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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猛子     大汉帝国风云录txt下载     大汉帝国风云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章 立马横枪 第七节(中)

    李弘喝了一口汤,没有做声。

    “大人,那你怎么处理了?”樊篱小声问道。

    “我让他们下去当士兵了。”李弘气愤地说道,“我原以为大家都是黄巾军,都是穷苦人出生,这种事情应该很容易执行,但我没有想到,有些人还没有披上几天大汉朝的兵甲,还没有做几天大汉朝的军吏,竟然拿出‘十七条五十四斩’来驳斥我做得不对,说我让他们和士兵在一起吃饭不对。简直是岂有此理。”

    阎柔担心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大人,让他们去当士兵并不是解决这件事的办法。”

    “我知道。”李弘说道,“我已经叫羽行兄,左司马,卫刺奸,还有恒祭,楼麓,射璎彤等几个胡族首领一起商量,修改了一下军纪,在军律的基础上做了一些解释和说明。等打完这一战,就正式定下来。从此以后,只要在我的军营里,就按我说的军纪办,谁觉得不能接受,谁就给我滚蛋。在我的眼里,一个士兵和一个军吏,没有任何区别,一视同仁。”

    樊篱激动的大声吼道:“大人好。”

    周围的士兵也感动地叫道:“谢谢大人的厚恩。”

    李弘挥挥手,笑着说道:“你们不要这么说,我也是一个士兵,和你们一样,我知道大家心里想什么。”随即他换上一副冷森森的面孔说道,“我憎恨那些欺负士兵的军吏。打仗的时候流血牺牲的是士兵,但打胜了升官发财的却是那些军吏,就这样他们还不把士兵当人看。哼,在我这里谁敢这么做,谁就是找死。”

    胡子望望他,小声说道,“大人,还要等多少天打仗?”

    李弘摇摇头,说道,“我也不清楚。我们现在是听人家的,自己无权作主,只能听天由命了。不过,我觉得这战应该很快就能结束。”

    “为什么?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冀州?虎头听到这个好消息,一定嘴都龇歪了。”胡子大声笑道。

    “虎头的两个小夫人水灵,他肯定天天盼着回家呢?”阎柔笑道。

    “他夫人现在在常山真定城?”李弘问道。

    “子善的母亲正好要人照顾,所以虎头在邯郸集结前就把夫人送回家了。”胡子笑道,“不要看虎头杀气腾腾的,对两个小夫人温柔的很。”

    李弘突然想起了小雨,想起小雨无助地站在门边,想起小雨那双凄凉哀怨的大眼睛。李弘心里一阵痛楚,脑海中霎时跳出风雪的哭声,仿佛又看到风雪的眼泪滚落在自己的衣襟上。李弘怔怔地看着手上的泥碗,一下子想着小雨,一下子想起风雪,顿时忘记了身边的一切。

    “大人……大人……”阎柔看他半天没有做声,痴痴地坐着,赶忙小声喊道。

    李弘惊醒过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望着手上黑乎乎的干饼,摇摇头,担忧地说道:“十几万人的军队,几万匹战马,整车整车的武器辎重,消耗太大了,估计朝廷很难支撑太长的时间。你们知道现在大军一天要花掉多少钱吗?”

    几个人摇摇头。他们还不习惯考虑这种问题。李弘带着五万军队,这是一个天天都要考虑的问题,而且还是一个非常主要的问题。

    李弘带领一万多骑兵南下的时候,他还是一个行厉锋校尉,部队的建制都是曲,虽然人多,但不过就是把六百人曲变成两千曲人而已,在管理和职责上没有什么根本性的变化,简单明了。然而自从部队邯郸集结准备西征以来,李弘开始统率步兵和骑兵两个兵种,独自指挥五万大军,直到这个时候,李弘才深切地感受到为将和为帅两者之间的巨大区别。他天天要处理大量的军务,还要和各地县郡的官员协调处理后勤等方面的事情,忙得几乎没有空闲的时间,一天最多睡上两个时辰。

    这次领军西征,李弘把所有大汉军制上规定的各类事情,都身体力行的亲自操作了一遍:部队的编制,部队的管理和训练,安排部队的军事职能官员,指挥和协调部队的调发,协同地方州郡进行兵役动员同时招收士兵和各类后勤保障人员,处理和执行粮饷兵器与马政保障等各项制度。李弘以惊人的体力和聪明才智,在一个多月的时间内,独自指挥和完成了五万大军的集结和动员,然后带着部队行军三千里赶到了西凉战场。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虽然所有人都觉得他完成得很轻松,但他知道这是自己有记忆以来,最了不起的一个成就。

    李弘钦佩和感激慕容风。如果没有慕容风的教导,他今天就没有这个本事,也没有这个信心坚持下来。李弘在消化吸收了慕容风领军几十年的实践和总结的基础上,灵活运用大汉朝非常完善的军制,完成了一个他根本不可能完成的艰巨任务。在这个过程中,李弘学到了更多的新知识,融会贯通了更多的旧经验。他感觉自己就象脱胎换骨一般,由一把血淋淋的战刀变成了一只握刀的手。

    “十五万士兵的军饷,口粮,三万匹战马,几万匹运输马的口粮,军需的损耗补充,武器辎重的添加更新等等,一天大约要消耗五千万钱。”

    阎柔和部下们惊呆了。

    “五千万钱?”胡子喃喃自语道,“一天的钱就可以买五千匹战马,可以买……”

    李弘笑笑,继续说道:“这还是保守的数字,如果加上运输途中的损耗和将来阵亡士兵的抚恤,就更多。所以,这个战,时间打长了,朝廷肯定打不起。”

    “借大人的吉言,但愿今年我们还能回冀州。”一个士兵抬头望天,小声地期盼道。

    ===

    李弘望着坐在对面滔滔不绝的李肃,无心听他继续说什么。他一直在想着这件事情的可能性。

    北宫伯玉的部队还没有赶到美阳,董卓想趁着这个机会,袭击边章的大营。现在叛军还没有形成对美阳城的合围,边章也没有命令自己的部队单独包围美阳,机会就在这个时候。过了明天上午,当北宫伯玉的部队逐渐逼近美阳城时,这个机会也就消失了。十三万人,谁撼地动?

    张温显然没有因为战场形势的变化而对自己的决战方案做出根本性的改变。他还是把自己的思路束缚在速战速决,一战而定的基础上。但现在部队迅速向美阳集结,没有隐蔽性,其造成的结果就是两个:一是叛军迅速逃遁,二是叛军严阵以待,和官军决一死战。但第二点根本就不可能。所以,说白了,张温的这个临时变阵,根本就不是打敌人,而是赶敌人,最后还有可能搭上董卓的三万人马。

    这个计划对李弘来说,没有任何损失。但对董卓来说,就有点进退失据了。退吧,违抗军令;不退吧,就要死守美阳,他肯定会被叛军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而张温一厢情愿地认为董卓在美阳守个两三天没有问题。只要守两天,主力就可以赶到美阳围歼叛军。他根本就不想想,董卓守两天,部队损失有多大?两天之后,叛军还会攻城吗?恐怕早就退了。

    董卓最早滞留在美阳,不主动退到小槐里,到底是什么动机?难道真象李肃说的,是董卓认识到太尉大人的计划有严重缺陷,会造成西凉在未来几年内大乱,所以才故意滞留美阳,以形成今天这个局面,达到避免双方主力会战的目的?

    董卓如果是这种为了大汉国,为了西凉的将军,为什么自己离开冀州前,审配审大人一再嘱咐自己小心他呢?难道审大人误会了?

    董卓这个计策的确不错,如果成功,边章的叛军主力受损,而官军主力步步进逼,他们自然会退出右扶风;北宫伯玉眼见自己孤掌难鸣,难有做为,也会紧随其后退入凉州境内;至于六月惊雷,更不会主动邀战十几万汉军,肯定退走。如此一来,长安的危机解除,叛军全部退回凉州,剩下的就是进入凉州平叛的事了。

    董卓的这一击,正中敌人要害,时机把握的完美无缺,但董卓骑兵兵力不够,无法独自完成这致命一击。于是董卓主动邀请李弘率领风云铁骑参加这一战,以两万多人冲击叛军八万人的营寨,虽然骑兵数量稍嫌少了一点,但完全可以达到惊走叛军的目的。

第四章 立马横枪 第七节(下)

    李弘抬眼看了一下坐在自己左手的左彦,以目示意。左彦捻须颔首,微微点头。

    李弘冲着李肃举起右手,示意李肃停下,他有话说。

    李肃立刻闭上嘴巴,神情急切地望着李弘。

    这么年轻的中郎将?一定有后台。这都是什么世道,越来越黑。董大人花了许多钱,才买了个将军,这小子才打了几战,就是中郎将了。狗屁世道。他心里暗暗地骂道,但脸上的笑容堆得都快掉下来了。

    “好计策。董将军好计策。”李弘大声赞道。

    李肃心里一松,微微吁了一口气。嘴都讲干了,总算说动了。乳臭未干的小子,不怕你不上当。还以为你多聪明呢?

    “大人意下如何?这等立功的机会千万不可错过,失去了这次机会就没有第二次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大人应当当机立断,立即率部出击。当断不断必自乱,前因后果考虑的太多,顾虑就多,顾虑一多,大人就会犹豫,一旦犹豫了……”

    李弘赶忙再次举手打断了他,笑着说道,“李大人,时间?地点?”

    李肃心里大喜,差一点要高声叫好。他大声说道:“大人同意了。大人果然名不虚传,做事如此坚决果断……”

    李弘头都给李肃讲晕了,一听他开始讲话,心里就紧张,他立即举手喊道:“李大人,李大人,时间和地点……”

    李肃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董将军明天凌晨率部赶到千叶岭。董将军的意思是,在黎明前夕发动袭击最为理想。董将军说……”

    李弘连忙打断他,大声叫道:“好,好,好,我知道了。李大人连续飞驰一百六十里,太辛苦了,赶快去歇息……”

    李肃脸色一沉,吃惊地问道:“大人,我们不是立即启程吗?大人的骑兵还在十里之外,还要时间集结,我们还要争取半夜赶到千叶岭,我哪里还有时间歇息?”

    李弘微微笑道:“刚到黄昏,时间上还来得及。你知道,现在我没有调兵的权利。要调动风云铁骑,必须要经过太尉大人亲自批准,没有他的令符,我无权带走一兵一卒。”

    李肃愣了一下,随即眼内闪过一丝轻蔑之色,满脸堆笑地说道:“大人,你从冀州统率五万大军而来,皇上授你兵符,赐你假节,怎么不能调兵?大人,你是不是……”

    李弘连连摇手,笑道:“我当然知道。但是,到了西凉,我们都听太尉大人的调遣,怎么能够私自动用兵符?”

    李肃望了他好半天,张张嘴又闭上了。他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这都是什么人,比鬼都精,转眼间自己就上当了。这下子回去后自己等着挨骂吧。

    董将军和李司马临走前一再交待自己,无论如何都要让李弘瞒着太尉大人把兵带出来。打赢了,立了战功,太尉的计划虽然泡汤了,但好歹是打了一场胜仗,当着大家的面,太尉不但不会归罪,反而会大力夸奖李弘和董卓。但背后,太尉大人肯定要上书弹劾李弘,在西凉前线恃功自傲,恣行骄纵,擅自调兵。至于董将军,因为没有兵符在手,这事自然和他没关系。

    李弘小小年纪就是个中郎将,本来就招人嫉恨,现在不但公然藐视太尉,还私自调兵,表现的贪图功名,目中无人,自然无法让人容忍。因为这件事,他不但得罪了太尉,也得罪了太尉府的其他官员和西凉战场上的诸多将领,将来进入凉州平叛,他肯定要受到排挤和打击。如此一来,他在西凉战场上,人地生疏的,就很难混下去。如果我们逮到机会再让他败几战,他不死也要下大狱。

    但现在看上去,董将军和李司马都失算了。这个年轻人好象对功名利禄无所谓,自己刚才讲得天花乱坠,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昏沉沉的好象睡着了。他到底是鲜卑人的奴隶还是哪个皇室门阀的子弟,怎么会对堆在眼前的钱财这么不敢兴趣?是白痴?

    李肃想了一会,郑重其事地说道:“大人,你这个时候去向太尉大人要求率部出击,还要求太尉大人改变他的整个决战计划,太尉大人会答应吗?如果他不答应,你不但得罪了太尉大人,也有挟持重兵威胁太尉大人的意思,你这不是自找苦吃吗?如果你悄悄带着部队和我家大人会合,共同袭击叛军,不但立了西凉平叛的首功,而且太尉大人也高兴。这战说到底还是他指挥的,他的功劳最大,他怎么会不高兴呢?这种一举数得的好事,你怎么想不到呢?”

