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一章 鹿死谁手 第十七节
八月二十六日,上午,太傅府。
洛阳城经过一夜的血雨腥风,已经逐渐安静下来。南宫在数千名虎贲羽林的清理下也逐渐恢复了正常。整个洛阳城除了烧成灰烬的朱雀门和四处巡值的步骑士卒,再也看不到一丝大乱的喧嚣和血腥。大街上冷冷清清的没有人迹,往日的繁华荡然无存。
尚书令卢植进入北宫德阳殿觐见天子,并和胁持天子的中常侍张让、段珪等人商议解决的办法。卢植说,如今大将军死了,何苗也死了,诸位大人想想自己的出路吧?如果你们现在就把天子送回长秋宫,还可以说是护驾有功,不至于身首异处,太后也会看在昔日的情份上网开一面。张让一听何苗死了,顿时绝望了,最后一点生存希望也彻底破灭了。
“你们把何苗杀了?”张让气急败坏地说道,“你们以为这样就能独掌权柄?太后就能放过你们?”
“杀何苗的是大将军手下,和我们无关。”卢植冷笑道,“立即放了天子和陈留王,你们就能活着。”
张让和段珪两人根本不相信卢植的话。如果何苗还活着,还控制着北军,何太后考虑到自己临朝主政的需要和多年的交情,很可能会赦免他们的罪责。但现在何苗死了,北军兵权落到了太傅袁隗的手里,那太后和天子也就失去了最后的倚仗,这对孤儿寡母在将来的日子里,也只能任由太傅大人和朝中的一帮士族大臣们任意宰割了。至于现在这帮走投无路的中官,除了死路已经别无他途了。
张让想了很久,提出了一个让卢植目瞪口呆的要求。他要带着天子和陈留王到幽州去投太尉刘虞。
卢植和张让互相怒视着,大殿内的气氛霎时紧张到了极点。段珪猛地抽出长剑,怒不可遏地指着卢植说道:“快去,去给陛下准备好车驾,我们要离开洛阳。”
卢植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段珪望着卢植匆匆而去的背影,十分疑惑地问道:“为什么要去幽州?刘虞虽然为人忠厚不至于杀了我们,但刘虞还是要护驾回京的,我们将来怎么办?”
“将来?我们还有将来吗?”张让叹道,“现在不仅仅是我们生机尽绝,太后和天子也是一样,难道你看不出来?大将军死了,何苗被袁隗借机杀了,北军被袁隗控制了,这洛阳已经是袁隗和士人们的天下了。”
“你是说,袁隗要废黜少帝?”段珪蓦然醒悟。
“袁隗纵容逆贼攻打皇宫,焚烧朱雀门,诛杀何苗,已经犯了弥天大罪。”张让说道,“何进虽然是我们杀的,但造成今天这种局面的罪魁祸首却是袁隗,太后难道不知道?所以袁隗和那帮士人要想活下去,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杀了太后和天子。”
“我们已经完了,家人亲族估计都已给袁隗杀了,但临死之前,此仇岂能不报?只要我们把天子和陈留王带到幽州,袁隗就不敢杀太后,更无法废黜少帝,重立新君。”张让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们到了幽州后,立即逼迫太尉刘虞联合车骑大将军李弘的力量护驾回京。只要天子回到了京城,袁隗和那帮党人就等着去死吧。”
段珪担忧地说道:“李弘手上有先帝遗诏,假如他趁机废黜了天子,拥立陈留王为帝……”
“不管谁做皇帝,刘虞和李弘都要把天子送回京城。”张让冷笑道,“刘虞和李弘如果护少帝回京,他们还会让袁隗活着吗?而刘虞和李弘如果废黜了少帝,袁隗又怎会让刘虞和李弘回京?他正愁没有机会诛杀李弘。如果双方因此而大打出手,你想是李弘赢还是袁隗赢?”
段珪摇摇头,“李弘现在正在远征大漠,需要袁隗帮助他稳定洛阳,给他提供粮草辎重,他怎会在这个时候和袁隗翻脸?”
张让笑道:“洛阳已经大乱,车骑大将军的远征已经结束了。”
由于张让和段珪拒绝放出天子,太傅袁隗和卢植等大臣紧急磋商之后,决定暂时放弃营救天子,先集中精力把北军控制在手。
这时,最先赶到平乐观的执金吾丁原和河内太守王匡派人送来急书,说董卓的大军已经进驻北军大营,控制了五万北军。
太傅袁隗和卢植等大臣相顾失色,难以置信。
袁隗命令各路大军包围平乐观的军令是在凌晨送出去的,就算董卓一刻不耽误,他也无法在中午赶到北军大营,显然董卓是在更早时候得到了洛阳巨变的消息。但问题是,他既没有圣旨也没有符节,他怎能控制五万北军?但丁原和王匡不可能无中生有,这个消息不会有错。
袁隗和卢植感到局势失控了,他们立即召集大臣到太傅府议事,同时命令朱俊、刘博和周慎三人携带太后懿旨火速赶到北军大营查探虚实。
平乐观距离洛阳城只有十里,消息传递非常快。当大臣们还在太傅府争论不休,彷徨无计的时候,丁原再次派人送来消息,说董卓的大军正从函谷关急速而来,北军大营里只有数千西凉铁骑。丁原问袁隗,是不是立即发动攻击把董卓赶出北军大营。
多数大臣赞同攻击。袁绍说,现在董卓兵力不足,如果发动突袭,定能迅速击败董卓。董卓没有圣旨符节,他即使控制了北军,也是使用了血腥手段,北军将士不会甘心服从。尚书何颙说,如果让董卓掌控了北军,洛阳的形势将愈发复杂,还是当机立断把他赶出京畿为好。
卢植和尚书许靖等人却坚决反对。现在情况不明,谁都不知道董卓是不是已经完全控制了北军,是用什么办法控制的北军。如果双方发生激烈冲突,军心不稳的五万北军因此而大乱,洛阳局势将一发不可收拾。卢植说,只要北军不乱,洛阳就能迅速稳定,这是重中之重,所以目前不管谁控制了北军都是一件好事。
许靖说,董卓是本朝重镇将军,资历深威望高,由他暂时掌控北军并无什么不妥。洛阳稳定后,进京兵马都要各回州郡,董卓作为凉州牧也是要回去的。
“他如果不回去呢?”尚书郑泰问道。
“长安有左将军皇甫嵩,河东有车骑大将军府临汾行辕的李玮,京师还有各路兵马,董卓如果明智的话,还是趁早离开的好。”许靖说道。
袁隗不想放弃对北军的控制,在他看来董卓根本没有控制北军的可能。如果自己不能控制北军,就不能控制洛阳的局势,将来洛阳的事也就无法按照自己的设想一步步地走下去,所以他迫切希望拿回北军的控制权。虽然北军的段煨和滞留在北军大营的鲍鸿可能会帮助董卓暂时镇制他们的部下,但其他北军将领呢?难道也会屈从于董卓的威势?
“传令丁原大人,立即挥军逼近北军大营。”袁隗说道,“如果董卓拿出了天子命令他节制北军的圣旨和符节,那就算了,如果没有,把他请出北军大营。”
中午,朱俊、刘博和周慎三人飞马而回。
“怎么回事?”袁隗急忙迎上去问道。
“那是天子给何苗的圣旨。”朱俊脸显怒意,忿忿不平地说道,“虽然那圣旨上血迹斑斑,几乎看不到字迹了。但印玺却非常清晰。董卓胆子太大了,这种事他都敢做。”
“给何苗的圣旨?”袁隗霍然醒悟,“原来奉车都尉董旻骗了我们。那董卓又怎么骗过了北军诸将?”
“不知道他在圣旨上做了什么手脚。”朱俊说道,“我私下问了一下北军中侯张辽,那圣旨北军诸将都仔细核验了,确实是真的。越骑校尉伍孚好象对圣旨的真伪有怀疑,结果被董卓杀了。现在曹操、鲍鸿,还有原西园军几十名军官都被董卓说服了,正在帮他稳定军心。北军已经被董卓尽数控制了。”
袁隗沉吟不语,心内惊骇不已。
“朱大人看到北军将士对董卓大人统领北军的事深信不疑,随即打消了宣读太后懿旨的念头。”刘博说道,“朱大人谎称奉太傅大人的命令到北军大营安抚军心,和董卓大人随意说了几句话后就告辞回来了。”
“大人,现在我们急需的是稳定洛阳,不宜再生变故。”朱俊躬身说道,“下官自作主张,愿受责罚。”
“公伟处置得当,何罪之有?”袁隗笑道,“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书房内,袁隗和卢植相视苦笑。
“让董旻去杀何苗,本意是想坚定董卓的废黜之心,谁知道却出了这么一个岔子。”袁隗摇头道,“早知道出这事就不让董旻去了。”
“董卓控制北军,并不影响我们的废黜之计,相反,他实力强劲了,会更有决心废黜天子重立新帝。这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卢植说道,“只是,我们的计策要重新修改,否则将来很难把董卓逼出京城。”
“你是说,征调车骑大将军的军队?”袁隗皱眉问道。
“等到董卓完全控制了洛阳,他手上至少有十万大军。目前除了车骑大将军,已经无人可以抗衡董卓。”卢植叹道,“两天之内,竟然发生了这么多惊天动地的事,谁能想到?京畿形势发展太快,根本不是我们所能控制,也不是我们所能预测和想象的。”
“现在看来,先帝是对的,如果没有车骑大将军,我们将来怎么办?我亲自北上,先到晋阳见见赵岐、蔡邕和许劭,然后到幽州和刘虞谈谈。”
“子干,如果我们逼走了董卓,又来了李弘,那就更头痛了。”袁隗犹豫不决地说道。
“太傅大人,李弘为什么率兵南下?为什么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还要远征大漠?这些事我们过去探讨的很透彻,我们知道是北疆越来越严重的危机逼得李弘不得不南下威逼朝廷,北上远征大漠。”卢植说道,“我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李弘如果远征大漠成功,虽然可以让北疆暂时摆脱危机,却也把他自己拖进了一个更大的危机,那就是即将筹建的汉北郡。”
“我们可以预见到远征大漠的胜利,因为李弘只想占据北部鲜卑和弹汗山的疆域,只想在北疆边郡以北开拓一块巨大的缓冲地以保护内郡,他劳师远征两千里的可能已经非常小了。但李弘为了守住这块巨大的疆域,他至少需要二十万大军,需要数不清的钱粮,他在未来的十年内,已经无法对京畿形成很大的威胁了。”
“现在我不是担心李弘南下威胁京畿,而是担心他无力南下支援我们。他带着大军南下了,那汉北郡和北疆边郡的安全怎么办?”卢植捋须叹道,“将来,董卓不愿意走,而李弘也未必愿意南下啊。这正是我打算亲自北上的原因。我必须在适当的时候督请李弘南下,然后我还要保证他在逼退董卓后,能够迅速返回北疆。”
袁隗想了很久,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卢植笑道:“最迟今年冬天。”
袁隗点点头,“那你看,我们现在是不是要围住平乐观?”
“当然要围住他。不围住他,他还以为我们怕了他,以为我们不知道他是怎么欺骗北军诸将夺取统兵大权的。”卢植说道,“围住他,让他感到岌岌可危,我们才好和他谈。”
“谁去谈合适?”袁隗问道,“本初怎么样?”
“本初不行,他身份特殊,容易暴露大人的意图,我看还是让伯求去吧。”卢植说道,“至于本初,你还是按照原来的办法让他尽早离开京城。”
袁隗站起来说道:“那好,就这么办吧。要快一点,洛阳越早稳定越好。”
执金吾是诸卿之一,其职权就是统领北军,所以丁原理直气壮,要率军进驻北军大营,要核验董卓手中圣旨的真伪。董卓不睬他,也不同意他进驻大营。现在北军归他节制,北军大营谁都不让进。丁原大怒,指挥士兵强行冲撞辕门。双方士兵随即发生冲突,都尉吕布一马当先,把前来阻挡的北军士兵打得狼狈逃窜,连紧闭的辕门都给他撞开了。
董卓在北军诸将的簇拥下,远远看着围在辕门附近大打出手的双方士卒,指着勇猛无敌的吕布问道:“那是谁?”
张辽躬身回道:“此人是丁原丁大人手下的都尉吕布吕奉先,下官在雁门关的时候,曾经和他并肩杀敌,是一员猛将。”
董卓连连点头,大为赞赏。
“文远,你和他很熟吗?”
“何止是熟。”张辽笑道,“下官这条命还是他救的。”
董卓笑道:“那好,晚上你去拜访他一下,和他约个时间,我要见见他。”
不久,丁原接到了太傅袁隗的军令。袁隗命令他后退五里,和王匡、桥瑁、鲍信,还有刚刚率部出城的袁绍、王允一起围住平乐观。
黄昏时分,牛辅、胡轸等西凉将领率领一万大军赶到了平乐观。他们被袁绍挡住,只好于显阳苑附近扎营休息。
天黑后,尚书何颙在十几个卫兵的护卫下,飞马赶到了平乐观。
董卓虽然用假圣旨控制了北军兵权,但他心里忐忑不安。他倒不是惧怕包围平乐观的几路兵马,而是天子。上午,朱俊刘博和周慎带人来到大营的时候,他就紧张了很长时间。如果朱俊当时拿出了节制北军的圣旨和符节,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杀了朱俊,要么老老实实地把到手的兵权交出去。北军将士可不是自己的西凉兵,他们绝对忠诚于天子。即使是老朋友段煨,他也只认圣旨不认人,所以董卓只有杀朱俊。还好,朱俊随便看了看那道血迹斑斑的圣旨后掉头就走了。
董卓和李儒因此认定洛阳城内的动乱还没有结束,天子和太后还在奸阉手里。
董卓大喜,随即整顿北军。他大力收买西园军将领,让他们统领各部,并把北军十几个军司马全部征调到自己的大帐内暂时任职参军事。五万北军将士有四万是原来的西园军,这些西园军里又有十几个军司马、军候原来就是董卓的手下,他们都是去年跟随董旻到京参加西园军的西凉军官。一番大调动之后,董卓感觉心里踏实多了。
何颙的到来证实了董卓和李儒的猜想。何颙直言不讳,把洛阳的局势详细解说了一下,然后说道:“大人虽然用非正当的手段控制了北军,但太傅大人还是非常感激大人能够及时予以援手,只是大人想过天子脱困之后的事吗?”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一章 鹿死谁手 第十八节
董卓沉默不语。
董卓知道自己用假圣旨掌控北军犯了滔天大罪,但他并不怕。自从拒绝先帝的征调回京任职九卿之一的少府开始,他就已经想明白了,他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如果再任人宰割,自己就活不长了。自己先是假作被刺,滞留河东拒绝赴任并州,接着又响应车骑大将军李弘的号召举兵南下黄河威逼天子和朝廷,今天又假传圣旨控制了北军,自己的这些所作所为已经彻底把自己逼到了和天子、朝廷决裂的绝路上。犯一个罪也是死,犯许多罪也是死,自己已经不能为朝廷为容,还怕什么?
一个月前,董卓认为大将军何进在李弘的帮助下,必能迅速控制洛阳,主掌国家权柄,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率军南下京畿,想从中捞取足够的好处,以便将来象李弘一样雄踞西疆。这个时候他已经彻底放弃了入朝为卿的念头。看看天子和朝廷如何对待李弘就知道自己不可能被洛阳的士人们所接受,与其在洛阳受人排挤打击低着头做人,还不如在西疆昂首挺胸做个一方霸主。李弘能做的事自己也一样能做到。
董卓回西疆的最好机会就是李弘北上远征的时候,但那时大将军和李弘都不愿意他在洛阳局势未稳的情况下匆匆离京,而他因为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也不想立即离开。第二次回西疆的机会就是奸阉重新入宫的时候,那时天子拜他为凉州牧,他想要的东西也已经得到了。但他那时却已经不满足这个凉州牧了,他想要更多的东西。西疆太穷,他想得到关中的赋税支持。在士人和大将军的挽留下,他没有听从李玮的劝告,继续进逼洛阳。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大将军突然死了。
大将军一死,奸阉被诛,洛阳就是士人的天下了,自己的命运也因此而发生了惊天的大逆转。自己因为深入京畿,猝不及防之下陷入了士人的包围,这是自己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洛阳稳定后,正如李儒和刘艾所说,朝廷会急不可耐地对自己下手,主政的士人们不会把一个骄纵枉法的重镇将军放回西疆。自己必须要找一条求生之路,自己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假传圣旨掌控北军,到北军被自己彻底控制大约用了一天的时间,而这个时间内自己九死一生,随时都有可能被天子的圣旨打回原形,被愤怒的北军士卒砍成肉泥。侥天之幸,自己成功了。有了段煨、鲍鸿、曹操和张辽的支持,有了这五万大军,自己就有了在京畿暂时站住脚的可能,有了逆转洛阳的局势的可能。
北军这五万人虽然看上去不少,但都是京畿兵,是忠诚于天子的兵,根本不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西凉兵,靠几个统领军官只能控制他们一时,却无法做到绝对控制。在这天子脚下,洛阳城旁,只要天子下旨命令董卓交出北军,再以重兵包围平乐观,这五万人迟早都要倒戈相向。所以董卓忧心如焚,他迫切想知道洛阳城内的情况,想知道袁隗和士族大臣们的态度。
天子和太后也罢,袁隗和士族大臣们也罢,在如今奸阉和大将军两败俱亡,洛阳危机重重的时候,他们谁都不愿意洛阳继续乱下去。也就是说,他们在无法确定自己可以控制北军的情况下,他们会仔细权衡和考虑激怒董卓,逼反董卓的利弊和后果。五万北军和两万西凉兵如果暴乱京畿,洛阳必将陷入一场浩劫,直接后果就是葬送了车骑大将军的远征,甚至十几万北疆将士的性命。以李弘的暴戾和血腥,他可能要率军南下血洗京畿,这样大家全部这玩完,连大汉国可能都要亡了。这个责任谁都承担不起,而这却恰恰就是董卓目前最大的倚仗。
董卓虽然认为天子和袁隗不敢下旨强行剥夺自己对北军的控制,但一旦袁隗和朝中的大臣们置国家社稷于不顾,非要下旨,那自己怎么办?这也是董卓最大的担忧。
下午董卓和李儒在大营里安抚士卒的时候,李儒就对他分析过局势。李儒认为袁隗绝对不敢冒这个险,他为了避免洛阳局势继续恶化,肯定会被迫承认大人统领北军的事实。李儒志得意满地说,大人如今手握七万大军,直接决定了洛阳形势的发展,大人打算怎么办?是趁机入朝主政还是带着七万大军返回西凉?
董卓说,不管你和刘艾的猜测是否正确,也不管太傅袁隗和士族大臣们是不是真的想把我诛杀于京畿,董旻诛杀何苗是个事实,我假传圣旨也是个事实,如果不能把这些事解决掉,天子和太后不会饶恕我,袁隗和士族大臣们更不会放过我。所以,当务之急是利用手中的大军威慑天子和太后,震慑朝中大臣,迅速解决洛阳的危机,逼迫朝廷答应我的诸般条件,然后借口到西凉平叛一走了之。
董卓苦笑道:“我无意走进洛阳城,也不想入朝主政。我是武人,和大将军一样,这些士人不会接受我,更不会屈从于武力的逼迫帮助我处理国事。你看看大将军,他虽然贵为国戚,但他身份低贱不是士人,所以一直得不到士人的真心帮助。他为什么会死?如果不是士人想杀他,他会死吗?你再看看李弘,他已经是车骑大将军了,但他府内有多少名士?一个没有,都是一帮寒门的年轻士子在帮他做事。李弘刚刚入主并州的时候,因为没有人手,竟然让朱俊十几岁的女儿女扮男装替他主持府内事务。你再看看我,我在西疆几十年了,我手下就你们几个人,比李弘还寒碜。”
“入朝主政?”董卓长叹道,“要想多活几年,还是早点走吧。军队多是没有用的。现在不是开疆拓土,是治国啊。我从军打仗几十年,从来没有处理过朝政,你让我怎么主政?我一个武人,既没有大将军的显赫身份,也没有李弘的显赫功勋,有几个士人会应募?有几个士人会真心帮我做事?看看凉州三明的下场,尤其是段颎段大人,饮鸠自尽,难道他不会治国?算了吧。现在是士人的天下,我们这些武人也只能去戍守边疆了。”
李儒说,大人难道有绝对把握带走这五万北军?大人凭什么认为天子、太后和袁隗会放过你?你不要忘了,我们现在手上真正的实力只有一万三千人。驻守函谷关的那一万人我们是无论如何不能动的。李儒一字一句郑重说道:“你如果不狠,袁隗就会狠,就会把你挫骨扬灰。你要想活着,要想把这两万将士带回西凉,你就要控制洛阳,掌控国家权柄。否则,你就是鱼肉,袁隗就是刀俎,你迟早都是他的口中食。段颎段大人的教训你忘了,昨天大将军又是因何而死?”
董卓呆了一下,忽然问道:“我是不是老了?”
“大人今年五十有七,尚未到古稀之年,不算老。”
李儒看董卓沉默不语,于是接过何颙的话,微微笑道:“天子脱困之后,我家大人或许深陷危境,但太傅大人罪责深重,恐怕也难逃九族尽诛之祸。”
何颙笑而不语。
“洛阳城内有虎贲羽林,有数万人马,但天子竟然至今没有脱困,是不是太傅大人故意而为之?”李儒问道。
何颙笑了起来,“我刚才已经说了,有些事必须要想清楚了才能动手。”
“那太傅大人想清楚了吗?何时解救被困天子?”
何颙看看董卓,小声问道:“大人有什么良策?”
董卓皱皱眉,沉声说道:“如今车骑大将军已经远征大漠,洛阳无论如何不能乱。何大人请代为回禀太傅大人,如果明天上午天子依旧被困北宫,我将率大军进城。太傅大人既然解决不了,我来解决。所有后果,我一力承担。”
何颙脸显惊色,“大人,这事关天子和陈留王的性命,大意不得。
董卓冷哼一声,挥手说道:“你回去吧。明天下午我率军进城。”
何颙不再多说,躬身告辞。
李儒送走何颙之后,急步走回大帐,“从何颙的话里来看,袁隗已经决定让步了,但他让步的条件一定非常苛刻。奸阉和大将军死后,洛阳本来是他的天下,但由于大人突然掌控了北军,让他措手不及无法按既定策略行事。袁隗为了洛阳的稳定,无奈之下也只有选择让步了。”李儒兴奋地说道,“大人,留在洛阳吧,你可以成为中兴大汉的一代名臣。”
董卓想了很久。
“太傅大人袁隗现在参隶尚书事,暂理国事,如果他以天子的名义执意反对我进城,执意命令我返回西凉,那我就很难留在洛阳了。没有天子的圣旨,没有士人的支持和帮助,我如何在洛阳立足?靠武力吗?把朝堂上反对我的大臣都杀掉吗?”董卓摇摇手,“这个问题不能解决,我就不能留在洛阳。袁隗和朝中的大臣们如果坚决反对我参与朝政,我们之间就会因为权柄而争得头破血流,洛阳的动乱就不会停歇。那么长安的皇甫嵩、河东的李玮就会趁势而下,远在大漠的李弘也会因为洛阳的动乱而被迫放弃远征。”
董卓看看李儒,神情冷峻地问道:“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李儒脸上的兴奋之色渐渐散去。他手捻短须,在大帐内来回走动。
“大人目前最惧怕的是谁?”李儒突然问道。
董卓不假思索地说道:“天子。”
“袁隗呢?”
董卓若有所思,低声说道:“他最惧怕的也是天子。”
李儒眼里猛然露出一丝骇人的怨气,脸色霎时狞狰可怕。想起自己的血海深仇,李儒睚眦欲裂,恨不得冲进皇宫杀个血流成河。李儒勉强镇定了一下心神,低头说道:“大人还记得先帝为了让小董侯继承大统,在洛阳掀起的狂风暴雨吗?宫内的中常侍、小黄门蹇硕、太尉刘虞、大将军何进、车骑大将军李弘、太傅袁隗和许多大臣无不牵涉其中,而李弘和刘虞就是先帝手中最强的两股力量。”
董卓顿时明白了李儒的意思,神情极度震骇。他瞪大一双眼晴死死地盯着李儒,凛冽的杀气几乎要把李儒撕成碎片。
“你想让我灭族吗?”董卓冷森森地骂道,“你心中装满了对先帝的怨恨,装满了对奸阉的怨恨,但先帝已经归天了,奸阉也尽数伏诛了。你为什么还不能放弃自己的仇恨?”
“大人……”李儒躬身说道,“与其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别人,还不如自己操控别人的性命。”
“当今天子年幼,太后临朝主政。妇人主政,对国家危害之大天下皆知。今日洛阳之难由谁而起?你知道将来她还会做出什么危害社稷之事?此次洛阳大乱之后,太后是相信太傅大人还是相信你?大人如果不离开京城,势必要受到太后和太傅大人的联手打击和掣肘;大人如果离开京城,太后、太傅大人和各门阀士族大臣之间必定要争权夺利,这洛阳又何来安稳之日?洛阳不稳,国家又如何安宁?百姓又如何安居乐业?”李儒慷慨激昂地说道,“大人乃国家重臣,饱受皇恩,在今日国家危难之际,应当挺身而出,效伊尹、霍光之法,别立新君,以保社稷,以安天下。”
董卓缓缓站了起来,狠狠地瞪了李儒一眼,然后拂袖要去。李儒急走几步,一把拉住了董卓。
“大人,一旦扶立幼主,你就是辅弼之臣,可以瞬间掌控国家权柄,大汉国尽在你一人之手,天下谁敢不从?”李儒说道,“洛阳稳定之后,即使是袁隗、卢植之流,又怎敢和大人相抗衡?又怎敢违抗天子之旨荒废国事?”
“尤其重要的是,扶立陈留王为帝,既能解除袁隗和士族大臣们的隐忧,又能顺应太尉刘虞和车骑大将军李弘的心意。也就是说,大人废黜之举,必定内无阻力,外无兵祸,乃是一件顺天应人,重振社稷之伟业,就是先帝在天之灵,也会全心全意佑护大人替他完成未了之愿。”
董卓冷笑道:“你说得对,我也想成为伊尹和霍光,也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我要是没了脑袋,我就连想都不能想了。没有袁隗和李弘的承诺,没有袁隗和李弘的支持,我绝不会做出此等离经叛道,人神共愤之事。”
一个时辰后,何颙再次来到平乐观。
何颙对董卓说,太傅大人把董大人的话上奏了太后,但太后考虑到天子的安全,不同意董大人率军进城。太后说,董大人为稳定洛阳局势立了大功,待天子脱困后,当予以重赏。
董卓说,如果不能立即救出天子,天子的性命堪忧。天子一旦出事,洛阳何时才能稳定?所以我明日定要进城。
何颙说:“太后不同意,董大人擅自率军进城,可是死罪啊。难道大人要攻打洛阳吗?”
