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章 风雨如晦 第十三节
五月上,云中。
拓跋帷率部逃过白渠水之后,成乐和武进两城的胡兵失去支援,随即被汉军包围。颜良指挥大军仅用半日就攻陷了武进城,然后大军直杀成乐。成乐的一千胡兵面对数倍于己的兵力根本不堪一击。白渠水以南的四个城池迅速被汉军收复。
李弘指挥大军北上进驻洒雨原。他在两天内集结了玉石、颜良、阎柔、楼麓、庞德、张郃等部共七万多人向白渠水对岸的匈奴叛军发起了强攻。
白马铜为了阻止汉军渡河,在白渠水北岸部署了六万大军。此时从五原郡赶来支援的须卜弃阳已经带着三万铁骑赶到了云中城,胡族联军在云中附近的兵力达到了十万人左右。白马铜得到援军后非常兴奋,他对各部首领说,现在我们有十万铁骑,再加上两河一城的有利地形,坚守一个月绝对不成问题,我们完全可以把豹子的大军挡在云中。
白渠水南岸,洒雨原。
清晨,李弘驻马立于一个小山包上,望着前方杀声震天的战场沉默不语。
汉军已经连续渡河攻击三天了,但还没有成功占据对岸。现在洒雨原方向有三路人马在同时进行渡河作战,玉石的军队在左,张郃的军队居中,颜良的军队在右,三支大军依次间隔五里。颜良的大军由于受损较小担负了主攻。前两天,颜良指挥将士们数次冲上了对岸,但每次都在立足未稳的情况下又被匈奴人的铁骑赶了回来。
兵力不足是目前攻击受阻的主要原因。然而,李弘没有任何办法,为了能让徐荣的大军顺利攻占九原和阴山要隘,切断胡族联军的退路,他只能不计代价地连续攻击以保持对胡族联军的巨大压力,从而逼迫五原郡的匈奴叛军支援云中。但如果继续这样打下去,汉军的伤亡会越来越大,这将严重影响后面的战斗。
五原郡的匈奴叛军是否已经赶到了云中?赵云是否突袭成功?徐荣是否顺利渡河?李弘心事重重地抬头看看湛蓝的天空,焦虑不安。
“仲渊,公定,你们说子龙的铁骑是不是已经拿下了九原?”
李玮担忧地说道:“难说。按时间推算他的确应该拿下九原城,不过,如果九原城的匈奴主力没有支援云中,子龙就不会实施突袭之计。”
“我认为子龙已经拿下了九原,并且徐大人和麴大人的大军正在渡河北上。”朱穆信心十足地说道,“现在我们已经打到了云中,而胡人要想支撑到雨季只剩下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因此他们只能竭尽全力把我们挡在这里,否则云中一旦失陷,须卜骨都侯就完了。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一定会派出九原城的匈奴主力支援白马铜。”
朱穆用手中的马鞭指指前方,望着李弘笑道:“从九原来的援军很可能已经到了云中城。大人要不要和我赌一赌?”
李弘笑笑,摇手道:“我身无分文,不赌了,你和仲渊赌吧。”
“我不赌。”李玮说道,“如果公定猜对了,我们就可以让大军暂停攻击。”
“现在可以暂停攻击了。”朱穆稍稍迟疑了一下,对李弘说道,“如果子龙已经攻占九原,白马铜很快就会接到须卜骨都侯的消息,他立即就会知道我们根本没有十几万大军。那时,他有可能孤注一掷,以优势兵力对我们进行反击。对他来说,只要击败了我们,把我们赶回长城以南,他一样可以达到目的。我们如果战败了,合围胡族联军的计策随之失败,徐大人的北上大军也会因此而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到时他只能撤军了事。”
“大人,公定兄的担忧非常有道理。”李玮接着朱穆的话说道,“我们已经连续奋战近一个月,大军折损较大,将士们也疲惫不堪,兵力上的优势早已荡然无存。如果白马铜集中所有兵力向我们大举反攻,我们很难抵挡。所以,我认为大军应该撤出战斗,坚守在白渠水南岸,一来可以减少伤亡保存实力,二来也可以让将士们进行适当的休整,同时还可以保持对胡族联军的威胁和震慑。”
李玮看看若有所思的李弘,继续说道:“坚守白渠水南岸与渡河攻击的效果其实是一样的,都能让胡族联军感到巨大的压力,我们突然不攻,效果也许更好。”
“大人必须要考虑到我们的连续进攻可能无法诱出九原的匈奴铁骑,须卜骨都侯有可能放弃抵抗率军撤出阴山以南。”朱穆说道,“如果战局朝这个方向演变的话,子龙的突袭就无法实现,而徐大人和麴大人的军队也无法渡河北上,那么,我们现在这样不计代价地疯狂攻击也就失去了意义。”
李弘看看两人,摇头说道:“在没有得到徐大人渡河北上的消息之前,大军绝不能停止进攻。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我们尚没有达到攻击的目的。”
“如果白马铜先于我们得到九原城的消息,知道我们兵力不足,率军反扑,我们战败了呢?”朱穆问道,“大人将如何应对?”
“战,战死为止。”李弘坚决地说道,“白马铜要想击败我们就要付出惊人的代价,决战过后,他的军队必将所剩无几奄奄一息,到那时徐荣的数万大军照样可以把他们一网打尽,尽数歼灭。”
李玮和朱穆相视无言。
“陈好过河了。”李弘突然惊喜地大叫起来,“擂鼓,擂鼓助威……”
河面上长箭如雨,刺耳的厉啸声惊心动魄,弩车齐发的轰鸣声更是震耳欲聋。
两百个巨大的黑皮囊载着突击士卒迅速靠近了对岸。
陈好一手拿盾,一手倒提着战斧,从巨大的皮囊上纵身跳入了半人深的河水里,“下水,下水……”
这是陈好今天第三次冲上对岸了,他精赤着上身,结实的身躯上有着两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后背上还插着半只断箭,鲜血混着河水汗水不停地从他身上流下来。数百名士卒跟在他后面争先恐后地跳进河水,奋力向河滩上冲去。
河水里河滩上到处都是阵亡汉兵的遗骸,鲜血染红了河水。陈好一边高声叫喊着,一边踩着战友的尸体飞一般冲上了堤岸。
匈奴人蜂拥而来。
“杀……”陈好怒睁双目,一盾砸出,立时盾裂人死。接着他抡开战斧,一斧劈死一个,一腿又踢飞一个,“兄弟们,杀进去,杀进敌阵……”
霎时间,杀声四起。
陈好就像一头发了疯的野牛,以万夫莫当之势迅速冲进了匈奴人的战阵内,士卒们尾随在后,奋勇搏杀。
都尉吴雄带着第二拨突击将士冲上了堤岸。这批汉军从左右两翼开始杀进。吴雄身先士卒冲杀在前,手中长矛上下飞舞,挡者披靡。他一口气杀进三十步,斩首十六级,杀得匈奴人肝胆俱裂,四下逃窜。
一个匈奴千长从三十步外突施冷箭,长箭厉啸而至,狠狠地钉进了吴雄的铁盔直入寸许。犀利的箭簇霎时洞穿了吴雄的脸颊,鲜血四溢。吴雄痛得惨声嚎叫,心中的怒火顿时爆燃,“老子杀了你……”他冲着那个千长飞奔而去,挡路者皆被他一矛刺杀。那个千长见他不但没死反而更加神勇也是火冒三丈,骂骂咧咧地迎着他就杀了过来。吴雄再进三十步,杀十一人,然后腾空而起,一矛刺向了那个匈奴千长,“去死吧……”那个匈奴千长毫不示弱举矛直刺,大有同归于尽之势。吴雄身在空中,左手成拳迎着那个匈奴千长的矛尖奋力砸去,“杀……”同时间一声凄厉嚎叫冲天而起,那个匈奴千长被吴雄一矛钉死在地。
匈奴人满腔愤怒,呼啸杀来,顿时把吴雄围在了中间,誓死要把他砍成肉泥。而吴雄更是杀红了眼,早就忘记了生死,只顾埋头血战。七支长矛在前,五支长矛在后,十二支长矛几乎在同一时间刺向了吴雄。吴雄自知必死,张嘴狂呼:“兄弟们,给我杀啊……杀……”
弩箭厉啸,七个匈奴人倒飞而起;长枪厉号,五颗头颅冲天而起,五支长矛连同五具无头尸体同时栽倒在地。
高顺犹如天神一般突然出现在吴雄面前,“走,快走……”
吴雄一个箭步冲到高顺身后,两人背贴背边战边退,“子平兄,你来得好快啊。”
高顺一枪挑飞冲上来的匈奴人,大声说道:“颜大人已经过河督战,今日我们务必推进五里。”
“好,不死不休。”吴雄看到自己的手下已经冲了上来,回头叫道,“你左我右,杀……”
高顺长枪舞动,再杀三人,“兄弟们,保持战阵,随我杀上去,杀上去……”
颜良站在堤岸上,望着逐渐推进的汉军士卒,神情冷峻。每次汉军渡河后都能推进一里,但每次推进一里后匈奴人的铁骑就会杀出来肆意砍杀,直到把汉军击退为止。这次李弘命令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挡住匈奴人的铁骑,要在白渠水北岸站住脚。颜良没说什么,他把所有的步卒全部投了上去。成败与否在此一举。
这时,王当带着士卒们上岸了。
“黑子,你在距离河堤五百步的地方设阵。”颜良指着前方战场说道,“能不能挡住匈奴人的铁骑就看你的了。”
王当指着河面上密密麻麻的渡河士卒说道:“大人放心,有这么多兄弟支援,绝对能挡住。”
朝阳升起,霞光万道。
庞德带着五千黑豹义从沿着白渠水北岸狂奔而下。
昨天,他奉李弘的军令带着黑豹义从秘密离开了洒雨原,在一个向导的带领下沿河东进八十里,在白渠水上游一个水势浅缓的地方涉水渡河。经过一夜的急行军,大军终于在李弘规定的时间内赶到了战场。
黑豹义从就象幽灵一般从红彤彤的朝阳下冲了出来。
此时匈奴人的铁骑正好在攻击汉军步卒,他们的左翼完全暴露在黑豹义从的攻击之下。庞德率领大军以排山倒海之势呼啸杀来,匈奴人猝不及防被杀得鬼哭狼嚎死伤惨重。颜良望着远处飘扬的黑豹战旗,难以置信地连连摇头,他毫不犹豫地命令全军将士立即发起攻击,配合铁骑夹击匈奴人,快速向前推进。
匈奴人遭此重击很快溃不成军仓惶逃离了战场。左路阻击大军的失败让白马铜坚守白渠水的计策彻底失败,他无奈之下只好命令另外两路大军撤回云中城。
这天下午,李弘指挥大军渡河,汉军逼近云中城。
就在胡族联军连遭败绩的时候,白马铜接到了须卜骨都侯的消息,九原城失陷,徐荣和麴义的大军已经开始渡河北上。
白马铜惊呆了。
“大单于在哪?”他惊惶失措地指着前来送消息的斥候问道,“九原城怎么会丢?怎么丢的?”
“大单于在阴山的高阙。”那个斥候回道,“九原城是怎么丢的,大单于也不清楚。”
“不清楚?”白马铜瞪大眼睛怒不可遏地说道,“九原城怎么丢的他都不知道?他难道不在九原城吗?”
“那天九原城外突然来了一支汉人的铁骑……”那名斥候看到白马铜杀气腾腾的样子,非常恐惧,急忙把那两天的事仔细说了一遍,最后他说道,“我们至今都不清楚那支汉人铁骑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白马铜、拓跋帷和旭葵听说留在九原城和驻守沿河数城的军队尽数覆没,顿时吓得面无人色。五原郡现在除了阴山要隘外已经全部失陷,大军已经被汉军合围在云中了。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章 风雨如晦 第十四节
拓跋帷和旭葵要求立即退回阴山一带,趁着汉军没有攻克阴山要隘切断大军退路的时候,迅速回援五原。拓跋帷说,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把阴山控制在手上,以确保大军进退自如,否则我们将生机尽绝,死路一条。
须卜弃阳接到须卜骨都侯要他紧急回援的消息后,立即下令自己的三万铁骑出城集结,准备连夜渡过荒干水撤回五原郡。白马铜生气地说,你匆忙撤军必将动摇军心,如果将士们知道九原城失陷,各部族众均被汉军掳掠而去,后果是什么你知道吗?他们会一哄而散逃回五原郡向汉人投降的,对他们来说,自己的部族和亲人要远远比单于庭重要。
须卜弃阳说,汉人在九原一带大肆屠杀我们的族人,单于庭也罢,部族也罢,将士的亲人也罢,早就死光了,我们除了报仇还能干什么?没有人会投降。
“你懂什么?”白马铜气得骂道,“于夫罗、刘豹、去卑,他们都率军跟随汉军出战,他们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汉人屠杀自己的族人?汉军为了攻占九原,当然要大开杀戒了,但九原城一旦被汉人拿下,他们就没有理由继续屠杀手无寸铁的老幼妇孺了。如果他们执意要杀,必定会激怒于夫罗、刘豹和各部首领,这对汉人有什么好处?汉人的目标是收复边郡,不是把我们屠杀一净,你知道吗?如果有部落首领愿意率部投降,汉人和于夫罗不但会举手欢迎,还会尽赦罪责。这样一来投降逃跑的人就更多了,最后我们还能剩下多少人?这仗还怎么打?到时恐怕我们连阴山都过不去。”
“我们不说,谁知道九原城已陷,五原郡已丢。”须卜弃阳十分恼怒地说道,“如果不尽早撤退,我们很快就会被汉人包围,大家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我们不说,他们就不知道吗?”白马铜嗤之以鼻,“军心一旦尽失,我们就死定了,谁都活不了。”
他杀气腾腾地看看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暂时不要撤。我们现在已经有了击败豹子的机会,不能错过。”
拓跋帷和旭葵互相看看,眼里露出嘲讽之色。须卜弃阳吃惊地问道:“击败豹子?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还能击败豹子?”
“对。如果我们能在云中击败豹子,汉人的合围之策随即失败。”
白马铜指着地图说道,“你们看,汉人渡河之后可以迅速北上攻击阴山要隘。由九原到阴山只有一百多里,目前汉军肯定已经开始攻击高阙和卫阙,我们现在即使日夜兼程往回赶,也无法抢在汉人的前面先行赶到高阙会合大单于。当我们疲惫不堪地赶到大青山一带时,必将遭到汉人的阻击。徐荣会和随后赶来的豹子东西夹击,把我们包围在大青山南麓。”
“汉人为了迅速抢占九原和阴山要隘,完成对我们的合围,渡河北上的兵力一定非常庞大,我估计原来集结在度辽河的徐荣、麴义、杨凤和赵云的四支大军都会北上,再加上于夫罗、刘豹和去卑的铁骑,现在渡河北上的军队人数大概在十万以上。”
“从九原城丢失到现在已经有四天了,如果我们急速后撤最快也要三天后才能赶到大青山。汉人在七天的时间内至少可以渡河七万人。这七万以逸待劳的汉人完全可以把我们的十万疲惫之师挡在大青山下。”白马铜看看大家,皱眉问道,“你们谁有本事击败这些汉军,冲破合围,顺利赶到阴山要隘?”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目前在云中战场上有兵力上的优势?”拓跋帷疑惑地问道,“你能肯定徐荣、麴义、杨凤和赵云的四支大军都会渡河北上?”
“我们和豹子已经交手一个月了,你们可看到这四个人的军队?”白马铜望着旭葵问道,“你一直在右路和徐荣对阵,但每次出兵攻击你的都是玉石,你看到过杨凤和赵云吗?你除了看到他们的战旗以外,和他们交过手吗?他们根本就没有在箕陵城渡河,那都是汉人的奸计,他们的目的是要把五原郡的兵力诱到云中来以便他们突袭九原城。”
旭葵苦笑摇头道:“我们一直以为徐荣是在蓄势待发,谁知道……”
“如今汉人突袭得手,我们基本上已经被包围,回撤是一条死路,要想击破汉人的合围反败为胜,唯一的办法就是击败豹子。”白马铜一拳砸在地图上,大声说道,“豹子一路狂攻而来,不但损失惨重而且士卒已经极度疲劳。从白渠水之战来看,他目前手下只有玉石、阎柔、颜良、楼麓、张郃和庞德数支军队,兵力不会超过八万人,而且还有一半是步卒,我们完全有把握击败他。”
旭葵瞪大一双惊惧的眼晴望着白马铜,觉得他根本就是一个疯子,“你……你说你能击败豹子?”
拓跋帷沮丧地低头说道:“我宁愿和徐荣麴义对阵,也不愿意和豹子对阵。你要知道,豹子这几年纵横边塞从无败绩,要想击败他无疑是痴人说梦。他只要有一万人就能天下无敌,更不要说现在他有八万人。我们还是撤军吧。我们有十万铁骑,难道还不能冲破汉人几万大军的阻击?”
须卜弃阳小声劝道:“撤吧,我们还是撤吧。现在看来,我们已经很难坚守到雨季了。撤过阴山,我们好歹还有喘息的机会,还有卷土重来的可能。”
白马铜指着三人愤怒地说道:“豹子现在已经伤痕累累,疲惫不堪,只要他们到了云中城下,我们就可以利用云中城的坚固和两河之间的狭窄地形和他进行决战。此时汉人已经没有援军,我们必能大胜。错过了这个机会,我们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旭葵冷笑道:“此战即使如你所愿,我们打赢了,但我们还能剩下多少人?我们拿什么打徐荣?”
“此战打赢了,徐荣就失去了侧翼的支援,他孤军深入反而会陷入我们的包围和夹击,而豹子大败的消息也将动摇汉军的士气,汉人还能继续坚守九原吗?雨季来临后,黄河水暴涨,汉军粮草辎重的运输就成了大问题。一旦粮草不继,徐荣怎么办?”白马铜浓眉倒竖,怒不可遏,“只要我们打败了豹子,徐荣必将撤军,这么简单的事你们都看不出来?”
“我们的人都打完了,将来怎么办?豹子要是再攻塞外,我们怎么办?”须卜弃阳激动地说道,“你难道要我们灭族吗?”
“豹子大败,汉人的皇帝岂肯饶过他?他死定了。”白马铜挥手说道,“这次汉人的皇帝倾尽国力,动用了二十万大军出击塞外,此战若败,汉人哪来的国力继续出兵作战?没有十年二十年,汉人休想恢复元气。十年后,二十年后,我们会怎么样?那时我们早就打过长城占据北疆了,哪里还会待在这里?”
“要是我们打败了呢?”拓跋帷说道,“你凭什么说我们一定能击败豹子?我们有数倍于豹子的兵力吗?我们有必胜的策略吗?现在九原城已失,五原郡的城池均被汉军占据,族众牲畜尽数被掳。我们吃什么喝什么?我们的后援在哪?我们吃草撑到雨季吗?”
“但是我们回撤,你们谁能保证大军一定可以冲破汉军的阻击顺利到达阴山要隘?”白马铜瞪着拓跋帷说道,“我们要是被汉军包围在大青山,就是全军覆没之局。这和留在云中与汉军决战相比,哪个成功的可能更大?”
“豹子和徐荣相比,哪个更厉害?”旭葵毫不示弱地说道,“如果豹子还有后援,如果渡河北上的汉军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多,那回撤阴山以北当然是最妥当的了。”
白马铜气得睚眦欲裂,一拳砸到案几上,大声吼道:“此时回撤正中汉人合围之计,我们必死无疑。”
“此时不回撤,阴山要隘就要尽数丢失,那时我们才是必死无疑。”拓跋帷坚决地说道,“速速回撤。”
“要打,我们也要到阴山脚下打,而不能在这里打。在阴山打,我们不但进退自如,还能得到拓跋锋的支援。”旭葵说道,“过去我们就是这么定计的,现在不过稍稍提前而已。有兵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这才是上上之策。”
白马铜和拓跋帷、旭葵、须卜弃阳三人争论了很久,但拓跋帷、旭葵和须卜弃阳为了保存实力,为了保住各自的身家性命,谁都不愿意冒险和豹子决战。白马铜无法说服三人,最好只好同意撤军云中。
白马铜立即派人通知驻守在原阳、北舆的守军弃城西撤,同时命令大军分三路先后撤过了荒干水。
李弘接到胡族联军撤退的消息后大为兴奋,急忙指挥大军进占云中城,准备随时渡河追击。
徐荣的战报送到了李弘手上。
九原城被汉军攻占,五原郡大部已经收复的捷报立时传遍了汉军大营,将士们欢呼雀跃,士气空前高涨。
李弘和诸将高兴之余也有点担心。由于白马铜先于汉军得到九原城失陷的消息,他带着铁骑以最快的速度撤离了云中城,并且迅速渡过荒干水北上了。而李弘因为情况不明没有及时发起对云中城的攻击,结果让白马铜跑了。白马铜撤得快,留给徐荣部署兵力的时间就少,汉军在大青山一线阻击胡人撤退的难度就增加了许多。
李弘决定立即追击。这时,鲜于辅十万火急地送来了一封急书,天子驾崩了。
李弘霎时呆住了。
鲜于辅的这个消息来自河东卫阀。他在信中说,天子突然病重驾崩,没有留下遗诏,也没有册立太子。现在京中形势不明,由谁继承大统不得而知。他建议李弘立即停止攻击,做好撤军的准备。
李弘十分恐惧。北疆大战已经进入最关键的合围阶段,如果此时朝廷命令撤军,或者洛阳因为皇统之争引发大乱从而导致粮饷断绝,北疆大战不但要前功尽弃,而且大军极有可能被胡族联军反戈一击惨败而归。尤其是已经渡河北上的徐荣,他的处境最为危险,现在他的前面有十万胡族联军,后面有滔滔黄河,稍有不慎就是全军覆没之局。
“陛下,陛下……”李弘咬着牙,低声自语,“陛下如果早点解决皇统何来今日危局?”