    李弘笑而不语。

    李肃继续说道“如果太尉大人不同意,你怎么办?这么好的机会就浪费掉吗?如果这个机会浪费了,在美阳战场会出现两种情况:一是我们在美阳城下和叛军杀个昏天暗地,血肉横飞,尸骨无存。一是叛军闻风而遁,大家一无所得。叛军首领边章和韩遂在西凉颇负盛名,相识满天下,你知道太尉手下或者西凉刺史府的官员就没有同情他们或者投靠他们的人?冀州援军已经赶到西凉或者太尉大人的围歼计划就没有泄露出去?边章和韩遂一旦得到这些消息,为了保存实力,他们立刻就会逃窜,而不会等着你们来打。所以如果我们明天不出战,大家都会两手空空,前一段时间的战就白打了。大人率军从冀州赶到西凉,行程三千里,难道就是为了来看看热闹?”

    李弘有点不耐烦了。

    “李大人,如果你想我们明天凌晨赶到千叶岭,你最好现在下去歇息。待我见过太尉大人,征得大人同意之后,我们马上出发。”

    李肃还要再说。

    李弘伸手招来赵云,大声说道:“子龙,请李大人去歇一下。”

    李肃着急了,大声叫道:“李大人,你一再执意要去见太尉大人,你把董将军置于何地?你难道要陷董将军于不义吗?你难道要挑起太尉大人对董将军的不满吗?”

    李弘笑起来。

    “李大人说得好。那你先到太尉大人的中军大帐去,速速向太尉大人禀明董将军的要求。我随后就到。”

    李肃措手不及,呆呆地望着李弘,失望,沮丧,恼怒,懊悔各种各样的神情不断地在他的脸上变换着,刚刚还口若悬河的嘴这时候微微地张着,竟然吐不出一个字来。

    渐渐的,他的神色平静下来,坦然一笑道,“如此打扰李大人了,下官告辞,这就前往太尉大人的大帐。”

    李弘站起来,客气地恭送他走出大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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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彦望着李肃的背影消失在大帐之外,迎着李弘摇头叹息道:“这个董卓董将军,果然是个狠辣无比的人物,杀人于无形啊。他这一手,应该是一箭几雕啊?”

    李弘大笑道:“我算算,至少有好几头大雕,好象还有几头是带着蛋的母雕。”

    左彦和赵云大笑起来。

    “我真服了那位李大人,一口气说了那么长时间,中间也不停顿一下,连口水都不喝。”赵云叹服道。

    左彦笑道:“大人没有给他说动?”

    “不,说动了。他的说辞还是相当有说服力的。其实我带着风云铁骑连夜赶到千叶岭,也未尝不可。只是现在有不用打仗的机会,我为什么一定要打?这个董卓,太小看我们北疆人了,我多大的军功都立了,还在乎这么点蝇头小利,真是笑话。审大人果然没有说错,可惜审大人高看他了,这种机关算尽的人,谁都看得出来他肚子里有什么货色。太算计了,就落到下乘了。”李弘感叹道。

    “你看我们的太尉大人,忠厚大度,温恭克让,他带着这么一群阴险狡诈的手下,怎么能打胜战?西凉战场迟迟不能平定,恐怕和这位董将军很有点关系。司马大人,你说呢?”李弘问道。

    左彦笑道,“大人战意已动。”

    李弘点点头,笑道:“那位李校尉有一点说的对。虽然这一战打下来,我们艰苦一点,损失大一点,但对西凉叛军的士气是个严重打击,可以在后续的战斗中占据一定的优势。这一战,打比不打好。但要说服太尉大人,必须要提出一个令他更加心动,更加具有诱惑力的计策,否则……”

    “大人似乎胸有成竹了。”左彦望着李弘自信的面容,微微笑道。

    “对。董将军突袭的时机恰到好处,但对于整个战局来说,尚不够完美。太尉大人应该指挥我们完成一个更精彩的布局。”李弘笑道,“子龙,备马,我们去见太尉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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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立马横枪 第八节(上)

    张温很愤怒,很无奈,也很沮丧。

    他望着坐在对面的盖勋和傅燮,问道:“袁大人是什么意见?”

    袁大人就是西征大军的副帅袁滂。他留在长安负责大军的后勤补给。

    “袁大人的意思是,西凉平叛最好能在两个月内结束,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盖勋捋着黑须,缓缓说道。

    张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愁眉不展。

    “战场形势变化很快,边章和韩遂没有按着我们预想的那样冒险急进。他们转道美阳,意图先和北宫伯玉会合,然后再攻打长安,所以我们最早定下的计划已经无法实现。”桑羊望着铺在案几上的地图,缓缓说道,“现在太尉大人把战场转移到美阳,还是准备和叛军决一死战。”

    盖勋和傅燮同时望向地图,脸上的神色非常凝重。

    “皇上最近可有手诏来问?”张温问盖勋道。

    盖勋点点头。

    “陛下是什么意思?”

    “国库已空,没钱。去年,鲜卑入侵幽州,冀州黄巾复起。今年初,荆州南阳郡、江夏郡又先后发生叛乱。西凉,从前年年底开始到现在,一年多来,叛军不但没有被剿灭,反而越来越猖獗。朝廷既要花钱在这几个州郡打仗,又要免除这几个州郡的赋税,还要源源不断地给这几个州郡提供赈灾援助,所以没钱了。”

    “幽州还好一点,去年在刘大人和杨大人的指挥下,军民齐心,先后击败了鲜卑人和黄巾军,朝廷也就花了几亿钱赈灾了事。但西凉这个无底洞却是朝廷最大的包袱,从去年到今年,朝廷仅支出军费一项,就达到三十亿钱,相当于过去十年朝廷拨给西凉的军费开支。”

    “元固(盖勋的字),你是怎么回复陛下的?”

    “我大汉国不是没钱,我大汉国非常富裕,但我大汉国钱不在国库里,而是在权贵世族豪门的家里。我只能说这么多,剩下的就是陛下的事情了。”盖勋小声说道。

    傅燮“嗤”的一声冷笑,大声说道:“陛下是天下最富的人,为了贮存钱财,陛下特意在西园造万金楼。陛下在国库里……”

    “闭嘴……”盖勋大声叫道,“正南,你是朝廷大员,怎么讲话口没遮拦的,你这个脾气什么时候能该一改?”

    傅燮恨恨地瞪了盖勋一眼,没有做声。

    “这次让你去洛阳要钱,你倒好,钱没有要到一个,人却给你得罪光了。”盖勋气恼地说道,“司徒大人是朝廷三公,是国家重臣,你堵在司徒府门口,破口大骂,这成何体统?”

    “他是什么狗屁三公,他那司徒是花钱买来的。他是朝廷重臣?有这样狗屁的朝廷重臣吗?李中郎率部西进,行程三千里,耗费两亿钱,他不想办法解决就罢了,反而出主意从我们的西凉军费里开支,我不骂这种祸国殃民的乱臣,我去骂谁?”傅燮站起来,激动地大声说道,“现在西凉战场增加了五万人,三万匹战马,军费不但没有增加,反而少了,这战怎么打?西凉平叛何时才能结束?难道让士兵们一边打仗,一边饿肚子吗?”

    张温站起来,走到傅燮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正南无须生气,无须生气。唉……都是我没本事,以至于西凉叛军迟迟不能剿灭,苦了我大汉国,苦了我西凉百姓。惭愧啊。”

    “太尉大人……”傅燮“扑通”跪下,感动地说道,“太尉大人自到西凉以来,夙兴夜寐,呕心沥血,为平叛之事绞尽脑汁,废寝忘食,头发都白了许多。感到惭愧的应该是我们这些下属啊,没有尽心尽责,辜负了陛下和太尉大人的信任。”

    盖勋,桑羊,耿鄙也慌忙跪下,心内颇为不安。张温赶忙一一扶起,摇头无语。

    “太尉大人,如果美阳决战能够成功,或许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耿鄙安慰张温道。

    “决战之念,万万不可。”傅燮大声说道,“太尉大人,这是竭泽而渔的办法,即使此战成功,带给大汉国的也仅仅是暂时的胜利,将来的西凉,将是大汉国一个沉重的包袱。”

    耿鄙立即反驳道:“傅大人,西凉叛军一旦平定,国内就没有战事了。经过几年的休养生息,大汉国力恢复,对付为祸西凉的羌胡,还不是举手之劳。将来把羌人赶出西凉,要比现在剿灭叛军容易得多。”

    “那这几年呢?”傅燮大声问道,“决战之后,西凉还有多少士兵能够留下,这几年西疆的防御怎么办?任由羌胡烧杀掳掠?或者就象司徒大人说的,放弃西凉?西凉平定之后大汉国就没有战事了,这恐怕是耿大人的一厢情愿吧?”

    “正南,朝廷拨给西凉战场的所有钱财和物资,只够我们十五万大军维持到七月初。到了七月,就没有补给运到长安了。两个月时间,我们根本不可能消灭叛军,最多不过夺回金城,将叛军赶过黄河。到了七月,不论我们和西凉叛军谁输谁赢,部队都必须回撤。”张温苦笑,望着傅燮说道,“我到西凉快一年了,指挥十几万大军,耗费巨资,竟然不能平定西凉叛军,我怎么向皇上交待?”

    停了一下,张温又说道:“也许我这么做,大家会说我是为了自己的仕途。”张温摇摇头,笑道,“其实我不做太尉,我还可以做其他的官。以我和陛下的关系,以我的声名和家世,我不做诸卿至少我还可以做个司隶校尉,轻闲自在多了。你们都知道这个太尉是个什么官。说的好听一点是三公之首,说的难听一点就是皇上的替罪羊。你们可曾见过任职两年以上的太尉?”

    “哈哈……”张温笑起来,苦涩苍凉,“我是个什么人,大家都清楚。虽然我没有什么出众的才能,但我忠心为国,兢兢业业,从来不做贪赃枉法的事,我问心无愧。”

    他望了大家一眼,慢慢说道:“我之所以一再寻找机会和叛军决战,目的很简单,就是要竭泽而渔,先解决西凉的叛军再说。”

    众人愣然。

    “西凉的事这样拖下去,一年,两年,三年,到底要拖到哪一年?要花费国家多少钱?难道非要因为一个西凉就把大汉国拖垮吗?司徒大人那句放弃话西凉的话其实不过是一句气话而已,他的意思是要把西凉的事先放一放。西凉叛军消灭了,西凉部队打完了,西凉羌胡不断入侵,西凉百姓饱受摧残,这都是事实,但为了整个大汉国能够恢复被黄巾叛贼重创之后的元气,为了整个大汉国的百姓不被拖到苦难的深渊,西凉难道就不能暂时承担这几年的苦难吗?”

    “西凉平叛之事如果一拖再拖,三四年下来,就有几百亿钱的支出。三四年之后,朝廷不但入不敷出,负债累累,国家也会因为没有喘息之机,而陷入奄奄一息,日落西山之境。但假如我们平定了叛军,西疆只剩下了羌胡的入侵,我们就可以忍上三四年,等到国家恢复了元气,国库充盈之际,我们再挥军入疆赶走羌胡。到那时,即使花费更多的钱来平定西凉,朝廷也完全支付的起。”

    “对于陛下来说,平叛要比驱赶羌胡重要千万倍。”

    大家默然不语,就连傅燮也无话可说。

    张温突然长叹一声,好象要把满腔的怨愤倾泄而出。

    “但是,现在战局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要想完成决战的计划,势比登天还难。我大汉国苦啊。”

    “太尉大人为什么这么说?我们现在形势不是很好吗?”耿鄙安慰道,“明天只要北宫伯玉赶到美阳,我们就可以立即展开行动。”

    “韩遂韩文约才华横溢,非一般人可比啊。本来我们诱敌深入,计划执行的很顺利,但就在我们张开大嘴准备吃他的时候,他却突然跑了。”张温心情沉重地说道,“十五万人先围歼边章,再围歼北宫伯玉,一口一口吃,现在竟然变成一口吃个胖子,还不知道人家给不给吃。西凉的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他抬头望着盖勋和傅燮说道:“两位大人和边章,韩遂相识多年,你们说说,他们会不会在美阳和我们展开决战?”

    “绝无可能。”傅燮大声说道。盖勋捻着胡须,连连颔首,同意傅燮的意见。

    参军事皇甫郦悄悄走了进来。

    “太尉大人,董将军手下李校尉求见大人,说董将军有重要军情禀报。”

    “快请。”张温心里一惊,大声说道。

    ===

    刚刚走进大营辕门,李弘就碰上了奉命去请他的传令兵。

    赵云拉着马走在他旁边,小声说道:“太尉大人一定答应董将军的建议了。”

    李弘笑道:“太尉大人学识渊博,身边的幕僚也都出类拔萃,眼前的这个局面自然能应付自如。”

    “那大人的设想……”

    “太尉大人既然答应了董将军的建议,他对整个战局肯定有了新的考虑。如果太尉大人的作战策略改变了,那么我的设想也就没有必要再提了。我们刚刚到西凉,还是收敛谨慎一点好,免得被人说成是狂妄之徒。”

    赵云笑了起来。

    “大人自从到了西凉之后,说话行事改变了许多,做什么事都小心翼翼,瞻前顾后的。”

    李弘搂着他的肩膀,大声笑道:“哪一天让你带五万兵,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用力拍拍赵云,感叹地道:“我还想把你们带回去,一个不少地带回冀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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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立马横枪 第八节(下)

    当李弘走进中军大帐时,意外地发现盖勋和傅燮两位大人也在,还有两位不认识的太尉府幕僚。李弘赶忙上前,一一行礼。

    “李中郎来得巧了,我正准备派人去请你,你却不请自到了。”张温笑道,“你到大营有事吗?”