董卓冷笑道:“请何大人代我禀奏太后,如果洛阳大乱,车骑大将军远征失败,他势必要亲自南下解决洛阳所有问题,包括皇统。”
何颙叹道:“等车骑大将军南下,大汉国已经摇摇欲坠,来不及了。”
董卓心里一动,和李儒暗暗交换了一个眼色,“何大人还是尽早回禀吧。”董卓掉头出了大帐。
李儒等董卓走远之后,悄悄吁了一口气。
“伯求,董大人说,他需要得到太傅大人和车骑大将军的承诺。”
何颙惊喜地问道:“你说服他了?”
李儒伸手摸摸脸上的伤疤,无奈地说道:“车骑大将军现在远在塞外,我说服他了又有什么用?”
“这在我们的意料之中。”何颙高兴地拍拍李儒的肩膀,“车骑大将军李弘在离开河东之前,已经把处理北疆以外事务的所有大权全部交给了李玮。只要李玮能来,大事可定。”
八月庚午日,凌晨。
何颙再次来到了北军大营。这次和他同来的有尚书周毖和城门校尉伍琼。周毖是武威人,早年就和董卓相识。伍琼是前度辽将军张奂的帐下司马,曾经和董卓在边疆并肩作战多年。三人带来了袁隗的密信。
袁隗在信中只字未谈废黜,但他明确表示支持董卓为稳定洛阳而采取的所有举措。袁隗说,张让已经提出要携天子北上幽州投奔太尉刘虞,考虑到天子的安全,他已经答应了。只要董卓做好一切准备,他就让张让出城,把救驾的功劳让给董卓,从而让董卓可以名正言顺地进入洛阳。
八月庚午日,上午。
李玮在李肃的护卫下,疲惫不堪地赶到了平乐观。
李玮非常担心洛阳的局势,他在都尉郭勋南渡黄河之后,匆匆赶到了风陵渡,以便及时了解情况做出应对之策。李肃带来的消息让他愤怒不已。他立即急书典农中郎将张白骑再征三万屯田兵急速赶到风陵渡,自己带着府内的督贼曹徐岩、解悟和一百铁骑随同李肃日夜兼程,连赶三百里到了函谷关。
在函谷关他接到了何颙的急书,知道洛阳形势正在急剧恶化。李玮心急如焚,不顾疲劳和黑夜,再度狂奔八十里于黎明时分到了北军大营。
李玮见到董卓的第一句话就是,大人还在犹豫什么?为什么不杀进洛阳?大人在洛阳主掌朝政,车骑大将军在北疆戍守边塞,大汉国指日可兴。
八月庚午日,下午,董卓终于做出了决定。牛辅、胡轸等人带着一万大军进驻平乐观。董卓和李玮带着出城前来会合的董旻和一千铁骑急速驰向了小平津。
八月庚午日,深夜,黄河小平津渡口。
张让和段珪胁持着天子和陈留王,带着几十名仅存的中黄骑,赶到了黄河岸边。负责护送他们的是尚书令卢植和河南尹王允的手下中部掾闵贡。
这时董卓和李玮带着铁骑飞奔而来。张让和段珪大惊失色,以天子和陈留王的性命威胁董卓。李玮指着张让骂道:“你杀了天子和陈留王,我大汉国的皇统难道就断绝了吗?藩国之内皆是皇统,我大汉国何愁没有皇帝?”
张让和段珪面无人色,知道生机已绝。张让轻轻放开了大哭不止的天子,磕头拜别,“臣等就此辞别陛下了,望陛下自爱珍重。”随即和段珪两人投河而死。其他一些宦官有的跟着他们跳进了黄河,有的被一拥而上的铁骑砍成了碎片。
董卓翻身下马,大步走到天子面前躬身行礼。天子看到强壮的像小山一样的董卓,吓得面无人色,哭得更加厉害了。董卓冷哼一声,大声说道:“臣甲胄在身,不能全礼了。今日洛阳之祸,都是因为陛下宠信奸阉所致,陛下责任不小啊。”
搀扶天子的中部掾闵贡闻言大声呵斥道:“大人无礼。”
董卓站直身躯,指着闵贡冷声说道:“你要不想死,给我趁早滚开。”他向后招招手,“来人,护驾回京。”
八月二十八日,洛阳。
董卓护送少帝回到京城。天子大赦天下,改年号,将光熹元年改为昭宁元年。拜前将军董卓为司空。
皇帝六玺全部找到了,唯独丢失了传国御玺。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一章 鹿死谁手 第十九节
八月二十八,下午,南宫嘉德殿。
百官齐聚嘉德殿,商议洛阳大乱之后的善后事宜。天子因为受到惊吓,待在长秋宫休息,朝议由太傅袁隗主持。
袁隗面对高高在上的龙座,大声禀奏了自戊辰日以来洛阳发生大乱的始末,宣布了死于这场大乱中的奸阉,奸阉的门生子弟和属于奸阉一系的大臣们的罪状,对攻打皇宫和杀死骠骑将军的逆贼们做出了诛灭九族的惩罚,并大力褒奖了前将军董卓平定洛阳叛乱救护圣驾的功劳。袁隗恳请天子重重封赏董卓和其他参予平乱的有功之臣。
袁隗说完之后,尚书许靖拿着袁隗的奏章匆匆赶往长秋宫。自从中官被驱出皇宫后,为了保证何太后顺利主持朝政,大臣们和太后之间的联系基本上都由尚书台的几位尚书暂为代理。在何太后懿旨没有下来之前,嘉德殿就变成了大臣们聚集清谈争论的地方。
袁隗、杨彪、卢植、朱俊等人围在一起高谈阔论,站在中间的董卓深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孤立,一种无法融入士人的孤立。这些大臣们无一不是当朝名士大儒,个个学识渊博谈吐不凡,自己不要说提出见解了,就是听明白这些人的话都要费一番功夫。董卓第一次有了自卑的感觉。虽然袁隗等人顾及他的面子,不想冷落了他,常常对着他侃侃而谈,还不时地问道:“大人认为呢?”董卓支支吾吾无法回答。他非常尴尬,他觉得袁隗和这些大臣们是在故意嘲弄和侮辱自己。他甚至觉得这些人的笑容里都带着对自己的极度鄙视。董卓面孔发烧,心里恼怒不已。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是因为自己是个粗鄙的武人,还是因为站在自己周围的都是当朝赫赫有名的名士?
难道武人就粗鄙吗?皇甫规、张奂和段颎都是学识渊博之人。他们曾经也有成百上千的门生弟子,但他们依旧不能被士人所认同。这不是武人本身是否粗鄙的问题,而是在士人的心里有个根深蒂固的观点,他们认为武人就是粗鄙。董卓年少时也熟读经文,他被前司徒种嵩征辟为掾史的时候,他的文章还得到过种嵩的夸奖。董卓不认为自己是个粗鄙的武人。
董卓退到大殿的一侧,望着大殿内的大臣们,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自己虽然手握重兵,但真的能逼迫这些士人同意废黜之议吗?如果废黜之议受阻,自己怎么办?是不是要大开杀戒?袁隗的承诺是不是真的?董卓想到了大将军何进,感觉到了何进的无奈和悲哀。何进和自己一样,都是因为卑贱的身份而无法得到士人的支持,虽然何进想尽办法征辟名士入府,绞尽脑汁想成为士人的一员,但最后他还是被士人无情地践踏而死。如果士人愿意帮他,他早就铲除了奸阉,成了这洛阳最有权势的人了。
自己会不会也被这些士人践踏而死?会不会被他们利用后无情地抛弃?董卓想起何进之死,心里不由得一阵战栗。
何进说起来是死在奸阉手上,但真正杀死何进的却是这些站在大殿内举止优雅的士人们。在短短的三天内,士人们把洛阳城内奸阉和外戚的势力铲了个干干净净,可见他们早有准备,早有连根拔除奸阉和外戚之心。何进在即将成功的一刹那败亡了,失去了所有的一切,究其根源是什么?董卓认为何进是死在没有掌控军队,没有掌控权柄上。何进之死就是前车之鉴。从何进败亡这件事上,董卓想明白了一件事。要想不死,就要有足够镇制士人的军队,要有足够控制士人的权柄。现在洛阳只有自己所代表的武人和士人这两大势力,看看自己今天这个样子,要想让士人接受和认同,根本就是痴人说梦。凉州三明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自己还是趁早放弃幻想现实一点好。要么被士人杀了或者被士人赶回西疆,要么就把洛阳控制在自己手上,把士人践踏在自己脚下。
董卓负手望着殿宇,脸上露出一副倨傲神情。
不久,许靖带回太后懿旨。
太后同意太傅大人的上奏,一切善后事宜都依太傅大人所议。
太后以司空董卓参隶尚书事,与太傅大人同理国事。拜前司徒崔烈、丁宫为左、右尚书仆射,诸事由这两位老臣到长秋宫禀奏。
八月二十八日,黄昏。
李玮和李儒看到董卓走出皇宫,急忙迎了上去。
董卓聊聊数语把朝议内容说了一下,“袁隗上奏太后让我参隶尚书事,太后已经同意了。你们看,这是不是代表袁隗已经默许了。”
“大人的揣测非常有道理。”李儒说道:“大人用非常手段控制北军,还杀了越骑校尉伍孚,这对太后和朝中大臣们来说,是件无法容忍的事。即使他们迫于洛阳的现状不敢立即采取对策激怒大人,但他们也绝对不会让大人入主朝堂。大人权势越大对洛阳的控制也就越强,对他们的威胁也就越大,所以没有人会同意给予大人更大的权力。今天大人能以司空职参隶尚书事,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袁隗已经和朝中的大臣们达成了默契。”
“目前大人并不具备参隶尚书事的资格和条件。”李玮凑近董卓说道,“如果没有袁隗的支持和说服,不但其他大臣们会激烈反对,就是太后也不会同意。因此,可以肯定的说,袁隗大人已经默许了大人的废黜之议。但是……”
董卓眉头微皱,转脸看向李玮。
“但是太后为什么会同意?袁隗对她说了什么?”李玮低声说道,“现在何进死了,何苗死了,许相和樊陵也死了,太后难道不知道这背后的真正原因?袁隗和士人们为了独揽权柄,一夜之间把所有的对手全部杀死了。太后难道还会继续信任袁隗?袁隗不是威胁太后就是答应了太后什么,但依袁隗的身份,肯定不会出言相胁,只会……”
董卓背心一凉,再次想起了何进之死。何进虽然在洛阳城里饱受各方权势的掣肘,但他优柔寡断,做事瞻前顾后,白白错失了许多杀死奸阉的机会,这也是导致他最后功亏一篑死于非命的原因之一。董卓已经明白了李玮话里的意思。
李玮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现在自己虽然说控制了北军,但这才几天?这个控制也不过就是嘴里说说而已,心里其实一点把握都没有。段煨和鲍鸿是自己的老朋友,但老朋友并不代表他们就对自己忠诚。张辽、张扬、毋丘毅过去都是大将军的人,如果天子亲自下诏,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掉转矛头杀向自己。曹操就更不用说了,从他那双桀骜不逊的眼睛里,董卓已经看到了愤怒和背叛。象曹操这种人,还是找个机会杀了稳妥。
如果哪一天太后和袁隗趁着自己高兴昏了头的时候把自己困在皇宫里,然后再下诏命令北军联合京畿其他几路兵马把西凉兵杀个干净,那自己就步了何进的后尘死无葬身之地了。
董卓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李玮。李玮挥了挥手中的马鞭,从容笑道:“大人应该挟雷霆之威,迅速控制洛阳,掌控权柄。”
八月二十八日,深夜,平乐观。
尚书何颙、周毖、城门校尉伍琼突然接到董卓的手令,匆忙赶到了北军大营。
“明天,我要召集百官商议废黜天子的事,你们给我做好准备,比如废黜天子的诏书,新帝登基的诏书等等。”
“明天?”何颙神情震骇,难以置信地说道,“这不可能。废黜天子是件大事,需要从长计议,需要一个恰当的时机,需要一个稳定的政局。现在洛阳大乱未稳,人心惶惶,仓促行事容易出事,尤其京畿的各路大军,大人自信能全部掌控?只要有一路大军举兵叛乱,洛阳就会再次陷入危局。”
董卓摇摇头,指着铺在案几上的地图说道:“明天,李玮李大人的两万人马将赶到函谷关,而我留在函谷关的一万人马将赶到洛阳城。另外,李大人在离开河东的时候,已经下令典农中郎将张白骑再起五万屯田兵急速南渡黄河。所以,京畿一带固若金汤,你们不要担心。”
何颙、周毖和伍琼三人面面相觑,心中极为不安。
“昨天我们已经说好了,这废黜之事必须要等一段时间,大人为何突然变卦?”周毖问道。
董卓笑了起来,“刚才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的脑袋挂在洛阳城楼上,而天上竟然有一轮弦月。”他看看惊疑不定的三人,放声笑道,“所以我不想等了,我也怕死啊。后天是满月之日,就让新帝在满月之日登基吧。”
何颙想了一下说道:“大人,此事还是和太傅大人商议一下吧。没有他的默许,阻力很大。”
“我没有时间。”董卓笑道,“不同意的,就让他去陪何进吧。何进不就是死在嘉德殿吗?”
何颙骇然心惊。
八月癸酉日,上午,嘉德殿。
太傅大人袁隗病,司空董卓主持朝议。
董卓站在大殿上,面对文武百官,大声说道:“当今天子昏庸无能,宠信奸佞,致使洛阳大乱,社稷动荡,这样的君王怎可以奉承宗庙为天下之主?今天我要效伊尹、霍光之事,废黜天子,改立陈留王为皇帝,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大殿上霎时一片死寂,百官震骇,无人应答。
就在这时,数百名全副武装的西凉铁骑在李儒的带领下,突然冲了进来。士卒们一个个列于大殿两侧,虎视眈眈。嘉德殿内的气氛顿时紧张的令人窒息。
与此同时,牛辅带着数百名铁骑把嘉德殿团团围住了,胡轸也带着三千铁骑把皇宫围了个水泄不通。
董卓背着手在大殿上来回走动,过了很长时间,他才慢悠悠地问道:“诸位大人是否同意?”
大臣们神态各异,有的愤怒,有的惊怖,有的茫然,有的泰然自若,有的一脸漠然,但面对咄咄逼人,杀气腾腾的董卓,就是没人说话。
董卓怒瞪双目,挥手说道:“过去霍光定下废黜之计后,田延年手握长剑,诛杀所有反对之人。今天我也一样,谁要是胆敢反对废黜之计,一律诛杀。”
大臣们无不震骇。
尚书令卢植缓缓站了起来,冷声说道:“从前太甲继位后昏庸不明,昌邑王罪孽深重,所以才有伊尹、霍光的废黜之事,但当今天子继承大统不过三月,年龄不足十五,行为并无过失,何来废黜之说?我看大人废黜是假,独揽权柄是真,大人要祸害我大汉社稷吗?”
董卓大怒,指着卢植叫道:“来人,抓起来,给我砍了。”
周瑟大惊,跪地哀求道:“大人息怒,卢大人和司空大人一样,都是为了匡正大汉,振兴国家。如果大人一怒之下把卢大人杀了,岂不让天下人误会了大人的一片忠心?”
议郎彭伯也急忙劝阻道:“卢大人是当世大儒,名震天下。大人如果杀了他,不但有损大人的威名,更会激起士人的愤怒,这对大人振兴大业并无丝毫的好处。”
董卓本来就无意杀他,闻言赶忙就势说道:“罢了官职,遣散回乡。”
卢植被押了下去。何颙、周瑟、韩馥等大臣率先在废黜之策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到了下午,所有大臣都在董卓的威逼下画押签名。
董卓派人把废黜之策送到袁府请太傅大人过目。太傅袁隗大笔一挥,废黜之议就这样不可思议的顺利通过了。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一章 鹿死谁手 第二十节
八月二十九日,下午,长秋宫。
董卓带着废黜天子策觐见太后。太后大惊,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现在大将军死了,宫内的中官也死了,大汉朝的内外廷都是士人的天下,太傅大人和朝中的大臣们为什么还不满足?为什么还要废黜天子,逼迫自己还政于朝?
“太傅大人呢?”
“太傅大人连日劳累,已经病倒了。”董卓恭敬地回道。
“九卿和诸卿大臣们在哪?本宫要见他们?”
“他们正在嘉德殿内等候太后懿旨。”
太后霎时万念俱灰,泪如雨下,她大声哭泣道:“太傅大人为什么要背叛大汉国?公卿大臣们为什么要背叛大汉国?”
董卓冷笑道:“臣等忠心耿耿为了大汉国,何来背叛之说?先帝归天三月有余,大汉国就到了亡国绝境,这是谁干的?臣等若再不力挽狂澜,大汉国就没了,我大汉四百年的基业转瞬就要化为齑粉。臣恳请太后立即下旨,废黜天子,还政于朝。”
太后悲痛欲绝,掩面痛哭。
董卓神色凌厉,高声再奏:“臣恳请太后速下懿旨。”
太后被董卓的吼声吓得肝胆俱裂,不由自主地尖声叫道:“来人,来人护驾。”
没有人,一个中黄门都没有,他们早就死了。
董卓缓缓站起来,从自己的怀内拿出了一份已经拟好的圣旨,“臣恳请太后在这份圣旨上盖上印玺,以免误了国事。”
八月二十九日,黄昏。
董卓命令屯骑校尉段煨、奉车都尉董旻率一万北军进驻洛阳城,控制洛阳城门和警卫皇宫。
命令虎贲中郎将袁术率虎贲羽林司警卫南北两宫。
命令司隶校尉袁绍、河南尹王允各自带人巡视洛阳城。
命令执金吾丁原率部檄巡于洛阳城外。
董卓坐在嘉德殿内,督请百官连夜商议废黜议程,任何人不准离开。
李儒从宫外匆匆赶来,“大人,卢植卢大人出城了。”
董卓眉头微皱,不高兴地说道:“我已经说过,新帝没有登基之前,任何人不准离京,难道你没有听到?”
“大人,卢大人手里拿的是太傅大人的手令,没人敢拦。”李儒说道,“和卢大人同行的还有骠骑将军府上的司马子劭、掾史牵招和史路,听说他们还带着骠骑将军府长史乐隐的棺柩。”
董卓奇怪地问道:“骠骑将军府上还有人活着?”
“听董旻说,子劭和牵招几个人是被河南尹王允救走的。因为这几天洛阳全城戒严,估计他们一直没有找到出城的机会。”李儒思索了一下,说道,“卢大人知道大人不会杀他,他就是一直待在京城也没关系,但他为什么要这么急着离京?他一个人离京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带上骠骑将军府的人?”
李儒看看董卓,低声说道:“这里肯定有问题,大人还是谨慎一点好。”
董卓稍加沉吟,挥手说道:“去把卢大人给我请回来,把骠骑将军府上的那几个人全部杀了。”
“走,我们去袁府看看太傅大人。”董卓说道,“明天,他务必要到嘉德殿主持废黜之事。”
袁绍出了皇宫直奔袁府。
袁绍愤怒地痛骂董卓,“叔父大人,如果任由董卓为所欲为,这天下败亡在即。”
袁隗神态安详,不急不慢地说道:“危言耸听。”
“本初,你注意到没有,今天洛阳的局势和二十一年前北宫兵变后的局势非常相似。当年大将军窦武被杀,窦太后被幽禁,朝堂之上只剩下一个幼主和两方针锋相对的权势。今天呢?今天的朝堂上,也是只剩下了一个幼主和两方针锋相对的权势。只不过,我们的对手由一帮气焰嚣张的奸阉变成了一个气焰嚣张的武人。”
“奸阉把持权柄和武人把持权柄,谁对大汉国的危害更大?”袁隗微微笑道,“当然是奸阉对国家的危害更大了。几十年来,奸阉、太后和外戚轮流把持权柄,他们都喜欢扶立幼主以窃取皇权,但最后谁能败亡我大汉社稷?一个不谙政事的粗鄙武人能败亡我大汉?”袁隗嗤之以鼻,“痴人说梦。”
袁绍不服气地回道:“那车骑大将军呢?叔父大人为什么一直说车骑大将军是大汉最大的祸患。武人虽然不谙政事,但他们血腥残暴,贪婪无度,一样可以败亡我大汉。董卓就是这种人,叔父大人应该早图铲除之策,以护我大汉社稷。”
袁隗摇手说道:“本初,要想重振大汉国,首先就要彻底诛杀奸阉和外戚,这次我们做到了。但你想过没有,奸阉和外戚是不是就此没有了?彻底绝迹了?”袁隗叹道,“只要有外威,就会有外戚主政,只要有外戚主政,奸阉就会帮助天子夺回皇权从而操持权柄,这害国之祸将永远没有绝迹之时。”
“大汉国的天子具有无上权威,皇帝的更迭是一件国家大事,需要慎之又慎,但自从孝和皇帝以来,因为皇统屡绝,权归女主,结果皇帝的更迭竟然成了后宫女主的家事。”袁隗略显激动地说道,“我朝大汉律明确规定了后族不得参与政治,这使得早期的外戚干政尚有一定的克制。孝明皇帝时的马皇后亲自出面限制马氏兄弟参政、封侯,孝和皇帝时大将军窦宪为了达到干政的目的也不得不借助太傅邓彪之力。但到了后来,由于太后和外戚完全控制了新君的继立,他们手中有了天子至高无上的权柄,太后和外戚们就再也没有必要屈从于大汉律的限制和禁锢了。也就是说,大汉律反而成了他们祸害国家的犀利武器。”
“太后定策帷帘,委事父兄,贪孩童以久其政,抑明贤以专其威,这就是我大汉日渐衰败的根由。”袁隗看着袁绍,神情严峻地问道,“本初,你能解决这个问题吗?朝中的大臣们能解决这个问题吗?”
袁绍若有所悟,沉默不语。
“杀了奸阉和外戚之后,我们就有了重振大汉国的希望。但我们并没有重振大汉国的办法。我们是有大汉律,传承四百年的大汉律是我大汉国的立国之本,但今天的大汉律已经被奸阉和外戚践踏的面目全非,它的威严和锋锐已经荡然无存。同样一个律法,在我们手上是治国的工具,但在奸阉和外戚的手上,却是维护他们贪赃枉法祸国殃民的工具。”
袁隗沉声说道:“天子是大汉国的天子。不论谁做天子,大汉国都能永存于世。我们也罢,百姓也罢,需要的不是天子,而是大汉国,国泰民安的大汉国,强大富裕的大汉国。”
袁绍面红耳赤,拜倒于地。
“叔父大人一心为国,深谋远虑,不是后辈所能揣测。”袁绍说道,“只是我不明白,叔父大人为何要让董卓入京?为何纵容董卓废黜天子?难道这样就能重振大汉国?能重显大汉律的威严?董卓是武人,手握重兵,也许他对大汉国的危害,对大汉律的践踏比奸阉和外戚更厉害。”
“不。”袁隗说道,“董卓虽然以一介武夫的身份入主朝堂,但他和奸阉,和外戚比起来,还是有天壤之别的。”
袁隗说道:“奸阉为什么能危害国家?”
“本朝自光武皇帝中兴以来,已历十二帝。从第四位天子孝和皇帝起,凡是能于在位期间主持朝政的,无不出于中官的忠心扶持。近者如孝灵皇帝,没有北宫兵变,没有曹节王甫赵忠等奸阉的支持,他如何能主政?远者如孝和皇帝,外戚大将军窦宪立他为帝时,他才十岁。永元三年正月,在皇帝加元服之际,中常侍郑众等中官经过周密策划,一举铲除了大将军窦宪的势力,使得孝和皇帝得以亲政十五年。”
“孝和皇帝的少子就是孝殇皇帝,他年仅百日就即位为皇帝,两岁即亡。邓太后随即立其十三岁的堂兄为帝,就是后来的孝安皇帝。年寿仅三十二岁的孝安皇帝如果不是因为邓太后归天的话,他连最后五年亲政的机会都没有。孝安皇帝只有一子,却因为皇后阎氏的坚决反对而被废为济阴王。孝安皇帝驾崩后,阎太后的亲族想在皇室藩国中选择一个幼主。这时中黄门孙程等人发动了崇德殿兵变,迎立了十一岁的济阴王为帝,就是孝顺皇帝。孝顺皇帝亲政达十九年,年三十驾崩。此后,梁氏外戚拥立了孝冲、孝质两位幼主。两位幼主相继夭折,于是他们又立了十五岁的孝桓皇帝。十二年后,孝桓皇帝在如厕时和小黄门唐衡、中常侍单超等人密谋,诛杀了跋扈大将军梁冀。”
“奸阉能危害国家,就是因为他们帮助天子主掌了权柄,他们和天子的关系非同一般。”
“奸阉们忠诚于皇帝,对外戚专政祸害国家非常愤怒。我记得中常侍郑众就是一个名声相当好的中官,他的同事蔡伦的名声也很好。在当时,蔡伦的名声比他造的纸更为天下人所敬佩。后来的曹腾、吕强,也为世人所称道。但奸阉和外戚一样,一旦手握权柄就私欲膨胀,根本无视大汉律,操纵玩弄天子于鼓掌之间,祸国之烈尤胜于外戚。”
“没有天子的信任,没有天子的主政,奸阉就无法危害国家。没有太后的信任,没有年幼无知的幼主,外戚就无法危害国家。”
“董卓废黜天子,逼迫太后还政之后,既没有天子的信任,也没有太后的信任。他手上只有一个幼主,也就是说,他可以为所欲为。但你注意到没有,他是一个武人,一个为国家戍守边疆几十年的武人,他深受奸阉和外戚的打击之苦,深受大汉律被肆意践踏侮辱之苦,深知国家衰败之由,一旦掌控了权柄,他最想干的是什么?他想要的权力和钱财已经有了,想铲除的敌人也已经死了,而朝堂的大臣们也站在他一边帮助和支持他废黜。那么,他现在还想干什么?”
袁绍脱口而出道:“叔父大人,忠和奸,只是一线之间,毫泥之差而已,这太危险了。”
袁隗笑道:“重振大汉,岂能没有危险?今日大汉的局势已经出现了中兴的希望,我们这些臣子岂能辜负先辈们的重托?”