李玮看到李弘神情不对,急忙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李弘把鲜于辅的书信递给了李玮,自己提笔埋头疾书。他要鲜于辅想尽一切办法保证西路大军的粮草供应,一旦洛阳有乱,立即通知徐荣撤军。接着他又写了一封书信给徐荣,叫他不要再攻击阴山要隘了,而是把所有的兵力都放到大青山一线。一旦洛阳大乱,粮草供应断绝,立即全线撤军,不要有任何犹豫。
李玮玲笑一声,把鲜于辅的书信放到了案几上,“大人,这可是最好的时机了。”
李弘知道他想说什么,挥手阻止道:“我受陛下之托为大汉国收复边郡戍守北疆,绝不会挥军南下。你不要说那些没用的话,说点有用的给我听听。”
“天子驾崩,幼主登基,奸佞当政,洛阳即使今日不乱,将来还是要乱,国家还是要亡,大人为何执意要让天下生灵涂炭?”李玮激动地说道,“大人,陛下已经归天了,北疆之战无论是否继续,大人都将难逃一死。”
“死就死,我怕什么?”李弘毫不在意地说道,“我只要把兄弟们带回去就行。”
李玮气得甩手就走。
“命令各军,明天渡河北上。”
徐荣渡河之后立即率部进驻九原,麴义、赵云和刘豹各带铁骑迅速北上。
散居在阴山以南的匈奴各部族众被汉军全部掳获。刘豹命令手下带着这些人立即迁移到杨树湖一带,尽可能远离九原和大青山逃避战火。
赵云进入满夷谷,刘豹攻击高阙,两人各自率部发起了夺取阴山要隘的战斗。麴义和杨凤率军驻扎于大青山南麓的大青原,准备阻击回援的胡族联军。
徐荣接到了鲜于辅的急书。天子驾崩。
徐荣呆呆地坐在大帐内想了很久很久。
“大人,我们何时出发?”文丑走进大帐问道,“各营都已准备妥当。”
徐荣缓缓站起来,把书简递给站在身后的侍卫,“烧了。”
“命令各营,立即出发。”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章 风雨如晦 第十五节
大青原。
徐荣探知十万胡族联军已经从云中急速后撤而来,急忙命令正在攻击阴山要隘的赵云和刘豹各率大军赶到大青原集结。徐荣在大青原上摆下了六个六千人的方阵,每个方阵配备一百驾弩车。方阵的左翼是麴义的铁骑,右翼是赵云和刘豹的铁骑。七万七千大军在大草原上一字排开,绵延数里,气势磅礴。
拓跋帷和须卜弃阳率先赶到了大青原,两人不顾铁骑将士的疲劳,立即指挥大军向汉军发起了攻击。四万胡族联军在震耳欲聋的吼叫声里铺天盖地地杀了上来,战马奔腾的巨大轰鸣声直冲云霄。
冲在最前面的匈奴人遭到了汉军六百架弩车和一万强弓手的疯狂射击,几千名铁骑士卒在短短的时间内灰飞烟灭,战场上霎时间血肉横飞,无数的铁骑士卒踩着他们的残骸席卷而过。随着“轰……”一声巨响,双方开始了血腥大战,喊杀声惊天动地。
战鼓如雷。
左翼的麴义,右翼的赵云和刘豹各领铁骑,象两支出鞘的战刀一般呼啸而出,迎着胡族联军的两个侧翼狠狠地杀了进去。
麴义的三营铁骑一个是度辽营,一个风云铁骑营,还有一个是狂风沙的武骑营,这三营铁骑过去都是北疆的绝对主力,将士们的战斗力非常惊人。拓跋帷的鲜卑铁骑非常不幸地遇上了汉军实力最为强悍的铁骑大军,他们就象满地落叶一般被这三股飓风刮得晕头转向,稍稍抵挡一阵后鲜卑人随即四下逃窜,溃不成军。
拓跋帷气得破口大骂,指挥亲卫铁骑连杀数名逃兵,但鲜卑人已经全无士气,只顾打马飞逃。拓跋帷根本无力阻止溃败之势。
渊隐从远处狂奔而来,狞狰丑陋的面孔上沾满了血迹,让人望而生畏。他竭力吼叫着,手中长矛上下翻飞挡者披靡。拓跋帷大吃一惊,转身就走。渊隐看见拓跋帷的战旗迅速向后移动,顿时急得睚眦欲裂,张嘴狂吼:“射箭……射箭……射死他……”
长箭呼啸而去,拓跋帷的数个亲兵猝不及防中箭坠地。拓跋帷的战马也连中数箭,痛嘶横空飞起一头撞在了前面飞驰的战马上,拓跋帷随着战马撞击的惯性飞出十几步开外。就在鲜卑人手忙脚乱地抢救自己豪帅的时候,渊隐纵马杀到,长矛犹如毒蛇吐信转眼间连杀四人。鲜卑人蜂拥而上,长矛如林长箭如雨顿时把渊隐杀得连连后退。汉军铁骑随后杀到,双方挤在狭窄的空间内杀得难分难解。
拓跋帷在亲卫的保护下狼狈不堪地跳上战马急速后逃,掌旗兵举着战旗跟在他后面歪歪倒倒地紧紧相随。渊隐眼睁睁地看着拓跋帷距离自己越来越远,气得吼声如雷,呼号叫啸。“杀上去,杀上去……夺下战旗,夺下……战旗……”
汉军竭尽所能,奋力杀进,攻击的浪潮愈发猛烈。渊隐连杀数人,一马当先追了上去。他眼见追赶不及,对准掌旗兵脱手掷出了手中长矛。长矛厉啸着划空而过,狠狠地扎进了掌旗兵的后背,洞穿了掌旗兵的胸腹,然后一头钻进了战马的背脊。那名掌旗兵连人带马轰然栽倒。拓跋帷的战旗随之倒地。汉军霎时欢声雷动,激昂的喊杀声响彻了大青原。
胡族联军的右翼被麴义击破,左翼也受到了赵云和刘豹两人的疯狂攻击,正面攻击的须卜弃阳在失去侧翼保护后,已经难以支撑,急忙下令撤退,苍凉而急促的号角声在大草原上呜呜咽咽地响了起来。
麴义、赵云和刘豹督领铁骑往来追杀,战场一直向大青原东面延伸而去。
突然,白马铜带着大军出现了。汉军铁骑慌忙放弃追击,迅速后撤。
白马铜率军在大青原东面扎下了大营。他派人绕道大青山赶到阴山要隘向须卜骨都侯报信,希望能得到他的策应。同时,他召集拓跋帷、旭葵和须卜弃阳仔细商量破敌之策。汉军渡河速度之快,阻击人数之多,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
目前汉军的作战策略已经一清二楚,胡族联军已经被汉军合围而且危在旦夕,大军如果不能抢在李弘赶到大青原之前冲破徐荣的阻击,败亡也就是早晚之间的事。现在大青原战场上胡族联军占有人数上的优势,所以白马铜打算集中主力猛攻汉军的侧翼,以求迅速撕开汉军的防线成功突围而去。
白马铜说,汉军现在占据了大青原西面的有利地形,虽然我们在人数王占有一定的优势,但我们没有地利之便。如果汉人初战失利后即刻退出大青原,然后依托大青山南麓起伏的山势设下更多的阻击阵势,那我们想迅速突围就很困难了。因此,我们要尽可能把汉军拖在大青原上决战,要大量杀伤汉人,这样我们才有可能一战而胜。
第二天,双方再战。十几万人马纠缠在方圆十里左右的战场上奋勇鏖战,杀气冲霄。
白马铜在正面战场上投入了六万大军。须卜弃阳率三万兵攻击汉军方阵,拓跋帷和旭葵各带一万五千铁骑在他的左右两翼予以保护。下午,白马铜指挥提脱带着三万铁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杀向了汉军右翼。
提脱和旭葵的两军加在一起有四万五千人,而赵云和刘豹的两军加在一起不过两万多人,双方兵力悬殊。汉军一时间难以抵挡,步步退却。
徐荣毫不犹豫,立即命令左翼的麴义不惜一切代价撕开拓跋帷的防守,杀进胡族联军的中路,从而牵制须卜弃阳的铁骑,减少胡族联军对汉军正面攻击的压力。命令靠近右翼的高览雷重率部向右翼铁骑的后方移动以支援赵云和刘豹,阻击胡族联军的攻杀,同时命令战车营的杨淳立即带着两百部弩车赶去支援。
提脱的大军犀利无比,三万铁骑对准赵云和刘豹两军的结合部位发起了猛攻。其强悍的攻击势头一浪高过一浪,汉军拼死抵挡,苦苦挣扎。
校尉筒子带着本部两千人马一直在正面阻击,最后只剩下了两百多人。浑身浴血的筒子面对排山倒海一般杀来的敌人夷然不惧,他举刀狂吼:“重整队列……重整队列……兄弟们,杀上去……”
战鼓雷动,这最后两百多名士卒各带战马紧依在筒子左右一字排开。
“杀……”筒子战刀前指,纵马飞出。
两百多人紧随其后打马狂奔,他们高举武器纵声狂吼:“杀……”
两百多骑就象一粒石子投进了波涛汹涌的江河,瞬间就被胡族联军吞噬了。筒子连砍三人,再剁倒两匹战马,然后就被数支迎面刺来的长矛挑上了半空。一柄长刀横空而过,筒子的头颅连同喷溅的鲜血冲天而起。
高览和雷重带着步卒将士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大军的右翼后方列好了方阵。此时杨淳的战车营已经在方阵前面严阵以待。
高览抬头看看越来越近的胡族联军,举臂高呼:“擂鼓……”
霎时间,弩车齐放,巨大的轰鸣声惊天动地。
第三天的战斗更加激烈而残酷。
上午白马铜把主攻方向放到了汉军的右翼。
麴义的三营铁骑在昨天的战斗中先是撕开了拓跋帷的阻击,然后又狠狠地连番冲击须卜弃阳的中路攻击大军。虽然在他们的策应下左翼的赵云刘豹高览等人率部守住了防线,但麴义的铁骑折损严重。今天白马铜以主力猛攻麴义,正是看出他兵力不足,意图从右翼率部突围。
徐荣命令梁百武和杨震的两营步卒赶到左翼支援,正面战场上只留下了华雄、文丑、高览和寥磊的四营步卒结阵防守。
不料到了下午,白马铜再次变阵,他集结了五万铁骑向汉军的正面发起了狂风骤雨一般的攻击。汉军虽然有弩车助阵,但胡族联军的铁骑太多了,汉军根本无法抵挡,四个方阵几度被胡族联军攻破。文丑的一营人马位居正中,他遭到了匈奴人的连番重击,手下士卒死伤惨重,方阵岌岌可危。
徐荣命令赵云和刘豹各领铁骑向胡族联军轮番反攻。徐荣说,你们攻得越凶,正面的阻击压力就越小。
快到黄昏的时候,文丑的方阵终于因为人少无法组织有效的防御被胡族联军再一次攻破了。在他左侧的华雄立即带着三百人赶来支援。徐荣带着一千中军亲卫也杀进了战场。双方将士誓死血战,谁都不愿放弃。在两百步的范围内,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指挥攻击的须卜弃阳眼看突围在望,非常兴奋,亲自冲到了最前面督战。华雄看到他的战旗越移越近,遂起了突袭之心。他带着十几个亲卫边战边向须卜弃阳所在的位置靠了过去。徐荣和文丑心领神会,指挥士卒们奋力杀进,一步不退。
距离须卜弃阳三十步时,华雄突然大显神威,长刀左右开合,连劈数人,最疯狂的一刀竟然凌空砍下了四颗人头。匈奴人警觉起来,须卜弃阳的亲卫们蜂拥而上,须卜弃阳自己也打马往后退去。“射……射…”“随着华雄一声大吼,十几个亲卫同时举起了手弩对准飞扑而来的亲卫们发出了凌厉一击,匈奴人猝不及防纷纷滚落马下。这时华雄就像一头敏捷的猎豹以夷非所思的速度冲向了须卜弃阳。围在须卜弃阳身边的七个亲卫望着呼啸而来的华雄,一个个惊慌失措地大吼大叫着,他们有的纵马上前阻敌,有的挡在须卜弃阳的前面,有的挥动马鞭猛抽须卜弃阳的战马。华雄一手执刀一手举起了手弩,在电光火石的瞬间杀死三人,砍断四条马腿。接着他高高跃起,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刀剁了下去,”杀……“须卜弃阳连同他坐下的战马被这雷霆万钧的一刀砍开了胸腹,鲜血连同内脏喷泻而出。战旗轰然倒下。
与此同时,赵云、刘冥和姜舞带着三千精锐以万夫莫当之势杀进了白马铜的军中。三人神勇无比,所到之处匈奴人无不避若鬼神,唯恐躲闪不及送了性命。白马铜的儿子铜刃带人上前阻击,结果被狂怒的刘冥一刀砍断了手臂,“我要杀了你……”。
铜刃负痛而逃。刘冥睚眦欲裂,神情狞狰。他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珠子紧追不舍,嘴中不停地纵声狂呼:“你把玉雕还给我,把玉雕还给我……”
赵云看到刘冥突然间失去了理智顿时大惊失色,“跟上去,跟上去……”
“兄弟们,跟着我,杀进去……”
姜舞望着远处飞扬的大纛,蓦然剑眉倒竖,回首狂吼:“兄弟们,杀进去,砍倒大纛,砍倒大纛……”
汉军铁骑被三位上官的无敌和悍勇所激励,人人神情激奋,放声呼叫:“砍倒大纛,杀死白马铜……”
刘冥从飞奔的战马上腾空而起,用尽全身的力气撞向了打马狂奔的铜刃,“你去死吧……”
两人摔落马下飞滚了十几下方才停住,刘冥晕头晕脑地扑上去,举拳就砸,“我要替玉雕杀了你……”
铜刃愤怒地吼道:“她做梦的时候都叫你的名字,我怎能不杀她?我就是要杀她,我把她大卸八块了,你去找她啊……”
“啊……”刘冥嘶哑着嗓子象一头野狼般地惨嚎起来。“你去死吧……”刘冥对准他的咽喉一拳砸下,铜刃张嘴喷出一口鲜血,顿时气绝。
“玉雕……”刘冥举手望天,泪流满面,“玉雕……”
赵云飞马而来,伸手把他抓住抛到了身后一匹空马上,“潜思兄,你冷静一点……潜思……”
刘冥伤心欲绝,埋首马鬃低声呜咽。
姜舞纵马而过,斜身就是一刀,飞起的铜刃头颅被战马一脚踢上了半空。无数战马从铜刃的尸体上践踏而过,转眼间尸体就成了一摊血肉模糊的肉泥。
白马铜亲自带着亲卫铁骑杀了上去。
“吹号,传令收兵,围杀赵云。”
深夜,大青原上腥风熏人,无数的篝火点燃在草地上映红了半边天空,大战的惨烈气氛笼罩着整个草原。
白马铜、拓跋帷、旭葵、提脱等人坐在大帐内沉默不语。大战已经三天了,将士们折损严重,须卜弃阳和铜刃等匈奴高级将领阵亡了好几个,大军的士气越来越差,如果再不能立即冲破汉军的阻击,豹子的大军就要来了。豹子一来,合围之势即成,那时再想突围就更难了。
斥候飞奔入帐,各部首领紧张地抬头望去。
“豹子的大军来了?”白马铜问道。
那个斥候看了一眼白马铜,惊慌地点点头,“距离大青原还有八十里,明天黄昏可到。”
白马铜挥挥手,示意那个斥候退下。
“大单于为什么还没消息送来?”旭葵不满地说道,“如果明天他还不能率军攻击汉军的背后,我们就要被汉军合围了。”
“大单于没有下山增援我们,说明拓跋锋大人还没有赶到高阙。”提脱忧心忡忡地望着白马铜问道,“时间不等人,我们是不是再催催?”
白马铜摇摇手,神情冷峻地说道:“你们不要担心,大单于和拓跋锋大人马上就会出兵支援,但是……”他看看帐内众人,“大单于和拓跋锋大人兵力有限,即使支援也未必能解决问题,所以要想冲过去,我们要靠自己,而不是靠支援。”
“明天怎么打,我们再议议。”
白马铜打算明天还是从正面攻击破阵,但拓跋帷和旭葵等人认为正面攻击汉人的方阵伤亡太大,他们认为还是选择从汉军的右翼突围。
诸部首领正在争论的时候,白马铜的亲卫且渠大汗淋漓地跑了进来,“大单于送来消息了。”
“怎么说?他何时出兵?拓跋锋到了高阙?”白马铜惊喜地问道。
“对,拓跋锋大人的援兵已经到了高阙。”那个且渠兴奋地说道,“大单于派人来说,他已经命令五千铁骑从小路下山了,明天攻击九原城。”
“攻击九原城?”白马铜和拓跋帷互相看了一眼。后者笑道:“大单于此计不错。五千人的兵力实在太少,如果用来攻击汉军的背后恐怕没有效果,稍有不慎还有可能被汉军一口吃掉。但如果用五千人攻击九原城就不一样了。汉军为了阻击我们几乎把所有的兵力都放在了大青原方向,驻守九原城押运粮草辎重的最多不过几千步卒。大单于用五千铁骑攻打九原城,即使不能攻占城池,但至少可以切断汉军的粮草运输。汉军得到粮草运输被切断的消息,只有调兵回援。此计甚为高明。”
“明天攻击九原城?”旭葵叹气道,“为什么不是今天?明天豹子就要来了。”
“只要徐荣分兵回援九原城,我们就有机会击败汉军。”白马铜皱眉说道,“无论豹子来不来,我们都有机会。”
第四天,白马铜以一万铁骑牵制汉军的左翼麴义军,以两万铁骑攻击汉军的中路徐荣和杨凤军,以四万铁骑狂攻汉军右翼赵云和刘豹军。
连续大战,赵云和刘豹的两军损失非常大,他们无力抵挡四万铁骑的进攻,只好且战且退。徐荣随即把恒祭的风云铁骑营抽调到右翼战场,命令梁百武李尧在右翼战场的后方列阵阻击。徐荣告诉他们,今天黄昏征北大将军的大军就会赶到大青原合围胡族联军,所以他们只要守到今天晚上,这一战就算打赢了。
中午,白马铜突然改变了主攻方向,他命令攻击汉军右翼的提脱带着三万人加入了正面战场,让旭葵领军继续在右翼牵制赵云和刘豹两军。胡族联军的突然变阵一度让汉军的步卒方阵濒临崩溃的边缘,但随着麴义和赵云率军从左右两翼发力反攻,胡族联军的强大攻势才渐渐的被遏制下去。战局再度陷入胶着状态。
黄昏时分,陈鸣飞马赶到战场,告诉了徐荣一个惊人的消息,九原城被须卜骨都侯的铁骑突袭,已经失陷了。
“将军,怎么办?是不是立即回援?九原城失陷,粮草军械的运输被切断,我们的军需尽数断绝,这仗已经无法再打下去了。”陈鸣焦急地说道,“大将军的大军马上就要赶到大青原,他的粮草军械也要从我们这里得到补充。纪惟太大意了,他怎么能把九原城丢了?这下他死定了。”
徐荣坐在马上望着前方的战场,恍若未闻。
陈鸣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稍稍加大了说话的声音:“将军,将军……”
“这个消息白马铜立即就会知道,他可能会连夜攻击,将军,我们怎么办?是不是立即分兵支援?”
徐荣摇摇大手,问道:“纪惟怎么样?他和兵曹营的人是否安然撤离了九原?”
“这消息就是纪惟派人送来的。”陈鸣说道,“他带着兵曹营的将士正在撤往宜梁城。”
徐荣点头道:“那就好。你立即派人联系大将军,准备明天围攻白马铜。”
陈鸣疑惑地看着徐荣,问道:“将军,九原城怎么办?要不要回援?”
“无需回援。”徐荣捋须笑道,“我等的就是须卜骨都侯下山,只要他下山,阴山要隘就是我们的。”
高阙是阴山长城要隘,位于乌拉尔前山和大青山交界处。
古赵国时曾经在阴山南麓修建长城,后来大秦国又加固加长了这段长城。高阙就是赵国长城的最西端,往东一百里就是卫阙要隘,尔后顺长城再向东三百里就是云中郡的武泉城。
须卜骨都侯带着五千铁骑离开后,关隘里只有两千铁骑。拓跋锋的五千援军目前驻扎在距离高阙五十里的青月峡谷,正是因为这支援军的到来,须卜骨都侯才下定决心带着五千铁骑突袭九原城。
穆斯塔法带着一千多人狼狈不堪地赶到了高阙。
驻守关隘的守将不敢开门,急报右谷蠡王兰沙芒。兰沙芒听说西安阳的守军逃回来了,又惊又喜,急忙赶到城楼上辨明真假。汉军的攻击又快又猛,至今匈奴人都不知道汉军铁骑是怎么渡河的,沿河的西安阳、成宜和宜梁又是如何丢的。尤其是沿河最西端的西安阳守军一直杳无音讯,谁都不知道西安阳发生了什么事,城里的守军是死是活。
穆斯塔法被守关士兵用吊篮拉上了城楼。兰沙芒问了许多。穆斯塔法一一解释,他说汉军是从弓弦沙漠过去的,自己驻守的西安阳城首先遭到了汉军的攻击,因为寡不敌众只好率部突围跑进弓弦沙漠里躲了起来,后来自己带着士卒们辗转从杨树湖方向跑到了乌拉尔山,又从乌拉尔山跑到了高阙。
兰沙芒不认识穆斯塔法,但驻守关隘的两个千长都认识他。兰沙芒听说他是白马铜的亲戚,心里仅存的一点忧虑也烟消云散了。穆斯塔法的一千多名手下随即被放进了关隘。
当天晚上,穆斯塔法率兵攻占了城门。藏匿在乌拉尔山中的都尉孙风和两千铁骑此时已经赶到了城下。大军一拥而入,迅速杀净匈奴叛军,顺利占据了高阙。
孙风急书徐荣,向他报捷。
孙风是姜舞的副手。这次他先随赵云姜舞攻打卫阙,后来因为要在大青原阻击白马铜,徐荣把赵云的大军又急速召了回去。临行前,赵云把孙风和穆斯塔法留下驻守满夷谷,同时给了两人一封徐荣的密信。现在两人完成了徐荣交待的事情,自然要兴高采烈地报功了。
须卜骨都侯的消息非常准确,九原城只有三千汉军兵曹营的士卒,不堪一击。他突袭成功,顺利攻占了九原,心里非常高兴,但第二天早上他就笑不出来了,他被于夫罗和去卑的两万大军围得水泄不通。
他明白自己中计了。他得到的消息都是假的,什么于夫罗和去卑都在美稷帮助汉军运送粮草,什么沿河四城加在一起才只有两千步卒,什么九原城有堆积如山的粮草辎重,统统都是假的,他所信任的朋友早把他出卖了。
须卜骨都侯望着北方,心里想着那深陷重围的十万大军,霎时间万念俱灰。自己有十几万铁骑,有几十座城池,为什么这么快就彻底败了?为什么连两个月都撑不过去?背叛,都是因为背叛啊。一年前,自己背叛了大单于羌渠,但一年后,自己就被别人出卖了。报应啊。
此时远在大青原的白马铜接到了须卜骨都侯送来的已经攻占九原城的消息,他和拓跋帷、旭葵等人商议了一下,决定停止进攻。只要徐荣分兵攻打九原城,他就率部突围。
天子圣旨送达北征军大营。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章 风雨如晦 第十六节
李弘默默地望着摊放在案几上的圣旨,想着已经逝去的天子,不禁黯然神伤。
黄绫上只有一个字,一个大大的“汉”字。
天子在弥留之际亲笔给征北大将军李弘写下这封遗诏,写下这个“汉”字,其用意何在?他想对自己说什么?他想告诉自己什么?
李玮小心翼翼地卷起圣旨,轻声说道:“徐将军派人来了,大人要不要见见?”
李弘没有做声,他望着李玮手上的那卷圣旨,忽然问道:“现在,大汉国的皇统应该由谁继承?”
李玮说道:“依照大汉律法,应该是大皇子。”
李弘苦笑,指着圣旨说道:“陛下废尽了心机,到头来终究还是一场空。你说,洛阳会不会乱?陛下给我送来这么一道圣旨,目的是什么?陛下想要我干什么?”
李玮轻轻一叹,垂首不语。李弘又看看站在他旁边的朱穆。
朱穆躬身说道:“大人,洛阳的事我们一无所知,要不是前几天鲜于大人送来那封密信,我们连天子已经驾崩的事都不知道。陛下这道密旨一定和洛阳当前的局势有关,至于陛下到底想要大人干什么,我们无从揣测,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陛下希望大人尽快收复边郡,希望大人为大汉国忠心耿耿地守护北疆,希望大人为了大汉国的振兴而不惜抛头颅洒热血。陛下把振兴大汉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大人身上,这一点相信大人比谁都清楚。”
李弘想起天子对自己的器重和恩宠,心里一阵激动。这事情绝不会象朱穆说得那么简单。这道密旨的背后一定有什么事。但天子为什么不说呢?是不是为了皇统,为了小董侯?目前边郡收复在即,大军即将结束战事,自己是不是要率军南下进京?但我南下进京干什么?倚仗强大的武力废除小皇帝,然后再立小董侯为君?那我岂不是祸乱国家吗?
李弘抬头看看李玮,欲言又止。自己率军南下进京和举兵造反有什么区别?我即使有一千个进京的理由,有清君侧除奸佞的大义,但我能说服手下几十个将领吗?我进京后势必要大开杀戒,要铲除奸阉和大将军何进,要以武力胁迫士族大臣重立新君。但我这样做当真能振兴大汉国吗?
李弘摇摇头。自己根本就无意率兵南下。谁做大汉国的皇帝对自己来说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北疆的稳定,是并州三百多万人口的生存。自己本事有限,无力进京去干涉皇统干涉朝政,也无力去辅佐新君治理国家,还是带着一帮兄弟老老实实待在北疆戍守边疆为好。
天子不在了,大汉国的朝堂上再也没有愿意容忍和保护自己的人了。从现在开始,自己要象六年前刚刚踏足故土时一样为生存而奋力搏杀了。六年前,自己仅仅是为了一条命而搏杀,但现在,自己要为十几万将士和三百多万并州百姓的性命而搏杀。从这一刻起,自己再也不能犯任何错误了。没有了天子的庇护,自己的性命就像草芥一样随时都有可能烟消云散。自己死了,只是一条性命而已无足轻重,但如果因为自己的死而让数以万计的人跟着失去性命,自己就是万死也不能辞其疚了。
“此事不要声张,我们还是尽快围歼白马铜,早日收复边郡。”李弘坚决说道,“洛阳如果乱了,我们再做定夺。”
徐荣的意思是立刻开始攻击。
目前大军的粮饷军械虽然还没有中断,但这并不能表示洛阳没有乱,大军的军需供应还会一直持续下去。从大军的安全角度考虑,他提出了要在本月底之前结束战事的建议。但李弘的想法已经变了,他没有同意徐荣的建议,而是命令大军把胡族联军团团包围在大青原上,暂时不要做任何进攻。
徐荣、麴义、杨凤和赵云四人在李弘到达大青原的第二天下午赶到了征北大将军行辕。李弘带着阎柔、玉石、颜良和李玮等人出营相迎。双方见面后非常高兴,麴义更是和李弘说笑不止,缠着李弘要补他一顿喜酒。
大帐军议。从四月中出战到现在,李弘的东路大军折损了两万五千人,目前还有七万兵左右,徐荣的西路大军折损了两万六千人,目前还有六万士卒。北征大军以五万一千人的代价,转战近千里,终于在五月下把胡族联军合围在大青山南麓。
李玮介绍说,我们现有兵力十三万人,而胡族联军的兵力估计在八万人左右。用十三万人包围八万胡族联军很吃力,若想全歼就更难了,所以大人的意思是先包围,把白马铜、拓跋帷和旭葵等人困在大青原上。
胡人在生机断绝的情况下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拼死突围,要么举旗投降。在我们十三万大军的包围下,胡人要想突围实在很困难,而且他们即使突围了也无法越过阴山要隘,最大的可能也就是逃进大青山,但那也是死路一条。
“围到什么时候?”麴义问道,“围而不攻虽然可以暂时减少大军的伤亡,但我们没有时间等。现在洛阳形势不明,大草原上的雨季很快就要来,所以还是立即进攻为好。”
“大人已经督请大单于于夫罗立即赶到大青原招降匈奴诸部。”李玮说道,“同时,大人还派人联系东羌人旭葵了。如果匈奴的一些部落和东羌人投降了,胡族联军就要分裂瓦解,那时只要我们发起最后一击,就能全歼白马铜和拓跋帷。”
“胡人骨头都很硬,短期内他们还有兵力,还有食物,要想让他们投降需要一段时间。”阎柔问道,“如果洛阳有变,大军的军需供应断绝,我们是不是立即开始攻击?”
“立即攻击。”李玮挥手说道,“粮草供应如果出现问题,鲜于大人会提前告诉我们,请诸位大人放心。”
“雨季来了呢?”
“雨季来了对我们是个坏消息,对敌人何尝不是?”李玮笑道,“他们在没有任何突围可能的情况下,会做出明智选择的。”
“雨季来了,我们也一样打。”李弘看看诸将,郑重说道,“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绝不让一个胡兵从我们的包围里逃出去。同时,我要求诸位尽可能减少伤亡,保存实力。”
五月下,朝廷的圣旨送达征北大将军行辕。
新天子首先向征北大将军李弘和北征各军将领表达了自己的慰问,然后督请征北大军早日平定匈奴叛军,击败鲜卑胡寇,收复北方四郡。
同期送达大营的还有太傅袁隗的一封信。他在信中把先帝驾崩,大皇子继承大统,朝廷人事变动,洛阳和大汉国近期形势对李弘做了一番表述,最后他希望李弘遵从先帝的旨意,要为大汉国的振兴出力,不要违背了自己昔日的诺言。
昔日的诺言?李弘看到这句话心里顿时明白了许多。天子虽然归天了,但他却利用各种安排,把皇统之争巧妙地延续了下去。天子难道就不怕大汉国因为这场旷日持久的皇统之争而陷入败亡的境地吗?李弘很难理解天子,既然临死之前已经放弃了皇统之争,为什么还要在洛阳设下重重计策以图再掀波澜?
李弘把这封信给李玮看了。两人商量了许久,均觉得洛阳还有大乱的可能。李玮无奈地叹道:“朝中各方势力为了争夺皇权迟早都要爆发内讧,而陛下只不过在临终前轻轻推了一下而已。皇统之争其实不是必然要发生的,朝廷的内讧才是必然要发生的,但内讧一旦分出了胜负就必然要影响到皇统。陛下早就料到了将来洛阳的内讧,所以才给了你那道密旨。”
“我怀疑陛下给你那道密旨的真正目的不是让你南下进京干什么,而是利用你的武力告诫何进不要肆无忌惮地大开杀戒,提醒洛阳的各方权势在北疆还有你这个巨大的威胁,所以……”李玮小声说道,“洛阳如果有意外事情要发生,一定会在北疆大战没有结束前,这个时候你对洛阳没有威胁,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李弘苦涩地笑笑,“要想不死,我只能把这个威胁一直保持下去。我不象董卓,我在长城外,远离洛阳,而董卓就在长安边上,对朝廷的威胁太大,所以这次他首当其冲被先帝借机解除了兵权。我只要不进长城,当今天子就不敢动我。”
李玮望着他,微微笑道:“大人能这么想,我很高兴。我最反感大人说什么我死了就死了我怕什么的话。这话你对我说说,发发牢骚,完全可以,但千万不要在其他人面前也这么随口乱说。你是大军统帅,北疆的希望所在,你死了,我们怎么办?北疆怎么办?你这么说会让大家对你失望的。”
李弘笑道:“仲渊,那天的事你还记在心里?”
“当然了。”李玮说道,“皇帝已经不是过去的皇帝了,你也不是卢龙塞的斥候了,你现在是征北大将军,你要看护北疆,你要为十几万将士和三百多万百姓的生命负责,你要为大汉国的将来负责,所以你必须要改变自己,凡事不能再像过去一样想得那么简单了。”
李弘亲昵地拍拍李玮的肩膀,感激地说道:“谢谢你。”
“这次你围而不攻,我很赞同。一则我们可以保存实力,二则我们可以招降大量的匈奴人,为将来把匈奴人迁到阴山南北做好准备。把匈奴人放在阴山南北,既可以给我们腾出河南之地安置流民屯田,还可以给我们提供充足的骑兵兵源,帮助我们抵御大漠鲜卑人的入侵。至于第三嘛,大人自然是想拖延战事结束的时间了。”李玮说道,“大人这么快就击败了胡族联军收复了边郡,给当今天子和朝廷大臣们的印象不是你武力出众,而是你的威胁越来越大了,一个不慎可能就要招来杀身之祸。”
李弘笑而不语。
“大人要拖延到什么时候?”
“只要洛阳不乱,粮饷军械不断,我就往下拖,能拖到八月最好,这样我就能得到足够的军需。”李弘担忧地说道,“洛阳一乱,大军的粮饷和军械,并州流民和屯田都将失去朝廷的支持,那时,我们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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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下,洛阳。
中官们深夜聚集在明堂秘密议事的事,第二天就被何进知道了。
何进随即让黄门侍郎荀攸把自己的密奏呈给了何太后。何太后将信将疑,派人把中常侍郭胜找来了。郭胜是南阳人,当年何太后能入宫为妃都是他帮的忙。何太后为此都很感激他,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心腹,事无大小都要先和他商量商量。郭胜在何太后声泪俱下地逼问之下,只好吞吞吐吐地说了。郭胜说,这都是董太后和蹇硕的主意,是他们要杀何进。
何太后气道:“杀了大将军,接着是不是就要杀我们母子?”
郭胜吓得面无人色,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太后误会了。董太后和我们有杀兄之仇,我们怎会帮她?我们怎会自寻死路?我们这么做,都是为了太后和皇帝陛下啊。将来,大将军如果……”
“算了,算了,本宫不怪你了。你把赵忠和张让喊来,想个主意立即把蹇硕杀了。”
太后知道赵忠郭胜等人也是好意,但何进毕竟是自己的兄长,而且皇帝刚刚继位,洛阳的驻防和外廷的诸多事情都要倚仗何进,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他杀了。
郭胜脸色大变,急忙奏道:“太后,把蹇硕杀了,西园军就是大将军统领了,这样他就有五万大军在手,那谁还能约束他?太后,大将军会杀了我们的,会对太后和皇帝陛下不利的。”
太后不高兴地说道:“有本宫护着你们,他敢怎样?难道他敢进宫杀你们?”
郭胜惊惶失色地说道:“太后,臣等死不足惜,但就怕太后和皇帝陛下被他所制,重演当年大将军梁翼独霸朝纲祸害国家之事啊。”
太后蓦然醒悟,急忙问道:“本宫就让你统帅西园军,你看如何?”
“那臣死得更快。”郭胜摇手道,“太后,让车骑将军统领西园军吧。车骑将军掌控了四万西园军后,和大将军就形成了分庭抗礼之势。大将军受到掣肘,必定不能独揽朝政为所欲为了。”
“他……”何太后难以置信地问道,“他行吗?”
“这又不是带兵去打仗,为什么不行?”郭胜奇怪地问道,“车骑将军打仗不行,难道守个洛阳城也不行?”
自从天子归天后,蹇硕就待在永乐宫伺候董太后和渤海王刘协,很少出宫。他担心自己给何进杀了,所以走到哪里都带着十几个中黄门随行,即使在皇宫里也不例外。
庚午日,赵忠派人请他到宣德殿议事。蹇硕匆忙赶去,刚进宣德殿的大门就被站在殿内两侧的中黄门打倒在地捆了起来。
蹇硕知道秘密泄漏,自己肯定被赵忠等人出卖了,情急之下他冲着殿门狂吼:“快去请太后救我……”候在殿门外的中黄门们转身向永乐宫狂奔而去。
黄门令袁赦从大殿内缓缓走了出来。
为何抓我?“蹇硕又惊又惧,愤怒地吼道,”为何抓我?“
袁赦冷笑,从怀内拿出圣旨高声诵读,说蹇硕图谋不轨,阴谋杀害朝廷大臣,最后他懒洋洋地喊了一句,就地正法。
蹇硕吓得魂飞魄散,刚想喊两句,就见寒光一闪,硕大的头颅已经离颈而去。
何进听说蹇硕死了,不禁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高兴的对司马何津说,洛阳城里最想杀我的人终于死了,这下好了,西园军是我的了。
何进还没有高兴一阵子,从宫内就传来了一个让他十分愤怒的消息,太后没有把西园军的兵权交给他,而是交给了车骑将军何苗。
“该死的奸阉。”何进咬咬牙,恨恨地诅咒了两句,“传令张辽、张扬、毋丘毅,各带五百军围住骠骑将军董重的府邸。”
何津问道:“大将军,那借口是什么?”