    站在远处的李肃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双眼向李弘望去。

    “下官准备来看看太尉大人,顺便拜访一下陶司马。”李弘躬身施礼道。

    “拜访陶司马是真,看我是假吧?”张温笑道,“来,来,让司马大人给你介绍几位同僚。”

    陶谦把孙坚和皇甫郦介绍给李弘认识。孙坚和皇甫郦看到这个声名显赫的北疆豹子,竟然如此年轻,脸上都显出诧异和钦佩的神色,言语间非常客气。

    张温等他们都互相寒暄完了,这才说道:“李中郎,美阳方面出现了一些新情况,我们在得到董将军的消息后,及时调整了计划。”

    李弘佯装吃惊地问道:“新情况?叛军合围了?”

    张温笑道:“叛军还没有合围,但董将军有个非常好的袭击行动。文台,你把我们的安排给李中郎说一下。”

    孙坚指着案几上的地图,详细介绍了美阳敌我双方的态势,以及董卓的袭击方案,然后说道:“太尉大人命令李中郎带着幽州铁骑,还有军司马马腾所率的五千凉州铁骑,总共一万七千骑连夜赶到千叶岭会合董将军,由董将军统一指挥,争取在明天清晨发动对叛军大营的袭击。”

    “边章和韩遂只有两条线路可供逃跑。一是北上会合北宫伯玉的部队,一是向西南渭水河方向逃窜,经郿国返回凉州。所以,太尉大人要求你们必须由北向南袭击敌人的大营,确保敌人向西南方向撤退。”

    “太尉大人命令周慎将军,皇甫鸿校尉,徐荣都尉,麴义都尉率五万步骑立即启程,沿渭水河西上,迅速抢占郿国,截断叛军的逃路。同时命令鲜于辅都尉率五万冀州军随后跟进。两军在郿国城下将叛军包围之后,立即予以歼灭。”

    “董将军和李中郎的骑兵部队在敌军逃亡之后,不要追赶,立即撤出战场,沿着岐山东麓,绕过北宫伯玉的部队,奔袭杜阳,截断北宫伯玉的退路。北宫伯玉得知边章和韩遂的部队已经败逃,肯定会掉头返回,向杜阳方向撤退。只要北宫伯玉一撤,美阳城内的步兵立刻出城,随后追击。能不能在杜阳全歼北宫伯玉的五万人马,就看董将军和李中郎的了。”

    孙坚最后说道:“李中郎,可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我解释?”

    李弘赞道:“太尉大人的安排完美无缺,孙大人的解说也非常清楚。我立即出发。”

    张温走到他身边,笑着说道:“兵贵神速,我们现在抢的就是时间,李中郎辛苦了。另外,你到了美阳,要听董将军的指挥。他是西凉名将,作战经验丰富,就是脾气不太好,你要忍让克制一点,知道吗?”

    李弘心里一热,激动地单腿跪下,高声说道:“谨遵太尉大人之命。”

    张温看他谦恭有礼,非常喜欢,赶忙伸手把他扶起来,笑道:“预祝子民旗开得胜。”

    李弘随即向大帐内的诸位大人一一施礼,告辞离去。张温对傅燮使了个眼色。傅燮立即跟了出来。

    ===

    “子民……”

    “大人有何吩咐?”李弘问道。

    “统率凉州铁骑的军司马马腾是前朝伏波将军马援的后代。此人武功高强,在西凉屡立战功,但他生性耿直,为人刚直不阿,几乎将所有凉州的官僚得罪光了,所以至今还是一个军司马。如果他在言语上冲撞了李中郎,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傅燮笑着说道。

    李弘连连点头,感动地说道:“到了凉州,就大人这么一个熟人,承蒙你的关照,太谢谢了。”

    傅燮伸手拍拍他,笑着说道:“这次我到洛阳要粮饷,离开洛阳的时候刘大人特意赶来送我,三番两次托我关照你。只是我现在有名无权,实在帮不上你什么忙。只是这平定凉州叛军的事还要多多倚仗子民啦。”

    李弘笑道:“西凉军队的实力这么雄厚,平定叛军当然还是要倚仗董将军,周将军他们。”

    傅燮警觉地四下看看,然后小声说道:“你要是这么想,这战十有八九都要输。”

    李弘心里一惊,但脸上还是笑呵呵地说道:“大人说笑了。”

    “我们边走边谈。”傅燮一边大步向前,一边笑道,“我把你送到辕门吧。站在这里说话,不太方便。”

    李弘对身边的赵云打了个手势,急忙跟上。

    “西凉叛军的几个首领,尤其是边章,韩遂,北宫伯玉几个人,过去在西凉非常有名气,在西凉百姓中很有威信,他们的朋友非常多,相识之人和受过他们恩惠的人遍布凉州各处。比如说我,我和老边,和文约,就是十一年的朋友。”

    李弘愣然。

    “皇甫嵩为什么被免职?陛下为什么派人收回他的左车骑将军印绶?为什么要把他的槐里侯改为食两千户的都乡候,削户六千?”傅燮问道。

    李弘看了他一眼,回道:“除了被阉宦陷害之外,我听陶司马说,皇甫将军对西凉问题有自己的看法,好象不同意对西凉叛军进行镇压,和陛下意见相左,所以……”

    “对,陶司马知道其中的隐情,他说得很对。若论打仗用兵,当今天下谁能胜过皇甫将军?陛下不愿意撤换皇甫将军,只好连番催促,结果皇甫将军用了半年时间,耗费十几亿钱,仅仅就将叛军赶过了黄河,然后他天天就在凉州赈灾,不打了。陛下万般无奈,只好将他撤掉,换上了太尉大人。”

    “但太尉大人一到凉州,不但一战未胜,还给叛军赶出了西凉,随即叛军攻击三辅,将战火引到了长安附近。太尉大人虽然打仗不如皇甫将军,但也不至于这么差吧。兵还是那些兵,将还是那些将,而且太尉大人还从洛阳北军带来了周慎将军的二万部队。为什么会一败再败?”

    李弘慢慢的明白了,他的脸色有点难看,心里也忐忑不安起来。

    “皇甫将军和边章,韩遂都是朋友吗?”李弘小声问道。

    “何止是朋友。文约先生和皇甫将军有几十年的交情,两家来往非常密切。”傅燮笑道。

    “董将军呢?”

    “董大人是个武夫,而且是个野蛮狡诈的武夫,所以西凉士子一般不和他交往,但他和北宫伯玉来往甚密,交情很深。董将军帐下有个司马叫李儒,此人家世显赫,因为党锢之祸家破人亡之后,逃到西疆。他和边章,和韩遂的关系非常好。”

    李弘头都大了,他紧张地问道:“那,那马腾和他们……”

    “寿成(马腾的字)?”傅燮叹了一口气,小声说道,“他和边章,和韩遂,和北宫伯玉,李文侯都是八拜之交的兄弟。”

    李弘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身上有点冒冷汗了。

    傅燮望了一眼神情紧张的李弘,惋惜地说道:“老边,文约都是西疆的名人,都是名士,谁知道他们会造反?北宫伯玉是归属羌胡的一个大部落渠帅,威震西疆,和官府的关系一向不错,谁知道他也会造反?说来说去,都是奸佞当道,吏治腐败逼得,西疆几十万百姓没有活路了,不造反怎么办?”

    李弘瞪大了眼睛望着傅燮,眼睛内竟然露出了一丝恐惧。

    “大人,你……”

    傅燮苦笑,说道:“现在太尉手下十万大军有八万是西凉的部队,从主将到士兵,几乎都是西凉人,相当一部分还是归属羌人,你说这战能打赢吗?”

    “这就是太尉大人急急忙忙把你从冀州战场征调到西凉战场的原因。”傅燮说道,“太尉大人实在没有办法,他连秘密奏折都不敢让西凉的信使送,而是派太尉府的官员亲自送。陛下自然知道太尉大人的难处,所以到处物色西进凉州平叛的人选。”

    “我到冀州,除了给刘大人送圣旨外,就是奉旨问问刘大人,你怎么样,行不行,能不能担此重任。但还没有等我回洛阳,陛下已经忍耐不住急诏你集结兵马准备西进了。在他看来,西凉的事远远要比冀州的事重要啊,皇家的陵园全部在长安附近,保住祖宗陵园,那是大汉朝的头等国事啊。”

    李弘非常震骇。原来西凉的事情这么复杂。自己被征调到西凉战场还有这么复杂的内幕。审配审大人说的那些叫自己小心防备的事和这件事比起来,简直就是不值一提。现在不仅仅是自己会不会被人杀掉的问题,而是自己什么时候被人杀掉的问题了。

    “但如今我只有五万人马在手,我在西凉人生地不熟的,想独自击败叛军根本不可能。”李弘沮丧地说道。

    傅燮没有作声。

    “太尉大人的安排估计马上就会泄露。我们现在还有必要赶到千叶岭会合董将军,袭击叛军大营吗?”李弘疑惑地问道。

    “董将军既然来向太尉大人邀战,袭击就一定是真的,他想立一点军功。问题是,他是真打,还是假打?如果是真打,韩遂会不会提前得到消息?叛军会不会抢在我们之前赶到郿国,顺利撤回凉州?”傅燮说道。

    李弘想了一会,小声问道:“太尉大人是不是另有歼敌之策?”

    傅燮点点头,慢慢说道:“太尉大人怎么想我不知道,但他让你在大营之外稍等片刻,太尉府的长史大人将和你一同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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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立马横枪 第九节(上)

    黄昏,一抹残阳慢慢地没入地平线下,留下几片红彤彤的云彩,依旧流连在苍茫的暮霭里。

    大帐之外的空地上,韩遂负手而立,默默地望着昏暗的天空,心中思绪万千。

    他不愿意造反,这是事实。造反了,他就是大汉朝的叛逆,是大汉朝的罪人,就是死了,也永世翻不了身。因为他的造反,他给自己的家族亲人带来了死亡的命运,让自己名震天下的老师遭到了世人的唾骂,让自己的朋友陷入了痛苦和危险的境地。自己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为了家人的性命?这个理由是笑话。造反了,不仅仅是家人,就连自己的亲戚,九族以内的亲戚都会被诛杀。

    但他的确有一个理由,一个他愿意造反的理由。他要让西凉的百姓过上好一点的日子,不再象蝼蚁一样受到官府的欺压ling辱,不再在水深火热之中啼饥号寒,不再在凄风苦雨之中悲惨无助的死去。他要和这个黑暗的天斗一斗。

    他还有一个心愿,只有他还活着,还带着西凉大军,大汉朝的任何一个官吏就休想踏进西凉一步,休想再敲骨吸髓,荼毒生灵,他要扭转乾坤,拨云见日。

    造反之后,他们的部队席卷了西凉大部分州郡,夺城拔寨,所向披靡,但接着的问题就是朝廷的援助没有了。西凉已经两年没有得到朝廷一贯钱的援助,加上西凉这两年各地一直都在打仗,所以天地荒芜,牲畜剧减,最终导致了西凉经济的彻底崩溃。西凉百姓突然之间更穷了,更没有活路了。

    西凉穷,贫瘠,不论是畜牧还是农耕,都无法满足十几万军队和几十万百姓的最基本需要。

    多少年了,西凉一直都在遭受着各族胡人的入侵,兵连祸结,战争不断,加上各地官吏倒行逆施,横征暴敛,造成了西凉民生凋敝,民穷财匮,哀鸿遍野。普通百姓们每年都是靠朝廷的拨款救济,才能得以维持生存。但也正是因为西凉的贫穷,持续的战争和救济,才造成了西凉各地的官府是整个大汉朝最黑暗最腐败的地方。

    去年上半年,西凉因为得到皇甫嵩的救助,各地百姓尚能勉强度日。但从去年秋天张温到了西凉之后,情况就急剧恶化了。

    张温到了西凉,全然不顾西凉百姓的死活,一味地督促官军剿匪平叛。边章等人虽然率军击败了张温,将他赶出了西凉,但西凉百姓的生存问题却越来越严重。他们也曾想过占据三辅,打下长安,为解决西凉百姓的温饱而大肆掳掠一番,但因为下雪,最终功亏一篑。

    这个冬天,西凉各地的百姓死去了许多,许多地方发生了人吃人的事。

    这不是他们造反想要的结果,这和他们造反的目的差距太远了。他们造反,是想让百姓不再受到官府的欺压,过得好一点。他们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过去,那些官僚虽然贪污腐败,但朝廷的援助还是每年源源不断地运到西凉,在最困难的时候,大家尚可勉强度日,西凉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象去年冬天那样成片成片饿死人冻死人的事情。难道,造反是错误的吗?