“朝中的许多大臣们只看到了武人乱政的危险,却没有看到武人果敢决断的一面。本朝建国初期,武人和士人同主朝堂,国家不是很兴旺吗?武皇帝的托孤之臣不就是有数名武臣吗?金日磾甚至还是一个匈奴人。但武皇帝雄才大略,依旧以社稷相托。”袁隗说道,“董卓的实力虽然强劲,但他有车骑大将军李弘的实力吗?现在长安还有皇甫嵩的大军,如果董卓像奸阉和外戚一样祸乱国家,最后的结局是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袁隗非常兴奋地捋须说道:“为了这一天,我殚精竭虑,想尽了办法,总算完成了。我要利用董卓的武力做三件事。第一件事已经做成了,奸阉和外戚已经被诛杀一净。第二件事正在做,就是废黜天子,逼迫太后归政。这也算是替先帝完成了心愿。第三件事就是重振大汉律的威严,这是振兴大汉国的根本,而要做到这一点,目前只有董卓才能做到。”
袁绍疑惑地望着袁隗。
“谁损害了大汉律的威严?奸阉、外戚、重镇将军,还有我们这些门阀世族。”袁隗神色凝重地说道,“奸阉和外戚只是暂时没有了,将来呢?要杜绝女主擅权,要杜绝奸阉和外戚干政,只有从大汉律着手。车骑大将军李弘无视大汉律,肆意践踏皇权,其所作所为令人发指,将来谁去解决他?谁去控制他?目前没有人可以做到,只有强盛国力,以举国之力震慑北疆。如何才能强盛国力,只有重振大汉律。”
“我们这些门阀世族为什么屡屡受挫于奸阉和外戚?因为我们受制于学术见解,大家不能同心合力从根本上巩固大汉律的无上威严,结果大汉律成了天子手中上的一卷无用的典籍,成了奸阉和外戚镇制我们的利器。几百年来,我们的先辈和我们反复争论,到底是用今文经学还是用古文经学?因为这直接关系到治国之本,我们到底是以德治国还是以法治国?大汉国的最高权威到底是大汉律还是天子?”袁隗感慨地摇摇头,“如今官学用今文经学,私学学古文经学,各学派林立,谁都无法说服谁。所以,我们要借用外力,要借用董卓手上的武力,用最快最有力最血腥的办法迅速解决这个争论了几百年的问题。”
“只要大汉律是大汉国的最高权威,只要天子受制于大汉律法,大汉国就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再振天威。”
袁绍目瞪口呆地望着袁隗,无言以对。
袁隗稍稍平息了一下心情,继续说道:“本初,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要让董卓入京?要纵容董卓废黜了吗?”
袁绍点点头。
“有些事,我们不能干,也干不了。比如你叔外公是马融,你叔母马伦才思敏捷学识渊博,但我和你叔母的观点就截然相反。你让我如何去诏告天下以古文经学为官学?有些事必须要让武人干,也只有他们才敢干。只要对国家有利的事,我们怎么说,武人就会怎么干。”
“当然了,不管是谁,只要久握权柄,都有可能做出不法之事,所以我们要有自己的军队,要有足够威慑和逼走董卓的实力。”袁隗随即把自己和卢植商议好的计策说了一遍,“你早点离京到冀州去,那里富裕,人口多,又是门阀士族集中之地,容易组建军队和得到支持。”
袁绍迟疑道:“为什么不回老家汝南?”
“那太明显了,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引起董卓的怀疑。”袁隗说道,“而且汝南距离京畿也远了一点,还是在京畿附近州郡屯兵为好。你先走,过一段时间,我会陆续遣派大臣到各地任职以为后援。”
董卓刚刚走进袁府,迎面碰上了袁绍。
袁绍也不行礼,怒气冲天地指着董卓骂了起来。袁绍说:“我大汉开国四百年,恩德深厚,万民拥戴。如今皇上年龄尚幼,又没有什么过失传布于天下,你竟然敢倚仗武力废嫡立庶,这必将遭到天下人的唾弃,大人必将成为大汉国的千古罪人。”
董卓给骂得莫名其妙。
“小子,你也太放肆了,你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袁绍冷笑道:“杀了我,你也一样是大汉国的叛逆。”说完扬长而去。
董卓气得肺都炸了。袁绍是袁隗的侄子,杀又不能杀,抓又不能抓,只有干瞪眼的份。
“大人,看样子大臣中间象袁绍这样心有不甘的人多啊,我们还是快一点把这事解决了,免得夜长梦多。”李儒劝道,“走吧,这小子有太傅大人去处理。”
袁绍把司隶校尉的符节悬挂于上东门上,离开洛阳逃奔冀州而去。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一章 鹿死谁手 第二十一节
八月二十九日,黄昏,北邙山下。
五十多骑护卫着一驾装着棺柩的马车飞速行驶在驰道上,在他们后方两里左右的地方,一队铁骑狂追而来,卷起的烟尘遮蔽了天空。
“先生,追兵越来越近了。”子劭大声叫道。
卢植回头看看远处飞奔而来的铁骑,神情冷峻地挥鞭喊道,“快,加快速度,到函谷关去。”
“先生,追兵一定是来杀我们。”牵招焦急地说道,“先生,你带着老师的灵柩先走,我们留下来挡一阵子。”
“不要废话,跟我走,快点,快点……”
卢植和乐隐是多年的朋友,两人交往甚为密切。那天子劭、牵招等人被王允救下来后,王允就把他们连同乐隐的遗体直接送到了卢植府上。乐隐的棺木就是卢植出钱买的。卢植在朝堂上反对董卓的废黜之议被罢职后,考虑到自己已经无法保护子劭和牵招等人,随即决定立即出城返乡。子劭等人对骠骑将军何苗被杀的真相一清二楚,卢植知道董卓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他们,为了安全,他临时改变了行程,直接出北门往函谷关而去。现在驻守函谷关的是李玮的人马,只要到了函谷关,董卓就没办法了。
卢植被董卓赶出皇宫后,首先就派人找到了李玮。他说自己要到晋阳去,还要带上子劭、牵招和史路几个骠骑将军府的掾史,希望李玮能够帮忙。李玮一口应承,立即派徐岩、解悟两人带着五十名铁骑随同护送。他们下午出城后刚刚走了三十里,追兵就来了。
西凉军都尉张济奉命带着五百铁骑一路飞驰,在距离京城四十里的地方把他们截住。张济命令铁骑士卒把卢植等人团团围住。
“奉司空大人军令,请卢先生速速回京。”张济策马走近卢植,躬身说道。张济四十岁左右,方脸长须,彪悍勇武。他对卢植很客气,说话非常恭敬。
卢植驻马立于马车旁,手捋长须,眼晴望着天边的夕阳,根本不睬他。
张济又催请了几次,卢植恍若未闻。张济也不生气,挥手对身后的亲卫说道:“来人,把卢先生,还有子劭、牵招和史路三位大人给我请回去。”
“谁敢动,格杀勿论。”徐岩高举长枪,纵声喝道。五十铁骑闻声而动,同时举起了手中强弩。
解悟纵马而出,高声叫道:“车骑大将军府临汾行辕门下督贼曹徐岩、解悟奉命护送卢先生到河东,谁敢在此拿人?”
西凉兵不待张济下令,纷纷举起了手中角弓。双方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张济吃了一惊。他仔细看看对面两人,犹豫了一下。徐岩和解悟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徐岩高大彪悍,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一双咄咄逼人的眼睛,浑身散发出一股逼人的杀气,一看就是久经战阵的老兵。解悟中等身材,肤色较深,有一双精明的眼睛,额头上还有一道醒目的刀疤。他面对五百铁骑,神态从容,脸上竟然看不到一丝惊慌。这两人都是庞德的师弟,从西凉隐士樊志习武,很早就跟在李弘后面充当贴身侍从。这次李弘离开河东前,考虑到李玮的安全,特意把两人留给了李玮。
张济没想到护送卢植的竟然是车骑大将军府的人,他原以为这些人都是卢植府上的门客。如果是车骑大将军府的人,今天这事就有点棘手了。
张济想起了董卓的军令。该杀的人还是要杀,否则回去交不了差。只要不把车骑大将军府的人杀了,这事就算办成了。
张济回头看看自己的亲卫曲军候胡车儿,轻轻挥了一下手,“把车骑大将军府的人给我赶走。”
胡车儿是个三十多岁的羌人,身材矫健,长发披肩,古铜色的长脸上有一双非常大的眼睛,看上去精干而凶悍。胡车儿心领神会,嘬嘴打了个响亮的唿哨。西凉兵早就不耐烦了,听到军候大人的指令顿时发出一声欢呼,呼啸而上。
“打,给我打……”胡车儿扯着嗓子叫道,“打伤一个有赏,打死一个偿命。”
徐岩怒瞪双目,挥枪狂吼:“守住阵脚,不要乱,不要乱。”
解悟拨马冲到卢植前面,挥动手戟仰首狂呼:“给我打,往死里打。”。
因为上官有令,不许打出人命,所以双方士卒刚刚开始还拿刀拿枪互相对砍,后来觉得太危险,干脆丢下武器,拳脚招呼。时间不长,双方人马纠缠在一起,混战一团。
徐岩长枪飞舞,连挑带劈,把西凉兵打得抱头鼠窜,根本不敢近身。解悟被十几个西凉兵围着,一不留神给撞下了马背,只好徒步鏖战。胡车儿直奔卢植而去。就在他以为自己可以抓住卢植的时候,突然横空飞来一刀。胡车儿挺刀就挡,刀断,胡车儿霎时魂飞魄散。这时他耳边传来一声冷笑,“滚……”胡车儿直觉腹部一阵剧痛,接着身躯腾空而起,他拖着长长的凄厉惨叫一头栽倒在十几步开外,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张济骇然心惊,抬头看去。一个二十多岁的英俊儒生正手持战刀站在卢植身前,怒不可遏地指着趴在地上的胡车儿大声骂道:“再敢动我老师,我活劈了你。”
胡车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心有余悸地恨声问道:“你是谁?”
“在下乃卢先生门下弟子张隼。”那年轻儒生举刀叫道,“有本事你再来。”
胡车儿气得睚眦欲裂,恨不得一口把他吃了,“给我杀了他,杀了他……”
车骑大将军府的侍从太少,寡不敌众之下,纷纷向马车退去。就在这时,远处战马轰鸣,一支铁骑大军从洛阳城方向飞射而来。
众人大惊失色,就连泰然自若的卢植也暗暗心惊。张济心里一松,西凉兵欢声雷动。
几乎与此同时,一彪人马从驰道西面的夕阳里突然冲出,风驰电掣一般席卷而至。
从洛阳方向飞驰而来的是都尉吕布。他奉丁原之命率部于洛阳城外私下缴巡,正好赶到这里。张济匆忙迎上,把董卓的军令说了一下。吕布毫不犹豫,立即命令一千铁骑把卢植等人团团围住。
前天夜里张辽奉董卓之命邀请吕布到北军大营。董卓对他很客气,赏赐很多财物,还置酒招待。吕布非常感动,认为这世上除了李弘,就算董卓最为赏识他了。张济和吕布就是在那天夜里认识的。
从驰道西面飞奔而来的铁骑大约有三百多人。吕布和张济打马迎上。当前一人二十多岁,身高体壮,盔甲鲜明,英气勃勃。吕布眉头微皱,低声对张济说道:“那是都尉郭勋郭大人,是徐荣徐将军的部下。去年在雁门关的时候,我曾和他并肩杀敌,是一员悍将。”
张济一听对方是郭勋,心里顿时警觉起来。他不是率部到了函谷关吗,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郭勋笑容满面地纵马而来,“原来是奉先兄。这位是……”吕布介绍了一下,然后问道:“你怎么到了这里?你没随徐将军去远征大漠?”
郭勋遗憾地说道:“我和刘遇两人因为在雁门关大战受伤,去年被征调到典农中郎将部跟在张大人后面统领屯田兵,所以没能随军远征。这次我奉长史李大人之命率军渡河南下,昨天才到函谷关。”郭勋指着被一千五百铁骑团团围住的卢植等人说道,“今天我到这里是专程来接卢植卢大人的。”
“这是怎么回事?”郭勋问道,“奉先兄为何围住我车骑大将军府的人马?”
吕布笑笑,“我也刚到,不清楚。”
张济笑着把董卓的军令解释了一遍,“我是奉了司空大人的命令,不知道郭大人……”
郭勋笑道:“这么说,这一趟我是白跑了?”
张济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神情很明显就是理所当然的意思。
“张大人,这人我一定要带走。”郭勋笑得更厉害了,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张大人能不能通融一下?”
张济冷笑,张嘴正要说话,突见眼前寒光一闪,一把冷森森的战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吕布脸色一沉,眼里杀气大盛。
张济吃了一惊,但马上镇定下来。他伸手制止了要一拥而上的亲卫,冷声问道,“郭大人这是要干什么?”
“把人给我放了。”郭勋笑道,“我们李大人说了,如果我不能把卢先生送到河东,我这脑袋就没了。张大人能不能通融一下?”
“你想谋反?”张济望着吕布道:“吕大人,你如果答应了他,你就是共犯。”
吕布看看两人,左右为难,一时踌躇不决。
暮色里,执金吾丁原带着三百骑匆匆赶来。吕布急忙上前禀报,丁原劈头盖脸地把他臭骂了一顿。下午,丁原接到袁隗的密信后,立刻意识到张济带着铁骑离开平乐观是去追杀卢植的。他二话不说带着人马就追了下来。
“把人给我放了,立即放了。”丁原挥鞭叫道,“你也不动动脑子,你是白痴啊。”
吕布给骂得莫名其妙。他一个普通的河内都尉能知道京城里发生了多少事?现在司空大人参隶尚书事,他的军令当然要言听计从了。如果就这样把卢植放了,将来司空大人要是怪罪下来,麻烦就大了。丁原是吕布的上官,吕布不敢不听,忐忑不安地躬身离去。
吕布指挥兵马让开驰道,郭勋、徐岩、解悟带着卢植和牵招等人疾驰而去,迅速消失在漫漫夜色里。
张济狠狠地瞪着丁原,咬牙切齿地说道:“丁大人,你必须跟我去见司空大人,否则,我这颗脑袋就没了。”
丁原非常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毫不在意地挥手说道:“走,我陪你去。”
八月二十九日,深夜,嘉德殿。
皇宫内警备森严,***通明。大臣们都在为明天废黜少帝,扶立新帝的事忙碌着,看样子是要通宵达旦,彻夜不眠了。
董卓在侧殿里召见了丁原、张济和吕布三人。听完三人的禀报,董卓冷哼了一声,指着跪在地上的丁原说道:“拖出去,杀了。”
丁原大怒,高声痛骂。还没骂两句,就被一个待卫一拳击晕拖了出去。
吕布大为震骇,心中的极度恐怖让他几乎窒息了。他浑身战栗不止,冷汗霎时湿透了全身。他第一次走进皇宫,第一次看到雄伟肃穆的大殿,第一次感受到至高无上的权威。没有人可以抗衡国家权柄,没有人。吕布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勉勉强强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躯,脑海里除了潮水一般的恐惧就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
短短一瞬间,丁原的人头就摆在了董卓的脚下。
董卓把脸色惨白的吕布扶了起来。
“这次我不杀你。”董卓冷声说道,“你将功折罪,带着丁原的人头立即到城外大营召集河内将士,安抚军心。明天一早,河内兵全部并入北军。”
吕布就像没有听到一样,神情木然,一双眼晴呆滞地望着丁原的人头。痛苦、仇恨、愤怒、惊惧、恩义,百般滋味霎时涌上心头。吕布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突然象发疯一般冲上去抱起了丁原的人头,嚎啕大哭。
董卓神情落寞,默默地看着痛苦至极的吕布,眼睛里渐渐露出了一丝深深的悲哀。也许有一天,我也会想丁原一样被人砍掉脑袋,那时,会是谁抱着我的脑袋坐在地上嚎啕痛哭?董卓叹了一口气。我的脑袋不能被人砍掉,不能被人砍掉。
董卓走出侧殿,对跟在身后的董越、牛辅、李肃、张济几人说道:“这个吕布是条汉子,我喜欢,是条汉子。”
他指指董越说道,“你先出城,到平乐观带上两万军围住河内兵,以防意外。”接着他又指指李肃,“你和张辽都是并州人,这两天你们就多陪陪吕布。如果他愿意跟着我们,要钱要官要女人都行,就是要我那匹赤兔马也行。如果他不愿意,就把他杀了,以免留下祸患。”
八月甲戌,嘉德殿。
皇宫内外兵甲重重,嘉德殿上百官云集。
太后、天子和陈留王惶恐不安,战战兢兢。太傅袁隗平静如水,司空董卓欣喜兴奋,文武百官疲惫不堪,精神委顿。
司空董卓首先宣读。少帝天姿轻佻,没有帝王应有的威仪,在服丧期间,怠慢懒惰,德性恶劣已经昭然于世,淫秽之举已为人所知,他的所作所为严重侮辱了神器和宗庙。太后教导无方,没有母仪之德,使得社稷荒乱。永乐太后暴崩,至今仍令人困惑不解。天地所设立的三纲之道,已经有了缺陷,这都是莫大的罪过。……废皇帝为弘农王,皇太后还政于朝。
董卓问,可有异议?众臣沉默。
尚书丁宫随即套用大义来印证废黜少帝,拥立新帝的合理性,用诸多天象和事例来说明拥立陈留王刘协为大汉新帝的正确性。
董卓又问,可有异议?众臣沉默。
尚书何颙随即宣读太后诏,废黜少帝刘辩,立陈留王刘协为大汉新皇帝。
太傅袁隗把少帝刘辩身上佩带的玺绶解下来,进奉给陈留王刘协,然后扶弘农王刘辩下殿,向坐在北面的刘协称臣。兄弟两人一下一上,相视流泪。何太后哽咽流涕,痛苦不堪。众臣悲凄。
众臣参拜新帝,新帝登基。
尚书何颙宣天子诏,大赦天下,改年号为永汉。
董卓上策,说何太后在先帝归天不久,即逼迫太皇太后遣返藩国,致使太皇太后忧虑悲伤而死,违背了儿媳孝敬婆母的礼制,应该受到责罚。
董卓问,可有异议?众臣沉默。
尚书韩馥随即宣读了太后的罪己诏。
天子下诏,赦免太后不孝之罪,迁太后居于永乐宫。
大汉国永汉元年九月。
九月初一,洛阳。
这一天,预感到山雨欲来的洛阳官员们开始了大逃亡。京中的大小官僚名士大儒们一日之间纷纷辞官,更有甚者丢下印绶,逃之夭夭。荀爽、王谦、申屠璠、陈纪、韩融、郑泰、何颙等人转眼间就在洛阳消失了。
这一天,司空董卓忙于整顿十万北军,准备分兵驻守京畿八关和洛阳城。同时,天子下旨遣返河东屯田兵,命令河内太守王匡、东郡太守桥瑁和泰山郡都尉鲍信各领兵马返回州郡。
这一天,太傅袁隗忙于京官外任。京官外任是官僚避难的另外一种办法。其实外任的也不是真的去做官,他们的归宿是家乡,此事大家都知道,彼此心照不宣而已。尚书韩馥为冀州牧,侍中刘岱为兖州牧,骑都尉张邈为陈留太守,孔伷为豫州牧,张咨为南阳太守。另外,尚书许靖也在外任之列,本来安排他去做巴郡太守,但是没成行,他被董卓留下做了御史中丞,帮助尚书令周毖重建尚书台。
这一天,天子下诏,任命朝中公卿及以下官员的子弟为郎官,以填补原来由宦官担任的职务,在宫殿侍侯皇帝。
九月丙子,洛阳。
董卓上书,说大将军何进之死,都是因为太后、奸阉和骠骑将军何苗所害,恳求陛下下旨予以责罚。天子遂下诏。
董卓下令毒死何太后。公卿及以下官员不穿丧服,在参加丧礼时,只穿白衣。董卓又下令把何苗的棺木挖了出来,把他的尸体肢解后砍为节段扔在道边。同一天,董卓还下令杀死了何苗的母亲舞阳君,把她的尸体扔在御树篱墙的枳苑中。
洛阳之乱,从八月戊辰日开始,到九月丙子日止,历时八天。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一章 鹿死谁手 第二十二节
大汉国永汉元年九月,大漠。
鹰唳长空。
阎柔霍然心惊,举头看去,一只黑鹰正在蓝天白云间展翅翱翔,其声凄厉,摄人心魄。
阎柔脸色大变,脱口惊呼:“黑鹰铁骑。”慕容风终于来了。
阎柔又是兴奋又是紧张,他舔舔嘴唇,四下看看空旷的原野,举鞭狂呼:“吹号,雁行密集列阵,保持速度,保持速度……”
“命令射缨彤、鹿欢洋速来支援。”
“告诉张大人,黑鹰铁骑出现了,请他们加快行军速度,尽早赶到双雁山会合。”
传令兵刚刚调转马头,鲜卑人就从原野尽头处象潮水一般冲了出来。汉军铁骑飞速迎上,李溯、射虎、红柏各领本部铁骑以阎柔为雁头,一字展开。
阎柔一边纵马飞驰,一边大声对号角兵叫道:“传令李溯、射虎、红柏,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加速。”
双雁山下,万马奔腾,号角长鸣,大战一触即发。
自从孙亲率军在无名原上击败了邪归逆的突袭铁骑后,阎柔就放慢了追击速度,和张燕的大军保持在三十里的距离内同步推进。翻过双雁山再往前一百里就是夫羊句山,也是最危险的一段路程。张燕和阎柔不知道慕容风的大军是不是已经赶到了朝天原,所以格外谨慎小心。按照他们的推算,慕容风和弥加如果倾尽中部和东部鲜卑的兵力来救援魁头,至少有四五万铁骑。假如慕容风放弃援救弹汗山,而是以最快的速度直接飞奔朝天原,他就有可能抢在汉军的前面赶到目的地并从容布置。以慕容风的用兵之能和手上的兵力,他完全可以重创汉军兵力较为薄弱的左右两翼。
李溯在卢龙塞做斥候的时候就听李弘数次说到过黑鹰铁骑。过去他没有经历过大战,对黑鹰铁骑的骁勇非常畏惧,后来当风云铁骑纵横边疆战场时,黑鹰铁骑在他的眼里就不算什么东西了。只要碰到了,一样可以把黑鹰铁骑杀得落花流水。现在就更不一样了。现在的李溯已经是身经百战的悍将,眼前的黑鹰铁骑就是他的猎物和日后的荣耀。
号角冲天而起。李溯神情亢奋,声嘶力竭地纵声狂吼:“加速……加速……”
战马痛嘶,四蹄腾空而起。庞大的身躯擦着长长的青草象飞一般射了出去。四千汉军将士吼声如雷,震撼山野。
黑鹰战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三千黑鹰铁骑将士在铁鏊的带领下犹如飓风一般呼啸而来。
双方一箭未发,只顾策马狂奔,转眼间战马的速度就达到了极限。李溯猛然坐直身躯,怒睁双目,举枪狂呼:“兄弟们,杀上去……”
战场上发出轰然一声巨响,战马的撞击声,长矛穿透身体的沉闷声和士卒们临死前的惨嚎声霎时直冲云霄。铁鏊纵马跃进汉军战阵,手中战刀起落间,连斩两人,“杀进去,切开汉军战阵,切开它……”
阎柔迎着飞驰而来的鲜卑人一刀剁下,连人带马砍倒在地,“吹号,密集冲杀,堵住黑鹰,死战,死战……”
鲜卑人分作三队,就象三支犀利的长箭狠狠地钉到了巨大的雁阵上,汉军铁骑密密麻麻就象一面巨盾,以雷霆之势迎头撞上。双方将士杀声如雷,奋勇进攻,一时间战场上血肉横飞,难分难解。
红柏带着汉军的左翼铁骑越杀越猛,一往无前,鲜卑人好象支撑不住了,死伤惨重,四散游斗。汉军左翼的密集阵列就在这惨烈的厮杀中不知不觉地松开了。铁果带着一队亲卫突然从红柏的侧面杀了过来。密集的弩箭厉啸而至,红柏猝不及防,身中数箭,倒飞而出。铁果飞马赶上,一刀枭首。掌旗兵死死抱着红柏的战旗,一头栽倒,血淋淋的身躯随即被奔腾的马蹄践踏得四分五裂。汉军左翼大乱。
鲜卑人立即以重兵攻击汉军左翼,其凌厉无比的攻势很快就把汉军铁骑杀得狼狈不堪。只要汉军左翼崩溃,鲜卑人就会从汉军的侧翼发起猛攻,密集的战阵一旦被突破,败局即定。
阎柔大惊,纵声狂叫:“命令射虎,带人杀进左翼,堵住鲜卑人,堵住……”
位于大军后方的射虎听到号角声立即带着三百人向大军左翼疯狂杀去。
射缨彤和鹿欢洋带着四千铁骑尾随在阎柔前军的后方十里处,接到阎柔的急令后,两人督军飞速前进。刚刚走到双雁山附近,邪归逆和步度更就带着五千铁骑从他们的侧翼杀了过来。
鹿欢洋破口大骂:“斥候都是干什么的?这么多鲜卑人他们都没有发现?回头把他们都宰了。”
射缨彤望着远处郁郁葱葱的山峦,神情十分凝重,“大帅来了。”
鹿欢洋冷笑道:“黑鹰铁骑都来了,慕容风当然是到了,你怕了?”
射缨彤笑笑,“大漠是我们鲜卑人的,我们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大帅要想隐藏行迹非常容易。只是奇怪的是,他为什么不以主力来伏击我们?”
“也许慕容风刚刚到,他的大军还在后面。”鹿欢洋说道,“来吧,我们杀上去。”
射缨彤用力挥动长枪,大声喝道:“兄弟们,走,我们杀过去……”
号角齐鸣,吼声如雷,“杀……”
四千铁骑犹如滚滚洪流,以排山倒海之势一泻而下。
张燕接到阎柔的禀报后,立即加快了行进速度,但等他再接到射缨彤的禀报后,却断然下令大军停止前进。张燕命令将士们以车阵护住粮草辎重,防备慕容风率军突袭。
楼麓要求率部支援。楼麓说,慕容风可不是一般人,他在大漠里威名显赫,无人可敌。这次我们攻打鲜卑,慕容风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把我们赶出去。我看阎大人和射樱彤这次很危险,如果我们不去支援,他们可能会全军覆没。
张燕笑而不语,泰然自若。
“前有黑鹰铁骑阻击阎柔,中有邪归逆攻击射缨彤,这明显就是诱敌之计。”孙亲说道,“慕容风的目的无非是要烧毁我们的粮草,逼我们后撤。如果他无法诱使我们分兵,找不到攻击我们的机会,也许会撤回朝天原。只是……”孙亲皱眉说道,“大人,慕容风以黑鹰铁骑攻击阎大人,是不是太显眼了?难道他还没有到?或者他的主力铁骑还没到?慕容风这么做,只是虚张声势,迟滞我们的攻击速度?”
孙亲看看张燕,迟疑着问道:“大人,你看我们是不是派人去支援一下,试探试探?”