“他们都在密谋杀我了,还要什么借口?”何进气道,“就说董重和小黄门蹇硕密谋不轨,叫张辽他们给我围住,不要让董重离开。”
“大将军请慎重。”何津急忙劝阻道,“大将军,何太后并没有牵扯董太后和骠骑将军的意思,你这么做,会激怒董太后和朝中的大臣们,后果将不堪设想。”
何进冷笑不语。
“大将军,先帝还未下葬文陵,此时对董太后和骠骑将军下手会遭到天下人的指责,会失去天下人之心。”何津说道,“大将军,请再耐心等一等。”
何进皱皱眉头,挥手说道:“谁说我要杀他们?我自有用意。你快去传令吧。”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章 风雨如晦 第十七节
大将军何进突然兵围骠骑将军府,这在洛阳掀起了轩然大波,京都的气氛霎时紧张起来。
司空刘弘、光禄勋刘博等宗室大臣闻讯后联袂进宫求见何太后。司空刘弘怒斥大将军何进骄纵恣行,目无王法,说到伤心处时声泪俱下,痛哭流涕。先帝尸骨未寒,大将军就要假借罪名诛杀董氏一族,实在令人心寒。光禄勋刘博更是怒不可遏,大声质问道:“太后,大将军说骠骑将军勾结小黄门蹇硕密谋不轨,可有凭据?那小黄门蹇硕今在何处?”
何太后突闻此事大吃一惊,急忙问随侍左右的张让和郭胜,“两位爱卿,大将军是否兵围骠骑将军府?”
张让和郭胜摇摇头。自从合谋诛杀何进之事暴露后,一帮中常侍担心遭到何进的报复,都躲在皇宫内不敢回府。虽然他们在宫外的耳目众多,但这种突发事件一时间他们还没有接到禀报。张让想了一下,小声奏道:“太后,此事不用惊慌。依臣看,大将军无意杀死骠骑将军,而是另有目的。”
“爱卿说说,大将军有什么目的?”
“太后,大将军是为了西园军的兵权。”张让说道,“太后没有把西园军的兵权交给大将军,大将军一定很生气。他为了重新夺回西园军的兵权,就想了这么个兵围骠骑将军府的下策,其目的无非是想要挟太后而已。”
何太后将信将疑,问道:“北宫已经把西园军交给车骑将军统领,现今如何是好?”
“太后,不要理睬大将军,下旨命令他把兵马撤回百郡邸,围困骠骑将军府的事暂时交由车骑将军负责。”郭胜回道,“车骑将军和骠骑将军关系一向都很亲密,让车骑将军围住骠骑将军府,既能保全大将军的颜面,又能确保骠骑将军没有性命之忧。”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啊。”何太后叹道,“是不是请太傅大人,还有三公大臣们再劝劝太皇太后,让她带着骠骑将军立即回河间国去?”
张让笑道:“太后不要着急。臣已经说过,大将军无意诛杀骠骑将军。他兵围骠骑将军府,不过就想借着蹇硕的事闹一闹而已,没有太大的危险。臣认为,太后应该借此良机要挟一下太皇太后,逼迫她把永乐宫的钱财拿出来。太后,目前解决北征大军的军资是头等重要的大事啊,耽误不得。”
太后连连点头,立即以天子名义下旨大将军何进立即进宫见驾,同时命令他撤回包围骠骑将军府的军队,改由车骑将军领一部人马围住骠骑将军府,并负责调查董重和蹇硕互相勾结密谋不轨之事。
“传旨,请太傅大人、司徒大人速来长秋宫。”
太傅袁隗、司徒丁宫、司空刘弘等大臣奉何太后懿旨赶到永乐宫觐见董太后。
董太后气色很差,情绪很激动。她和大臣们不是在心平气和地说话,而是在非常愤怒地指责和谩骂。
先是小黄门蹇硕在瞬间被杀,西园军兵权被夺,接着自己的侄子董重又被困骠骑将军府危在旦夕,这些事情都说明何太后和何进已经急不可耐了,他们要诛杀董氏一族,要把威胁当今天子和何氏宗族的所有势力全部清除。
“你们……你们在先帝面前是怎么承诺的?你们为什么要帮助那个屠夫?为什么?”董太后指着袁隗大声说道,“本宫要把先帝送进文陵,要把小董侯带走,否则本官绝不离开洛阳。”
袁隗跪地哀求道:“太后,不是老臣不忠于先帝,而是蹇硕在临死之前把什么都招了。如今何太后和大将军手握铁证,你叫臣等如何说话?”
董太后神情震骇,眼里露出了恐惧之色。
当初就是她极力要求蹇硕和董重联合宫内的中官伺机诛杀大将军的。蹇硕当时不同意,他劝太后趁着自己手握西园军兵权的机会,尽早想办法带着小董侯离开洛阳。蹇硕说此时何太后已经临朝主政,大将军何进也已经率军回京,洛阳大局已定,自己和其他的中官即使联手杀了何进,也未必能废除当今天子重立小董侯为帝,但董太后听不进去。何太后不同意她带走小董侯的事激怒了她,让她失去了理智。
蹇硕如果尽数招认了,自己和董重也就活到头了,而小董侯也完了。这一刻董太后又恨又悔,抱着小董侯失声痛哭。
袁隗和大臣们心中有愧,一个个跪在地上垂首不语。
“你们答应先帝要保住董侯性命的,你们答应的……”
袁隗心里一酸,老泪纵横,“臣等即使粉身碎骨也要护送太后和董侯离开洛阳,只是如今……”
“如今怎样?”
“如今北疆战事紧张,大军急需军资。”袁隗说道,“何太后说,只要太皇太后能尽出永乐宫之财,当赦免骠骑将军一切罪责,小董侯也任由太皇太后带离洛阳。”
“真的?”董太后紧紧抱着小董侯,绝望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惊喜之色,“这是真的?”
几位大臣异口同声地回道:“臣等绝不妄言。”
袁隗劝道:“太后,只要北疆战事结束,征北大将军腾出手来南顾,太后和小皇子不但生命无忧,就是陛下的遗愿臣也能一一办成。没有征北大将军的大军,我们拿什么帮助太后和小皇子?”
董太后想起天子临终前送给征北大将军的那道密旨,心里顿时燃起了希望。
“北疆战事如何?”
“最新的战报说,李弘和徐荣的大军已经会合,胡族联军被合围在大青原上。”袁隗说道,“如果不出意外,再有半个月的时间北疆战事即告结束。”
董太后的心情稍稍好了一点,她哽咽着对袁隗和丁宫等大臣说道:“拜托太傅大人和诸位大人了,拜托了。”
大汉国光熹元年六月。
六月初,洛阳。
北军兵马在何进的命令下,拒不退出骠骑将军府。
车骑将军何苗非常生气,带着一队人马亲自赶到了骠骑将军府。典军校尉曹操迎上何苗,把统领北军的大将军府侍御史张辽告了一状,“这小子仗着有大将军给他撑腰,竟然连骠骑将军府的大门都不让我靠近,太不象话了。”
何苗冷哼一声,怒气冲冲地打马赶到府门外,大声喊道:“张辽……张辽在哪?”
毋丘毅看到车骑将军来了,急忙迎上去躬身说道:“禀大人,张大人被大将军召回百郡邸了。”
毋丘毅四十多岁,中等身材,棱角分明的一张脸,一双刚毅有神的眼睛,神态不卑不亢,丝毫没有因为车骑将军的出现而感到胆怯。他原来是北军的一名军司马,跟着大将军在河内打了几仗后迁升为都尉。
“不在?”何苗四下看看,小声说道,“不在好。”
张辽刚刚到京的时候,曾经数次到车骑将军府办差,和何苗很熟悉。何苗敬重他是参加雁门关大战的悍将,对他很不错,还赏赐过他。何苗本来想把张辽痛骂一顿,但张辽不在,这口气只好撒在毋丘毅身上了。
何苗用手中的马鞭指着毋丘毅趾高气扬地说道:“带着你的人立即滚回百郡邸,这里由我接管。”
毋丘毅神色肃穆,不紧不慢地说道:“没有大将军的军令,下官不能离开这里。”
何苗大怒,扯着嗓子叫道:“圣旨在此,违令者斩!”
曹操向后一挥手,西园军将士立即一拥而上。
毋丘毅急退几步,大声喊道:“刘备,给我挡住,有擅入者格杀勿论。”
刘备大喝一声,带着几十名士卒飞身迎上,手中长剑立时斩断了三支长戟,接着一拳砸飞了一名西园军的军司马。左边关羽更是骁勇无比,他连腰间的战刀都没拔,仅用拳脚就把十几个西园军的士卒打趴下了。右边的张飞带着十几个人一路猛进,手中长矛上下翻飞,接连挑飞了十几个气势汹汹的西园兵,飞速冲向了何苗。
何苗吓了一跳,打马急退,“快挡住,快挡住……”
曹操飞马上前,一刀砍向了飞奔而来的张飞。张飞夷然不惧,抬矛就刺,“给我滚……”
刀矛相交发出“当……”一声脆响,曹操战刀脱手,翻身坠落马下。
毋丘毅看到西园军被赶出了五十步之外,随即命令停止进攻。刘备带着手下缓缓后退。
曹操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捡起战刀,望着逐渐退下的北军士卒,突然追了上去。
“你叫什么?”曹操刀指张飞,怒声喝道。
“张飞。”
“你呢?”曹操又指着退在最后的刘备,“你叫什么?”
“下官军司马刘备。”
“他呢?”曹操望着高大威武的关羽问道。
“军侯关羽。”刘备冷声回道。
曹操怒色渐敛,忽然大笑起来,“好,好功夫。没想到北军里竟然还有此等高手,本官算是见识了。”
刘备冲他拱拱手,抱歉地说道:“上官有令,多有得罪,请曹大人见谅。”
曹操毫不在意,挥手笑道:“刘大人何时进的北军?本官在北军有许多朋友,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你?刘备……”他猛然想到什么,再次刀指刘备,惊喜地问道,“你是不是在安熹暴打督邮的刘备?”
刘备警觉地看了他一眼,“先帝早已赦免了下官。”
“我知道,我知道。”曹操战刀入鞘,满脸堆笑地说道,“征北大将军为你上书求情,先帝因此赦免了你的罪责,这事我都知道。你怎么进了北军?你没到并州找征北大将军?”
刘备见曹操说话的口气变了,不知道曹操目的何在,心里非常疑惑。关羽、张飞,还有一帮刘备的老部下纷纷围了过来。
“下官在安熹出事后,带着一帮兄弟南下青州投靠邹靖邹大人,途中下官遇到了冀州牧杨大人。承蒙杨大人的照顾,下官到邺城做了一个守城的军司马。这次大将军北上剿匪,杨大人又把下官引荐给了大将军,所以……”
“哦,原来是这样。”曹操惋惜地说道,“你怎么不去投靠征北大将军?到了他的帐下你就可以参加北征,现在至少也是一个……”
这时曹操看到毋丘毅大步走来,顿时火冒三丈,丢下刘备就冲了上去,“毋丘毅,你想干什么?你是不是想祸乱洛阳?”
毋丘毅冷笑,一字一句地说道:“下官只听大将军的军令。”
“好,你既然想找死,那我就不拦你了。”曹操转身就走。
何苗丢了脸面,气呼呼地带人赶到百郡邸兴师问罪。
何进看到何苗走进来,面寒如霜,一言不发。何苗看到何进,满腔的怒火顿时化为乌有。他胆怯地走到何进身边,躬身喊了一声,“大哥……”
“你还知道我这个大哥……”何进猛地一拍案几,怒声喝道,“我回洛阳二十多天了,你为什么一直不来看我?你和那帮奸阉在我背后干什么?”
“大哥,太后把我留在宫内叫我做这做那,我哪有时间……”何苗低头说道,“大哥不也一直没有进宫觐见太后嘛。”
“你懂什么?”何进骂道,“那些奸阉想尽办法要杀我,我防不胜防,怎么进宫?你要是成器,我何至如此?”
何苗偷偷地瞥了他一眼,不满地嘟囔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次你不在洛阳,要不是他们帮忙,小史侯如何能继承大统?大哥,你能不能……”
何进气得扬手就给了他一个巴掌,“混帐东西,怎么一点都不长进?你想想大将军窦武是怎么死的?窦太后是怎么死的?窦氏几百年的基业是怎么毁誉一旦的?自从奸阉祸乱朝纲以来,有几个大将军还活着?跋扈大将军梁翼都给奸阉杀了,何况我?”
何苗捂着脸,愤怒地说道:“大哥,那你回京之前为什么要和他们握手言和?”
“那这次他们为什么要和蹇硕密谋杀我?”何进瞪着眼睛说道,“你清醒一点,奸阉们为了独霸权柄,不会任由我们为所欲为的,你知道吗?”
“你要是杀了中官,士人接着就会杀你的。”何苗说道,“他们都这么说。”
“但我要是不杀中官,我就死得更快,我何氏一族迟早都要被诛杀一净。”何进激动地挥手说道,“你睁开眼睛看看洛阳,看看北疆,看看西凉,你就知道我们的处境有多么艰难。你知道我什么要把何颙、袁绍、王允和荀攸他们送出大将军府吗?你知道我为什么整天躲在百郡邸吗?”
何苗目瞪口呆地望着何进,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何进猛地凑近何苗,大声说道:“西园军有多少人军官被奸阉收买了你知道吗?我不能掌控西园军就不能清除西园军的异己,就没有足够的实力保证当今天子的安全,保证我何氏一族的安全。但太后和你竟然看不清洛阳的形势,竟然一味地相信一帮奸佞小人,竟然连自己的大哥都不再信任。你们死到临头了,知道不知道?”
何苗不以为然地瞪着何进,就象看一个疯子一样。
“大哥,你能不能放过董重?”何苗说道,“虽然他……”
何进两眼蓦然瞪大,恶狠狠地劈手给了他一个巴掌,“你找死啊。”
“大哥……”何苗连滚带爬的从地上站起来,涨红着脸,挥舞着双手,气急败坏地吼道,“我是车骑将军,我是大汉国的上卿,我不是南阳的屠户,你凭什么打我?你不过就是一个大将军,有什么了不起?没有宫内的中官,你能到洛阳做皇亲国戚?你能做大将军?你现在还在南阳卖猪肉呢,你神气什么?”
何苗指着自己的鼻子大声吼道:“我是不愿意和你翻脸,不愿意让天下人看到你我兄弟内讧,所以才没有命令西园军赶走你的北军,你以为我怕了你吗?我这就回去指挥西园军赶走你的北军。董重是我的朋友,我就是要救他,你能奈我何?”
何进气得浑身颤抖,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何苗一脚踢飞案几,指着何进的鼻子骂道:“我死到临头?我看你才是死到临头。”
何进再也忍不住,冲着门外喊道:“来人,给我把他抓起来。”
吴匡带着十几个侍从冲了进来,他们围在四周,谁都不敢动手。何苗是车骑将军,没有圣旨,谁敢抓他?
何苗不屑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转身向门外走去。
“抓起来。”何进再次吼道,“给我抓起来。”
吴匡飞身冲了上去,一脚把他踢倒在地,其他的十几个侍从看到吴匡动手了,一拥而上,顿时把何苗捆了个结实。何苗气得破口大骂。
何进走到他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只要杀了董重、董太后、还有小董侯,我们就安全了。”
何苗吓了一跳,不敢做声。
“我写了一封奏章,要派人到各地募兵。”何进说道,“你看太后会不会答应?”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章 风雨如晦 第十八节
何进上奏太后,说现今国家动荡不安,战乱频起,需要立即扩建北军以应付越来越多的征伐。
何太后征询中官们的意见。中官们异口同声一致反对。北军如果扩建,何进的实力就会剧增,这对中官们来说是个灾难,他们当然不会答应。
赵忠愤怒地说,大将军无视天子和太后的权威,私自下令兵围骠骑将军府,无缘无故地羁押车骑将军,并以此来胁迫太后答应他募兵扩军,这种恣行枉法,飞扬跋扈的行径已经严重践踏大汉律法,按律当斩。
张让也劝道,太后要是屈从于大将军的威胁,会助长大将军的嚣张气焰,将来他手握数万雄兵虎踞于京畿,这天下哪里还有天子和太后说话的地方?
段珪有点怒不可遏了,他跪地奏道:“太后,今天大将军可以兵围骠骑将军府,羁押车骑将军,那明天大将军就能冲进皇宫诛杀中官,囚禁天子和太后。以臣看,大将军既然不念骨肉亲情,太后又何必手软?臣恳求太后下旨,立即尽起西园军包围百郡邸,夺了大将军的兵权,以绝后患。”
赵忠脸上的肥肉抖了几下,欲言又止。
张让皱眉瞪着段珪低声骂道:“你昏头了,现在是什么时候?怎能以武力解除大将军的兵权?洛阳一乱,北疆大战还打不打了?国家还要不要了?大将军和朝中的那帮大臣们现在正愁没有机会解决我们,你这不是自寻死路吗?你以为大乱一起你还能控制西园军?你白痴啊?”
段珪忿忿不平地哼了两声没有说话。
何太后坐在那里又气又急。天子刚刚继位,自己的哥哥不但不出力帮忙,反而为了攫取大权把洛阳闹得鸡飞狗跳,现在更是无法无天,连亲弟弟都抓了,这样下去如何得了。
中官们七嘴八舌地骂了一通,谁都拿不出一个解决的办法。何太后很着急,急忙宣太傅袁隗、司徒丁宫和司空刘弘进宫议事。
袁隗和何进虽然同隶尚书事,但由于中官控制了内廷,何进又待在百郡邸称病不出,许多事他无法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所以最近一段时间他和外廷的大臣们非常被动。为此他和大臣们商议多次,决定在保证北疆大战的基础上尽可能维持洛阳三方权势之间的平衡,以确保北疆大战能够抢在雨季来临之前形成必胜之局,这样洛阳的形势就会逐渐稳定下来。按照袁隗的设想,最迟到八月,征北大将军就能收复边郡。只要征北大将军能结束北疆战事,洛阳的事就可以一步步展开了。
现在士人们担心的是何进。
此次大汉易主,幼主新立,太后临朝,依惯例应该是大将军主掌国家权柄。但在士人和中官们的默契配合下,他们不但在最关键的时候把大将军赶出了洛阳,而且还成功地压制和掣肘了大将军势力的膨胀,以至于大将军为了自身的安全竟然至今不敢走出百郡邸更不敢大摇大摆地走进皇宫。现在何进当然明白自己的处境和这个处境是怎么来的。他不可能屈从于士人和中官们的打压,他肯定要重新夺回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他现在正在做,而且锋芒毕露。
何进利用自己参隶尚书事的便利,把大将军府的多名得力手下举荐入朝。过去为了皇统之争,他需要拉拢和得到士人的支持,所以他需要何颙、袁绍这些名震天下的士人来给自己出谋划策,但现在他不需要了。现在大将军府的名士大儒多如牛毛,他无需何颙袁绍等人给他支撑门面。现在皇统已经确立,不管这是他努力的回报还是天意,他都成功了,他也无需何颙袁绍给他出谋划策了。在皇统之争上,他是赢家。
何颙、袁绍等人纷纷入朝为官离开了大将军府,虽然这看上去是因功封赏,但其实这是何进疏远士人的一个信号,他要自己干了。他通过这种方式告诉士人,你们在我背后干了什么我知道,你们利用我要干什么我也知道,将来你们还想干什么我更知道。为了皇统,何进韬光养晦,小心翼翼地在洛阳的权力旋涡中挣扎了十几年,如今终于有了出头之日,有了扬眉吐气的时候,却被人在最后一刻联手算计了,甚至差点连性命都丢了,他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气?当真他就是一个无能的屠夫吗?
如今洛阳三方权势鼎立,互相倾轧算计,已经没有任何信任合作的可能。没有了何颙袁绍这些人参予大将军府的机密,士人也就失去了对何进的控制和利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不过袁隗和士人们并不担心何进会立即对付他们。士人们如今控制外廷处理国事,并没有掌控太多的皇权,天子和太后需要他们,何进更需要他们,何进要对付的当然是口含天宪手握权柄的奸阉。
何进下一步要干什么,士子们和中官们都在猜测,但何进所要做的无非是保住自己的性命,膨胀何氏宗族的权势,进而完全控制国家权柄。为了达到他自己最终的目标,他还有许多事要做。现在皇统的事遂了他的心愿,何进的当务之急是要设法保住和巩固皇统。如今洛阳的形势非常复杂,稍有不慎就是前功尽弃之局,此次何进丢失独掌权柄的机会就是一个明证。这说明如今的大汉国还不是天子和太后说了算,更不是他何进说了算。何进为了生存,为了更好的生存不得不奋力反击。
他将发动怎样的凌厉一击?
袁隗、丁宫和刘弘看完何进的奏章之后,三人相视无语,眼里都露出了深重的忧色。
何进的北军一旦再扩,驻守京畿的兵力越来越多,大乱的隐忧也就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当日把河东两万北军征调西凉的目的也就完全落空了。但现在不能把何进逼得太狠。何进之所以敢冒洛阳大乱的危险兵围骠骑将军府,羁押车骑将军,其原因就是因为把他逼得太狠了。他为了自己的安全现在只能躲在百郡邸称病不出,在这种岌岌可危旦夕不保的情况下,他也只能反戈一击了。
何进的倚仗就是洛阳不能乱。洛阳大乱的后果谁都清楚,就连中官也不敢轻易造次。但何进偏偏就在洛阳大闹不止,把洛阳的形势往大乱的方向上引导。不答应我的条件,后果自负。
“目前新君刚立洛阳危机重重,北疆大战又刚刚进入最关键的合围阶段,这洛阳是万万不能乱啊。”袁隗思索良久,喟然长叹道,“依臣看,这募兵之举也不是不能答应。如今北军有两万大军在西凉平叛,短期内很难返回京畿,而西园军又要肩负驻守洛阳之责,仅靠这一万北军驻守八关的确有点捉襟见肘。”
赵忠急忙插嘴道:“太傅大人,现在洛阳有四万西园军,一万北军,两万南军,总共有七万大军了,还要募兵扩军干什么?皇甫将军的两万北军迟早都要回到京畿,如果皇甫将军回来了,洛阳就屯兵九万了。这么庞大的军队需要多少军资供养?此策绝不能答应。”
刘弘望着赵忠,语含怨气地说道:“赵大人,是谁深夜在明堂聚议?你把蹇硕一刀杀了了事,帮给大将军逮到机会兵围骠骑将军府,威胁董太后,你说此事如何平息?你对得起先帝在天之灵吗?”
“刘大人扯远了,扯远了。”张让微微一笑,脸上的皱纹全部挤到一起,连眼睛都几乎看不到了,“大将军乃国之重臣,不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何况大将军也没有骠骑将军勾结蹇硕图谋不轨的证据嘛。”
“证据?”丁宫轻蔑而厌恶地盯着张让,冷声说道,“当年抓捕党人的时候,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党人要谋反?”
“丁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郭胜脸色一寒,十分愤怒地说道,“难道先帝杀错了党人?”
“好了……好了……”袁隗站起来四处拱手,“诸位不要再争了,过去的事就过去了,现在谈的是大将军募兵的事,不要胡扯一气。”
双方碍于袁隗的面子,彼此都冷着脸怒目相对。
何太后知道他们积怨甚深,这还没有说两句就吵起来了,后面根本没办法再议。
她用无奈的目光望着袁隗,小声说道:“太傅大人拿个主意吧,本宫听你的。”
袁隗沉吟良久,躬身奏道:“以臣看,太后还是答应大将军吧。现在战乱频繁,北军也的确需要扩建以便随时可以出征四方。不过,太后可以代天子下旨让出京募兵的领军诸将在征募之地就近训练士卒,没有天子的圣旨不准回京。出京募兵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再加上训练士卒,时间就更长,那时北疆战事也该结束了。只要北疆战事一定,洛阳就是想乱也很难了。”
何太后不顾中官们的强烈反对,随即答应了何进出京募兵扩建北军的恳求。
辛巳日。
何进接到天子的圣旨,立即喊来了司马何津。
“再增兵一千包围骠骑将军府。”
“大将军这是何意?太后不是已经……”何津心惊胆战地看了何进一眼,小心问道,“大将军难道就不能等到先帝下葬文陵之后吗?”
何进叹了一口气,拿出二封密信递给何津,“我何尝不想做个人人敬重的大将军,但我没有时间了。虽然我要遭到天下人的痛骂,要遭到天下人的唾弃,但我总比被人杀了抛尸邙山的乱坟岗喂狗要好啊。”
第一封书信来自于晋阳的征北大将军府,上面说五月下的时候征北大将军已经率军合围胡族联军,按照正常的攻击速度,围歼大战应该开始了。但征北大将军一反大战初期的凶猛进攻,竟然围而不攻,还督请匈奴大单于到大青原招抚匈奴叛军,其作战策略极为反常。另外,书信里还提到董卓的手下大将李肃最近频繁出现在晋阳,和鲜于辅、张燕谈了数次,具体情况不得而知。
第二封书信来自于长安。左将军皇甫嵩借口粮草不继率军退回到扶风郡的槐里城,而其本人则秘密赶到长安城会晤京兆尹盖勋。
何津头皮发麻,半晌无语。
“先帝喜欢以手诏问询自己喜爱的大臣,和他们讨论朝政,谈谈私事,这些大臣里就有李弘、皇甫嵩和盖勋。先帝在临终前是不是以手诏交待了他们什么?先帝给征北大将军的密旨里到底写了什么?”何进缓缓说道,“先帝临终前只有太后和蹇硕一直待在他身边,这些事只有太后和蹇硕知道。现在蹇硕被奸阉一刀杀了,我们无从查询,所以,我们只能希望骠骑将军董重略知一二了。”
何津低声问道:“大将军想知道什么?知道了又能怎样?”
“杀人要有理由。”何进苦笑着,慢慢地又说了一遍,“杀人要有理由。”
“大将军,如今形势险恶,你这么做,有可能引发洛阳大乱。”何津谨慎地说道,“大将军没有更稳妥的办法吗?”
何进沉默不语。
“大皇子继承大统乃是天经地义的事,但为什么洛阳会出现今天这种局面?好象大皇子是篡位似的。”何进忽然辛酸地笑道,“我犯了什么罪?我惹了谁了?我为什么总是成为被杀害的对象?我为什么整天要为生存,为活着而操心?”
权力。何津暗暗叹道,都是为了权力啊,大将军何尝不是为了权力在搏杀。
许谅和伍宕匆匆走了进来。何津转身退下。
何进低声交待了许谅几句,然后说道:“让吴匡和张璋带两百人进去,务必要弄清我交待的几件事。”
许谅点点头,问道:“河间国什么时候派人去?”
何进犹豫了一下,说道:“先问问公主和刘和可曾带有遗诏,如果没有,就算了,如果有,你亲自带人北上。”
伍宕说道:“大将军,此时手软不得,要杀就杀干净,否则将来后患无穷。”
何进坐在案几上发了一会愣,然后对伍宕挥了挥手,“你们去办吧。”
侍御史张辽、都尉毋丘毅、军司马张扬和刘备奉命赶到百郡邸。
何进亲自走出书房相迎。张辽等人大为感动,俯身跪拜。
何进把他们一一扶起,笑着说道:“有件差事需要你们辛苦一趟。”
张辽慷慨激昂地说道:“下官万死不辞。”
何进笑道:“天子有旨,命令北军到各地募兵扩军。我知道并州的铁骑和丹阳的步卒都很有名,战斗力非常强悍,所以……”他指指四人说道,“张辽和张扬,你们回并州招募铁骑,毋丘毅和刘备,你们到丹阳招募步卒,你们看如何?”
四人赶忙躬身答应。
“黄昏的时候你们从骠骑将军府撤军,然后各带五百人连夜出京。”
张辽坐在马上想着很快就可以回到并州看望父母了,心里美滋滋的。这时,他看到许谅带着刚才进去的两百铁骑走出了骠骑将军府。
“许大人搜查完了?”
许谅笑笑,挥手说道:“骠骑将军已经畏罪自杀了。我看你们还是立即出京吧,免得给大将军惹麻烦。”
张辽大吃一惊,后脑一阵冰凉,寒意顿生。
许谅看他瞠目结舌的样子,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们出京后,我就把此事告诉司隶校尉袁大人。”他抬头看看天,催促道,“你快走吧,天要黑了。”
张辽再不犹豫,飞身上马,举手喊道:“兄弟们,撤了,撤了……”
毋丘毅、张扬和刘备等人看到张辽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暗暗吃惊,急忙围了上去。
“文远,何事这么惊慌?”毋丘毅问道。
“快走,快走……”张辽也不下马,俯身急促地说道,“骠骑将军已被大将军派人杀了,我们马上就有麻烦,快走吧,连夜出关。”
夜幕刚刚降临,北军突然全面出动,十常侍府邸全部被围,何进亲自带兵围住了大长秋赵忠的府邸。
此时太后已经接到了袁绍的急奏,骠骑将军董重畏罪自杀,全府上下一百二十三口尽数为其殉葬而死。
赵忠等人大惊失色,他们还没有从震骇中惊醒过来,袁绍再有急奏,北军全部出动,夏门谷门被控,十常侍府邸全部被围。
“快,快,命令西园军出动,命令西园军出动。”赵忠望着惊惶失措的何太后,颤抖着声音说道,“命令虎贲、羽林速速封锁皇宫,快啊,太后……”
何太后已经吓得站不起来了。
段珪匆忙写好圣旨,盖上印玺,猛然发现西园军竟然无人统帅,“车骑将军被大将军羁押在百郡邸,西园军无人统帅,这命令交给谁?”