    今年就更不行了。今年,如果部队不能打进长安,大肆掳掠一批财物粮食带回西凉,西凉的百姓将要死去更多。如果情况一直得不到改善,一直这样继续下去,要不了几年,西凉的百姓就要死光了。西凉的百姓没有了,他们怎么生存?到了那个时候,不要官军平叛,西凉的叛军就销声匿迹了。

    边章为此痛哭失声。他要投降,他要领着大家投降。事实太残酷了。他宁愿自己死,自己的家人宗族都被处死,他也不愿意看到西凉的几十万百姓因为他们的造反而全部死去。

    大家坐在一起商量。今年,部队如果能打下三辅,占据长安,就会有大量的钱财,大量的粮食,西凉就可以得到喘息的机会,大家都还有活路。如果不行,恐怕只有投降了。

    现在官军的部队里,除了从洛阳赶来的周慎两万北军,其余全部都是西凉人。这些西凉人很多是他们的朋友,大家都知道他们为什么造反,都知道西凉的现状,所以谁都不会真刀真枪的和他们交手。这些朋友中,有些人甚至巴不得他们马上带着部队打到长安去。西凉的将来,西凉几十万百姓的生命,比什么都重要,甚至于超过了他们对皇帝陛下的忠心。所以韩遂有信心。

    他现在担心的是董卓,还有就是从冀州赶来的援军。

    董卓和北宫伯玉是好朋友,和他没有太深的交情,他一向瞧不起这个人。他的老师张奂非常鄙视董卓,曾经把董卓贿赂他的财物丢出了大门。去年皇甫嵩在西凉平叛时,董卓还是中郎将,屯兵在武威郡的姑臧。他奉命率军过了黄河之后,和皇甫嵩非常有默契,待在陇西一战未打。后来他升了将军,归张温节制之后,事情就有了变化。董卓的本性很贪婪,非常贪婪,无论是权势,钱财还是女人,他都垂涎三尺。这也无可厚非,西凉这种人多了。但他在贪婪之外还残忍和嗜血,极度的残忍和嗜血,这在西凉就他一个。

    所以当董卓通过北宫伯玉来向他们要钱时,他们感到了危机。西凉战场上,论实力,就他最厉害。如果他带头反击,事情就很麻烦。自己要给,但边章不同意,坚决不同意。

    还有就是从冀州来的李弘。他已通过朋友,知道了李弘其人和他的风云铁骑。这样厉害的年轻人到了西凉战场,对西凉来说,到底是祸还是福呢?

    面对一只凶猛的豹子,外加一只虎视眈眈的豺狼,韩遂感到了巨大的压力,他心里不免惴惴不安起来。

    杨秋匆匆走了过来。杨秋是归属羌人,一个部落首领。

    “将军,六月惊雷派人来了。”

    韩遂心中一喜,急忙问道:“雷帅的位置在哪里?”

    “快到陈仓了。”杨秋笑道,“雷帅这次速度奇快,大概是怕我们先打进长安,抢了他的那份钱财。”

    韩遂轻轻一笑。他抬头望望天边最后一丝余霞,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暖意。这几个羌人兄弟,永远都是自己真正的好朋友。

    ===

    漆黑的夜空,繁星点点,一弯弦月悄然挂在遥远的天际。

    李弘,李肃并肩而立,远远望着一支飞驰而来的骑兵大军。

    战马奔腾的轰鸣声震耳欲聋,溅起的满天灰尘几乎遮掩了半边夜空。

    李弘飞身下马,迎上纵马而来的马腾。

    李肃稍稍犹豫了一下。一个中郎将下马去迎一个军司马,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自己的官职虽然比马腾高一截,但比起李弘,自己又低了一点。既然主将都下马去接,自己只好也下马了。

    马腾高大结实的身躯就象一堵墙,给人一种牢不可破的感觉。方方正正的一张脸,浓眉大眼,双目顾盼之间虎虎生威,锋芒毕露。

    李弘立即认出了他,这种人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超群绝伦,一看就是那种肝胆相照,义薄云天的好汉。

    李弘暗暗喝了一声采,高声大叫道:“是马大人吗?”

    马腾显然很吃惊,他从来没有看过一个比自己官职高多了的大人亲自下马来接。马腾赶忙下马,远远地躬身行礼,大声说道:“下官马腾,拜见中郎将大人。”

    李弘几步就跑到马腾身边,笑着说道:“马大人,你来得好快啊。”

    马腾看到李弘那么年轻,心里没来由地涌上一层火气,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那么客气,怎么说也是给足了自己面子,不能太无礼。

    他淡淡地笑了一下,低声回道:“军情紧急,不能耽搁。多谢大人来接。”

    李弘笑道:“你是西凉的英雄,当然应该接了。”随即回头冲着李肃喊道:“李大人,快来见见马大人,你们不是认识吗?”

    马腾看到李肃,那股火气顿时爆发了,他冷冷一笑,挺着身躯,手扶战刀,大声叫道:“下官马腾,拜见李大人。”

    李弘一愣。这个马腾,果然厉害,手捉战刀,杀气立时喷吐而出。厉害。不过看架势两人之间有过节。

    马腾手扶战刀大吼一嗓子,不要说没有礼节,就连最起码的礼貌都没有了。

第四章 立马横枪 第九节(下)

    李肃被他的气势所逼,身形滞了一滞,立即站在了原地,满脸堆笑地躬躬手,大声说道:“寿成兄一向可好?”

    “你不在董胖子那里,跑到李中郎这里干什么?”马腾怒气冲天地问道,随即想起来什么,浓眉紧锁,张嘴吼道:“这袭击之计,是不是董胖子定的?”

    李肃不高兴了。他挥挥手,寒着一张脸,冷声说道:“寿成兄,李中郎就站在你旁边,你这样没大没小地叫着,是不是有辱你名门之后的声誉?你眼里还有李中郎吗?”

    “嘿嘿……”马腾看都不看李弘一眼,手指李肃,杀气更盛,“声誉?死胖子带着你们杀掠无辜,*妇女,喝人血,吃人肉的时候,你们的声誉呢?”

    李肃失了面子,脸色发白,显然有些怒不可遏,他极力忍耐着,大声说道:“寿成兄,大家敬你是条汉子,都在西疆这块地方刀头舔血讨生活,你不要太过分了。董将军要治你,还不是手到擒来。你不要以为我让你三分是怕你,有本事咱们明天比比谁拿的人头多。”

    马腾的眼睛蓦然瞪大了。

    “董胖子也是西凉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难道喝西凉人的血还喝得不够吗?”

    李肃看了一眼李弘,大声说道:“寿成兄,你好象忘记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小槐里,不是陇西。”

    马腾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侧目向李弘看去。李弘正在很有兴趣地看着着他的骑兵战旗,好象没有听到。

    听到两人不说话了,李弘转身对李肃喊道:“校尉大人先回吧,我和马大人说几句话。”

    李肃瞪了马腾一眼,朝地上狠狠地吐了口吐沫,转身扬长而去。

    “刚才下官多有失礼之处,请大人……”

    “马大人疾恶如仇,看不惯这种凶恶之人,也是人之常情,何来失礼之说。”李弘笑道。他心里想我连朝廷御使都敢杀,还在乎你们吵几句嘴。

    马腾看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里反而有点歉意。他躬身施礼,大声说道:“下官愿为大人头前开道。”

    ===

    边章被韩遂从睡梦中摇醒。

    他懵懵懂懂地张开眼睛,看到韩遂全副武装地站在自己面前,顿时睡意全失。他翻身坐了起来,大声问道:“文约,出了什么事?”

    “我们接到消息,董胖子今夜袭营。”

    边章稍稍迟疑了一下,说道:“我们八万人,怕他什么?是斥候传回来的消息还是……”

    “是寿成送来的消息。”韩遂焦急地说道:“张温集结了董胖子,豹子和寿成的骑兵,总共大约三万骑,正从千叶岭向我们扑来。”

    “三万骑?”边章大吃一惊,立即说道,“撤,我们立即撤。文约,你带主力全速向渭水方向撤退,会合六月惊雷。我带粱兴,马玩的两万人马留下来阻击。”

    “老边,还是你带部队走,我留下阻击吧?”韩遂说道。

    “我是主帅,我说了算。”边章坚决地说道。韩遂看了他一眼,没有争辩。

    “文约,快马通知伯玉和文侯,速速退回杜阳。”

    “快马已经出营了。”韩遂回道,“老边,刚才我还接到了太尉府的消息。”

    边章一边穿戴,一边说道:“这个消息来得很及时嘛。张温的计划是什么?”

    “张温以骑兵袭击我们,同时命令步兵抢占郿国,切断我们的退路,准备在郿国城附近围歼我们。”韩遂说道,“这次围歼我们的主力估计是从冀州赶来的援军。”

    边章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张温集中力量,先是准备在小槐里围歼我们,接着又准备在美阳围歼我们,现在又改成在郿国围歼我们,可见他想消灭我们的决心有多大。现在形势对我们非常不好。我们的力量分散,正是可以被他们各个击破的时候。文约,我们会合六月惊雷之后,还是暂时撤回凉州吧?

    韩遂苦笑着点头道:“撤吧。张温终于调来了冀州的五万援军,加上周慎的两万部队,他现在手上有七万大军可以指挥调度,而且都是绝对忠诚于他的部队。如此一来,他可以将西凉部队完全撇到一边,独自指挥这七万大军攻击我们了。老谋深算的张温总算掌握了西凉战场上的主动权,他可以扬眉吐气了。”

    边章心情沉重,默然无语。过了一会儿,他说道:“我们撤军速度要快,一旦在郿国被他们截住,势必要展开突围大战。我们损失不起,就这么点人马,打完了就没了。把所有辎重都丢下烧掉吧。”

    韩遂心痛地说道:“太可惜了。我们雄心勃勃,准备杀进三辅,打下长安,谁知道还没有赶到槐里,就被张温两手空空地赶了回去。”他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老边,你注意到没有,造成今天这个局面的原因……”

    “唉……”边章微微摇头,无奈地说道,“伯玉和文侯一拖再拖,迟迟不来会合,结果被张温抓住了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如果没有朋友,明天我们两人就是刀下亡魂了。伯玉呀……唉……”

    “寿成说,夜袭的主意是董胖子出的,他派李肃赶到小槐里面见张温,要求出战。张温根据董胖子的建议,立即修改了计划,力求全歼我们,却对伯玉他们置之不理。老边,你看这里……”

    “不可能。”边章一挥手,坚决地说道,“伯玉是什么人,我们还不清楚吗?”

    “老边,伯玉是归属羌人,他投降,最多不过就是向朝廷进贡一点财物,多磕几个头而已,对他能有多大损失。你再想想,董卓攻击我们的机会是谁制造的?为什么时机选择的这么好?他为什么不按计划先行赶到美阳会合我们?董胖子为什么莫名其妙地滞留在美阳不走?现在西凉情况非常不好,伯玉也许后悔了。老边……”

    “文约……”边章想了一下,郑重说道,“伯玉不可能背弃朋友,你不要这么想了,他绝对不会。”

    韩遂冷冷一笑,轻声说道:“老边,假如……”

    边章凄凉一笑,小声说道:“即使伯玉有这个想法,我也不怪他。另外,我们这次撤回去之后,要考虑考虑投降问题,否则,今年,尤其是今年冬天,西凉百姓的日子怎么过。你答应我的,要考虑这个问题。”

    韩遂笑笑,搂着边章消瘦的肩膀说道:“我知道,我答应你的,我一定做到。”

    ===

    半夜,当李弘的部队到达杜水附近时,他接到了马腾派人送来的消息,河面上的浮桥因为不堪重负,已经断了。

    (从文献和考古资料来看,约莫在东汉时,梁桥、浮桥、索桥和拱桥这四大基本桥型已经全部形成。梁桥和浮桥两种形式,当时由于生产力水平落后,多数只能建在地势平坦,河身不宽、水流平缓的地段,桥梁也只能是写木梁式小桥,技术问题较易解决,而在水面较宽、水流较急的河道上,则多采用浮桥。)

    李弘愣了半天。李肃的脸色霎时就变了。

    “李校尉,这附近还有桥吗?”

    李肃摇摇头。

    “只有这一座桥?”李弘不相信地问道,“可有水浅的河道?”

    李肃冷笑一声,没有回答李弘的话,而是恨声说道:“马寿成,这个马寿成是疯了。”

    李弘看了他一眼,又问了一句:“校尉大人,这附近还有桥吗?”