张燕笑道:“不着急,再等等。”
“如果慕容风的目的不是烧毁我们的粮草,而是要击杀铁骑呢?”于氐根问道,“或者慕容风看到自己没有机会烧毁粮草,干脆全力攻杀铁骑,那他们就死定了。恳请大人再仔细考虑考虑。”
“不用考虑了。”张燕用马鞭拍拍身上的灰,笑着说道,“这么短的时间,任慕容风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集结鲜卑国所有的兵力。慕容风要想在朝天原多支撑一段时间,就需要足够的兵力,如果此次在双雁山损失过大,后面的仗他就更难打了。我们这八千铁骑可不好打,不但兵强马壮,士气也高,即使他们尽数折损了,慕容风所付出的代价也非常惨重。他的损失不会少于这个数,而且黑鹰铁骑算是完了,这个损失慕容风无论如何承受不起。何况,他以主力围歼阎柔和射缨彤,需要一定的时间。有这个时间,我们足够赶上去狠狠打他一下。”
“另外,慕容风为了能击败我们,他到了朝天原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掌控鲜卑诸部大军的兵事大权。这对他来说很重要。几天后,朝天原上有鲜卑大王魁头,有东部鲜卑大人弥加和西部鲜卑大人落置鞬落罗,甚至北部鲜卑大人拓跋锋也有可能成功逃到朝天原。这么多鲜卑大首领在一起,大家听谁的?魁头无论是资历和实力都不行,就是慕容风也不会听他的。”张燕看看围在四周的众将,接着说道,“慕容风要想独揽兵事大权,只有靠实力说话,所以,他绝对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损失自己的兵力。我敢和你们打赌,到了黄昏,慕容风就得撤兵。”
黄昏,双雁山。
慕容风坐在树下全神贯注地看着地图,熊霸躺在一边睡觉,魁头在不远处紧张地走来走去。
斥候不停地飞马回报,说汉军主力停在双雁山五里之外,既不派出骑兵支援前方两个战场,也不继续前进,不走了。
“看样子,我们的计策给张燕识破了。”慕容风叹道,“准备撤吧,否则损失太大了。”
“这个黄巾军大帅很会用兵。”熊霸无奈地说道,“我们连续三次增兵两个战场,他竟然一次都不支援,狠啦。他难道不怕我们把阎柔和射缨彤一口吞了?”
“他既然知道我们的目的,当然不肯进山了。”慕容风缓缓站起来说道,“他可以损失八千铁骑,我却不能。撤吧。”
魁头匆忙走过来问道:“为什么撤兵?我们可以把这八千铁骑全歼了。”
慕容风苦笑,低声安慰道,“大王,我们还有时间,还有机会,不必急在这一时。我们走吧。”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一章 鹿死谁手 第二十三节
九月上,长云山。
振威将军麴义、厉锋中郎将赵云和匈奴左贤王刘豹带领铁骑率先赶到朝天原。上千名斥候搜寻了百里范围的原野,没有发现任何鲜卑人的踪迹。过去生活在这片草场的鲜卑人肯定已经得到了汉人北上攻击的消息,全部北迁了。
麴义命令斥候继续向朝天原西面的稽落山和东面的夫羊句山寻找鲜卑人的军队,同时派人回吹寒原调运粮草。屯兵吹寒原的虎威中郎将颜良接到麴义的军令后,立即命令校尉高顺、都尉李云带着三千步卒,一千匈奴铁骑押运粮草北上。就在高顺即将离营的时候,校尉徐晃、都尉燕赵带着三千步卒从远征军金雪原大营押粮而来。颜良大喜,命令他们不要卸粮了,直接随同高顺北上朝天原。七千大军由高顺统帅。
慕容风在双雁山一战付出了两千多人的代价,但一无所获。张燕在此战过后,随即不再分兵同步推进,而是把大军集结到一起前进。慕容风找不到攻击机会,心有不甘,带着大军在大漠里四处游戈,继续寻找重创汉军的机会。
现在弥加和落置鞬落罗的大军都还没有赶到朝天原,慕容风为了给弥加和落置鞬落罗争取更多的时间,只能主动出击阻止汉军挺进的脚步。如果他一味屯兵朝天原,任由三路北上攻击的汉军迅速赶到朝天原亲结,自己的几万人马极有可能遭到汉军凌厉的攻击。更重要的是,他支援的速度非常快,大军没有带上足够的食物和马料,而魁头由于一路急撤,一头牲畜也没带出来。两军会合后,这人和马的肚子就成了急需解决的事。慕容风必须在弥加和落置鞬落罗带着牲畜赶到朝天原之前解决这个问题。
仗着对大漠地形的熟悉,慕容风带着大军神出鬼没,悄悄潜伏到长云山附近准备打击汉军的运粮车队。这次他运气非常好,刚到长云山就接到了斥候的禀报,汉军的粮草辎重车队正急速而来。慕容风立即指挥大军从四面包抄围攻。
高顺率军赶到长云山时,突然看到了那只熟悉的巨鹰。这只大鹰他在渔阳城外看到过许多次,知道它是鲜卑黑鹰部落的神鹰。高顺立即命令大军停止前进,以最快的速度架设车阵。很快,慕容风和魁头就率领四万铁骑从四面八方同时杀了过来。七千汉军和数万民夫随即遭到了鲜卑人的猛烈围攻。高顺临危不惧,以五千多辆辎重大车布下内外三层车阵予以抵抗。
鲜卑人在兵力上占有绝对优势,他们在慕容风的指挥下,三面佯攻,一面突破,迅速撕开了汉军的第一道车阵。乌豹和鹜梆各领铁骑率先攻进车阵,双方在狭窄的空间里激烈鏖战,死伤累累。汉军寡不敌众,拼死抵挡,跟在车队后面的几万头牲畜随即被鲜卑人掳掠而去。
军司马徐中看到鲜卑人突破了自己的防守车阵,又惊又怒,至死不退。他带领将士们一次又一次的疯狂反扑,直到六百人全部阵亡。当燕赵带着四百士卒赶来支援时,车阵里已经找不到一个活着的汉军士兵了。燕赵悲愤难忍,举刀狂呼:“杀……杀死鲜卑人,杀死他们。”鲜卑人潮水一般从车阵的缺口处涌了进来,燕赵和士卒们抵挡不住,苦苦支撑。高顺断然下令放弃外围车阵,全军退守。
慕容风站在远处看着杀声震天的战场,眉头紧皱。由于鲜卑人出现的非常突然,汉军措手不及,外围车阵布置的很简单,鲜卑人没有付出多大的代价就撕开了汉军的防守,但第二道车阵就非常结实牢固了。鲜卑人攻击受阻,伤亡越来越大。
熊霸打马飞驰而来。“大人,我们伤亡太大,还是撤吧。”熊霸摇头说道,“汉人的步卒非常顽强,武器也充足,还有好几万民夫,我们要想在黄昏前突破他们的第二道车阵几乎不可能。”
慕容风点点头,转目看向身边的魁头。魁头指着战场说道:“汉人的这支运粮大军没有铁骑,没有弩炮,也没有战车,他们只是用辎重车临时拼凑了一个车阵,根本不堪一击。以我看,还是把他们全歼了,以振我鲜卑之威。”
熊霸急忙劝道:“大王,此去距离朝天原只有一百多里,汉人的铁骑一旦得到消息,半夜就能杀过来。现在我们牲畜也有了,马料也有了,没有必要在这里和汉人的步卒纠缠不休。汉人的步卒有十几万,死了一万人无关大碍,但我们只有这几万铁骑,死一个少一个。大王,这种仗我们打不起啊。”
魁头愤怒地骂了两句,举起马鞭吼道:“杀,命令大军发起猛攻,务必把汉人杀个干净!”
熊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看向幕容风。幕容风冲他挥挥手,大声说道:“撤。”
熊霸掉转马头,如飞而起。魁头怒不可遏地挥舞着双手,高声叫道:“幕容风,我是鲜卑大王,我命令你继续进攻,把汉人杀了,都杀了。”
慕容风冷冷地看着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大王,你失去了弹汗山,也失去了理智。你应该象撤离弹汗山时候一样,时刻保持一颗清醒的头脑。如果你总是这样蛮撞,这仗我们打不赢,汉人我们也赶不走,檀石槐大王打下的这万里江山很快也要烟消云散了。”
魁头脸色大变,挥舞的双手慢慢地垂了下来。没有慕容风,自己还能在大漠里称王,还能重新夺回弹汗山吗?
“呜……呜……”悠长而苍凉的牛角号声响彻了山野,鲜卑人缓缓撤出战场。
慕容风抬头看看天上的雄鹰,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檀石槐大王死了不到十年,鲜卑国竟然就走到了灭亡的尽头,想想就像做了一场梦一样。面对今日的危局,我还能力挽狂澜吗?慕容风想到了豹子。当年那个白痴今天已经是大汉国的第一悍将了,他带着十几万大军杀进大漠。其灭亡鲜卑的决心坚若磐石。想起豹子手上血淋淋的战刀,这一刻,慕容风的信心忽然动摇了。我能击败他吗?铁狼如果还活着,他会痛苦不堪,会无颜面对自己的族人,他最好最信任的兄弟竟然成了屠杀鲜卑人的敌人。慕容风记起了尸横遍野的驹屯战场,记起了痛苦而死的风裂,记起了泪如雨下的豹子。
慕容风从来没有为自己放走豹子而后悔,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在他的心里,豹子一直是他最得意的杰作,他手把手教出了一个战无不胜的悍将,一个可以灭绝鲜卑国的敌人,一个和他一样名震天下的豪雄。是英雄,就沙场对决。
“走吧,我们会把汉人赶出大漠。”
半夜时分,赵云带着一万铁骑狂奔而至。
高顺、徐晃、李云和燕赵四人浑身浴血,跪地请罪。赵云望着一片狼藉的战场,气得睚眦欲裂。
“两位大人起来吧。”赵云一一扶起,急切地问道,“伤亡如何?”
高顺心里一痛,没有说出来。徐晃低声说道:“我们阵亡了两千两百多名将士,杀敌三千。”
“粮草辎重如何?”
“牲畜全部丢失,近一半粮草马料被他们抢走了,武器虽然没被他们夺去,但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鲜卑人何时撤走的?”
徐晃说道:“快到黄昏的时候,鲜卑人主动撤了。我们担心这是慕容风的奸计,所以一直没敢撤掉车阵,等待大人来援。”
赵云沉默良久,转身对传令兵说道:“速报麴将军,说粮草辎重暂时无法补充,请麴将军务必再坚持三日。”
“速报颜大人,请他再送粮草牲畜。”
九月初,一直西进的建威将军徐荣突然率部向东而去,目标直指朝天原。
最近一段时间,野狼部落的首领宴荔游指挥自己的数队铁骑,冒充西部鲜卑的铁骑主力,频频出击,做出一副要和汉军决战的架势,拖着汉军不停的西进,逐渐把汉军诱到了涿邪山的西麓。宴荔游在这里集结了一万大军,准备重击汉军。就在这时他接到斥候的禀报,说汉军突然后撤了。宴荔游断定汉军缺粮,随即率部追了上去。
按照他的估算,徐荣的大军从八月上就从灵武谷出发翻越贺兰山一路攻击而来,行程将近一千五百里,历时二十多天,所带的粮草牲畜应该早已消耗一净。现在汉军之所以还能够维持,都是因为早期他们突袭鲜卑部落掳掠了大量的牲畜。宴荔游对自己的几个小帅说,徐荣现在后撤,肯定是到朝天原会合其他汉军以便得到粮草补充。我们衔尾穷追,无论如何也要打他一下,以报血海深仇,同时也显示一下我西部鲜卑铁骑的强悍威力。鲜卑人被徐荣一直追着打,憋了一肚子气,听说大帅要带着他们追着汉人打,顿时欢呼雀跃。一个小帅提醒宴荔游道,大帅,落置鞬落罗大人已经数次催请大帅速速赶到燕然山集结,如果我们迟迟不去,可能招致不必要的误会。
宴荔游摸摸自己的光头,不屑地说道:“落置鞬落罗已经没有过去的风光了,他现在实力不济,我为什么要听他的?”
那个小帅迟疑道:“大帅难道不去朝天原了?”
“当然要去。不过我们不要急着去,以免被汉军迎头一棒打得损兵折将。”宴荔游笑道,“此次如果我们能把汉人赶出大漠,自己的损失之大可想而知。到了那时,鲜卑已经不是过去的鲜卑了,弹汗山王廷和鲜卑诸部必将四分五裂。”他看看众人,严肃地说道,“大家要想过上好日子,要想雄霸大漠,这次是最好的机会,所以,这兵不能损失了。没有实力,我们就是别人的奴隶。”
宴荔游督军猛追。汉军先是以骑兵阻击,迟滞鲜卑人的追击速度,接着开始放弃辎重马车,最后他们杀死了延缓大军行进速度的牛羊驼等牲畜,让所有步卒骑上缴获的战马加速后撤。宴荔游信心大增,更加坚定自己的判断,追击的速度遽然加快。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汉军为了加快速度,把所有累赘的东西全部丢掉了,甚至连弩炮都开始丢弃了。被丢弃的几十台弩炮虽然有不同程度的损坏,但修修补补一样能用。汉军显然是被鲜卑人追急了。两支大军一前一后,日夜狂奔。
当鲜卑人的大军追到涿邪山东麓的连岗山时,宴荔游着急了。连岗山往东一百里就是稽落山,汉军再走两天就可以赶到朝天原和他们先期到达的大军会合。宴荔游想了很久,考虑到汉军对连岗山地形不熟,未必敢连夜翻越,所以他打算于黎明时分发动突袭。几位小帅按捺不住兴奋的心情,连声赞同。但他们万万没想到,当天夜里汉军就把他们包围了。
当凄厉的报警号角响彻黑夜的时候,宴荔游还没当一回事。他非常自信地对侍从说,这是汉军小股骚扰骑兵,不要理睬他们,继续睡觉。侍从惊惶失措地说,汉军铁骑杀来了。宴荔游张嘴正要骂他两句,就听到大帐外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喊杀声,汉军步卒象潮水一般从山上冲了下来。鲜卑人大乱,狼奔豕突,死伤无数。宴荔游带着几千铁骑拼死杀出重围,掉头向西逃出。还没跑出五里,在经过一个山谷时,他们突然遭到了汉军弩炮的疯狂射击。接着山谷外战马奔腾,一万铁骑以排山倒海之势杀进了山谷,给了鲜卑人重重一击。
鲜卑人被围在山谷里,一个个像穷凶极恶的野狼一般,左冲右突,拼死突围。宴荔游数次带着亲卫铁骑杀到了山谷谷口,最后一次他们甚至杀死了都尉雁无心和防守在谷口的三百铁骑,距离逃出重围只有几步之遥了,但转眼他们就被山谷外的上千名强弓手和几十台弩炮射了回来。双方血战,直到黎明。
鲜卑人困兽犹斗,苦战不休。就在宴荔游和鲜卑士卒生机尽绝的时候,汉军的攻击突然停止了。一个被俘虏的鲜卑百长从汉军战阵里慢慢走到了宴荔游面前,“汉人的将军要和大帅谈谈。”
宴荔游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又伸手抓了抓血糊糊的光脑壳,咧嘴笑道:“好。”他回头叫道,“来人,给我擦擦干净,我要去见汉人的将军。”
几个小帅大吃一惊,急忙阻止。宴荔游骂道:“不就是丢脑袋吗?怕什么?”他指着自己的光头问道,“还有血吗?”
小帅们摇摇头,不敢再劝。
“走,我跟你去看看那个汉人将军。”宴荔游抬腿踢了一脚跪在地上的那个百长,嘴里忿忿不平地说道,“追来追去,竟然是我上了当,简直岂有此理。”
徐荣坐在一截树桩上,和宴荔游对视良久。宴荔游忽然躬身说道:“将军找我有事吗?”
徐荣笑笑,指着对面的一块大石头说道:“你坐吧。找你就是点小事,你心里应该很清楚。”
宴荔游不客气地坐到徐荣对面,神态非常坚决地说道:“我不投降,我的族人也不会投降。”
徐荣笑道:“这么说,你愿意象拓跋锋和律日推演一样了?”
“拓跋锋?”宴荔游一惊,眯着一双小眼问道,“你怎么知道拓跋锋的事?拓跋锋怎么了?”
“麴义将军和张燕将军已经在朝天原会合。”徐荣慢声细语地说道,“他们派人往西找我,三天前我就接到了他们送来的消息。拓跋锋上个月在长云山中伏,已经全军覆没。魁头逃到了朝天原,弹汗山已经被我们拿下。”
宴荔游脸显震骇之色。
“车骑大将军目前已经率大军主力进驻金雪原,估计很快就要到朝天原了。”徐荣伸出硕大的手掌在宴荔游面前摇了两下,“鲜卑已经完了,慕容风也罢,落置鞬落罗也罢,谁都无法力挽狂澜了。”
“慕容风到了朝天原?”宴荔游问道。
“对。”徐荣点头道,“也许你以为慕容风可以拯救鲜卑,但我可以告诉你,这次他也不行了,因为车骑大将军根本无意远击狼居胥和落日原,我们的战场就在这里。到了十一月,这片大漠上,已经不是你们鲜卑一族了。那时,不是我们要打你们,而是匈奴人、羌人、乌丸人和归属大汉国的鲜卑人要打你们。从这一刻起,鲜卑人已经不再是大漠上的主人了。”
宴荔游疑惑地望着徐荣。徐荣没有解释,继续说道,“你可以选择投降,这样你可以保存实力,将来你还是野狼部落的首领,甚至还可以在自己的领地称王。当然了,你也可以回去和我们重新开战,让野狼部落从此在大漠上消失。”
宴荔游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他问道:“将军不杀我的条件是什么?”
“你去告诉落置鞬落罗,如果他和我们谈和,大汉国愿意和西部鲜卑世代交好,大汉国愿意帮助他成为西部的鲜卑王。”
“我走了,将军如何安置我的手下?”
“不管你是否能说服落置鞬落罗,只要你到金雪原,车骑大将军就会把你的大军还给你,也许,你还能成为西部鲜卑的野狼王。”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一章 鹿死谁手 第二十四节
九月上,金雪原。
车骑大将军李弘先后接到了三路北进大军的军情禀报。目前三路大军已经按照李弘的要求顺利会师金雪原。
三路大军由于连番血战,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失。东路的张燕军歼敌近万,损失步骑大约五千多人。尤其是双雁山一战,阎柔李溯遭遇黑鹰铁骑的攻击,李溯的铁骑营折损过半,都尉红柏阵亡。中路的麴义军全歼北部鲜卑一万五千骑,诛杀北部鲜卑大人拓跋锋,自己也损失了大约四千多人。西路的徐荣军斩首八千级,杀了西部鲜卑的大帅律日推演,俘虏六千多人,自身折损六千多骑,都尉雁无心阵亡。高顺徐晃军在运粮过程中遭到鲜卑人的突袭,杀敌三千,折损二千。
汉军在近一个月的时间内,历大小二十七战,以损失一万八千多人的代价占据了整个北部鲜卑和弹汗山的所有疆域,掳掠人口近二十四万,歼敌四万六千骑,其中斩首两万四千,俘两万二千,获牛马骡驴驼三百二十万九千七百余头。由于鲜卑诸多部落主要集中在北部鲜卑和弹汗山的广袤疆域,此战过后,直接导致了鲜卑近一半以上的人口成了汉军的俘虏。
李弘一边向朝廷报捷,一边急书屯兵朝天原的诸军将领。李弘命令建威将军徐荣暂时统领诸军,各部将领皆归其节制。李弘同时告诉徐荣,鲜卑人虽然措手不及被我们远击到千里之外,但鲜卑人的东中西三部实力强悍。如果他们在慕容风的指挥下向我们发起反攻,大漠形势有可能出现逆转。李弘说,现在粮草辎重尚可支持,将士们也士气高涨,你务必要利用这段时间保持对鲜卑人的强大威慑,以保证汉北郡的筹建和稳定汉北郡疆域内的鲜卑诸部。如果鲜卑人迟迟没有集结,你要伺机出击,最好把慕容风赶到燕然山一带,减轻鲜卑人对汉北郡的威胁。
车骑大将军府行辕。
李弘站在大帐外,亲自把拓跋韬和拓跋貉迎进了大帐。
李弘说,我们之间的仇恨暂时不要说了。五年前在上谷,我们就交过手,那时你们入侵幽州。后来,你们还是不断地入侵,不断地占据我大汉疆土,杀戮我大汉子民,掳掠我大汉财物。今天,我大汉军队北上远征,可以说是报仇,也可以说是入侵。但不论怎么说,我们之间没有对错之说,只有成败之论。这次我赢了,至少目前我是赢了,你们输了,所以你们就得听我的。现在我们不谈仇杀的事,也不叙旧,我们谈谈将来的事。
拓跋韬和拓跋貉低头不语。当年拓跋锋入侵幽州,拓跋韬和他的数千铁骑被李弘包围,生机尽绝。然而李弘却没有趁机围歼他们,而是主动招降,两人不久就投降了。后来李弘和刘虞两人从北疆大局出发把他们都放了,拓跋韬和拓跋貉因此对李弘的不杀之恩非常感激。三年前和连和拓跋锋南下入侵西疆,两人为了避免和李弘对阵,没有随同南下,而是和魁头一起横扫阴山以南,占据了北方四郡。这次长云山之战,他们被汉军俘虏了,两人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谁知李弘再次给了他们一条生路。拓跋貉从李弘的笑容里看到了生存的希望,他小声问道:“大人,那拓跋族呢?”
李弘说,我现在既没有杀尽你们的族人,也没有杀尽你们拓跋族的士卒,当然是有心要让你们活下去,但你们拓跋族如果想继续生存在这片大漠上,就必须要听我的。拓趾韬和拓跋貉听说拓跋族还能继续存在,心里又惊又喜,急忙跪下表示愿意效忠大汉国,效忠李弘。李弘随即把重建鲜卑王庭的事说了一下。李弘说,和连之子骞曼已经被我们找到,现在正在来金雪原的路上。你们拓跋族立即联合北鲜卑诸部首领在金雪原筹建鲜卑王庭,骞曼就是鲜卑王庭的大王。骞曼一到,鲜卑王庭就向大汉国递交降书,同时,你们把鲜卑大王投降的消息遍传大漠。
拓跋韬和拓跋貉犹豫不决。此事重大,他们必须要和诸部首领商议。李弘筹建鲜卑王庭,以骞曼为鲜卑大王,其用意不过就是为了分裂鲜卑国,尽快安抚北鲜卑诸部。现在魁头和东中西三部鲜卑的大军就在朝天原,如果几个月后魁头打赢了,汉军败退大漠,那北鲜卑诸部首领的下场可想而知。
拓跋韬问道:“大人为什么不把王庭设在弹汗山?”
李弘笑道:“我已经把弹汗山和弹汗山所属的部分鲜卑诸部都赏给舞叶部落了。现在射墨赐正带领族众北迁弹汗山,估计很快就要到了。射墨赐到了弹汗山之后,立即就会筹建舞叶王庭。”
拓跋韬和拓跋貉吃惊地看着李弘。李弘微微一笑,摊开了案几上的地图。
“北部鲜卑和弹汗山的所有疆域已经被我大汉国占据,现在这里叫汉北郡,隶属于大汉国的并州。”李弘指着地图说道,“从汉北郡的东端开始,依次是白山乌丸黑翎王楼麓的领地,弹汗山鲜卑舞叶王射墨赐的领地,上谷乌丸白鹿王鹿破风的领地,代郡乌丸飞狐王冉冉的领地,北鲜卑王骞曼的领地,匈奴日逐王刘冥的领地,匈奴左贤王刘豹的领地,西凉羌族湟中王聂啸的领地,最西端是西凉羌族先零王狂风沙的领地。”
李弘拍拍这张崭新的地图,看看目瞪口呆的拓跋韬和拓跋貉,微微笑道:“大漠已经不是你们鲜卑人的天下了,尤其这大漠的南部,马上就是四族九王的天下了。这九个部落王除了骞曼,所有的人都能得到战利品。北部鲜卑和弹汗山的所有部落都将成为这八王的族众。”
拓跋貉脸色苍白,张口结舌地问道:“鲜卑大王怎么转眼就成了北鲜卑王?北鲜卑王庭难道就我一个拓跋族?”
“鲜卑国既然投降了,当然就无权继续享有大漠。这大漠上的所有一切都是我大汉国的,包括你们的鲜卑大王。”李弘笑道,“如果你们愿意帮忙,我可以再给几个部落,给几千人口。”
拓跋韬和拓跋貉相视苦笑。从此后,大漠南部云集四族部众,九王鼎立,鲜卑人再也没有称雄大漠的希望了。
李弘目送拓跋韬和拓跋貉策马离去,转身走进了大帐。
田畴正在伏案仔细看着地图,他看到李弘走进来,急忙问道:“在人,刘冥大人不是校尉吗?他怎么变成匈奴单于庭的日逐王了?大人也要奏封刘大人为王?”
“目前刘豹的势力太大,要适当的控制一下,以免让他一家独大,影响到汉北郡诸部落王之间的实力平衡。”李弘说道,“刘冥本来就是匈奴贵族子弟,在我大汉国从军多年,屡建功勋,做一个单于庭的日逐王还是绰绰有余。我已经派人去美稷的单于庭了,于夫罗会答应的。”
田畴看看李弘,没有说话。他心想,于夫罗要是不答应呢?
李弘似乎看出了田畴的心思,他笑着说道:“子泰,刘豹的实力越强,对于夫罗的威胁也就越大,这对单于庭,对我们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如果我能趁这个机会削弱刘豹的实力,于夫罗会感激不尽的。”
“还是大人考虑的周到。”田畴笑道,“那大人上书朝廷,要求奏封一批胡族将领为各部落小王也是为了削弱各部大王的实力了?”