“你去。”赵忠不假思索地指着他叫道,“快啊……”
“你为什么不去。”段珪气道,“我不去,我不出宫。”
“你个混蛋……”赵忠气得脸上的肥肉剧烈地哆嗦着,眼里恨不得喷出火来。
“好了,好了,吵什么?”张让愤怒地吼道,“传旨典军校尉曹操,叫他速带西园军控制洛阳各道城门,围住闹事的北军,快点……”
一个中黄门捧着圣旨飞奔而去。
“慢着……”张让突然想起什么,冲出去喊道,“命令曹操不得与大将军发生冲突,违令者斩。”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章 风雨如晦 第二十节
六月,五原郡。
白马铜被围之后,随即失去了须卜骨都侯的消息,不过他很自信,认为须卜骨都侯既然已经率军切断了汉军的粮草运输,那么汉军的粮草供应马上就会出现问题,而这时徐荣也只有两个应对办法,要么分兵回援要么抓紧时间进攻,否则汉军很难坚持下去。然而战局的发展却和他想得不一样,拦在他前面的徐荣既没有分兵回援九原城也没有重整人马继续猛攻,而是和他对峙在大青原上。堵在他后面的豹子也好象很累了,没有任何进攻的迹象。
大青原上安静了三天。
此时胡族联军的士气越来越低落,谣言满天飞,大有一触即溃的架势。白马铜坐不住了。第四天,他指挥大军向徐荣的大军发起了试探性的攻击,想看看汉军的反应。汉军防守很坚决,不给胡族联军任何突围的机会。
白马铜、拓跋帷和旭葵仔细商议后放弃了汉人因为粮草断绝而撤退的幻想。豹子手上还有一支援军,那就是大单于于夫罗的铁骑。如果于夫罗在须卜骨都侯占据九原城后率军北上支援,须卜骨都侯就很危险了。三人随即决定从正面撕开汉军的防线,尽早突围赶到阴山要隘。
第五天,白马铜指挥大军向正面战场上的徐荣麴义诸部发起了狂攻,而拓跋帷和旭葵两人却各带人马在胡族联军后方阻击李弘的大军。
在方圆十几里的草原上,二十一万大军鏖战在一起,气势磅礴。战鼓声,牛角号声,战马的奔腾嘶鸣声,惊天动地的厮杀声,直冲霄汉。
白马铜把攻击重点放在了汉军的左翼。
左翼是麴义的铁骑。他指挥手下三营轮番出击胡族联军的侧翼,以策应和帮助徐荣和杨凤两军的正面防守。中午时分,白马铜亲自带着大军向汉军的步卒方阵发起了狂风暴雨一般的凶猛攻击。华雄和段炫的方阵遭到了胡族联军毁灭性的打击,将士们折损过半。就在他们即将崩溃的瞬间,徐荣带着援军赶到,而麴义带着恒祭和狂风沙两营铁骑也从左侧象利剑一般扎进了白马铜的攻击大军里。
就在双方惨烈厮杀的时候,一直藏在白马铜后面的提脱带着一万铁骑突然杀了上来。他们沿着汉军中路和左翼之间的缝隙,象一支厉啸的长箭狠狠地钉进了左翼最后一道防线上。校尉杨明、都尉渊隐和李青三人猝不及防,被提脱的大军迎头痛击,步步后退。
如果提脱的大军穿透了杨明的防线,汉军的整个防御也就被胡族联军撕开了一道缺口,其后果就是正面阻击全面崩溃,再也没有堵上的可能。
麴义率先发现了敌人的意图,急忙命令恒祭的铁骑返身支援,从提脱的背后展开攻击。白马铜岂肯让他离开,他不停地吼叫着,命令各部铁骑死死缠住麴义的两营骑兵,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汉军回援。
此时从左翼后方传来的求援战鼓声越来越密集,急促的鼓声几乎要让麴义窒息了。麴义面色狞狰,手中长枪上下纵横,吼声如雷,“杀,给我往里杀……”既然不能回援,他干脆就不回援了,只要把正面这股兵力强大的主攻敌军挡住,左翼即使失守让几千敌人逃走又如何。
渊隐和李青带着各自的部曲拼死抵挡,顽强阻击提脱犀利的攻击,而杨明却趁着这个短短的时间在大军后方集结了八百铁骑准备发起一次反攻,把敌人锐不可当的攻击势头打下去。
杨明手执长矛端坐在战马上一动不动,一双杀气腾腾的眼晴盯着前方杀声震天的战场,心里战意盎然。征北大军自出塞作战以来战无不胜,今天这个仗即使不能打赢了,也要让敌人踩着自己的尸体走过去。我杨明丢不起这个人,威震天下的度辽营更背不起这个耻辱。
“大人,八百铁骑集结完毕。”
杨明长啸一声,猛踹坐下战马。战马吃痛长嘶一声扬蹄直立而起。杨明一手紧抓马缰,一手长矛指天,面对八百铁骑纵声狂吼:“兄弟们,今日当誓死血战,扬我大汉天威。”
八百将士各举武器,同声高呼:“血战……”
杨明纵马向前,仰首再吼:“至死方休……”
铁骑涌动,战马飞驰,马上将士人人热血沸腾,无不用尽全身力气放声狂呼:“杀……”
杨明怒睁双目,长矛前指,声嘶力竭,“杀……上……去……”
八百度辽营铁骑犹如一群发了疯的野牛又犹如一只张牙舞爪的嗜血猛兽,咆哮着,怒吼着,在震耳欲聋的杀声里迎着势不可挡的敌人一头撞了上去。“轰……”一声巨响,整个战场仿佛都在这一声撞击里战栗起来。势不可挡的敌阵随着这剧烈的一撞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接着颤抖变成了波动,波动变成了摇晃,敌阵的强悍攻击势头突然间被汉军的反击遏制了,撞碎了。
左边渊隐,右边李青带着人马呼啸而上,“度辽营的兄弟们,杀上去……杀上去……”
提脱看到大军攻击受阻,亲自带人攻了上来。两支高速奔驰的铁骑再度撞到一起,顿时杀得血肉横飞。杨明的长矛所向无敌,凡迎面杀来的敌骑无一不被他挑上半空,鲜血染红了长矛染红了杨明的战袍。提脱飞驰而来,手中的长矛对准浑身浴血的杨明恶狠狠地刺了下去。杨明眼明手快,就在提脱的长矛将要刺进身体的刹那,突然仰身倒于马背上。两马相错间,杨明大吼一声,犀利的长矛以夷非所思的速度冲进了提脱的腰间,洞穿了提脱的身躯。提脱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长嚎,带着杨明血淋淋的长矛飞身坠落于马下。
提脱死了。就在两军厮杀的最激烈的时候,就在匈奴人将要突破汉军包围的时候,负责指挥铁骑撕开汉军防线的提脱死了,这给了匈奴人重重一击。
杨明并不知道他自己杀死了提脱,他还在带着度辽营的将士们一路咆哮着向匈奴人的纵深杀进。
渊隐也不知道提脱已经死了,他带着为数不多的铁骑士卒们还在顽强奋战,全然不顾生死,牢牢地守在最后一条防线上。
李青看到歪歪倒倒的捉脱战旗就在距离自己不远的战场上摇摆,立即指挥手下一往无前地冲了上去。双方将士为了争夺这面战旗展开了血腥的厮杀。李青杀红了眼,只顾带头猛冲。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砍倒提脱的大旗,砍倒它。李青一手战刀,一手短戟,暴喝如雷,神勇无比,挡者披靡。一个又一个的匈奴人倒在了他的脚下,一个又一个的头颅飞上了天空。“杀……围上去……围上去砍倒它。”
匈奴人的掌旗兵终于暴露在李青的眼前,他还没有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双手连同战旗就被李青一刀剁断,咽喉也被血糊糊的铁戟洞穿而过。
提脱的战旗消失在了战场上,同时匈奴人凄厉的撤退号角也在大军即将崩溃的瞬间吹响了。
李弘指挥大军从东、南两个方向迅速向战场中心推进,逼迫拓跋帷和旭葵两人不得不舍命迎战。不把汉军挡住,胡族联军就要被挤在狭窄的战场上,大军的防御会变得相当困难。
从东面发动攻击的是颜良。他的左右两翼是阎柔的铁骑。拓跋帷指挥的胡族联军一度陷入了颜良的步兵战阵里。他原以为汉军步兵的推进速度太快,没有形成防御强悍的方阵,所以命令铁骑展开队形冲杀步兵,不料却被汉军步卒用战车配合拒马战阵困住,损失较大。他的一个千人队冲进了高顺李云的战阵里,结果汉军步卒在高顺和李云的带领下,酣呼鏖战,奋勇搏杀,其锋芒所指,无人可挡,差一点把这个千人队整个吞噬了。
从南面发动攻击的是玉石,他的左右两翼是庞德的黑豹义从营和楼麓的乌丸铁骑。旭葵在沙陵湖畔已经吃过黑豹义从营的亏,所以他仅以一部兵力缠住黑豹义从营,以主力攻击楼麓的乌丸铁骑,从侧翼不断冲击玉石的步卒。玉石的大军一路血战而来,减损极其严重,所以他不敢反手还击,只能以防御为主,将士们因此打得非常憋屈。尤其是何风,几次跑到玉石面前大喊大叫,恨不得跃马扬刀冲上去杀个痛快。
汉军步卒的窘状助长了胡族联军的嚣张气焰,旭葵的手下小帅鹰风集结了五千铁骑在旭葵的掩护下从汉军侧翼杀了进去。何风奉命诱敌,连退一里,最后和燕赵的弩车营会合扎住阵脚。胡骑遭到了三百架弩车的疯狂射击,死伤惨重,急忙后撤。这时先前被胡骑冲散的玉石和雷子率军从左面杀出,徐晃和铁钺率军从右面杀出,何风率军回头再战,三营步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顿时将惊惶失措的胡骑分割成了三截。
徐晃吼声如雷,长斧呼啸间卷起层层血浪,敌骑犹如落叶一般被血腥的飓风刮得四散而起。鹰风和一帮亲卫拼死突围,结果被勇猛无敌的徐晃杀得鬼哭狼嚎,肝胆俱裂,十几个武功高强的手下被他一阵狂砍竟然没有一个冲出他十步之外,鹰风更是被他一斧连人带马劈成了两截。
旭葵看到己军陷入苦战,大惊失色,慌忙指挥铁骑舍命相救。但他们还没撤出一里路,李弘带着中军亲卫营,庞德带着黑豹义从营从他左右两翼同时杀了过来。旭葵魂飞天外,亡命狂奔。这时白马铜从正面战场上已经撤了下来,他接到旭葵的求援后,急忙带着疲惫不堪的大军回援后方,这才把穷追不舍的李弘和庞德逼退了。
此战过后,白马铜突围之心更加坚决。他组织大军数次突围,但均被汉军击退。随着突围的希望越来越小,他的兵力折损也越来越严重。死亡的气息笼罩在整个胡族联军的大营上空。
南匈奴右贤王去卑率军围攻九原城。
按照征北大将军李弘的要求,单于庭的铁骑主要是围城,而不是攻城。李弘的意思是想等到大军歼灭了被合围在大青原上的胡族联军,再合力拿下九原城,以延长结束北疆战事的时间。但结果却大出李弘的意外,去卑用很短的时间就攻占了九原城。
九原城的匈奴叛军在外无援兵,内无粮草的情况下已经陷入绝境走投无路了,这时被围在城内的许多匈奴小部族首领随即决定背叛须卜骨都侯,他们可不愿意给须卜骨都侯陪葬。这些人很快联系上了右贤王去卑,表示要献城投降以求将功折罪。去卑当然愿意了。能杀死罪魁祸首须卜骨都侯,他可是大功一件。于是去卑和城内的叛军约好了破城时间,率军一拥而入。须卜骨都侯眼看众叛亲离,大势已去,横刀自刎了。
去卑进驻九原城后,命人砍下须卜骨都侯的脑袋送到了大青原,向征北大将军报捷。
李弘虽然很高兴,但也很无奈。他命令手下把须卜骨都侯的脑袋挂在辕门外,把须卜骨都侯的死讯遍告被围的胡族联军,以动摇胡族联军的军心,打击胡族联军的士气。
须卜骨都侯全军覆没,头颅被汉军割下挂在辕门的消息顿时传遍了胡族联军的大营。当天夜里,一些和大单于于夫罗取得联系的匈奴部族首领带着自己的残兵败将纷纷出逃投降。白马铜闻讯后大惊,急忙把匈奴各小部族的军队放在了大营中间,并下令如有人逃跑则连坐诛杀。这个举措虽然暂时控制了逃兵,但胡族联军大势已去,时日无多了。
不久,派出秘密联系旭葵的人有了回禀,旭葵愿意投降,并愿意做内应攻破胡族联军的大营。
李弘接到消息后一点喜色都没有,反而忧心忡忡,愁眉不展。他不想这么快结束北疆战事,但北疆战局却不为他的意志所左右,还是朝着胜利的方向迅速前进着。
“大人,北疆战事马上就要结束了,你有什么打算?”李玮问道。
李弘坐在案几后面,望着地图,低头想了半天,然后才指着地图上的阴山以北的大草原说道:“继续北上。”
李玮苦笑:“大人,天子已经归天了,所有的条件都没有了,我们如何继续北上?”
“先帝答应我的,只要我能在八月之前收复边郡,他就同意我继续北上攻打鲜卑人。”李弘伤感地说道,“虽然天子不在了,但为了大汉国的将来,为了北疆的稳定,我们还是应该趁着鲜卑国内乱实力不济的时候,北上攻击,何况……”李弘迟疑了一下,说道,“何况这也是暂时摆脱北疆危机的最好办法。当初天子同意我出兵鲜卑国,这也是主要原因之一。另外,目前洛阳形势不明,我此时要求北上攻击鲜卑国,无论是对我还是对朝廷而言,都是一个解决所有问题的最佳途径。”
李玮听出他话中的意思,略显不安地问道:“大人又想了结这尘世的一切?”
李弘看着他,忽然笑道:“死就是死,你说那么好听干什么?”
李玮张嘴想说什么,但看到李弘那张笑脸,他气得摇摇头,把话又吞了回去。
“战死疆场,马革裹尸,成就万世功名,未尝不是为将者的一大幸事。”李玮说道,“但大人现在好象还没这个资格。”
李弘笑着冲他招招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大汉国摇摇欲坠,大厦将倾,大人总该出出力吧?北疆流民为患,屯田未成,大人总该伸伸手吧?”李玮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答应小雨夫人的事,你做好了吗?大人想找到父母亲人的心愿,你完成了吗?”
李弘笑笑,说道:“私事,我们暂且不论,挽大汉国于将倾,我也没有那个本事,我们现在就说说北疆的事。”
李弘笑容渐敛,慢慢说道:“并州的屯田刚刚开始,以五年初成为算还需三年,以十年成功为算还需八年。也就是说,我至少要确保北疆八年的安稳,但我如何确保自己这八年都在北疆?我如何确保自己这八年都能象现在一样主掌北疆兵事大权?如果国家稳定了,没有战乱了,试问,我有可能还继续主掌北疆的兵事大权吗?恐怕不行了吧?”
李弘无奈地摇摇头,叹道:“这几天我想了许多,我到并州招抚黄巾军,安置流民屯田好像都做错了。我其实并没有解决黄巾军和流民的问题,相反,我给大汉国种下了一个更大的隐患。我做错了,就象你当初说的,我的确有点自不量力,以至于现在北疆危机四伏,隐忧重重,形势岌岌可危。”
李玮点点头,心情沉重地说道:“如今天子归天,皇帝易主,这天下已经不是过去的天下,一切都变了。”
“过去是对的,现在是错的。”李弘苦涩一笑,“这或许是天意吧?我不想这么快结束北疆战事,但北疆的仗却转眼就打完了,想不结束都不行。北疆战事一旦结束,北疆就成了大汉国的焦点,我就成了大汉国最大的祸患。所以,我只有继续北上攻击鲜卑国,这是我目前唯一的选择,也是朝廷最愿意看到的结果。”
“你放得下这人世的一切吗?”李玮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灰意冷地问道。
“放不下。”李弘痛苦地说道,“所以我要北上,我要给自己一个理由,一个南下的理由。”
李玮霍然心惊,惊喜地看着他说道:“你想明白了?”
李弘点点头。
“怎么想明白的?”
“先帝遗诏。”
六月上,去卑领两万铁骑到达大青原。
第二天,李弘指挥大军向胡族联军发起了攻击。这天上午,胡族联军左翼旭葵的大军向汉军投降,胡族联军的左翼随即暴露在汉军的攻击之下,胡族联军大败。
拓跋帷在突围过程中被黑豹义从诛杀,白马铜于混战中被姜舞诛杀,大约六万匈奴叛军和数千鲜卑人被汉军俘虏。
从合围胡族联军到全歼胡族联军,汉军再损一万将士。
三天后,驻守卫阙的匈奴叛军投降。至此,历时两个月的北疆大战结束,并州北方的朔方、五原、云中、定襄四郡全部收复,十二万被掳百姓被救回。
北疆大战,汉军以十八万人出塞,诛杀胡族联军近八万人,俘虏七万人,掳掠胡人部落族众十三万口,牛羊牲畜数百万头,自损六万将士,战绩彪炳。
同日,征北大将军以八百里快骑向天子报捷。
李弘命令大军驻扎于五原城暂作休整。
不久,李弘召集匈奴大单于于夫罗、左贤王刘豹、右贤王去卑和一帮单于庭贵族议事。
李弘命令左贤王刘豹率部安抚被俘的匈奴叛军和匈奴右部落、屠各族及大大小小上百部落族众。李弘对他说,这些军队,这些匈奴部族都是你的,你带着他们在阴山以南择地而居。
大单于于夫罗和单于庭的所有贵族大臣们都很不高兴。这一年多的仗打下来,好处全部给刘豹一个人拿去了,谁不生气?
李弘说,你们谁愿意把部落迁到阴山以南居住,这战利品就有你们一份,否则没有。匈奴人这才明白李弘的意思,原来他想把匈奴人全部迁到黄河以北。看来,匈奴人的这次叛乱已经严重伤害了汉人,他们再也不愿意把水草丰茂的河南之地划给匈奴人居住了。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章 风雨如晦 第二十一节
刘豹非常感激李弘。正是李弘的鼎力支持,他在短短两年的时间内,才由一个籍籍无名的匈奴贵族一跃成为单于庭最有实力的年轻左贤王。
刘豹按照李弘的要求,把五万匈奴叛军的降兵精简为两万,把老弱病残的降兵都放回了各自的部落,把十几万大小部落的族众都安置到阴山以南,还有五原、云中等郡县的各个草场上。如今他拥兵两万,手下有大小部落数百个,有将近十五万人口,其势力之大,已经远远超过了单于庭。
大单于于夫罗对李弘的安排虽然心里极度不满,但刘豹终究还是他的儿子,他也不好说什么,反而还要出面安慰那些忿忿不平的单于庭和左部落的各族首领。
于夫罗和匈奴贵族们都清楚,如果没有征北大将军的支持和援手,没有麴义将军和汉军将士的奋勇作战,单于庭不但没有了,就连左部落可能都已被须卜骨都侯和白马铜消灭了。这次征北大将军没有趁机把匈奴人赶尽杀绝已经非常仁慈了。
南匈奴经此大乱后,实力和人口都有很大的损失,尤其是须卜骨都侯的右部落和白马铜的屠各部落。这两个部落原来都是南匈奴数一数二的大部落,但现在部落首领和士卒几乎被诛杀一尽,南匈奴因此而实力巨损,一蹶不振。匈奴人对北疆的形势清清楚楚,所以他们面对李弘的强硬和蛮横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听之任之。
今日的南匈奴已经无法和两百年前刚刚分裂南下时的南匈奴相提并论了,今日的南匈奴已经彻底衰败。在大汉国的眼里,它现在就是草原上一只老迈而伤痕累累的野狼,已经没有任何威胁,随时都可以把它砍死在大草原上。
李弘和于夫罗商议多次,决定把刘豹统领的大部落统称为北部落,定居于阴山以南黄河以北。单于庭和匈奴左部落部族大约四万多人还是定居于美稷一带。右贤王去卑带着自己的三万部族定居于西河郡的长城以内,黄河以北的草场上。让去卑的部族迁移进长城,这是麴义曾经答应去卑的,李弘没有反悔,特意为此事上书朝廷,恳求天子恩准。
刘豹为自己将来统领匈奴诸部考虑,从战利品里调拨了大量钱财牲畜给了单于庭和匈奴左部落的各个大小部族,这在一定程度上平息了匈奴贵族的怨言和提高了自己在匈奴的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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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疆大捷的消息送达洛阳后,全城沸腾,朝野上下都沉浸在欢乐的气氛里。
天子和太后大喜,下旨犒赏征北军将士。
如今天子新立,朝廷正好可以通过北疆大捷这件事来宣扬国威,稳定民心。但征北大将军连战连捷战无不胜的威势也让他们惴惴不安,他们不知道征北大将军下一步要干什么,先帝的遗诏里到底写了什么?为此,朝中大臣们聚集在尚书台连夜商讨对策。而中官们则在捷报到京后,立即奏请何太后以天子名义下旨,拜并州牧董卓兼领前将军事,持节钺,速领两万西凉兵沿安邑、解县一带驻扎,防备征北大将军率军南下。同时,下旨给左将军皇甫嵩,命其速速领两万北军进驻长岸,扼守潼关一线,以扩卫京畿。
深夜,尚书台。
“三月征北大将军来京的时候,曾极力要求先帝答应他在收复边郡后再挥军北上攻打鲜卑国。当时先帝说,只要征北大将军能在八月之前收复边郡,他就同意大军翻越阴山,北上远征鲜卑国。”丁宫看看在座的诸位大臣,问道,“现在征北大将军已经在雨季来临前收复了边郡,那么,他会不会坚持既定策略要求继续北上攻击鲜卑国?”
“按照征北大将军的行事原则,他轻易不会放弃这么好的北上攻击机会,但……”刘弘忐忑不安地说道,“但我们不知道先帝在遗诏里写了什么,所以我们无法肯定征北大将军会遵从北上攻击鲜卑国的既定策略。不过从征北大将军不惜一切代价早早结束北疆战事来看,他也许有什么企图,是不是就是打算南下呢?”
“征北大将军南下的可能不大,即使有先帝遗诏,他也不可能立即南下。”卢植很自信地说道,“洛阳的形势他马上就会知道,而董太后和骠骑将军董重的死对他来说也是个警告。现在董氏一族尽数覆灭,奸阉和大将军权势熏天,京畿一带大军云集,拥立小皇子为帝的难度非常大,几乎已经不可能了。在洛阳危机四伏,稍有不慎就是玉石俱焚的情况下,他有什么办法可以确保小董侯的性命无忧?他有什么办法可以名正言顺的南下?没有,他只能等待机会,等待洛阳大乱的机会。”
“卢大人说的有道理。”尚书何颙说道,“无论征北大将军有没有先帝的遗诏,他要南下铲除奸佞拥立小皇子为帝,仅靠他的十几万大军是不行的。他要想成功,势必要得到我们的支持,这一点至关重要,相信他自己也非常清楚这一点。但现在他不可能得到我们的支持,我们也不可能让他南下洛阳独掌权柄祸害国家。”
“洛阳的形势摆在这里,北疆战事一结束,可能导致北疆大战惨败危害社稷的所有因素全部消失,现在洛阳怎么乱都没有关系了。然而,北疆战事一结束,征北大将军对洛阳就产生了巨大的威胁,这逼得洛阳各方权势又不得不暂时休战以保证洛阳的稳定,不给征北大将军以任何南下的借口。”
“洛阳一乱,征北大将军势必要南下,这一点勿庸置疑。所以,用什么办法让洛阳乱起来,这是征北大将军目前所必须要考虑的事情。”何颙说道,“我觉得,让征北大将军继续北上攻击鲜卑国就是最好的办法。一来他可以趁着鲜卑国内乱实力巨损的时候重击鲜卑人,再立功勋。二来,这也是先帝生前定下的北征策略,他应该替先帝完成开疆拓土的遗志。第三,征北大将军北上之后,威胁解除,大将军为了从奸阉手中夺取国家权柄,肯定要再次铲除奸阉。那时,我们该布置的也都已经布置好了,应该能一举而定。”
袁隗捋须笑道:“草原上的雨季即将来临,征北大将军就是要南下也要等到七月或者八月。从时间上看,我们从容布置的时间还很充足,无需着急。”他扫视众人一眼,缓缓说道,“当务之急,是我们要知道征北大将军下一步想干什么?是打算南下洛阳还是北上攻打鲜卑?”
“太傅大人有何对策?”尚书韩馥问道。
“先以封赏犒劳稳住征北大将军和北疆诸军,再派人携旨北上亲自和征北大将军见一面。”袁隗说道,“此时,北疆大战刚刚结束,新君刚立,朝廷不宜立即向征北大将军提出北上攻击鲜卑国之策。”
“这时说出来,的确有借刀杀人之嫌。”卢植神色凝重地说道,“北疆大战,征北大将军损失六万将士,这对他的打击很大,如果我们让他仓促出战,有可能把他激怒。所以,我们还是先探探他的口风为好,最好能让他自己提出来,那就非常理想了。”
丁宫望着大司农袁滂问道:“袁大人,大司农府有足够的钱财支撑大军远征鲜卑国吗?”
袁滂点头道:“这次天子和何太后很慷慨,奸阉也很卖力,大将军也很顾全大局,再加上我们的恳求,永乐宫的钱财全部搬到了大司农府。你们知道有多少吗?有一百七十多亿钱,就是再打一个北疆大战都绰绰有余。董太后和先帝一样,都是敛财的好手。现在看来,大汉国不是没有钱,而是钱都进了万金堂和永乐宫了。”
尚书房内一片沉默。大家能说什么?人都不在了,再说一些大不敬的话还有什么意思?
袁隗叹道:“感谢先帝和太皇太后,否则,今天的大汉国将如履薄冰,更加危机重重了。”
“太傅大人,这北疆诸军的封赏你看如何办才较为妥当?”尚书郑泰问道,“太后的意思是要赏重一点。征北大军的将士们为了收复北方四郡,连续浴血奋战两个多月,损失了六万多人,劳苦功高,不能赏得太薄了。”
“当然不能赏得太轻了,我们还要指望他们远征鲜卑国,为大汉国开疆拓土,重振大汉天威。”袁隗笑道,“要多封几个将军。将来北疆战事结束,大汉国稳定了,北疆诸军也好控制。”
“还是太傅大人想得长远。”司空刘弘笑道,“现在这些人跟在征北大将军后面南征北战,屡立战功,好处多,上下同心那是一定的。等到将来没仗打了,这争权夺利的事是自然是免不了,北疆诸军迟早都要分裂。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啊。”
“哪个人没有私心?北疆将士大都是贪婪的胡人,残暴的马贼和愚蠢的蚁贼,将来要是不乱那就是奇迹了。”韩馥不屑地说道。
“太傅大人准备让谁去一趟边塞?”何颙问道。
袁隗望着他笑道:“你去吧,你去我放心。”
何颙躬身领命。
“司徒大人去一趟百郡邸吧。”袁隗接着对丁宫说道,“今天尚书台的议事,你对大将军详细说一下,如果他有什么意见,你就依他的话去办。他现在刻意疏远我们,有些话你不要多说,免得他起了疑心再生出事来。”
丁宫问道:“明天先帝就要下葬文陵了,是不是请他务必前来护灵?”
袁隗冷笑摇头道:“他要是敢来那就活见鬼了。”
袁隗随即起身回府,他招呼何颙坐上马车,小声问道:“董将军的那个司马李儒还在京城吗?”
“还在。”何颙问道,“太傅大人要亲自见他?”
袁隗想了一下,说道:“你立即把他请到府上,我有话要交待他。”
送走丁宫,何进匆匆走进书房,命人把司马何津请来。
“大将军,司徒大人深夜来访,有什么急事吗?”
“没什么急事,就是对我说说如何封赏征北军的将士。”何进说道,“这个丁宫也不是好东西,当初为了爬上三公的位子,我帮他出了许多力,可如今倒好,我连问他点小事他都把嘴闭得紧紧的。哼……他这个司徒也做到头了。”
何津笑笑。何进接着说道:“我说我不去护灵,不送先帝的棺椁到文陵,他竟然还威胁我。这个时候叫我去护灵,不就是要杀我吗?”
何津脸色一变,吃惊地问道:“明天大将军不去送灵?”
“不去。”
何津张口想劝两句,但看到何进凌厉的目光,他心里一寒,把话又吞了回去。
“不就是天下人要骂我吗?”何进不屑地挥手道,“就让天下人骂我好了,这总比让人砍了脑袋好。你立即到五原去一趟,请征北大将军在适当的时候南下。”
何津问道:“就按大人嘱咐的那样说吗?”
何进笑道:“怎么?你觉得不行?你是不是认为征北大将军不会答应?”
“征北大将军只是南下,又不是南下进京,这个顺水人情他还是愿意给的。”何津说道,“只是,征北大将军如果要大将军保证小皇子的性命,我如何回答?”
“他提什么条件你都答应。”何进说道,“如果他不南下,我如何征召四方将士进京?最近西园军八营给曹操整得鸡飞狗跳,军司马换了一茬又一茬,我要是再不征召各部兵进京,洛阳就是奸阉说了算了。董卓的那个司马李儒还在京城吗?”
