围歼麴义。麴义和他的铁骑坚持的时间越长,战局对汉军就越有利。只要汉军能迅速解决落日泉南北两个战场上的任何一处鲜卑人,汉军就有足够的兵力支援过来攻击鲜卑人。

    慕容风得到了落日泉战场的最新消息。斥候回禀说,落日泉东西两个方向的战斗都已经结束,现在汉军分成两部分正在奋力围歼南北两个战场。南面战场上是大王和落置鞬落罗的大军,北面战场上是西部鲜卑大帅潍徒然的铁骑。慕容风问,可有从战场上逃出来的士卒?斥候说,找到了不少,但这些人都是普通士卒,不知道落日泉战场上的具体兵力部署情况,问了也是白问。

    “立即派人再催弥加和熊霸,命令他们丢掉一切累赘,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落日泉。”慕容风用手中的马鞭指着传令兵说道,“快,一定要快……”

    “吹号,告诉铁鳌和裂狂风,命令他们立即击杀被围汉军,立即击杀……”

    几个传令兵打马疾驰而去。几十个号角兵同时吹响了号角,声震云霄。

    慕容风来回走了几步,然后看看站在身边跃跃欲试的阙昆和柯比熊,大声说道:“你们也去,带上亲卫铁骑。”

    阙昆兴奋地大叫一声,向战马飞奔而去。

    柯比熊躬身问道:“大人,我们把亲卫骑带走了,那你的安危……”

    “没事,你快去吧。”慕容风笑道,“豹子一旦占据了落日泉战场,所有的汉军铁骑立即就会杀过来,我们可能要面对四万甚至更多的汉军。所以你要告诉铁鳌,请他务必加快攻击速度。即使把黑鹰铁骑拼光了,也要在最短时间内围歼麴义。”

    “大人,你是不是担心豹子大叔把我们包围了?”柯比熊说道,“现在部分汉军铁骑已经被我们牵制,大王和落置鞬落罗只要密集防守,绝对能坚持到今天晚上。大人,豹子大叔没有那么多兵力。他这次输定了。”

    慕容风摇摇头,忧心忡忡地说道:“谁输谁赢,很难说。我打了几十年的仗,遇到过无数悍将,最强悍的战将就是你豹子大叔。”

    这时阙昆已经飞身上马,举矛狂叫:“兄弟们,走,走,随我杀过去……”

    柯比熊对慕容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转身向战马跑去。

    汉军的铁锥大阵越来越慢。

    铁鳌和裂狂风以一万三千骑的兵力围攻麴义。双方力战多时,却迟迟不能拦住这头疯狂的野牛。不能拦住这头野牛,不能让这头野牛停下来,围攻他的野狼不但吃不到野牛肉,还要受到野牛的疯狂攻击付出惨重的代价。

    裂狂风和土狼部落的乌蒙集结了两千铁骑组成了一个铁锤大阵迎头撞了上去。为了争取时间,裂狂风不惜代价了,他要用这两千人的躯体直接撞击汉军的锥形大阵,就算把两千人全部打光了,他也要把这股汉军杀个一干二净。

    麴义受伤后退到了阵中指挥,冲在锥头的是校尉渊隐。渊隐看到了惊心动魄的一幕。鲜卑人以五十骑为一列,密密麻麻地组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长矛方阵,以江河决堤之势迎面杀来。鲜卑人抡起了铁锤,对准汉军的锥头狠狠地砸了下去。

    渊隐丑陋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狞狰的笑容,“好,有种……”他蓦然回首,纵声狂吼:“吹号,吹号,急速前进……”

    激昂的号角声冲天而起,渊隐的本部兵马大约一千多骑闻号而动,一个个猛踢马腹。战马痛嘶,速度骤然加快。

    渊隐仰首向天,望着灰掌掌的天空,苦涩一笑。死前竟然没有看到湛蓝的天空,也算是自己这一生最后的遗憾了。他左手缓缓抽出战刀,再次回首。自己的部下们神色坦然,没有一个人面显惧色。几个亲卫在高速飞奔的战马上向他微微躬身致敬。一个追随他多年的军候举起了长矛,向他做了一个同生共死的手势。渊隐心里一阵激动,低声叫道:“好,有种……”

    渊隐猛然挺直身躯,挥刀狂吼:“死战,死……战……”

    号角再起,悠长而雄浑。渊隐的本部铁骑突然全部抽出了战刀,一刀剁进马背,“死……战……”

    吼声如雷,战马如飞。

    汉军铁锥大阵的锥头骤然加速,一千多匹战马就象腾云驾雾的天马一般四蹄腾空而起,以匪夷所思的速度一头扎进了鲜卑人的铁锥大阵。“轰……轰……”两军相撞,整个战场好象都在这一撞之间剧烈地抖动起来。

    疯狂的战马撞在了一起,它们庞大的身躯纷纷栽倒在地,有的甚至双双倒飞而起,双方的将士同时用手中的长矛穿透了对方的身体,鲜血和死尸霎时漫天飞舞,人畜几乎在撞击的瞬间死伤殆尽。第一列铁骑刚刚撞击完毕,第二列铁骑又冲了上来,再撞……

    渊隐一刀剁下,坐下的战马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般的痛嘶,矫健的身躯高高飞起,一头撞进了鲜卑人的战阵。这匹渊隐骑了四年的战马临死前大发神威,竟然一口气撞倒了三匹战马,撞飞了四个鲜卑士卒。渊隐长矛横扫,连杀两个鲜卑人,同时他也被三支长矛洞穿了身体,然后他就和自己的战马一起被无数的马蹄践踏而过,尸骨无存。

    乌蒙的战马被汉军铁骑撞得横飞而起。他也飞了起来,他象一只猎食的大鹰一般飞向了汉军铁骑,他无助地看着一支血淋淋的长矛穿透了自己的身体。接着他就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这是他最后一次听到声音了,他被一匹汉军腾空的战马撞得再次飞了起来。他的尸体在空中翻腾着,飞速坠落,飞速消失。

    “死战……杀……杀上去……”汉军铁骑前赴后继,以血肉之躯抵挡鲜卑人的雷霆一锤。

    “呼嗬……呼嗬……”鲜卑人咆哮着,以鲜血和生命承受大汉人的锋利一锥。

    渊隐和他的一千多名部下在很短的时间内尽数战死。乌蒙和他的土狼部落勇士也无一幸存,但鲜卑人的目的达到了。裂狂风用尽最后一丝力量抡起大锤砸了过去,坚决地把汉军拦住了,铁锥大阵停了下来。

    黑鹰铁骑犹如一柄横空出世的战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准汉军的铁锥大阵拦腰砍下。铁鳌要击断汉军的战阵,要把汉军一分为二分而歼之。

    鲜卑人从四面八方蜂拥而上。他们就象饿极了的野狼,再也不顾生死。无论如何都要扑上来从这头强壮的野牛上咬下一块肥美的鲜肉。

    战场上杀声震天,箭矢如蝗,双方将士杀红了眼,无不舍生忘死,以命搏命。

    铁鳌想吃掉汉军铁骑,但麴义更想一口吞了他。

    “把黑鹰铁骑放进来,给我放进来……”麴义杀气凛冽,纵声狂呼,“杀了黑鹰,杀了黑鹰……”

    冲锋的号角声,雄浑的战鼓声在惨烈的战场上此起彼伏,已经断绝生机的汉军将士疯狂了,“血战……誓死血战……”

    黑鹰铁骑虽然骁勇善战,将士之间的战阵配合也娴熟默契,武器也极为犀利,但他们今天遇到了由百战之兵组成的度辽营和长水营。这两营将士的武器更好,尤其可怕的是他们今天杀疯了,有死无生的绝境让他们更加勇猛无畏。

    校尉李青和段炫各带亲卫骑从左右两翼迎头痛击,汉军士卒和黑鹰骑士奋力厮杀,双方损失惨重。为了阻止黑鹰冲击的脚步,汉军将士竭尽全力,各种杀敌手段一哄而上,无所不用其极,常常是几个汉兵围杀一个黑鹰骑兵,不死不休。

    铁鳌浑身浴血,冲杀在前。李青数次接近铁鳌,但都被他的亲卫杀了回去。李青身边的亲卫越来越少,有个亲卫甚至被铁鳌活活撕成了两半。李青睚眦欲裂,眼晴里几乎要喷出血来。仇恨最终烧毁了他的理智,他再一次杀了上去。李青挥舞着犀利的武器,怒吼着,咆哮着,长枪戳进了敌人的胸膛。他抽刀再战,战刀剁进了敌人的肩胛,他抢过敌人的战斧再战。战斧砍进了敌人的后心,他抢过了一支硕大的狼牙棒。李青高举狼牙棒,以力劈华山之势,一棒打碎了铁鳌的战马马头。

    铁鳌腾空而起,手中战刀劈头剁下。

    李青大吼一声,举棒就挡。棒断,刀落,李青惨叫一声,左臂连同半截马头坠落于地。战马飞冲两步,轰然倒地,李青被摔出了十几步开外。铁鳌急行几步,直奔李青,他要砍下这个汉人的脑袋。李青的亲卫飞扑而上,铁鳌的战刀上下翻飞,连杀数人。铁鳌的亲卫杀上来了,段炫也带着亲卫呼啸而来。

    铁鳌飞起一脚重重地剁在李青的胸口上,举刀就砍。李青口喷鲜血,张嘴狂呼:“你去死吧……”他右手突然从旁边尸体的下面掏出了一只手弩,五支血染的弩箭厉啸而出,霎时穿透了铁鳌雄壮的身躯。铁鳌瞪大眼晴望着地上那个面孔狞狰的人头,突然一笑,“好小子……”

    铁鳌一头栽倒在地。

    黑鹰骑士惊呆了,猛然,他们爆发了一声凄厉长嚎。“杀……杀……”

    段炫纵声狂吼:“杀上去,杀上去,砍下他的头,砍下他的头……”

    汉军将士一拥而上。黑鹰铁骑悲愤至极,双方死战在小小的空间里,马上马下杀成一团,谁都无法接近铁鳌的尸体。

    鹰唳长空。

    神鹰铁嘴突然高声悲鸣,犹如离弦长箭飞速射下。

    战场上箭矢如雨,人海如潮。神鹰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它随即展开双翅再度急飞上天,在铁鳌死去的上空来回盘旋,哀声如泣。

    黑鹰铁骑蓦然心惊。正在鏖战的铁果惨呼出声:“阿爸……阿爸……”

    “吹号,吹号……”黑鹰铁骑的一个千长凄厉狂呼,“我们杀过去,杀过去……”他喊声未止,泪已如泉涌。

    黑鹰铁骑蓦然疯狂,杀声和哭声惊天动地。

    裂狂风望着天上的神鹰,悲声狂呼:“吹号,吹号,杀死他们,杀死他们……”

    号角呜咽,仿佛在告诉所有激战的鲜卑人,黑鹰铁骑的大帅阵亡了。鲜卑人心里的仇恨被彻底激发到了极致,杀伐更烈。

    慕容风呆呆地望着天上的神鹰,泪水不由自主滚落脸颊,洒满衣襟。

    黑鹰铁骑付出了数十人的代价终于抢回了铁鳌的尸体,抢到了李青的人头。这个杀死铁鳌的汉人人头将成为黑鹰族永远的祭品。但没有一个汉军将士愿意让鲜卑人拿走战友的人头,只要有活着的战士,就要夺回李青的人头。

    双方的激战更加血腥。段炫宁愿让黑鹰铁骑杀出战阵,也不愿意黑鹰铁骑抢走李青的人头。他甚至为此抽调了一屯人马前来血战,“杀,杀,给我抢回来,抢回来……”

    段炫的战马被射死了,段炫就徒步杀进,他中了三箭,挨了两刀,大腿上还插着半支长矛,但他依旧疯狂进击,誓死不退,直到他一刀砍死了那个抱着李青人头的鲜卑大汉,他才飞身后退。几个鲜卑人同时杀来,段炫连挡数刀,终因寡不敌众,拎着人头的左手被一个鲜卑百长一刀斩断。紧跟在段炫后面的一个亲卫眼明手快,一把抢过人头用力丢到了后面汉军的人群里。

    经过一段时间的恶战,铁果抱着自己阿爸的尸体,带着黑鹰铁骑杀出了汉军的战阵。虽然鲜卑人成功分割了汉军,把汉军一截两断,但他们却为此付出了太大的代价,此时黑鹰铁骑已经所剩无几了。汉军被鲜卑人团团包围,麴义和杨明的铁骑被包围在西面,鲜于银和已经重伤昏迷的段炫带着一部分铁骑被包围在西面。裂狂风指挥鲜卑铁骑狂攻不止。

    麴义听说铁鳌被杀,黑鹰铁骑遭到重创,不禁仰天大笑,“黑鹰铁骑不过如此……”他非常兴奋地挥手叫道,“擂鼓……给我杀……”

    慕容风接到弥加和熊霸的消息后,犹豫了很长时间。豹子到底带了多少铁骑来围攻落日泉?是不是全部兵力?如果豹子在独洛河方向留下了一万铁骑,那弥加和熊霸的撤退就要慎之又慎了。两万铁骑在撤退途中假如遭到汉军攻击,可能会一败涂地。

    至于汉军是不是有张燕的援军,慕容风也无法肯定。虽然斥候一直没有在豹子的铁骑后面发现张燕的军队,但张燕的军队完全有可能伪装成运送粮草辎重的民夫悄然北上。不过慕容风并没有把张燕的援军放在心上。这两万步卒要想在落日原上形成强悍的战斗力,需要大量的战车和军械,而汉军要想把这些士兵、战车、军械运到独洛河北岸,没有一天的时间根本不行。也就是说,现在追在弥加和熊霸大军后面的不是张燕的军队,而是豹子留在独洛河的铁骑。

    但也有一个可能,这一万多追兵里有一部分人马是张燕的步卒,骑马代步的步卒。如果是这样的话,汉军的追兵对弥加和熊霸的大军就没有太大的威胁。

    慕容风想来想去,无法下定决心命令弥加和熊霸急速后撤来援。面对血腥的战场,听着如雷般的杀声,想起战死的铁鳌,慕容风不禁仰天长叹。如果魁头和落置鞬落罗没有私自北撤,大军怎会陷入这等险局?一步错,步步错。

    慕容风早已料定豹子攻占飞星谷掳掠牲畜后,必定要从狼居胥山方向北上攻击落日原,以堵住自己的北撤之路,逼迫自己决战。所以他想利用魁头和落置鞬落罗的大军牵制豹子的主力,自己和弥加率大军从数处渡河攻击豹子的大营,烧毁豹子的粮草辎重,再趁机夺回飞星谷,把豹子困在落日原上。没有后援和食物的豹子,前有独洛河和自己铁骑的阻碍,后有阿古罗的丁零大军,死路一条。

    但慕容风没有把自己的计策告诉任何人。汉人攻占大漠南部后,拥立骞曼为鲜卑大王并帮助骞曼重建了鲜卑王庭,投降汉人的鲜卑诸部首领和北迁弹汗山的舞叶部落首领也被大汉国的皇帝封为部落大王和部落小王,鲜卑人并没有遭到灭族的命运。最近骞曼和各部落的大小王纷纷派人到大漠北方招抚诸部首领,再加上鲜卑大军一败再败,前景渺茫,鲜卑诸部首领早已人心惶惶,各怀鬼胎了。这个时候慕容风谁都不敢信任,甚至对自己的心腹部下熊霸都没有透漏。此计一旦被泄漏,鲜卑大军就要遭到灭顶之灾。鲜卑国就完了。

    然而,自己千算万算,还是在最担心的魁头身上出了问题。慕容风一脸懊悔,心里更是痛苦不堪。

    慕容风对众人所说的歼敌之策就是诱使豹子分兵,然后歼敌一部重创汉军。既然是面对面决战,他就没有任何理由把魁头留在中军指挥,他只能让魁头和落置鞬落罗撤退的时候走在大军的最前面,打仗的时候留在大军的最后面。而且,在慕容风的计策里,此仗的主要战场在独洛河,所以他也必须要把忠诚于自己的弥加和熊霸留在独洛河方向。

    让魁头和落置鞬落罗留在落日原的东面,意思很明显,此仗如果打赢了两人有功劳,打输了两人也可以迅速北撤。

    不过让慕容风担心的是,豹子的大军从狼居胥山方向杀进落日原的时候两人未必能挡得住,如果两人挡不住,而渡河攻击又受阻,事情就很麻烦了。所以他想让魁头和落置鞬落罗率军进入狼居胥山西麓的山林,诱使豹子主动攻击。山区地形虽然不利于骑兵冲击,但鲜卑人熟悉这里,一旦打起来两军势必要纠缠很长时间。慕容风需要的就是这个时间,有了充足的时间,慕容风就可以顺利渡河攻击,而阿古罗的大军也能从红水河及时赶来,如此则大计可成。

    如何让魁头和落置鞬落罗主动进入狼居胥山西麓?慕容风不敢泄漏自己的计策,只有骗了。幸运的是豹子非常默契,在独洛河南岸佯装集结了除赵云部以外的所有铁骑,甚至还来了张燕的援军。于是慕容风请魁头和落置鞬落罗出兵狼居胥山,绕道攻击汉军后方。

    魁头没有听慕容风的,他听从了落置鞬落罗的建议,北撤落日泉了。慕容风至今都不明白魁头为什么要北撤?北撤对击败豹子有什么意义?魁头率军北撤不但让慕容风失去了两万铁骑的支援,还直接让出了落日原的东面,把慕容风的后方彻底暴露在了豹子的攻击之下,所以慕容风只有急速后撤,不撤就是死路一条。

    但豹子的速度更快,他不等慕容风会合魁头,就已经展开了攻击。豹子向来是兵行险着,这次也不例外。

    慕容风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心里一片阴霾,沮丧和失望让他心灰意冷,老友的阵亡更让他失去了雄心和自信。他觉得很累,他想躺下睡一觉,这样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用想了。

    自己如今面临两难之境,继续攻击不但损兵折将还未必能救出魁头和落置鞬落罗,但如果停止攻击撤出战场,那将来自己如何向鲜卑诸部交待?

    现在自己的大军折损严重,进攻非常吃力,而弥加和熊霸的两万人马肯定已经指望不上,他们最快也要到天黑之前才能赶到落日泉。最后能否击败豹子就要看这两万人马和阿古罗的援军了。目前阿古罗正在飞速行军,但他们也要到今天晚上才能和自己会合,所以到天黑之前的这一段时间成了决定大战胜负的关键。

    魁头和落置鞬落罗能不能守到天黑?

    慕容风走到一个传令兵面前,缓缓说道:“你去告诉弥加大人,请他不惜一切代价,务必于天黑前赶到落日泉。”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一章 鹿死谁手 第三十九节

    赵云、阎柔、刘豹率铁骑在原野上狂奔,巨大的轰鸣声震撼原野。

    经过连番血战,汉军铁骑损失惨重。诸将都是久经沙场的人,虽然现在谁都不知道具体的伤亡数目,但只要看看身后铁骑军阵就能大概估猜出大军的伤亡人数。姜舞、李溯、射缨彤、聂啸、燕无畏、刘豹这六营铁骑本来有一万九千人,但大军目前的人数最多也只有一万三千人左右。也就是说大军在落日原折损了大约六千人。兵力的折损对汉军还不是最大的威胁,最大的威胁是疲劳,数万将士和战马的疲劳。大军今天凌晨从狼居胥山出发,清晨赶到落日泉并展开了攻击,至今还没有得到一刻时间的休息,无论是人是马现在都已经疲惫不堪。

    铁骑将士们一边纵马疾驰,一边从怀里掏出肉脯塞进嘴里,举起皮囊喝几口水。有的士卒太累了,趴在马背上抓紧时间休息。到了战场上,不要说吃东西了,就连喝口水的机会都没有。

    赵云就着冰冷的清水吞下嘴里的食物,然后把水囊丢给了身边的阎柔。

    “子龙,我们是攻其一侧还是同时攻打鲜卑人的两翼?”阎柔大声喊道。

    “子玉,我们攻打鲜卑人的右翼,从北面杀进去。”赵云抹抹嘴角的水渍,扭头叫道,“我们直杀鲜卑人的中军,利用优势兵力打乱鲜卑人的阵脚,然后和鲜卑人混战,尽可能把战事拖到天黑。”

    万马奔腾的声音太大了,阎柔没有听清楚,打马凑近赵云又问了一次。两人紧挨在一起,赵云扯着嗓子叫了几句,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慕容风的大军中午才到,而我们已经打了一天,弟兄们非常疲劳,所以只能集中所有力量攻其一侧。只要我们冲垮了慕容风的中军,大战就会陷入僵局,这样战事就能顺利拖到明天。”

    “弥加和熊霸的大军估计很快就要到了。如果战事拖到明天,我们在兵力上将处于绝对劣势。”阎柔叫道,“我看我们还是一鼓作气,不惜一切代价击败慕容风为好。击败了慕容风,这一仗我们就打赢了。”

    赵云回头看看落日泉方向,鲜卑人的大纛还在空中飘扬。赵云无奈地说道:“要想击败慕容风,我们需要更多的兵力,但我们现在没有。除非将军大人立即杀了魁头,迅速率军来援,否则我们没有击败慕容风的可能。”

    阎柔恨恨地骂了两句,举起了手中的长刀,“吹号,吹号,雁形列阵……急速杀进……”

    神鹰在战场上空展翅盘旋,叫声悲凄。

    慕容风神情震骇,转目向战场前方望去。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终于还是不可逆转地发生了。汉军援军从落日泉方向疾驰而来,魁头、落置鞬落罗和两万大军彻底完了。

    十几名斥候气喘吁吁地飞马而来,“大人,汉军全歼了潍徒然,正向这里飞速驰援。”