“对,我们把这么多鲜卑族众和牲畜财产赏赐给各部落,他们的实力马上就会剧增,所以我们必须要想办法削弱和分化他们的实力。”李弘说道,“我和鲜于大人、杨大人、玉大人商量了多次,觉得还是多封一点小王比较合适。恒祭、射缨彤、鹿欢洋、弧鼎、弃沉、心狐、百里杨这些人跟我打了很多年的仗,我不能亏待他们,我要给他们应该得到的东西。还有木桃、木李和一些归属我们的鲜卑将领,这些人也要赏,也要封他们一个部落小王。封他们为部落小王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立有战功,更重要的是他们的事可以影响东中西三个鲜卑部的诸部首领。我要让他们知道投降或者归属我大汉国,是一件有利可图的事。”
田畴担忧地问道:“大人想过没有,这些大王、小王虽然可以帮助我们迅速稳定疆域,但将来呢?将来大漠里部族林立,纷争不休,也许会酿成大祸。”
“子泰啊,现在的问题是我要守住大漠南部,为北疆百姓的生存建下一道牢固的屏障,为大汉国的复苏争取更多的时间。”李弘苦笑道,“我能有多大本事?你们又能预测到多少年后的事?我们还是先就目前的条件解决眼前的问题,将来的事等北疆彻底稳定了再说吧。只要大汉国强盛了,大漠里我们就是霸主,所有的部落王都会臣服于我大汉,成为我大汉忠实的臣民。”
田畴沉默不语。他想再进言几句,想劝劝李弘看得长远一点,做得完美一点,但他又觉得李弘是对的,他无力反驳。李弘不是第一个率领大军打进大漠的人,也不是第一个打败大漠胡族的人,但他却是第一个试图永久占据大漠的人。这件事没有那个先辈能够完成,李弘没有可以借鉴的人和事,所以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这个世上,没有谁的智慧能够看到和预测将来的事,如果有,这个世上就没有战火和杀戮了。
田豫抱着几捆竹简走进了大帐。
筹建汉北郡的事已经接近了尾声,田豫现在最着急的是缺乏人手。李弘为此紧急派人南下晋阳,要求赵岐和蔡邕立即从晋阳大学堂里征募几十名诸生到汉北郡府任职。田豫向李弘简要禀报了一下筹建府衙的事,然后说了一下分封诸部落领地的具体设想。田豫说,乌丸人和匈奴人久居大汉边郡,让他们全部迁出边郡,显然会遭到一部分胡人的强烈反对和抵触,所以还是留一部分胡人在边郡为好,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李弘同意了他的建议。
田豫接着说到了边郡各部族北迁大漠的事。
张燕攻下弹汗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派人通知舞叶部落的射墨赐、白鹿部落的席破风,还有白山乌丸大帅度连牧各自带领部落铁骑北上驻防。五原郡的匈奴诸部现在都是左贤王刘豹的族众。李弘到达金雪原之后,立即命令刘豹的弟弟刘鹰带领部分族众进驻了受降城。
田豫说,楼麓、射墨赐、席破风、冉冉和刘豹的族众在接到大人的北迁命令后,会在近期内陆续北上。至于先零羌,估计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北迁,边郡二十多万各族胡人全部迁进大漠大概需要两到三个月的时间,也就是在冬天来临之前可以基本完成。因为边郡里人口最多的就是匈奴人,刘豹的族众有十几万。所以只要匈奴人迁移完毕,这北迁的事其实也就差不多了。
田豫还担心湟中羌的事。李弘说,湟中羌本来就不是大漠里的胡族,他们远在西凉的金城郡,距离大漠两千多里,怎么可能会离乡背井迁移到陌生的大漠?现在金城郡给韩遂的叛军占据了,聂啸和他的手下无法回家,只能待在大漠里,算是第一批迁移到大漠的湟中羌人。等分配战利品的时候,多分一点各族女人给他们,让他们在大漠里繁衍后代。等将来西凉的叛乱平定了,再让聂啸他们把家人接到大漠来。
“按照大人的命令,弹汗山所属诸部落已经集中到弹汗山一带,北部鲜卑所属诸部落也将在几天后全部集中到吹寒原、金雪原和受降城三地。”田豫说道,“大人急于把这些鲜卑集中到一处,除了以后方便把这些鲜卑人分配给各部落大小王外,是不是还有坚壁清野的意思?”
李弘笑道:“国让,你看出来了?”
“中部和东部鲜卑距离朝天原有千里之遥,牲畜和武器很难迅速而安全地送到朝天原。因此,魁头、慕容风和弥加的数万大军只能靠西部鲜卑输送军需,但仅靠一个西部鲜卑根本无力支撑数万大军几个月的消耗。所以,他们要想把这仗持续打下去,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到汉北郡来抢。”田豫叹道,“大人先是以迅雷不疾掩耳之势横扫北部鲜卑和弹汗山,接着又坚壁清野,北迁胡族,始终牢牢掌握着大漠之战的主动,让鲜卑人步步受制,穷于应付。”
“鲜卑人要是不打,直接退守东中西三部,那么等到胡族北迁完毕,大漠南部的疆域就彻底丢了,他们以后不但不能称霸大漠,就连鲜卑国也会四分五裂。他们要是打吧,实力不够,不能一战而定。如果这一仗拖到雪季来临,我们就算在大漠站稳脚跟了,而他们却要饿死了。”田豫笑道,“依我看,这次慕容风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无力回天,他总不能让鲜卑铁骑饿着肚子打仗吧。”
李弘笑道:“国让,你既然能看出大漠的形势,魁头和慕容风也会看出来,那你说说,魁头和慕容风将如何应对?”
田豫稍稍皱眉,略加思索,随即回道:“魁头和慕容风只有三条路,一是在最短的时间内集结所有的鲜卑铁骑向我们发起反攻,这个成功的可能太小,而且正中我们的下怀,他们不会干的。二是退守,死守东中西三部鲜卑,但这样一来他们就丢失了大漠南部疆域,迟早都要被我们逐步蚕食。第三嘛,当然是大人心里最盼望的一件事了。”
李弘微仰身躯,摸摸脸上的黑须,眼含忧色。
“魁头失去了弹汗山就失去了一切,鲜卑国失去了弹汗山王庭也就不再成为鲜卑国,所以魁头和慕容风务必要击败我们。”田豫看看李弘,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如果想得偿所愿,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彻底击败慕容风,让鲜卑人从此失去称雄大漠之心。”
李弘苦涩一笑,轻轻说道:“难道,我非要击败大帅才能得偿所愿吗?”
“大人,慕容风已经被逼到了绝路,他是鲜卑人心里的不败战神,是鲜卑人的希望所在,他即使不想打也得打。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选择的权力,他只能誓死血战。”
李弘望着案几上的地图,垂首不语。
“大人,你要下决心打,否则,大汉国雄霸大漠的机会也许就此失去。”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一章 鹿死谁手 第二十六节
太尉董卓和太傅袁隗、司徒黄琬、司空杨彪、尚书令丁宫等人多次聚议之后,决定顺应天意,矫正桓、灵之政,擢用天下名士,以收众望,重振大汉天威。朝中上卿四府,尚书台在众多重臣的努力下,迅速恢复正常,大汉内外廷开始了高效的运转。尤其是大司农府,它在袁隗、董卓、丁宫等人的亲自关照下,自始至终就没有中止过对远征大军的粮饷供应。大司农卿袁滂一直待在府衙内处理公务,一个多月都没有回家休息。
这期间,太尉董卓以公车征辟的名士有不少人来到了京城。
何颙率先到京。董卓非常高兴,设宴款待。他知道白己要想在洛阳站住脚,要想逐步控制权柄,必须要得到士人的支持,而何颙就是他第一个要拉拢的对象。何颙是名震天下的党人、名士,曾经是为大将军出谋划策,是大将军的左膀右臂。而且这几年何颙曾数次到西凉和他面议大事,也算是很熟的朋友了。董卓知道何颙看不起自己,过去官小,想巴结何颙都巴结不上,自己很失落,只能在心里骂骂而已。但现在官大了,执掌权柄了,何颙还是这样,眼睛里尽是不屑,那神情仿佛在告诉自己你就是小人得志。董卓现在不生气,自己是太尉了,没有心情和这等人生闲气。只要你来应征为官,你就是我的手下,我想怎么指使你就怎么指使。你是名士,是党人,那又怎么样,你还不是要听我的。董卓看着何颙的眼神就象看到自己的猎物一样,高兴、惬意、舒服。
董卓从奸阉和大将军的败亡上认识到士人的巨大力量。过去奸阉控制权柄的时候和士人针锋相对斗得头破血流,大将军执掌权柄的时候和士人貌合神离,既想利用拉拢又想打击排挤,结果他们都没能战胜士人,都死了。士人的这股力量非赏强大,它直接决定了大汉国的兴亡,没有人可以驾驭,只能利用和共存。到目前为止,和它对抗的力量都已经消失了。过去李儒曾经劝董卓一心一意依付门阀士族,但董卓不以为然,甚至因为自己的武人身份还有点抵触情绪,他不太愿意,他也没有想到士人的力量会这样强大。在他看来,朝中的几方权势里就士人最弱。当然那时士人们十分反感董卓的两面三刀,即使董卓想投到袁阀门下,袁隗也是爱理不理。现在洛阳形势风云突变,董卓突然入朝为三公,手握重兵和权柄,这让他在数日内知道和理解了过去许多不知道和不理解的事。原来士人的力量才是决定大汉兴亡的力量。
董卓有了前车之鉴,在完全掌控了军队后,开始小心翼翼地处理和士人之间的关系。他从来没有狂妄的想过自己可以控制士人,可以得到士人的认同。当年奸阉权势倾天,也没能控制士人反而和士人斗了个两败俱伤,凉州三明那么好的声名和功绩也没得到士人的认同反而得到了几句不太好听的评价。董卓很清醒,他既不想步奸阉和大将军的后尘和士人反目成仇最后灰飞烟灭,也不想重蹈凉州三明的覆辙落得个一事无成不得善终。董卓想利用今天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以堂堂正正的武人身份入主朝堂,然后礼贤下士谦恭忍让,和士人们携手合作,一起振兴大汉社稷,创下一份丰功伟业,为自己搏得万世美誉,让自己也象伊尹、霍光一样青史留名。
在董卓看来,自己既不是奸阉也不是外戚,而是为大汉征伐四海戍守边塞的武人,在许多方面武人和士人的想法和目标都是一样的,按道理说,双方应该非常容易沟通和合作。就像这次废黜少帝逼迫太后归政一样,双方联手还不是手到擒来轻松自如?在本朝建国初期,武人和士人就曾同掌朝堂,双方上下齐心,精诚团结,在短短数十年内就恢复了大汉国的国力,董卓认为自己和袁隗等士人今天也能做到。
董卓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打定主意要把何颙留在身边。这也算是得偿心愿吧。过去自己想巴结这个党人巴结不上,今天自己有机会把这个党人留在身边呼来唤去,想想也很美。如果何颙能答应自己的邀请,以何颙的身份入府为掾史,那将来自己的太尉府不愁没有名士大儒纷至沓来。
筵席上董卓半真半假地说:“这次平定洛阳之乱先生出了大力,没有先生的帮忙,也不可能有今日洛阳的局面?但先生为何在先帝登基之后不告而别?是不是担心我西凉将士骄纵不法,致有乱政祸国之害?难道在先生的眼里,我大汉社稷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何颙笑着说:“我大汉经此乱劫,振兴之兆已现,何来病入膏肓之说?我之所以不告而别,都是因为奸阉已除,平生大愿得偿,再无心政事而已。”董卓痛骂了奸阉几句,然后问他是否愿意屈就太尉府长史一职。长史的秩级虽然不高,但却是一府的总管,被视作“毗佐三台,助成鼎味”,权力非常大,一般不是亲信不可能担任此职。何颙当即推辞,何颙说,刘艾和李儒都是跟随大人多年的亲信,为大人戍守边塞平定叛乱治理西疆立下了汗马功劳,如今大人出任太尉,理所应当予以重用。董卓说,刘艾已经出任北军中侯,李儒现在是郎中令,他们都得到了朝廷的重用。目前太尉府没有人主持日常事务,所以还是请伯求屈就一下如何?何颙不再推辞,俯身应命。
不久,郑泰、陈纪、韩融陆续来到京师。郑泰被拜为尚书。陈纪被拜五官中郎将。韩融被拜大鸿胪卿。郑玄、申屠璠、王谦之流的硕儒,对征辟根本就不予理睬。过去大将军何进征辟时,郑玄还来京在大将军府住了一天,申屠璠小住数日即走,王谦还出任了一段时间的长史。但这次他们对太尉董卓的征辟态度就要恶劣多了。只有颖川荀爽对董卓比较客气,专门回书一封,说自己病重不能就辟,多有抱歉。
九月下,太尉董卓从何颙之计,召集太傅袁隗、司徒黄琬、司空杨彪,提议给前太傅陈蕃、大将军窦武和在两次党锢之祸中死去的党人洗雪冤屈。
二十一年前由太傅陈蕃和大将军窦武发动的北宫兵变以失败而告终,奸阉趁机杀死了成百上千的人,陈蕃和窦武的亲族门生故吏几乎无一幸免,因党锢而死的党人和他们的门生子弟就更多了。何颙说,太尉大人如果能以手中权柄昭雪为铲除奸阉匡正大汉而死的前人,将会得到天下士人之心。
董卓之议得到了袁隗三人的响应,第二天,四人带锧于嘉德殿上书,哭奏天子诏告天下,为前太傅陈蕃,大将军窦武和天下党人伸张冤屈。年幼的天子大惊失色,急忙挥手答应。天子依照太傅袁隗和三公所奏,命令廷尉府重审陈蕃、窦武之案。陈蕃和窦武恢复爵位,并派大臣去北邙山祭悼他们的坟墓,擢用他们的子孙为官。两次党锢之祸中含冤而死的党人也一律平反昭雪,流放亲族立即返回故里并得到重金抚恤。
太傅陈蕃之子陈逸自从冀州叛乱失败后一直躲藏于大知堂,这次得到天子昭雪陈蕃的诏书,匆忙返回阔别了二十一年的洛阳,到北邙山祭奠亲人。董卓闻讯后亲自赶到北邙山把陈逸接到了京城。董卓随即上奏天子,提议让陈逸继承爵位,拜陈逸为太中大夫,归还他家的府邸。天子准奏,并厚恤陈逸,赏赐重金。
此事顿时轰动了朝野,天下为之震撼,士人们欢呼雀跃奔走相告。大汉的天空突然亮了起来,大汉振兴的希望霎时间遍传了万里江山。
太学诸生们齐聚皇宫外庆祝党人取得最后胜利,天子、袁隗、董卓和大臣们接受诸生们的贺表,站在天子身边的董卓笑容满面,踌躇满志。
太尉府。
太尉董卓召见车骑大将军府长史李玮。
这段时间,李玮在京中活动频繁,跑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大司农府、少府、太学和洛阳粮仓、武库。他在这几个地方进进出出,催钱催粮催军械,还为车骑大将军府和北疆各郡征辟了大量的掾史。袁滂已经不止一次在朝议上抱怨,他现在最怕见到的就是李玮。大司农府不是北疆和远征大军的钱库,它是大汉国的国库,它要为大汉国方方面面的国事输送钱财和物资。
目前在大汉国有太傅、太尉、司徒、司空、大司马和车骑大将军六位上卿。京中四府以太尉府权势最大,而在京城之外就是车骑大将军府权势倾天了。李玮年纪轻轻就是车骑大将军府的长史,而且这几年他随李弘历经大战,在大汉国早已声名显赫,京城里的王公贵族门阀世族包括三公大臣见到他都很客气。一是因为李玮的才智,二是因为他身份特殊,他现在说话就相当于李弘在说话,他的决定就是李弘的决定。
车骑大将军李弘远征并曾上书朝廷,大军远征后,车骑大将军府的一切事务都有李玮全权负责。现在的车骑大将军府主掌北疆十五郡的军政,虽然赵岐和朱穆各自承担了屯田驻防等具体事务,但北疆主要事务比如大事定策、盐铁和赋税,远征大军的后勤全部都由李玮负责。其职权之大,已经远远超过了其余五府的长史。前太尉马日磾有次在太学碰到他,笑着夸他说,仲渊,你现在跺跺脚,洛阳也要抖三抖啊。将作大匠朱俊为此数次警告他不要年少轻狂惹下麻烦,尤其对他出门带着许多铁骑侍卫招摇示众一事非常反感。
董卓早在大军整顿完毕,重建北军八营十万将士之后,就督请李玮带着两万河东兵退出函谷关。他甚至派牛辅带着虎贲营赶到了函谷关。但李玮以洛阳政局不稳为借口,拒绝退出。董卓明白李玮的意思,当初李玮一路狂奔跑到北军大营信誓旦旦地答应帮助董卓是有条件的。李玮要董卓主政后立即给远征大军提前调拨两个月的粮饷军械,给北疆调拨二十亿钱赈灾钱粮。这点小要求,董卓当然满口应承了。但等他稳定洛阳后找到大司农袁滂一问,才知道国库里的钱已经不多了。
袁滂说,从五月开始,国库里的钱就象流水一样往外淌。先是先帝归天后的大丧、下葬,董太后下葬,少帝登基大典,然后车骑大将军南下,一次就从万金堂和国库里拿走了一百五十亿钱。车骑大将军远征后,除了每月正常供应大军的粮饷外,朝廷还按照车骑大将军的要求提前调拨了三个月的粮饷。八月,先是少帝大婚,然后大将军又数次调拨粮饷给太尉大人和其余七路进京兵马。这个月新天子登基大典,皇宫修缮,北军整顿。
袁滂痛苦地说道:“太尉大人,现在万金堂已经空了,董太后藏在永乐宫的钱也用完了。国库早在大将军手上就已经所剩无几了。如果不是收缴了何太后、大将军等何氏宗族的财产,抄没了奸阉、许相、樊陵等一帮奸佞的家财,今天的国库连三十亿钱都拿不出来。”
董卓一筹莫展。他无法兑现对李玮的承诺,只好一拖再拖,希望能拖到十月。十月秋收之后,各州郡要上缴赋税,那时国库就有足够的钱粮了。
董卓等李玮坐下之后,笑着问道:“仲渊,十月要到了,河东屯田区的谷物要收割了。你打算什么时候离京?”
李玮说:“大人,风陵和茅津渡口的屯田兵正在返回屯田区,函谷关的两万兵因为这个月的粮饷还没有给,所以……”
李玮没有说下去,但董卓知道他要的不是这两万屯田兵的一个月粮饷,而是他在北军大营答应给远征大军的两个月粮饷和赈济北疆灾民的钱粮。董卓笑容渐敛,冷声说道:“李大人,现在国库没钱是事实。我看,你还是先把大军撤回河东,十一月之后我再把这笔粮饷调拨给你。至于给远征大军的两个月粮饷和赈济北疆灾民的钱粮目前无法兑现,我看就算了吧。明年情况好转了,我再想办法尽力补偿你一点。”
李玮显然没想到董卓会当面反悔,他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董卓接着说道:“京畿南北两军有十二万人,这十二万将士一月的军饷就是两亿钱,如果再加上这十二万人的吃饭衣物和武器更新,一个月至少要四亿钱。长安的皇甫将军有两万北军,他们也要钱。远征大军十几万将士的粮饷军械和上百万民夫的粮饷,他们更要钱。大司农府算了一下,国库这个月至少要拿出十五亿钱才能维持这三支大军的需要,但你知道国库还有多少钱吗?”董卓伸出了三个指头,“现在国库里只有三十亿钱,也就是说,到了十月底,国库就空竭了,只能等着各地州郡紧急运送赋税入京了。”
李玮头一晕,后脑一凉,冷汗唰就出来了。
“从六月到九月,冀青兖徐四州一直阴雨连绵,几个赋税大州今年的收成肯定不好。”董卓紧皱浓眉,忧心忡忡地说道,“七、八两个月,冀兖青三州黄河沿岸郡县多处决堤,灾民有百万之众。去年的灾民还没有解决,今年又有灾民,而朝廷又无力赈灾,所以这三州部分郡县极有可能在冬天再次爆发灾民叛乱。”
董卓看看李玮说道:“太傅大人和我们已经联名上奏天子,恳请天子下旨,命令并州尽一切力量尽可能接受更多的灾民入境,把这些灾民迅速北迁塞外,避免叛乱再度发生后愈演愈烈,以至于冀兖青徐四州的局势一发不可收拾。”
李玮怒极而笑,“几位大人治国有方,高,高!”
董卓眼里露出一丝怒色,继续说道:“朝廷今天的难处和车骑大将军有莫大的关系,他从先帝的万金堂和国库里直接调走了一百五十亿钱,如果这一百五十亿钱还在国库里,朝廷何至于现在步履维艰?这一百五十亿钱是为屯田而用,那么朝廷北迁灾民到边塞戍边屯田又有何不可?难道车骑大将军还和朝廷议定了屯田人数?”
李玮摇摇头,苦笑道:“太尉大人,你想想,车骑大将军要不是在七月把这钱拿走了,北疆几百万灾民怎么戍边屯田?等着北疆大乱吧。北疆现在已经有四百多万人口了,朝廷如果再把灾民往北疆驱赶,其后果是什么,太尉大人你难道不清楚?这个主意是谁出的?这是要远征大败,要北疆大乱,要坏我大汉社稷的亡国之策,这是谁出的主意?”
董卓不满地说道:“这是四府一台几十位大臣数次合议的定策,不是哪一个大臣的主意。车骑大将军在大漠建立汉北郡,以胡制胡的计策,大臣们的看法很多,争论得非常激烈,反对者居多。许多大臣认为这是一件既耗费钱财又耗费力气的事,根本没有占据大漠之利,反而有养虎为患之祸。本朝有称霸大漠的先例却没有占据大漠的先例,所以他们认为车骑大将军此举必将以失败而告终。为了防备将来胡人南侵之祸,他们想了一个亡羊补牢之策。”
“就是大量北迁灾民戍边屯田?”李玮嗤之以鼻,“他们是不是还建议汉人到大漠里养马放牧?建议胡人南下耕种?建议胡人学我大汉文字?建议汉胡通婚?他们是不是说,这样一来,车骑大将军和北疆十几万大军就被陷在了大漠,就被塞外几百万灾民和胡人牢牢地牵制了,再也也无力南顾了?是不是说,这样一来无论车骑大将军在大漠打赢了还是打输了,都无法对太尉大人和朝廷形成威胁了?”
董卓冷冷一笑,面无表情地说道:“这几天,我们要重新考虑远征大漠之策,如果朝廷无法确保十一月有足够的粮饷供应远征大军,我们将建议车骑大将军固守汉北郡不再继续北上追击鲜卑主力,以免重蹈十二年前的落日原之败。现在看来,车骑大将军执意要求先行囤积三个月的粮饷然后再出兵大漠,的确是一个明智之举。”
“国库怎么会没有钱?”李玮说道,“我记得八月初大司农府调拨这一百五十亿钱给北疆戍边屯田的时候,国库和万金堂里大约还剩有一百多亿钱。远征大战从八月中开始到现在才四十多天,最多不过消耗二十亿钱,再加上朝廷提前调拨的三个月粮饷辎重,远征军最多消耗了四十亿钱左右。按照车骑大将军和朝廷的约定,远征大战最迟在十二月结束,也就是说朝廷至少还需要给我们提供三个月的粮草辎重,这笔钱天子早已调拨国库,为何被人擅自挪用?”
董卓冷哼了一声,把袁滂的解释说了一遍。从八月少帝大婚到现在,两个月内仅皇室就耗费了将近四十亿钱。本来有些钱应该归少府出,但少府的几十亿钱被何太后全部拿走了,少府库早就空了。洛阳大乱后,上缴查抄的何氏宗族和奸阉的财产加在一起也不过十几亿钱,南北两宫的库房和少府库的近百亿钱财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车骑大将军有预见,他现在进退自如,远征大军尚没有灭顶之祸。”董卓说道,“北疆如果能解决灾民的吃饭问题,短期内也不会出现严重危机。相反,会出现危机的地方是洛阳。”董卓轻轻地敲着案几,低声说道,“没有钱,没有钱我怎么办?我到哪里去弄钱?”
“洛阳这地方最不缺的就是钱。我看那凭空消失的钱,就在这洛阳城里。只是这钱都在私人的库房里,大人要想把它拿回来,很难很难。”李玮笑道,“大人还记得先帝和车骑大将军当年发起的西凉肃贪吗?短短时间内,先帝就查抄了上百亿的巨资。大人要想办法啊。”
董卓眼睛蓦然瞪大,脸上的神情顿时轻松了许多。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一章 鹿死谁手 第二十七节
李玮答应董卓率部退回河东,但他向董卓详细解释了灾民继续北迁边塞的危害。
李玮说,大人久居边塞,知道边郡的贫瘠和困苦。北疆数个边郡只有河套地区和雁门郡的平城一带可以屯田,土地非常少,能养活一百多万人已经是极限。另外边塞气候恶劣,屯田的投入大产出少,从中原一带北迁的灾民即使勉强适应了边塞的气候,但要想彻底解决温饱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边郡百姓没有十年的稳定和收成无法做到自给自足。部分灾民还可以跟在胡族和当地人后面学习放牧,改以畜牧为生,但有多少北迁的灾民会改变自己祖祖辈辈留传下来的生存方式?
北迁边郡的灾民如果超过百万人口,大家就无法生存,其直接危害就是灾民和胡人举兵叛乱。叛乱的灾民和胡人冲进长城以南,沿晋阳河东一泻而下,会形成数百万人口的大暴乱,京畿将因此而陷入危局。
车骑大将军急于出塞征伐,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暂时缓解灾民不断涌入并州给北疆造成的巨大压力和危机。北疆灾民多,但没有足够的土地可供分配,没有粮食衣物养活他们,为了避免爆发叛乱,只有迅速发动收复边郡和远击大漠的征伐之战。打仗需要征募民夫,车骑大将军以这些灾民为民夫,让他们给大军运送粮草辎重,解决他们的吃饭和生存问题。
李玮说,远征大战一旦结束,北疆首先面临的就是安置这多达上百万之众的民夫。车骑大将军的意思是把他们回迁原籍,让他们重新回到家乡。车骑大将军认为,冀青兖徐四州有了这一年多时间的恢复,应该有能力安置这些民夫回家种田了。但今天的事实是太尉大人和朝中的大臣们根本无视北疆的危机,无视大汉社稷的安危,而是一味地为了避免灾民在中原暴乱,为了削弱车骑大将军的实力和减轻车骑大将军对朝廷的威胁,把灾民一次又一次地北迁并州,把所有的灾害和祸患都送到了北疆,都让北疆去一力承担。朝廷不去想办法赈济安抚各地的灾民,不去解决数百万灾民带来的危机,却把这种危机变本加厉地转嫁给北疆,这种短视的行为实在令人无法容忍,这会最终动摇甚至葬送我大汉社稷。
灾民继续北迁,冀青兖徐四州的确是暂时解决了灾民暴乱的危机,但北疆绝不是象太尉大人所想的那样安稳无忧,而是到了一个即将大喷发的危险边缘。只要远征大战停下来,北疆危机立即就会爆发,大汉社稷就有倾覆的可能。大人是太尉,是三公之首,主掌兵事大权,这所有的罪责都是大人的。大人将留下万世骂名。
朝廷北迁灾民之策,看起来是暂时解决了灾民的危机,解决了边塞戍边屯田的问题,甚至还解决了车骑大将军对大汉国的威胁,但大人再往深处想一想,太傅大人和朝中的大臣们是不是也把大人送到了绝境?