何津点点头。
“明天叫他来见我,我有事和他商量。”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章 风雨如晦 第二十二节
辛酉日,葬孝灵皇帝于文陵。何进担心奸阉会在途中刺杀他,于是自称有病,既不入宫陪丧,也不护送灵帝的棺椁到墓地,结果遭到了朝中大臣们的一致指责。
第二天,天子下旨,拜车骑将军何苗为骠骑将军,拜征北大将军李弘为车骑将军,拜鲜于辅为奋威将军,拜徐荣为建威将军,拜麴义为振威将军,拜张燕为扬烈将军,拜阎柔为扬武中郎将,拜杨凤为折冲中郎将,拜玉石为威烈中郎将,拜赵云为厉锋中郎将,拜颜良为虎威中郎将。征北军中的其他校尉都尉等各级军官依李弘所请,俱升一级,各级将士皆有重金赏赐。
草原上的雨季如期而至,大雨断断续续地一连下了好几天,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新。
李弘望着大帐外密集的雨幕和蒙胧的雾霭,心里沉甸甸的。
大青原大战刚刚结束,李弘就收到了鲜于辅的急书。鲜于辅在书信中向他详细禀报了近期洛阳发生的事情,小黄门蹇硕密谋诛杀大将军结果事泄被杀,此事随即牵连到骠骑将军董重。几天后大将军何进兵围骠骑将军府,董重畏罪自杀,事隔一天后,董太后在永乐宫暴毙身亡。鲜于辅说,随着董太后和董重先后死去,董氏一族的权势在京城烟消云散。而大将军何进以雷霆手段迅速解决了对皇统威胁最大的董氏一族后,立即把矛头对准了掌控内廷的奸阉,意图夺回被奸阉控制的部分皇权。如今洛阳危机四伏,外戚、士人和中官三大势力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形势非常复杂。
鲜于辅说,现在西园军由车骑将军何苗和奸阉共同控制。而并州牧董卓也奉旨兼领前将军事统领两万西凉兵驻扎于河东,河内太守丁原也奉旨率军驻扎于黄河北岸的河阳,洛阳和京畿一带驻兵数量达到了十万之众。大将军何进在兵力微弱的情况下,随即于本月初派遣大将军府的掾史张辽、王匡、桥瑁,北军都尉鲍信、毋丘毅等人到各地募兵。一旦大将军何进找到适当机会把这些出外募兵的手下全部征召回京。京畿一带的军队数量将更加庞大,大乱在即。
有关并州的形势,鲜于辅也对李弘做了详细的说明。现在各地的流民依旧源源不断地涌入并州,虽然并州和河东两地的盐铁收入勉强可以维持赈灾,但现在并州最为紧缺的不是钱财,而是粮食。五月,军屯民屯收割了冬小麦之后,粮食危机稍有缓解,但这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人口的压力已经让并州各府步履维艰,越来越难以支撑。而得不到安置的流民越来越多,随时都有可能引发暴乱。
鉴于洛阳危机重重的形势和并州人口骤增的危机,鲜于辅在书信中催促李弘不惜一切代价尽快结束战事,以免洛阳动乱造成大军粮饷中断,致使并州雪上加霜,暴乱迭起,从而引发北疆大乱,祸乱京畿。
这封信让李弘很愤怒,不为别的,就为了董太后的暴毙。先帝归天还不到一个月,大将军何进就急不可耐地杀了先帝的母亲,这是人干的事吗?李弘想起自己两次回京,两次受到董太后的热情招待,想起董太后慈祥的笑容和温和的话语,想起她对小雨的嘘寒问暖和恩宠照顾,李弘心里酸酸的,一时间黯然神伤。公主和小董侯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也被何进杀死在永乐宫了?李弘不禁想起了先帝临终前送到五原的圣旨,先帝到底想对我说什么?他想让我干什么?如今董太后不在了,公主和小董侯生死未卜,我还能为先帝干什么?
李弘整夜坐在大帐内望着案几上的天子遗诏,听着帐外浙沥的雨声,心里很内疚痛苦。自己深受先帝隆恩,竟然在先帝最需要自己的时候没有站在他身边,在先帝归天后也不能保护他最亲的人,这叫自己如何心安,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先帝。
几天后,李弘再次接到了鲜于辅的急书。在北疆大捷的消息传到洛阳后,董卓的大军立即北上驻防于安邑、解县一带,皇甫嵩率军急赴长安,扼守在潼关一线。天子和朝廷的这种举措明显就是在防备北疆诸军南下。鲜于辅请李弘立即做好下一步的打算,以防边疆大军遭遇粮饷中断的危险。
鲜于辅在信中一再重申并州的困难,他对李弘说,为了防备朝廷封锁通往北疆的驰道断绝一切运往并州的粮食物资,他已经着手组织流民向关外迁移。同时,他恳请李弘立即上奏朝廷,向北方四郡派出太守等官吏重建各郡县府衙,以安抚当地居民和安置北上迁移的流民。
鲜于辅已经知道先帝临终前给李弘的那封圣旨里写了什么,但他并不知道李弘将在北疆大战后做出何种举动,尤其是在洛阳今天这种局面下,李弘是继续北进还是按兵不动?或者举兵南下?鲜于辅显然是不愿意李弘率部南下,这一点,李弘已经从鲜于辅的书信中看出来了。鲜于辅这个时候组积流民北迁,其意图很明显就是阻止李弘率军南下。现在关外有近百万民夫,再加上这几十万流民,仅仅为了保护和安置他们就需要动用几万大军,如果再加上戍守边郡的将士,李弘的大军几乎要全部滞留在塞外。
如果李弘不南下,朝廷目前就不会中断给北疆诸军的粮饷军械,也不会封锁通往并州的驰道以阻截并州所需的粮食物资,这一点是显而易见的。但李弘一旦南下,事情就很难说了。鲜于辅在信中告诫李弘,现在云集并州的商贾都很恐慌,河东卫阀和长安的徐陵麹忠等巨商都已经来人来书要求征北大将军府给一个明确答复。如果李弘南下,并州的钱财支持立即就会出现危机。那时赈灾的粮食还是屯田的物资立即就会断绝,正在努力增产的盐池铁矿,正在筹建的军械作坊立即就会陷于停顿。并州形势将不堪设想。
考虑到北迁流民在河南地区屯田的难度,鲜于辅请李弘考虑,是否立即把流民全部西迁到北地、朔方一带屯田。
在北地、朔方郡一带的河套以南地区有荒芜田地上千万亩,有淤塞沟渠上百条,这可以为屯田节约大量的钱财和时间。这些田地和沟渠都是武皇帝时期迁移七十万灾民到这一地区屯田留下的。当时这些灾民迁移到河套以南地区后,由当地府衙发给衣食、籽种和耕牛,并开挖渠道引黄河水灌溉,开垦荒地,大量种植谷物,结果沃野千里,冠盖相望,非常繁荣。只是百十年后由于大汉国事衰弱,匈奴再次侵入,致使百姓内迁,田地荒芜。
李弘召集徐荣、麴义、李玮三人议事。
留守晋阳的鲜于辅和张燕态度明确,他们为了并州的将来着想,不愿意让北疆诸军陷入洛阳的纷争。在他们看来,大军虎踞北疆,稳定并州,乃是上上之策。
徐荣和麴义两人都同意鲜于辅张燕的意见。徐荣说,目前大军疲劳,政局不稳,我们没有北上攻击的条件,也没有南下洛阳的必要。即使朝廷要我们北上攻击鲜卑国,我们也有足够的理由拖延到明年或者更远的时候。麴义说,如果洛阳各方权势能够迅速争出个结果,那么无论哪一方胜出,大军都可以在今年北上攻击鲜卑,所以,他认为还是坐拥大军静观其变为好。
李玮的态度却很明确,他认为从目前局势来看,洛阳无论如何都要乱,既然要乱,为什么不趁机南下铲除奸佞,稳定洛阳,然后再率军北上攻击鲜卑?李玮坚决反对在洛阳危机四伏的时候出兵北上,他认为这是自取死路。
除了李玮,众人都从大汉国和北疆的稳定考虑,谁都不愿意掺和洛阳这趟混水,何况先帝遗诏也没有具体交待征北大军在收复边郡后应该何去何从,所以,大家都很坚决地要求屯兵北疆。
李弘没说什么。北疆大战结束后,洛阳各方权势将如何应对来自北疆的巨大威胁他还不知道,从目前洛阳的反应来看,显然是很惧怕他南下,因为谁都不知道先帝的遗诏里写了什么?他打算等一等,然后再看看下一步怎么办,他即使要北上攻击鲜卑,那也需要朝廷的鼎力支持,否则他拿什么去打仗?
校尉李肃赶到了五原大营。
李弘和他寒暄一番,问了一下董卓的近况,然后说道:“董将军屯兵安邑,难道不打算入晋了?他可是并州牧啊。”
李肃笑道:“大人应该知道,我受董将军之托,多次到晋阳和鲜于辅大人商谈,为的就是此事。我家大人无意到并州主政,所以根本不打算入晋。大人难道希望董将军到并州吗?”
李弘笑笑,说道:“先帝已去,北疆之战打到这也算结束了,所以,我当然希望董将军到并州主政了。这样一来,我在长城外,董将军在长城内,朝廷对我也就放心了。”
李肃摇手道:“这是朝廷那帮奸佞小人想出来对付大人和董将军的奸计,大人岂会上当?实话对你说吧,董将军想回西凉去,我这次来见你就是为了这事。”
李弘诧异地问道:“董将军想回西凉?”
“洛阳的形势想必大人也略知一二。现在洛阳各方权势都把董将军当刀使,而且这刀还专门向大人头上招呼。”李肃说道,“董将军不愿意充当这把刀。董将军说,我和李大人在西凉时就并肩杀敌,在灵武谷的时候还多亏李大人的及时支援才死里逃生,所以绝不做对不起李大人的事。”
李肃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李弘,“这是董将军的信,请大人过目。”
董卓在信中把李弘大大的恭维了一番,一再向他表白自己无意入晋。董卓说,现在自己处境很艰难,稍有不慎就有灭顶之灾,希望李弘能体谅他屯兵安邑的难处。如果李弘要南下进京铲除奸佞,他愿意鼎力相助,誓死追随。
李弘看完之后,把信还给了李肃。李肃小心收好,笑着说道:“董将军说,如果大人不放心,他可以在大人南下的时候,先行西渡黄河,为大人拦住皇甫嵩。”
李弘沉思良久,忽然问道:“你看洛阳的事,谁的胜算最大?”
李肃想都没想,张口就说道:“当然是宫内的奸阉了。”接着他把洛阳的近况仔细说了一遍,尤其是西园军的事。李肃说,现在西园军名义上是何苗统帅,但大权其实都在上军校尉曹操手上。曹操主掌西园军后,一天之内调换了几十个军司马假司马,八营士卒整曲整屯的换防。如今西园军里兵不认识将,将不知道兵,都是听令行事,基本上被奸阉全部控制了。南军虎贲、羽林的各级军官也都换成了奸阉的人,几个中郎将成了摆设,手下的亲信都给调防到皇宫外面去了。
“大将军何进手上就一万北军。”李肃不屑地说道,“司隶校尉袁绍也只有一两千人,河南尹王允虽然有几千郡国兵,但他和袁绍一样,现在和大将军都是貌合神离,不会帮他对抗西园军的,所以大将军必死无疑。”
李弘暗暗吃惊,急忙问道:“听说大将军派出数名得力手下到各地征募士兵,如果……”
“这些人没有天子的圣旨根本不敢回京。”李肃笑道,“大将军原先以为自己回京后可以控制西园军,谁知失算了,结果一败涂地,现在他连翻本的机会都没有了。”
李弘看看他,问道:“少慎兄,你说实话,大将军可曾找过董将军?”
“这没必要瞒你。”李肃说道,“洛阳各方权势都曾找过董将军,哼……这些小人,当初他们在先帝面前陷害董将军,把董将军从西凉调到并州,还把他的兵权也剥夺了,现在……”他没有说下去,但眼里的杀气还是表露无疑。
李弘和他聊了一会洛阳的局势,最后说道:“你回去对董将军说,我最近要回晋阳一趟,到时我去安邑拜访他,具体谈一谈。”
李肃大喜,告辞而去。
何津渡过黄河,冒着大雨匆匆赶到了五原大营。
李弘听说大将军府的司马秘密来访,急忙命令左右退下,与其密谈。李弘和大将军通过何颙的联系,私下曾有数次交往,甚至还有过几次默契。所以何津也不避讳什么,把洛阳的形势仔细分析了一下,然后说道:“大将军之所以要杀骠骑将军董重和董太后,实在是迫不得已。他不杀人,人家就要杀他,洛阳就要大乱。那时大人正率军在北疆血战,洛阳稳定是重中之重,大将军为国家计,只能行此下策。”
李弘点点头,问道:“大将军如今参隶尚书事,主掌国事,他派你前来,可有什么交待?大军是戍守边塞还是继续北上攻击鲜卑?”
何津笑道:“我来之前,洛阳盛传大人将奉先帝遗诏率部南下,京畿一片恐慌。大将军派我秘密北上,就是为了询问此事。北疆大捷后,大人将向何方进军?”
李弘佯装愤怒地说道:“一派胡言。我正在等天子的圣旨,天子无论是让我戍守边疆还是让我率部北上攻击鲜卑,我都愿意,绝无怨言。”
何津见李弘闭口不谈先帝遗诏的事,随即不再追问。他说天子和朝廷的意思当然是想让大人趁胜北上继续攻击鲜卑了,但考虑到洛阳的形势,大将军认为继续北上作战危险太大,必须先把洛阳的事彻底解决了,也就是说,先把祸乱的根源奸阉铲除了。“
李弘问道:“大将军有何对策?”
“大将军需要兵力,需要把出外募兵的各路大军征召回京。”何津说道,“所以大将军希望大人能在适当的时候南下一次。”
李弘笑笑,说道:“大将军这么做,不会就是为了保证我大军可以顺利北上攻击鲜卑吧?”
“大将军说了,只要大人能帮忙铲除奸阉,大人可以……”
李弘凑近何津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何津脸显惊愣之色,迟疑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我想,大将军一定会帮助大人的。”
六月下,犒赏圣旨送达五原大营,十几万将士欢声雷动。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章 风雨如晦 第二十三节
何顒一路急行而来疲惫不堪,李弘接旨之后,让他休息一夜,明日再谈,但他坚决拒绝,一定要连夜议事。
何颙现在是尚书台的尚书,此次又是奉旨而来,代表的是天子和朝廷,所以李弘不敢怠慢,急忙召集徐荣、麴义、李玮、朱穆等征北大军中的高级统帅和幕僚共同议事。北疆大战的前后经过和相关损失、战利品等事宜李弘已经向朝廷上了一份详尽的奏章,何颙要问的是北疆驻防和匈奴、东羌人的安置,近百万民夫的北迁和屯田。这些问题在大战前虽然也有涉及,但因为李弘突然改变攻击时间,造成此类问题在当时并没有进行深入探讨,其后朝廷也没有及时拿出详细的战后迅速稳定边郡的具体策略。因此,何颙现在不得不仓促和征北军诸将商议,以便把边郡迅速稳定下来。另外,通过李弘等征北军高级将领对这些事的安排,何颙也能从中看到征北军将来的动向,为下面和李弘单独商谈做好准备。
从事中郎朱穆向何颙具体介绍了征北大将军府的想法。
北方四郡现在不仅仅是驻防问题,还有重建郡县府衙安抚百姓问题,所以征北大将军府打算在朝廷派出的官吏没有到任之前,暂由派驻军队掌管四郡的军政。按照征北大将军府的初步安排,校尉华雄暂领朔方郡太守,校尉张郃暂领五原太守,校尉高览暂领云中太守,校尉孙亲暂领定襄郡太守。
匈奴人和东羌人在此次大战之后,军队数量和人口都有很大的减损。目前匈奴人被征北大将军府刻意沿黄河和长城南北划分了三块定居地,分别是五原、云中两郡的阴山以南,西河郡的美稷和长城以南的圜阳。这样他们的人口分散,将来就是想叛乱也没有什么实力了。至于东羌人,征北大将军府打算把他们全部迁到河套以南定居,完全置于汉军的监控之下。
近百万民夫和从雁门出关的几十万灾民将陆续迁移到河套以南屯田,还有部分北方人口将迁移到河南之地和匈奴人混居以放牧为生。为了确保灾民在河套以南的屯田,征北大将军府打算在朔方和北地两郡驻军三到五万人。
朱穆最后说道:“今年,边塞四郡的城池关隘需要修葺,府衙需要重建,百姓需要安置,这大约需要十亿钱。百多万灾民的迁移和河套屯田大约需要七十亿钱。五郡的驻兵人数根据我们最保守的测算,大约需要六到八万人,这大约需要二十亿钱。也就是说,北疆虽然被我们收复了,但我们至少还需要一百亿钱才能稳定下来。”
在何颙离开洛阳前,袁隗和尚书台的大臣们也曾为北疆重建做了个测算,所以他对朱穆所说的这个数字并没有感到丝毫的惊讶。相反,还笑着说道:“到河套以南屯田,你们迁移的人口数量太过庞大。即使三年有小成,恐怕也远远不止七十亿钱。”
此时,何颙的心情已经非常好了,他从听到征北大将军府要迁移百万以上的灾民到河套屯田之后,他就完全放心了。李弘现在根本没有南下的意思,而且他也根本没有南下的能力。他现在不但被并州几百万人口的屯田捆住了手脚,更被北疆绵延千里的边塞驻防牢牢地拖住了,他的十几万大军被困在了塞外广袤千里的大漠上。
何颙听完朱穆的禀告之后,笑着对他说道:“朱大人,下次不要再说什么征北大将军府了,你现在可是大汉国车骑将军府的从事中郎。”
朱穆微微一笑,对李弘拱手道:“下官失言,失言。”
李弘笑着摇摇手,对何颙说道:“何大人对我们的对策有何意见?我希望大人把这份奏议带回京城后,能够得到天子的恩准,所以何大人有什么话,请尽管直说。”
何颙点点头,笑道:“那下官就不客气了。”他现在把意见提得越多,明天和李弘商谈的时候他的主动权就越大,所以何颙毫不客气说道,“大人提出要在五郡驻防,要在北地郡屯田,这北地郡可是凉州的,属于西疆。即使要驻防也是皇甫将军派兵驻防,要屯田也是北地郡的太守说了算,所以大人的这个设想非常不妥,恐怕朝中的大臣们不会答应。”
“其次,大人提出今年北疆就需要一百亿钱,这个钱目前大司农府肯定拿不出来。”何颙慢悠悠地说道,“大人也不要指望万金堂,先帝说过,万金堂是给大人打仗用的,不是给大人稳定北疆用的。所以无论是天子、太后,还是朝中的大臣们,没有人会答应你的要求。”
李弘、徐荣、麴义和李玮等人互相看看,面显忧色。麴义的神情渐渐有些愤怒了,看着何颙的目光里也隐含几丝杀气,他冷声说道:“何大人,按你这么说,北疆的百万灾民就要在边塞吃草为生了?既然如此,那么你们为什么不把这些灾民留在冀青兖徐等受灾州郡?你们为什么要欺骗他们,把他们驱赶到并州?难道你们想祸害北疆?想陷害北疆诸军?想让我们的将士埋骨大漠,白白地流血牺牲?”
何颙看着麴义,笑道:“将军大人似乎忘记了北疆大战的目的是什么?北疆大战的目的是收复边郡,而不是收复边郡后迁移百万灾民到河套以南屯田。到河套以南屯田其实是个非常危险的事,即使先帝在世,也未必肯答应。现在北方大漠有鲜卑人,一旦北疆富裕,鲜卑人的铁骑就会一泻而下,我北疆战火纷飞,诸位谁能保证北疆寸土不失?”何颙挑衅似地扬扬头,冲着麴义说道,“麴将军是否可以保证?”
“几百年来,匈奴人之祸算是被我们铲除了,但这几十年来鲜卑人的祸害呢?这几年车骑将军虽然带着诸位将军连番奋战屡有斩获,但鲜卑人的实力犹存,鲜卑人的疆域犹在,我们凭什么敢在河套投入大量的人口和金钱屯田?我们有大秦国时蒙恬将军的威猛和三十万大军吗?我们有武皇帝时的六十万边军和取之不竭的财富吗?我们没有。”何颙继续说道,“车骑将军目前只有十四万大军,这还包括留在晋阳的两万兵马,如果把匈奴人和乌丸人的铁骑排除在外,将军大人目前还不足十三万大军。以十三万大军驻防两千多里的边塞,诸位认为足够了吗?鲜卑人为什么可以占据边塞四郡?匈奴人为什么敢反叛,都是因为我们在北疆只有几万边军,对他们没有威胁啊。如果早年先帝能够意识到这个问题,投入几十亿钱重建二十万边军,何苦现在花费上百亿钱来攻打胡族,收复边郡?”
“其次,大汉国目前的现状诸位大人都清楚,在经历了连读六年的战乱和几次灾患之后,大汉国的国库早已枯竭。今年的仗之所以能打,都是因为先帝动用了万金堂的钱财。北疆大战结束后,朝廷的主要精力是平息各处叛乱,安抚百姓,尽一切努力让国家迅速恢复稳定,所以……”
“所以天子和朝廷就不管北疆了,就让北疆的灾民自生自灭了,是吗?”麴义略显激动地问道。
“北疆已经收复了,如何尽快恢复稳定是你们的事。”何颙平静地笑道,“相信车骑将军已经早有定策。”
“你这么一说,还有什么定策?”麴义一拍案几,气愤地说道,“干脆把百万灾民杀了好了,这样北疆就万事大吉了。”
李弘看看徐荣,又看看李玮,面无表情。徐荣轻轻叹了一口气,李玮脸上掠过一丝笑意。
坐在一角的田畴突然问道:“何大人,北疆大战结束后,朝廷的意思是什么?何大人到北疆来,不可能对北疆诸事没有安排吧?”
何颙侧头看了一眼田畴,注意地打量了几眼,然后说道:“先帝其实早在北疆大战前就对北疆诸事做了安排,只是有些人阳奉阴违,无视先帝的旨意,以至于现在让北疆诸军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何颙说的是谁,大家心里都有数,但何颙接着又说了一句话,这让各人的脸色都很难看了。何颙指的不是董卓。
“车骑将军主掌北疆兵事大权,这是举国皆知的事。”何颙看着李弘笑道,“先帝在北疆大战前一再嘱咐将军大人放弃除了战事外的一切事务,但将军大人好象心悬并州安危,并没有遵从先帝的旨意,而是执意把鲜于辅将军和张燕将军留在了晋阳。北疆大军今日的困境,我是不是可以说,这都是将军大人一手造成的?”
李弘苦笑不语。
“将军大人有必要再把黄巾军留在晋阳吗?有必要再管灾民和屯田的事吗?将军大人执掌的是北疆兵事大权而不是军政大权,这有本质的区别。兵事大权仅掌征伐,军政大权才是统管所有事务。早期先帝为了尽快招抚黄巾军和安置流民,需要大人的兵事大权予以镇制,但后来黄巾军已经受抚,屯田已经步入正轨,就连支撑赈灾和屯田的盐铁收入都已经按照大人的要求特设了盐铁都尉。那么,大人出征前,还有什么理由非要留下鲜于辅和张燕两位将军坐镇晋阳?”
何颙环视了一眼大帐内的诸将,语调温和地说道:“将军大人的所作所为是否违背了先帝的旨意,天子和朝廷无意追究,但这兵事大权和军政大权的区别,还请将军大人在适当的时候予以理解,把它们分开,以免让天子和朝廷对大人产生误解。”
“至于朝廷对北疆诸事的安排,都是在兵事大权和军政大权分开的基础上制定的,所以和将军大人的定策有很大区别。”何颙说道,“天子和朝廷的意思是将军大人立即把鲜于辅将军和张燕将军征召出塞,并州军政全部交给并州牧、前将军董卓大人。无论是灾民还是屯田,统统交于董卓大人。然后北疆诸军立即重整兵马,按照先帝所定的北疆战策,在八月的时候继续率军北上攻击鲜卑国。”
大帐内顿时鸦雀无声,气氛压抑。
深夜,大帐内昏暗的烛火在潮湿的细风中轻轻地摇曳着,帐外的大雨依旧在倾泄而下,密集的雨点打在帐篷顶上发出了沉闷的轰鸣声。
李弘、徐荣、麴义、李玮、朱穆、宋文、唐放七人坐在案几四周,个个神情严峻。
何颙的话就象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众人心里,让大家有些窒息。三年来,这并州的事成了一个绳套。并州的事越闹越复杂,这绳套就在北疆诸军的头上越套越紧,而这绳套后面的绳索却握在天子和朝廷手上。什么时候该收,什么时候该放,全然由不得北疆诸军。如今李弘迫不得已,只好举起战刀,准备斩断这根绳索了。
“子烈,你怎么说?”李弘望着徐荣,小声问道。
徐荣淡淡地笑道:“我从西疆开始就跟在大人后面征战,大人忠心为国,这一点毋庸置疑。”他稍稍停了一下说道,“大人知道雁门关大战阵亡了多少黄巾军将士吗?他们为什么而战?大人知道这么多年来,有多少胡人将士阵亡了吗?他们又为何而战?只要是为了大汉国,为了完成这些阵亡将士的心愿,大人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徐荣至死追随大人,矢志不渝。”
“云天呢?”
“刀已经架到我们脖子上了,你还问什么?”麴义挥手说道,“天子和朝廷不要北疆,我们不能不要。这块土地上沾满了我们弟兄的鲜血,我们绝不放弃。”
“仲渊呢?”
李玮笑道:“我早说过,大人如果执意忍让,迟早都是全军覆没之局,奈何大人不听。”
“公定呢?”
朱穆犹豫了一下,慢慢说道:“当今朝廷之**,已经到了触目惊心无可挽救的地步,大人如果想救万民于水火,应该仔细想想先帝遗诏的意思。先帝是想让大人振兴大汉国,而不是偏隅于北疆之一地,请大人务必慎重。”
“长风呢?”
宋文叹气道:“大人已经无路可走了,进也是死,退也是亡,何不置之死地而后生?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自古以来,明臣良将,又有几个能够逃脱自己的宿命?”
李弘笑了起来,指着唐放说道:“牧云,你是并州故吏,深知北疆,你说说,北疆将何去何从?”
唐放沉吟良久,说道:“三年前,大人到北疆是为了什么?只要是为了大汉国,大人又何必顾惜自己的声名?”
李弘笑道:“好,既然大家都不愿意束手就缚,那我们就放手一搏了。”
“命令杨凤领恒祭燕无畏两营铁骑,会同文丑梁百武的两营步卒,立即南渡黄河,急速赶到长城要塞会合鲜于银、樊篱部,大军直逼河东。”
“命令阎柔领射缨彤、李溯两营铁骑,会同楼麓的乌丸铁骑,立即赶赴代郡、上谷驻防。”
“命令张燕,叫他派彭烈立即率部进驻飞狐要塞。”
“命令赵云领姜舞刘冥两营铁骑,玉石领本军四营急速南下赶赴雁门关。”
“子烈,你带着狂风沙、聂啸的两营铁骑,会同杨震寥磊杨淳三营步卒,立即赶赴朔方、北地两郡驻防。北地郡你让杨淳和狂风沙去,你留守朔方的河套,做好安置灾民和屯田的准备工作。”
“云天,这抵御胡寇入侵的事就交给你了,这里有杨明的一营铁骑,颜良的四个步兵营,还有刘豹的匈奴铁骑,你看够不够?不够我就把黑豹义从营留给你。”
麴义笑道:“大人你放心南下,拓跋锋早给你打怕了,哪里还敢寇边入侵?黑豹义从你带走吧,有我和颜虎头在,还有华雄高览张郃孙亲四位太守,边塞无忧。”
“命令中军各营,准备返回晋阳。”
第二天,何颙早早就来到了李弘的大帐。李弘命令左右退下,他要和何颙好好谈谈了。
何颙和李弘两人随意聊了一下洛阳最近发生的事,然后他说道:“最近京中都在传言大人手上有先帝遗诏,说大人会在适当的时候南下进京拥立小皇子为新帝,不知大人听到这个传言……”
“对,先帝命令臣在北疆大战结束后立即率军南下,不惜一切代价进入洛阳,废除幼主,立小皇子为大汉国的皇帝。”李弘望着脸色渐变的何颙,轻轻说道,“而且,我已经命令大军南下了。”
何颙极度震骇。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章 风雨如晦 第二十四节
大汉国光熹元年七月。
六月下,由于连场大雨,黄河水暴涨,冀青兖三州沿河郡县再次遭遇洪水,受灾百姓达到了百万之众。这些灾民无路可走,随即背井离乡,辗转北上往并州而去。虽然冀州牧杨奇多方阻挠,但依然无法阻止灾民的迁移。北疆大战的胜利和并州屯田给了这些灾民生存下去的希望,他们为了活下去,纷纷踏上了北迁之路。
七月初,奋威将军鲜于辅、扬烈将军张燕和护田中郎将赵岐闻讯后紧急磋商,最后一致决定封锁壶关,阻止灾民入境。同时,三位大人一面向壶关调拨大量赈灾物资救济灾民,一面急奏朝廷和上报车骑将军李弘。
这时李弘来书,告诉他们大军已经休整完毕,正在急速南下。李弘说,考虑到今年草原上的雨水太多,粮草运输十分困难,大军军需不足,所以他决定带着十六营五万六千将士南下。李弘在书信中命令鲜于辅立即下令十万屯田兵北上进驻龙山大营,河东仅留典农中郎将张白骑和两万屯田兵看护田地。另外,他还命令张燕派遣校尉彭烈立即率部北上进驻飞狐要塞。
鲜于辅、张燕和赵岐大吃一惊。将军大人要干什么?
没有天子的命令,车骑将军擅自下令大军回撤,等同于谋反,他是不是疯了?
军需不足?这更不可能。在六月中草原雨季来临前,鲜于辅已经督令留守大军组织百万民夫,从河南之地的黄河和云中两个地方把三个月的粮饷军械全部送到了九原城和云中城。军需不可能不足。
派遣五千兵马进驻飞狐要塞?将军大人此时控制飞狐要塞干什么?飞狐要塞拱卫着幽州南部郡县和整个冀州,一直都是由冀州派驻军队,难道将军大人要威逼冀州?
将军大人不经天子同意,直接下令征召十万屯田兵,这不但违背了大汉律法更让人心生恐惧,他要这么多军队干什么?