    “大王呢?落日泉南面战场的厮杀是不是结束了?”慕容风厉声问道。

    “大王的大纛还矗立在落日泉南面,激战还在继续。”一个斥候百长惊恐不安地说道,“大人,前来驰援的是赵云、阎柔,还有匈奴人的左贤王刘豹,大约有一万多骑,铺天盖地黑压压的一片。”

    慕容风抬头看看天色,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距离天黑还有一个多时辰,这一仗危险了。

    “吹号,命令裂狂风、铁果、巍然等人速速率部撤出战场,重整队列。”

    “命令两翼各部,发力猛攻,掩护中军诸部撤出战场,快,快……”

    落日原的大地在颤抖,惊天的雷声在轰鸣,汉军铁骑象呼啸肆虐的飓风一般挟带着滚滚烟尘从天际之间冲了出来,霎时风云为之色变。

    战场上的数万将士几乎在同一时间转头望去。这一刻,时间好象停顿了,呼吸好象停止了,就连空气中漂浮的浓郁血腥好象也被这扑面而来的杀气震骇了。下一刻,战场上的吼声突然冲天而起,声震云霄。汉军将士热血沸腾,士气如虹,欢声雷动。鲜卑人心若寒冰,肝胆俱裂,绝望而悲愤的惨嚎响彻了天空。

    各种各样的号角声此起彼伏,雄浑的战鼓声伴随着激烈的厮杀声回荡在血腥的战场上。

    麴义、杨明和鲜于辅等人正在率军苦苦支撑,度辽营和长水营的残余将士早已是强弩之末。就在大军即将崩溃,生机尽绝的最后时刻,鲜卑人忽然撤退了。裂狂风、巍然率先急撤,铁果虽然对汉人恨之入骨,甚至恨不得把汉人挫骨扬灰,但在慕容风的军令和全军将士的性命面前,他还是咬牙挥下了战刀,“撤,撤出战场……”

    鲜卑人的左右两翼大军在段臻、宇文伤、乌豹、鹜梆的指挥下,完全放弃了防守,大家以命搏命,誓死要缠住风云铁骑和黑豹义从营。

    赵云居中,阎柔在左,刘豹在右,三人各率大军组成了一个巨大的雁形攻击阵势,以雷霆之势一泻而下,犹如山崩地裂,势不可挡。

    “杀……杀……杀进去……”阎柔长刀前指,声嘶力竭。

    “血战……誓死血战……”赵云一马当先,长枪如跃空蛟龙,指天咆哮。

    “杀……”一万多铁血将士高举武器,仰天狂吼,“杀……”

    天空骤然一暗。

    乌豹、鹜梆的六千铁骑和庞德、弧鼎、弃沉所领的黑豹义从营已经鏖战多时,双方将士死伤过半,此时都已筋疲力尽。面对潮水一般杀来的汉人援军,鲜卑人毫无招架之力,转眼间就被惊涛骇浪淹没了。鲜卑人在汹涌的洪流里奋力挣扎,更有乌豹、鹜梆这样的勇士无惧生死,逆流而进。“兄弟们,死战,死战……”

    乌豹感觉自己掉进了无边的黑暗里,眼前到处都是疯狂驰过的汉骑,一支支的长矛刺向了自己的胸膛,一把把的战刀砍向了自己的身躯,更有数不清的长箭厉啸而来。乌豹就象一块风化的石头,被强劲的狂风吹得四分五裂,瞬间化作了满天齑粉。鹜梆飞向了天空,他看到自己的战马和半截躯体被呼啸的激流一冲而没,眨眼之间再无丝毫痕迹。一把战刀冲天而起,把他剩余的半截身躯再次砍成了两片。几千名勇猛的鲜卑将士就象脆弱的小树,被无坚不摧的滚滚洪流冲倒了,折断了,更多的是被连根拔起,他们在波涛上稍稍翻滚几下后就再也看不到任何踪影了。

    慕容风愤怒了。他飞身跳上战马,举起自己血红色的火雕战旗,迎着汉军飞驰而去,“鲜卑族的勇士们,随我杀上去,杀上去……”

    大汉铁骑一路狂奔而来,不但声势骇人,更重要的是他们得到了惊人的速度,足够把鲜卑人摧枯拉朽一般一扫而净的速度。鲜卑人在这里和一万四千名汉军阻击铁骑浴血奋战,早已失去了速度,失去了锋锐。他们现在就算是一块铁盾,也要被汉人的这把犀利长矛洞穿了。

    在中路围歼麴义的裂狂风等各部首领虽然急速后撤,但他们根本没有时间重整队列,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立即掉转马头,跟在慕容风后面冲上去。有这几百步的距离,鲜卑人完全可以让战马达到极限速度。只要有了速度,即使没有冲锋的队列,鲜卑人也有信心挡住汉人。

    火雕战旗在腥风血雨中迎风飘扬,惊恐不安的鲜卑将士们仿佛从这面血色战旗里汲取了无穷的力量,他们吼声如雷,纵马追了上去。跟在这杆战旗后面,跟在慕容风后面,鲜卑人就能百战百胜。没有人能在大漠上击败慕容风。

    慕容风高举战旗,抽刀狂呼:“呼……嗬……”

    裂狂风、铁果、柯比熊,阙昆等人无不高举武器,用尽全身的力气放声狂吼:“呼嗬……呼嗬……”

    鲜卑将士同声呼应:“呼嗬……呼嗬……”

    鲜卑铁骑一边高速飞奔,一边声嘶力竭地叫着喊着,大军迅速聚集到血色战旗之后,犹如狂飙一般席卷而进。

    战场上风雷再起。

    “轰……”炸雷响彻天宇。

    田畴大叫一声,猛然睁开了双眼,剧烈的疼痛让他大声呻吟起来。他看到了灰蒙蒙的天空,听到了远处连续炸响的惊雷,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

    前方传来的猛烈厮杀声让他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还在这片大漠的战场上,战斗还在继续着。自己怎么会躺在这里……田畴忍住锥心的疼痛努力回忆着,田重老伯死了,自己的长剑被鲜卑人砍断了,自己在地上捡起一把血淋淋的战斧继续劈杀,自己一连杀了七个鲜卑人,最后一个鲜卑人的脑浆连同热气腾腾的鲜血溅了自己一头一脸,接着……他想起来一支长矛刺进了自己的胸膛,撕心裂肺般的痛苦让自己的嚎叫声比大漠上的野狼还凄厉,自己倒下了,几个战友拼死上前砍死了那个鲜卑人,把自己从密密麻麻的人群里拖了出来,然后自己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胸口,衣甲已经被撕开,胸口上裹上了厚厚的麻布,鲜血沾满了全身。没死,自己竟然没死。田畴狂喜,猛地坐了起来。周围堆满了双方士卒的死尸,鲜血染红了草地,而自己就躺在这片血泊里。田畴用力吸了几口空气,感受着活着的真实。他突然发现自己闻到的不是鲜血的腥味,而是一股甜甜的香味。

    田畴摇摇晃晃站起来。爷爷对自己说过,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继续战斗,不死不休。田畴从地上捡起一支长矛,用长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向前方的战场走去。他看不到激烈厮杀的战场,在前方几十步的范围内,双方士卒和战马的尸体堆成了一个小山,至少几百人死在了这几十步的距离内。在自己昏迷的时候,这里曾经有过一番惊心动魄的血战。

    他看到了把自己救出来的两个亲卫,他们都死了,一个被鲜卑人的战刀穿透了。一个被砍掉了双腿血尽而死,尸体旁边被刨起的长草和泥土证明他在死前遭受了难以想象的痛苦。他蹒跚而行,看到了更多的亲卫营将士,每个人都死得很惨,死得很壮烈。田畴的心在滴血,仇恨在燃烧,他无法忍受,他要去杀人,要去杀死更多的鲜卑人。

    田畴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地爬到了尸堆的顶部。他看到了厮杀的战场,在山丘的下面,在湖边,数不清的士卒在奋战。一匹匹飞奔的战马在来回穿梭,那湖水早已被鲜血染红,远远看上去,触目惊心。

    田畴激动地浑身战栗,他举起长矛,怒吼一声,飞身向下跑去。一把插在尸体上的战刀把他绊倒了,田畴惊叫一声仰面跌倒,身躯顺着尸堆连翻带滚,重重地摔倒在一匹死马上。

    田畴忍着疼痛缓缓抬起了头,“张大人……”

    张震被死马压在下面,浑身浴血,战盔不翼而飞,嘴里的鲜血还在不停地涌出。

    “张大人……”田畴抱起他的脑袋,大声叫道,“张大人……”

    张震睁开眼晴,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杀死了魁头,我杀死了魁头。”

    田畴心里一松,鼻子一酸,泪水顿时盈满了眼眶,“大人,你还活着。”

    “你哭什么?”张震吐了一口血,龇牙咧嘴地笑道,“你看,我杀死了魁头。”他艰难地举起右手,拎起了一个血糊糊的光脑袋,“想杀我?哼,我就是杀不死……”张震得意洋洋地说着,结果一张嘴,又喷出了一口鲜血。

    “我喊人来救你。”田畴知道自己搬不动这匹死马,他急急忙忙站起来,随手拿起地上的一柄战刀,踉踉跄跄往前跑去。

    田畴看到了鲜卑人的大纛。大纛被连根砍断了,又粗又高的旗杆被砍成了几截,巨大的鲜卑战旗被撕成了十几块碎片散落在各处。在大纛周围躺满了尸体,大纛的根部卧倒着一个高大健壮的大汉,背上插着七支长箭,手上还拿着一柄长刀。田畴骇然惊呼:“虎头大人,虎头大人……”

    田畴飞扑上前,连连摇晃着颜良庞大的身躯,“虎头大人……”

    颜良痛苦地呻吟一声,咬牙切齿地骂道:“谁砸了我的头?谁砸的?老子要活劈了他。”

    田畴听到颜良的咆哮,再也忍不住心里的狂喜,泪流满面。颜良歪着脑袋,努力睁开眼晴看着他,“子泰,老子还没死,你哭什么?快把铠甲给我解开。”

    田畴抹了一把眼泪,连声答应,手忙脚乱地割断了连接铠甲的皮索,把颜良后背上的重铠拿了下来。七支长箭全部穿透了重铠,箭簇有一半都陷进了肉里,血肉模糊。颜良一边诅咒着鲜卑人,一边试图想爬起来,但他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只得趴在地上骂个不停。

    “子泰,湖边还有多少鲜卑人?将军大人在哪?”

    田畴站起来向山丘下望去。

    “虎头大人,鲜卑人已经不多了,正在往湖边退,马上要被我们杀完了。”田畴突然兴奋地叫道,“将军大人,我看到将军大人了,他骑着一匹黄色的马,正在冲杀,杀死一个,又杀死一个,又杀死一个……不好,他掉到湖里去了……”

    “刘冥呢?楼麓呢?可看到他们的战旗?”

    “刘大人在战场东面,我看到他的战旗正在飞速移动,不过……”

    “不过什么?是不是战旗倒了,他死了。”颜良愤怒地骂道,“这小子自从做了什么匈奴的日逐王,竟然连打仗都不会了。他死了吗?”

    “没有,没有。”田畴沮丧地说道,“匈奴人不多了,好象只有一千多人了,怎么伤亡这么大?”

    “我们遇上弹汗山王庭最精锐的铁骑了,这大概是檀石槐留下的军队。”颜良恨恨地说道,“这一仗打下来,我们亲卫营没有了,老伯和他的一半兵曹营也没有了,郑信的斥候营精锐尽数丧命,现在连匈奴人都折掉一半,估计那个长着黑鸟尾巴的大王也好不了那里。”

    “虎头大人,黑翎王好象出事了。”田畴痛苦地叫起来,“乌丸人发疯了。”

    “战旗可倒了?”

    “没有,战旗还在。”

    “那就没事,顶多挨上几刀。”颜良幸灾乐祸地笑道。

    “将军大人杀上岸了。”田畴欣喜地喊道,“他杀了一个,两个,三个,将军大人抢了一匹马。好,又杀一个……不好,匈奴人也发疯了。”

    “战旗可倒了?”颜良愤怒地骂道,“我要起来,我要去杀死弹汗山的蛮胡。”

    “没有。”田畴看了好长时间,终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战旗没有倒。”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一章 鹿死谁手 第四十节

    下午,落日泉中部。

    弥加和熊霸接到慕容风的军令后,知道落日泉战场形势非常危急。现在大王和落置鞬落罗被汉军困在落日泉,慕容风被汉军阻击在落日泉以西五里处动弹不得。如果大王和落置鞬落罗不能坚守到天黑,那么汉军就能以绝对优势兵力再把慕容风围住。慕容风的大军如果也被汉军吃掉了,鲜卑国就彻底完了。没有慕容风,没有魁头和落置鞬落罗,没有铁骑,鲜卑人还有谁可以和豹子对决?还拿什么和强大的大汉军队抗衡?

    如果自己这两万人马能迅速赶到落日泉,即使不能改变此仗已经大败的结局,但至少可以保证鲜卑人在战场上有足够多的兵力和汉军对垒,可以挡住汉人的攻击,甚至可以突破汉军的阻击杀到落日泉救出大王和落置鞬落罗。双方血战一天,损失惨重,谁都无法一口吃掉对方,这仗再打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慕容风已经重创了豹子,豹子也重创了鲜卑主力,双方的目的都已达到,这一仗在天黑之后也就结束了。这大概就是慕容风连续催促自己,甚至命令自己不惜一切代价速去支援的原因。

    现在无论如何都不能和眼前的这股汉军对峙在这里,要去支援慕容风。弥加和熊霸再不犹豫,断然决定疾驰落日泉。

    “大人带一万五千骑先行驰援落日泉。”熊霸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汉军铁骑,神色坚决地说道,“我带五千人主动向汉军发动攻击,拖住豹子的这支援军,以保证大人的安全。”

    弥加用力拍拍熊霸的肩膀,“你保重,我们落日泉见。”

    熊霸笑笑,缓缓地出了腰间战刀,“落日泉见。”

    号角长鸣,五千名铁骑士卒密集列阵,熊霸高举战刀,沿着军阵策马狂奔,“今日我们誓死决战,绝不后退……”

    “呼……嗬……”

    “呼嗬……呼嗬……”吼声如雷,震天撼地。

    汉军将士望着从远处冲来的鲜卑铁骑,神情惊恐。徐荣先是带着三千人跟在鲜卑人后面一路猛追,接着甘翔和纪惟带着剩下的两千人急速渡河而来。整个大军就五千人,虽然徐荣让他们继续打着张燕、赵云等人的旗号往来奔驰,冒充一万多人的大军欺骗鲜卑人,但汉军将士心里非常不安。如果被鲜卑人发现了,弥加和熊霸带着两万大军一拥而上,大家就完了。结果,鲜卑人真的开始攻击了。

    “吹号……擂鼓……”

    徐荣在阵前纵马巡阵。陈鸣高举战旗,紧随在后。

    大军的右翼是狂风沙、甘翔。两人看到徐荣飞马而来,躬身为礼。

    “两位大人在大军右翼冲杀,要快,要狠。”

    狂风沙、甘翔大声叫道:“谨遵将军之命。”

    徐荣拨转马头,直奔大军左翼。心狐、纪惟策马迎上。

    “两位大人率部在大军左翼攻击鲜卑人,不要手软,给我狠狠地杀。”

    心狐、纪惟高声吼道:“誓死追随大人……”

    徐荣打马飞驰,蓦然他高举长戟,纵声狂呼:“大……汉……无……敌……”

    吼声雄浑,随风飘荡在空旷在原野上,直入汉军将士的心底。陈鸣激动的浑身战栗,虎吼一声,高高举起了手中战旗。

    大汉战旗迎风招展,在空中猎猎作响,气势惊人。

    徐荣紧勒马缰,战马吃痛直立而起,徐荣舞动长戟,纵声再吼,声嘶力竭,“大……汉……天……威……”

    列于前排的汉军将士霎时间热血沸腾,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举矛狂呼:“大……汉……”

    战马飞奔,马上的徐荣神情冷峻,瞪大了一双杀气腾腾的眼晴望着自己的部下,挥戟撞向前排的长矛兵。长戟和长矛相撞,发出了一连串清脆的金铁交鸣声,“举起长矛,举起你们的长矛,大汉无敌,大汉的勇士无敌,鼓起你们的勇气,奋勇杀敌,奋……勇……杀……敌……”

    将士们高昂头颅,用尽全身的力气,放声狂吼:“大……汉……”

    吼声如千百声春雷,由近而远,一声声炸响,响彻天宇。

    战马腾空而起,徐荣高踞马背,挥舞着长戟,在背后大汉战旗的映衬下更显得威风凛凛,“大……汉……”

    五千将士心潮澎湃,战意盎然,心中的恐惧和胆怯在这一声声的吼声里化作了无穷的力量和无畏。

    徐荣一马当先,长戟前指,“杀,杀上去……”

    广袤的原野上,两条气势磅礴的洪流积聚了最大的能量,挟带着满天的风雷,从东西两个方向咆哮而来。

    天地失色,灰蒙蒙的天空突然转暗,阴云密布。

    “轰……”天雷炸响。

    洪流相撞,巨大的撞击声犹如山崩地裂一般,冲天而起的杀声霎时淹没了阵阵雷鸣。

    战马在奔腾,在嘶鸣,在践踏,铁骑士卒在呐喊,在厮杀,在空中和满天的长箭共同飞舞,“杀……”

    徐荣和熊霸都以为自己要迎战的是数倍于己的铁骑大军,他们都在交战的第一时刻激发了各自大军的最大威力,释放出了大军的最大能量。他们都想狠狠地砍伤对方,都想置对方于死地。鲜卑小帅后厘死了,荼嚣死了,梨铧死了,数不清的鲜卑士卒倒在了落日原上。汉军都尉陈鸣死了,纪惟死了,先零族的小王心狐也死了,成片的汉军将士倒在了他乡异土上。

    短短时间内,双方的战马都还没有调头再战,就已经各自付出了数千人的代价。

    徐荣知道这两万人的主力已经离开了,正在飞奔落日泉,自己竭尽全力把他们拖到下午,已经达到了迟滞鲜卑援军的目的。现在自己要做的就是和眼前的鲜卑人决战,不死不休。徐荣猛地调转马头,“重整队列,重整队列……”

    熊霸懊悔不已,恨不得给自己一刀。狡猾的汉人欺骗了自己,让自己迟迟不敢放心驰援落日泉。如果大王死了,鲜卑铁骑大败了,自己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大帅?雄霸调转马头,吼声凄厉,“杀,杀过去,死战,死战……”

    下午,落日泉以西五里,北面战场。

    慕容风的大军和赵云、阎柔、刘豹、庞德等汉军诸部混战在一起,杀声震天。

    慕容风身先士卒,锐不可当,他数次被燕无畏和永晨围住,又数次杀了出去。燕无畏怒不可遏,战刀狂舞,连劈十几人,最后一刀剁开了慕容风的战马马头。慕容风栽倒马下,阙昆带着亲卫骑士卒拼死反扑。燕无畏伤痕累累,战刀折断,被阙昆一脚踢飞。汉卒蜂拥而上,连劈带砍,硬是把燕无畏从枪林箭雨里抢了回来。

    阙昆狠,永晨更狠。这位来自大汉南方山越族的悍将在身后亲卫的支援下,勇猛如虎,一口气砍死了七个鲜卑亲卫急进十几步,然后一刀剁在了慕容风的后背上。慕容风即使有重铠护身,也被这雷霆一刀砍得口喷鲜血,当场昏死过去。永晨死了,他一刀虽然砍伤了慕容风,但自己也被六支长矛刺穿,中了十几支弩箭,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阙昆背着慕容风边打边撤,阎柔和聂啸带着铁骑四处围杀,发誓要砍下慕容风的脑袋。双方将士杀红了眼,一个个就象饿极了的野兽,除了猎物和血腥,什么都不知道了。阎柔被长矛刺伤,鲜血淋漓。聂啸中箭坠马,被几个侍卫死死护住。侍卫们先后战死,但他们就是死了,也用自己的身体护着聂啸。

    裂狂风和柯比熊带着牛头部落的勇士呼啸而来。骆驼和自己手下已经杀到了距离阙昆和慕容风几步远的地方,但裂狂风的人太多了,鲜卑人把汉军杀得步步后退。骆驼死了,他杀死了牛头部落的刀疤,但接着自己就被柯比熊一枪洞穿。

    姜舞杀来了,他指挥铁骑刀枪箭矢齐下,遇人杀人遇马杀马,牛头部落的将士死伤惨重,纷纷倒毙。裂狂风暴怒之下,大发神威,一刀砍死了姜舞的战马。姜舞睚眦欲裂,追着裂狂风一阵猛砍,裂狂风身中数刀,岌岌可危。这时铁果带着三百黑鹰铁骑杀到,姜舞随即遭到鲜卑人的围攻,命在旦夕。赵云和射缨彤从黑鹰铁骑的两侧同时杀来。铁果和裂狂风不敢缠战,掩护阙昆和慕容风迅速后撤。

    鲜卑人并没有因为慕容风的受伤而慌乱,反而更加凶悍,相反汉军因为已经连续苦战几个时辰,从清晨杀到现在,早已人乏马疲,越来越难以支撑了。现在双方人数相差无几,实力旗鼓相当,激战正酣。

    下午,落日泉以西五里,南面战场。

    三千多风云铁骑勇士在恒祭、胡子和雷子的带领下,与段臻、宇文伤的六千铁骑浴血奋战。随着时间的推移,鲜卑人兵力居多的优势渐渐显现出来,风云铁骑越战越少,逐渐被包围了。就在双方杀得难分难解的时候,麴义、杨明和鲜于银带着残存的两千多骑杀了过来,这立即改变了战局,鲜卑人难以支撑,反而被汉军围住了。但双方此时都已经精疲力竭,谁都无法吃掉谁。