    “到美阳,只有这一座桥。另外还有一座桥在成国渠上,我们要回头再走五十里,但周慎将军的部队正在通过那座桥。现在就算我们回头赶到那里,周将军让我们先过河,时间上也赶不及了。”李肃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一来一往,多了一百里,今天早上,我们就是飞,也飞不到千叶岭了。时间全部耽误了。”

    李弘焦急地问道:“李校尉可有应急之策。如果我们不能按时赶到千叶岭,袭击叛军大营的行动就要被延误,敌人就有可能会合,而太尉大人的整个计划就要被破坏。这可是杀头的大罪,我们谁都承担不起。”

    李肃高举马鞭,凌空狠狠地抽了一下,大声叫道:“如今奈何。我速速从成国渠方向赶回美阳,向将军禀明情况。”

    李弘点点头,“那好吧。我立即派人向太尉大人禀报此事。校尉大人一路走好。”

    李肃心急如焚,也不多说什么,和李弘匆匆告别,到着十几个侍从,打马如飞而去。

    李弘看着李肃一行迅速消失在夜色里,脸上慢慢浮出一丝笑意。

    “子龙,你亲自去通知恒大人,率军迅速向杜阳方向前进。”

    赵云答应一声,纵马疾驰而去。

    李弘看了司马左彦一眼,笑道:“俊义,可以派人告诉马大人了,就说我们已经改道从成国渠方向过河,让他自己想办法修好桥。什么时候修好,就什么时候过河。过河之后迅速赶到美阳和董将军会合。”

    左彦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太尉大人当真是料事如神。”

    ===

第四章 立马横枪 第十节

    千叶岭笼罩在淡淡的月光下,显得神秘而肃穆。

    董卓端坐马上,闭着双眼,好象睡着了一样,一动不动。

    牛辅一路飞奔而来,气喘吁吁。

    “将军,斥候来报,杜水河浮桥突然断裂,李中郎和马腾的骑兵全部被阻在了对岸。”

    董卓猛地睁开双眼。

    “将军,我们只有一万骑兵,如果独自袭击,损失必然惨重。”牛辅一连喘了几口气,稍稍平息了一下,接着说道,“将军,你看……”

    董卓抬头望天,默然不语。

    胡轸,鲍鸿,郭汜,樊稠,李傕(读jue)闻言纷纷围了上来。

    “将军,老边有八万人,我们还是慎重为好。”李傕低声说道,“援军没有过河,我们实力不够。即使打过去,对敌人的打击也达不到效果。”李傕三十多岁,身高体瘦,长脸短须,精明干练。

    胡轸立即反驳道:“那些叛军实力很差,根本不堪一击,我们一万人完全可以踏平敌营。”

    “校尉大人,老边也有骑兵,虽然差一点,但他们一窝蜂地冲上来,我们就会陷入混战。一旦混战,就无法冲击敌人的整个大营,更谈不上给敌人造成威胁了。”郭汜说道,“在实力不够的情况下,我们冒险出击,很危险。”

    “这桥坏得很古怪,肯定有人从中作鬼。”樊稠小声说道,“大概有人不想让我们立功吧。”

    “马腾和老边他们都是兄弟,一定是这小子捣鬼。”胡轸说道。

    “不要瞎猜。”李傕郑重地说道,“他是名门之后,不会做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何况,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胡轸不屑地撇撇嘴,没有做声。

    “我们应该出击。”鲍鸿大声说道,“诸位大人,我们是偷袭,敌人在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很难组织起有效的反击。我们只要迅速杀入敌营的中心地带,袭击目的也就达到了。而且,援军既然已经赶到了杜水河,就说明太尉大人同意了我们的计划。这么好的机会,不打一下,太可惜了。”

    “鲍都尉,你这么不遗余力地鼓动我们出击,是不是想立功赎罪,将来好保住你这个官职?”牛辅冷笑道,“这场战打下来,要死也是死我们的人,怪不得你不心痛。”

    胡轸嘲讽道:“鲍都尉的人都被北宫伯玉打光了,他就是想袭营,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找我们垫背了。”

    鲍鸿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随即看看一言不发的董卓,小声喊道:“将军……”

    董卓看看自己的部下,坚定地说道:“出击。”

    ===

    落凤岭上,不能带走的马车,辎重被点燃,熊熊燃烧的大火映红了半边天。

    边章看着冲天的大火,心里一阵阵地抽搐。

    他虽然不相信韩遂的话,不相信北宫伯玉会背叛他们,但他心里非常愤怒,非常怨恨。进攻长安关系到西凉的生存,这么重大的事情,北宫伯玉竟然把它当作儿戏。虽然董卓驻扎在美阳,但他是敌人,不是朋友了,不能因为兄弟感情,为了不和董卓发生正面冲突就故意延误大军的会合时间。

    “蛮子……”边章忍不住,还是骂了一句,“这个蛮子,不听军令,任意妄为,结果造成今日之祸。”

    “来了,将军,敌人来了。”马玩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大声说道。

    边章神色凝重地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星,又看看那个在云层里穿梭的月亮,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命令部队,展开阵形,准备冲击。”

    战鼓声轰然响起,激昂的鼓声顿时撕裂了夜空,直冲云霄。

    ===

    董卓坐在飞驰的战马上,望着远处敌营里的冲天大火,听着夜空里雄浑的战鼓声,一股凛冽杀气霎时自胸中喷涌而出。

    “将军,敌人有准备。”牛辅惊骇的大声叫道。

    “将军,此时不宜再战,我们还是速速脱离战场。”李傕也追上来,大声喊道。

    鲍鸿面色紧张,心里有些后悔,早知到这样刚才就不说煽动的话了。敌人竟然有准备,难道消息泄露了?

    董卓面寒如水,坚决地摇摇头,大声吼道:“箭已上弦,岂能不发。”

    “擂鼓……”

    鼓声犹若惊雷,突然从巨大的轰鸣声里脱颖而出,轰然炸响,声震四野。

    西凉铁骑受到鼓声的震撼,顿时心潮澎湃,战意横生。

    董卓猛地拔出战刀,高举过顶,回声冲着身后黑压压的骑兵战士纵声狂呼:

    “儿郎们,杀……”

    “杀……”牛辅被董卓的豪气所激,热血沸腾,举枪狂吼。

    “杀……”胡轸大斧斜指,声嘶力竭地纵声狂叫。

    “杀……”周围士兵同声附和,喊杀声顿时一浪高过一浪。

    西凉铁骑的士兵们被激起满腔豪情,万余士兵同声狂呼,吼声犹如万雷骤发,惊天动地。

    大军气势汹涌,以排山倒海之势,义无反顾,杀向敌军大营。

    ===

    边章望着逐渐逼近的西凉铁骑,冷笑一声,大声叫道:

    “出击……”

    “命令粱兴,率领中军,先行发动,撕开敌人阵势。”

    “命令马玩,指挥左,右两翼,徐徐押上,尽量和敌人缠斗,拖延时间。”

    二万骑兵瞬间发动。

    粱兴,马玩举刀狂呼,士兵们吼声如雷,大军开始缓缓前进,战马奔腾的轰鸣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大,越来越剧烈,逐渐巨大的声浪掩盖了一切。时间不长,整个大地开始颤抖,尘土遮天蔽日,再也看不见天上的星星和月亮。

    随着两军相遇,一声惊天巨响过后,大战拉开序幕。

    董卓的一万骑兵以雁行阵势铺天盖地地杀了过来。

    粱兴带着五千铁骑,以铁锥阵形,象榫(读sun)头一样扎进了董卓大军的心脏。西凉叛军的骑兵大都是归属羌胡,他们自小在马背上长大,虽然没有经过系统训练,但他们天生就是打仗的料,他们骨子里的彪悍和勇猛驱使他们一往无前,无惧无畏。杀。

    这支细长的锐利铁锥以惊人的速度刺进了董卓的骑兵阵势里,接着越来越粗大,越来越深入,竟隐隐约约有将董卓的铁骑一破两开之势。

    郭汜和樊稠在左,李傕和胡轸在右,指挥士兵疯狂地反扑,意图将这支铁锥一截两段。

    董卓率领中军,鲍鸿率领左翼大军,牛辅率领右翼大军,根本不理睬敌人的撕裂,只管带着骑兵疯狂地向前冲杀。冲,冲到敌营的中间就算完成了袭击目标。冲。

    马玩眼看左右两翼的一万大军抵挡不住敌人的冲杀,随即带着剩余的五千骑兵迎着董卓的中军就杀了过去。挡住董卓的中军,就能迟滞敌人的攻击速度,就有可能掩护粱兴的箭头撕开敌人的阵势。一旦分开敌人,大军就可以对敌人展开分割包围,逼迫敌人陷入混战。敌人就是想脱身都脱不掉。不死,也要咬得你没有还手之力。

    双发骑兵在落凤岭上酣呼鏖战,血腥残酷的战场在熊熊大火的映射下,显得格外的恐怖。

    董卓大吼一声,奋力砍死一个冲向自己的敌兵。他终于透过人缝看见了竖立在中军大帐之外的大纛。

    “杀……,杀……,前面就是敌人的大纛。”董卓用力抹去脸上的鲜血,纵声大吼,“砍倒它,砍倒它……”

    士兵们为之一振。好,总算杀到头了。

    “杀……,砍倒大纛,赏绢三十,杀……”鲍鸿也在不远处大喊大叫,状若疯狂。

    战斗更加激烈了。

    董卓带着部下踩着战友和敌人的尸体,顽强而坚决地步步挺进。西凉叛军终于抵挡不住,死伤惨重,逐渐被逼到大纛周围。

    边章站在大纛下,傲然而立,毫无惧色。

    “将军,退下去吧,我们顶不住了。”边章的侍从抱住他的腰,一边喊着,一边要把他拉到安全的地方。

    边章狠狠地给了他一个巴掌,怒斥道:“给我上去杀,绝不许后退。我们退了,主力怎么办?让敌人追上去屠杀吗?给我上去杀。”

    侍从无奈,含泪放开他,大声叫道:“将军你保重。”随即头也不会地杀了上去。

    董卓望见了边章。

    “老边,老边你好吗?”董卓一刀剁下敌人的头颅,放声大吼。

    边章怒目而视,理都不理他。

    “老边,我立即砍下你的人头,哈哈……”

    “儿郎们,杀上去,砍下老边的人头,赏马五十匹……”

    西凉骑兵们疯狂了,前进的速度猛然加快。

    吼声,杀声,惨叫声,刀枪的撞击声,战马的嘶鸣声,霎时间充斥了整个大纛的周围。

    刀光挟带着一蓬蓬的血雨,一颗颗人头,闪耀在火光之下,触目惊心。

    董卓指着边章大笑道:“老边,看我拿你首级。”说完手起刀落,连斩数人,冲到了距离边章十几步的地方。

    边章冷冷一笑,举起来了手上的短弩。这是韩遂用的武器,临走时特意留给他防身用的。边章不会武功,力气也不大,上战场只是送命。但他执意要留下来指挥阻击部队,韩遂也没有办法。

    董卓吃了一惊,大声吼道:“你敢杀我……”

    话音未落,五支短弩发出惊心动魄的厉号,呼啸而来。

    董卓想都不想,翻身滚落马下,同时一刀插进马臀。战马被董卓一刀刺中,吃痛凌空飞起。五支短弩瞬间全部射进战马体内,直没入肉,踪迹全无。

    战马发出一声惨嘶,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一头撞向了边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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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立马横枪 第十一节(上)

    边章躲闪不及,连人带马被撞个正着。坐下战马顿时狂嘶一声,横飞而起,一命呜呼。边章自己被巨大的冲击力撞的凌空飞起,在空中翻滚了十几下之后,重重摔落地下。边章惨呼一声,张嘴喷出一口鲜血,顿时昏厥过去。

    董卓大步向前,战刀飞舞,再取三人性命。看到咫尺之遥的大纛,他兴奋地狂吼起来:“砍倒大纛,砍倒它……,砍倒它……”

    西凉士兵群情激奋,杀得更加凶狠了。

    突然,一队骑兵旋风一般杀了上来。这些人如狼似虎,面目狞狰,一个个象疯子一样,以无比强悍的攻击力,硬是将董卓一帮突击箭头打折了。董卓在几个士兵的掩护下,飞速跳上一匹无主战马,且战且退。

    他们是边章的亲卫屯,边章留下他们,本来是想在最后时刻突围用的。但现在主帅都不知生死了,还在原地待命干什么?杀吧。边章的亲卫屯屯长金朔找到了边章。此时边章已经醒了过来,但他全身都失去了知觉。

    “将军,将军……”金朔大声喊道,“将军,你怎么样了?”