三个人疑虑重重,忐忑不安,都知道并州要出大事了。
仅仅过了两天,八百里快骑就送来了回报。李弘命令鲜于辅立即打开壶关,把所有灾民放进并州,暂时安置到太原郡境内的太行山西麓一带。
鲜于辅很奇怪,他问张燕和赵岐,“将军大人这是何意?难道他要把灾民送回冀州?”
张燕想了半天,说道:“几年来,我们黄巾军一直待在常山国和中山国一带打仗,两国和周边郡县的百姓既是我们的兵源也是我们的民夫。后来我们兵败太行山,那里的百姓都跟在我们后面上了山。所以,现在那里十室九空田地荒芜,和废墟没什么区别。我想,大人也许是打算把这些人送到常山和中山国去屯田吧?”
赵岐忧心忡忡地捋须叹道:“将军已经赶到云中城,再过几天他就要回晋阳了。到时候,一切都清楚了。”
冀青兖三州再发水灾的事在洛阳并没有掀起多大的震动,现在整个洛阳的注意力都在北疆,都在车骑将军李弘的身上。
李弘以八百里快骑上奏天子,因为草原雨季提前来临造成运输受阻,大军粮草不济,他已经率军南下晋阳了。
京畿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何太后立即召集中官们商议此事。
赵忠和张让等人先把李弘臭骂了一通,说他恣行骄纵,胆大妄为,竟敢不遵圣命擅自命令大军撤回晋阳,按律当斩。但骂归骂,事情还要解决。李弘迫不及待地回撤到晋阳,绝对不是因为粮草不济,肯定还有其他原因,是不是因为先帝遗诏呢?如果此时李弘率大军主力一泻而下,相信无论是屯兵河东的董卓,还是驻守京畿的四万西园军,都是不堪一击。太后惊惶不安,连连催逼。
“以臣看,还是先以天子的名义给车骑将军下旨,命令他暂时驻守于长城以北,不要撤回晋阳。”赵忠说道,“北疆大战刚刚结束,边郡刚刚收复,大军不宜立即回撤,这一点他应该非常清楚。如果他执意率军撤回晋阳,这谋反之罪他就背定了。太后可以因此而诏告天下,让天下人皆知李弘谋反之意,那时,他就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大汉国叛逆了。”
“他有先帝遗诏,有胡人和蚁贼组成的军队,这一份诏书对他能有多大作用?”张让担忧地挥手说道,“骠骑将军董重和董太后先后死去,这件事本来就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天下皆知了。如果此时李弘再高举先帝遗诏,以铲除奸佞为名率军南下进京,我们挡得住吗?这天下会有多少人认为功勋彪炳的车骑将军会谋反?就是朝中的那帮士族大臣恐怕也会跟在他后面倒戈一击。”
郭胜沮丧地说道:“李弘还在打北疆大战的时候我们就担心他会南下,没想到这北疆大战刚刚结束他就来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当初断了他的粮草,让他……”
“你懂什么?”赵忠眯着眼睛骂道,“那他来得更快。先帝归天之后,我们并没有完全掌控西园军,实力不济,如果那时给士人和大将军以此为借口对我们发难,众怒之下,我们早就完了,你还能站在这里讲话?”
“诸位爱卿还是尽早想个良策吧?”太后又催道。
“李弘现在是以粮草不济的借口南下,并没有拿出先帝遗诏,这说明车骑将军自己也是顾虑重重。”张让说道,“他担心什么?无非是担心进京受阻。”
“目前京畿一带有皇甫嵩、董卓、丁原、袁绍、王允还有西园军和南北两军共十万大军。如果李弘的大军遭到京畿十万大军的拦截,再加上洛阳城的高大坚固,他可能会久攻不下。一旦战事拖长,形势出现逆转,事情就麻烦了。无论车骑将军的实力有多么强大,他都无法在粮草短缺的情况下和整个大汉国对抗,他就是死路一条,那时他就是有先帝遗诏也变成乱臣贼子了。所以臣认为,我们可以派人和他谈一谈,看看李弘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让伸手弹弹衣服上的灰,接着轻蔑地说道:“像他那种出身低贱的武人,除了权势和财富,他还要什么?先帝能给他的,我们都能给他,先帝不能给他的,我们也能给他。我们可以让他要权有权要钱有钱,让他成为天子和太后手下的一员悍将,这不更好吗?”
“你的意思是给他升官加爵?给他钱财?”段珪问道,“他要是贪得无厌,要主掌北疆军政大权,我们是不是也答应?”
“不答应又能怎样?”赵忠说道,“如果李弘高举先帝遗诏,以铲除奸佞为名挥军南下,你们谁能肯定皇甫嵩、董卓,还有京中的大臣们不会群起而响应?那时,我们也好,大将军也好,陛下和太后也好,谁能幸存?”
“我们可以把小皇子……”中常侍张恭做了一个杀死的手势,“如此一来,先帝的遗诏还有什么用?”
“你有没有脑子?这个时候小皇子不在了,最大的可能就是激怒李弘和朝中的大臣。”赵忠瞪眼骂道,“小皇子很重要吗?没有小皇子李弘照样可以拥立外藩为帝,这么简单的事你都想不到?”
张恭头一低,不敢做声了。
“先帝的遗诏里到底写了什么?是不是要李弘南下拥立小董侯为帝?”中常侍宋典迟疑着问道,“我们是不是再等一等,看看尚书台的何大人回来后怎么说?李弘这次回撤,也许是因为灾民入晋的事。”
何太后、赵忠、张让等人都象看白痴一样地望着宋典。这个时候,他还有这种想法,简直不可思议。
“那好啊。”赵忠冷笑道,“你和李弘在西凉的时候就认识,也算是故交了,那你到晋阳去宣旨吧。顺便问问他,先帝在遗诏里写了什么?”
宋典脸色一僵,想拒绝却又不敢说。
车骑将军率军南撤晋阳的事同样也震骇了袁隗等一帮大汉重臣。
何颙没有回来,谁也不知道李弘的意图是什么?但不管李弘想干什么,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绝对不能让李弘南下入京,更不能让北疆的大军和驻守京畿的大军打起来。双方一旦交战,李弘就没有回头路了,后果不言而喻。大汉国经此浩劫之后,国力势必更加衰微。
袁隗、丁宫和卢植等人仔细商议之后,否决了借助李弘的力量铲除洛阳奸佞的想法,决定还是按照已经商量好的办法重振朝纲。现在如果借助李弘的力量把奸阉和大将军的势力连根拔除了,但李弘的势力又如何解决?武人占据朝堂,而国家又衰败无力,目前大汉国又没有一个威势的皇帝镇制朝堂,那后果也许比现在更严重,大汉国也许就会在一帮武人的践踏下分崩离析。
袁隗等人急忙去见大将军何进。为了阻止李弘南下进京,袁隗打算说服何进,暂时放弃对奸阉的打击,合力对抗李弘。不管怎么说,李弘一旦南下进京,受到伤害的首先是大汉国,其次遭到杀戮的是宫内的奸阉和大将军一系,谁都逃脱不了覆灭的厄运。
袁隗的意思是大将军的北军和骠骑将军的西园军同时开出洛阳扼守进京要隘,驻防于函谷、孟津和小平津三关,洛阳城的驻防则交于司隶校尉袁绍和河南尹王允。
大将军何进对李弘大军的南撤好象不以为意,他笑着对袁隗说:“太傅大人似乎太紧张了。车骑将军不过只有部分大军南下入关,而且他也没说什么奉了先帝遗诏之类的话,我们这么做,未免反应过头了。这可能会适得其反,助长李弘南下的决心。”
袁隗和丁宫等人知道大将军不愿意离开京城,苦口婆心地劝说了很长时间,最后何进被他们说服了。何进说:“只要西园军全部出城赶赴三关,我立即率军随后跟进。”
袁隗大喜,立即进宫面见太后。此时太后已经没了主意,一切都听中官们的。赵忠和张让虽然同意西园军出城,但他们并不相信袁绍和王允,他们要求留上军校尉曹操领一营人马护守皇宫。
袁隗无奈,急忙出宫到百郡邸和大将军何进再议。
时间就在袁隗这两头奔波和协商中逐渐逝去。
这时从河东再次传来惊人消息。十万屯田兵突然离开河东北上入晋。
十万河东屯田兵,再加上从五原郡南撤的十几万大军,车骑将军李弘竟然要在晋阳集结二十几万大军,不用说都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太后生气了,急忙下旨让曹操率领西园军先行出京,皇宫由虎贲、羽林护卫。
大将军何进没有失言,随后带着大军进驻都亭。
太后对袁隗、赵忠等大臣说,你们再商量商量,给李弘和北疆将士加官进爵,重金赏赐,务必不要吝啬。拟好圣旨后,叫宋典立即北上,要快一点。
袁隗和赵忠等人在尚书台还没商量几句就吵了起来。
袁隗和一帮大臣们的意思是大力封赏李弘的部下。这样将军多了,中郎将多了,将领们的地位权势增大了,北疆诸将之间的矛盾必然会出现,这对将来分化瓦解北疆大军,解决李弘这个祸患有莫大的好处。
赵忠等中常侍却不以为然。他们认为李弘的部下除了胡人和蚁贼,就是北疆西疆一批出身卑贱的武人,象鲜于辅有胡人血统,徐荣和麴义都是极荒边塞的寒门士人,阎柔是马匪,颜良更是杀人不眨眼的屠夫。这些人如果不是跟在李弘后面征战天下,到死不过就是一个两千石的都尉。赵忠说,即使朝廷现在把他们全部拜为将军,他们也不会感激天子和朝廷分毫,相反,他们更感激李弘了。没有李弘,哪有这些人的出头之日?要封赏,就封赏李弘一个就行了,免得白白浪费钱财。
刘弘说,如今是非常时期,这种封赏也就是名义上的,将来李弘倒了,这些人也就活到头了,谁敢留着他们?
张让说,将军也好,中郎将也好,校尉也好,在大汉国都是地位尊崇之衔,哪有一封一大堆的?过去皇甫规、张奂,甚至皇甫嵩带兵打仗,手下也都是校尉,哪有这么多的将军、中郎将?你知道李弘手下有多少校尉都尉了吗?有将近七十个了。我大汉国四万西园军也不过才八个校尉,三万北军也不过才五个校尉。不能再封了,再这样封下去,以后校尉就不值钱了。
袁隗心想,这西园军、北军的校尉能和边军的校尉相提并论吗?不过他不想在这件事上耽搁时间,反正加官进爵也挡不住李弘大军南下的脚步,还是先尽早派人北上稳住李弘,和李弘取得联系方为上策。
“你说怎么封就怎么封吧。”
天子随即下旨,拜车骑将军李弘为车骑大将军,仪同大将军,晋阳侯,食邑五千户,领三州两郡兵事大权。同时督请李弘驻防长城以北,没有天子令不准南下。
李弘此职位同三公,金印紫绶,地位尊崇,已经大得不能再大了。过去皇甫嵩平定黄巾之乱后,先帝也不过就封了个左车骑将军,槐里侯,食邑八千户。现在在武将里,除了大将军何进,就是他了,骠骑将军何苗也要比他差一级。不过,如今形势不一样,封李弘多大的官何太后都愿意,她只要李弘不南下洛阳就行。
中常侍宋典带着这份圣旨在五十名中黄骑的护卫下,连夜出城北上。
何颙回到洛阳。袁绍出城十里相迎。
“伯求兄,车骑将军总算南下了,你居功至伟啊。”袁绍握着何颙的手,略显激动地说道。
“本初言重了。”何颙由于连日赶路,消瘦了许多,神情非常疲惫,“果如我们所料,车骑将军顾虑太多,并无南下之意,幸好被我一番言辞激怒,当天夜里他就指挥大军分路南下了。不过……”
“不过怎样?”袁绍急忙问道。
“不过他的要求太高,远远超过了我们当初的预想。”何颙愁眉不展地说道,“太后,大将军和太傅大人未必肯答应。如果双方交涉不成,车骑将军挥军南下,洛阳大乱,我们的罪过就大了。”
“伯求兄过虑了。”袁绍笑道,“车骑将军如今已经被天子拜为车骑大将军仪同大将军了。他现在的身份如此尊崇,无论他提多高的要求,无论他提的要求如何背离大汉律,他的所作所为都不会影响到皇统,也不会危及到大汉国的存亡,这一点勿庸置疑。并州的现状你我都清楚,李弘的要求不会离开北疆,也不会离开并州。这对大汉国而言,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妥。如果并州的屯田成功了,灾民解决了,北疆稳定了,我大汉国离振兴还远吗?”
“无论是奸阉还是外戚执掌权柄,他们对大汉国所造成的危害都要远远大于车骑大将军。我们看到过奸阉如何擅权害国,听到过外戚如何祸国殃民,但你看过李弘贪赃枉法吗?听过他祸害一方吗?”袁绍十分敬佩地说道,“他是一个英雄,一个真正的英雄。”
何颙笑笑,小声说道:“本初,太傅大人要是知道我们还在暗中帮助何进,甚至还在暗中操控洛阳的局势,他会把我们杀掉的。”
“我叔父和卢大人他们都老了,胆子太小,做事太保守。按他们那种办法,奸阉和外戚之祸要到何时才能解决?十拿九稳?我看十拿九不稳,迟早都要出事,要自取死路。你说,董卓能信任?能重用?将来能轻易解决掉?这么多年了,他们连一帮阉人都搞不定,还能搞定董卓?董卓应该让他回西凉,而不是进京。”袁绍不满地说道,“不就是废除个幼帝嘛,怕什么?难道还怕担当弑主之名留下万世骂名?这帮老糊涂,到时会后悔的。”
“太傅大人要是知道你在背后这样骂他,他会打断你的腿。”何颙笑道,“城内的军队都出城了?”
“都出城了,就剩下护卫皇宫的南军和我司隶校尉府的两千人,第一个目的已经达到。”袁绍拍拍何颙的肩膀说道,“几万大军屯兵洛阳城,稍有不慎就是玉石俱焚之局,那时不要说皇宫,就连天子恐怕都保不住了。现在洛阳城算是没事了,京畿要乱给它乱去,无关痛痒。”
“河南府的郡国兵呢?”
“奸阉不许子师的军队进城,所以,他只好把军队留在虎牢关了。”袁绍说道,“你这时才到洛阳,是不是到函谷关去见孟德了?”
何颙点点头,“孟德说,他已经把赵忠的两个心腹赵融和夏牟调到孟津了,要是动手的话,就往死里打。”
“目前我们的兵力不够,要等大将军把王匡毋丘毅和张辽他们征调回京才能动手。”袁绍笑道,“西园军一出城,我们就能控制五营兵马。只要有了军队,事情好办多了。现在留给奸阉的日子也已经不长了,如果车骑大将军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保持对京畿的威胁,那么,外戚之祸也能迎刃而解。”
“事情要一件件做,急不得,急则生变。”何颙说道,“这么多年了,何进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难道还不知道?小心为上。”
袁绍大笑,“伯求兄,快走吧,太傅大人正在尚书台等你消息。我们边走边谈,你把车骑大将军的要求说给我听听,都有些什么?”
深夜,尚书台。
何颙已经疲惫不堪,但他依旧强自支撑着向太傅袁隗、司徒丁宫、司空刘弘、尚书令卢植以及九卿诸卿等十几位大臣禀报北疆之事。
“先帝给李将军的遗诏的确是命令他在北疆大战结束后立即南下拥立小皇子为帝。”何颙说道,“李将军没有给我看先帝遗诏,我也没有要求看,但以李将军对大汉国的忠诚,他敢率部南下,已经说明了一切。既然我们双方谁都不愿意在今天这种情况下祸乱国家,那么,我们就权当先帝的遗诏里没有这道命令。”
“但李将军并不愿意违背先帝的旨意,他担心自己和北疆诸军的前途,担心并州的屯田和数百万灾民,他不相信当今天子和朝廷会象先帝一样全力支持他,所以他执意要南下入京。我百般劝说,最后李将军答应只要天子同意他提出的所有条件,他将放弃南下入京,放弃先帝的托付,继续为大汉国戍守北疆。”
赵忠和张让奉太后懿旨,今天也参加了尚书台议事。两人听何颙说到这里,不禁互相对视一眼,心想李弘不会提出什么诛杀奸阉之类的恶劣条件吧。
“李将军说,考虑到目前大汉国的形势,今年他已无意率军北上攻击鲜卑国。”何颙看看众人惊愣的眼神,继续说道,“李将军在近期内将迁移百万灾民进入河套以南屯田,另外,他还要安抚边郡百姓,修葺关隘城池,在边郡驻军,所以,他需要天子给他一百亿钱。这一百亿钱里包括粮食、军饷、军械、屯田物资等等。李将军说,如果朝廷无力在年内筹集这么庞大的物资,那就把钱给他,他自己来办。”
“由于北迁并州的灾民越来越多,并州无论是田地还是钱财都已经难以支撑。为此,李将军要求把西凉的北地郡,幽州的代郡和上谷郡,冀州的中山国和常山国五个郡国划入北疆屯田范围,加上已经实施军屯的河东郡,李将军需要在并州九个郡以外再加六个郡屯田。”何颙苦笑道,“安置灾民屯田这本无可厚非,但李将军不仅仅是在这十五郡屯田,他还要在这十五郡驻军,要以驻军校尉兼领这十五郡的太守。他的理由是一为戍边御敌,二为弹压暴乱。”
大臣们神情惊怒。刘弘愤怒地说道:“这一州六郡不是他的藩国,军政还轮不到他说了算。”
袁隗对众人摇摇手,“不要说话,听何大人说完。”
何颙说道:“李将军说,北疆屯田从现在开始,以十年为期,这十年内,并州不再设州牧,十五郡太守由驻军校尉兼领,十五郡的军政大权皆由李将军主掌。十年后,他交还十五郡的军政大权。另外,这十年内,这十五郡的赋税不再上缴国库,全部用来屯田和安置灾民。十年后,屯田成功,这十五郡的赋税重新上缴国库。”
“这十五郡除了河东郡,目前都很贫瘠,李将军担心屯田难以为继,所以要求天子在十年内把冀州的赋税全部拨付给幽并两州。为了确保冀州赋税收入不受战乱的影响,李将军要求在冀州驻军。”
大臣们再也忍受不了,太仆杨彪更是怒骂出声。
袁隗站在来,挥手说道:“不要吵,听完再议。”
何颙摇摇头,有气无力地说道:“李将军说,十年内,他要在北疆筹建三十万边军,其中有十万是铁骑。这三十万大军的军资,李将军要求天子务必立即支付五十亿钱,他要立即在五原、云中一带筹建养马场和十万铁骑,以便在将来北上攻击鲜卑国。”
“还有吗?”
“李将军要求天子立即把渤海王和长平公主送到冀州藩国,否则……”
“否则怎样……”袁隗问道。
“否则他将领二十万大军南下洛阳。”何颙一脸痛苦地说道,“北疆大军实力强悍,还有匈奴铁骑和乌丸铁骑助阵,我们实在难以抵御,请诸位大人三思啊。”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章 风雨如晦 第二十五节
何颙说完之后,尚书房内反对痛斥之声此起彼伏,许多大臣神情激动,大骂李弘恃功骄纵,目无法纪,以重兵威胁天子,肆意践踏大汉律,明为大汉重臣,实为汉贼。
袁隗思索良久,然后举手示意众臣安静下来。
“李大人如果手持先帝遗诏,挟重兵南下,我们如何应对?是继续拥立当今天子还是遵从先帝遗诏?”袁隗连连摇头,长叹道,“先帝,这都是先帝……”
大臣们不明白袁隗这话是什么意思,一个个沉默不语。
“自从中平元年的卢龙塞大战开始,李大人就一直率部奋战在北疆和西疆的各个战场上。六年来,李大人为大汉国抗御外敌,平定叛乱,立下了赫赫功勋。他是我大汉国的英雄,更是我大汉国的忠臣,这一点不容置疑。”袁隗缓缓说道,“今日他之所以南下,还是因为他忠诚于先帝,忠诚于大汉国,如果他置先帝遗诏于不顾,苟安于北疆一隅,难道他就是先帝的忠臣了?是我大汉国的忠臣了?汉贼一说,未免太重了。”
“今日之局面,皆源于先帝,这一点,诸位大人应该很清楚。”袁隗平静地说道,“李大人没有以先帝遗诏告天下,没有以书策胁天子,仅仅以粮草不济为借口率兵南下晋阳,已经算是考虑得很周全了。他让何大人带回来的诸般条件,虽然违背大汉律的地方很多,但无一不是为了北疆的安危,为了并州屯田的成功,为了北迁的数百万灾民的生存。这一点,诸位大人也应该很清楚。”
丁宫、卢植和何颙颇为敬佩地看着袁隗,而其他大臣们却越听越心惊,已经渐渐明白袁隗的意思。
“李大人手里拿着先帝遗诏,肩上担负着北疆安危,面对着的却是今日洛阳的危局,你叫他如何自处?”袁隗看看众人,忽然笑道,“北疆大战结束后,我们为什么担心李大人会南下?那是因为我们都知道他的处境非常艰难,进退皆难以立足,所以我们才让何大人北上一探虚实。”
尚书房内静寂无声。大汉国的重臣们个个凝神沉思,谁都不再说话。参隶尚书事处理国政的太傅大人突然说出这番话,自然不是无的放矢。他难道还有更好的解决之策?
“太傅大人能否说说应对之策?”太仆杨彪问道。
“凡大汉律允许范围内的要求,我们当然应该答应,凡本朝有先例的要求,我们也可以答应。凡违背大汉律的要求,我们坚决不答应。”袁隗手捋长须,一字一句地说道,“但我们也有要求,李大人今年必须北上征伐鲜卑国,否则,他拿什么来向天子证明他对大汉国和天子的忠诚?”
众臣恍然大悟。
大臣们随即商议具体的对策。
北疆今年用于河套以南屯田,迁移灾民,修葺城池的一百亿钱可以调拨,但考虑到今年黄河下游再次发生大水,并州必须接受更多北迁的灾民。
因为灾民大量涌入并州,北疆的确需要增加更多的屯田区域,所以朝廷同意李弘的要求,增加包括河东郡在内的六个郡给北疆屯田。
同意车骑大将军在十年内总督十五郡的军政,再加上他还要兼领三州两郡的兵事大权,所以朝廷认为并州牧的确没有设置的必要,因此免除了董卓并州牧一职,但朝廷认为并州必须重设并州刺史一职。
在十年的屯田期内,不确定因素太多,再加上并州本身的贫瘠,朝廷同意这十五郡在十年内无需向国库上缴赋税,但朝廷认为这十年期应该从中平四年开始算起,也就是说还剩下七年时间不用向国库上缴赋税。
考虑到北疆的现状和大汉国财政的匮乏,朝廷不同意李弘在北疆组建三十万边军,只同意李弘保持现有的二十万边军规模,这其中还包括十二万屯田兵。当然李弘所要的那五十亿钱的建军军费也就没有了。
现在长平公主已经到了河间国,只有渤海王还羁留在洛阳。不过渤海王何时返回藩国,只能由天子和太后钦定。
至于李弘要求在十五郡驻军,以驻军校尉兼领太守的事,还有在冀州驻军,以冀州赋税填补幽并两州的事,朝廷绝口不提。
最后,朝廷要求车骑大将军李弘立即重整兵马,准备在八月北上征伐鲜卑国。
大臣们的这个奏议被赵忠和张让两人带到了长秋宫请太后过目。
太后听完赵忠的禀报,又仔细看了一下奏议,然后说道:“本宫对朝政的事不是很懂,你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只要李弘能戍守北疆不再南下就行,但小董侯无论如何不能离开京城。”
“臣也是这么想。”张让说道,“李弘提出要在冀州驻军,又要渤海王归国,这明显就是想在北方拥立渤海王为帝嘛。现在太尉大人刘虞就在幽州,如果李弘和他联手拥立渤海王,这事情就不可收拾了,将来国家要大乱。”
何太后惊慌地问道:“爱卿可有什么办法?”
“以臣看,还是把渤海王改做陈留王吧。陈留郡就在京畿附近,陈留王即使要归返藩国,也在天子身边,掀不起什么大浪。”
何太后大喜,急忙准奏,命令赵忠立即拟旨。何太后心情轻松了,随即就心痛调拨给北疆的那一百亿钱了。
“这钱,能不能少拨一点?”
赵忠脸色一变,急忙劝谏道:“太后,这可千万不能减。黄河今年再发大水,成千上万的灾民纷纷涌进并州,李弘现在要的就是钱和粮食,如果因为这事激怒了李弘,那就得不偿失了。”
何太后吓了一跳,慌忙说道:“本宫准奏,立即下旨吧。”
参隶尚书事的大将军何进也拿到了这份奏议。
何进喊来何津,把奏议给他看了一下,问道:“河间国那边的事进行的怎么样了?”
“伍宕几次下手都没有成功。”何津说道,“太尉大人已经派三千兵到河间国保护公主,所以……是不是命令他们立即撤回来?”
“撤回来吧,此时没有必要激怒李弘。”何进说道,“遗诏既然在李弘手上,公主对我们就没有威胁。现在关键是要保护好渤海王,不能让他出事。”然后何进指着奏议上的最后几句话说道,“你看,李弘会北上攻击鲜卑吗?我们需要他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一直驻军于晋阳和河东,否则洛阳的事很麻烦。”
“此时北上征伐的确是最好的机会,如果先帝仍在,李弘一定会义无反顾率军北进,但现在……”何津苦笑道,“现在并州灾民达到了数百万,北疆形势岌岌可危,你就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北上征伐。所以,大将军还是放心吧,此事已经万无一失,不过……”
“不过什么?”
“大将军不觉得李弘变了许多吗?他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豹子了,他更加危险了。你看他这次为了维护北疆的安危和保证并州屯田见效,不但置先帝的遗诏于不顾,甚至还提出了许多违反律法的要求。”何津担忧地说道,“虽然他名义上都是为了大汉国,为了北疆和数百万灾民,但其实,他何尝不是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不是为了自己的权势和荣华富贵。十年之约?十年后,他羽翼丰满,这天下还有谁能和他抗衡?”
何津指指案几上的奏议说道:“太傅大人和朝中的那帮大臣们以为可以利用李弘的忠义和北疆的存亡来威逼他北上征伐,他们为什么就不想想,假如李弘宁愿背负抗旨的罪名也不愿北上呢?太傅大人想利用北上征伐来铲除李弘这个隐患,是不是太过一厢情愿了?”
何进笑道:“今年大军北上的条件不是很好,何况在洛阳未稳之前,我也不希望他北上。但为了让朝中的大臣们答应他的条件,李弘还是可以适当做一点北上的姿态。等到我们满足了李弘的所有条件,他有权有钱有兵了,北疆的形势就会逐渐好转。到了明年,宫内的奸阉已经了无踪迹,而我也已经牢牢控制了朝政稳定了洛阳,那时,李弘就可以率军北上征伐了。自从去年鲜卑国爆发内乱以来,鲜卑人实力大损,这可是建下盖世功勋的最好机会,我也不想错过。”
“这么说,大将军决意要帮助李弘了?”
“他既然守信南下帮我稳定洛阳,我当然也要守信帮他稳定北疆了。”何进说道,“为了确保皇统,我只有和李弘联手。否则,我将来即使铲除了奸阉,也要和这帮士人斗个你死我活,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只要李弘在,朝中的大臣就不得不帮助我对付这只豹子,而少了士人的掣肘,我就能安稳无忧地逐步控制权柄,把持朝政。”
“大将军,那十年之后呢?”
“十年之后,我大汉国早已恢复元气,国力大盛,李弘要是不遵从诺言,天子一封诏书就可以集结全国之力围攻北疆。难道他一人之力可以抗衡整个大汉国吗?”何进笑道,“十年之后,北疆屯田如果大成,百姓就会安居乐业。李弘如果是个忠臣,他就不会祸乱北疆涂炭生灵,会心甘情愿地交出军政大权。如果他让权势蒙蔽了心窍,想割据称王,他就会失去民心,会众叛亲离,相信他坚持不了多久也就灰飞烟灭了。”
何津想了一会,觉得何进的想法也没什么错。十年,一眨眼的事。北疆那么大,那么穷,几百万人口,也许将来还有更多的灾民进入并州,李弘能让这些人吃饱肚子就不错了,哪里还有余力顾及其他。
“现在如何回禀天子和太后?”
“同意啊。”大将军拿起奏议笑道,“车骑大将军胆子太小,至今还不敢南下河东,他当然只能得到这些东西了。”
李弘日夜兼程回到晋阳。
奋威将军鲜于辅、扬烈将军张燕、护田中郎将赵岐、车骑将军府长史左彦听完李玮的叙说之后,很长时间都没有做声。李弘虽然迫于北疆的形势不得不南下威逼天子和朝廷,但他所提的条件的确有很多违背了大汉律。
“大人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赵岐苦笑道,“即使你能达到目的,但你先不忠于先帝,后不忠于当今天子,声名大损。而且一旦大权尽失,你就有灭族之祸。”
“将来的事不说了。”李弘毫不在意地笑道,“我们要想安置百万灾民在河套以南屯田,没有百十亿钱的钱财不行。现在并州和河东的盐铁收入连应付赈灾都很困难,更不要说支撑并州屯田了。所以这一百亿的钱财我们必须要立即拿到手。”
“冀州的赋税呢?”鲜于辅问道,“你要冀州的全年赋税,这根本不可能,天子和朝廷不会答应。”
“我也不指望他们答应。”李弘笑道,“冀州牧杨奇把灾民往并州赶,他总要付出点代价,一年总要给我几亿钱。”
“大人当真要建三十万边军?”张燕也问道,“如今大人以重兵威逼洛阳,他们就是想答应也不敢了。”
“我连灾民的肚子都解决不了,我还建什么三十万边军?”李弘摇手道,“我就是要钱,要那五十亿钱。打先鲜卑后,立即拟建北疆兵制,精简军队,把人数控制在五万以内。其他的将士该让他们回部族放牧的就去放牧,该去屯田的就去屯田。我没有那么多军饷去养他们。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他们也该回家了。”
李弘望着屋外的大雨,狠狠地诅咒了两句,“都是这雨下的,否则北疆那有这么困难,逼得我现在不但要骗人,还要和天子作对。”
鲜于辅等人这才明白李弘的心思,一个个紧悬的心顿时放了下来。李弘和过去一样,还是没变,只不过这次祸事闯得更大了而已。如今先帝不在,许多事都变得很麻烦,为了北疆的稳定,他也只能冒着风险去做违心的事了。
“仲渊,这是不是都是你的主意?”赵岐笑着问道。
“我出的主意都在大汉律法的规定内,超出的部分都是大人自己加上去的。”李玮很无辜地说道,“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是何颙何大人跑去说了几句,大人恐怕还要在五原磨蹭几天。”
鲜于辅严肃地望着李弘问道:“大人刚才说什么?你要北上打鲜卑?”