    鲜于银和杨明各带人马从侧翼夹攻宇文伤。宇文伤的狼牙大棒所向披靡,无人可敌。杨明一枪刺中他的坐骑,宇文伤随着痛嘶的战马一起摔倒在地。杨明纵马赶来,挺枪就刺,宇文伤怒吼一声,腾空而起,迎头就是一棒,杨明不敌,被连人带枪砸出了十几步开外,当场晕死。杨明的亲卫以为杨明死了,悲愤之下,无不舍生忘死,以命相搏。宇文伤在十几个汉卒的围攻下,夷然不惧,酣呼鏖战。鲜于银眼看着汉卒在宇文伤的大棒下血肉横飞,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气得咬牙切齿,急召数十名亲卫团团围住宇文伤,以强弓劲弩疯狂射击。宇文伤轰然倒地。

    校尉恒祭躺倒在草地上。他的肚子被长矛刺穿了,胸膛又中了一刀,鲜血喷涌,连肠子都流了出来。胡子跪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轻轻喊着他的名宇。恒祭痛苦地闭着眼睛,泪水和着鲜血流下了面颊。他不停地惨叫着,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渐至不可闻。胡子一把抱起他,放声嚎哭,“兄弟,兄弟……”

    “轰……轰……”天雷连续炸响,其中一雷就炸在战场上方,震耳欲聋。陷入激战的双方将士恍若未闻,依旧誓死血战,谁都没有感觉到雷声的震撼。

    落日原上的残酷杀戮仿佛激怒了天神,天色越来越暗了,乌云翻滚,雷声此起彼伏。

    一道耀眼的闪电突然划空而过。

    一面巨大的黑豹战旗突然横空出世。

    “将军大人……将军大人来了……”大汉将士顿时欢声雷动,士气骤然高涨,杀声四起。

    “豹子……豹子来了……”鲜卑人骇然变色,肝胆俱裂。

    李弘领三千多骑狂奔而来。这是落日泉战场上最后剩下的所有人马。李弘杀进了南面战场,和麴义、鲜于银、胡子、雷子围歼负隅顽抗的鲜卑人。

    段臻被李弘一枪挑落马下。李弘神情悲凄,滴血的长枪指着段臻,迟迟下不了手。这是自己当年救下的兄弟,和铁狼一起救下的兄弟。

    胡子飞身而起,举刀就剁。李弘长枪横扫,把怒不可遏的胡子砸了出去,“这是我兄弟,生死兄弟。”

    段臻惨然一笑,缓缓站了起来。他望着李弘,摇摇头,从背后的箭壶里拿出了一支长箭。

    “兄弟,这条命我还给你。”

    段臻大吼一声,一箭刺进了咽喉,鲜血四溅。

    “轰……”天雷炸响。

    李弘抬头望天,举枪长啸,“重整队列,重整队列……杀过去……”

    闪电再现,天地一片炽亮。

    在北方的天地之间突然出现了一人一马,白衣如雪。

    几道闪电同时闪烁,天地更亮。

    潮水一般的铁骑突然从天地之间冲了出来。

    “轰……轰……轰……”一连串的惊雷炸响,风云变色。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一章 鹿死谁手 第四十一节

    黑豹战旗在闪电的映照下耀眼夺目,在战场上纵横飞驰,汉军铁骑士气如虹,攻杀更烈。

    李弘、麴义各领人马从战场左右两翼同时杀入,鲜卑人再遭重击,节节败退。

    就在这时,急促的报警号角声从战场北方传来,跟在李弘身边的雷子凝神细听,顿时脸色大变,“大人,将军大人,从北方杀来一支铁骑,大人……”

    李弘正在酣呼血战,听到雷子的叫声后,扭头狂吼:“吹号,吹号,死战……”

    雷子大声喊道:“大人,这可能是幕容风的援军……”

    “不要管什么援军了,现在几万人缠在一起,就算大帅有援军,也无法利用速度优势攻击我们。”李弘急切地吼道,“要么击败大帅,要么同归于尽,没有退路了,杀。”

    战场上一片混乱,双方将士早已失去各自的阵形,深陷在疯狂的杀戮里,只顾往来冲杀,根本没有求生之念。一阵阵的报警号角不但没有影响到双方将士的士气,反而更让他们疯狂了。这时候无论哪一方援兵赶到,另外一方都无法退出战场,谁退谁就要遭到血腥屠杀。

    号角声、战鼓声、杀伐声汇成惊天霹雳,霎时犹如山崩地裂一般炸响战场。

    慕容风用力推开两个侍从的搀扶,驻刀而立,任由猛烈的狂风捶打着自己的身躯。

    在阴霾的天空下,风雪就象一朵洁白的云彩,纵马疾驰而来。阿古罗来了,在大军即将崩溃的时候,终于赶到了。然而,一切都已经迟了,鲜卑国已经完了,在魁头决定撤到落日泉的时候,鲜卑亡国的命运就已经决定了,再也无法挽回了。

    虽然自己竭尽全力想力挽狂澜,但时运不济,先是弥加和熊霸被汉军拖住无法急速来援,接着魁头死了,落日泉战场上的两万铁骑全军覆没。然后豹子腾出手来,把自己的大军包围了。阿古罗提前来援给了自己最后一线希望,但愤怒的苍天把这最后一线希望无情地剥夺了。

    如今鲜卑人的主力已经尽数丧于此役,鲜卑人的大王也战死沙场,鲜卑国已经走到了亡国的绝境,现在就算阿古罗来了,也不过就是挽救一部分鲜卑勇士的性命。他既无法挽回魁头消逝的生命,也无法挽回数万战死疆场的鲜卑铁骑,更无法挽救轰然倒塌的鲜卑国。

    大王檀石槐打下的万里江山终于二十多年后毁于旦夕之间。

    一滴雨珠猛地砸到了慕容风的脸上,让痛不欲生的慕容风霎时心神碎裂,他仰首望着漆黑的天空,举臂狂嚎,“天啊,你这是惩罚谁……大王,睁开你的眼睛,看看大漠,看看你的族人……”

    “轰……”一声惊天巨雷凌空炸响,天地震颤。

    慕容风张嘴喷出一口鲜血,仰身而倒。

    “阿爸……”风雪凄厉的喊声穿透了风雨和血腥,穿透了慕容风的心。

    丁零人的铁骑在冲锋的号角声里急速狂奔。

    阿古罗抬头看看阴沉沉的天空,忧色重重。

    阿古罗四十多岁,长发披肩,长脸长须,高鼻梁,有一双鹰一样锐利的蓝眼晴。他是居住在红水河和北海一带的丁零族天海部落的首领。这次应慕容风之约,集结了几百个小部落共六千铁骑南下支援。丁零人居住在北方极寒之地,有十几个大部落,几十万人口,数万铁骑。天海部落是靠近鲜卑国的最大一个部落。檀石槐在世的时候数次率军攻打丁零人,虽然也打了不少胜仗,但没能征服丁零人,占据丁零人的土地。后来檀石槐放弃了向北扩张,转而和丁零人结盟,稳定自己的后方,然后南下入侵大汉国。代表檀石槐北上丁零结盟的就是慕容风,敌人随即也就变成了朋友,阿古罗和慕容风还结拜为兄弟。

    鲜卑国这几年入侵大汉国屡战屡败,实力早已不如从前,已经恢复元气的天海部落虽然也有南下狼居胥的想法,但阿古罗畏惧于慕容风的威名,不敢轻易越过红水河。这次大汉国北上攻击大漠,给了阿古罗一个非常好的南下契机。

    慕容风早在汉军出塞收复边郡的时候,就亲自到北海去了一趟。阿古罗当时满口答应,只要慕容风开口,他就尽起大军南下相助。

    “大帅,下雨了。”小帅英珠叫道,“这是一场暴雨,下起来之后我们不但行动不便,也无法看清敌人,而且我们现在逆风而进,一旦加入战场,损失会非常大。”

    阿古罗没有说话,向空中伸出了大手。十几滴雨点立时砸到他的手上,又急又密。

    “大帅,大汉人明显占据优势,鲜卑人已经不行了。”英珠指着前方战场说道,“大汉人看到我们来了,不但没有撤退,反而攻得更猛。这个时候我们冲过去就是苦战。在这种天气里打仗,不是找死吗?”

    “我们不进攻,大汉人反而感到威胁更大。”英珠抹抹脸上的雨水,继续说道,“雨下大了,大汉人撤退的时候根本不用担心会遭到我们的攻击。再加上现在天黑了,他们激战了一天也疲惫不堪,不退也得退。只要大汉人一退,鲜卑人就得救了,大帅也就算对得起慕容风。”

    “为什么没有看到鲜卑大王的大纛?”阿古罗突然问道,“风雪说鲜卑大王被困在落日泉,但我们并没有听到从落日泉方向传来的杀声,难道他已经……”

    英珠神色一喜,兴奋地高声叫道:“他死了,一定死了,鲜卑人就剩下慕容风了。”

    阿古罗冷笑一声,举刀狂吼:“吹号,停止前进,停止前进……”

    狂风肆虐,电闪雷鸣,倾盆大雨滂沱而下,战场瞬间就被大雨和蒙胧的水雾吞噬了。

    丁零人吹响了撤退的号角,正在向战场狂奔的铁骑大军慢慢停下了脚步。

    慕容风在风雪的搀扶下,手驻战刀,站立于战场后方,任由大雨侵袭。间或闪电划空而过,照亮了他那张苍白而刚毅的脸。他的眼晴没有看着战场,而是紧紧地闭着,神情悲凉而冷峻。

    斥候从各处飞奔而来。

    “大人,丁零人停止了攻击,正在向北后撤。”

    “大人,汉人攻击得更猛了,我们抵挡不住。裂狂风小帅恳求大人立即下令大军撤出战场。”

    “大人,黑鹰铁骑已经尽数覆灭,铁果战死,神鹰被汉人射杀。”

    “大人,天蓝部落的铁骑全部战死。小帅巍然阵亡。”

    “大人,裂狂风小帅身受重伤,他再一次恳求大人下令大军撤出战场。”

    慕容风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天黑了,伸手不见五指。雨太大了,密集的雨点砸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晴。

    战马惨嘶一声,轰然倒地。李弘从泥泞里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一枪刺死了纵马撞来的鲜卑士卒。然后飞身跳上战马,声嘶力竭地放声狂叫:“死战,死战……今日生机已绝,战死为止,杀……”

    闪电突现,惨烈的战场蓦然露出狞狰面容,双方士卒酣呼鏖战,血肉横飞,惊心动魄。

    李弘拨转马头,带着一队黑豹义从呼啸杀进,“兄弟们,血战……誓死血战……”

    “咚……咚……”

    战鼓擂响,声震天宇,雷声雨声忽然间都被这威武雄浑的鼓声湮没了,黑夜里只剩下了这惊天动地的鼓声。

    阿古罗和六千铁骑静静地列队于狂风暴雨的黑夜里,听着雷声、鼓声和杀声,一股寒意渐渐涌进了每个人的心灵。

    “这是大汉国的铁骑?”阿古罗敬佩地问道。

    “这是豹子的铁骑。”英珠心有余悸地说道,“如果我们冲进去了,明天我们还有几个人能回家?”

    “鲜卑国的大王死了,慕容风败了,檀石槐的万里江山就在这一战里灰飞烟灭了。”

    “鲜卑国没有了,这大漠会是谁的天下?”英珠抬头看看夜空,吞下一口雨水,突然举手吼道,“这大漠总有一天会是我们的天下。”

    阿古罗微微一笑,举起马鞭指着战场说道:“慕容风这次碰上一个疯子,撤又不能撤,打又打不过,一世英名就这样没了。”接着他对英珠说道,“你亲自去一趟,把慕容风接出来。他这一万多人现在是救不出来了,要么和汉人一起战死,要么投降汉人。如果强行撤退的话,军心尽失,那就是一场屠杀了。”

    “算了吧,你已经派人催了几次了,也算是尽了兄弟的情义。”英珠笑道,“慕容风虽然败了,但他至死也不会丢下自己的兄弟独自逃生的,所以……”

    阿古罗叹了一口气,“那我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弥加出现在慕容风身边。

    “你总算来了。”慕容风猛地睁开眼睛,略显激动地说道,“立即突袭阿古罗,给我杀了他。”

    弥加吃惊地望着慕容风,“你……你说什么?”

    “杀了阿古罗。”慕容风嘴角冒血,一字一句地说道,“杀了阿古罗,我们还有半个大漠。”

    “豹子呢?”弥加指着战场,难以置信地摇头道,“那豹子呢?豹子不杀了?”

    “此一时彼一时。大王死了,鲜卑国已经没有了,我们要想称雄大漠,豹子就不能死。豹子要想活着回大汉,就要给我们半个大漠,而我们只要还有半个大漠,大漠就是我们的。”

    “那阿古罗……”

    “大王檀石槐之仇,我岂能不报?杀了他,我们就可以专心对付豹子。”慕容风说道,“这头豹子今天是杀不死了。你攻击阿古罗后,我们马上撤。豹子看到我们互相打起来了,肯定跑得比兔子还快。”慕容风脸显笑意,轻声骂道,“这个白痴。”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一章 鹿死谁手 第四十二节

    一道耀眼夺目的闪电突然横空而起,霎时照亮了整个黑夜。

    丁零人惊呆了,从黑暗深处,从狂风暴雨里,一支鲜卑铁骑以排山倒海之势铺天盖地地冲了过来。他们是来帮助鲜卑人打仗的,谁知道刚刚到了战场,却立即就成了鲜卑人攻击的对象。丁零人难以置信,他们睁大了眼睛,惊惶失措。

    闪电稍纵即逝,战场再度陷入了无边的黑暗里。丁零人蓦然惊醒,恐惧和愤怒让他们在象大漠上的野狼一样嚎叫起来,“杀,杀死他们……”

    “慕容风,你这个疯子,大漠上的恶狼,丁零人不会放过你的。”阿古罗咬牙切齿,仰天咆哮,“吹号,大军向东北方向急速撤退,急速撤退……”

    黑夜和暴雨帮助了鲜卑人,他们在极短的时间内杀进了丁零人的大军,杀声四起。

    “呼嗬……呼嗬……”

    “杀死阿古罗,杀死阿古罗……”弥加纵声狂呼,“为檀石槐大王报仇,为死去的鲜卑兄弟报仇……”

    随同弥加急速来援的是东部鲜卑一万铁骑和西部鲜卑大帅崇素的五千铁骑,他们并不知道这一仗即将结束,他们在弥加的指挥下直扑战场北方。铁骑将士们以为是突龚汉军,直到杀到近前才发现是丁零人。丁零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战场上没有人知道,但丁零人和鲜卑人仇深似海,既然受命攻击,将士们当然同仇敌忾,奋力鏖战了。

    十四年前,檀石槐率部攻击丁零失败,大军在撤退的时候,于北海附近的雪瀑山遭到阿古罗伏击。鲜卑人死伤惨重,檀石槐身负重伤,大军危在旦夕。这时,负责断后的慕容风和铁根统领黑鹰铁骑杀进重围,重击阿古罗和丁零军队,救出了檀石槐。雪瀑山一战后,鲜卑人损失较大,檀石槐的肚子里也留下了半截箭簇,而这半截箭簇直接导致了檀石槐在四十五岁的时候就结束了其传奇的一生。雪瀑山一战的另外一个严重后果就是大汉国趁机北上远征,大汉国皇帝派遣田晏、夏育、臧旻三将率五万骑北上攻击鲜卑。檀石槐虽然在落日原击败了汉军,但自己的损失也非常大。

    鲜卑人没有征服丁零人,与丁零人的最后一战也以惨败而告终,后来檀石槐虽然主动与丁零人结盟了,但这个耻辱和仇恨却一直深埋在每个鲜卑人的心里。今天有机会报仇,有机会诛杀阿古罗,鲜卑人异常兴奋,一个个舍生忘死,酣呼鏖战,早把汉人忘脑后了。丁零人措手不及,在鲜卑铁骑的猛烈攻击下,溃不成军,狼狈逃窜。

    “吹号,追击,追击,杀死阿古罗,全歼丁零人……”弥加挥动长矛,高声吼叫,“杀上去……”

    鲜卑人在滚滚雷声里,舍命狂追。

    远处突然爆发的战斗,让正在黑夜和暴风雨里激战的汉军将士和鲜卑人茫然不解,人人震骇。

    丁零人及时来援,虽然没有杀入战场,但极大地鼓舞了鲜卑人的士气。鲜卑人知道,只要他们坚持下去,最后倒在这片战场上的一定是汉军铁骑。这个时候汉军如果要撤退,肯定是死路一条,鲜卑人和丁零人的铁骑随后掩杀,多少汉军能平安逃回大漠南方?汉军如果继续杀下去,同样也是死路一条。现在慕容风坚决不同意大军撤出战场,显然是打算全歼汉军,但要想全歼汉军,鲜卑人目前的兵力不够,即使丁零人加入战场也不够,必须要等到弥加大人的援军来临。

    裂狂风心急如焚。如今丁零人突然遭到攻击,是不是汉人的援军先到了?如果汉人的援军先到了,被困在战场上的大军很可能要全军覆没。他再次派人恳求慕容风立即下令撤军。

    李弘无法肯定攻击丁零人的是不是徐荣,他也没有时间去想,他只知道现在是大军唯一的撤退机会。丁零人遭到了攻击,铁骑被缠住了,还有谁敢跟在大军后面穷追猛打?

    李弘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声吼道:“撤,撤出战场,向落日泉靠拢,快……”

    撤退的号角声终于在漆黑夜里响了起来,号角声穿越了暴风雨,回荡在血淋淋的战场上。汉军将士闻号而动,各部互相掩护,缓缓后撤。

    鲜卑人不约而同地欢呼起来,他们不待撤退的号角响起,迅速开始了后退。鲜卑人的撤退号角随即响了起来。

    几里外的战场上,激战正酣,厮杀声伴随着隆隆雷声响彻了黑夜。

    汉军撤到落日泉。

    斥候飞马回禀,鲜卑人正在急速北撤。李弘吃惊地问道:“那边的仗打完了?是不是徐大人发动的突袭?”

    “回禀大人,不是徐大人,是鲜卑人。”

    李弘长吁一口气,接着疑惑地问道:“鲜卑人?是弥加和熊霸?”

    斥候说,天黑,雨大,看不清,也不敢靠的太近,所以不知道,“仗还在打,丁零人在前面逃,鲜卑人在后面追,速度非常快。”

    李弘命令再探。

    “胡子,战场上还有不少重伤的弟兄我们没有带出来,你立即去找他们,把他们全部接出来,要快……”胡子答应一声,领着两千多人冲进了黑夜。

    李弘接着命令赵云、射缨彤、鹿欢洋、百里杨领五千铁骑连夜绕道狼居胥赶到独洛河大营,先把大军南撤之路和飞星谷的牲畜牢牢控制住。李弘告诉赵云,到了独洛河之后,立即急书鲜于辅和张燕,把落日原一战具实相告,同时命令张燕以最快的速度北上接应大军南撤。

    李弘又命令伤势稍轻的麴义带着重伤不起的阎柔、颜良、刘冥、楼麓、燕无畏、张震、杨明、段炫等将领,李溯、射虎、孙风等诸部五千铁骑,以及所有伤兵,数千俘虏,连夜冒着大雨向狼居胥山方向退却。麴义说,将军大人也受了伤,还是将军大人率部先撤吧,我断后。李弘说,我熟悉鲜卑人,更熟悉大帅,还是我留下吧。

    李弘亲自带着风云铁骑、黑豹义从营、鲜于银、姜舞等诸部七千铁骑,刘豹的两千匈奴兵留在落日泉断后。

    余鹏和尹思跪地请罪。丁零人突然从落日原北方出现,汉军的斥候竟然没有发现。这差点让汉军全军覆没。李弘急忙把两人从泥水里拉了起来,“伯翰,仲志,斥候营早在围杀魁头的时候就已经所剩无几了,斥候严重不足和对战场北方疏于防范都是我的错,和你们无关。”

    余鹏和尹思面有愧色,低头不语。

    “你们带着两千人既要搜找伤兵看押俘虏,又要掌控全局,相当不容易。这次我们能和大帅打成平手,你们功劳很大。”李弘拍拍两人的肩膀,安慰道,“有些事是天命,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你们快点走吧。”

    “大人,我们还是暂时留下吧。”余鹏说道,“五里外的战场上还有我们的伤兵,卫大人现在正在带人搜寻。等卫大人回来后,我和仲志带着这些伤兵一起撤。”

    李弘点点头。尹思小声问道:“大人,这一仗鲜卑人虽然被我们打惨了,但他们还有一战之力,丁零人来了,弥加的援军也及时赶到了,但他们为什么在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候放弃攻击我们,反而去攻击丁零人?为什么?难道慕容风疯了?”