    鲜血不停地从边章的嘴中冒出来,他痛苦地睁大双眼,低声说道:“擂响战鼓,擂响战鼓……”

    金朔看到边章奄奄一息的样子,心中悲愤无比,他猛然站起来,高举双手,纵声狂吼:“擂……鼓……”

    战鼓声轰然而起,雄浑而激烈的鼓声霎时间响彻了战场。

    正在敌阵中厮杀的粱兴、马玩,正在和敌人以命搏命,奋勇鏖战的士兵们,突然听到狂风骤雨一般密集的战鼓声,无不精神大振,浑身上下好象增添了无穷的力量,一个个吼声如雷,更加奋不顾身地杀进了敌群。

    粱兴带着骑兵终于杀出了敌阵,董卓的大军被一分为二。

    混战的局面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董卓愤怒地看着远处矗立在火光中的敌军大纛,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这些顽强的叛军终于还是挡住了自己的冲杀,部队人数不够的劣势在最后一刻暴露无遗。

    现在冲击部队被阻,中军被敌人突破,左右两翼陷入敌人的围攻,无论自己的部下怎么骁勇善战,都不可能再有战果。一只老虎虽然厉害,但它无法抵御一群狼的进攻。

    双方厮杀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看到叛军的步兵出现。照此情形来看,韩遂肯定事先得到了消息,已经先期率领主力离开了。边章只是带着骑兵留下来阻击,给主力部队争取撤退时间而已。

    既然袭击的目的已经达到,还强行进攻干什么?董卓立即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命令各部,密集收缩,向北,向北,立即脱离战场。”

    急促的战鼓声,连续挥动的战旗,指引着战场上厮杀的士兵逐渐向北移动。

    郭汜和樊稠身先士卒,奋力冲杀,经过一段时间的猛烈交战之后,成功截断了粱兴的部队,将他们的铁锥阵形拦腰砍断。被阻挡在左面战场上的西凉骑兵蜂拥而上,立即扩大了这个缺口,部队飞速向北转移。

    边章躺在地上,强忍着撕心裂肺一般的痛苦,用心倾听着金朔对战场的描叙。

    “将军,董卓的部队已经向北移动,他们好象要脱离战场了。”

    “命令马将军,立即让开北面,任由敌人通过。”边章低声说道。

    “将军……”金朔转身叫道,“董卓的部队处于劣势,我们已经包围了他们。”

    边章闭上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艰难地说道:“保存实力,保存实力,我们人数不够,挡不住他的。”

    金朔咬咬牙,发怒地大吼一声,对着空中就是一拳,然后奋力狂叫道:“命令左翼部队放弃阻击,放弃阻击……”

    董卓的骑兵突然发出一声震天欢呼,他们发现阻击自己的敌人象潮水一般向两边散去,让出了整个北面防守阵地。

    西凉铁骑象飓风一般呼啸而去。

    ===

    天地之间,忽然露出一丝鱼肚白,接着厚重的黑幕缓缓拉开。天亮了。

    李弘散开头发,把头伸进河水里,美美地泡了一会儿。然后他喝了几口冰凉的水,这才心满意足地走回岸上。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脑后,贴在破旧的皮甲上,不停地滴着水珠。

    桑羊远远地看见,大声笑道:“李中郎,你早上就这样洗漱吗?”

    李弘笑道:“方便,方便。失礼了,失礼了。”

    桑羊摆摆手,笑道,“李中郎乃性情中人,率性而为之,谈不上什么失礼。不过,你和公孙都尉比起来,你要随和多了,公孙都尉就显得……”桑羊随即觉得不便出口,把话又吞了回去。

    李弘不以为意,惊喜地问道:“大人认识骑都尉大人?”

    桑羊笑道:“他在西凉战场上待了半年多,我当然认识。在北疆,有两位名震天下的人物,一位是白马公孙瓒,另外一位就是李中郎。李中郎人称黑豹。北疆的两位英雄一白一黑,倒也是相得益彰啊。相比较而言,大人的威名和战绩要高过公孙都尉太多,所以……”

    李弘大手一挥,打断桑羊的话,极力称赞道:“骑都尉大人在北疆赫赫有名,我还在鲜卑国做奴隶的时候,就听说他的大名了。鲜卑国的战神慕容风对他赞不绝口。你不要不相信,大帅曾经当着我的面夸他。我心里一直都很推崇他。所以骑都尉大人才是北疆真正的英雄,我算什么东西。哈哈……”

    桑羊吃惊地看着他,没有说什么,但眼睛里的敬佩之色不言而喻。

    “在幽州的时候,我欠了他一顿酒。本来准备到了西凉还请他一次,他却回去了,实在太遗憾。他在西凉战场上升职了吗?”李弘一边请桑羊坐下,一边问道。

    “没有,西凉战场上,我们的部队人数一直处于劣势,打不赢不说,还处处受到牵制。公孙都尉能活着回去,就很不错了。”桑羊感叹道。

    李弘大笑起来。

    “伯珪兄的白马义从非常厉害,看上去比马大人的西凉铁骑还要稍胜一筹,我的黑豹义从就更没法比了。伯珪兄本人也是一员无敌猛将。就伯珪兄而言,他自保肯定有余,不至于象大人说的那般狼狈吧?”

    桑羊摇摇头,无奈地说道:“情况比你想象的要严重得多。公孙都尉到了西凉,一直都跟在董将军后面,和董将军相处得非常不错。白马羌首领六月惊雷和董将军有血海深仇,一直盯着董将军打,围了董将军几次,但每次董将军都惊无险地逃了出来。然而公孙都尉就没那么幸运了,几次都是血战突围,死里逃生。”

    坐在旁边的赵云不解地问道:“桑大人,为什么董将军每次都能破围而出,而公孙都尉就不能呢?他们不是在一起吗?”

    桑羊心情沉重地说道:“董将军有朋友,但公孙都尉没有,所以……”

    “董将军就不通知公孙都尉吗?”赵云追问道。

    “当然通知。但总要有人留下来阻击羌胡,所以这就要看谁撤退的动作快一点。公孙都尉和他的手下总是迟一步,所以每次都要和羌胡血战一番。他们悍勇无敌,就是六月惊雷这等只手遮天的羌胡大豪,也无可奈何。太尉大人很不愿意放他回去,但考虑到北疆的形势,不放也得放。你和他都到了西凉战场,北疆地区对胡族的威慑力就要减弱许多。”

    “西凉叛军的朋友这么多,你们能支撑到现在,的确不容易。”李弘笑道,“看看马腾做的事,毫无顾忌,明目张胆的。有这种人在,不被叛军打死就很不错了。”

    桑羊叹口气,说道:“太尉大人要不是从洛阳带来了两万北军,叛军现在大概都打进长安了。”

    赵云吃惊地说道:“大人,情况有这么槽糕?”

    桑羊点点头,说道:“你们没来之前,西凉战场上有周慎将军的两万北军,董卓将军的三万西凉北部的边军,皇甫鸿校尉的一万西凉南部的边军,西部都尉麴义的一万西凉西部的边军,凉州刺史部都尉徐荣的一万郡国兵和军司马马腾的五千骑兵,然后就是金城郡兵曹掾史华雄的五千郡国兵,右扶风都尉鲍鸿的五千郡国兵,京兆府的都尉辛曾五千郡国兵。”

    “这几支部队,真正忠于太尉大人的,只有周慎将军的北军,京兆府和右扶风的郡国兵。凉州刺史府的都尉徐荣虽然是幽州辽东人,但他的部下全部都是西凉人,所以这一万人也无法信任。其他的部队从上到下,就没有一个不是西凉人。因此,太尉大人虽然手握十万大军,真正能指挥的只有这三万人。你们想想,太尉大人依靠这三万人苦苦支撑到现在,已经难能可贵了。”

    “还好陛下圣明,将李中郎的五万大军从冀州紧急征调西进,否则,这次长安真得很危险了。”

第四章 立马横枪 第十一节(下)

    “西凉有这么多部队?”李弘惊讶地问道,“去年,鲜卑入侵北疆,我们幽州穷尽所有的力量,也不过就凑了一万多人。按理说,我们幽州有一百多万人口,凉州不过六七十万人口,但是两州之间的部队数量悬殊怎么这么大?”

    “凉州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以来,打仗的时候多,不打仗的时候少,部队的数量一直都很庞大,所以这里是大汉国最耗费钱粮的地方。”桑羊说道,“西凉战事一起,朝廷就紧张,陛下更紧张,唯恐长安和三辅遭到侵袭,危及京都的安全,所以不惜一切代价都要稳定西凉。”

    “幽州发生战事,朝廷和陛下都不紧张,为什么?离洛阳,离长安远,他们感觉不到危机,所以关注的就不够。陛下不重视,就不会投入大量的财力和物力,没有财力和物力的支持,幽州当然没有办法组建庞大的边军和郡国兵部队了。”

    李弘恍然,连连点头。

    “李中郎,我们什么时候和鲜于都尉的部队会合?”桑羊小声问道。

    “桑大人着急吗?”李弘笑道。

    桑羊勉强笑笑,说道,“我当然着急。临行前,太尉大人一再嘱咐我,要我告诫你,千万不要贻误军机,耽误了整个西凉的平叛大事。太尉大人说,北宫伯玉撤离杜阳以后,怎么行动,走那一条路线,谁都不知道,所以太尉府没有消灭北宫伯玉的具体计划,完全靠我们自己想办法消灭北宫伯玉的五万人马。消灭了北宫伯玉,相当于平定了半个西疆,歼灭西凉叛军的速度将会大大加快。太尉大人把这么重大的事情完全托付给我们,你说我能不着急吗?”

    李弘郑重地说道:“我刚到西凉战场,就得到太尉大人的如此信任,独领一军北进凉州平叛,实在感激涕零,誓死都要报答太尉大人的知遇之恩。所以,请桑大人相信我,我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歼灭北宫伯玉。”

    桑羊欣慰地道:“李中郎能这么想,就太好了。尚书刘虞刘大人给太尉大人写了几封信,极力推荐你独自领军作战,充分发挥你的奔袭特长,他说这也许是平定西凉叛军的唯一机会。他还详细列举了你在幽州击败鲜卑人的战例。太尉大人能够下决心让你独自率部北进凉州,和刘大人的极力举荐不无关系。太尉大人信任你,煞费苦心为你创造这个秘密北上歼灭北宫伯玉的机会,你可千万不能辜负了。”

    李弘感动地说道:“谢谢刘大人,谢谢太尉大人。”

    “那你就要信任我。”桑羊严肃地说道,“我来,不是来通知你行动计划,也不是来监军,我是受太尉大人之托,来给你带路,帮你出主意,给你解决难题的,所以你务必要信任我,所有的事情你最好都能和我商量着办。这是凉州,对于你和你的部下来说,这是一个非常陌生的地方,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严重一点,如果部队遭到损失,这西凉平叛的事就算彻底泡汤了。”

    “西凉平叛的事今年完不成,太尉大人和我们都会遭到惩处。尤其重要的是,不管是今年还是明年,大汉国根本就不会再凑出五万军队了。”

    李弘的脸立刻红了。他的心事给桑羊说中了,他根本就不信任桑羊。

    他按照傅燮的吩咐,在辕门之外等到桑羊。桑羊立即随他上路,并且在路上向李弘详细叙说了太尉大人的计划。张温为了取得李弘的信任和全面配合,还特意授权李弘可以动用他自己手上的那块调兵虎符,在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以征调西凉战场上所有军队。

    张温被西凉人害苦了,但是他又抓不到这些西凉将领和士兵的把柄,哑巴吃黄连,有苦自知。周慎为这件事还差一点和张温吵翻了。他认为张温太软弱可欺,不敢拿刀杀人,被这些西凉人当猴耍,连带自己的部下都死得不明不白。张温没有办法解释。没有确实证据,他怎么抓人杀人?而且,他离开洛阳的时候,皇甫嵩就已经把这情况告诉他了。他的长子皇甫鸿和次子皇甫郦都和边章,韩遂有关系,他自己的儿子他都没有办法节制,何况其他人。解决西凉问题不在于剿杀,而在于安抚,要想办法解决西凉几十年沉积下来的问题。张温是朝中几十年的老臣,他当然清楚这些事。所以他虽然怨恨这些串通西凉叛军的人,但他认为情有可原,没有必要杀,杀了也于事无补,关键还是要想办法解决问题。

    在西凉形势越来越严峻的时候,他向皇帝提出要从其他州郡调兵十万。皇帝说他疯了,老糊涂了。但最后还是帮了他一下,从冀州火烧火燎的把李弘赶了来。虽然只有五万人,但已经非常解决问题了。

    张温有了自己的部队,就开始想办法让它发挥作用。对西凉问题张温有自己的主张。他觉得皇甫嵩的办法也没有错,但不适合朝廷和陛下的意思。他认为要先剿后抚。剿就是剿归属羌胡。这次西凉叛乱就是这些归属羌人最早发起的,一定要杀掉,否则将来还是叛乱的祸患。后抚就是抚边章韩遂。两人都是西凉名士,带着一帮汉人百姓,思想上比较容易沟通。但剿杀北宫伯玉的难度非常大。