董卓渐渐听明白了,他坐在案几后面,双手轻轻摆弄着一卷铺开的竹简,若有所思。
李玮继续说道,国库没有钱,太尉大人建议车骑大将军撤兵固守汉北郡,是不是太过一厢情愿了?太尉大人戍守边疆数十年,应该知道大军如果没有彻底击败鲜卑人的主力,根本无法守住汉北郡,无法守住大漠南部。魁头、慕容风、落置鞬落罗和弥加还有近十万铁骑,有数万部落,有数百万牲畜,而我们的粮草辎重却尽数断绝,这能继续固守汉北郡?还能继续占据大漠?大军撤回阴山以南之后,北疆会发生什么事,太尉大人应该很清楚了。
如今北疆已经陷入绝境,只有两个办法可以摆脱目前的危机。
一是命令车骑大将军继续远征,大军距离阴山越远,需要北上运送粮草辎重的民夫就越多,进入大漠的民夫越多,北疆的危机就能暂时被压制住。大军如果远征大捷,铁骑征服鲜卑,北疆稳定,太尉大人将因此而创下举世功勋。从此后大人不但可以扬名史册,更能挟雷霆之威一举掌控国家权柄,这样大人就可以重振大汉社稷,再建周公之伟业。
其次命令各地州郡立即停止北迁灾民。如果朝中大臣们激烈反对,大人可以分两步走。一是调拨钱粮赈济北疆灾民以暂度难关,二是从冀州划出两到三个郡专门用于屯田,以便来年北疆迁出灾民。冀州这几年历经战火灾荒,人口巨减,土地荒芜,非常适合朝廷屯田。
朝廷屯田的好处非常多,首先大人忠诚为国一心为民的声誉将传遍天下,其次大人用朝廷的名义收回所有荒芜田地后,可以先租后卖。这样大人不但可以妥善安置灾民,恢复冀州元气为国库增加赋税,还能从中赚取惊人的钱财。此举如果成功,利国利民,大人何乐而不为?
董卓心动,他沉吟良久,缓缓说道:“仲渊,钱从何来?”
李玮笑道:“大人还记得我朝武皇帝为了筹措钱财远击匈奴,都用了哪些办法吗?”
董卓蓦然大悟。李玮站起来躬身告辞。
董卓连夜召见刘艾和李儒。
当刘艾和李儒两人走进书房的时候,董卓正在埋头翻看卷籍。董卓请两人坐下,指着一卷典籍说道:“当年武皇帝为了击败匈奴,连番用兵,导致国库空竭,这和今日大汉国所面临的危机如出一辙。武皇帝后来依孔仅、东郭咸阳、桑弘羊的轻重之策,迅速摆脱了财赋危机,筹措了军资,继而取得了远征的胜利。那么,我们今天能不能采取武皇帝的办法挽救大汉国?”
刘艾和李儒一时没有听明白董卓的意思,没敢说话。
董卓捋须叹道:“国库没钱了,国库的钱只能用到十月。但你们知道,现在车骑大将军正在远征大漠,京畿有十二万大军需要粮饷,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事情都要钱,我们怎么办?过去先帝没钱的时候,先是命令王公贵族、门阀世家和巨商富贾们捐助,然后向他们赊借。再后来就卖官卖爵甚至连罪责都卖了。当今天子不能这么干,我们也不能逼迫天子这么干,这种做法不但丧失民心也于事无补,所以我们必须要想一个妥善长久之策。”
董卓看看两人,问道:“武皇帝从轻重之术,实施统一货币、盐铁官营、置均输、行平准,征收算缗、鼓励告缗四策,在很短时间内就恢复和增强了大汉国力。我想问问两位,这轻重之术是什么意思?”
刘艾和李儒互相看看,半天没言语。
刘艾回道:“这轻重之术出自的轻重论,包括轻重之势、轻重之学和轻重之术三部分。所谓‘轻重’,是指货物稀缺时价格就高,此为重,过剩时价格就降,此为轻。轻与重因人们的需求涨落变化而变化。这三部分又以轻重之势最为重要。所谓轻重之势,是指朝廷直接参与货殖经营以控制天下财富,百姓只能在朝廷允许的范围内经营允许的货物。这样天子和朝廷就牢牢掌控着天下百姓的贫富生死,无需再用暴力来进行掠夺和统御,百姓在天子和朝廷的控制下既无法逃避税收,又不会因为太贫穷而挺而走险,更无法太过富裕而看不起朝廷的赏赐和俸禄,从而天下稳定,国家富强。昔年管仲相齐四十年,辅佐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成为春秋五霸之首,其君臣二人的治国之策皆被后人记于此书之中,所以此论又被称之为‘桓、管之术’。”
董卓连连点头,接着问道:“武皇帝为缓解国库匮乏的局面,税政上增加了种种新制,如开征酒税、家畜税、海租税、人头税等,但我看只有缗钱之税和盐铁之税是当时最主要的两大税种,收入非常高。盐铁现在已经放开经营,即使重新改为官营短期内也看不到钱,所以,我想只有从缗税上想想办法,你们说呢?”
刘艾和李儒已经明白了董卓的意图,两人皱眉不语。
董卓望着刘艾说道:“你说说。”
刘艾咳嗽了几声,捻须说道:“朝廷一直在征收缗税,数额也较大,大人如果突然下旨加重缗税,恐怕会引起京畿动荡。而且大人即使加重了缗税,短期内也无法征收到足够的钱财填充国库,所以下官认为不太合适。”
董卓微微一笑,说道:“大汉国各地的巨商富贾有几个如实上交了缗税?大家都在匿财不报或者少报。这个时候我们为了大汉的千秋社稷,是不是可以颁布告缗令?我们鼓励百姓们向朝廷揭发商贾们隐产漏税的恶迹,规定凡能告发隐匿资产及呈报资产不实的,将分给所没收资产的半数以资奖励。”
刘艾摇摇头,轻声说道:“大人,算缗、告缗虽然为武皇帝谋取了巨额收入,钱财装满了国库,但同时也沉重打击了富贾豪商,当时中等以上的商贾大多数都被告发抓捕流放,其结果直接导致了国家财源的剧烈萎缩。后来武皇帝不得不取消了告缗令,大力推行桑弘羊的盐铁官营和均输、平准等官商政策,朝廷紧张的赋税状况才得以缓解。大人,大汉国这几年饱受战祸,不宜使用这种伤筋动骨之策。”
董卓看看一直不语的李儒,问道:“长笙,你说呢?你是否同意颁布告缗令?”
“下官非常同意大人的提议。”李儒大声说道,“刘大人只看到了算缗、告缗之策对国家赋税收入的短暂影响,却没有看到它帮助大汉国清除了痼疾,恢复了元气,增强了国力。大汉国能有四百年的基业,和武皇帝当年颁布此策有莫大的关系。”
刘艾惊愣地看着李儒,生气地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今日的大汉国和昔日的大汉国怎能相提并论?今日的大汉国根本经受不起这样的重击。”
“今日的大汉国已经病入膏肓摇摇欲坠,我们更应该行此重策,把吞噬大汉血肉的奸佞统统杀了。”李儒激动地挥手说道,“若不用此策,则大汉国必无振兴之希望。”
“武皇帝为什么要征收缗税?当年武皇帝连年用兵,巡行天下,大兴土木,赈灾济荒,使国库开支巨大,财政告匮。武皇帝为了缓解这种局面,先用酷吏张汤挽救大汉财政。张汤采取酷法手段,结果因滥改币制而遭到了严重失败。武皇帝为了救急只好向巨商富贾募捐,但捐助者寥寥无几。武皇帝大怒,乃开征算缗钱。但巨商富豪却匿财不报,于是武皇帝乃下告缗令。”
“今天呢?今天的大汉国战火连锦,叛乱不休,灾患频频,皇室耗费吏是惊人。国库不是匮乏,而是亏空数年了。今天的巨商富贾呢?你看看洛阳城里有多少富可敌国的商贾?他们有数百亿的钱财。但又有谁肯捐助出来?谁肯赊借给天子?远征将士在大漠里血战,灾民饿莩遍野,但哪个有钱人愿意捐助了?”
“当年武皇帝分派官员到各州郡收缴缗钱,抄没数以百亿计的财物,成千上万的奴婢以及大量的田宅,但这不是大汉国最主要的收获。”李儒说道,“长达四年的告缗令沉重打击了诸侯王和商贾富豪的权势,阻止了愈演愈烈的土地买卖,这不但让流落各地的流民重新回到了土地,更让桑弘羊的统一货币、盐铁官营和均输、平准之策得以顺利推行。流民如果没有得到安置没有得到土地,国家如果没有实施五铢钱,盐铁官营和均输、平准之策,武皇帝何来的惊天伟业?大汉国何来的四百年基业?”
“今天呢?今天的大汉国朝纲不振,大汉律形同虚设,贪污**盛行,叛乱此起彼伏,贪赃枉法者比比皆是,流民更是遮天蔽日,为什么?”李儒冷笑道,“我们都说皇帝昏庸无能,奸阉乱政,外戚专权,致使大汉国有今日之衰败。那么现在呢?现在奸阉没了,外戚也没了,幼主又不主政,为什么大汉国还是一点都没改变?先帝登基已经一个月了,为什么远征大军反而粮饷将尽?为什么灾民还是没有赈济?为什么国库里的钱越来越少?为什么忠心爱国的权贵富豪们不能捐出一点自己的家资?为什么置北疆的安危于不顾反而要把北疆逼上绝境?”
刘艾脸色一变,急忙阻止道:“李大人,洛阳局势好不容易稳定下来,你千万不要怂恿大人行此下策,再乱社稷。”
“再乱社稷的不是大人,也不是我,而是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李儒摸着脸上的伤疤,眼晴盯着董卓,一字一句地说道,“北疆一倒,不仅大人危在旦夕,就是大汉社稷也倾覆在即。四府一台的合议,不是重振大汉,而是亡我大汉。大人应该考虑联手车骑大将军,早日掌控国家权柄,否则,形势将对大人越来越不利。”
董卓神情冷峻。
“大人应该想到袁隗在先帝登基的第二天就利用朝政混乱之计,连续派出自己的门生故吏出京外任的目的。各地州郡的军政大权如今都控制在士人手上,其后果是什么不言而喻。”李儒说道,“大人虽然手握重兵,却只能控制洛阳这块没有根基的四战之地,前景堪忧。现在长安和三辅是京兆尹盖勋和左将军皇甫嵩,河内是王匡,冀州是韩馥,兖州是刘岱和桥瑁,豫州是孔伷,南阳是张咨,如果再加上河东的李玮和王瀚,大人四面被围,身处绝境。”
“大人若想突破重围,只有联手车骑大将军以为后援,尽快掌控权柄,从而在洛阳站稳脚跟。”李儒拱手说道,“大人穷则思变,突然想出这个绝妙的破围之计,实在令下官敬佩之极。”
董卓想起年少轻狂的李玮,苦涩一笑。我是大汉国的太尉,有十万大军,为什么还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为什么我突然深陷重围?是不是就象李儒说的,因为我在洛阳没有根基?董卓感觉自己现在就象雨中的浮萍,随波逐流无依无靠。董卓黯然无语。
“刘大人,李玮此人并不可靠。”刘艾说道,“先帝登基后,他无视天子的圣旨,屯兵函谷关和黄河渡口威胁大人,迫使大人和袁隗等人平分权柄。如果不是他,大人何来今日危局?”
“今天大人如果不是和士人平分权柄,身处险境,怎么会决心帮助李玮筹措军费?”李儒摇头道,“李玮每走一步必有深意,千万不要小看了他。大人知道长安巨商徐陵、麹忠吗?”
董卓和刘艾疑惑地望着李儒。
“这两人已经举家迁到河东了。”李儒说道,“这京畿地面上的巨商富贾和门阀士族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有的已经相交好几代了,还有些人其实就是在替门阀经商。大人如果要抄没巨商富贾的财产,肯定要避开那些和大门阀士族关系密切的人。这两人都是这几年因为并州屯田发了财,他们和朝中的权贵没什么太密切的关系,所以……”
董卓大吃一惊。难道李玮在洛阳大乱之前就预测到今天的事?如果他有这么厉害,那他今天的献策是不是有更深的意图?
“这肯定是巧合。”刘艾摇手道,“李大人过虑了。”
“不,我不会猜错,这个人有机会一定要杀了。”李儒说道,“我们捕杀巨商富贾,得利的人不是我们,而是李玮。远征大军的军资我们要给他,赈济灾民的钱粮我们也要给他,而且,我们还帮助他免掉了上百亿的欠债。”
“上百亿的欠债?”刘艾不解地问道,“你是说车骑大将军府向京畿许多商贾赊借的屯田和赈灾物资?”
李儒叹道:“正是这笔钱,至少有上百亿。我们把这些商贾都杀了,北疆欠他们的钱就不用还了。这次,我们只能帮李玮杀人抢钱了。”
董卓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说道:“待洛阳事了,我务必要杀了他。”
第二天,董卓上奏天子,要求天子下旨颁布告缗令,征缴巨商富贾偷漏的算缗钱。同时董卓还要求盐铁再次施行官营。为了筹措军资,董卓建议天子向京畿王公贵族门阀世族募捐钱财以充军资。
朝堂上顿时大乱,太傅袁隗、司徒黄琬和司空杨彪,以及诸多大臣纷纷上奏天子,驳斥董卓的奏议。
董卓的意思朝中大臣都明白,这颁布告缗令是假,趁机捕杀抢掠商贾的财产是真。告密者只有一卷密信,遭殃的人就成群结队了。
袁隗说,告缗令一经颁布,天下必定大乱,商贾必将遭到重击,这对今日的大汉国是个无法估量的打击。尤其北疆屯田,现在屯田的所有物资都是靠各地商贾运过去,此议一旦通过,商贾绝迹,北疆屯田将陷入困境,而北疆形势也将突然发生逆转,这势必影响到远征大战。
董卓面对众臣,冷笑道:“那好,既然诸位不同意颁布告缗令,那大家就慷慨解囊,踊跃捐助吧。”
董卓走到太傅袁隗身边,大声问道:“为了大汉社稷,太傅大人是否愿意捐助一半家资?”
袁隗面色一冷,反问道:“太尉大人呢?”
董卓面对天子,高声奏道:“臣愿捐出全部家资以充军资。”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一章 鹿死谁手 第二十九节
十月,河东,车骑大将军府临汾行辕。
李玮刚刚率部渡河赶到风陵渡,就接到了从洛阳传来的消息,朝廷颁布告缗令了。李玮大喜,立即命令都尉郭勋、刘遇各带一万人马驻守风陵渡和茅津渡,同时征调河东府兵曹从事张隼领五千屯田兵驻守蒲坂津,扼守北上河东的三大要隘。李玮对他们说,告缗令一下,京畿商贾必闻风而逃,所以你们要多备船只,帮助他们逃进河东避难。
李玮安排好沿河驻防之事后立即赶到了安邑。李玮把洛阳发生的一些事对太守王瀚、河东府长史桑羊和盐铁都尉谢明详细说了一下,然后几个人商讨了一下局势。王瀚认为朝廷在个别州郡颁布告缗令的目的显然不是征收商贾偷漏的缗税,而是要抄没商贾的财产以充国库,这是饮鸠止渴之法,后果堪忧。
桑羊说,这告缗令虽然可以让京畿地面上的普通商贾家破人亡,但这些商贾的背后都是门阀士族,告缗令实施时间一长,门阀世族必定要被牵扯进来。现在许多门阀士族其实就是巨商,象朝中的袁阀杨阀马阀,哪一家没有几十亿钱的家产?凭他们的俸禄和天子的赏赐能积累这么多钱?河东的卫阀就是一个突出例子,既然不能入朝为官参予朝政,他们就干脆撕下脸面做个亦士亦商的大门阀,这样他们也能从另外一个方面影响朝廷的决策。告缗令一旦影响到各地门阀士族的生存,朝廷就要陷入困境。这办法目前虽然暂时解决了远征大军的粮饷和国库的空竭,但对门阀士族的冲击太大,严重危害了他们的权势,洛阳将要再起纷争。
“只要远征大捷,北疆就能稳定,北疆无忧,洛阳再乱也动摇不了社稷的安危。”李玮笑着说,“朝廷下定决心颁布告缗令,可见他们对这一点看得非常清楚。此策对我们北疆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应当鼎力支持。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李玮接着岔开话题,问原骠骑将军府的司马子劭、主薄牵招和侍御史史路三人还在不在河东。李玮说,如果他们还在这里,我打算以车骑大将军的名义征辟他们为府内从事。王瀚说,他们都到晋阳去了。卢先生离开河东前,向我举荐他的弟子张隼。我很欣赏张隼的武功和才学,遂征辟其为河东府的兵曹从事,但转眼就被你征调走了。王瀚笑着指着一脸失望的李玮说:“仲渊,你在洛阳为车骑大将军府征辟了许多掾史,人手应该够了。你不要再到我这里借人了,下不为例。”
李玮叹道:“边郡郡府人手奇缺,但愿意到边郡去的人太少了。我在洛阳为北疆边郡招募掾史的时候,有些诸生宁愿在洛阳无所事事也不愿意到边郡为国效力。如今这世道,贪图安逸享乐的人太多了。没办法。我只好以车骑大将军府的名义四处征募,但象子劭、牵招、史路这种德才兼备的人还是太少了。”
李玮告别王瀚诸人匆匆回到临汾。他急书晋阳行辕的赵岐,恳求他务必为北疆留下子劭、牵招和史路三人。
朝廷颁布告缗令数日之后,北军铁骑未到之地的商贾已经得到消息,一些家财百万左右,背后靠山又不大的商贾率先携带亲族财产往河东、河内、冀州、荆州等地仓惶而逃。当年武皇帝发动的禁商浩劫让大汉国的商贾几乎死绝,告缗令早已成为商贾心中的死亡令,所有的商贾都知道末日再一次来临了。但有一些巨商富贾对朝中的权贵依旧抱着一丝幻想,他们既舍不得自己豪华的宅院庞大的庄园,更不相信和自己利益相关的朝中权贵会痛下杀手。
太尉董卓毫不留情地挥起了血腥屠刀,一杀到底。巨商富贾们惊醒了,他们一边诅咒董卓的暴行和朝中权贵的阴毒,一边抛弃家财四散而逃。
河南尹、弘农郡和三辅之地的商贾们象潮水一般涌入河东,许多商贾家破人亡只身逃难而来。李玮闻讯之后,立即派人散播消息,说告缗令即将送达河东,大家要逃就逃到晋阳和塞外去,否则终究难逃杀身之祸。商贾们惊惶不安,人人自危,纷纷向北而去。
徐陵和麹忠信以为真,急忙赶到临汾问询李玮。李玮笑着说,这么多避祸的商贾渡河而来,恐怕会引起朝廷的愤怒,假如董卓一气之下,假天子诏颁布告缗令于河东,你们就惨了。现在晋阳大市已经繁荣,而塞外又在屯田和筹建互市,到处都是赚钱的机会,北上避祸当然要比待在河东好。
徐陵和麹忠顿时明白了李玮的心思。他要把这帮商贾驱赶到晋阳和塞外去,以便让塞外的屯田和互市得到更多的助力。徐陵说,这些人好日子过惯了,不会长期留在塞外的。李玮笑道,我只要他们去看一看,让他们知道那里有钱赚就行。只要有钱赚,这些商贾就会去第二趟,第三趟,甚至会长期留在大草原上。接着他问两人道:“两位是否也有兴趣北上?我建议你们先到云中郡去看看,然后到河套屯田区,最后到大漠。汉北郡的郡治在金雪原,鲜于大人和田大人在那里主事,两位可以欣赏到美丽的大漠风光。”
麹忠笑道:“李大人,这是你的命令还是你的邀请?”
李玮大笑:“你们两人如果一同北上,商贾们会跑得更快,所以请你们务必帮一下忙。”
徐陵道:“行,行,这点小事,我们理当效力。何况,我们也正想到大漠去看看。”说着他从怀内掏出一个锦盒,“这次我和麹忠毫发未损,都要谢谢大人。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请大人笑纳。”
李玮看都没看,挥手说道:“拿走。”
徐陵还要再劝,李玮冷声道:“我还想多活几年,所以你们最好不要来烦我。还有,我警告两位,我既然能把你们从关中迁过来,就能把你们再送回去。”
十几天后,朝廷颁布告缗令的事已经传遍了天下商贾。今天朝廷只是在京畿和邻近州郡实施,那明天呢?中原州郡的商贾们不约而同地开始了大逃亡。在钱财和性命面前,商贾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性命。商贾们逃亡的方向有三个。一是向南往扬州、荆州,一是向西翻越崇山峻岭进入巴蜀,更多的人选择了北方的并州。
告缗令送达长安之后,京兆尹盖勋先是阳奉阴违,任由关中商贾往河东而去。后来北军铁骑的抄捕越来越肆无忌惮,连关中门阀士族都开始抓了。盖勋大怒,借口北军违反军律,命令长安的郡国兵把北军的数千铁骑包围了。关中关西的部分巨商富贾趁机逃亡而去。董卓闻讯,急忙上奏天子,说盖勋公然抗旨。天子从董卓议,下旨罢免了盖勋,命人押其回京受审,又拜奉车都尉董旻为京兆尹。董旻遂领千骑急赴长安。
盖勋得到京城送来的消息后,立即丢下印绶带着家人逃到了河东。李玮急忙派人把他护送到了晋阳。
李玮以车骑大将军名义上奏天子,一面替盖勋脱罪,一面催要粮饷。董卓不敢做得太过份,随即上奏天子以盖勋为议郎,催请其回京任职。盖勋坚辞,拒绝回京。
在李玮的一再催逼下,从洛阳、长安和冀州三地运到塞外的粮草辎重越来越多。董卓答应李玮,他将在十月秋收之后,加快输送速度,争取在十一月把远征大军所需的粮草辎重全部送到塞外。同时,他兑现了自己的承诺,给李玮送来了二十亿钱的赈济。
李玮立即输送钱粮给北地、朔方、五原、上谷等几个边郡,各边郡太守有了钱粮随即加快了北迁胡族的速度。李玮也给晋阳输送了一批钱粮,并州灾民的赈济情况因此得到了缓解。常山的典农都尉赵戬也得到了李玮的钱粮,常山中山两国的民屯百姓暂时解决了过冬的粮食和衣物。李玮还拨了一笔钱给典农中郎将张白骑,请他在秋收以后立即开始大练兵,以备急需。
与此同时,李玮向各地粮食丰收的州郡派出了几十个购粮的掾史。李玮对他们说,有多少粮食买多少粮食,价格再高也要给我买回来。有个掾史问,李大人要这么多粮食干什么?难道大人想提前囤积粮食以便明年大赚一笔?
李玮苦笑道:“汉北郡和六个边郡至少需要驻军八到十万才能保证北疆和大漠的稳定。这么多军队远驻塞外,一年需要消耗多少粮食?目前长城以外的河套和平城两地刚刚开始屯田,没有三年根本看不到余粮,而一袋粮食由晋阳运到大漠最多只能剩下半袋,大家可以想想,在这三年内,如果国内叛乱和灾患频起,又或者大漠上屡有战火和天灾,那我们的大军吃什么?汉北郡还怎么坚守?北疆还怎么稳定?我这也是防患于未然啊。今年大汉国国内几乎没有战乱,遭受水灾的地方也只有黄河下游数个郡县百多万人口,绝大部分州郡都是大丰收,所以我们要趁此良机大量购粮,最起码要让十万大军有三年的存粮。”
李玮指着自己说道:“我可不想在这三年内寝食难安,提心吊胆地过日子。”接着他又手指南边,长叹道:“远征结束后,我们就不要指望洛阳了。自己的命运要自己掌握,否则只能是死路一条。”
李玮和府内掾史议事完毕后已经是深夜,他没有回后院睡觉,而是直接到了书房。他天天要处理堆积如山的公务,要和掾史不停地议事,已经很难得睡上两个时辰了。书房内筱岚正在伏案疾书。筱岚现在还是车骑大将军府的从事中郎,李玮如果不在,就是她代理行辕事。
筱岚看到李玮进来,立即拿起一卷文书指着李玮问道:“你是不是想杀死敛之?”
李玮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夫人说什么笑话?我怎么会杀敛之?”
筱岚摇摇头,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尽是恼怒之色。“你自己看,这卷告发敛之收受巨额贿赂的文书已经放在这里七天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想干什么?你为什么不把他喊来问问?”
“我正在查。”
“查清楚了?”
“查是查清楚了。”李玮皱眉说道,“但我不能肯定敛之是否确实收了这笔巨资。我很为难,正在想办法。”
“最近商贾纷纷避难于河东,他们为了找到生财之路,当然会想尽办法打通敛之这道关节。”筱岚说道,“有人贿赂敛之,这是必然,但只要敛之没有接受贿赂,他就没有违律。我们和敛之都是好朋友,你不能这样对待自己的兄弟,我们应该帮助他,而不是落井下石。当年他送你到西凉,一千多里路,历经艰险,难道你都忘了?”
李玮想了很久,然后缓缓走到门口,对站在外面的侍从说道:“传令门下督贼曹解悟,叫他带上一百铁骑连夜赶到安邑,把盐铁都尉谢大人给我请来。”
第二天上午,谢明来了,还带来了一卷帐册,上面详细记载着他在任职盐铁都尉这段时间内所有收受的财物。谢明说,他把这些财物都上缴到了盐铁都尉府的库房,库府内的帐册上都有记录,可以随时派人去查。筱岚仔细看了一下帐册,叹了一口气,把告发他的文卷递给了他。
谢明脸色大变,脱口惊呼:“谁要害我?”
李玮说道:“目前我不能肯定将军大人是否也收到了这份文书,所以我打算让你离开河东,先到塞外各郡巡视一番,等远征结束了,我们再向将军大人解释。”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一章 鹿死谁手 第三十节
十月,大漠,金雪原,车骑大将军行辕。
自从九月中远征军主力从朝天原回撤之后,车骑大将军李弘随即奉旨分封赏赐胡族诸王。受封的诸族部落大王有上谷白山乌丸黑翎王楼麓、弹汗山鲜卑舞叶王射墨赐、上谷乌丸白鹿王鹿破风、代郡乌丸飞狐王冉冉、羌族湟中王聂啸、羌族先零王狂风沙、北部鲜卑王骞曼。诸族部落小王有恒祭、心狐、骆驼、射缨彤、射虎、鹿欢洋、孤鼎、弃沉、拓跋韬、木桃、木李等十六人,东羌首领旭葵也在其中。匈奴单于庭的左贤王刘豹、日逐王刘冥得到了重赏。胡族将士欢声雷动,跪谢大汉天子的圣恩。
李弘随即召集汉北郡诸族大小王议事,商讨各部落领地的划分和其他一些重要的兵事民事。由于李弘、鲜于辅和田豫等人准备充分,诸事考虑的也很周详,议事进行的非常顺利。虽然各部落王也有不满的地方,但迫于大汉国强大武力的震慑,不答应也得答应。最后争论的焦点就是领地问题和军队问题。
各部落王不同意自己的族人全部迁出边郡。冉冉、狂风沙、刘豹都说自己的族人在大汉边郡已经生活了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强行北迁肯定会遭到族人的强烈反抗。此事李弘已经事先得到了李玮的提醒,所以他和鲜于辅、田豫等人商量后,同意了诸部落王的要求,让他们在六个边郡各自保留一部分领地。
现在鲜卑主力还在燕然山,胡族铁骑当然不能解散各回本族。但将来如果鲜卑主力被消灭了,鲜卑国也没有了,那么这数万胡族铁骑除了留下一部分做为边军驻防外,其他的就要解散回家。为了保证北疆的稳定,各族各部落肯定要在实力上保持平衡,所以李弘说,各部落在军队的问题上要遵从北疆兵制。
各部落王最担心的就是军队问题。按照汉人的惯例,归属地胡人部落平常不允许有自己的军队,除非天子下旨征募,部落才能组建军队参加汉军。西疆的归属羌人就是一个例子。由于他们疏于演练,部落的战斗力急剧下降。而臣服于大汉国的匈奴单于庭就不一样,他们还保留有一定数量的铁骑为大汉国戍守边塞,从天子旨参加大汉军队的征伐。所以匈奴人的铁骑还是像过去一样强悍。
白鹿王鹿破风问李弘道:“大人,北疆兵制是什么?如果我们遵从北疆兵制,那我们是不是大汉国的臣民?如果我们是大汉国的臣民,那单于庭和鲜卑王庭是不是也是大汉国的臣民?”