    李弘沉默良久,忽然说道:“雨小了。”

    “这场雨下得好,如果没有这场暴雨,我们可能会全军覆没。”余鹏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嘶哑着声音说道,“大人临行前曾说,只要能重创鲜卑主力,为胡族北迁和汉北郡的稳定争取时间,为北疆的屯田和灾民安置争取时间,即使全军覆没也在所不惜。从今天的战局来看,我们如果全军覆没了,鲜卑人也所剩无几了,也就是说,我们北上远征的目的全部达到了,而鲜卑人却完了,大漠将从此成为我大汉国的疆域。慕容风显然不愿意为了赢得这场战斗而输掉整个大漠,输掉整个鲜卑族,所以他迫不及待的要撤退,要保存鲜卑的实力,力图将来东山再起。”

    “有弥加的援军和丁零人的帮助,慕容风可以随时击败我们,然后他再从容撤出战场。”尹思问道,“他为什么突然要攻打丁零人?这对他保存实力和东山再起有什么好处?慕容风现在实力大损,如果他想称雄大漠,他应该和丁零人结盟以便得到丁零人的帮助和支持。”

    余鹏笑了起来,“仲志,你这话如果当着老师的面说出来,老师会生气的。檀石槐屡次攻打丁零,为什么?他除了想拓展疆域以外,主要还是想阻止丁零人南下和自己的族人争夺草场。丁零人居于漠北极寒之地,生活贫困,他们南下的目的和鲜卑人攻打我大汉的目的是一样的。鲜卑人和我们打得两败俱伤实力大损之后,丁零人会干什么?当然是趁机南下攻打鲜卑人。报仇也好,南下抢夺草场也好,称雄大漠也好,总之丁零人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这么说,丁零人是被慕容风骗来的。”尹思恍然说道,“今天这一仗不论是个什么结局,也不管丁零人是否参战,最后他们都要被幕容风杀了。慕容风要彻底铲除隐患,以稳定自己的后方。丁零人是来送死的。”

    “今年鲜卑的形势非常不好,如果丁零人帮助鲜卑人打赢了这一仗,丁零人得到的好处肯定非常多,所以鲜卑人不愁他们不上当。”李弘摇头道,“鲜卑人杀丁零人,不仅仅是为了避免丁零人将来带给他们的麻烦,更重要的是为了现在。现在鲜卑人如果打输了,他们可以趁机击败丁零人的铁骑,横扫红水河和北海一带的丁零部落,掳掠丁零人的牲畜和财产,这样鲜卑人就可以在北海一带顺利支撑到明年春天。”

    余鹏和尹思连连点头,“大人言之有理。”

    “大帅虽然故意放弃飞星谷的牲蓄以诱使我们分兵攻击,但他无法知道此仗是输是赢,所以他要给自己的大军留一条后路,这后路就是北海丁零部落的牲畜。”李弘说道,“现在看来大帅成功了,他马上就要到北海了。大帅唯一失算的就是魁头的突然北撤,魁头北撤造成鲜卑大军的北撤之路完全被我切断,迫使他不得不仓促和我决战。这一仗打下来,虽然他损失很大,但我们损失也不小,这大漠上的仗将来还有得打啊。”

    三人想到慕容风的厉害,不禁面面相觑,忧色重重。

    半夜时分,大雨渐止。

    胡子回来了,随同而来的竟然还有徐荣、狂风沙、甘翔和两千多铁骑。李弘和诸将大喜,纷纷上前迎接。

    “子烈,伤得重吗?”李弘望着徐荣肩上尚在渗血的伤口,关心地问道,“其他人呢?还在独洛河?”

    徐荣脸色一黯,“阵亡了。陈鸣、纪惟、心狐,还有两千多将士,都阵亡了。”徐荣随即把情况简要说了一下,“下雨后,熊霸立即带人撤了,我一路尾随而来。这边情况怎么样?”

    李弘苦笑道:“我们虽然重创了鲜卑人,但麻烦也更大了。”

    落日原东北方向,白头山。

    丁零人被团团包围在这座距离落日泉六十里的小山上。

    昨天夜里,从落日泉战场上逃出来的诸部士卒陆续回到军中,其中竟然还有邪归逆和步度更。魁头被杀后,这两人在亲卫的掩护下,跳到湖里躲在了浮尸下面,直到天黑下雨才趁着夜色逃了出来。弥加是两人的舅舅,他们直接逃到了弥加的军中。

    西部鲜卑大帅崇素要求慕容风放回落罗婴,他拍着胸脯说,我保证落罗婴不会闹事,不会给大人添麻烦。现在落置鞬落罗已经阵亡,落罗婴自动继承为西部鲜卑大人,慕容风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羁押一个部落大人。落罗婴一言不发,带着自己剩下的两千多人马回到了西部鲜卑的大营。

    熊霸也回来了。他受了重伤,五千铁骑折掉了三成,狼狈不堪。

    落日原一战后,中部鲜卑大人慕容风还剩下一万两千多人,西部鲜卑还剩下七千多人,东部鲜卑大人弥加的军队损失最小,还有九千多骑。这是鲜卑人目前所有的力量了。

    清晨,慕容风召集各部首领议事,他直接说明了击杀阿古罗和丁零铁骑的用意。杀了阿古罗和天海部落的精锐铁骑,红水河和北海一带的丁零诸部就没有什么实力了,大军可以横扫漠北,掳掠天海部落的族众、牲畜和其他所有财产,这样一来,我们不但可以安安稳稳地过冬,还彻底铲除了鲜卑人的后患。

    慕容风说,大家再坚持一下,今年我们在北海过冬,明年我们再伺机反攻。豹子这次被我们打得伤痕累累,铁骑折损过半,实力巨减,大汉国的朝廷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肯定会趁机削弱他的权势。大汉国北疆的形势我已经对大家说过很多遍了,只要豹子和他的铁骑无法对朝廷形成威胁,北疆就要大乱。我们耐心等一段时间,大漠迟早都还是我们的天下。

    这时,落罗婴说话了,“大王已经在落日泉阵亡,鲜卑不可一日无主,我西部鲜卑诸部愿意拥戴邪归逆为新大王。”

    慕容风神色一冷,惨白的脸上显出一丝杀气。

    弥加犹豫了一下,他看看慕容风,慢吞吞地说道:“大汉国皇帝拥立骞曼为王,正在大漠上以骞曼的名义四处招抚诸部,如果我们不立即推举新大王,恐怕大漠诸部会……”

    慕容风冷哼一声,杀气凌厉的眼神逐一扫过帐中诸部首领。众人心寒,低头不敢对视。邪归逆咬咬牙,猛然抬头说道:“我是檀石槐的子孙……”

    慕容风狠狠地盯着他,眼神犹如利剑一般肃杀。邪归逆心神震骇,后面的话竟然再也不敢说出来。

    “落日原一战后,檀石槐大王打下的万里江山已经灰飞烟灭了。”慕容风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你想做鲜卑大王,那你就把这万里江山打回来。”

    大帐内寂静无声。

    “你想做大王?”落罗婴猛地站起来,拔刀大喝,“那你问问我这把刀答应不答应?”

    阙昆和柯比熊一跃而起,拔刀立于慕容风身旁。

    “大王是怎么死的?我阿爸是怎么死的?”落罗婴刀指慕容风,睚眦欲裂,“都是你害死的,是你害死的。落日泉距离战场只有五里路,两万五千大军竟然迟迟杀不过去,你以为我们都是傻子?都是白痴?你慕容风想做鲜卑大王,做梦去吧。”

    落罗婴破口大骂。慕容风挥挥手,候在大帐外的侍卫一拥而入,把落罗婴拖出去一阵猛打,惨叫声顿时不绝于耳。落罗婴的亲卫刚想冲上来救人但随即就被阙昆带人围住了。

    崇素跪地苦苦哀求。

    “各自回营,立即攻击。”

    中午,落日泉。

    李弘在睡梦中被庞德叫醒了。

    “大人,刚才斥候抓了一个叫阙昆的鲜卑人,他说你是他的豹子大叔,他要见你,说有十万火急的事。”

    李弘愣了一下,突然翻身爬起来,急声问道:“人呢?人在哪?”

    “在大帐外面。”

    李弘飞一般跑了出去。阙昆浑身浴血,血糊糊的脑壳上还有一条利箭划出的血漕。

    “豹子大叔,我们被丁零人围住了,大帅身中数箭,已经不行了……”

    李弘如遭雷击,浑身战栗,怒声咆哮道:“人呢?你们的人呢?”

    “背叛了,他们都背叛了大帅,弥加、邪归逆、落罗婴、崇素,他们都背叛了大帅……”

    背叛,又是背叛。

    “大人,不要犹豫,立即出兵……”徐荣站在李弘背后,坚决说道,“救下慕容风,大漠就是我们的。”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一章 鹿死谁手 第四十三节

    “豹子大叔……”阙昆挣脱搀扶他的两个卫士,抱住李弘的大腿号啕大哭,“豹子大叔,你快救救大帅,还有风雪姐姐,我求求你了。”

    李弘睚眦欲裂,举臂狂呼:“吹号,各部集结,立即集结……”

    阙昆大喜,又哭又拜,胡说一气。李弘狠狠地踢了他一脚,大声叫道:“给我站起来,哭什么?大帅到底怎样?谁射的箭?”

    阙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边抹着脸上的泪水,一边咬牙说道:“大帅胸前中了三箭,估计是不行了。当时落罗婴和阿古罗突然出现在我们后面,满天长箭,根本没法躲。我和风雪姐姐……”

    “风雪怎么样?”李弘打断他的话,焦虑不安地问道。

    “姐姐没事,就是情绪不好,很绝望……”阙昆摇头苦笑道,“我们互相打,兄弟之间生死相搏,我杀你,你杀我,接着大帅突然打阿古罗叔叔,再接着阿古罗叔叔又和落罗婴突袭我们,现在甚至连弥加叔叔都背叛了大帅……”

    “你怎么知道弥加背叛了大帅?”

    “我冲出重围的时候,看到邪归逆和步度更正急速杀来,阙机和槐头也正在指挥大军包抄我们的两翼。”阙昆愤怒地说道,“今天早上落罗婴要拥戴邪归逆为大王,大帅拒绝了,还把落罗婴痛打了一顿。于是他们怀恨在心,串通了阿古罗叔叔,联手背叛了大帅。”

    “背叛大帅的人会死得很惨。”李弘冷笑道。

    号角长鸣。正在落日泉南面草地上休息的汉军将士听到集结的号声,纷纷上马,转眼之间就完成了集结。为了防备突发情况,大军以桶形结阵,将士们没有扎营,就睡在自己的马下。

    余鹏望着怒不可遏的李弘,欲言又止。他四下看看,然后走到徐荣身边低声说了几句,徐荣摇摇头,对站在附近的胡子招了招手。

    “卫大人,这个阙昆和大人是什么关系?”余鹏低声问道。

    “当年大人回大汉时,在途中救下了虎部落柯最和长鹿部落阙居的家人,这个阙昆就是其中之一,他是阙居之子。”胡子小声说道,“为了这件事,中西两部鲜卑同时以黑木令缉杀大人。”接着他非常神秘地压低嗓门说道,“当年我也带人追杀过大人,还在濡水河里打捞过好几天,结果……”他十分遗憾地摇摇头,“那可是一笔巨财啊。”

    徐荣嘴角掀起一丝笑意,余鹏瞪了他一眼,说道:“这么说,阙昆应该不会欺骗大人了?”

    胡子面色一紧,担心地说道:“这个……也许……”

    “鲜卑人已经走到穷途末路,各部落首领考虑的是自己的生存,而慕容风考虑的是鲜卑族的生存,所以他们之间肯定要发生激烈的冲突,大乱也是必然。”徐荣不急不慢地说道,“落日原一仗打成这个样子,慕容风哪里还有余力伏击我们?伏击我们,他除了损兵折将还能得到什么?难道他还能夺回飞星谷的牲畜?他现在最重要的是生存,是保住剩下的鲜卑铁骑。所以他要杀了丁零人,在北海过冬。但现在这样一乱,丁零人是杀不死了,北海也去不成了,慕容风还有什么脱困之计?”

    突然他指着阙昆问道:“是谁让你来的?”

    阙昆不假思索地大声说道:“是我自己。豹子大叔不会丢下大帅,更不会丢下姐姐。”

    白头山。

    东部鲜卑大人弥加接到了一个让他绝望的消息。西部鲜卑大人落罗婴没有依约攻击白头山,而是和阿古罗结盟,与丁零人联手突袭慕容风。慕容风措手不及,中箭受伤,两千中军铁骑也遭到了血腥屠杀。此时裂狂风和熊霸已经率军攻上白头山,闻讯后正在急速回援。

    弥加大惊失色,立即命令大军放弃攻山,先把叛乱解决了。邪归逆和步度更同时劝阻。

    步度更说,慕容风狼子野心,想自己做鲜卑大王,这种人留不得,还是让阿古罗和落罗婴把他杀了好。慕容风死了,裂狂风和熊霸岂肯放过他们?等他们双方杀得两败俱伤的时候,我们再出兵把他们统统杀了,这样中西两部鲜卑和丁零人的天海部落就都是我们的。我们实力大增,在北海度过冬天后,明年我们就可以南下收复大漠。

    弥加气得火冒三丈,劈手抽了他一鞭子,“檀石槐大王怎会有你们这样的子孙?如果慕容风和中西两部鲜卑的铁骑全部死了,鲜卑族还能在大漠上生存吗?弹汗山王骑已经尽数战死,你们没有军队,怎么做这个大王?我问过慕容风了,击败阿古罗后,红水河和北海一带的天海部落就是你们的族众。你们有了部族,有了军队,有了实力,邪归逆就可以名正言顺做鲜卑大王了。慕容风为你们的事殚精竭虑,可你们不但不感激他,反而恩将仇报要杀他。你们两个蠢货,我恨不得剥了你们的皮,大王檀石槐的脸都给你们丢尽了。”

    邪归逆和步度更幡然醒悟,两人又惊又愧,无地自容。弥加越想越有气,一人又给了一鞭子,“都给我滚,给我带人杀上去。现在北海是去不成了,你们要想在大漠立足,就给我把落罗婴和崇素杀了,这样你们还可以占据西部鲜卑的领地。快啊,快滚……”

    弥加命令东部鲜卑大帅阙机和槐头各领大军从两翼包抄上去,务必要杀了落罗婴。

    阿古罗看到邪归逆和步度更率军杀到,调头就跑,这时英珠也带着留守白头山的一千多铁骑冲了下来。两人合兵一处,撕开了阙机和槐头的合围,亡命逃遁。

    落罗婴被步度更杀了,崇素也被乱箭射死。西部鲜卑剩下的五千多铁骑缴械投降。

    弥加、邪归逆、步度更、熊霸、裂狂风、阙机、槐头、柯比熊、风雪等人围在慕容风身边,神情悲凄。

    慕容风面无血色,静静地躺着,插在胸口上的三支长箭随着慕容风的呼吸轻轻地颤抖着,鲜血早已染红了衣甲。风雪握住慕容风干瘦的手,泪如雨下。

    慕容风缓缓睁开眼睛,吃力地向弥加伸出了手。弥加一把握住,低声说道:“落罗婴放走了阿古罗,北海去不了了。现在我们进退无路,食物断绝,大军已经隔入绝境。”

    “我要走了,我终于可以走了。”

    “大帅……”众人齐声悲呼,痛不欲生。

    “疯子,你走了,也要给我们一条生路啊。”弥加眼眶微红,哽咽说道,“疯子,大王檀石槐和我们辛辛苦苦打下的万里江山,不能就这么毁了。大王死的时候,你是怎么发誓的?你答应大王,你要替他守住大漠,守住鲜卑国。你说过,我们还有半个大漠,还有希望。”

    “我们还有希望……”慕容风缓缓说道,“汉人在大漠南部建汉北郡,北迁匈奴等四族部落,看上去是占据了大漠,把自己本来的边郡变成了内郡,减少了大汉国边疆的战乱,稳定了大汉国的北疆,有助于大汉国迅速恢复和增加国力,但他们也同样留下了一个非常大的隐患,那就是汉北郡的四族诸部。大漠上只有我们一个鲜卑族时,战火都没有停止过,何况现在有四族数万部落?等汉北郡稳定一段时间后,各部落实力增长,矛盾激化,战乱是必然的。大漠诸族一乱,人口最多的鲜卑族必定会渐渐抱成一团一致对外,到那时,我们鲜卑人就可以再次称雄大漠了。”

    “汉人无法长时间待在大漠里,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水土不服,塞外贫瘠,更重要的是大汉国无法支撑一支庞大的塞外大军。要想控制大漠这片万里疆域,没有几十万驻军不行,但大汉国没有这样的国力。过去大秦国的时候,蒙恬将军曾经在塞外驻军三十万,而大汉国最伟大的武皇帝曾经在边境驻军六十万,但他们都没能坚持多长时间,因为他们无力支撑这么庞大的军资。所以大秦国的皇帝在边塞修筑长城,大汉国的皇帝在边塞加固修葺长城。他们不是不想占据大漠,而是他们无力永久占据大漠。今天的汉人和他们的先辈一样,虽然暂时占据了大漠,但他们很快就会离开。”

    “今天的汉人大量北迁各族族众,是想利用大漠诸族之间的仇恨和矛盾来达到牵制、弹压诸族,平衡诸族实力的目的,以便于他们长久占据大漠。但随着时间的延续,人口的繁衍,牲畜的增多,财富的增加,诸族权势的膨胀,汉人的逐渐离去,生存和领地的矛盾将会骤然喷发。这个时候就是鲜卑人扩张实力和领土的最好机会,我们要想尽一切办法获得大汉人的信任和支持。我们可以帮助大汉人平叛,我们甚至可以帮助大汉人治理和稳定大漠,只要我们能增加实力,消灭对手,控制大漠,我们就不要吝啬自己的武力。等到大漠上我们鲜卑一族势力最大,而大汉国国力不济之时,我们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重新雄霸大漠。”

    “我们为什么要南下入侵?因为汉人最贫瘠的边郡都比我们富裕。今天的汉人把边郡变成了内郡,北迁数百万灾民屯田放牧,如果北疆十年没有战祸,这些地方的富裕将是我们不敢想象的事。汉人的北疆郡县富裕了,对大漠诸族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们只要假装忠诚于汉人,我们就可以得到数不尽的财物。即使雪灾之年牲畜死绝,我们也不要担心自己的生存问题,汉人会为了大漠的稳定而帮助我们迅速恢复元气。等到我们重新雄霸了大漠,大军一泻而下,我们就有了水草丰茂的土地,有了数百万的人口,有了取之不尽的财富。那时,大军还可以越过长城,威胁大汉国的腹地,占据大汉国的整个北疆。”

    “豹子的事你们不要担心。他失去了过去的记忆,他只记得自己是从大漠走出去的,他不会赶尽杀绝。今天的大漠是豹子打下来的,今天的北疆是豹子的天下,大汉国现在没有人可以和豹子抗衡,即使是大汉国的皇帝要铲除豹子,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准备。只有大汉国强大了,豹子才会倒下去。在豹子倒下去之前,我们需要豹子站在北疆。我们是被豹子打败的,要想站起来,必须要得到豹子的庇护和帮助。在我们没有足够强大之前,不能让豹子倒下去。这一点,你们务必要铭记在心。”

    慕容风说得太多,精力耗尽,奄奄一息。

    “邪归逆、步度更,在鲜卑没有强大之前,这个大王的位子只会给你们带来灾祸。所以,你们到了西部鲜卑之后,要忍耐,一定要忍耐。”

    邪归逆和步度更眼含泪花,跪拜领受。

    “你兄弟和睦,齐心协力,鲜卑大业终有再兴的一天。你父亲槐纵和和连之间的仇怨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你兄弟切切不要重蹈覆辙。”

    慕容风看向熊霸和裂狂风。

    “慕容部落里的后人都是一帮平庸之材,不堪大用。我死之后,中部鲜卑大人就是柯比熊。你们要帮助他,记住,一定要帮助他。”

    熊霸和裂狂风流泪答应。柯比熊跪拜在地,痛哭失声。

    慕容风望着风雪,脸上显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小雪,阿爸唯一能为你做的,就是让你高兴,让你一辈子都高高兴兴地活着。”

    “阿爸……”风雪抱着慕容风的手,撕心裂肺一般痛哭起来。

    “小雪,小雪……告诉豹子,将来有时间,到驹屯去看看我,看看铁狼,看看公孙虎……”

    慕容风含笑而逝。

    血色的火雕战旗缓缓降下,鲜卑人跪倒原野,哭声四起。

    大帐内诸部首领无不凄然泪下。

    弥加轻轻放下慕容风的手,拔下了他胸口上的三支长箭,“兄弟,你走好……”

    斥候飞一般冲进大帐,跪倒痛哭:“大人,汉军杀来了,汉军杀来了,大人,你救救我们……”

    诸部首领骇然心惊。

    “你说什么?豹子又来了?距离白头山多远?”

    “大人,还有二十里。”斥候绝望地说道,“豹子亲自带了一万铁骑正飞速杀来。”

    诸部首领齐齐望着弥加。慕容风死后,当年最早追随檀石槐征战天下的一帮大将就剩下弥加了,而鲜卑诸部也就剩下弥加这一个资历最老的首领了。弥加回头看看已经魂归天府的慕容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疯子,你至死都不说今日脱困之计,是不是当真只有投降一条路?”

    “不能投降,投降了我们几个人可以活下来?这两万三千大军还能剩下多少?”邪归逆大声叫道,“拼了,和豹子拼了。”

    “大帅必有安排。”阙机不满地瞪了邪归逆一眼,“我们再想想,大帅刚才说了许多,肯定有迫使汉人和我们议和之策。”

    “大帅说了,我们还能有半个大漠,也就是说我们东中西三部鲜卑还能占有整个大漠北部。”熊霸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悲声说道,“如果投降了,我们受制于汉人,实力巨减,十年内不可能恢复元气,更不会有军队帮助豹子打仗,所以大帅留下的脱困之计肯定是议和,而不是投降。”

    “是不是她……”步度更突然指着趴在慕容风身上号啕痛哭的风雪,疑惑地问道,“大帅刚才说的意思很明显,他要把风雪送给豹子,难道……”

    “这不可能。”裂狂风断然否定道,“当年豹子救风雪,原因很多,不仅仅是因为豹子喜欢风雪,更因为大帅根本就不想把风雪嫁给和连。现在豹子是大汉国的车骑大将军,他已经不是当年的卢龙塞军候了,他即使把风雪要走,也绝不会为了风雪而放弃逼迫我们投降的机会。”

    诸部首领一筹莫展。

    “豹子是大帅喊来的。”一直沉默不语的柯比熊忽然说道,“大帅中箭后,立即命令阙昆去向豹子求援。大帅这么做必有深意。”

    众人惊愣。

    “要议和,首先就不能让汉人知道我们没有吃的了。其次就是要让汉人知道我们决不投降。”柯比熊尚带着稚气的脸上闪过一丝红晕,他挥舞着手臂说道,“摆下决战之势,誓死奋战。”

    汉军推进到白头山下,鲜卑人列阵相候。

    阙昆远远看到鲜卑人的大纛已经撤下,顿时放声大哭,纵马冲进了鲜卑人的大营。

    李弘呆呆地望着光秃秃的旗杆,泪水悄然而落。他想去看看大帅,想去见见大帅的最后一面,但他现在是大汉国的车骑大将军,是鲜卑人的敌人,他无法再进一步。

    徐荣长叹一声,黯然不语。

    汉军里鲜卑籍将领暗自垂泪,弧鼎早已泪流满面。汉籍将领虽然暗暗窃喜,但想到叱咤大漠的慕容风就此灰飞烟灭,也不禁黯然神伤。

    李弘痛苦不堪,挥手说道:“后退十里扎营。”

    第二天上午,东部鲜卑大帅素利带着几十个亲卫冲进了大营。

    “大帅,大帅,你怎么会死啊……”

    素利捶胸顿足,高声哭喊,“大帅,飞星谷的牲畜都死了,汉人马上就要走了,大帅,你怎么这个时候死了,你怎么会死啊……”

    弥加和众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弥加一脚踢在素利的屁股上,惊喜地问道:“胖子,怎么回事?飞星谷的牲畜怎么会死?”