李弘点点头。
鲜于辅等人大惊,“这个时候?”
李弘又点点头。
“这个时候打鲜卑?”赵岐难以置信地问道,“那你现在还率军南下?”
“南下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打鲜卑,而不是向朝廷要钱要地。”李弘指着李玮说道,“仲渊,你对四位大人说一下北上进攻鲜卑的事。”
要保证上百万灾民在河套以南安全的戍边屯田,仅靠阴山和长城之险,根本无法挡住鲜卑人的入侵,必须要翻越阴山,把鲜卑人打到千里之外的大漠里去。这就像当年骠骑将军霍去病率军远击匈奴人两千余里一样,只有把他们打得远遁千里不敢靠近边塞,才能保证北地、朔方一带的戍边屯田。
灾民的连续涌入已经把北疆逼到了一个很危险的境地,而洛阳危机四伏的局势更让李弘别无选择。他除了北上征伐,似乎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解决目前北疆的危机了。打仗,只有继续打仗才能暂时缓解北疆的困境。
在汉军猛烈的攻势面前,胡族联军抵挡了两个月后终于彻底败亡,但汉军这种强悍的攻击势头却让鲜卑人惊惶失措。北部鲜卑大人拓跋锋在损失了豪帅拓跋帷和一万铁骑后,只剩下了一万五千人的军队。在巨大的生存压力面前,他迫不及待的向鲜卑大王魁头俯首称臣了,骞曼也被他送回了弹汗山。北部鲜卑大人拓跋锋没有了实力,也就损失了和鲜卑诸部大人平起平坐的资格。近期内,他的北部鲜卑即使没有遭到汉人的攻击,也要被魁头和诸部大人瓜分了。
鲜卑大王魁头也同样感觉到了远方那头豹子的杀气,他急忙派人邀请中部鲜卑大人慕容风,西部鲜卑大人落置鞬落罗和东部鲜卑大人弥加到弹汗山议事。四方一致决定只要汉人攻进大草原,四方将联合出兵。鲜卑人的斥候随即遍布两千里的边塞和大汉国的边郡,日夜监视汉军的动向。
李弘决定北上征伐之后,随即开始冒雨调动大军南下,想以此来迷惑和欺骗鲜卑人。
他命令徐荣率部向西进入北地、朔方郡,命令阎柔率部向东进入代郡、上谷郡,命令麴义颜良屯兵五原,自己带着几乎一半军队急速南下,给鲜卑人造成兵力分散,无意北上的假象。等到七月草原雨季结束,李弘将率军北上深入大漠攻击鲜卑国。
听完李弘的远征策略,鲜于辅、张燕、赵岐和左彦四人都觉得李弘发疯了。
“洛阳局势不稳,大军如何能远征大漠?”赵岐震骇之余,瞠目结舌地问道。
“我率军南下另外一个目的就是稳定洛阳的局势。”李弘笑道,“现在洛阳动荡不安的根源是什么?一**阉而已,只要杀了奸阉,大将军主掌朝堂,洛阳还乱什么乱?”
“朝廷能保证大军的粮饷军械吗?”张燕皱眉问道。
“先帝在世之日,我曾定在八月远征大漠,而朝廷也给北疆大军预备了足够的粮饷军械。”李弘说道,“洛阳稳了,一切就象先帝在世时候一样,我们该怎么打还是怎么打,朝廷该怎么给我提供粮饷还是怎么给我提供粮饷,没有任何变化。”
“如果朝廷突然中断粮草辎重的供应……”左彦心惊胆战地说道。
“这我早有防备。”李弘说道,“我们已经提前囤积了三个月的粮草。另外,河东、晋阳还有大军留守。说句实话,如果我们这十几万大军尽数丧命于大漠,北疆的数百万灾民对京畿所造成的危害,恐怕要远远大于我李弘对京畿的威胁吧?我相信大将军、太傅大人和朝中的大臣们不会把整个北疆的命运和大汉社稷当儿戏。”
李弘站起来,拿着马鞭一边往外走,一边对鲜于辅和张燕说道,“羽行兄,飞燕兄,你们立即就近在灾民中征募十万屯田新兵进驻河东屯田,我带着黑豹义从营和从河东赶来的十万屯田兵先到安邑去。”
“大人不回家一趟?”赵岐问道。
“没时间了,我要马上见到董卓。”
十万屯田兵高举着玉石、杨凤、文丑、梁百武等大将的战旗,在李弘的带领下,急速进驻临汾大营。
赶来迎接的张白骑吃惊地问李弘道:“大人,你怎么把这十万屯田兵又带回来了?”
李弘笑道:“他们现在是北疆大军的主力,已经不是屯田兵了。过几天,鲜于将军会给你送来十万屯田新兵。”
张白骑疑惑地问道:“那玉大人和杨大人的大军不到河东了?”
“他们马上就要原路返回五原郡。”
中常侍宋典赶到临汾大营宣旨。
李弘二话不说,命令庞德把宋典拖出去砍了,把血淋淋的头颅用锦盒装了,然后叫中黄骑带回洛阳。
这时李玮打开圣旨看了一眼,不由惊喜地叫道:“大人,陛下拜你为车骑大将军,仪同大将军,大人已位同三公了。”
李弘连看都不看,挥手说道:“命令大军,明日直逼安邑城。”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章 风雨如晦 第二十六节
董卓神情冷峻,望着远方的眼睛里隐含着深深的忧郁和不安。
现在他的处境非常艰难,虽然两万西凉军已经重新回到他的麾下,但他身处河东,夹在北疆和洛阳之间进退不得,他不知道自己将何去何从,也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是什么。
并州现在是个危险之地,灾民越来越多,屯田越来越没有希望,主掌北疆兵事大权的李弘也越来越权势倾天。自己一旦遵从天子的旨意北上入晋,势必要坐领其祸。自己不愿入晋也不能入晋。不入晋,自己还有主动权,入了晋,自己也就身不由己成为朝中那些权臣对付李弘的武器,将来最好也就是一个兔死狗烹的结局。这次先帝归天,天子不但下旨让自己兼领前将军事,还把两万西凉兵还给了自己,由此可见李儒当初让自己滞留河东的选择还是非常正确的。当洛阳三方权势斗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自己立即就成了他们极力拉拢的对象。现在自己坐拥大军,距离洛阳近在咫尺,无论支持哪一方,都会直接影响洛阳的权力争斗。但问题是,自己到底支持哪一方呢?中官、士人和大将军,他们谁能在这次权力角逐中获得最后的胜利呢?自己只有选择对了,将来才有功绩,才能进入朝堂。
洛阳的紧张局势迫使朝中各方权势都需要他留在河东,他已经暂时丧失了回到西凉的可能。并州他不想去也不能去,现在北疆大战结束,李弘已经率军南下,他就是想北上也没有机会了。南下入京他更是想都不敢想,此时入京,无疑自寻死路。他应该怎么办?何时才能回到西凉?
李儒极力劝他紧紧跟在太傅大人袁隗后面,帮助朝中的士族大臣铲除奸阉和外戚。但董卓不看好那帮眼睛向天的士人,他认为那些人只会夸夸其谈,成不了大事,他更看好手握兵权的大将军何进。
他对李儒说,现在朝堂上的权力争斗已经不同于过去了。大汉国在经历了六年之久的战乱后,国策修改了许多。如今大汉国不仅有精锐的南北两军,还有强大的各地边军,各州郡的郡国兵数量也越来越庞大,甚至就连各地的门阀士族富豪手上都有私人军队。所以,现在无论是中官外戚还是士人,要想取得权力争斗的胜利,仅仅靠门生故吏、钱财、智慧是不行的,必须要靠军队,要靠实力。这一点,就连先帝都清清楚楚。看看今天的李弘,看看今天自己为了两万西凉军和自己的前途而不得不低声下气向李弘示好,就知道先帝当年的选择是多么的正确。
现在西园军控制在奸阉手上,皇甫嵩远在长安,大将军目前虽然只有一万北军在手,但一旦有了机会,出京征募兵马的大军连续被召回洛阳,大将军的实力就会骤增。洛阳三方权势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李儒说,即使大将军当政,他也需要朝中的士族大臣们为其治理天下。看看大将军府的从事掾史都是那些人?董卓不以为然。他一方面和宫内的奸阉保持联系,一方面向大将军表示效忠,同时和士人也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不冷不热的关系。
早在先帝归天之后,他就考虑到了李弘有南下的可能。李弘一旦南下,首当其冲的就是自己。他不想把自己和自己的两万西凉军白白葬送在河东,所以他数次派遣李肃北上探听鲜于辅等人的口风,直到李肃到五原大营见到李弘得到李弘的承诺后,他才长长吁了一口气。天子和朝廷的那帮人既然把自己当做抵御李弘的挡箭牌,无视自己的生死,那自己又何必在乎他们的生死?跟在李弘后面,和李弘联手,一同杀进洛阳铲除奸佞扶立幼主,不是更好吗?
然而,一想到李弘这几年的所作所为,董卓又犹豫了。自己能得到李弘的信任吗?李弘一旦进京控制了国家权柄,对大汉国和自己是福还是祸呢?
董卓高大魁梧的身躯在战马上轻轻挪动了两下,然后回头望着身后的张辽问道:“张大人率部离开晋阳前,可曾向鲜于将军告辞?”
张辽躬身应道:“下官专程到龙山大营去了一趟。鲜于将军很客气,还送了我一百匹战马。”
“鲜于将军当时可说了什么?”
“他什么都没说。”张辽回道,“李大将军突然率部南下,鲜于将军不可能不知道,当时河东的十万屯田兵正在陆续进驻龙山大营。”
董卓冲着张辽挥挥手,不再说话。
张辽和张扬两人上个月奉旨到并州为北军募兵,鲜于辅和张燕都很配合,让张辽到雁门郡,张扬到太原、上党两郡各自征召了三千名强壮灾民。雁门郡太守郭蕴还送了三百匹战马给张辽。本月初,张辽和张扬接到大将军何进的军令,先后带着三千名新兵赶到了河东安邑驻扎。今天,他和张扬两人奉董卓军令各自率部随同两万西凉军在距离安邑城十里外的安亭摆下了阻击阵势。
长史刘艾和司马李儒都劝董卓坚守安邑城,不要以两万人马出城迎战李弘的十万北疆大军,那根本就是必败之局,但董卓执意不从。
“听说你弟弟张震是车骑大将军的亲卫营统领校尉,是真的吗?”一旁的校尉董越小声问道。
张辽笑道:“我弟弟跟在李大人后面四处征伐,屡建战功,不但得到李大人的赏识,而且连官都比我做得大,我这个做兄长的惭愧啊。”
“那等一下要是打起来……”
张辽笑容一僵,半天说不出话来。
张扬忐忑不安地望着远处渐渐升起的烟尘,凑近张辽低声说道:“李大将军不会真的要打吧?”
一队铁骑突然出现在人们的视线内。那高高飘扬的黑豹战旗让每个人都感到了一丝恐惧。
董卓猛然一拍坐下战马,大声喊道:“走,随我去迎迎车骑大将军。”
李肃、牛辅、胡轸、董越、李傕、郭汜等人紧随其后,纵马而去。
对面一百铁骑越来越近。当前一人头戴黑色战盔,身披黑色战甲,坐下黑色战马,犹如利箭一般疾驰而来。董卓一眼就认出那就是三年没见的李弘。三年没见,李弘的容貌改变了许多。由于多年在边塞征战,李弘比过去更加强壮了,皮肤也黑了很多,风尘仆仆的脸上长满了一层浅浅的黑色胡须,看上去愈发的威猛彪悍,唯一不变的就是他那双凌厉而隐含杀气的眼睛和豪放不羁的笑容。
李弘看到董卓,飞身下马,大步走了过来。
董卓本来不想下马。他资历老,年纪大,虽然这个前将军比李弘的官小一点,但叫他下马以下官的身份拜迎李弘,他不愿意,也做不到。然而李弘主动下马了,这让他感到非常有面子。董卓慢悠悠地下了战马,脸含几丝笑容迎了上去。
双方寒暄了几句之后,李弘主动和李肃、牛辅、李傕等熟悉的将领一一打招呼。这几年李弘在北疆连克强敌,建下赫赫功勋,这些西疆的将领对他非常敬佩。如果说早年在西疆打仗的时候,彼此还有点不服气,觉得李弘的运气好,但现在不服就不行了。
董卓等他和众人寒暄完毕后,对众人挥了挥手。西凉众将心领神会,纷纷退到了后面。董卓不客气地问道:“大人如今已经是车骑大将军,位同三公,在我大汉国地位尊崇,为什么突然要违抗圣旨,率军南下进逼洛阳?”
李弘笑道:“我急于要见到将军,就是想和你说说这事。李肃离开五原之后,尚书台的何颙就带着天子的圣旨到了五原……”李弘随即把朝廷对北疆灾民和北疆大军的安排详细说了一遍。
“洛阳不稳,大军就无法北上征伐鲜卑,而北疆也会因为无法安置灾民和支撑屯田陷入困境,所以我只好遵从先帝遗诏南下洛阳了。”李弘望着董卓那张冷峻的面庞,直言不讳地说道,“你我过去的恩怨无需再提,就目前的现状来说,你我都被天子和朝廷逼入了绝境,所以我们只有破釜沉舟了。”
董卓沉思半晌问道:“大人不公开先帝的遗诏,却急速率军南下威逼洛阳,恐怕不是破釜沉舟,而是另有图谋吧?”
“公开先帝的遗诏,我就要面对京畿八万大军和坚固的洛阳城,其后果不堪设想。”李弘说道,“大皇子也好,小皇子也好,对我来说,谁做皇帝都一样。但前提是洛阳必须要稳定,朝廷必须要解决北疆危机。否则,我如何完成先帝让我戍守北疆的重托?破釜沉舟也罢,另有图谋也罢,只要能解决北疆的所有问题,我都要去干。”
“大人如今兵临河东,同时把自己、北疆和洛阳都逼进了绝路,大人将如何解决当前危机?”董卓问道,“大人诛杀宋典,是不是就是解决危机的开始?”
“杀宋典就是告诉洛阳,我南下的目的不是皇统,而是为了诛杀奸佞稳定洛阳。”李弘点头道,“我既然没有公开先帝遗诏,就是已经承认了当今天子。换句话说,我支持大将军何进辅佐天子和太后主掌朝政。现在大汉朝政明为太后主持,但实际上朝政都被宫内的奸阉和士族大臣联手把持了。大将军迫于形势如今只能避祸于百郡邸,生命岌岌可危。为了稳定洛阳,我必须要帮助大将军何进立即控制洛阳,把持权柄。”
“太傅大人和朝中的大臣……”
李弘挥手打断了董卓的话,“他们不是口口声声要杀奸阉吗?要铲除奸佞吗?我今天就满足他们,但他们今天也要满足我。否则,大将军将来权势倾天,谁来制约?难道就靠皇甫大人那两万北军?或者靠你董大人这两万西凉军?”
董卓望着杀气腾腾的李弘,突然觉得自己老了。
出身卑贱从鲜卑国杀回来的李弘一直在用刀和朝廷说话,而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遵从朝廷的规矩用钱来和朝廷说话。结果先帝死后,自己和李弘立即就有了今天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结局。李弘为什么一直可以用刀和朝廷说话?是因为先帝的恩宠还是他的运气?
李弘的意思董卓已经全部了然于心。李弘大军南下,其目的就是诛杀奸阉,弹压士族大臣,帮助大将军执掌权柄。奸阉从大汉国的朝堂上消失了,洛阳的政局也就稳了。而大将军又会非常感激李弘的帮助,会从各个方面照顾北疆。这样一来,大汉国从此以后就形成了内有大将军主政,士人治国,外有李弘坐拥大军戍守北疆的格局。此时,只要大家齐心治国就能相安无事,大汉国也能逐步振兴了。
李弘的想法是好的,但他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却用了非常不好的手段。
董卓曾经认为李弘南下仅仅是因为他对先帝的愚忠和他对国家权柄的渴望,董卓甚至认为先帝根本就没有遗命让李弘南下拥立幼主。但他现在相信先帝的遗诏就在李弘的身上,他也相信李弘没有权倾天下的野心,但他不能相信的是李弘竟然敢这样公开无视先帝的遗诏,公开蔑视当今天子的权威,公开向朝廷和大汉律挑战。就这样的臣子,天子和朝廷不但不敢下旨治他的罪,反而还升他的官,还委曲求全答应他提出的条件,默认他对天子权威和大汉律的践踏。
在今天的大汉国原来还可以这样做臣子。董卓暗暗感叹道,今天的大汉国和过去的大汉国比,的确已经不一样了。
“大人,你怎么说?”李弘站在董卓对面,直视着董卓犹疑不定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
“大人率兵南下虽然违抗了圣旨,但诛杀奸阉之举却为大人赢得了赫赫声名,将来即使是狡猾的士人也找不到惩治你的罪名,大人这一趟路算是没有白跑啊。”董卓语带三分嘲讽,淡淡笑道,“我立即南渡黄河。”
李弘躬身谢道:“感谢大人。”
董卓亲昵地拍拍李弘厚实的肩膀,小身说道:“灵武谷相救之恩我还没有谢你,你我之间就不用这么客套了。”
“洛阳危机解决之后,大人是打算入京为公还是再回西凉戍守边疆?”
董卓心里一喜,想到这次帮助何进掌控了大权,又帮助李弘解决了北疆危机,自己功劳显赫,做个三公自然是不成问题了。但自己进京为公就失去了西凉兵权,这会不会得不偿失呢?想到前西凉名将段颎费尽心思做了太尉后却落得个饮鸠惨死的下场,董卓又有点担心了。到底是入朝为公还是回西凉象李弘一样做个权势倾天的守疆大吏?
“你呢?”董卓问道。
“我要北上大漠,远击两千里。”李弘笑道,“我要一直打到燕然山、狼居胥山和落日原,否则我绝不回头。此次出塞作战,九死一生,今日一见,就算永别,请大人多多珍重。”
董卓心神震颤,脱口赞道:“好汉子。”
董卓的大军不战而退,连续让出安邑和解县两城,到达蒲坂和风陵渡。求援书像雪片一样飞向洛阳,洛阳震怖。
宋典的人头已经送达皇宫,太后大为恐惧,急忙召见赵忠等中常侍。李弘的意思已经表露无疑,不但要进京,更要杀尽奸阉。中官们惊惶失措,无计可施。
此时,尚书许靖、周毖到达安邑大营,向车骑大将军李弘宣旨。
李弘接旨之后,又仔细看了一下,然后问道:“两位大人,你们说长平公主已经到达河间国,有什么凭据?”
许靖躬身说道:“大人可以问问远在幽州的太尉大人和冀州牧杨大人。”
“渤海王什么时候又变成陈留王了?”
“大人,这是天子和太后的旨意。”周毖说道,“难道大人对天子和太后的旨意也有异议吗?”周毖四十多岁,中等身材,稍胖,圆圆的脸庞,浓眉,说话的时候总是笑容满面,看上去忠厚而温和。
“请两位大人把我这份急奏呈递给陛下和太后。”李弘无所谓地笑笑,递给他们一道奏章,“为了大军远击大漠的安全,我务必要求洛阳稳定,所以如果不能铲除奸阉,我绝不退兵北上。”
许靖和周毖相顾愣然。铲除奸阉?这个南下的借口虽然比较勉强,却能得到天下人的支持,看样子李弘决意进京了。
“大人打算何时北上攻击鲜卑?”
“奸阉一除,洛阳稳定,我立即率军北上。”李弘肯定地说道,“所以,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必须要尽快南下。我在奏章中也说了,即使奸阉诛除,洛阳的局势在短期内也很难彻底稳定下来,为了保证远征大军没有后顾之忧,朝廷必须在近期内竭尽全力把三到四个月的粮草辎重运送到北地、朔方和雁门一带。”
“这太困难了。”许靖皱着眉头,十分为难地说道,“今年雨水不断,路途难行,加上冀青兖三州发生大水需要赈灾,所以大人要想让朝廷在近期内筹集三到五个月的粮草辎重运到北疆,根本不可能。”
“如果没有充足的粮草辎重,我不会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北上大漠攻击鲜卑人。”李弘说道,“朝廷如果想在今年远征大漠,就必须保证北疆的灾民得到安置,并州的屯田得到足够的钱财和物资。另外,你们不要说什么赈灾的事,你们到壶关,到太原上党去看看,那里有多少灾民?我要上奏陛下弹劾冀州牧杨奇,还有青州刺史崔均。并州要是发生灾民暴乱,延误了大军北上出击的时间,责任都是他们的。”
“先帝早就说了,万金堂的钱就是用来打仗的,用来开疆拓土的。先帝的万金堂加上董太后的永乐宫,朝廷怎么会没有军资?粮草辎重可以从冀州、京畿和长安三个方向向北疆运送,这可以节约大量的时间。”
许靖和周毖无奈之下只好告辞。走出大营的时候,他们看到盐铁都尉谢明带着十几位长安洛阳的巨商富贾走进了李弘的大帐。
“车骑大将军对大汉国来说,到底是福还是祸?”
周毖摇摇头,神情十分复杂地说道:“这个时候他还敢远征大漠,你能说他不是大汉国的忠臣?他又不是白痴,难道看不出远征大漠的危险?远征大漠前,他率军南下威逼天子和太后诛杀奸阉也没什么错,洛阳不稳,谁敢远征大漠?”
许靖叹了一口气,说道:“但愿天子和太后能答应,那样大汉国就少了一大祸患了。”
李弘率军继续南下,京畿战云密布。
弘农、河南两郡陷入了混乱,许多住在京畿一带的王公贵族、门阀富豪们举家向长安和洛阳避祸。
中官们听说李弘公然提出来要诛杀奸阉,又惊又惧,急忙哀求太后下旨同意李弘提出的所有条件以求避祸。赵忠说,李弘提出诛杀奸阉是假,南下废除幼主才是真。所以,为了阻止李弘继续南下,还是答应他的所有条件,让他撤军回晋方为上策。
袁隗等朝中大臣听说李弘早有远征大漠的打算,顿时松了一口气,他们立即商议给远征大军筹集粮饷军械的事。至于李弘的那些过份要求,大臣们商议了很长时间,觉得还是不能同意。
十五郡太守由驻军校尉兼领,这和李弘自行任命有什么区别?如果李弘有这么大的权力,这和藩国割据有什么两样?此风一开,将来有重镇大臣随后仿效,朝廷将如何惩治?这又置天子和朝廷的权威于何处?不行。
北疆置三十万边军太多,不但威胁京畿的安全,朝廷也养不起。不行。
十五郡的十年赋税加上并州河东的盐铁之利,大臣们认为已经足够支撑并州的屯田和赈灾。屯田也就是早期需要投入巨额钱财,太原和上党的屯田已经两年多了,按照大臣们的测算,军屯民屯的士卒和百姓已经可以勉强自给自足,等到了明年,他们就有余粮供应军队和上缴赋税。至于河套之地的屯田,早期投入的巨额钱财已经包含在那一百亿钱里,李弘何需再要冀州的十年赋税?这明显就有中饱私囊之嫌。十年的冀州赋税不能给。
大臣们认为,李弘既然决定了远征大漠,就不会真的率军打到洛阳来,此事这么拖着,最后肯定不了了之。李弘没有达到要求,就不会急于退兵,而李弘的持续威胁将逼迫天子和太后把奸阉赶出朝堂。只要奸阉失去了权柄,他们就等死吧。但大臣们非常担心的是,奸阉一旦被逼离了朝堂,何进就会趁机入朝主政,而外戚之祸将由此开始。李弘的突然南下打乱了袁隗等人事先定好的诛杀奸阉和外戚之策,他们只好再行定计。
袁隗、丁宫、刘弘和卢植四人奉太后懿旨到长秋宫议事,结果遭到了赵忠、张让等人愤怒的辱骂。他们恳求太后答应李弘的所有条件,但袁隗等人不同意。袁隗说,车骑大将军已经说了他南下要干什么,你们辞官回家不就行了,为什么一定要让天子和太后受辱?不行。
太后看他们争得不可开交,于是就说了个折衷的办法,从先帝的万金堂里再拨给李弘五十亿钱用于北疆屯田和边军戍边。袁隗急忙阻止,说车骑大将军马上就要远征大漠,十几万大军出塞作战,至少需要耗费六十亿钱的军资,所以这钱不能拨,再拔,万金堂就快见底了。
赵忠和张让等中官听说李弘马上就要远征大漠,心中顿时大定。这个时候,无论如何都要让李弘满意,不能把他逼急了。否则他一怒之下不去远征大漠了,那就更麻烦了。
吵到最后,袁隗也只有妥协,再不妥协,赵忠要把他当堂打死了。
京畿的形势越来越紧张。董卓的大军全部退到了风陵渡口,而李弘的大军正在北面压过来。
前将军董卓屡次求援不成,愤而上书,恳求天子和太后速速诛杀奸阉,以避免洛阳大乱之祸。
董卓在奏章中说,臣认为天下之所以会出现大逆不道的人,原因就在于奸阉赵忠和张让等人侮慢天常,篡夺王命,口含天宪,为所欲为。奸阉的父子兄弟霸据州郡,凭借一简文书就可以获得千金利益,京师附近数百万的肥沃良田都被他们霸占了。奸阉们的所作所为让怨气充塞了国家,社稷因此而动乱不绝。臣在西凉奉诏讨伐叛军的时候一度粮饷断绝,将士们又饥又乏,都不愿意随臣继续西进作战,他们要求臣举兵进京杀死阉宦,为民除害,向朝廷讨要军饷。常言道:扬汤止沸,不如灭火去薪;溃痈虽痛,胜于养肉;及溺呼船,悔之无及。
董卓公开响应车骑大将军李弘诛杀奸阉的举动,让朝廷上下目瞪口呆。
大将军何进也好,士族大臣们也好,至今谁都没有公开说要诛杀奸阉铲除奸佞。虽然车骑大将军李弘以此为借口率兵南下威逼天子和朝廷,但在大家心里,李弘其实就是大汉国的叛逆,不过他实力强大,没人敢说而已。但现在前将军董卓突然举兵响应,大汉国两位手握兵权的将军联手威逼天子和朝廷诛杀奸阉,这事情就不一样了,这份量就更不一样了。尤其重要的是,董卓举兵响应李弘,函谷关以前就没有一兵一卒了,李弘的大军可以迅速南下渡过黄河,直扑洛阳城。
赵忠等人愤怒不已,大骂董卓两面三刀,卑鄙无耻,恳求太后立即下旨罢免董卓。但何太后哪敢听从。董卓手上本来就有两万西凉兵,此时他公开响应李弘,说明他得到了李弘的支持。此时罢免董卓,不是没事找事,逼着李弘和董卓联手南下吗?
朝中的士族大臣们和大将军何进对董卓的这种做法也很吃惊,一时间他们都没做出反应。董卓这种做法,算不算背叛了他们?
董卓是武人,从他的奏章中就可以看出他嘴里说的心里想的其实都是将士们的利益。在这个关键时刻,他没有背离自己的武人立场,也没有背弃自己的弟兄,他坚决地站在了李弘的一边。董卓是个不折不扣的武人,他和洛阳的三方权势没有任何关系,他不隶属于任何一方,他就是武人。
大将军何进最先做出反应,他立即上奏太后,说京畿兵力不足,如果李弘渡河打过来,函谷关可能守不住,还是尽早征召援兵为好。如果太后不想征调援兵,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让李弘退兵,那就是立即把奸阉赶出皇宫。何太后不答应,她手诏何进说,从古至今,都是由宦官来管理皇宫内的事情,这是本朝祖制,大汉律法所定,怎么能随意废除?现在先帝刚刚去世,皇帝幼小,本宫临朝主政总不能天天与朝中大臣们相对议事吧?这成何体统?