鹿破风一语中的,李弘半天都没有说话。
现在李弘感觉最棘手最难解决的就是诸部落的隶属和军队问题。鲜卑人、匈奴人、乌丸人和羌人都居住在边疆大漠上,他们有的是大汉的藩属,有的是大汉的臣民。各族的待遇不一样可以解决,但军队的问题却无法解决。藩属胡族有自己的军队,而归属胡族依律不允许保留军队,这样一来,大漠诸部落的实力如何平衡?实力不平衡,战乱就难免。但要是让大漠上的诸部落各自保留军队,冲突就更多,而且大汉内郡受到的威胁也会越来越大。目前单于庭和鲜卑王庭不可能同意归属大汉,除非把他们杀得象小部落一样无法生存,否则在大漠维持上实力平衡就是一句笑话。
在大汉律和大汉兵制的约束下。李弘和部下们根本没有解决的途径,所以他们想了一个北疆兵制,他们试图在保持各族友好相处,北疆稳定的大前提下,暂时放弃藩属和归属的问题,直接解决北疆军队和驻防戍边。但各族胡人在藩属和归属,在保留和不保留军队的事情上和大汉国讨价还价了将近两百年,这两件事早已深入了他们的心里,只要不解决藩属和归属的问题,他们就不谈是否保留军队的事情。
由于胡人和汉人世代征杀,几百年来彼此谁都不信任,仇恨在他们的心中熊熊燃烧。胡人迫于生存压力不断南下,而汉人因为国力起伏,在很长时间内对胡人的南下也只能采取打击和和亲并重之策。光武皇帝时,匈奴分裂,呼韩邪单于附汉为藩臣,大汉国待以殊礼,位居诸侯王之上,置单于庭于西河美稷,任其保留军队,从此匈奴单于庭就成了居住在大汉境内的藩属国。
匈奴分裂后,乌丸人趁机摆脱了匈奴的控制,在南匈奴归附大汉后,他们也向大汉国臣服了。光武皇帝于是封郝旦等大小酋长八十余人为侯王君长,使其居住在幽、并二州的十个边郡之内。乌丸人因为势小,他们的臣服和南匈奴有本质的区别,他们是归属胡人,也就是大汉国的臣民。
西凉境内的羌人也是归属胡人。武皇帝时,随着大汉对匈奴作战的节节胜利,加之博望侯张骞打开了西域的交通,武皇帝随即采取了“隔绝羌胡”的策略。将大汉的军队开进了西域大漠和河西地区,并设置了酒泉、武威、张掖、敦煌四郡,西达玉门关,直接把羌人压回到了河西和湟中一带,使得他们与北方匈奴无法互通声气联为一体。武皇帝认为羌人是一个弱小民族,无需像对待匈奴那样软硬兼施,所以直接把他们视作大汉臣民加以管制。
藩属的地位和归属的地位有天壤之别,饱受大汉欺压的羌人和乌丸人早就想摆脱这种为人奴隶的悲惨处境,他们的首领也想成为大汉的藩属,享受王侯的待遇。所以他们不停的叛乱,他们最大的心愿就是重返大漠。一是不再遭受汉人的蹂躏,二是可以得到成为大汉藩属的机会。但大漠上有强悍的北匈奴人,随后鲜卑人又雄起于大漠,乌丸人和羌人一直都没有机会重返故土,直到这次大汉国远征大漠,给了他们这个千载难逢的机遇。他们终于回到了大漠,而且还拥有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大漠领地,那么接下来他们想要什么?他们想成为大汉的藩属,象匈奴人,象现在的鲜卑人一样,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不再遭受大汉国的欺凌和侮辱。
李弘虽然没有想到鹿破风会一语说中要害,但他还是从容面对大帐内的诸部落王,笑着说道:“北疆兵制还在制定之中,等我们拿出了完整的兵制,我们再议。我大汉有一个原则,那就是希望各族能够友好相处,北疆能够长久稳定,所以诸位请放心,我大汉北疆兵制绝不会损害到各族的生存。现在,我们还是暂时撂置这个问题,先解决最迫切的事情。”
晚上,李弘把白鹿王鹿破风请到了大帐。
两人早年就认识,曾经并肩作战杀退了拓跋锋的入侵。最早的风云铁骑主力也是白鹿部落的勇士,所以李弘心里对白鹿部落和鹿破风充满了感激之情。李弘和他闲聊几句后,问道:“你白天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你难道不是我大汉的臣民?”
鹿破风苦笑道:“大人,你我是生死与共的兄弟,我就说句实话吧。我是想做一个大汉的臣民,但在这大漠上,我就不能再做大汉的臣民了。我问你,你是不是想让各族都不再保留大量的军队,就象我们在上谷的时候一样?”
李弘点点头。
“那匈奴人的单于庭呢?鲜卑的王庭呢?”
“鲜卑王已经沦落为部落王,我当然不会让他保留太多的军队,但单于庭却要适当保留部分精锐。”
“那我们乌丸人和羌人就死定了。”鹿破风拱手说道,“大人还是让我们迁回去吧。”
“你说说为什么?”李弘笑道,“如果理由充分,我就答应你。”
“鲜卑人遭此大败,大漠上已经是匈奴人一家独大。如果我是于夫罗或者刘豹,我就要想想大漠的将来,我是不是要重建昔日匈奴的霸业?”鹿破风说道,“匈奴人要重建霸业,我们就是他的敌人,他们会尽一切办法杀了我们。我们没有军队,怎么和匈奴人抗衡?”
这个隐忧李弘早就想到,所以他立即问道:“那你可有应对之策?”
“大人不论是否击败魁头和慕容风的鲜卑主力,以大汉目前的国力都无法占据整个大漠,将来的大漠局势必然是南北对立。大漠北面是鲜卑人的东中西三部,大漠的南面是汉北郡,也就是说,大漠北面的鲜卑人即使臣服了,但他们还是我们的敌人,还会随时发动对我们的攻击。”
“大人如果击败了魁头和慕容风的鲜卑主力,最多不过给大漠南北两方带来十年的安宁。十年后,鲜卑人恢复了元气,必定要再次南下图谋霸业,所以,匈奴人不会再给鲜卑人任何机会,他们一定会在这十年内连续出击,直到彻底占据北部大漠。到那时,大人还怎么控制实力强劲的匈奴人?”
鹿破风继续说道:“现在皇帝陛下分封了许多部落王,但我们乌丸人和羌人的实力实在不堪一击。匈奴人为了把大汉人从大漠上赶走,势必要先杀了我们,以铲除大汉的羽翼,然后再……”
李弘笑道:“我如果同意你们保留军队,那你们就变成大汉的藩属了,我大汉的皇帝陛下未必会答应。”
“但我们已经回到了大漠,回到了故土。”
“但大漠现在已经是我们大汉国的疆域。”李弘说道,“你想成为大汉的藩属,保留军队,虽然可以暂时遏制匈奴人实力的膨胀,威慑北部大漠的鲜卑人,但对我大汉边郡的威胁太大,各族一旦战乱,我如何控制?”
鹿破风摇摇头,无奈地说道:“大人还是慎重考虑一下吧。大漠的事要用大漠的办法解决,大人要想稳定北疆雄霸大漠,需要的是武力而不是文字,大汉律和大汉兵制根本不适合大漠。”
屯田校尉、朔方郡太守唐放来书,说河套屯田已经开始,诸事进展顺利。
车骑大将军府云中行辕朱穆来书,说灵州、云中、五原、高柳的四个互市正在筹建,大概再有一段时间即可投入使用。只是目前出塞的商贾不是很多,还需要增加更多的优惠以吸引商贾前来经营。
车骑大将军府晋阳行辕赵岐来书,说天子下旨,命令并州大量接收灾民。现在冀州等地的灾民越来越多,并州不堪重负,急需粮饷。这个月太原、上党两地的屯田区就要秋收,但他估计今年收缴的屯田余粮要让这些灾民吃得一干二净。赵岐建议李弘尽早决断,要么坚守汉北郡,徐图后策,要么尽早找到鲜卑主力决战,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束战事,以便腾出粮饷赈济灾民。
车骑大将军府临汾行辕李玮来书。李玮详细说明了洛阳政局的变化,给李弘仔细分析了洛阳政局在未来几个月可能产生的变化。李玮说,太尉董卓和太傅袁隗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董卓急于掌控权柄,行事越来越残暴,面临的危机也越来越大,而士人现在不但不帮助董卓处理国事治理国家,反而未雨绸缪,一个个忙于逼走董卓,抢夺国家权柄。所以未来几个月的洛阳政局估计越来越乱,局势将更加动荡不安。
李玮催请李弘当机立断,趁着现在粮草充足,立即率铁骑北上,和魁头、慕容风的大军决一死战。此战无论输赢,都能重创鲜卑人。只要鲜卑人无力在短期内对汉北郡发起反攻,这仗就算打赢了。这样一来,我们不但可以立即解决大军粮饷随时断绝的危险,还有充足的时间处理北疆的诸多棘手问题。
李弘和鲜于辅等诸将商议了很长时间,最后决定立即出战。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一章 鹿死谁手 第三十一节
十月上,朝天原。
车骑大将军李弘率两万铁骑赶到朝天原。
徐荣、麴义和赵云诸将迎于十里之外。李弘和诸将一一招呼,彼此相见甚欢。
在回大营的路上,李弘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给赵云,李弘笑着说:“这是我离开晋阳时,有人托我带给你的。”赵云看到锦囊上几个秀气的字,顿时想起了蔡琰,心里不由的一阵激动。
大帐军议。
车骑大将军府从事中郎余鹏首先把洛阳和北疆的形势对诸将做了一下说明,然后他着重阐述了北上寻找鲜卑主力作战的重要性。余鹏说:“能不能重创鲜卑人的主力将直接关系到我大汉能否永久占据大漠,能否确保我北疆和大汉社稷的稳定,所以这一仗我们不但要立即打,而且还一定要一击必中,即使全军覆没也在所不惜。”
众将神情兴奋,热血沸腾。
从事中郎尹思随即把车骑大将军府拟订的北上攻击策略做了详细的解释和说明。
“此次由将军大人亲自统帅五万铁骑北上,奋威将军鲜于大人统帅十万步卒驻防于汉北郡。”
“此战的目的是要和鲜卑主力决一死战,是要重创鲜卑人,所以我们不在乎输赢,我们只要和鲜卑人打上一仗。另外,远征路途太远,粮草辎重的供应和运输是个大问题,以我们现有的粮草储量来看,也只够五万铁骑北上所需,而且还要速战速决。”尹思说道,“我们估计鲜卑人的主力大概在七万左右,如果我们五万铁骑同时北上,鲜卑人未必会冒着损兵折将的危险和我们决战。”
“诸位大人都清楚,鲜卑人只要能拖到冬天,我们北上大军就要后撤,所以现在是不是决战,何时决战的主动权完全掌控在鲜卑人手上,我们非常被动。为了改变这种状况,我们打算将北上大军一分为二。前军三万人日夜兼程追击鲜卑人,甚至不惜以身做饵,诱使鲜卑人回头决战,后军两万人随后跟进,相机支援。”
“考虑到铁骑诸营将士在前期作战中都有不同程度的折损,所以将军大人特意征调了部分步卒统军将领和匈奴铁骑予以补充。”接着尹思宣布了北上大军的各军将领。
前军由车骑大将军李弘和厉锋中郎将赵云、虎威中郎将颜良、日逐王刘冥、黑翎王楼麓组成。
李弘领中军亲卫营、风云铁骑营、黑豹义从营以及兵曹营、斥候营各一部一万二千骑。中军亲卫营由颜良、张震、砍刀和檀奴统领,风云铁骑营由恒祭、胡子和雷子统领,黑豹义从营由庞德、弧鼎和弃沉统领。田重和郑信各领一部兵曹营斥候营。赵云领姜舞李溯射缨彤三营九千骑。刘冥和楼麓各领五千骑。
后军由建威将军徐荣、振威将军麴义、扬武中郎将阎大人、左贤王刘豹组成。
徐荣统帅后军,领狂风沙的一营铁骑,还有陈鸣和纪惟各自统领的一部斥候营兵曹营。麴义领杨明和鲜于银两营六千骑。阎柔领聂啸和燕无畏两营六千骑。左贤王刘豹五千骑。
尹思最后说道:“扬烈将军张燕将率两万军驻守朝天原,并负责给我们输送粮草。大军明日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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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中,燕然山,鲜卑大营。
汉军终于北上了,这个消息让鲜卑各部首领非常兴奋。但兴奋之余人人都有一种不安和恐惧。这次,还能不能再象十二年前一样击败汉军?
魁头、慕容风和弥加率军撤到燕然山后,西部鲜卑承担了近七万大军和十几万匹战马的食物和马料,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西部鲜卑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储存。为此西部鲜卑的大小部落首领怨声载道。此仗将来即使打赢了,西部鲜卑也元气大伤,短时间内很难恢复了。虽然魁头和慕容风一再向他们承诺,只要把汉人赶出大漠,不但给他们最多的战刑品,连北部鲜卑的所有疆域都尽数划给他们。但今天大漠的形势谁都看得出来,鲜卑国已经完了,魁头和慕容风的诺言根本就是一句空话。然而面对实力远远强于自己的慕容风和魁头等人,落置鞬落罗只能忍气吞声,把成千上万头牲畜源源不断地送进大营。
现在,西部鲜卑大人落置鞬落罗可以长长地吁口气了。魁头和慕容风总算要走了,自己是不是也跟着他们后撤?我是往西还是往北?
这段时间,宴荔游和西部鲜卑的部分首领不停的怂恿他趁着实力尚存的时候和汉人讲和。和汉人讲和,西部鲜卑的大小部落就脱离了鲜卑国,就能左右逢源。汉人赢了,自己是功臣,不但可以称王,还能得到汉人的封赏,将来慕容风打来的时候,还能得到汉人的帮助。魁头和慕容风要是赢了,自己实力尚在,而他们却已经实力大损奄奄一息了,那时自己进可以称雄大摸,退可以和魁头、慕容风平分大漠,根本无需看他们的脸色。
宴荔游说,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你怎能错过?我们即使帮助魁头和慕容风打赢了这一仗,我们又能得到什么?最多不过就是一块北部鲜卑的疆域。但那块地方本来就是我们的,几年前慕容风和拓跋锋联手设计,把那块地方从我们西部鲜卑挖走了,难道你忘记了?还有你儿子和一万西部鲜卑勇士被慕容风设计杀死在大燕山的事,难道你也忘记了?汉人败走了,十几万族众和数百万牲畜被他们掳掠一空,我们要那块光秃秃的地方干什么?难道你要为魁头和慕容风抵御汉人的攻击吗?拓跋锋刚刚死在长云山,你还要重蹈覆辙?
宴荔游又来了。他大声说道:“大人是带着我们往西,还是跟着魁头往北?”落置鞬落罗犹豫不决。
汉人这次攻击大漠和以往都不一样。过去汉人攻击大漠就象胡族入侵大汉一样,烧杀抢掳,以歼灭和重创胡人为主要目的。但这次汉人却一反常态,以占据大漠为主要目的,这是所有鲜卑首领都没有想到的,包括慕容风都很吃惊和沮丧。他接到从大漠南部传来的各种各样的消息后,曾经数天待在自己的大帐内苦思冥想应对之策,但最后也只能喟然长叹,一筹莫展。
汉人立骞曼为王,汉人安抚鲜卑诸部,汉人在大漠建汉北郡,汉人北迁各族胡人重入大漠,汉人分封胡族诸王,汉人的这种种办法逐渐地控制了大漠,同时也把鲜卑人一步步逼到了绝境。如果任由汉人和各族胡人在大漠南部站稳脚跟,任由汉人联合各族胡人称霸大漠,鲜卑人不仅仅要丢失疆域亡了国,更有灭族的祸患。匈奴人被自己灭了族,难道转眼之间自己又要被汉人灭族了吗?
魁头召集诸部首领议事的时候,众人都有一个共识,如果不能在冬天来临之前击败汉军。那么到了明年,汉人和各族胡人在新建的汉北郡站稳脚跟后,接下来的事不是鲜卑人发动反攻攻击汉北郡,而是汉北郡的各族胡人纷纷出击攻打东中西三部鲜卑了。匈奴人、羌人和乌丸人为了草场和牛羊,为了血洗几十年甚至数百年的仇恨,怎么可能会放过已经走到穷途末路的鲜卑人?
慕容风改变了原先撤到狼居胥山的计策,他主张继续待在燕然山,等待出击的机会,以便竭尽全力在冬天来临前击败汉军主力。为了鲜卑人的生存,只有誓死一搏了。这时汉军主动北上的消息传来,慕容风欣喜万分,立即命令大军做好随时北撤的准备,他要把汉军一步步诱到死亡之地。
慕容风向诸部首领详细述说了自己的计策,然后问道:“大王,诸位大人,还有什么要我再解释一遍的?”
魁头摇摇头,大声说道:“一切听从大帅的安排。”
落置鞬落罗迟疑了一下,说道:“此仗打完,损失之大可想而知,目前匈奴人、乌丸人和羌人就在大漠南部,我们实力大损,将来如何赶走他们?我觉得目前保存实力才是重中之重,将来也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他看看慕容风,问道,“我们为什么不能和汉人讲和?豹子曾经是你的手下,曾经和你同生共死,如果你出面和他言和,一定会成功,你为什么非要行此下策?我们即使杀了豹子,杀了徐荣,杀了刘豹,全歼了他的五万铁骑,但汉人还有鲜于辅,还有张燕,还有十万大军和数万胡族部落,我们还是无法夺回大漠南部,无法赶走汉人,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和豹子决一死战?”
宴荔游吓了一跳,轻轻捅了捅落置鞬落罗的后背,示意他不要再说了。在这个场合公然讲什么议和,那不是没事找事,自找麻烦嘛。
魁头的脸顿时拉了下来。汉人拥立骞曼为鲜卑大王,如果议和,首先要杀的就是自己。落置鞬落罗说这话,显然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但现在落置鞬落罗手握大军,实力远比自己强悍,自己就是想耍威风也没底气。魁头冷哼了一声,表示了心中极度的愤怒。
慕容风抬眼看看宴荔游。宴荔游心里发虚,缩缩脑袋,低下了头。慕容风微微一笑,对落置鞬落罗说道:“鲜卑国衰败如此之快,除了我们策略上的失败,更重要的是大汉国出了一员悍将。豹子率军戍守北疆,手下能征善战者比比皆是,这是大汉国无以匹敌的优势,我们鲜卑人根本无法抗衡。如果北疆只有一个豹子,我们完全有把握杀死他,但可惜的是北疆有一群豹子。”
“是不是说北疆有了一群豹子,我们就无法击败他们了。”慕容风摇手道,“不是,这一群豹子里以李弘和追随他的胡族铁骑最为强悍。我们只要杀了他们,无论是汉人的北疆大军,还是进驻大漠的各族胡人,都将失去倚仗和庇护。比如刘豹。刘豹为什么会成为单于庭的左贤王?那是因为豹子的存在。豹子死了,北疆失去了最大的依靠,刘豹还能继续做他的左贤王吗?恐怕单于庭的人很快就会杀了他。至于羌人和乌丸人,他们实力微弱,不用我们驱赶他们就会逃离大漠。再比如张燕。张燕是黄巾军的大首领,北疆的十万步卒大军都是他的人,但这次豹子为了取信于自己的皇帝,竟然把他们全部带出了长城。如果豹子死了,试问汉人的皇帝还会让张燕和他的黄巾军将士返回长城以南吗?当然不会,除非那个皇帝和他的大臣们都是白痴。”
“北疆还有一个最可怕的危机,豹子这次之所以在大汉国危机四伏国力衰弱的时候强行发动远征,就是为了解决这个危机。”慕容风说道,“这个危机是什么?是这两年迁移到北疆的数百万灾民和正在开始的屯田。灾民和屯田是北疆最大的危机,只要豹子一死,这两个危机立即就会演变成北疆的祸乱。也就是说,北疆将要陷入声势浩大的叛乱中,汉军只有被迫放弃已经占据的大漠撤回边郡。汉军撤退了,匈奴人、羌人和乌丸人还敢留在大漠吗?”
慕容风背着手在大帐内缓缓踱步,神态从容,气定神闲。
“你们或许认为我们未必能杀死豹子,只要豹子不死,汉军就不会撤出大漠,我们还是面临巨大的危机。”慕容风笑道,“这大概是你们心中最大的隐忧,你们谁都没有自信自己一定能杀死豹子?对,我和你们一样,我也没有这个自信。但我却知道只要我们击败豹子,汉军就一定会撤。”
“早在今年五月的时候,大汉国的皇帝死了。”慕容风说道,“正是因为这位皇帝的死,让我们在判断上出现了失误,我们认为汉人不会再继续攻击大漠了,结果我们被豹子打得措手不及,十几天内就让汉军占据了整个大漠南部。”
“最近我又接到一个消息,说大汉国的洛阳发生了政变,大汉国的太后、大将军、诸多大臣,还有宫内的所有宦官互相残杀,他们都死了,后来连皇帝都换了一个。”慕容风挥手道,“接着豹子就率军北上攻击我们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大汉国政局动荡,说明汉军的粮草供应即将出现问题,豹子着急了。他迫不及待要寻找我们决战,要重创我们的铁骑,要创造一个惊天大捷来稳定混乱不堪的洛阳和惊恐不安的百姓,同时也要让汉军在大漠南部站住脚,以便给他们足够的时间解决北疆的危机。”
慕容风站在大帐中间环视众人,看看一张张惊喜交加的面孔,继续说道:“你们也许怀疑这消息是不是真的?我告诉你们这消息绝对准确。这是给我供应军械的大汉商人送来的。北疆如果不打仗了,这些商贾还怎么赚钱?为了赚钱,这些商贾既卖军械给汉军,也卖军械给我们,他希望我们一直打下去,这样他才能不断地赚钱。”
慕容风望着落置鞬落罗,笑着说道:“你也许认为既然形势这样好,这仗就更可以不打了,我们可以一直退,一直退到北海,一直等到汉军缺粮后自己撤出去为止。那么我想问问你,如果大汉国迅速恢复了元气,北疆的灾民和屯田危机都解决了,豹子和他的铁骑会不会再次北上?虽然豹子这次远征几乎掏空了大汉国,但大汉国那么大,人口那么多,要不了几年就可以恢复元气,而我们呢?我们行吗?”
“所以我们要利用这个机会,竭尽全力让豹子和他的铁骑彻底消失在北疆。没有了豹子,没有了豹子的铁骑,大漠至少可以得到十年的恢复时间。”慕容风略显激动地说道,“我们要不惜代价,不论输赢,势必要诛杀豹子和豹子的铁骑。我们不是为了今天这一仗,我们是为了鲜卑国和鲜卑国的将来。即使豹子不能被我们杀死,但他的铁骑必定所剩无几,即使他最后战胜了我们,他也算是大败而归了。没有了铁骑的豹子就不是豹子,而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狼。”
“打完这一仗,我们以最快的速度在大漠上和大汉国内传播豹子大败的消息。那时,人心惶惶,军心涣散,迁入大漠的各族胡人和北疆的灾民会怎么样?大汉国的皇帝和朝中的大臣又会怎么做?不用说你们也能想到,没有了铁骑的豹子不可能在大漠立足,豹子为了稳住北疆,为了保住自己在北疆的权势,他只有撤退,而且一撤之后他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慕容风蓦然高举双手,纵声狂吼:“告诉我,我们能击败豹子,能赶走汉人吗?”
鲜卑诸部的首领们神情振奋,举臂狂呼:“杀死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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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弘和田重并肩站在山冈上,望着远处的崇山峻岭。
“再往前走几十里,就能看到白雪皑皑的山顶了。”田重摸着自己花白的山羊胡子,高兴地说道,“很多年没来了,临死前再来重温旧地,感觉真的太好了。”
“老伯,我既然能把你带出来,就一定能把你带回去。”李弘笑道。
“不,不……”田重摇手笑道,“只要能打到落日原,我死也瞑目了。我都六十八了,死哪埋哪,不要费那么多心思。”
李弘看看田重花白的头发,心内黯然。自己到了老伯这个年纪,还会不会象老伯一样继续征战沙场?