    “山洪爆发,山洪爆发。”素利瞪大双眼,脸上的肥肉不停地颤抖着,心有余悸地说道,“雨下得太大,卢朐河决堤了,大水直接冲进了飞星谷,还有山,飞星谷四周的山都被洪水冲垮了。飞星谷里的牲畜一部分给大水冲走了,一部分给滑落的山体掩埋了,还有一部分给洪水淹死了。飞星谷里的人都死光了,就剩下我们这几十个了。”

    众人震骇。

    “你们怎么逃过劫难的?”阙机目瞪口呆地问道。

    “汉人把我们关在山上一个岩洞里。”素利说道,“豹子说不杀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死掉。”

    弥加和众人拜倒在慕容风的遗体前。弥加流着眼泪,痛苦地说道:“兄弟,我带你回家了。”

    熊霸走进了汉军大营。

    徐荣和他两手相握,两人感觉就象在做梦一样。前天下午,两人还在落日原上以命搏命,今天,两人竟然站在一起商谈议和之事。

    “大人的伤怎么样?”熊霸问道。

    徐荣摇头苦笑,“你我不死,就是朋友,坐吧。”

    给两人充当翻译的是雷子。熊霸显然做了充分的准备,他说的非常快。鲜卑人的东中西三部大人愿意为大汉国的藩属,承担所有藩属国的义务,愿意和大汉国世代友好。

    徐荣问道:“金雪原的鲜卑王庭你们不承认?”

    熊霸摇摇头,“我们只给大汉国皇帝进贡。王庭是王庭,东中西三部是三部,没有关系。”

    “那你们东中西鲜卑三部是不是结盟了?”

    “不是。”熊霸说道,“今天我代表三部大人来谈,如果将军大人同意,从明天开始,三部大人将依次和大人商谈藩属一事。”他看看徐荣,微微笑道,“这不是大汉国最愿意看到的结局吗?现在鲜卑国没有了,大漠南部是大汉国的疆域,大漠北部是三个鲜卑藩属,大汉国皇帝应该心满意足了。”

    徐荣和他商谈了一下细节,然后说自己要去禀报车骑大将军,请熊霸稍等片刻。

    熊霸笑道:“前天的暴雨很大,许多地方都爆发了山洪,我听说飞星谷也遭到了山洪的肆虐。”

    徐荣笑而不语,转身走了。

    李弘、徐荣、鲜于银、姜舞、庞德等人坐在一起商议熊霸提出的条件。

    昨天夜里李弘就接到了消息,知道飞星谷的几十万牲畜被山洪洗劫一空,这个消息让李弘非常震惊。

    徐荣说,现在飞星谷的牲畜没了,大军无法长期待在落日原和鲜卑人对峙。而且这个消息一旦让鲜卑人知道,他们就更不会投降了。目前独洛河大营的粮草牲畜储量足够大军用上十天,但问题是天气越来越冷了,一旦下雪,粮草就很难运到这里,所以大军最好还是尽早撤回大漠南部。

    徐荣对李弘说道:“熊霸刚才提到了飞星谷的山洪,估计胖子素利已经逃回去了。”

    李弘笑笑,说道:“如果不是飞星谷的牲畜都死了,熊霸怎么敢来?”

    姜舞摇头道,这场雨帮助我们击败了鲜卑人,但也同样让我们止步于落日原。我们没有牲畜,就无法过冬,迟早都要退回去,而鲜卑人现在即使断粮了,他们还可以杀马度日。如果拖到下雪,事情可能有变化。依我看,鲜卑人的条件可以接受。他们还有两万多人。三个鲜卑部一分,各部还不到一万铁骑,对汉北郡无法形成威胁。

    鲜于银说,鲜卑人这次损失惨重,虽然说他们士气低落,但真要打起来,我们很难把他们一口吃掉。而且我们即使把他们全歼了,我们自己的铁骑也所剩无几,这对北疆的稳定非常不利。另外,我们也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打一仗,现在不管是兵力体力还是粮草辎重,都无法保证我们能在十天内继续攻击鲜卑人。还有,我们即使想打,但鲜卑人未必给我们这个机会。鲜卑人只要往东北方向一退再退,我们最后在粮草不济的情况下,还是要撤军。所以,我也同意和鲜卑人议和。

    李弘指着庞德说道:“令明,你也说说。”

    庞德说,没有足够的牲蓄,我们无法坚持到下雪。现在天气赶来越冷,估计下雪也快了。初冬了还打雷下暴雨,今年的年成肯定不好,说不定冬天有雪灾。如果第二批粮草辎重送到之后我们就回去的话,留给我们的时间就不多了。我们要把伤兵运回去,要把十二年前战死在落日原上的汉军遗骸找到,还要掩埋落日原上的尸骨,防止爆发瘟疫。落日原上的狼再多,他们短时间也吃不掉这么多的人畜尸体,一旦爆发瘟疫,有可能祸害汉北郡。

    庞德拱手说道:“大人,议和吧。大人已经建下了万世功勋,实在没有必要因为赶尽杀绝而功亏一篑。”

    李弘站起来对四人躬身说道:“谢谢子烈、伯俊、子风,还有令明,我早就不想打了,可我担心你们反对啊。议和吧。”

    李弘急书鲜于辅,把自己和鲜卑三部议和的事告诉了他,命令他立即督运粮草北上独洛河,并请他延迟向朝廷报捷的时间,继续催要粮饷,越多越好。

    为了节约粮草,李弘再次急书张燕,命令他不要北上了,大军立即撤回吹寒原。

    李弘命令麴义直接带着伤兵南下返回金雪原,命令赵云到达独洛河大营后,立即渡河寻找十二年前阵亡汉军的遗骸。

    第三天,熊霸和西部鲜卑大人邪归逆,东部鲜卑大人弥加赶到了汉军大营。李弘和他们问候了几句之后,立即带着庞德、弧鼎、弃沉和一百名黑豹义从疾驰鲜卑大营。

    李弘站在慕容风的遗体前悲痛不已。六年了,整整六年,自从在火云原上拜别大帅后,自己整整六年没有看见大帅了。然而再见之日,竟然是人鬼殊途,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李弘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泪如泉涌。

    庞德、弧鼎、弃沉,还有随同而来的百名黑豹义从,都跟在李弘后面磕首拜别。

    走出大帐,李弘问道:“你们打算把大帅葬在什么地方?”

    “大帅临走前说,将来大人有时间,到驹屯去看看他,看看铁狼和公孙虎。”裂狂风眼眶微红,神色悲凄地说道,“大帅要葬到驹屯,要和我阿爸,和铁狼他们待在一起。”

    李弘心如刀绞,低声说道:“我会去的。”他嘴里说着,眼泪已经止不住流了下来。

    裂狂风、柯比熊和阙昆三人陪着李弘慢慢走进了附近的一个军帐。柯比熊请李弘坐到皮褥上,恭敬地说道:“豹子大叔,你歇一下。”

    李弘点点头,一边坐下,一边问道:“你现在是中部鲜卑大人了,是不是要重建虎部落?”

    柯比熊说道:“我现在没有战功,也没有财产,没有能力重建虎部落。等我有了像豹子大叔一样的赫赫战功,有了成片的草场和牛羊,我就重建虎部落。”

    李弘看了他一眼,用力拍拍他的肩膀,“好,如果有战打,我就带你一起去,我要让柯比熊的名字震撼大漠。”

    裂狂风立即说道:“柯比熊,赶快谢谢将军大人,有将军大人相助,将来你就是大漠上飞得最高的雄鹰。”

    柯比熊跪拜磕谢。

    “把风雪给我。”李弘望着柯比熊,一字一句地说道,“明天你去大营议和的时候,把风雪给我。”

    柯比熊犹豫了一下,说道:“风雪姐姐说,她要去扶余国,她说是你杀了大帅……”

    李弘转目看向裂狂风。裂狂风摇摇头,苦笑,“人死得太多了,她快崩溃了,还是让她先回谈月谷吧。”

    李弘脸色一冷,猛地站了起来,“我现在就带她走。”

    十月下,汉军陆续撤离落日原,落日原大战结束。

    此战汉军五万铁骑参战,阵亡两万两千骑,轻重伤者七千多我,校尉田重、郑信、恒祭、渊隐、李青、燕赵、永晨,陈鸣、纪惟,都尉砍刀、檀奴,胡族小王心狐、骆驼等十三位统军将领阵亡,军司马、军候三十多人阵亡,麴义、阎柔、颜良等十几位统军将领受伤。

    鲜卑国近七万铁骑参战,三万一千铁骑倒在了落日原上,三千多骑死在了白头山下,轻重伤者六千多人,被汉军俘虏五千多人。鲜卑大王魁头战死,慕容风、落置鞬落罗两位鲜卑部落大人战死,虹覆、潍徒然、乌豹、段臻等十几个大小帅战死,千长、百长战死七十多人。

    此战过后,鲜卑没落,大汉国雄踞大漠。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二章 日蚀苍黄 第一节

    大汉国永汉元年十一月。

    十一月初,燕然山。

    大漠上的天气越来越凉。

    汉军将士慢慢地行走在广袤的原野上,欣赏着大漠上迷人的风光,如醉如痴。

    湛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枯黄的草地,红彤彤的山林,清澈碧蓝的湖泊,间或还有一些墨绿色的山峦点缀其中,那种雄浑而苍凉的美丽,震撼着每一个人的心灵。

    李弘骑在雪白的汗血宝马上,驻马立于火红色的山林之前,望着远处白雪皑皑的山顶,心旷神怡。赵云、鲜于银、庞德、姜舞、刘豹等诸将散列四周,一个个凝神屏气,陶醉在这片如诗如画的风景里。

    “北上的时候,老伯拉着我站在这里,给我介绍这里的美景……”李弘回过头来看看诸将,伤感地说道,“那时,我一心想着打仗的事,对老伯敷衍了事,我甚至还催着他快点赶路。我想等仗打完了,我再陪他站在这里,安安心心地听他说说过去的事,看看这片壮丽的大漠……”

    李弘心里一痛,没有说下去。诸将想起埋葬在落日原上的数万弟兄,黯然无语。

    “老伯曾对我说,死哪葬哪,但他是大汉人,我们不能把他丢在这里。”李弘低声叹道,“过两年,我们再来一次落日原,把老伯和守言他们的尸骨运回去。落叶归根,落叶归根……”

    “大人,这片大漠现在是你的天下,大人随时可以把田大人和其他将士的遗骸从落日原迁回去。”刘豹小声劝慰,“田大人和数万将士为大汉国雄霸大漠建下了万世功勋,虽然今日马革裹尸,但此生已经了无遗憾。大人还是不要太伤心了。”

    李弘落寞一笑,抬头看看湛蓝的天空。大漠上的蓝天高远而深邃,让人心为之醉。李弘悲伤的心境豁然开朗,他仰首向天,蓦然放声狂啸,“大……汉……天……威……”

    “天……威……”高昂的啸声直冲云霄,回荡于大漠之上,回应在群山之间,壮怀激烈。

    一队黑豹义从高举着黑豹战旗,簇拥着一辆马车缓缓而来。

    李弘远远看到,急忙催马迎了上去。

    那天在鲜卑大营看到风雪的时候,风雪浑身发热神智不清,已经奄奄一息了。李弘心痛不已,抱着就走。裂狂风看到李弘怒不可遏,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急忙解释,说落日原大战那一天,风雪先是来回急驰三百多里请来了阿古罗,然后又护着慕容风在战场上淋了半夜的大雨。再加上第二天慕容风阵亡了,风雪悲伤过度,随即就病倒了。李弘气愤不过,临走时狠狠地踹了裂狂风一脚,你说要把风雪带回谈月谷,这个样子你带的回去吗?你想她死啊。

    汉军的医匠还是很高明,几副药水下去,立即保住了风雪的命。那位叫黄达的年轻医匠说,夫人的病是因为热毒挟湿,气阴暴脱所致。现在高热虽然退了,但身体极度虚弱,高热还会间断出现,同时还会有咳痰、胸痛,所以最好立即送回金雪原大营医治。李弘大惊失色,急忙问他风雪的命可能保住。黄达信誓旦旦地说,大人请放心,夫人的命我绝对保得住,但要想好彻底,至少需要半年以上的时间。李弘大喜。风雪昏迷两天后才醒了过来,睁眼看到李弘正抱着自己,不禁痛哭失声。

    胡子看到李弘走近,躬身笑道:“大人,夫人今天气色好多了。”

    李弘感激地说道:“伯严,一路有劳了。”

    “大人见外了。现在这大军里,夫人就认识我和燕山小鸟。”胡子摇手道,“夫人病重,身边又没有亲人,如果能看到几张熟脸,心情会好些的。”

    李弘闻言触动心事,摇头叹道:“当年你们帮我在画虹原救出小雪的时候,有一千多人,现在呢?现在还有多少人在这大军里?铁锤、镐头、木桩,都不在了,牛头部落的刀疤也不在了,就连帮我把风雪送到扶余国的段臻都不在了。”

    胡子给李弘说中伤心事,低头不语。提到段臻,李弘脸显歉意,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伯严,那天在战场上,我情急之下失手打了你……”

    “大人,我懂你的心思,做人苦啊。”胡子打断李弘的话,惨然笑道,“活着更苦。大家兄弟一场,最后却兵戈相见,以死相搏……”

    两人相视无语,不胜唏嘘。

    “子兼,你也在。”李弘抬头看见黄达打马而来,举手指呼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大人不要这么说,下官担当不起。”黄达躬身见礼。黄达二十多岁,身材清瘦,长相淳厚。他是幽州人,家传医学,去年被田重招募从军,随兵曹营四处征战。

    李弘问了一下风雪的病情,又说了几句感谢的话,然后爬上了马车。

    风雪瘦了很多,清秀的脸埋在柔嫩的金发里,一双水汪汪的蓝眼睛显得更大了。

    李弘握住她的手,小声问道:“今天感觉好些吗?”

    风雪神情忧郁,勉强笑笑,剧烈地咳嗽了几下,然后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想出去看看……”

    “不行。”李弘坚决地说道,“你在大漠待了这么久,什么风景没看过?等你病好了,想什么时候来大漠我就什么时候陪你来。”

    “我想看看……”风雪哀求道,“豹子大哥,我活不了几天了。我再也看不到大漠了,你让我再看最后一眼……”

    风雪话说得越多,咳嗽得越厉害,整个人都蜷曲在厚厚的白色毛皮里。

    李弘心里难过,小声安慰了两句后跳下了马车。他担心地问道:“子兼,夫人的病……”

    “现在天气越来越冷,夫人躺在马车上又长途颠簸,这对夫人的身体的确不好。”黄达不安地说道,“这几天夫人的病没有任何起色,天天晚上高热不退,情况不是很好。”

    李弘愁眉不展,忧心如焚。

    “大人,这病倒不怕,就怕夫人心如死灰,了无生机啊。”黄达小心翼翼地说道,“如果夫人的心病好了,这其他的病也就小治即愈了。”

    李弘叹了口气,问道:“她想下车看看,行吗?”

    黄达四下看看,笑道:“可以。这么好的风景,就是随便看上几眼,也能抵得上我的几副苦药。”

    风雪即使是身染重疾也难掩她的天姿国色。

    赵云、姜舞等诸将还是第一次看见闻名已久的金发丽人,一个个围在李弘身边不愿离去。李弘把诸将给风雪介绍了一下。听到赵云的大名,风雪不禁多看了几眼,然后小声说道:“鲜卑人都说大人是北疆第一悍将……”

    风雪一说话,诸将惊奇万分。

    “夫人,你会说大汉话?”庞德诧异地问道。

    “没见识。”胡子笑道,“夫人会说丁零话,匈奴话,扶余国人的话,多了……”

    “夫人夸奖了。”子龙笑道,“北疆第一悍将是大人,不是我。我随大人在冀州打仗的时候,多次听到大人在梦中喊着夫人的名字……”

    “你说什么……”李弘佯装恼怒地指着他骂道,“给我滚……”

    诸将大笑。风雪红着脸看着李弘,情深意切。

    “真的,真的……”赵云在众将的怂恿下,继续笑道,“当时我和高览就在大人身边,听得清清楚楚。记得我就是那次知道夫人是一头金发的,当时郑信郑大人说,大人的手下只有胡子和燕无畏认识你,他是听燕元畏说的。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姜舞大声问道:“子龙,后来呢?后来大人在睡梦里说了什么,比如……”

    “都给我滚……”李弘气道,“子龙,你不要忘了,你要娶蔡先生之女,还得我去说媒,得罪了我……”

    诸将同时望着赵云。庞德指着赵云叫道:“子龙,原来你看上了蔡先生的女儿,怪不得你在晋阳的时候……”

    鲜于银一把抓住转身要跑的赵云,“不要跑,给兄弟们说说……”

    姜舞一个腾身抱住赵云,哈哈大笑道:“赵子龙,蔡先生家还有没有女儿?如果没有,我要和你抢……”

    赵云面红耳赤,用力挣开姜舞的手,笑骂道:“子风,你是不是抢亲抢上瘾了?”

    “大人既然带着我们在洛阳抢亲,当然也会答应我们在晋阳抢亲了。”姜舞回头对弧鼎和弃沉喊道,“兄弟们,帮不帮忙?”

    “当然要抢。”孤鼎笑道,“不过要抢也是我抢。蔡先生的女儿是我从洛阳背出来的,哪里轮得到你。”

    “你找死……”赵云一脚踹向姜舞,姜舞仰身跌倒,顺着山坡滚了下去,“看我打断你的腿,看你还抢不抢?”

    “嗬……嗬……”一帮年轻将领一边笑闹着一边追着赵云去了。

    李弘坐在草地上紧紧地抱着风雪。风雪温顺地依偎在他的怀里,望着山坡下打闹说笑的众将,轻轻说道:“豹子大哥,你的兄弟对你真好。”

    “这么多年了,我们兄弟在一起风里来,雨里去,不是亲兄弟也是亲兄弟了。”李弘笑道。

    “你带着他们抢亲?”风雪问道,“就是你现在的夫人小雨吗?”

    “不是,不是。”李弘说道,“我们在洛阳抢的是筱岚,是仲渊的夫人。仲渊也是我兄弟,才华卓绝,大汉国的中流砥柱。过大年的时候,北疆众将要齐聚车骑大将军府,那时你就能看到仲渊和筱岚了。”

    风雪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抬头望着远处红彤彤的树林,不停地咳嗽着,“我还能活到……那个时候吗?”

    “当然了,你,还有小雨,我们在一起要活很长很长时间,我们要一起找到我的亲人。”李弘笑道,“北疆不打仗了,我也可以卸下盔甲,做点自己的事了。”

    “小雨……”风雪小声念着。

    “小雪,你还记得我在画虹原把你救出来之后,曾经对你说过一个长着一双哀怨大眼睛的女孩吗?”

    “哦,是那个小雨……”风雪惊喜地说道,“就是那个卢龙塞的小雨,你兄弟的小雨,让你来救我的小雨?”

    李弘点点头,“大燕山一别后,我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你,此生此世也就小雨一个人陪在我身边了。”李弘亲昵地捏捏她的鼻子,开心地笑道,“还好,皇帝陛下圣明,让我率军北上远征。我冲进大漠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一次,我一定把你要回来。只要我击败大帅,你就是我的了,再也没有人可以把你夺走。”

    风雪脸色一黯,眼圈一红,泪水顿时流了下来,“阿爸没有了,我两个阿爸都没有了,一个阿爸杀死了另外一个阿爸,剩下的一个阿爸又被你……”

    李弘苦笑,低头温柔地亲吻着风雪脸上的泪珠,痛苦地说道:“小雪,我没有杀死大帅,就象大帅没有杀死你风裂阿爸一样。鲜卑王庭被檀石槐的子孙葬送了,大帅撒手归天,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大帅临终前对你说,他唯一能为你做的,就是让你一辈子都高高兴兴地活着。可大帅临终前对鲜卑诸部的安排却违背了他对你的承诺,他让鲜卑人强大起来继续雄霸大漠。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们之间还要打敌,这怎么可能会让你一辈子都高高兴兴地活着?你不愿意兄弟相残,所以你了无生念。”

    “小雪,你知道大帅为什么要在大帐内公开说这句话?为什么要公开交待后事?”李弘看着湛蓝的天空,神色悲凄,“大帅是要告诉我,是要把他的心里话告诉我,他要我雄霸大漠,要我让你一辈子都高高兴兴地活着。将来,我不在了,你也不在了,这大漠是谁的天下,那是后人的事,和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一代人可以雄霸大漠,但这一代人不可能让自己的千秋万代永远雄霸大漠,一代人可以打下万里疆域,但这一代人不可能让自己的子孙后代永远拥有万里疆域。”

    “豹子大哥,你能让大漠数十年没有战火吗?”