    张温就想了个在小槐里和叛军决战的计划。他要造成一个假象。首先他要告诉西凉军队,你们西凉人不打,我还有北军和冀州的军队,你们自己小心些,以后帮助叛军也要收敛一点。其次这个计划自然是要泄露的,凉州府的人基本上都给韩遂买通了。叛军知道消息后,肯定会踌躇不前。打吧,损失太大,一无所获,根本没有必要。不打,就要准备撤退。

    张温认为自己一定能在叛军撤退的时候找到机会。

    结果董卓找了个机会,无意之中送给了张温。张温立即和桑羊、盖勋、傅燮四个人商量怎么办。后来决定,以西凉军队和周慎的北军尾追边章韩遂,大造声势,同时命令李弘的部队悄悄北上,找机会灭掉北宫伯玉。打掉北宫伯玉,西凉的平叛问题就解决了一半。张温让桑羊全力帮助李弘完成最艰巨的任务。至于掩藏他们的行踪,制造他们不在扶风郡以北一带的假象,那都是他的事情,不要李弘他们操心。

    李弘听完之后,有点头晕。这个看上去温和善良的太尉,原来如此厉害。

    张温把最难解决的问题随手就丢给了自己。按他的计划完成了,最大的功劳是张温,他的策略无可挑剔。失败了,那是自己无能,这么好的机会,竟然都不能歼灭北宫伯玉,西凉平叛失败的责任自己至少要承担一半。张温给了李弘什么帮助?一个人,他的太尉府长史桑羊。一个口头承诺,答应帮他掩藏部队的行踪。其余的,什么都没有。能不能歼灭北宫伯玉和他的五万人马,都是自己的事。

    所以李弘根本就不信任桑羊。他本来准备让桑羊和鲜于辅一起行动。但桑羊拒绝了。于是李弘就把他丢给了恒祭。早上部队歇息,桑羊带着两个侍从,自己找来了。

    桑羊的一番话提醒了李弘。他们对西凉很陌生。无论是地形还是风土人情,无论是城池还是汉人羌人,他们都不熟悉。即使找了一千个向导,也没有桑羊一个人起作用,西凉所有事他基本上都知道。他是太尉府的长史,他天天处理西凉的事已经快一年了。

    李弘尴尬地笑笑,不知道怎么说好。

    桑羊很大度地挥挥手,说道:“你不信任我,我也理解,你要为你五万部下的生命负责。但请你务必相信我,因为这不仅仅是你李中郎的事,是你五万部下的事,这是西凉的事,是西凉几十万百姓的事。再说大一点,它是大汉国的事。李中郎,现在怎么说?”

    李弘很爽快地说道:“当然是告诉桑大人我的想法了。”

    “按照原来歼敌的计划,鲜于辅要到今天上午才离开小槐里,从撤退的叛军后面包抄上去。但他已经接到我的命令,凌晨就动身了。他现在正在北渡成国渠。过了成国渠,鲜于辅的四万部队将向北行军四百里,直插凉州安定郡的鹑觚城。我们将在鹑觚城附近寻找歼敌机会。”

    桑羊吃惊地问道:“你不在杜阳打他?”

    李弘笑道:“我为什么要在杜阳打他?不离开扶风郡,北宫伯玉根本不会放松警惕。他是五万人,我也是五万人,我找死啊?”

    桑羊笑起来,很敬佩地说道:“我现在对你有信心了。”

    李弘微微一笑,说道:“现在还有几个问题需要核实。董卓没有等到我们的支援骑兵,他会不会独自袭击?马腾什么时候渡过杜水河,赶到千叶岭?边章和韩遂两人在接到要被袭击的消息,会不会果断撤退?是往南,往渭水河方向撤还是往北会合北宫伯玉?如果周慎将军在郿国城附近截住韩遂,而鲜于辅没有如期赶到,太尉大人将怎么解释鲜于辅的去向?如果董卓和马腾会合,准备奔袭杜阳,而我还没有赶到,这个奔袭杜阳的计划他们会不会执行?”

第四章 立马横枪 第十二节

    桑羊笑道:“董卓会不会独自袭击叛军,我们不知道。”

    “马腾今天早上肯定要过河,否则他就做得太明显了。”

    “叛军肯定会撤退,因为他们有几个消息渠道。他们不撤,难道等着我们三万骑兵去攻击他们吗?”

    “叛军往南撤退的可能性最大。因为六月惊雷的羌胡骑兵随时会在渭水沿岸出现,可以接应他们。往北的可能性最小,因为北面山区多,路不好走,步兵会严重迟滞叛军的撤退速度,而且在他们的后面又有我们几万骑兵追着,叛军容易遭到攻击。”

    “至于鲜于辅都尉没有如期赶到郿国,李中郎没有赶到千叶岭,太尉大人早就想好了托词。他说临时改了计划,已经派你们南渡渭水,沿着渭水河南岸急进,攻击陈仓去了。”

    “董卓和马腾两人就算太尉下命令,他们两个也会借口以李中郎没有赶到兵力不够为由,拒绝北上杜阳。他们两个虽然关系不好,但他们私下和北宫伯玉的关系都不错,不会趁着这个机会去追他的。更何况北宫伯玉手上还有五万人马。”

    李弘轻轻笑道:“太尉大人的托词真还不错。我们到了渭水南岸?哈哈……谁会到渭水南岸去找我们。太尉大人真是好说法。”

    桑羊担忧地说道:“不过这障眼法用不了几天。只要我们的部队赶到陈仓,而你们还没有到,太尉大人的胡言乱语恐怕就……”

    “等谎言截穿,再到北宫伯玉接到消息,怎么算也要十几天吧?再有个五六天,北宫伯玉可能就解决了。”李弘自信地说道,“对了,桑大人,吃点东西吧,我们马上就要赶路了。”

    桑羊愁眉苦脸地望着手上的黑饼,不知道如何下咽。李弘和赵云三两口就吃掉了。

    “李中郎,你们一直就吃这个?”

    “是呀。”李弘说道,“这东西我们从幽州吃到冀州,又从冀州吃到西凉。部队很拮据,大家能天天吃到这个已经相当不错了,好歹比一天吃两餐的部队要强多了。”

    赵云从背囊里拿出一块干肉饼递给桑羊,抱歉地说道:“我们的条件不能和太尉府比,所以大人你暂时将就几天。等这一战打完了,我们也许可以缴获一点战利品,到时候再给大人开开荤。”

    桑羊一手拿着硬梆梆的黑饼,一手拿着腥味十足的干肉饼,几乎要把昨天晚上的饭都要吐出来。他出生官宦世家,从小锦衣玉食,何曾吃过这种东西。他呆呆地望着手上的东西,吃又吃不下去,丢又不敢丢。

    赵云看出他的窘迫,赶忙把他手上的东西都拿了回来。

    桑羊看到李弘已经牵马走到河边,迟疑了一下,看看赵云,小声问道:“你们大人一直吃这个?”

    “是的。”赵云答道,“他一天三餐,都是这个,从我跟着他的那一天开始,从来没有变过。”

    “你们一直都在打仗?这东西都是骑兵的干粮,只有打仗的时候才携带身上。你们一直都在打仗?”桑羊不相信地问道。

    “听老伯说,自从大人回到卢龙塞当兵开始,他就一直在打仗,没有歇过。我是去年十一月开始随大人征战的,从幽州打到凉州,想都不敢想的事。”赵云笑道,“不过跟着大人,痛快,跟着大人打仗,更痛快。”

    “李中郎这么节省,一定很有点积蓄了?他有家室吗?”桑羊随口问道。

    赵云看了他一眼,失声大笑起来,“大人说笑话了。我家大人从来不拿俸禄,都是留给伤兵营改善伙食或者赏赐有功的士兵了,再不然就是充做军饷,反正他从来不拿俸禄。大人常说,他就一个人,要钱也没有用,只要天天吃饱就可以了。大人在鲜卑的时候失去了过去的记忆,过去的事他全部忘记了,连自己的父亲母亲都忘记了,所以大人既没有亲人,也没有妻室。”

    桑羊不相信地问道:“李中郎从来不花钱?”

    赵云笑笑,道:“一般他不用钱。他天天待在军营里,没有花钱的地方。”

    “李中郎就知道打仗?”

    赵云想了一会儿,点点头。他望望桑羊,问道:“大人真的不吃吗?”

    桑羊厌恶地看了干肉饼一眼,咽了几口唾沫,摇摇头,坚决地说道:“不吃。”

    ===

    上午,董卓带着部队再次赶到落凤岭。

    边章带着部队已经撤离。战场上到处都是双方士兵的尸体和战马的遗骸。

    董卓命令手下立即掩埋尸体,打扫战场,清理战利品。

    “我们损失多少?”董卓坐在一个树墩上,问李傕。

    “回将军,阵亡三千两百二十四个士兵,伤六百多人。”李傕大声说道,“敌人被杀七千八百多人……”

    董卓挥手打断了他的话,笑道:“还不错,还不错……援兵呢?他们可渡过杜水河了?”

    “马腾的部队已经过河,正在赶往千叶岭。以他的臭脾气,他应该不会来拜见大人。”郭汜说道。

    “那个豹子呢?”董卓奇怪地问道,“他的部队呢?”

    没有人知道。

    中午,李肃赶到了落凤岭。

    听完李肃地叙说,董卓半晌没有言语。李肃不敢做声。说实话,这事他没有按照董卓的意思办成,他有点怕董卓一发脾气,要打自己几十板子。

    董卓站起来,拍拍李肃的肩膀,赞道:“少慎(李肃的字),还好你机灵,马上跑去见太尉了。虽然我们没有达到目的,但至少我们知道李中郎不愿意得罪我们,没有在太尉面前揭我们的短。也就是说,李中郎这个人还是可以拉拢,可以利用的。”

    李肃生怕自己说错话,没有表示意见。

    “奔袭杜阳?”董卓背着双手,在草地上来回走了几步,然后站在李肃面前说道:“太尉让我们奔袭杜阳?太尉糊涂了吗?我们袭击叛军大营之后,死伤惨重,哪里还有兵力奔袭杜阳?马腾来迟了,李中郎至今不知踪迹,应该让他们去奔袭杜阳,你说呢?”

    李肃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说道:“将军说得非常在理。我们已经打了一战,要歇息几天。然后我们兵发郿国城,看看太尉大人可有帮忙的地方。”

    董卓笑了起来,讥讽道:“老边已经跑回凉州,太尉大人不需要帮忙了。”

    不久,驻守美阳城的李儒派人送来消息。北宫伯玉撤退了。

    第二天一早,太尉张温派人送来命令。取消奔袭杜阳的计划。董卓的部队和马腾的部队立即开赴郿国城。

    ===

    美阳距离郿国城一百里左右,小槐里距离郿国城将近两百里。韩遂的部队和周慎的北军几乎在相同的时间内拔营起寨。周慎的部队还没有赶到武功城的时候,韩遂的部队已经离开郿国城了。

    边章的骑兵在黄昏的时候赶到岐山脚下,和主力部队会合。

    韩遂望着奄奄一息,昏睡不醒的边章,心痛如绞。

    半夜里,边章在一阵凄凉忧伤的笛音中缓缓醒来。

    韩遂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黑夜里,沐浴在淡淡的月光下,默默地吹着横笛,想着心事。

    “如果张温的冀州援军没有及时赶到,如果北宫伯玉没有延误会合时间,我们就不会这样狼狈,你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韩遂抓着边章的手,缓缓说道。

    边章痛苦地叹了口气,小声说道:“文约,不要怀疑伯玉,我们多少年的朋友,这一点信任也没有吗?”

    韩遂呆呆地望着昏暗的烛火,很长时间没有做声。

    “听杨秋,成宜几个人说,你打算在岐山和张温打一战?”

    “六月惊雷快到了。”韩遂点点头,说道,“他的三万骑兵赶到之后,我们有十万大军,完全可以和敌人决战一场。现在张温的十几万部队全部追了上来,我们如果不打一下,不在岐山阻止他们一下,恐怕退回西凉之后,我们很难守住汉阳郡。”

    边章闭上眼睛,慢慢说道:“现在部队人心惶惶,士气低落,这个时候和张温在岐山,凤翔一带决战,是不是正中敌人之意啊。”

    韩遂哀叹一声,用几乎绝望的语气说道:“老边,如果不打,我们一路急撤,士气会越来越低落,汉*本守不住。汉阳守不住,西凉门户大开,张温的十几万军队就会一拥而入。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恐怕很难找到机会重击张温了。张温占据汉阳之后,立刻就会依靠周慎的北军和李弘的冀州军四处征伐,夺回失地。而我们实力不济,只能放弃先前占据的西凉各郡,退守金城,勉强稳住阵脚,暂时偏守一隅了。”

    边章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道:“我们不过就是输了一阵,折了几千人马,张温也不过就是增加了五万人马,实力上双方还是相差无几的。文约,你似乎太执着了,太在意现在我们拥有的地方了。你要知道,我们仓惶撤退,不是因为打不过他们,而是因为我们失败不起,损失不起,我们要想长期生存下去,就要有士兵,有部队,有实力,所以我们才撤退。即使伯玉和我们会合了,面对十几万大军的正面阻击,我们久战无功之下,还是要撤退,张温还是要挥军追击,今天这个局面还是要出现。”

    韩遂抽回握住边章的手,凝神沉思。难道自己想错了吗?