不久,太傅袁隗、司徒丁宫和司空刘弘也联名上奏太后,请求太后把中常侍以及中常侍以下的宦官全部免职,赶出皇宫,另行委派三署郎官代替他们的职务。
太后再次拒绝,但她这次和中官们商议之后,同意何进从各地州郡征调援兵拱卫京师。
何进立即派出八百里快骑,紧急征调河内太守丁原、东郡太守桥瑁、侍御史王匡、侍御史张辽、都尉毋丘毅、都尉鲍信、北军别部司马张扬共七路兵马回援京师。
河内太守丁原领五千兵率先渡过黄河赶到了孟津。驻守孟津的校尉赵融和夏牟奉骠骑将军何苗的军令,拒绝打开关门。赵融对丁原说,丁大人还是从小路到函谷关去吧。丁原大怒,以杀进洛阳铲除奸阉为名,督军猛攻。
第二天,侍御史王匡带着五千兵赶到孟津,双方合力攻击。西园军组建时间短,训练又差,没有战斗力,城楼很快被河内都尉吕布领军攻陷。吕布杀上城楼,连斩赵融和夏牟,攻占了孟津。当天夜里,孟津关隘上火光冲天,照亮了半边天,几十里外的洛阳都能看到。
同一天,董卓率部渡过黄河。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章 风雨如晦 第二十七节
尚书台。
太傅袁隗紧急召集司徒丁宫、司空刘弘和九卿诸卿大臣议事。尚书令卢植把最新的京畿局势做了详细的说明。
“由于前将军董卓和河内太守丁原公开响应车骑大将军李弘南下铲除奸佞,造成京畿形势骤然恶化。”卢植神情严峻地说道,“如今车骑大将军李弘率军南下进入洛阳的理由已经有了,他随时都可以南渡黄河直逼京师,所以现在当务之急是立即想办法阻止李弘进京,尽快化解这场危机,以保证洛阳政局稳定,大汉社稷无忧。”
“现在还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李弘进京?”太仆杨彪气愤地说道,“前将军董卓胆大包天,不经天子同意,率军南渡黄河,而河内太守丁原更是无法无天,目无圣上,竟然敢率兵攻打孟津,诛杀两位朝廷大员。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哪里还有解救之策?我看李弘、董卓和丁原三人早有南下进京的预谋,远征大漠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李弘一定在欺骗我们。”
“丁原可以攻占孟津,诛杀大臣,火烧关隘,那其他回京支援的各路兵马呢?他们会不会也和董卓、丁原一样响应车骑大将军?谁能保证北军和西园军将士不会临阵倒戈?”尚书郑泰说道,“我看要想阻止李弘进京,化解洛阳危局,只有顺应大义,立即诛杀奸阉,这是唯一的办法。只要杀了奸阉,所有的事都能迎刃而解。”
“如果杀了奸阉后依旧不能阻止李弘南下的脚步呢?如果李弘的最终目的并不是诛杀奸阉而是进京废除少帝呢?”司空刘弘说道,“李弘野心太大,他不会为了诛杀几个奸阉而率部南下,他或许是想趁机掌控国家的权柄。”
“诸位大人,李弘一旦渡河进京,奸阉和大将军势必要誓死反击。那时洛阳必将陷入血腥战火之中,生灵惨遭涂炭,这对大汉国来说是一场可怕的灾难。所以,我们一定要阻止李弘进京,但仅靠军队是拦不住他的。”尚书周毖说道,“我们必须要让李弘知道,他即使率军渡河南下了,也未必能占据洛阳,能废除少帝,能掌控权柄。”
“周大人有何计策?”司徒丁宫问道。
“以下官看,还是尽快和大将军联手,先行诛杀奸阉,以稳定京畿诸军的军心。”周毖说道,“前将军董卓和河内太守丁原尊奉的是少帝,要杀的是奸阉,只要把他们安抚了,京畿的军队就能再次齐心协力阻止车骑大将军南下。奸阉死了,车骑大将军继续南下的理由也就没了,如果那时他还不回撤北疆,他就是我大汉国的叛逆,人人得而诛之。”
“诛杀奸阉?陛下和太后会把奸阉杀了?”光禄勋刘博苦笑道,“难啊。奸阉不死,车骑大将军就不会回撤,这洛阳迟早都要陷入血战。”
大臣们商量了很长时间都没有结果。现在不要说诛杀奸阉,就是把奸阉赶出皇宫都难上加难。
袁隗缓缓站起来说道:“我去和大将军谈谈。你们再联名上奏陛下和太后,把李弘进京的危害说重一点,请太后早下决心,尽快免除赵忠张让等中常侍官职。”
司隶校尉袁绍飞速赶到孟津。
河内太守丁原和大将军府侍御史王匡迎出大营之外。袁绍和他们略加寒暄后,笑着说道:“大将军让我来告诉两位,孟津的这把火烧得好,诛杀奸阉之的首功是你们的。”
丁原看看关隘上的浓浓黑烟,捻须笑道:“大将军此计甚妙。奸阉一除,车骑大将军还有什么理由过河?”
袁绍摇摇头,脸显忧色,“情况有点变化。前将军董卓突然举兵响应李弘,他以铲除奸佞为名率部渡河了。”
丁原和王匡两人疑惑地望着袁绍。王匡三十多岁,身材消瘦,白面短须,温文尔雅。他问袁绍道:“董卓渡河不是大将军安排的?”
“不是。”袁绍说道,“大将军不希望董卓渡河,而且一再嘱咐他务必在黄河北岸拦住李弘,但董卓置若罔闻,根本不予理睬。他先是举兵响应李弘诛杀奸阉,然后又南渡黄河,结果造成函谷关以西再无兵力阻击李弘。”
“这么说,李弘真的要杀进洛阳了?”丁原吃惊地问道。
“大将军也有这个担心。”袁绍说道,“由于董卓突然渡河,京畿形势现在有点失控。”
“李弘的真正目的是什么?难道他真要横扫洛阳?”王匡惊慌地问道,“其他几路援军何时到京?我们有足够的兵力挡住李弘吗?”
“都尉毋丘毅早些时候已经奉大将军的命令回到了东郡。”袁绍说道,“再过几天,他和东郡太守桥瑁,还有河南尹王允一同进京,只是我们的兵力还不够。你们把这两营西园军整顿一下,明天赶到函谷关。这是大将军的命令,我来孟津就是为了这事。”
两人躬身领命。
“赵融和夏牟的人头在吗?”
“本初兄,你要他们的人头干什么?”王匡奇怪地问道。
“我们要抢时间,要趁着还能控制京畿局势的时候逼着天子和太后把奸阉杀了。”袁绍说道,“如果李弘的大军过了黄河,我们就没有机会了。”
时间不长,都尉吕布带着几个亲卫把西园军校尉赵融和夏牟的人头送了过来。
“你就是吕布?”袁绍亲热地握着吕布的手,高兴地说道,“闻名不如一见。”
“大人知道我?”吕布惊喜地问道。袁绍是天下名士,是袁阀下一代的家主,能得到他的赏识,吕布当然非常高兴了。
“我在大将军府的时候,听文远多次提到你。文远说你武功盖世,当日在雁门关一战,曾杀敌无数,当者披靡,我心慕已久啊。这次攻打孟津你又连斩赵融和夏牟,功劳不小。这次回去后,我一定把你举荐给大将军。”
吕布大喜,俯身就要拜谢。袁绍一把拉住他,笑着说道:“文远就在函谷关,你很快就能见到他。”
袁绍告辞丁原和王匡,马不停蹄直奔函谷关。
曹操、淳于琼、张辽、张扬四人把袁绍迎进关内。
袁绍简要说了一下洛阳城内的情况,然后对曹操、淳于琼两人说道:“大将军请两位大人联名写一份诛除奸阉的奏章。”
曹操和淳于琼互相看了一眼,没有做声。淳于琼三十多岁,身高体壮,圆脸长须,坚毅干练。
“孟德,你是不是担心……”
曹操笑笑,挥手让亲卫端上三颗人头。
“这是中军校尉冯芳、助军左校尉赵兴和助军右校尉张定的人头。”曹操说道,“我无法说服他们,只好杀了了事。”
“孟德好快的刀。”袁绍笑道,“大将军说了,这五营西园军还是由你和淳于大人统领,怎么样?这下你没什么担心了吧?”
赵忠、张让、郭胜等数名中常侍望着案几上的五颗人头,心里非常恐惧。
“西园军就这样给何进抢走了。”赵忠恶狠狠地骂了几句,“曹阿瞒那个小混蛋竟敢背叛我们,我要杀了他。”
“还杀什么杀?”郭胜愤怒地说道,“想想如何保住自己的人头吧。”
“还想什么想,先避避风头吧。”张让冷笑道,“这次就是太后也保不住我们了。不过想杀死我们,他们还没那个本事。只要那头吃人的豹子北上大漠,我们就能卷土重来。”
“哼……曹阿瞒,你个小混蛋,等死吧。”
太傅袁隗、大将军何进等大臣联名上奏,再次要求天子和太后立即罢免宫内的中常侍和其他中官。
何太后被逼无奈,召集中官们商议。赵忠和张让等人痛哭流涕,苦苦哀求。段珪更是把头都磕破了,一时间血流如注,惨不忍睹。赵忠说,老臣既然不能在宫中伺候太后,辞官回家养老也无不可,但老臣等人只要走出皇宫,必定要被大将军所害。
何太后于心不忍,写了一份手诏给何进,说何氏家族能有今天,都是因为宫内这帮老中官的帮助和扶持,我们不能无情无义把他们赶尽杀绝。今天迫于形势,本宫可以答应你们罢免中常侍,但考虑宫内所需和祖制,其他中官就不在罢免之列了。
何进上奏说,如今京畿将士纷纷响应车骑大将军,都要求诛杀奸阉,我已经无法控制局势,大乱在即。如果此时李弘高举先帝遗诏,趁机南下入京,那么要死的就不仅仅是宫内的中官,还包括天子和我们整个何氏宗族了。
何太后执意不从,她对何进说,罢免中常侍可以,但你必须要保证他们性命,至于其他中官必须要留在宫内听用。她让何进和太傅大人商量一下,先把能答应李弘的条件都答应了,然后再看看李弘有何打算。
何进和袁隗等大臣觉得不能把天子和太后逼得太狠,现在奸阉已经失去西园军这个倚仗,迟早都要被赶出皇宫,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让李弘撤军。
将作大匠朱俊带着圣旨赶到了风陵渡。
朝廷考虑到并州屯田成功与否直接关系到北疆的安危,所以决定在河套以南的屯田区设屯田校尉,在常山中山两郡的屯田区设典农都尉。此两府和河东的典农中郎将府,晋阳的护田中郎府隶属车骑大将军府统辖,朝廷不再干涉北疆的屯田事务。
由于北疆边郡屡遭蛮胡侵袭,需要驻军戍守,所以朝廷同意北地、朔方、五原、云中、定襄五郡由驻军校尉兼领太守职。太原和上党两郡按照当时招抚黄巾军的议定仍旧由黄巾军自行任命太守。其余州郡的太守人选由车骑大将军府举荐,朝廷同意后再行任命。
建三十万边军朝廷还是坚决不同意,但朝廷认为李弘可以把北疆的屯田兵扩充到三十万,至于李弘为建边军所需的五十亿军资朝廷还是同意调拨。
冀州是大汉国为数不多的赋税大州,它的赋税直接关系到大汉国的财政。所以用冀州赋税填补幽并两州朝廷还是不同意,但考虑到并州的现状,朝廷同意每年从冀州赋税中调拨两亿钱给幽州,三亿钱给并州。
李弘接旨后,盛情招待朱俊。朱俊说,将军这次南下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将军打算何时撤军?何时远征大漠?
李弘心情非常好,他笑着说道:“奸阉被诛,我就撤军。至于远征大漠,我想问问大人的意见。”
朱俊摇头说道:“皇宫内必须要有中官,这是事实,也是祖制。无论大人如何施压,中官都不可能尽数被诛,最多也就是一帮罪大恶极者被驱赶出宫而已,再威逼下去已经没有必要了,反而会加剧洛阳的危机。至于远征大漠,我也要问大人一个问题。”
“大人请说。”
“你是否遵从先帝遗诏?”朱俊严肃地问道。
李弘想了一下,说道:“先帝待我恩重如山,我当然要遵从先帝的遗诏。”
“今日的皇统你是否承认?”
李弘沉默无语。
朱俊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小声说道:“你明白先帝让刘和护送长公主北上河间国的用意吗?”
李弘吃惊地看着朱俊。
“你明白先帝为什么至死不立太子吗?”
李弘通过各种渠道已经知道了先帝归天前后发生的事情,但今天面对朱俊的质问,他突然明白了先帝的本意。
“你这次南下,虽然稳住了北疆,帮助何进入主了朝堂,但你以为洛阳从此就安稳无忧了吗?”朱俊苦笑道,“大人,你还是不了解洛阳,不了解朝堂啊。仲渊也好,公定也好,他们都太年轻,不知道我大汉朝堂的深浅。你数数我大汉国卸任三公有多少?先帝为什么独独选中袁隗?”
“大将军虽然韬光养晦了许多年,但他不是士人,这是洛阳之乱的根源,你知道吗?”
“建宁元年的北宫事变,大将军窦武、太傅陈蕃联手要杀奸阉,但因为机密被泄,反被奸阉所害,其症结在哪?除去北军失控的因素外,士人们还有什么可以引以为戒的教训?”
“当年太傅陈蕃之所以要积极与外戚大将军窦武合作,最重要的就是因为窦武具有士人和外戚的双重身份。当时只要能诛杀奸阉,大汉国就可以避免重走外戚专政的老路。太傅陈蕃有恩于窦太后,她的父亲窦武和朝中的士族大臣们又是亲密无间的朋友,所以,她最大的可能就是还政于士族大臣。换句话说,士族大臣们帮助大将军窦武诛杀奸阉后,可以从中获得主政的机会,但今天呢?今天士族大臣们帮助大将军何进诛杀奸阉,从中能得到什么?”
“大将军何进是个屠户之子,士族大臣们不会发自内心去接纳他。士族大臣们只愿意接受士人身份的外戚大将军,不可能接受贱民身份的大将军。同样,何进也不相信士族大臣,这次他入驻百郡邸暗中调度一切,和士族大臣们几乎形成了对立。你再看看何太后,何太后对士族大臣们没有丝毫的好感,她只信任奸阉。在这种情况下,士族大臣们即使借助何进的力量诛杀了奸阉,又能从中获得什么?能够主掌朝政吗?”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朱俊长叹道,“何进是在奸阉的帮助下得到今天的一切,他在诛除奸阉的问题上摇摆不定。一旦他掌控了国家权柄,他还会诛杀奸阉吗?不会,何进立即就会改变策略,转而倒向奸阉一方,而士族大臣们必将遭受灭顶之灾。所以,为了防患于未然,为了大汉社稷,士族大臣们需要军队。北宫事变给士人的教训就是要有自己的军队,但这支军队不是北军,更不是虎贲、羽林,而是……”
朱俊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望着李弘,一字一句地说道:“远征大漠,请大人务必三思。”
李弘心里一片混乱。
先帝遣公主北上。先帝托孤于太傅袁隗。大将军何进是个屠户之子。主掌朝政。这些事纠缠在一起,就是洛阳还要乱。
“今年不能远征?”李弘喃喃自语,茫然无策。他极力想从这些事情里找到一个解决的办法,他必须要洛阳稳定,否则,他这一趟南下就白跑了。
朱俊没有多说什么,他甚至连筱岚的近况都没有问就匆匆告辞了。
李弘把他送到渡口,突然问道:“大人,陈留王还好吗?”
朱俊黯然一叹,说了一句让李弘心惊胆战的话。
“何进终究是一个屠户之子。”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章 风雨如晦 第二十八节
李弘站在黄河大堤上,望着阴沉沉的天空,滔滔不绝的黄河水,心里十分彷徨。
朱俊大人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是说何进不谙朝政的真谛没有狠下心来杀了小陈留王以至留下了祸乱的种子?是说何进的屠户出身造成了他和士人之间根深蒂固的矛盾以致最后为了争夺皇权非要兵戎相见?是说何进缺乏远见卓识不能正确理解和处理洛阳局势以至让洛阳局势愈发恶化危机四伏?
朱俊的言辞之间显然不同意自己远征大漠,这和朝廷的大臣们,和北疆诸将,和自己的想法有着天壤地别的差展,难道洛阳的局势发展到今天还有逆转的可能?即使天子托孤于袁隗,但天子引以为倚仗的西园军随着蹇硕和董重的先后死去已经尽数被大将军所控制,袁隗拿什么来抗衡大将军的强大实力?退一步说,即使西园军里有很多将领听命于士人,但这能动摇大将军的根本吗?大将军征召的七路援军无一不是大将军这几年培植的亲信,士人难道还能控制张辽张扬毋丘毅这些武人?
朱俊说士人从二十一年前北宫事变中得出的最大教训就是要掌控军队,掌控他们自己的军队。现在这支军队在那?朱俊没有说,李弘在京畿地面上也找不到,那到底谁的军队是士人自己的军队?皇甫嵩?又或者是董卓?袁绍和王允的实力太过弱小根本不堪一击,显然不足以成为士人抗衡大将军的倚仗。到底是谁呢?
李弘低着头在大堤上走来走去,极力想从洛阳纷乱的局势中理出个清晰的头绪来。
外戚之祸的危害人所皆知。士人不相信大将军,想把未来祸害大汉国的根源扼杀在尚未羽翼丰满的初期,这无可厚非。自己率军南下虽然帮助他们诛除了奸阉,但同时也帮助大将军主掌了国家权柄,打破了洛阳三方权势之间的平衡,这肯定是士人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大臣们绞尽脑汁依据大汉律法想出了许多折中之策,最后总算勉强答应了自己的条件,但他们的最终目的不是为了北疆的安危和洛阳的稳定,而是迫切希望自己立即开始远征大漠。他们是不是急不可耐地想对大将军何进动手?
朱俊不愿意自己远征大漠,是因为担心洛阳局势失控,远征将以失败告终,最后危及到北疆和大汉社稷的安危。但他和所有的士人一样,又不愿意让大将军主掌朝政。所以他很矛盾,话也说得含混不清。
洛阳不稳,自己就不能远征大漠,而大将军如果不能掌握绝对的优势,洛阳迟早都要乱,即使自己放弃远征,结果也是一样。如何才能让洛阳稳下来?
大汉国只要有天子,有太后、皇后,就有外戚。相对于陌生的士族大臣来说,天子、太后、皇后更信任自己的亲人。英明如本朝的武皇帝,他也一样重用卫青和霍去病,重用自己的舅舅田玢,这是不可回避的事实。难道士人主掌朝政大汉国就安稳无忧了?士人之间的相互倾轧李弘在洛阳的时候已经领教了,他们的权势会让朝堂上的权力争斗更加激烈残酷,而朝堂上的血腥带给大汉国的就是动乱。相比起来,让外戚掌权,一家独大,朝堂上就要安静许多,这对大汉国来说,未必不是最好的也是最无奈的一个选择。
只要大将军站稳了,洛阳就不会乱。
李弘回到大营,立即急书大将军何进。
他对何进说,大将军要趁此良机迅速诛杀奸阉,一来换取天下人之心,二来以血腥手段震慑士人,牢牢掌控权柄。如果大将军再这样行动迟缓,犹豫不定,洛阳的事情可能会更加复杂。洛阳不稳,北疆的安危就没有保障,我如何敢放心远征?同样,洛阳不稳,大将军又如何确保皇统,确保手中的权柄?
这封书信刚刚送走,李弘又想到什么,再次急书。如今西园军的兵权已经被大将军所控,但西园军的八营将卒是不是也为大将军所控?请大将军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整顿西园军,确保西园军完全控制在大将军手上。李弘说,我不会南渡黄河,请大将军无须担忧,放心整顿西园军。李弘建议把原西园军军司马以上级别的军官全部调换,以求迅速彻底控制西园军。
第二封书信送走之后,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今年的天气很奇怪,从六月中到现在,从边塞到中原,雨水就没有停歇过。
李弘望着大帐外的细雨,想着洛阳的局势,心神不定。他提笔给何进写了第三封急书。奸阉除尽后,洛阳的局势已经一目了然,大将军应该非常清楚自己的处境,保持强大的实力才是控制和稳定洛阳的唯一办法。如今皇甫嵩就在长安,对洛阳的威胁显而易见,大将军是否考虑在我远征大漠期间把前将军董卓留在京畿以防不测?
李弘接着给长安的左将军皇甫嵩写了一封信,就远征大漠的事征询皇甫嵩的意见。
大将军何进接到李弘的三封书信后,也没有回书,立即召见袁绍,让他带着王匡部、张辽部急速回京,再次包围中常侍的府邸。
何进同时急奏太后,答应保证被罢职中官的性命。他说,只要太后把中常侍和中常侍以下的宦官全部赶出皇宫,我绝对保证不再追究他们的罪责,但这些中官必须离京回到各自的老家。
当天下午,天子下旨,罢免了赵忠、张让等九名中常侍,同时以水患不绝,赈灾不力为由,罢免了司徒丁宫、冀州牧杨奇和青州刺史崔均的官职。
大将军何进和太傅袁隗等人都知道司徒丁宫被免一定是赵忠等人出的主意,其目的是警告大臣们不要再威逼天子了。天子可以罢免中官,同样可以罢免士族大臣。袁隗和大臣们非常气愤,书告大将军何进,奸阉首恶虽然已经尽除,但中官之势并没有连根拔起,还需再次逼宫。
大将军何进随即与太傅袁隗、司空刘弘、车骑大将军李弘联名上书,再次奏请太后罢免黄门令袁赦等七十四名中官。
也就在这一天,河南尹王允、东郡太守桥瑁、都尉毋丘毅率军进入虎牢关向京都急行而来。
董卓大军急行三百里到达渑池。董卓上书,再次重申铲除奸阉关系到大汉社稷,边疆将士恳求太子和太后除恶务尽。
京畿形势空前紧张。
七月底,李弘眼见洛阳大局将定,随即密令扬烈将军张燕、飞狐要塞的校尉彭烈各自率部北上赶赴代郡的马城,会合扬武中郎将阎柔、上谷乌丸大王楼麓后,以张燕为统帅,阎柔为副,准备出塞作战。
密令建威将军徐荣、校尉华雄率部赶到北地郡的灵武谷集结。
密令振威将军麴义、厉锋中郎将赵云、虎威中郎将颜良率部于五原郡的乌拉尔山集结。
密令奋威将军鲜于辅、威烈中郎将玉石、折冲中郎将杨凤立即率部北上于云中的沙陵湖集结。
同一天,李弘急书车骑大将军府,在河东设车骑大将军府临汾行辕,由长史李玮坐镇。在太原设车骑大将军府晋阳行辕,由护田中郎将赵岐代领车骑大将军事坐镇。在五原设车骑大将军府九原行辕,由司马朱穆坐镇。长城以南各州郡的驻防由典农中郎将张白骑率五万屯田兵全权负责。长城以北各州郡的驻防由卫政率五万屯田兵全权负责,卫政由刺奸改任为九原校尉。
李弘任命掾史宋文为北地郡太守,掾史唐放为河套屯田区的屯田校尉并兼领朔方郡太守,九原校尉卫政兼领五原郡太守。原长史左彦为云中郡太守,原扬烈将军张燕的长史黄庭为定襄郡太守,赵岐之子赵戬到常山国任职典农都尉。李弘命令六人接到任命后立即上任一刻不要耽搁。尤其是典农都尉赵戬,李弘命令他立即组建典农都尉府,组织滞留在太原一带的灾民急赴常山中山两国屯田。
原定襄郡太守,校尉孙亲率部往马城会合张燕。原五原、云中太守,校尉张郃高览率部往乌拉尔山集结。
李弘上书朝廷,举荐名士蔡邕为并州刺史,名士许劭为太原太守,原冀州牧杨奇为上党太守,原青州刺史崔均为西河太守,原太原太守田完调任常山国相,原上党太守孔宣调任中山国相。其余如河东、上谷、代郡等地的太守还是原任。
原太原太守田完、上党太守孔宣都是张燕指派的,属黄巾军一系,但李弘考虑到中山和常山两郡的特殊情况,尤其是当地百姓对黄巾军的深厚感情,所以李弘数次和张燕商量,征求张燕的意见。张燕从大局考虑,断然决定放弃对太原和上党的控制,同意由李弘统一任命。现在黄巾军也罢,流民也罢,大家的命运都已和李弘,和北疆紧紧地捆在一起,再保持黄巾军的独立性已经没有必要了。
这些任命都是车骑大将军李弘独自一人坐在黄河岸边思考很久后决定的。
他知道自己的这份名单上奏朝廷后,朝中的大臣们会拍额称庆,他们会不作任何更改就同意。虽然自己威逼天子为北疆攫取了很多利益,但最后这些利益还是归于士人,归于朝廷,归于大汉国。这本来也是李弘的初衷,他本无意于权势更无意于割据一方,只要北疆能够稳定,灾民能够生存,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此次他决意远征大漠,即使败了,他也要拉着鲜卑国一起死去,为北疆争取一片更大的生存领域,为摇摇欲坠的大汉争取更多的恢复时间。他无法报答先帝的恩宠,无法报答将士们的忠诚,他只能为先帝和自己的弟兄们做到这些。
远征后,车骑大将军的权力一分为三,以老大人赵岐总督北疆军政,以才华卓绝的李玮和朱穆坐镇长城南北。自己就是兵败大漠全军覆没了,这北疆也会在朝廷的眷顾下得到支持和发展。
在李弘的筹划下,北疆的屯田以老大人、赵戬、唐放,张白骑督领,北疆诸郡的政事以蔡邕、许劭、王瀚、杨奇、郭蕴、崔均等一帮名士主掌,再加上二十万屯田兵,北疆可以说固若金汤。大漠战事如果失败,也不会对北疆造成致命打击。
李弘相信,自己即使战死大漠,这些大汉国的中流砥柱一样会让北疆在十年内繁荣昌盛。
李弘的上奏让太傅袁隗和朝中的大臣们非常意外。
李弘此次远征大漠,征调了北疆所有军队,包括十三万边军,两万匈奴铁骑,一万乌丸铁骑,共计十六万大军,其征服鲜卑的决心之大令人瞠目结舌。为了确保大战的胜利,他把北疆军政全部交给了士人。这些士人里有蔡邕、许劭、王瀚、赵岐父子、朱俊的儿子、女婿和数名弟子、杨氏门阀的杨奇、前太尉崔烈的儿子崔均和其弟子唐放。这长长一串名单让大臣们心花怒放。争来争去,都是士人的势力占据了整个北疆。尚书韩馥甚至笑着调侃道,早知道李弘把整个北疆都交给我们,我们还和他讨价还价干什么?把十年冀州赋税给他得了。
太傅袁隗却连连摇头,他苦笑道:“车骑大将军这一招狠啦。”
“赵岐代领车骑大将军事主掌北疆军政,蔡邕为并州刺史,屯田有成的太原上党河东三郡由许劭、杨奇、王瀚为太守,这意味着什么?”卢植叹道,“这意味着北疆若失,责任尽在几位大人。若想北疆无忧,朝廷就要竭尽全力支持北疆,否则,远征大漠的战败,北疆的战乱,大汉社稷的危困都是我们一手造成的,诸位大人知道吗?”
“十六万人出征大漠,你认为可能吗?十六万出征大漠,远击两千里,需要多少军资?需要多少粮草辎重?需要多少民夫?”尚书何颙苦笑道,“这何止十年冀州赋税,他根本就想把先帝的万金堂彻底掏空。”
“十六万人出征大漠,如果耗时五个月,至少需要军资一百亿钱以上。”光禄勋刘博说道,“武皇帝的时候,骠骑大将军霍去病率十万大军出征,虽然夺得燕然山,狼居胥山,斩首数万级,逼迫匈奴浑邪王率四万余人归降,但耗尽了国家财力,我大汉十余年后方才缓过劲来。现在的问题是,十几年后,车骑大将军羽翼丰满,天下谁人可敌?”
“现在的大汉国力和武皇帝时候的大汉国力能比吗?如果不是先帝的万金堂,这仗能打吗?”刘博略显气愤地说道,“车骑大将军先是利用南下铲除奸佞的机会,借口屯田戍边把董太后的永乐宫搬了个一干二净,现在又借口远征大漠要把先帝的万金堂搬个空,这两百多亿钱转眼就这样没了。如果加上北疆大战所耗费的军资,他在这几个月内把先帝和董太后辛辛苦苦积敛了十几年的财产尽数耗尽,我大汉国的国库再次空竭无物。”
刘博看看诸位大臣,痛心疾首地问道:“这一仗,是不是还有必要打?”他指着李弘的奏章大声说道,“现在,李弘的目的已经全部达到,我们也没有什么损失,而北疆也能逐步稳定,这仗还是不是一定要打?”
“此战当然要打。”司空刘弘说道,“车骑大将军若远征战败,他就无法再控北疆,而留给他和北疆将士们的必是一条死路。”
“他即使败了,也不会惨败,更不会走上死路。”刘博说道,“从去年下开始,朝廷和征北大将军府就在为北疆大战做准备,从目前来看,李弘当时所征调的物资和民夫不仅仅是为收复边郡用的,他可能早就在为远征大漠打算了。边郡收复,随即就出征大漠,这是李弘今年三月回京时对先帝说的,可见他一直都在筹划远征。”
“十六万大军远征大漠是不现实的,万金堂有钱也没用。这几年我大汉国灾患不断,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粮草物资可以供应远征大军。所以李弘以十六万大军进入大漠后,必定有相当一部分步卒滞留于北部鲜卑一带的大草原上。另外,从李弘远征的目的来说,他主要也是为了占据北部鲜卑的疆域,把鲜卑人赶到极北之地,以保护大汉边郡不受侵扰。所以,李弘只会以数万铁骑远击两千里,而绝不会愚蠢到统帅十六万人马杀进大漠深处。”
“也就是说,李弘的铁骑即使在燕然山、狼居胥山或者落日原上战败了,他也可以从容撤回,绝不会像你们想象的那样全军覆没。”
尚书房内寂然无声。
“刘大人所说虽然很有道理,但是否远征,不是我们说了算,而是天子和太后说了算。”袁隗叹道,“你虽然久居边塞,但也未必知道大漠深处的事。我们谁能知道车骑大将军是否能战胜鲜卑人?是否能战胜慕容风?能否全身而退?”
七月的最后一天,天子和何太后下旨,依大汉国四位上卿所奏,罢免了宫内的七十四名中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