在金雪原征调诸部北上的时候,鲜于辅和众多将领强烈反对李弘带着田重北上远征。李弘说,我在卢龙塞的时候就答应过老伯,将来只要有机会,我就一定带着他杀回落日原,把所有遗弃在落日原上的汉军将士遗骸带回故土。这是我的承诺,也是老伯今生的心愿,我一定要带他北上。
鲜于辅和玉石没有再劝。杨凤说,大人,此次北上,大军所到之处场场都是恶战,老伯戎马一生,应该有个美满的结局,大人何必非要让他葬身于大漠深处?李弘沉默半晌,缓缓说道,老伯戎马一生,末了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未尝不是个完满结局。杨凤很生气,甩手出帐。大帐外,杨凤看到已经是满头白发的田重眼含泪花,挺直着干瘦的身躯,正大步走向他的战马。这一瞬间,杨凤突然知道了那遥远的落日原,就是这位老兵最后的归宿,泪水顿时湿润了他的眼眶。
“田静田大人临死前,念念不忘落日原上的战友,直到咽气的一刻,还在和我说着落日原,落日原……”田重叹道,“十二年了,我们总算又杀回来了。”
李弘伸手搂住田重消瘦的肩膀,低声说道:“快了,我们马上就到了,马上就到落日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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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长箭洞穿了宴荔游的心窝,却没有立即取了他的性命。他饱受痛苦,苦苦地支撑着,直到在临死的一刻,终于等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那双硕大的手掌。
“你既然说服不了落置鞬落罗,就应该到朝天原来找我。”徐荣内疚地说道,“我以为你放弃了自己的兄弟和族人,没想到……”
宴荔游面如死灰,努力睁大双眼望着湛蓝的天空,断断续续地说道:“你答应……我的事你要……”
“我答应你,你的儿子游骑将是整个西部鲜卑的野狼王。”徐荣大声说道。
宴荔游的眼睛里露出了一丝兴奋,“在狼居胥山东麓的卢朐河飞星谷里有几十万头牲畜,大人只要占据了飞星谷,慕容风就死定了。”
宴荔游死了,临死前还瞪大一双仇恨的双眼。
李弘和徐荣一左一右站在他的尸体旁边默然不语。
“慕容风为什么要设此一计?”徐荣皱眉说道,“难道……”
“大帅要和我们决战。”李弘说道,“我先到飞星谷,你直奔落日原,看看到底鹿死谁手。”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一章 鹿死谁手 第三十二节
十月下,大漠,独洛河。
风雪白衣如雪,像阳光般金黄的如云秀发随风飘舞,坐下汗血宝马犹如一片雪白的云朵,在绿色的原野上冉冉飞来。
慕容风驻马立于河堤之上,望着越来越近的风雪,脸上露出了慈爱的笑意,眼睛里尽是喜悦和快乐。
奔牛原一战后,和连杀死了慕容风所有的亲人,他已经没有了子嗣,风雪就是他的最爱,就是他心里唯一的牵挂。当年鲜卑大军杀进丁零时,所到之处烧杀抢掠,人畜不留。慕容风在一个熊熊燃烧的帐篷里发现了这个尚在襁褓里的孩子,于是他把她抱了起来,留在了自己身边。风裂非常喜欢这个漂亮的婴儿,不由分说把她从慕容风身边带走了。为此慕容风至今还在感激风裂。如果不是风裂当初的蛮横,风雪已经和慕容风的家人一起死去了。
风雪美丽的面孔因为连日的奔跑显得非常的憔悴和疲惫,一双碧蓝的令人沉醉的眼睛里装满了无尽的悲伤和忧郁。她在柯比熊和阙昆的簇拥下缓缓走到了慕容风面前,轻轻地喊了一声“阿爸”。慕容风心灵战栗,动情地张开双手,把风雪紧紧地抱在了怀里。这一刻,他心里十分的满足和宁静,拥有了风雪就如同拥有了生命,拥有了鲜卑族和自己的生命。风雪霎时间泪如雨下。
去年风雪要再一次离开大漠到扶余国去,慕容风很伤心,一言不发。直到风雪离开大帐时,他才说了一句话,“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为何还要离我而去?难道这是上苍对我涂炭生灵的惩罚?难道上苍让我亲族死绝,至死都孑然一身吗?”风雪悲恸不已,哭拜于地,“阿爸不在了,你就是我的阿爸,你永远都是我的阿爸。如果阿爸要我留下,我就再也不离开阿爸一步。”慕容风长叹道,“你想回来的时候就回来,我年纪大了,留在世上的时间不多了,如果你能忘了豹子,你就早点回来陪陪我。”
风雪回来了,在慕容风最想看见她的时候回来了。
“你是不是知道我想你了……”慕容风伸手擦掉风雪脸上的泪水,小声说道,“我很想见见你,这一仗也许是我今生的最后一仗,也许是我活在这世上的最后几天……”
“阿爸……”风雪悲声说道,“你为什么一定打这一仗?你可以后退,一直退到北海,那里有你丁零族的朋友阿古罗叔叔,有丁零族的数万铁骑,你可以不战而胜,你为什么一定要和豹子哥哥打这一仗,为什么?”
慕容风抬头望着川流不息清澈见底的独洛河水,苦涩地一笑,“为了鲜卑。”
“阿爸,如果你当年不让豹子哥哥回大汉,何来连番战祸,何来今日鲜卑之危……”
“小雪,北疆的连番战祸,鲜卑今日之危,不是因为豹子的武力,而是因为大汉国的强悍。一个人的智慧和力量能有多大威力?豹子的武力又是从何而来?”慕容风长叹道,“是因为大汉国,是因为虎踞天下的大汉国啊。大汉国的实力太强了,没有豹子,他们还有皇甫嵩,还有鲜于辅,还有徐荣麴义张燕这些骁勇无敌的大将。只要给他们足够的军队和信任,他们一样可以击败我们。”
站在慕容风后面的柯比熊脸色大变,失声惊呼道:“大人,那这一仗……”
“我已经说了,这一仗我们即使杀死了豹子和他的铁骑,也不过只能给鲜卑国赢来十年的喘息时间。十年后,大汉国依旧无敌于天下。”慕容风转身看着惊骇不已的柯比熊,“你看看匈奴人,他们在最强大的时候,也没能打过长城,而我们呢?我们在最强大的时候却被大汉国用了短短数年时间就打垮了,这就是最好的例证。”
风雪神情痛苦,垂首不语。慕容风怜爱地摸摸她的头,轻声说道:“你还是想着豹子?”
“阿爸呢?阿爸难道一定要杀死豹子哥哥?”
“杀死豹子……”慕容风低声沉吟道,“谁知道是我杀死他还是他杀死我?”
斥候飞驰来报。
汉军一分为二,一部由豹子统帅,抄小路飞速扑向卢朐河畔的飞星谷,一部由徐荣统帅,正在向独洛河方向疾驰而来。
慕容风闻讯大喜,“好,豹子分兵了,此仗胜券在握。”
“大人没有看错宴荔游,他总算在最后一刻帮了我们的忙。”熊霸高兴地说道,“豹子在夺下飞星谷掳掠大量牲畜后,肯定会认为自己已经稳操胜券了。我们在缺乏食物的情况已经无法继续北撤,大军全部陷在了落日原上,走投无路。豹子势必要利用这个机会,以最快的速度从狼居胥山的西麓杀进落日原,切断我们的北撤之路,然后和从西面赶来的徐荣部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慕容风捋须笑道:“豹子这个前后夹击之策倒是不错,可惜他中计了。立即派人禀报大王,说豹子已经掉落陷阱,请他立即在落日原以东摆下战场。”
“告诉弥加,请他保持和徐荣的距离,尽快把他诱过独洛河。”
“传令大军,急速渡河进入落日原。”
独洛河以北,狼居胥山以西的广袤原野就是落日原。
已经率部到达落日原的落置鞬落罗接到慕容风的军令后,命令大帅崇素领五千人留在落日原西南方向,会合东部鲜卑大人弥加和中部鲜卑大帅熊霸,集结两万铁骑阻击汉军的徐荣。命令自己的儿子落罗婴领五千人于落日原中部会合慕容风。
落罗婴三十多岁,是个英俊伟岸的高大汉子。自从他哥哥落置鞬谛敖和一万西部鲜卑铁骑在大燕山被慕容风、弥加等人联手歼灭后,他就成了西部鲜卑大人的继任者。他看到自己的父亲要带着一万铁骑到落日原东面会合大王魁头,急忙劝阻道:“阿爸,还是我去吧。如果不出意外,豹子的大军将从落日原东面杀来,那里是主战场,厮杀将非常激烈。”
落置鞬落罗摇摇头,神态坚决地说道:“你留下和慕容风在一起。这次和汉军决战,慕容风不仅要杀豹子,还要趁机铲除异己,为将来他雄霸大漠做准备。所以你不管战场上发生了什么事,你都要和慕容风在一起,都要听慕容风的,不要轻举妄动。”
落罗婴冷声道:“慕容风已经杀了宴荔游叔叔,律日推演叔叔也死了,我们西部鲜卑的实力已经三去其二,他还想怎么样?难道他还想赶尽杀绝,把阿爸也杀了?”
落置鞬落罗落寞地笑笑,低声叹道:“今天大漠的局势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我们务必要以大局为重,要以鲜卑族的生存为重。你也许对宴荔游的死耿耿于怀,但牺牲狼头老弟的确是无奈之举啊。难道我不想救他吗?狼头老弟恨我,他恨我出卖了他。但你要想想,如果他不死,豹子怎么会相信他的话?怎么会分兵突袭飞星谷?豹子如果不分兵,我们哪有足够的实力杀死豹子全歼汉军?”
落置鞬落罗抬头看看碧蓝的天空,平静地说道:“今日的大漠上,没有人是慕容风的对手。我和他并肩作战几十年,他有多大本事我比谁都清楚。只要他说能打赢这一仗,我就绝不会独自和汉人言和。你看看,慕容风以宴荔游的一条命,以飞星谷的几十万头牲畜,就换回来豹子的分兵,换回来七万鲜卑将士必死的决心,你能做到吗?现在只要徐荣的大军过河进入落日原,汉军就生机尽绝,就再也无人可以逃出落日原了。”
“我们虽然惨胜,但我们能赶走汉人夺回大漠,我们还能得到休养生息的机会,我们还能雄霸大漠,所以……”落置鞬落罗看着落罗婴郑重说道,“即使我死了,你也不要冲动,只要你在,西部鲜卑的铁骑和族人还在,慕容风就不会为难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落罗婴当然明白,他面对自己父亲凌厉的眼神,连连点头。
魁头接到慕容风的消息后,立即命令大军摆下了密集防御阵势。
邪归逆听着此起彼伏的号角声,烦躁不安,他恨恨地对魁头说道:“大王,慕容风根本没安好心。他让大王亲率大军迎战豹子,明显就是想杀你。他为什么不让大王指挥,自己率兵在这里迎战豹子?
魁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指挥过几次大战?你指挥过几万铁骑?我们的七万铁骑即将对决豹子的五万铁骑,落日原上将有十二万大军纠缠在一起连番血战,你指挥得了吗?我指挥得了吗?不要在这里给我丢人现眼,有本事你把豹子杀了。
邪归逆愤怒地冷哼一声,大声说道:“弹汗山的铁骑全军覆没了,你还能在大漠上做大王吗?”
“鼠目寸光的东西。”魁头骂道,“你把眼光放长一点。大帅想的是十年后的事,所以才有今天的决战,你懂什么?”
“我是不懂,可我知道父亲因为慕容风的长远眼光丢失了性命,鲜卑国因为慕容风的长远眼光丢失了大漠,今天我们将因为慕容风的长远眼光尽数死于落日原。”
魁头抬手给了他一鞭,“滚……给我滚……”
飞星谷。
运送这批牲畜到飞星谷的是东部鲜卑木神部落的大帅素利。一千铁骑,五千老弱族众,还没等庞德带着黑豹义从杀到河边,素利就带着部下投降了。
李弘远远看到素利,挥手笑道:“胖子,你比六年前更胖了。”
素利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了两句,然后大声叫道:“豹子,这次怎么杀我?”
李弘着看站在身边的田重和郑信,三人会心地一笑。郑信说道:“象六年前卢龙塞大战时候一样,把你一把火烧了。”
素利脸上的肥肉哆嗦了一下,眼里露出恐惧之色,他色厉内荏地指着李弘说道:“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如果你把我烧了,嘿嘿……”
田重走到他身边,一边给他解开牛皮索,一边笑道:“没人要杀你,有事你就说。”
素利看看他,疑惑地问道:“你这么大年纪还打仗?大汉国的男人是不是都死光了?”
田重笑道:“你不要看我年纪大了,杀人的力气还是有的。”
几个人席地而坐,象老朋友一样互相说笑着。卢龙塞大战已经过去六年了,当年的敌对双方突然在这里见面,大家都很感慨。田重调侃素利说,你长这么胖,一定是吃卢龙塞的牢饭吃出来的。素利气得骂道,卢龙塞的牢饭是人吃的吗?我在卢龙塞被你们关了几个月,掉了三十斤肉。接着他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郑信笑道:“这你不用管。我问你,你来飞星谷多少天了?”
素利说:“我已经到了十几天了。”
“公孙瓒和田楷还在边塞吗?”李弘问道。
“我离开火云原的时候,他们的大军还在边塞一带和我们周旋。不过基本上就是虚晃几招,大家各自走路。”素利不屑地说道,“那两个人中看不中用,我走的时候,裂暴雨和槐头正在商议怎么打他们一下,估计他们现在己经退兵了。”
素利望着李弘,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豹子,风雪来了。”
李弘心里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田重和郑信同时问道:“真的假的?”
“我带她来的。”素利说道,“到了飞星谷后,风雪就去找慕容风了。”
弥加和熊霸站在独洛河北岸,望着对面铺天盖地一般冲来的汉军铁骑,脸显惊骇之色。
“豹子、颜良、刘冥和楼麓的战旗都在这里。”弥加目不转晴地望着,大声说道,“快,快禀报大帅,事情出了变化,突袭飞星谷的只有赵云一营铁骑,其余汉军主力都在独洛河对岸。”
“豹子越来越狡猾了,这一招竟然被他识破了。”熊霸懊丧地说道,“如今牲畜尽数被汉军掳掠,他们食物充足,我们却只有继续北撤了。”
“快叫大帅驰援飞星谷,也许还来得及。”弥加急切地催促道。
“来不及了。如果豹子没有接到飞星谷的消息,他不会突然打出所有的战旗,他这是摆明了要逼着我们北撤。”熊霸面色苍白地说道,“大帅和我们都忘记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什么问题?”
“这五万铁骑和我们一样,都是鲜卑人、乌丸人、匈奴人和羌人,他们只要有食物,就能把我们一直赶到北海,他们不象汉人那样不能耐高寒,更不会象汉人一样深入大漠后会水土不服严重减员。我们太疏忽了。”熊霸连连摇头,懊悔不迭。
“现在怎么办?”
“撤,后撤三十里。”熊霸大声叫道。
汉军到达独洛河岸,立即扎下营帐。大营连绵数里,旌旗飘扬,蔚为壮观。
暮色降临,陈鸣带着一队斥候飞马冲进辕门。
“大人,我们沿独洛河而上往东六十里,已经肃清了鲜卑斥候。”陈鸣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地说道,“我们在中途碰到郑信郑大人,他说狼居胥山西麓一带的鲜卑斥候也已经被他们肃清,大军可以连夜出发赶到狼居胥山了。”
徐荣点点头,对麴义、阎柔和刘豹说道:“立即出发吧,尽快赶到狼居胥山和将军大人会合。”
麴义拍拍徐荣的肩膀,笑着说道:“这里就交给你了,你要多加小心。”
徐荣笑道:“你放心,黄河我都渡过去了,何况这条小河。”
慕容风接到弥加和熊霸送来的消息后,稍稍思索了一下,对传令兵说道:“命令弥加和熊霸立即赶到河边,做出迎战姿态。”
“命令斥候,严密注视狼居胥山方向的动静。”
“派人告诉大王和落置鞬落罗大人,请他们日夜警戒,防备汉军夜袭。”
慕容风焦虑不安,背着手在大帐内来回踱步。现在箭已上弦,即使豹子不分兵夹击,自己也要和他决一死战。如果豹子执意不分兵,他的攻击方向到底是哪里?是独洛河还是狼居胥山?慕容风想了很久,命人喊来风雪、柯比熊和阙昆。
三人匆匆走进了大帐。慕容风递给风雪一个精制的短刀,“小雪,你连夜赶到红水河,让你阿古罗叔叔立即带着铁骑到落日原来,要快。”
第二天清晨,魁头送来消息,说狼居胥山方向的斥候遭到汉军斥候攻击,死伤惨重,他估计汉军的攻击方向是狼居胥山西麓。上午,弥加送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汉军大将张燕率两万步卒赶到了独洛河。这些步卒都骑着战马,还带来了大量的弩炮和粮草辎重,估计他们马上就要开始强行渡河了。
慕容风冷笑,立即下令大军往独洛河方向靠拢,请大王魁头和落置鞬落罗兵出狼居胥山,绕到汉军后面发起攻击。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一章 鹿死谁手 第三十三节
落日原方圆近百里,魁头和落置鞬落罗落的两万大军就驻扎在落日原的东侧,这里靠近狼居胥山西麓的森林,山峦叠嶂,水草丰茂。
魁头接到慕容风的军令后,立即集结大军准备连夜南下包抄到汉军后方。
落置鞬落罗闻讯后匆匆赶到魁头军中,“大王千万不要夜间行军,以免中了汉人的伏击。”
“伏击?”魁头疑惑地问道:“大人难道怀疑汉军已经到了狼居胥山?”
“我们派到狼居胥山刺探军情的斥候遭到了汉人的疯狂袭击,大王和慕容风都认为这是豹子的疑兵之计,但我不这么想。我认为这很可能不是豹子的疑兵之计,而是汉军确实已经到了狼居胥山,豹子的攻击方向就在我们这里,在落日原的东面。”落置鞬落罗指着铺在地上的牛皮地图说道,“你们看,汉军突袭飞星谷后,豹子认为他已经卡住了我们的脖子,他为了能迅速击杀我们的主力,势必要切断我们北撤的退路,从狼居胥山方向向我们发起攻击。也就是说,现在我们如果南下,极有可能遭到汉军的伏击。”
“大人的意思是说豹子还是分兵了?”魁头皱眉问道,“那独洛河南岸的数万汉军又怎么解释?昨天豹子亲率铁骑大军赶到独洛河南岸,今天上午又有两万汉军步卒赶来支援,这可都是弥加和熊霸两人亲眼目睹,绝不会有假。”
“汉人急速北上的目的是什么?是找我们决战。”落置鞬落罗说道,“豹子突袭了飞星谷抢走了我们的所有牲畜,已经彻底断绝了我们的生机,现在就算我们退到北海也很难支撑了。但很难支撑并不代表我们不能支撑,我们还可以继续北撤寻找更好的机会攻打豹子。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在落日原和他决战?现在豹子陈兵于独洛河以南,张燕的援军也及时赶到了,我们处于极度的劣势。在这种情况下,豹子凭什么相信我们会和他决一死战?”
魁头明白了,他一边仔细看着地图,一边若有所悟地连连点头,“豹子只有分兵狼居胥山从落日原东面攻击我们切断我们的退路,才能逼迫我们和他决战。这么说,独洛河方向的汉军并不是豹子的主力?”
“对。豹子的疑兵之计不是用在狼居胥山,而是独洛河。”落置鞬落罗说道,“豹子以主力铁骑切断我们的退路后,我们为了保证大军既能击杀豹子和汉军铁骑,又能在激战之后从容退向北海,必定要以全部力量猛攻落日原东面的汉军。”
“那这样一来,我们岂不是陷入了汉军的前后夹击。”魁头神色凝重地说道。
“数万汉军渡河和整军需要一定的时间。等他们赶到落日原的东面,我们早就杀了汉军北上了。”落置鞬落罗面显忧色,缓缓说道,“慕容风为什么认为豹子的主力就在独洛河方向?他为什么要我们主动放弃北撤之路,绕道狼居胥山攻击独洛河方向的汉军?”
邪归逆突然大声说道:“慕容风要杀了我们。如果我们这两万大军全军覆没了,大王和落置鞬落罗大人都死了,这大漠就是他慕容风的天下了。这么点简单的事你们也想不到?”
“你乱说什么?”魁头瞪着他骂道,“落置鞬落罗大人只是推测,现在谁能肯定豹子的铁骑主力就在狼居胥山?我们这两万人全军覆没了,对慕容风有什么好处?何况慕容风并没有命令我们连夜南下,他只是让我们尽快南下而已。你要是再胡说一气动摇军心,我就杀了你。”
一直沉默不语的步度更忽然说道:“我看大帅让我们南下有两个目的。一是豹子如果没有分兵狼居胥山,大帅可以利用独洛河的地形,和我们前后夹击汉军,与豹子决战独洛河。二是豹子如果分兵狼居胥山,肯定要和我们在狼居胥山南麓一带混战,这样大帅就能准确推测出独洛河南岸汉军的兵力。我估计那时大帅要亲率主力先杀过独洛河,解决独洛河南岸的汉军,然后再来狼居胥山支援我们,攻杀豹子。只是……”步度更摇摇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只是无论出现哪一种情况,我们都逃不过伤亡殆尽这个结局,大漠终究还是大帅的。”
魁头看看自己的弟弟,苦笑道:“我们要相信大帅,一定要相信他,尤其在大战即将开始的时候。你说的第二种情况我觉得不太可能,大帅肯定要先来狼居胥山围歼豹子。渡河攻击汉军非常困难,尤其现在张燕的援军已经到了……”
“我怀疑张燕的援军是假的。”落置鞬落罗突然想到什么,挥手说道,“我们在撤离燕然山的时候,斥候曾经刺探到张燕的大军还在朝天原。如果这个消息是准确的,那张燕现在无论如何都到不了独洛河,他不可能有这么快的速度。”
“如果张燕一直跟在豹子后面呢?”
“那为什么我们的斥候一直没有看到?”落置鞬落罗伸手拍拍步度更的肩膀说道,“如果没有张燕的援军,慕容风还可能无法肯定豹子已经分兵,但张燕一到,豹子的分兵之计就暴露无疑。步度更说的对,大帅肯定已经预料到豹子已经分兵狼居胥,所以他让我们南下,而他却指挥大军靠近了独洛河,他想一箭双雕,既杀死我们,又杀死豹子,从此以后雄霸大漠的就是他了。”
魁头豁然醒悟,“狼居胥山地形复杂,如果我们和豹子遭遇,双方谁都无法发挥铁骑的威力,只能混战一团,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分出胜负。而大帅却可以趁此机会杀过独洛河,全歼独洛河南岸的汉军,夺得汉军所有的粮草辎重,甚至还有可能再次夺回飞星谷里的几十万头牲畜。这样豹子即使把我们杀光了,他也是死路一条,他在铁骑将士损失惨重的情况下,面对粮草尽失的绝境,他还能逃出朝天原吗?”
“好计,好计啊。”魁头仰天长呼,激动地举手叫道,“只要大帅在,鲜卑就绝不会倒下。”
邪归逆愤怒地吼道:“大王,鲜卑是没有倒下,但大王和我们却都已葬身狼腹了。”
落置鞬落罗眼露杀机,咬牙说道:“大王,我们既然已经猜出了慕容风的诡计,就要好好想想对策。我们是要击败豹子,但我们更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和实力,否则击败豹子对我们而言还有什么意义?”
魁头抬头望着渐渐西坠的落日,神情无比黯淡,眼里尽是悲哀之色。
“大王,豹子要想击败我们,堵住我们的北撤之路,肯定要带上自己的精锐之师,所以我估计目前独洛河以南的汉军人数最多不过两万人。”落置鞬落罗劝道,“大王,有弥加和熊霸在,这些汉军无法渡河,更无法和豹子形成东西夹击之势。因此,我们的当务之急是立即想办法阻止慕容风渡河作战。我们要逼着他回头支援我们,帮助我们先击败豹子。这样一来,虽然汉军还有两万铁骑,但豹子和汉军的精锐却尽数丧于此役,汉军还是一样要退出大漠。”
“大王率领大军赶走了汉人,不但击碎了慕容风阴谋杀害大王雄霸大漠的企图,更建下了万世功勋,从此后大王将成为大漠一代雄主,再兴我鲜卑大业。”
凌晨,狼居胥山西麓。
深夜,砍刀打马如飞,象离弦长箭一般飞速射进了山谷。寂静的黑夜突然就被这急促的马蹄声惊醒了。夜鸟高飞,惊惶不安的鸣叫声四处响起。
李弘一跃而起,飞身迎上了狂奔而来的砍刀。
“大人,魁头和落置鞬落罗向西北方向撤去。”砍刀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湿透了衣甲。
“西北方向……”李弘低声惊呼道,“大帅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要集中所有的力量和我在独洛河决战?这怎么可能?”
站在他身后的田畴小声说道:“大人,慕容风是不是识破了我们的疑兵之计?”
“此计一定被他识破了。”李弘懊恼地说道,“快,命令大军连夜行军,急速飞驰落日原,追上魁头的大军,务必将他先行击杀。”
“大人,那徐将军岂不是危险了?”
“只要我们把魁头围住了,慕容风就无法渡河。”李弘一边带上战盔,一边挥手喊道,“吹号,全军出发,出发……”
号角长鸣,激昂的号角声霎时间响彻了夜空。
“大人,大军到了落日原就是一场死战,我们再无退路可言。鲜卑人比我们多,我们未必能一战而定。”田畴一把拉住李弘的胳膊,急切劝道,“大人,魁头是往西北方向退,而不是往西退。虽然他和慕容风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但并没有迹象表明他们要会合。我看我们还是再等一等,也许明天魁头会沿着狼居胥山南下,我们照样可以伏击他。”
“我们没有机会,也没有退路了。”李弘飞身上马,举枪高吼,“兄弟们,上马,上马……”
黑豹冲进了黑暗,李弘的吼声象血淋淋的战刀一般撕开了漆黑的夜幕,“血战,随我血战……”
拂晓,落日原中部。
柯比熊和阙昆两人打马冲进营帐。
慕容风看到两人突然回来了,心中暗惊,急忙问道:“小雪呢?路上出事了?”
“大人,我们在半路上碰到了阿古罗叔叔的人。”阙昆躬身回道,“阿古罗叔叔担心大人出了什么事,所以特意派人来朝天原寻找大人。”
慕容风心里一松,脸上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容,他指着两人说道:“你们这么急着跑回来,是不是想打仗?”
柯比熊和阙昆相视而笑。阙昆说道:“我们不想错过这么好的打仗机会。去年我们在渔阳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结果一战都没捞到打,一点意思都没有。”
慕容风笑道:“对面可是你们的豹子大叔,你们打得过他吗?”
“我要夺回黑豹,我要为柯耶叔叔报仇。”柯比熊激动地挥手说道,“豹子大叔绝不是大人的对手,这次我们要把他杀得大败而逃,要把他赶出大漠。”
慕容风亲昵地拍拍他的光脑壳,“好,不错,有志气,不愧是柯最之子。”
“大帅,我们在回来的路上,看到大王和落置鞬落罗大人的军队正在往西北方向前进,难道大人还要往北撤?战场不是在落日原吗?”阙昆站在慕容风的身边小声问道。
“你说什么?”慕容风脸色大变,口气顿时严厉起来,“你刚才说什么?”
阙昆和柯比熊看到慕容风突然震怒,惊骇不己。阙昆吓得倒退一步,嗫嚅了两下不敢再说。柯比熊随即把路上看到的情况说了一遍。
“什么时候的事?”慕容风问道。
“今天凌晨。”柯比熊回道,“当时大王的军队正在落日泉附近扎营。”
慕容风呼吸急促,长须剧烈抖动,显得极为愤怒,“来人……”
一帮侍从和传令兵蜂拥而入。
“快马急报弥加和熊霸,命令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落日泉。”
“吹号,大军立即启程,急速驰向落日泉。”
天色越来越亮,黑夜的帏幕缓缓拉起,蒙胧的晨霭在湿漉漉的原野上袅袅散去。
慕容风走出大帐,抬头望着东方天际之间露出的一丝鱼肚白,长长地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心中的怒气渐渐地化作了一股浓浓的哀伤。他想起了檀石槐,想起了风裂,想起了拓跋锋,想起了许许多多死去的战友,巨大的悲哀忽然间侵蚀了他的全身。
决战,决定鲜卑国和大漠命运的最后一场决战。大王,我殚精竭虑,想为鲜卑国保留最后一丝元气,但我做不到。此仗胜也罢,败也罢,我们几十年浴血奋战的大漠将再也不是鲜卑人的天下了。将来,谁是这大漠的霸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