    “我能。”李弘坚决地说道,“只要我活着,大漠就不会再起烽烟。”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二章 日蚀苍黄 第二节

    十一月上,朝天原。

    车骑大将军李弘率军驻扎于朝天原。奋威将军鲜于辅、扬烈将军张燕、汉北郡太守田豫、车骑大将军府从事中郎余鹏、尹思奉命赶到朝天原大营议事。

    建威将军徐荣、厉锋中郎将赵云相迎于辕门之外。大家互相问候了一番,徐荣焦急地问道:“金雪原大营的几位老医匠可都到了?”

    “我们带来了最好的医匠,最好的药材。”鲜于辅说道,“我已经派快骑到云中、晋阳两地征调更高明的医匠了。夫人的病很严重吗?”

    徐荣和赵云黯然点头。鲜于辅摇头叹道:“但愿夫人不要出事,否则大人哪有心思处理北疆事务,现在北疆……”

    “北疆情况不好吗?”徐荣问道,“洛阳那边怎么样?”

    “麻烦,许多麻烦。”鲜于辅一边走着一边摇手道,“军队、民夫、胡人、粮草、晋阳、河东、幽州、冀州、洛阳,麻烦太多了。”

    “仲渊那边可有什么好消息?”

    “洛阳最近很乱,仲渊到洛阳去了。现在主理临汾行辕事的是筱岚,她正在处理河东的事。”

    赵云和张燕、田豫三人走在后边。赵云问,麴义、阎柔和颜良等诸位将士的伤势怎么样?田豫说,诸位大人都在金雪原大营治疗,张震、杨明、段炫三位大人伤势较重,估计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其余诸将都在痊愈中。由于伤兵太多,医匠和药材严重不足,鲜于大人已经从云中和晋阳两地紧急征调了。

    李弘站在大帐外迎接众人。

    李弘很憔悴,满脸的胡须因为长时间没有修理显得非常凌乱,长长的头发随意披散着。一双眼睛略显红肿,但眼神还是那么凌厉,看上去威猛而不羁。鲜于辅等人急忙上前见礼,李弘笑道:“能再看到你们,就说明我还活着。活着好啊,想想那些战死疆场的兄弟,我算是很幸运了。”

    鲜于辅叹道:“大人太累,应该好好歇歇了。”

    李弘一边招呼大家进帐,一边说道:“我找你们来,就是想问问,是不是可以让我歇一段时间?”

    “大人恐怕没有时间歇息。”田豫说道,“北疆的麻烦事越来越多,急需大人定策解决。大人最好还是尽快回到云中主掌北疆军政。”

    李弘皱眉道:“目前我还不能回去,远征大捷的事暂时也不能急报朝廷,有些事我们必须要往后拖一拖,等朝廷把答应给我们的粮饷军械全部送到了北疆,我们再报捷。如果没有这些钱粮,流入北疆的灾民和这百万无家可归的民夫今年冬天怎么过?我要靠这批钱粮救急啊。秋收怎么样?”

    “收成不错。”鲜于辅说道,“赵岐大人和张泽大人来书说,民屯和军屯今年都有余粮了。只是北疆灾民多,河套地区和常山中山两国的屯田人口太多,这些余粮根本不够应付。不过大人也不要过于担心,由于仲渊提前派人到各地州郡购粮,甚至连益州都派人去了,所以很快就有大量粮食运到北疆以解我们的燃眉之急。”

    李弘笑道:“有仲渊在河东给我们筹备钱粮,北疆可保无忧。最近有他的文书吗?远征大捷的事是否告诉他了?”

    “本月初,仲渊去洛阳了,现在在河东主理行辕事的是筱岚。”鲜于辅忧心忡忡地说道,“洛阳和河东都出事了。”

    十月,天子在京畿和部分州郡颁布告缗令后,由太尉董卓主持告缗事,派遣到各地主持告缗的官吏和北军铁骑骄纵枉法,滥杀无辜。他们无视大汉律法,肆无忌惮地捕杀商贾,抄没钱财宅院和田产,最后此事愈演愈烈,终于牵连到各地的门阀士族,许多权贵的宗室门生弟子遭到了抄杀。朝中大臣忍无可忍,乃联名上书天子,劝谏天子立即废止告缗令,追究违律者的罪责。告缗令刚刚颁布不可能马上又废止,但此事造成的另外一个重大后果却让朝廷措手不及。

    由于大量捕杀商贾,引起了各地商贾的大逃亡,全国震撼,再加上后期又牵连到了部分门阀士族,造成了部分州郡的秋收受阻,赋税无法及时收缴。颁布告缗令的部分州郡都是大汉国的富庶之地,土地大都集中在权贵门阀和富豪商贾手中。现在除了那些权势显赫的王公贵族和门阀世家,其他所有富豪商贾都死的死逃的逃,结果田地无人管理,秋收陷入停顿。虽然朝廷急令各地郡县立即组织人力抢收,但赋税入库的时间肯定是要一推再推了。而没有颁布告缗令的州郡由于商贾逃亡,秋收或多或少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赋税收缴更因为门阀世族富豪商贾们极力隐匿财产而锐减。

    告缗令的颁布虽然暂时解决了远征大战所需的军资,但极大的伤害了富商巨贾,造成了国库赋税收入的锐减和入库时间的延迟,这让朝廷各方立即陷入了无休止的争吵和指责之中。主持告缗事的太尉董卓受到了朝廷诸多大臣的弹劾,遭到了朝野上下一致谴责。

    车骑大将军府长史李玮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天子紧急征召进京。

    “河东又出了什么事?”李弘问道。

    “李玮以大人的名义下令盐铁都尉谢明巡视北疆各郡,把他赶出了河东。”鲜于辅说道,“筱岚代理盐铁都尉事后,立即封查盐铁业,清理盐铁交易,把矛头直接对准了河东卫阀和长安徐陵。这两家巨贾控制了河东大部分盐池铁矿,他们隐瞒产量,抬高价格,欺骗盐铁都尉府,从中牟取了巨额钱财。河东卫阀还大肆贿赂北疆诸府官吏,甚至还和赵大人、蔡邕大人、雁门郭蕴大人做了亲家,北疆所需的屯田和赈灾物资大都由他提供。也就是说,河东卫阀几乎掌控了北疆的命脉。”

    李弘和徐荣面面相觑,暗自震骇。

    赵云脸色一变,白净的面庞上顿时涌出一丝惊愣。

    筱岚为此事数次登门拜访,希望卫阀主动让出一部分买卖,以减轻卫阀对北疆的潜在威胁。但卫阀欺她是一女流,不但没有答应她的提议,反而鼓动河东的门阀世家以及部分富豪商贾,以中断赈灾供应和催要欠资来要挟筱岚。甚至还在河东造谣生事,说北疆也要马上颁布告缗令了。这个消息一度引起了河东和晋阳商贾的恐慌,同时也激怒了筱岚,她一夜之间查封了卫阀在河东的所有盐池和铁矿。

    “卫阀已经拜请赵岐、蔡邕、郭蕴等大人急书将军大人。”鲜于辅说道,“几位大人还上书朝廷弹劾朱俊大人,说车骑大将军府被将作大匠朱俊的宗室门生所控制,北疆军政为一帮奸侫小人所把持,要求朝廷重责朱俊,让朱俊召回自己的门生弟子,以免祸害北疆。”他看看余鹏,余鹏立即从铺满案几的文卷上找到一卷竹简递给了李弘。

    “这是几位大人给你的书信。”鲜于辅为难地说道,“他们对大人重用筱岚非常有意见,认为女子……”

    “好了,好了。”李弘摇手道,“筱岚才华出众,这几年在北疆做了许多事,大家有目共睹。我不能因为她是一个女子就舍弃不用。仲渊对这件事有什么解释?”李弘也不看那份书简,随手丢在了案几上。

    “仲渊没有只字片语,公定也不说话。”鲜于辅说道,“如今晋阳行辕和临汾行辕关系极度紧张。”

    “筱岚呢?筱岚可有书信给我?”

    “昨天我们接到了筱岚的急书,筱岚已经抓人了。”鲜于辅苦笑道,“筱岚抓了卫阀的长子卫彻,安邑和解县的县令,还有河东府的长史桑羊桑大人。”

    李弘头一晕,失声惊呼道:“什么?她把桑大人也抓起来了?”

    “筱岚做事非常细密谨慎,没有十分的把握,她不会轻易动手。”徐荣沉吟良久,缓缓说道,“此事给她去办。卫阀飞扬跋扈,气焰太嚣张了,他以为北疆是洛阳吗?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钱赚多了,瞎了眼了。”

    李弘笑道:“好,就随她吧。急书筱岚,此事不要做得太过份,适可而止,达到目的就行了。另外告诉张白骑,叫他配合筱岚,筱岚就是要一万兵,也要给她立即调过去。仲渊不在,河东就是筱岚说了算。”

    这时赵云站起来躬身说道:“大人,我先告退一下。”在众人疑惑的目光里,赵云急步走了出去。

    “子龙怎么了?”张燕奇怪地问道,“我看他面色通红,是不是生病了?”

    李弘微微一笑,“他有点心事,出去散散心。”

    “羽行,刚才你说冀州和幽州也有麻烦,什么麻烦?”徐荣问道。

    鲜于辅叹了一口气,“多事之秋啊。”

    袁绍出京后,没有逃回家乡汝南,而是到了冀州。冀州有许多袁阀的门生故吏,袁绍在他们的帮助下,四下联络自己的朋友,征募死士。上月朝廷下旨,以袁绍为渤海郡太守。袁绍随即在渤海郡郡治南皮城大肆征募郡国兵。冀州太守韩馥到了冀州后,不但自己扩建郡国兵,还不遗余力地帮助袁绍募兵,给他输送钱粮,还甚至公开挪用朝廷用于冀州屯田的物资和钱粮,贱卖屯田州郡的田地。迁移到河间国、安平国、巨鹿郡和赵国四地的灾民眼看冬天将临,而屯田无望,随即向常山国和中山国逃去,还有一部分逃进了幽州涿郡,致使这三郡的赈灾形势骤然紧张。

    常山典农都尉府赵戬大人、常山国相田完、中山国相孔宣随即向行辕告急。大司马、幽州牧刘虞向冀州牧韩馥告急。韩馥和刘虞关系不错,答应给粮食,但他对刘虞说,朝廷今年拨给幽州的两亿钱赋税估计是没有了,冀州今年又受灾又赈灾还要奉旨屯田,赋税又减收,早没钱了,就连拨给北疆的赋税都没有了。

    刘虞大惊,幽州百姓和灾民要过冬,要应付明年的日子,要给数万边军支付军资,他就指望这两亿钱了。没有钱,他怎么办?刘虞派长史魏攸带着自己的亲笔书信日夜兼程赶到晋阳求援。赵岐二话不说,答应了。赵岐不是因为刘虞是大司马,是上官,而是因为幽州的灾民。这批拨给幽州的钱粮现在正在送往涿郡的路上。

    “老大人是雪里送炭了,可把我们害苦了。”鲜于辅哀叹道,“老大人的儿子赵戬怒气冲天,连连急书将军大人,不但告了他老子一状,连带把蔡大人都告了,就差没有开口骂人了。”鲜于辅递过赵戬的书信,“大人,常山和中山两国灾民为患,回迁是不可能的,而且现在滞留在金雪原的百万民夫也急需解决,所以,大人你看这事……”

    “百万民夫立即南下进入云中大营。”李弘看了一下书信,抬头对张燕说道,“飞燕,你带着孙亲、王当、于氐根、彭烈四营人马随同民夫南下,先要保证他们吃饱穿暖。”

    张燕点头答应,“大人,那常山国和中山国的赈灾怎么办?”这两个郡国是黄巾军的老家,张燕非常担忧。

    “你到了云中大营后,立即拿我的军令给公定,叫他以囤积的军粮赈济两地灾民。”李弘说道,“远征结束了,我们可以节约大量的军粮。下个月大军还要回撤一部分到云中,所以我们可以临时给赵戬救个急。”

    “那明年屯田春耕呢?”张燕追问道。

    “如果仲渊在各地买的粮食都平安运回来了,我们不但可以度过眼前的难关,还能支撑很长时间。”李弘说道,“明年春天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向冀州回迁灾民。如果韩馥推三阻四,你就带兵把冀州的四个屯田郡国给我拿下来。他不屯田,我屯田,他不接受灾民,我自己回迁。”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二章 日蚀苍黄 第三节

    李弘随即手书军令给云中行辕的朱穆。他一边写,一边对鲜于辅说道:“羽行兄,除了洛阳、河东和幽、冀两地外,北疆还有什么其他麻烦事吗?”

    “还有两件事,需要大人亲自处理。”鲜于辅说道:“这两件事都牵扯到晋阳方面,事关重大,所以我也不敢随便代大人拿主意。”

    盐铁都尉谢明奉车骑大将军令巡视北疆各地。离开河东前,李玮和筱岚特意嘱咐他,请他务必细查北疆诸府的屯田和赈灾帐目,如有擅自挪用和贪污的,严惩不怠。为了方便谢明行事,李玮还专门给他配了十个精通财政的仓曹、金曹和计曹掾史,同时让督贼曹解悟领五十名侍从保护谢明等人的安全。谢明一路查下来,一月之内总共巡视了太原、上党、雁门和西河四个郡,十几个主要县城,结果让人大惊失色。各郡县府衙、护田中郎将府派驻在各屯田区的管事府衙,无一不挪用屯田和赈灾钱粮,多则千万钱,少则数百万钱,贪污受贿的大小官吏多达十七人。

    各郡县府衙挪用的钱粮主要是用于增加各级官吏的俸禄,修葺府衙庭院或者购买马车,只是这数额也太大了。贪污的官吏中,以太原大陵的县长大人最为无耻,他竟然贪污赈灾钱粮给自己修建大冢。而护田校尉府的一个仓长更是无法无天,他竟然变卖屯田物资给自己娶了两房小妾。挪用钱粮的都是各级府衙,谢明无权过问,只能上禀车骑大将军府,而贪污的官吏谢明更无法抓,个个都有后台。那个大陵县长是当今太傅袁隗的亲戚、并州刺史蔡邕的弟子。那个仓长是前太尉张温的孙子、赵岐大人的门生,其余的贪污官吏最差的后台也是太原府的别驾从事。谢明还没有查清这些人的具体贪污事实,赵岐大人、许劭大人和其他各府的太守大人就纷纷派人来,把谢明哄走了,说自己一定会严加查办。

    “谢明不敢再查,带着随从匆匆赶到河套屯田区巡视去了。”鲜于辅无奈地说道,“公定来书说,谢明在云中大营大发脾气,说自己的老师赵岐大人老糊涂了,不但护短,还纵容门生弟子贪赃枉法。”

    李弘听了也很吃惊,急忙问道:“边郡各府呢?边军各府可有擅自挪用屯田和赈灾钱粮的事?公定可派人查了?”

    “公定正在派人查。”鲜于辅说道,“老大人、蔡邕大人、太原的许劭大人、西河的崔均大人、上党的杨奇大人、雁门的郭蕴大人已经给行辕来书了,他们都说正在查办那些贪赃枉法者,尽快给将军大人一个满意的答复。”

    鲜于辅看看神情冷峻的李弘,迟疑道:“大人,我看,这事就让几位大人去办吧。大汉国吏治**已经是几百年的事了,贪污早已成了官僚的习惯。这些贪赃枉法者前赴后继,杀不尽杀。要想彻底控制和根除**,我看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治理,要想很多办法,急是急不来的。如果杀得太多,恐怕会出问题,尤其现在北疆危机重重,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酿成大祸。”

    “我杀的不够彻底,不够狠。”李弘冷笑道,“立即下令,凡贪赃枉法者,五千钱以内可免死罪。五千钱以上,两万钱以内,杀。两万钱以上,五万钱以内,诛杀三族。五万钱以上,诛杀九族。”

    大帐内气氛徒然紧张起来。徐荣欲言又止,张燕沉默不语。余鹏、田豫等人脸显惊骇之色。鲜于辅想了一下,劝道:“大人,如此酷刑,是不是太过了?”

    “北疆急需稳定,数百万灾民急需吃饭,大漠各族急需安抚。我现在没有时间和精力处理这些事。”李弘断然说道,“酷刑也罢,酷吏也罢,遗臭万年也罢,我认了。此令在我主掌北疆军政的十年内有效。还有,下令北疆诸府,凡擅自挪用钱粮者,不论多寡,一样罢职。如果因为擅自挪用钱粮而造成严重后果,行同贪污,诛杀九族。”

    李弘指着尹思说道:“仲志,立即给我急书老大人、许大人和其他已经擅自挪用屯田和赈灾钱粮的各级官吏,如果再犯,我将上奏天子,依令惩处。此令由你拟订,明天给我过目,然后传告北疆各地。”他看看众人,问道,“此令可有违反大汉律法之处?”

    余鹏摇头道:“大人此令基本符合大汉律,只是此令在颁布之前,是不是先奏请天子?如果天子诏准大人在北疆行使此令,那威力可就大不一样了。”

    李弘不假思索地说道:“好,以车骑大将军府名义急奏天子。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此令是以车骑大将军府名义颁布北疆,但车骑大将军府没有监察北疆各级官吏的权力,监察北疆郡吏的权力是并州刺史部的。”余鹏说道,“并州刺史部隶属于朝廷的御史中丞,监察权力很大,但它没有干预地方军政事务的权力。并州目前辖十郡,北疆的北地、上谷等郡都不在并州刺史部的监察之列。另外,依照刺史职权,并州刺史部无权监察各级郡府是否擅自挪用屯田和赈灾钱粮,更无权抓捕审讯秩俸两千石以上的贪官污吏。”

    李弘疑惑地问道:“是吗?可我这几年碰到的几位刺史,比如前幽州刺史刘虞刘大人、前凉州刺史耿鄙耿大人权力都非常大,还带兵打仗,这又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现在的刺史职权更大了?”

    “大人,这几年叛乱迭起,战火纷飞。天子为了能够及时平叛,常常赐节符于刺史并授以军政大权,但这只是非常举措,并不是惯例。”余鹏解释道,“我大汉国刺史监察之制始于孝武皇帝元封五年,孝武皇帝在全国各州设刺史部,州刺史假印绶,秩六百石,任期九年,期满可升任郡守,秩卑而权重。州刺史每年八月开始巡行所部郡国,年底回京奏报。州刺史监察六件事,一是监察地方各豪族大户是否触犯礼制并田造宅、以强欺弱、以众欺寡;二是监察郡守是否奉行诏书、遵守典制,有没有背公向私、曲解诏书以自谋利、侵扰百姓、聚敛为奸;三是郡守是否任意断案、不秉公执法以及治内自然灾害和妖异祥瑞、流言蜚语;四是郡守是否为国家公正选拔人才;五是郡守子弟是否横行不法;六是郡守是否勾结豪强、收受贿赂、损改正令。州刺史的职权仅限于这六个方面,除此之外,其他诸事均不在刺史部监察之列。

    “本朝过去也有将刺史改为州牧的先例,但后来因为州牧权重,导致吏治**,随即又改了回来。先帝去年下旨将冀州、豫州、兖州、益州等数州刺史部改为了州牧,并州不在其列。今春先帝曾以董大人为并州牧,到了八月,蔡大人又奉旨重建了并州刺史部。”

    “大人所要的监察和并州刺史部的监察有很大的区别。并州刺史部监察十个郡,监察各级官吏大大小小六个方面的事情,而大人所要的监察是十六个郡,监察的事情主要是肃贪。”余鹏说道,“所以,我认为大人有必要奏请天子,另行在北疆建立一个御史监郡的府衙,此府就象盐铁都尉府、屯田校尉府一样,直接受车骑大将军府节制。这样,大人的肃贪令就能长久而有效的坚持下去,而北疆的吏治也因此可以得到改善,贪官污吏也会越来越少。”

    “杀,虽然是个肃贪的办法,但不是一个根本解决的办法,大人只有一双眼睛,一双手,你能发现多少贪官?又能杀掉多少贪官?大人的肃贪令如果没有人遵从,没有人执行,和一卷竹片又有什么区别?”余鹏拱手说道:“大人,在北疆未稳之前,先建监御史,以杀止贪,等将来北疆危机解除了,我们再想长久之策,大人以为如何?”

    李弘和徐荣、鲜于辅等人连连点头,纷纷出言赞同。

    “伯翰,这个监御史是不是也隶属朝廷?本朝有过这个官职吗?”李弘问道。

    “监御史等同于刺史部,隶属御史中丞。过去大秦国在每个郡都设此职,以监察地方官吏。本朝初年废除了,后来因为吏治**,孝惠皇帝三年又恢复了御史监郡制,派遣御史监察京师三辅。到了孝武皇帝,乃改御史监郡为十三刺史部。”余鹏说道,“孝武皇帝之所以要改,是因为御史监郡有个很大的弊病。监御史和郡府官吏都在一个地方为官,时间久了,往往都成了贪官,大家抱成一团欺瞒朝廷、祸害地方。刺史和监御史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它乘传周流,四处巡察。所谓乘传周流,就是乘坐朝廷驿站的马车巡视各地。这种做法可以杜绝刺史与地方官吏串通一气,割断他们之间的联系,防止他们之间产生利益关系,以保证监察收到实效。本朝初期实行刺史监察的时候,各州刺史部都没有固定的治所。”

    “那北疆的御史监郡制应该怎么拟订?是不是一定要奏请天子诏准?”李弘接着问道。

    “北疆的御史监郡制可以仿效孝武皇帝的刺史监察制,北疆只设一个监御史,没有固定治所,每年巡视北疆诸郡两次。两千石以下官吏违律,有权抓捕审讯,两千石以上官吏违律,报请车骑大将军府后,也可以抓捕审讯。北疆监御史隶属于朝廷的御史中丞,受制于车骑大将军府。监御史人选由车骑大将军府举荐,天子下旨拜封。”余鹏略加思索后说道,“车骑大将军府只有任命北地、云中等六郡太守的权力,其余十郡太守即使违律,将军大人也无权直接罢免。所以监御史和御史监郡制必须得到天子的诏准,这样才有震慑两千石大员的威力。”

    余鹏说道:“现在大汉国内患渐止,外忧已平,社稷已经逐渐走向稳定,将军大人行事必须要事事依照大汉律法,免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将军大人杀一个秩俸两千石以上的中常侍,天下人拍手称快,但将军大人若象在河东一样随便诛杀一个秩俸两千石以上的太守,这对将军大人治理北疆来说,可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啊。”

    “如今将军大人主掌北疆军政,但假如另外十郡太守在不违律的情况下和将军大人对着干,处处掣肘将军大人,试问将军大人怎么办?”

    李弘笑道:“我也很难办,就象现在赵岐、崔均、郭蕴等大人,我虽然明知他们做的不对,但我也只能委婉地说说,警告他们几句而已。人是我向朝廷举荐的,我又无权罢免他们,我总不能为了这事上奏天子弹劾他们,自己打自己的嘴吧?”

    余鹏和众人相视一笑。

    “将军大人要想迅速稳定北疆,政令畅通是重中之重。而大人要想在北疆令行禁止,十六郡太守必须要言听计从。但现在十六郡太守中有许劭、杨奇这样的天下名士,大人要想让他们都听你的,似乎有点……”余鹏十分为难地摇摇头,继续说道,“此次筹建监御史,却是大人有效控制十六郡太守的一个最佳机会。”

    “大人上奏天子,恳请天子给予监御史在一定时间内羁押秩俸两千石以上官僚的权力。”余鹏说道,“只要有违律事实的秩俸两千石以上官僚,无论是一郡太守还是一营统帅,监御史经车骑大将军府同意后,都可以立即予以羁押。这比大人上奏弹劾再等天子下旨要节约大量时间,而且天子一旦驳回了大人的弹劾,大人除了违律抓人外还真的束手无策。监御史一旦有了此权,大人就可以以任何借口先行羁押北疆任何一位秩俸两千石以上的官僚。羁押期间,大人可以视此人对北疆的危害程度任意取舍。”

    “大人违律羁押和依律羁押,所产生的后果截然不一样。这就象现在大人有权任免六个边郡的太守一样,这是天子给大人的特权,谁敢说大人擅权误国?大人如果违律羁押,显然是公然蔑视天子和朝廷,会遭到天下人的唾骂。此人即使是大奸大恶之辈,大人也会因为违律抓人成为众矢之的、祸国之臣。而依律羁押,就完全不一样了。官吏即使有背公向私的嫌疑,大人都可以先把他羁押起来问一问,只要罪名坐实,此人就完了。就算后期有天子和朝中权贵为其脱罪,他也无法继续待在北疆,只有一走了之。”余鹏笑道,“如此一来,这北疆还有谁敢违背大人之令?还有谁敢和大人阳奉阴违?还有谁敢纵容自己的下属贪赃枉法?”

    李弘和徐荣、鲜于辅、张燕小声商议了一下,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虽然这个监御史的权力过大,但只要注意约束,还是可以有效控制的。等到将来北疆吏治好转了,这个监御史的权力就可以大幅度削弱。当然,即使权力削弱了,这每年两次的巡视还是必不可少。

    “伯翰,北疆能迅速稳定,吏治能迅速好转,你居首功。”李弘笑道,“这个奏章你来拟写,明天以车骑大将军府的名义急报天子。现在正是远征大漠最关键的时候,天子和朝廷不敢不答应。”

    余鹏躬身答应。

    李弘看看帐中诸人,接着说道:“我大汉吏治**已经根深蒂固,做官的好象认为自己不贪就不是做官的了。去年我到幽州之前已经杀了一批,但事隔一年多,这北疆吏治不但没有丝毫好转,反而更加变本加厉。现在刺史府的蔡大人看样子是指望不上了,而北疆情况又不同于西疆和河东,我也不能再像过去一样肆意抄杀。”忽然他笑着问众人道,“如果我象过去一样肆意抄杀,你们会不会同意?”

    众人一致摇头。

    “大人已经是车骑大将军了,北疆的稳定和数百万人的性命都系于你一人之身,任何一项举措都要慎之又慎。如果大人再象过去一样恣行骄纵,目无法纪,北疆崩溃在即。”田豫毫不犹豫地说道,“大人以为你过去的做法深得人心吗?大人错了。过去你就是大汉国的祸患,你知道有多少人想杀你吗?过去如果没有先帝给你撑腰,事事袒护你,大人恐怕早就身首异处了。现在大人战功显赫,权势倾天,拥重兵虎踞于北疆,在天子和朝廷的眼里,你就是一个巨大的祸患,必欲杀之而后快。大人如果不能为天子解忧,不能为大汉出力,不能善待天下众生,将来的下场可想而知……”

    众人惊骇,连李弘都有点错愣。

    “国让……”鲜于辅沉脸呵斥道,“你不能不说话?”

    “不说话那是哑巴。”田豫拱手对李弘说道,“大人现在是大汉上卿、国家重臣,不是一个统兵平叛的中郎将了。大人必须要知道治理北疆远远要比治理大汉国难上数倍,大人如果不能从自己的心里放弃武人身份,放弃血腥和厮杀,将来这北疆迟早都要出问题。”

    大帐内一片沉寂,众人都在想着田豫的那几句话。

    李弘突然展颜一笑,“国让,谢谢,我明白你的意思。”接着他挥挥手,“我刚才的意思是要趁朝廷圣旨未到之前,先把监御史府建起来,并趁此机会告诫一下北疆诸吏。有贪赃枉法者,趁早自首,只要他们能退赃认罪,我就网开一面,不再追究。诸位看看,军中诸将,哪一位可任此职?”

    李弘一句话把所有人的嘴都封住了。监御史权力大,直接受车骑大将军节制,这个人当然是李弘最为信任的人了。

    徐荣慢悠悠地笑道:“大人说说看是谁?要不要我们猜猜?”

    “陈好陈益谦怎么样?”李弘问道。众人极度惊异,谁都没有想到李弘会举荐校尉陈好。

    “益谦从益州千里迢迢跑到京城求学,然后从师于朱俊朱大人,是个文武兼备的人。”他指指余鹏、尹思说道,“朱大人教授的弟子个个都很出色,这个益谦肯定不会太差。”

    “监御史除了正直、廉洁和忠诚之外,最重要的还是要有学识。没有学问,查不清问题,随便冤枉人怎么办?益谦刚刚见到我的时候,吵着要上战场,我就答应了。这几年他跟着我四处征伐,仗也打够了,应该脱下铠甲做点斯文事了。羽行、子烈、飞燕,你们看怎么样?”

    徐荣轻轻拍手,“大人的人选太出人意外了。合适,此人合适。陈大人杀气稍嫌重了一点,不过北疆的监御史的确需要这么一个带有杀气的人,否则无法震慑那些奸侫之辈。”

    鲜于辅看到徐荣表态了,不禁微微皱眉,“大人,这又是一个朱大人的弟子。大人应该为京城的朱大人考虑一下,北疆已经有人上奏弹劾他了。”

    张燕笑道:“什么人合适就用什么人,这是大人一贯的做法,我同意大人的举荐。”

    余鹏和尹思非常高兴。几个跟随李弘走出洛阳的士子现在都是北疆举足轻重的人物,这些人年纪轻轻就已经位高权重,而且一个个为大汉开拓疆土流血流汗,为大汉振兴出谋划策。也不怪北疆有人要弹劾朱俊,他的弟子未免太出色了。

    “大人,举荐陈好的奏章也是明天送到洛阳吗?”余鹏兴奋地问道。

    “对,由鲜于大人来写,现在洛阳的人都知道他在金雪原,我在落日原。”李弘笑着对鲜于辅说道,“羽行兄,北疆永远是第一位,北疆好了,大汉就兴了。至于别人怎么说,那是别人的事。”

    鲜于辅笑笑,点点头。

    “羽行,你刚才说有两件事牵扯到晋阳,还有一件是什么事?”李弘接着问道。

    “官学的事。”鲜于辅说道,“这事情是杨奇大人到了晋阳后发生的。”

    杨奇是号称“关西夫子杨伯起”的嫡长房重孙。杨伯起就是孝安皇帝朝的太尉杨震,硕儒。现司徒杨彪是杨震的孙子,杨奇的叔父。杨阀研习今文经学,世代有今文经博士于太学授学,门生弟子成千上万。杨奇到了晋阳后,和赵岐、蔡邕、许劭等人清谈政事,大家在学术上分歧较大,都刻意规避不谈。晋阳大学堂的祭酒王剪听说杨奇来了,盛情邀请他去大学堂讲经。杨阀在大汉国太有名了,当天悬瓮山人满为患,晋中诸生几乎全部到了。

    杨奇先讲,接着讲,但就不讲了,学大师许劭就在下面坐着,不说也罢。杨奇毕竟是大儒,说经透彻,晋中士子得益非浅,随即强烈要和杨奇对坐论辩。悬瓮山一日之间齐聚当代五位大儒,也算是一大盛事,怎能只讲经不论辩?

    这一论辩,事情就来了。今文经学主张通经致用,结合现实阐发经书中的微言大义,而杨奇就是以今文经学解释时政,他的言辞中多有谶纬之说,附会经义,甚至刻意神化孔子和今文经学。在他看来,学好了今文经学,大汉国就可以延续千秋万代了。结果不言而喻,他的话立即遭到了以王剪为首的晋中士子的斥责,王剪说今文经学附会谶纬的妖妄,根本就是害人误国。晋中诸生铺天盖地一般的反驳让杨奇突然意识到,这些人竟然全部都是古文经学派的弟子。

    蔡邕、王剪、许劭都是研习古文经学,而赵岐早年研习今文经学,到了晚年之后幡然醒悟也改习古文经学。晋阳大学堂开堂授学之后,晋中士子虽然也学习等今文经,但学得更多的是等古文经。几位当代大儒更是整天带着诸生研习古文经,从中探讨治国强国之策。硕儒王符的和赵岐的也是诸生的必学文章了。

    晋阳大学堂是官学,不倡导学习今文经,竟然倡导学习古文经,这可是个违反大汉律法的重罪。辩论结束后,杨奇和赵岐、王剪等人为此事吵了起来。赵岐说,早在孝明皇帝朝的时候,皇帝就曾诏准、等四经可以公开传授,就是太学也可以,只不过不立古文经博士而已。今晋阳大学堂开授古文经,有什么违律的地方?

    杨奇随即上奏天子,弹劾晋阳大祭酒王剪,连带把赵岐、蔡邕和许劭也一起告了,说四人违律授学,罪在不赦。杨奇恳请天子从洛阳太学征调今文经博士到晋阳大学堂授学,以稳定北疆,匡正社稷。

    赵岐等人也不甘示弱,上奏天子弹劾杨奇,说他到了并州后,不好好治理郡县,却插手北疆官学事务,唯恐北疆不乱,恳请天子把他征调回京。

    双方还各自调动了洛阳的同僚、好友以及门生弟子,这些人在太学、朝议和一些清谈辩论场合互相攻击,大有不辩出是非誓不罢休之意。

    这场因为悬瓮山辩论引发的学术争论严重影响了北疆诸府的正常运转。隶属不同学派的官吏掾史不但在各种议事上争论不休,还把这种对立情绪带到了公务中,诸府的办事效率明显降低,推诿扯皮现象屡见不鲜。

    李弘想起自己当日离开晋阳北上时,赵岐和蔡邕等人对杨奇入晋的事表示了担忧,结果真的被他们说中了。李弘懊恼地摇摇头。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没事找事。

    “此事暂时不议。”李弘说道,“国让,大漠的这一摊子事你怎么解决?可有定策?”

    田豫胸有成竹地笑道:“我就等着大人问这句话了。”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二章 日蚀苍黄 第四节

    田豫打开案几上几卷文书,把自己拟订的稳定大漠之策一一说明。

    为了保证北疆的汉人胡人能在最短时间内解决生存问题,北地、朔方、五原、云中、定襄、代郡、上谷等七个边郡的屯田、畜牧、互市必须要在明年春天全面展开和投入使用,争取明年冬天大幅减少赈济,力争五年后基本摆脱对朝廷赈济的依赖。只有这七个边郡的百姓生活改善了,大漠上的条件才能逐步好转,大漠南部的汉北郡诸胡和大漠北部的鲜卑诸部才能逐渐稳定下来。

    按照车骑大将军府和朝廷的约定,十年内北疆的赈济都要靠北疆的盐铁和赋税收入自行解决。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朝廷将不再另行调拨赈济,而北疆未来几年的主要赈济对象就是长城以北的边郡和大漠,所以河套屯田能否及早见效是当务之急,是北疆稳定的基础。河套屯田成功,边郡畜牧发展,既可以解决边郡一百多万人口的吃饭问题,也能解决边塞数万驻军的军粮问题,还能帮助大漠上的胡人逐步摆脱生存的危机。更重要的是,它还能为北疆省下大量的赈济钱粮以解决北疆更加棘手困难的事情。

    现在太原、上党和河东三地的屯田已经实行两年多了,军屯民屯都已初见成效,屯田投入也开始大幅缩减,而西河屯田规模不大,屯田是否见效并不影响大局,所以长城以南的几个郡县如果年成好,再过两年就可以不要赈济了。常山和中山两地的屯田条件好,田地和沟渠都是现成的,只要解决了屯田百姓的生存,明年冬天他们就可以有所收获,后年他们就可以自给自足,养活一百多万人口了。屯田三年后,他们不但无需赈济,还能给北疆提供钱粮了。

    依田豫乐观的估计,晋中和冀西北两地的屯田,两年后都能基本见效。也就是说,北疆两年后可以摆脱部分危机,而河套屯田和边郡畜牧如果五年有成,那么五年后大漠可以逐渐稳定下来,北疆也可以就此从重重危机中逐渐走出来。十年后,北疆则可彻底稳定。当然,要达到这个目标的前提是明年北疆必须向冀州回迁一百万以上的人口,明年黄河下游不再发生水灾,明年冀青兖等州不再发生灾民叛乱,否则,这十年大成也是遥不可及的事。

    有鉴于北疆五年初见规模,十年方有大成,所以大漠目前的要务不是让胡人吃饱穿暖,帮助他们迅速摆脱生存危机,而是如何稳妥、迅速、彻底地镇制胡族诸部,控制这片万里疆域。

    此次我大汉军队远征大漠,缴获颇丰,而战利品多为胡人所有,再加上北迁汉北郡的胡族诸部都得到了皇帝的赏赐,所以现在只要大漠上不发生大雪灾,牲畜能保存完好,胡族诸部的生活就不会出现问题,甚至这几年内都不会出现大问题。胡人的生存能力可比我们汉人要顽强数倍。只要牲畜不死,他们就能活下去。如果我们任其所需,毫无节制地赈济他们,那反而养肥了他们饿了我们自己,其结果不言而喻。所以大漠的这一摊子事,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先以武力镇制诸胡,削弱他们实力,牢牢占据大漠,然后以农商补牧,逐步改善诸胡的生活,逐步开始汉胡混居、汉胡通婚,教化驯服胡人,最后渐渐的汉化胡人,以达到永久占据大漠的目的。

    如何镇制诸胡、削弱胡族诸部实力?田豫提出了新的建议。

    现在大漠上的胡族分为藩属和归属两种。归属胡族诸部为大汉征战多年,战功彪炳,我们应该上奏天子,让他们加入汉籍,正式成为大汉国子民,享有和大汉国子民一样的待遇。有的部落王到了大漠之后,想重新成为藩属,想再建军队,这绝对不能答应,我们只能割藩,而不能建藩。所有归属诸胡,包括北鲜卑王庭,还有马上要报奏天子封王的野狼部落,全部纳入汉北郡。他们是我大汉子民,遵从我大汉律法,受我大汉军队的保护,即使遭到了灾患,他们也无须担忧自己的生存。大汉国会赈济他们,会保证他们吃饱穿暖,会保证他们的安全。如果我们连他们的生存和安全都不能保证,这大漠还是大汉国的疆域吗?

    藩属目前只有匈奴人和鲜卑三部。鲜卑三部占据了整个大漠北部。如果把大漠分为东南西北中五个地域的话,他们其实占据了大漠的东部、北部和部分西部疆域,我们占据了南部、中部和部分西部疆域,双方各得一半。但匈奴的单于庭从南部大漠划去了很大的一块领地,所以藩属占据了整个大漠的七成疆域,而汉北郡只占三成。

    现在立即削藩显然不切实际,将来等到我们足够强大了,削藩的机会比比皆是。一场干旱,一场大雪,就能逼得他们不得不削减铁骑。藩属就是藩属,难道还敢和我大汉为敌?藩属保留一定数量的军队,听从大汉皇帝的征调,受到大汉军队的保护,对北疆、对大漠、对大漠归属胡人威胁非常大,所以我大汉应该在大漠中部建立漠北都护府,以看护大漠上的藩属诸胡。

    “漠北都护府?”众人大为震惊。

    “就是和西域都护府一样?”李弘问道。李弘在西疆的时候曾经听说过西域都护府的事,但他不是很清楚,这时突然听到田豫建议在大漠建都护府,顿时有了极大的兴趣。

    “对,仿效西域都护府制,建漠北都护府,主掌漠北军政。”田豫笑道,“现在大人把漠北征服了,大漠形势已经发生了变化,漠北必须要有一个主掌漠北军政的都护府,否则鲜卑三部何以成为藩属?难道一封谢罪表就能说明他们是藩属了?是藩属,就是我大汉的臣民,必须要接受我大汉国的统领。如此一来,大漠上的归属胡人由汉北郡掌管,藩属胡人由都护府看护,则大漠万里江山尽在我大汉之手。”

    田豫一语惊四座,众人议论纷纷。

    李弘指着田豫说道:“国让,我听说西域都护府已经撤消一百多年了。这个西域都护府当时是怎么建立的?朝廷又因为什么原因把它撤消了?”

    田豫说道:“本朝在西域建都护府,主要目的就是击败匈奴,戍守边疆。孝武皇帝、孝昭皇帝时,常派驻军队在渠犁、轮台屯田,置使者校尉领护,以供应往来西域诸国的使者。孝宣皇帝地节二年,朝廷派遣侍郎郑吉屯田渠犁,与匈奴争车师国,因为有功,迁卫司马,使护鄯善以西‘南道’诸国。郑吉和匈奴人打了七年,到了神爵二年,匈奴日逐王先贤掸率众一万二千人降汉。朝廷随即命令郑吉发兵攻击匈奴残部,‘北道’亦通,郑吉遂被拜为骑都尉,兼护车师以西‘北道’诸国。因郑吉总领南北两道,故号都护。西域都护府就是这样建立的。当时西域都护府的治所在龟兹国的乌垒城,与渠犁田官相近,那里的屯田都尉也归都护节制。”

    “西域都护主掌西域军政,秩俸为比二千石,开幕府。这个都护其实是特使,其本职为骑都尉,都护乃其加衔。郑吉即是西域都护骑都尉。都护的主要职责是守境安土,处理藩属间的矛盾和纠纷,制止外来势力的侵扰,维护西域的稳定和发展。”

    “新莽末,西域诸国大乱,都护李崇死于龟兹,朝廷无力西顾,乃罢西域都护府。到了光武皇帝建武二十一年,西域十八国曾奏请朝廷复置都护府,但光武皇帝自觉国力不足无力支撑,一口拒绝了。孝明皇帝永平十七年,朝廷以陈睦为都护,复置西域都护府。第二年,西域的焉耆、龟兹国叛乱,杀了陈睦,朝廷遂再罢都护。孝和皇帝永元三年,长史班超平定西域,朝廷遂以班超为都护,驻龟兹境它乾城。孝安皇帝永初元年,西域再次爆发大乱,朝廷急召都护段禧归国,自此再不复置西域都护府。到了延光二年,朝廷以班超之子班勇为西域长史再平西域,但从此后仅以长史行都护之职,置西域长史府。本朝因为国力日衰,西域尽数丢失,这个西域长史府也已经撤消几十年了。”

    李弘听完之后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西域有大漠大吗?”

    “没有,只有大漠一半大。”田豫看看神情冷峻的李弘,小心翼翼地说道。

    “等北疆事了,我就上奏天子,率铁骑征战西域。”李弘突然一拍案几,大声说道,“大汉疆土,岂能丢失?”

    田豫继续解释自己的稳定大漠之策。

    刚刚打下大漠南部建立汉北郡的时候,外有鲜卑三部,内有匈奴藩属,北迁汉北郡的胡族诸部为了自身部落的安全,个个忧虑重重。现在大漠已经尽数被大汉占据,鲜卑三部也成了大汉国的藩属,但大漠上的事情却更复杂了。田豫以漠北都护府统领藩属胡人,以汉北郡掌管归属胡人的办法,暂时解决了控制和制衡胡族的难题。

    漠北都护府主掌漠北军政,权力非常大,他甚至可以用任何借口捕杀藩属胡族的首领,其职权要远远大于护匈奴中郎将或度辽将军这一类的府署。大漠是大汉国的疆域,藩属内政诸部可以自行处理,但如果有牵扯到大汉安危的事情,都护府则可以灵活处置。这在一定程度上钳制和威慑了藩属胡族将来在实力上的膨胀。

    汉北郡内的归属胡人成为大汉子民后,安全和生存都有了保障。胡族诸部虽然没有各自的军队,但在大汉国这一面战旗之下,由各族组成的汉军铁骑就成了保护汉北郡内所有部落安全的唯一力量,也是戍守自己国家的边军。

    漠北都护府的军队和汉北郡的边军,田豫都打算从汉北郡征募,由汉人、羌人、乌丸人和归属鲜卑人共同组成。大漠上的汉军铁骑要保持一定的数量。而大部分汉军士卒都来自汉北郡的归属胡族诸部,这些诸部青壮之士的轮流从军,可以适当控制和削弱诸部的实力,使得汉北郡胡族诸部的实力逐渐达到平衡,以防止郡内胡族诸部出现叛乱、蓄意闹事等问题。有了这样一支联军,势力较弱的羌人、乌丸人和归属鲜卑人也就无需惧怕匈奴人和藩属鲜卑人了。

    现在匈奴人和藩属鲜卑人的领地都不在汉北郡境内。如果他们要攻击任何一族,首先就要入境攻击,而这时他们所要面对的是由汉、羌、乌丸和归属鲜卑四族士卒组成的边军。也就是说,他们同时和四族开战。同时,漠北都护府的军队也会加入对他们的攻击,匈奴人和藩属鲜卑人随即就会陷入绝境。这两个藩属胡族的任何一个部落如果叛乱,都会受到强有力的剿杀。

    为了最大限度地避免大漠胡族诸部之间的矛盾,减少他们之间的摩擦和争斗,田豫还是再一次提出了在大漠上划分出三十个道。

    汉北郡内有八个部落大王,十七个部落小王,田豫打算以部落领地为界划分出二十五道。出道游牧即为违律,要受到惩处。本道内如果出现灾情,汉北郡郡府将及时给予赈济。漠北都护府辖五道。东中西三部鲜卑大人的领地为三道,匈奴左贤王刘豹和日逐王刘冥的领地为两道。各道长官由诸部落首领兼任。

    田豫说:“汉北郡凡牵扯到诸部落利益或者诸部落之间的事情,都由汉北郡太守召集二十五个大小王共议处理。另外,在落日原大战阵亡的部落小王恒祭、心狐、骆驼,还有在早期大战中阵亡的九羊皮、斩马等小王,都由他们的后人继承小王位。这事我已经派人去办了。”

    “国让,湟中羌的九羊皮、斩马和骆驼的后人,你务必要派人到西凉湟中把他们接出来。”李弘嘱咐道。

    “大人放心,我会办妥的。几位小王的后人一旦接到汉北郡,我立即禀报大人。”

    田豫又介绍了一些具体的治理之策,比如农、牧货物互换,互市的地点和开市时间,选派藩属和归属胡族诸部首领的子女到晋阳大学堂学习等等。

    李弘非常满意,夸奖了几句,然后说道:“国让,有关筹建漠北都护府的事,我们回头再议议。议好后你写个奏章,等我回到金雪原向朝廷报捷的时候,随同报捷文书一起送到洛阳。有关汉北郡的治策,你直接上奏朝廷吧。至于具体的内容,十二月初的时候,我们召集诸部大小王、左贤王、日逐王,还有鲜卑三部大人共议。有些事情我们还是坐在一起商议的好,大家都满意不是更有助于大漠稳定吗?”

    田豫连声答应。

    “现在北疆的仗算是打完了,北疆大军如何驻防,漠北都护府和汉北郡的边军铁骑如何组建,这些事都要尽快定下来。”李弘看看帐内众人,颇为动情地说道,“我从卢龙塞开始,最早是带着我们自己的铁骑征战,但后来我们自己的铁骑越打越少,我就带着胡族铁骑四处征战,打到今天,竟然只剩下了两万铁骑。北疆大军不能没有铁骑,不能没有胡族铁骑,但更不能没有汉人铁骑,所以,我们要尽一切力量组建自己的铁骑。我希望十年后,在大漠上纵马驰骋的是五万汉人铁骑,而不是五万胡族铁骑,这是我最大的心愿。”

    “公定已经拟订了一个北疆驻防之策。”鲜于辅从案几上拿出一卷文卷递给李弘,“公定认为北疆驻防兵力至少要八万。这个数字和大人早期的预测差不多。”

    李弘展开细看。朱穆认为,由于北疆未来几年的主要事情是屯田赈济,所以军资必然匮乏,要想在边塞保留十万以上的大军根本不可能。但考虑到大漠初定,北疆尚需保留强大武力以做威慑,因此他建议至少保留三万铁骑,五万步卒共八万大军。一万铁骑、两万步卒在阴山以南,铁骑以黑豹义从营和度辽营为主力。两万铁骑、三万步卒在大漠,铁骑以风云铁骑营为主力。其余五万步卒分驻常山、晋阳和河东三地,一边屯田,一边驻军,这样可以节约部分军资。

    朱穆在书中还对战时征募胡族铁骑,完善军屯,筹建牧马苑,整训军备,修葺关隘等事做了详细说明。另外,他提出要收回晋阳和河东军械作坊,改由车骑大将军府**一事引起了李弘的注意。现在晋阳和河东两地的军械作坊分别由长安徐陵和河东卫阀控制,朱穆说,他已经数次接到这两人私卖军械的消息了。如果将来弩炮、抛石车这样的重型军械也被他们私自卖了出去,那可就危及到大汉社稷了。

    李弘把朱穆的文书递给了徐荣,“子烈,这个河东卫阀和长安徐陵是不是对北疆的威胁越来越大了?”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二章 日蚀苍黄 第五节

    十一月初,洛阳。

    车骑大将军府长史李玮奉天子旨,急赴洛阳入宫见驾。尚书恒阶迎于北城夏门之外。

    恒阶三十岁左右,中等身材,白面短须,一双眼睛清秀有神,说话时带着浓厚的南方口音,言辞神态之间颇为恭敬。李玮和他互相寒暄一番后,随即坐上马车进城。

    李玮觉得现在洛阳的官换得太快了,一批又一批,让人有目不暇接之感。自己刚刚离开京城才一个多月,尚书台的尚书就出现新面孔了。恒阶对李玮好象非常了解,上车就恭维了一番。李玮谦让了几句,然后笑着问道:“我九月离开京城的时候,在尚书台还没有看到大人。大人是刚刚到任的吗?”

    “我是上个月到京的。”恒阶拱手笑道,“长沙府的孙大人把我举荐给了朱俊大人,然后朱俊大人又把我举荐给了天子……”

    李玮一愣,接着高兴地说道:“你是长沙人?这么说你我还是同门?怪不得尚书台派你来接我,原来你我竟是同门?”他急忙站起来重新给恒阶行礼,恒阶连道不敢,也站起来还了一礼。两人之间的距离霎时拉近了。李玮问了一下恒阶的情况,这才知道他是长沙临湘人,是长沙名士。

    “这是孙大人让我带给你的书信。”恒阶从怀内掏出一个绢制的锦囊递给李玮,“孙大人说,如果仲渊有空,一定要携夫人南下到长沙去玩玩。”

    “文台还有书信给我?”李玮惊喜地问道,“伯绪兄,文台怎么知道你会在洛阳碰到我?”

    “孙大人说,远征大漠成功与否的关键是粮饷,而现在洛阳政局不稳,粮饷随时都有可能断绝,所以仲渊一定会在洛阳。”

    李玮听到“粮饷”几个字,心情顿时差了许多。他一边小心收好孙坚写给他的书信,一边担忧地问道:“伯绪兄,陛下急召我入京,是不是为了远征大军粮饷的事?”

    恒阶点点头,低声说道:“朝廷打算让车骑大将军立即撤军。”

    李玮心里一惊,眉头紧皱,“是撤回大漠南部还是撤回五原?”

    “现在没有确定,还在争论。太尉大人和部分大臣的意思是让远征大军立即撤回五原。因为冬天即将来临,大漠马上就要下雪了,大军撤回五原不但可以保证远征大军的安全,还可以解决目前国库空竭的危机。”恒阶说道,“但太傅大人和一帮大臣们认为,不论付出多大代价,远征大军都应该牢牢占据大漠南部,为北疆稳定开拓一片巨大的疆域,把将来胡人入侵的战场搬到大漠上去。这直接关系到北疆的永久稳定,关系到大汉社稷的千秋万代。他们说,现在这么一点损失,和过去胡人入侵边郡给我大汉造成的损失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李玮望着灰暗的天空,沉默不语。

    洛阳北宫,尚书台。

    天子,太尉董卓,太傅袁隗,司徒黄琬,司空杨彪,太常马日磾,宗正陈纪,太仆袁基,光禄勋赵谦,大司农袁滂,少府阴循,卫尉种拂,廷尉刘弘,大鸿胪韩融,执金吾胡毋班,将作大匠朱俊,御史中丞许靖,司隶校尉宣璠,尚书令丁宫,尚书周毖、郑泰、华歆、恒阶、孙瑞,还有随侍天子身边的黄门侍郎荀攸等朝中重臣齐聚一堂,听取李玮对远征军情的呈禀。

    李玮洋洋洒洒说了很长时间。他非常细致地描叙了远征作战的困难,比如鲜卑铁骑的骁勇善战,慕容风的不败神话,大漠地形的复杂险峻,北疆大军连番血战的疲惫,汉军铁骑的损失,粮草运输的艰辛。然后他着重阐叙了李弘远征大漠的整体战策,最后他极度动情地说明了击败鲜卑占据大漠对大汉迅速恢复稳定和国力的重要。

    “陛下,诸位大人,看看这近百年来我大汉为了稳定西疆耗费了多少军资?动用了多少军队?如果北疆的形势在未来几年后变得象西疆一样险恶,那我大汉还怎么稳定?何时才能恢复国力?”李玮跪倒在地,磕首再拜,“今车骑大将军率五万铁骑血战于落日原,陛下如果突然命令他们撤退,极有可能重蹈让军十二年前惨败落日原的覆辙。臣恳求陛下务必把这一仗打下去,即使穷尽国力,也要把它打下去。”

    年幼的天子听不明白许多复杂的事情,但他听明白了一件事。要把一袋粮食从洛阳运到五千多里外的狼居胥山,需要花费两个多月的时间和三袋粮食,也就是说,云中大营囤积的三个月粮草,只够五万铁骑远征狼居胥山一个月的消耗。十岁的天子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惊呼道:“那这一仗打下来,岂不要耗费百亿钱财?打一个月的仗就要耗费一年的赋税,太贵了。”他看看神情严峻的袁滂,喃喃自语道,“我大汉这几年如何度日?”

    大司农袁滂解释说,二十万北疆大军出塞收复边郡到现在远征狼居胥山,前前后后打了六个月的仗,共耗费军资大约一百二十亿钱。虽然这些打仗用的钱都是先帝留在万金堂和太皇太后留在永乐宫的钱,但由于洛阳动乱,再加上需要安置和赈济灾民,花钱的地方太多,所以朝廷早已入不敷出了。今太尉大人,太傅大人都有意撤军,臣也有同样的看法,认为远征大军还是尽早撤退为好。

    天子转头看看董卓,眨了眨畏惧的小眼睛,不说话了。这种事,现在还轮不到他说话,依照大汉律法,在他成人之前,他无法主掌权柄,代理国事的是太尉董卓大人。

    大臣们之间的争论正如恒阶所说,已经不是撤不撤军的问题,而是撤到什么位置的问题。李玮说,大漠一般情况下是十一月底到十二月初之间下雪,但一旦提前下雪,五万铁骑的安全就成了问题。如果大军遭到鲜卑铁骑的围追堵截,有可能全军覆没。如今鲜卑人已经被我们逼到了绝境,只要坚持下去,缺少食物的鲜卑人就只有投降了。但李玮形单影只,说话没有份量,没人理睬他。

    李玮望着眼前一张张激动的脸,心里不由的阵阵冷笑。他离开河东前已经接到了鲜于辅的密信,知道大军在落日原大获全胜,他现在就想看看董卓、袁隗和朝中大臣们对北疆大军是个什么态度。目前看来,董卓也罢,袁隗和朝中大臣们也罢,无一不想置李弘于死地,他们都想削弱李弘的实力。不过董卓还想暂时倚仗李弘的权势,他让北疆大军撤到五原,显然是想让李弘保留元气。但袁隗、黄琬和杨彪等大臣却要干脆彻底得多。在没有歼灭鲜卑主力,没有充足粮草的情况下,让北疆大军继续占据大漠南部,纯粹就是想让北疆十万步卒陷在大漠里,让一群群穷凶极恶的野狼慢慢地吞噬掉将士们的性命。

    李玮暗暗佩服李弘。李弘违反常规,命令大军延迟向朝廷报捷,原来不是为了向朝廷要粮饷,而是想看看朝廷对北疆大军的态度。朝廷如果以断绝粮饷来逼迫他撤退,趁机削弱他的实力,他就可以趁着远征大捷的机会,向朝廷索要更多的东西。将军大人想要什么?李玮似乎想到了李弘想要的东西,嘴角渐渐掀起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袁隗说,不管撤到什么位置,大军都要先撤,还是先下旨吧。董卓也同意,这么争下去没有意义,最后撤到什么位置还要看形势发展。

    天子以八百里快骑急速下旨车骑大将军李弘,接旨后立即撤退,务必于下雪前撤到安全地带。远征大军所需的粮草从今日起减半发送。

    将作大匠朱俊向天子呈奏谢罪表,愿意去职回家。近期无论是外放官吏还是朝中大臣,都先后上书弹劾朱俊,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弹劾理由就是朱俊的门生弟子多在北疆诸府任职,隐约有把持北疆军政的企图。这个罪名很大,朱俊担当不起,随即决定辞官,但他选择在今天朝议上辞官,显然还有点别的意思。

    李玮抬头看看董卓、袁隗、黄琬和杨彪四位上卿。四人神情严肃,看不出有什么心思。天子征召自己回京不是要自己禀奏军情,而是希望自己把朝廷要求撤军的意思理解透了,然后再劝告将来有可能震怒的李弘。自己如今权重,又深得车骑大将军的信任,如果能把自己拉到朝廷这一方来,掣肘车骑大将军就是一件事半功倍的事了。

    老师如果因为弟子的事遭到弹劾而不得不去职归家,这肯定是自己不愿看到的。这是朝中的重臣和老师在一起逼我妥协啊?李玮叹了一口气。老师为什么不能理解自己?车骑大将军这样顶天立地的英雄难道当真是大汉国的祸害?如果不是**的朝廷,置北疆生死于不顾,车骑大将军怎么会率军南下威逼天子?谁对谁错,老师你为什么看不清?

    大臣们弹劾朱俊的理由李玮早就听说了,朝中大臣们的目的很简单,无非就是要朱俊把自己的儿子女婿弟子从北疆叫回来,削弱李弘的实力。朱俊为此已经数次去书警告李玮等人不要太招摇,甚至叫筱岚安心在家待着做个长史夫人。筱岚也很委屈,北疆这么多事,诸府都是一个人顶几个人用。临汾行辕总共只有七个人,李玮一个人就要干十几个掾属的事,自己不出力怎么行?

    九月份的时候,李玮在京城替车骑大将军府和北疆诸府征募从事掾属,结果让他很失望,他只带了二十几个士子回到了河东。他在洛阳征募不到掾属,而晋阳那边却在往外送人。晋阳大学堂稍微出色一点的诸生,大多都被自己的老师举荐到了太学学习或者应征于京城诸府。不为别的,就是因为北疆穷,北疆苦,北疆是个贫瘠之地,是个危机四伏之地。做官不但捞不到钱,还有性命之忧。试问,在今日大汉国荒淫奢靡、贪污**、攀附权贵已经蔚然成风的情况下,谁愿意去北疆屯田?谁愿意去北疆饱受荒凉和贫穷?李玮在太学征募诸生的时候,一个很多年找不到去处,只能在京城四处游逛的士子曾经对李玮说,他宁愿在京城给权贵看门,也不愿意到北疆吃风喝沙。李玮能说什么?他能对应募诸生士子做出什么样的承诺?

    年幼天子那稚嫩的话音打断了李玮的沉思,天子说,此事待朕和太尉大人商议之后再做定夺。

    退朝后,李玮和恒阶陪同朱俊坐在一辆马车上。朱俊很生气,质问李玮,为什么筱岚还是车骑大将军府的从事中郎?我已经数次去信,你们为什么还是置若罔闻?

    李玮连连告罪。朱俊说,我自己就是个带过兵打过仗的人,车骑大将军是个什么人我大概也能了解。北疆的现状我也知道,我并不反对你们在北疆任职。只要是为大汉尽忠,在哪里做事都是一样。但筱岚做得太过份了。河东卫阀是什么人?他们家世代权贵,是我大汉赫赫有名的大世家,你们为什么要去惹他?车骑大将军给你们下令了?今天的大汉国不是你们心里的大汉国,不是你们理想中的那块净土,无论是贫瘠的北疆还是富裕的京畿,到处都是污浊和腐臭。这就好比一颗已经烂通了的大树,你砍掉它的一根树枝,能解决什么问题?

    “我给老师闯祸了,请老师责罚。”李玮沮丧地说道,“只是车骑大将军这一撤,我北疆危矣。”

    “你能理解就好。”朱俊说道,“车骑大将军为了北疆的生存,有些做法太过激了。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但他不能不顾大汉国的存亡。如果大汉国摇摇欲坠了,北疆岂能独存?车骑大将军,你,还有朱穆、鲜于辅他们,你们都太过激了。这一仗打完,大汉国元气大伤,只要谁踢上一脚,大厦即刻倾覆。”

    “老师……”李玮心里沉甸甸的,无颜以对。

    “你以为我今天递奏谢罪表是为了你吗?”朱俊伸手拍拍李玮,微微笑道,“车骑大将军就算打赢了,对朝廷的威胁也不大。大汉国被他彻底掏空了,这一仗打赢了和打输了有什么区别?北疆没有十年的辛苦耕耘根本翻不了身,你们要过很多年的苦日子。”

    董卓的车驾飞速赶了上来。

    朱俊、李玮和恒阶慌忙下车拜见。

    “公伟,河内太守王匡急奏朝廷,说黑山黄巾军白统、于毒率部下山抢粮,恳求朝廷出兵平叛。”董卓坐在马车上,笑眯眯地说道,“刚才我和天子商议了一下,觉得你这个将作大匠不做也罢。你是带兵打仗的,和修房子做屋扯不上边,我看你还是去河内平叛吧。暂时离开京城对你有好处,免得总是有人上奏弹劾你。”

    李玮霎时明白了。恒阶有点迷茫。朱俊躬身拜谢。

    “天子打算拜你为右将军,领一万北军去河内平叛。”董卓说道,“步兵校尉张扬你看怎么样?我把他的兵马全部调给你。”

    朱俊笑道:“一切听太尉大人的安排。”

    “公伟,你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到了河内后,你在后面指挥,听张扬那小子在前面冲杀,你可千万不要身先士卒,亲挡矢石了。”董卓关心地说道,“到了十二月,我就奏请天子下旨把你征调回京。这年,还是要在家里过。”接着他指指李玮,“仲渊,今年过年,你是不是陪着夫人一起回京?”

    李玮急忙回道:“谢谢太尉大人关心,估计不行……”

    “有什么不行。”董卓挥手说道,“等车骑大将军率军撤回五原,我就奏请天下下旨,把你征调入朝。你这样的人,放在北疆那个穷地方太委屈了。”

    李玮连连称谢。

    “公伟,我借仲渊用一下行不行?”董卓笑道,“我有事要问问仲渊。”

    董卓狠狠地盯着李玮,一言不发。

    李玮心里有点发毛,勉强笑道:“大人,有什么事吗?”

    “你给我老实说,车骑大将军打到什么地方了?落日原一战到底怎么样?”董卓脸含杀气,一字一句地问道。

    “现在?还是我离开河东的时候?”李玮煞有介事地说道,“现在,我肯定不知道。我离开河东的时候,接到的战报是五天前的。从落日原到河东,四千多里路,驿马就是不停地跑也要五天时间。”

    董卓冷哼了一声,“我大汉的豹子将军,胡虏岂是对手?算了,问你你也不会说。现在我手上没钱了,各地州郡的赋税又迟迟不能入库,你看怎么办?十万北军将士还等着军饷过年呢?”

    李玮指指街道两旁的豪宅,笑而不语。

    “你以为我是马贼啊?”董卓骂道,“增赋,你看如何?”

    李玮心里猛地一跳,脱口而出道:“万万不可。”

    董卓面色一寒。

    “大人,这是谁的主意?此人当诛!”

    “贾诩,金曹掾贾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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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帝国风云录介绍:
本书以“深入历史与跳出历史”的原则,描写了距今18oo多年的错综复杂的历史进程和波澜壮阔的争霸战争。小说以豹子李弘以一介奴隶的身份救出鲜卑大帅,逃回大汉,由一个普通士卒开始,屡立奇功,成为将军,从而影响整个汉末历史为主要线索,多角度、多侧面、多层次地再现了东汉末年风云变幻的历史风貌和一群英雄人物改变天下命运的奋斗,揭示了历史运动的展的规律。
李弘与朋友战友的情谊,与敌人的浴血厮杀,与几位佳人的感情纠缠,与整个大汉命运的关联,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扭转着整个天下的局面。
本书还在汉末的社会生活场景上颇费笔墨与心思,从宫廷到战场,从都城到乡野,从大漠到中原,力求还历史以原貌;从政坛角逐到沙场交锋,从典章礼仪到人情风俗,力求展现大汉传统文化的深厚魅力。
纵横大漠——豹子谜一样的出身;白衣如雪——与伊人美丽的爱情;血路绵延——大汉子民艰险的回归;边疆酣战——大汉北疆血铸的长城;庙堂阴谋——士人与武人的矛盾;有我无敌——为大汉化作铁血钢刀;屯田塞外——救万民于水火之中;饮马黄河——为天下重整华夏江山;驰骋江山九万里,笑傲春秋一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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