    边章看了他一眼,郑重说道:“我们要想占据西凉,要想取得胜利,就必须占据兵力上的绝对优势。我们要想尽一切办法消灭敌人,以最小的代价取得兵力上的优势,而不是和敌人面对面的决战,毫无意义地消耗我们现有的力量。”

    韩遂猛然惊悟,面色羞惭。

    “老边,我的确越来越小气了。”

    边章虽然痛苦不堪,但他的眼睛里却露出了欣喜之色,他颤抖着嘴唇说道:“文约,你知道怎样做了吗?”

    韩遂苦涩地一笑,忧心忡忡地说道:“老边,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我一个人如何支撑下去?”

    边章面露坦然之色,平静地说道:“死了好,死了好,一了百了,死了好。”

    韩遂悲伤地看着他,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好。边章支撑不住,沉沉睡去。韩遂呆坐了一会儿,悄悄走出了帐篷。

    他连夜召集杨秋,粱兴,马玩等十几个将领到军中大帐议事。

    “我们连夜撤军,一路上马不停蹄,以最快的速度撤退。”韩遂看了大家一眼,坚定而有力地说道。

    众将以为韩遂召集议事,是准备迎战追兵的,没想到根本就是大相径庭,韩遂要求撤退,而且还是急速撤退。大家一时有点不能接受,都望着韩遂,希望听到他的解释。

    “我和老边仔细商量了一下,决定放弃决战的想法。决战,对于我们来说,损失太大。所以我们干脆大踏步后撤,急速后撤,诱使敌人来追。我们退得快,敌人追得就快。我们退得远,敌人追击的距离就长。一旦敌人追击的距离过长,跟在我们后面的几支追兵在掩护和支援上一定会出现问题,同时他们的粮草运输也会因为路程的增长而变得越来越困难。这个时候,就轮到我们出手,狠狠打他们了。”

    韩遂站起来,招呼部下们围到案几周围,指着铺在案几上的地图说道:“我会命令六月惊雷率领羌胡骑兵沿着渭水河南岸,在汉阳郡和陇西郡边界一带展开骚扰性进攻,诱使张温分兵追击。同时快马通知伯玉和文侯,让他们在撤回安定郡后,立即率部从乌枝方向进军汉阳郡,诱使张温再次分兵追击。”

    “我们退到什么位置?”杨秋问道。杨秋是个魁梧的汉子,又黑又高,满脸胡须。过去他是个横行西北的马匪,手下有几百号兄弟,主要活动在武威郡的大沙漠和黄河一带。

    “退到金城郡的榆中,金城一带。”韩遂指着地图说道。

    大家几乎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将军,我们要连续后撤一千多里?”粱兴有点不敢相信地问道。粱兴的父亲是汉人,母亲是羌人,他是在羌族长大的。粱兴看上去很直率淳朴,长相极其彪悍。

    “将军,汉阳不要了?”马玩惊讶地问道。马玩是个羌人,是张掖郡的归属羌人。他和族人长年生活在沙漠地带,皮肤黑里泛红,身材高大,稍稍有点胖。

    韩遂看了大家一眼,笑道:“不要了,放弃,全部放弃。”

    “为什么?那是我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马玩大声问道。

    “只要把敌人消灭了,这些地方,这些城池,还不都是我们的。”韩遂笑道,“敌人占得越多,兵力就越分散,我们攻击他们就越容易。大家还不明白吗?”

    韩遂回到大帐,轻手轻脚地走到边章身边。

    边章睁开眼睛,冲着韩遂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还难看。韩遂心里一抖,泪水差点夺眶而出。

    “老边,我们要撤了。”

    “好,好。”边章艰难地说道。

    “我们一直撤到金城,要走上十几天,你能挺住吗?”韩遂抓着边章的手,小声问道,“如果不行,我叫六月惊雷带你到陇西去。”

    边章一把抓住韩遂的手,紧紧地抓着,用尽全身的力气说道:“带我回金城,回金城,我要回金城……”

    韩遂再也忍不住,泪水倏然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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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温翻看着案几上的一撂竹简,心情非常沉重。

    陶谦坐在旁边,滔滔不绝地分析着最新的军情。孙坚和皇甫郦坐在陶谦的对面,低头垂目,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

    西凉叛军突然甩开膀子,以逃跑般的速度大踏步地后退,让汉军上上下下大吃一惊。太尉府的幕僚们惊疑不定,各种猜测解释都有,张温头都听晕了,一时间竟然有点不知所措。

    追?在没有弄清楚原因的情况下,冒冒失失的孤军深入,其后果难料,谁敢冒险?

    不追?假如叛军内部真的出了什么问题,造成叛军仓惶后撤,这可是歼敌的最好时机。关键时刻迟疑不决,贻误军机,将来可要承担责任的。但是,如果追上去,中了敌人的诱敌之计,部队损失惨重,自己岂不要承担更大的责任。

    周慎,董卓,皇甫鸿,徐荣纷纷派人从前线送来请战书,要求太尉大人立即下令,全军发起追击行动。

    陶谦坚决反对。在当前形势下,很容易判断这是边章和韩遂的诱敌之计,太明显了。八万叛军被董卓将军一万骑兵袭营,能有多大损失?他们匆匆撤退,不是因为董卓将军的袭营,而是因为他们知道李中郎的冀州援军赶到了西凉,他们面对的是十五万汉军,已经没有任何优势了。在这种完全没有胜算的情况下,他们不撤也要撤。叛军根本没有什么损失。北宫伯玉的部队有损失吗?六月惊雷的羌胡骑兵有损失吗?既然都没有损失,边章和韩遂跑什么?西凉难道还有人造反不成?

    陶谦认为,现在应该把部队集中在一起,按部就班,稳扎稳打,陆续开进凉州汉阳郡。然后展开收复城池和挤压叛军行动,争取在一个月内将敌人赶过黄河。在汉阳稳住阵脚之后,再派部队北上安定郡,南下陇西,武都郡,依次收复西凉失地。这样,短期内不但可以确保三辅和长安不再受到西凉叛军的威胁,还可以救济灾民,招抚叛军,争取在年底之前让西凉稳定下来。

    孙坚立即提出了反对意见。

第四章 立马横枪 第十三节

    孙坚认为陶谦的主张太过保守,而且招抚叛军的事也有悖于朝廷和陛下的旨意。

    孙坚神情严肃地说道:“大人,追击之事势在必行,不能有半点犹豫。无论叛军是诱敌也好,缺少粮草逃跑也好,或者是西凉发生了什么大事也好,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敌人只有七万人,即使六月惊雷随后出现,他们也不过只有十万人。在双方实力相当的情况下,叛军想吃掉我们根本不可能。现在谁都没有一口吃掉对方的实力。”

    “我们愿意和敌人决战,但现在叛军不想和我们打,所以我们只好追着他们打了。我们可以一直追下去,直到敌人停下来和我们交战为止。”

    “追击过程中,危险肯定是有,不排除叛军伏击我们,击败我们的可能,但是,这有什么可怕。我们的士兵现在士气如虹,战意高涨,只要太尉大人决心一下,我们可以坚决地一追到底,绝不给敌人以任何喘息的机会,追得叛军想停都停不下来,想布置陷阱都没有时间。我们只要把握好各部队之间的行军节奏,协调好各部队之间的配合,绝对可以确万无一失。”

    “如果不追击叛军,这件事肯定会传到洛阳,会成为奸佞小人攻击和诬蔑太尉大人的把柄。假如陛下知道了,他会怎么想呢?”

    张温颇为赞同地点点头,目关转向皇甫郦。

    皇甫郦说了一句让张温很难受的话。

    “如果部队进入凉州之后,叛军分兵诱敌,我们怎么办?”

    张温看看陶谦。

    陶谦说道:“我的计策就是合兵一处,先夺汉阳。管他叛军玩什么花招,我们都不要理睬。只要我们在汉阳站住脚,剩下的事情就好办。”

    陶谦的办法张温当然不会接受。西凉平叛大军的开支只能维持到七月初,这个事情只有张温,袁滂,盖勋和傅燮四个人知道。按陶谦这种四平八稳的办法,今年西凉平叛的事肯定完成不了。

    张温看看孙坚。

    孙坚大声说道:“边章若想诱敌深入,抓住机会打我们一下,这分兵之策自然是要用的。在双方实力相差无几的情况下,分兵之计的运用,对双方来说,都是实力上的一种损失。叛军部队能够起到牵制作用的,只有六月惊雷的羌胡骑兵和汉阳郡北面的北宫伯玉部五万人马。”

    “董将军和六月惊雷多次交战,应对经验丰富,兵力相差无几。假如六月惊雷来诱敌,太尉大人就派董将军去对付。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董将军可以趁机收复武都郡。如果北宫伯玉从杜阳撤回安定郡之后,立即率部杀进汉阳,太尉大人就派李中郎率领五万冀州军去迎敌,同时可以命令李中郎在适当的时候拿下安定郡。”

    “如此一来,汉阳就剩下边章的七万人马,人数和我们旗鼓相当。边章肯定想守住汉阳,这一点勿庸置疑,那么,他准备怎么对付我们呢?”孙坚非常自信地说道:“我们一直紧紧地追着他,他能有什么办法。”

    张温欣然听从。

    陶谦大为焦急,赶忙阻止道:“太尉大人,孙大人这个办法看上去比较稳妥,其实极为冒险。太尉大人最好三思而行,切切不可草率。”

    张温心想,孙坚这计好得很,有什么不稳妥的。最大的变数不过是西凉的部队都集中在汉阳,对交战不利。但他心中已经有了应对之策。他上次已经暗暗警告过了那些西凉将士,假若再有胆大公开庇护叛军的,当场格杀,绝不留情。他就不相信,在人情和砍脑袋之间,西凉部队的军官会都会选择砍脑袋。至于北宫伯玉,恐怕他的部队很难出现在汉阳郡了。他对豹子还是充满信心的。

    “恭祖,你说说,孙大人这个办法冒险在什么地方?”张温笑着问道。

    “如果边章一口气退到黄河怎么办?我们的粮草运输跟得上吗?”陶谦大声叫道。

    张温吃了一惊。

    孙坚脸上稍稍变色。他想了一会儿,说道:“边章放弃汉阳郡的可能性并不大,他好象没有什么理由一定要退到黄河边上。如果边章真的退到黄河边上,我们追过去之后,确实有点麻烦。一旦粮草不济,我们就要撤军。但我总觉得可能性不大,他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放弃汉阳把我们诱到他的家门口呢?”

    张温自己也觉得边章不会这么做。一旦叛军在黄河边上被击败了,那对叛军来说就是灭顶之灾了,不但丢掉了汉阳郡这个缓冲地带,还直接把战火带到了金城。是不是有点太疯狂了。

    张温随即否决了陶谦的意见,执意命令全军开始追击。

    为了安全起见,他让孙坚带着自己的命令赶到追在最前面的周慎大军里,让孙坚辅佐周慎,小心防范叛军的反击。

    陶谦十分着急,一气之下说了几句难听的话,随即被张温打发到后营负责粮草运输去了。

    李文侯又黑又瘦,个子不高,长着一张扁平的脸,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他过去是个盗匪,经常劫富济贫,专门和贪官污吏对着干,在金城,陇西一带非常出名。他做得最大的一件案子就是为了开仓放粮,杀了陇西郡枹罕县府几十口人命,从此名震西疆。后来他遭到缉捕,官府抓了他十几年都没有抓到。他侠名传遍凉州南部,谁会抓他。

    李文侯望着远处的灵台山,对身边的北宫伯玉说道:“伯玉,我们回到凉州了。”

    北宫伯玉笑道:“怎么,你几天没看到夫人,想家了?”

    李文侯笑道:“到了凉州地界,感觉心里踏实多了。看样子,张温倾尽全力追杀老边去了。”

    “不知道老边他们怎么样了?”北宫伯玉担心地说道:“什么时候才能接到他们的消息?”

    “快了。再有十几天,我们就能回到乌枝城。到了乌枝城,肯定就有他们的消息。你不要担心,老边和文约先生是什么人?董胖子能占多大便宜?”李文侯毫不在意地说道,“说不定,他们已经回到汉阳了。”

    北宫伯玉摇摇头,说道:“从美阳北上到鹑觚城有四百多里,西进汉阳却有六百里,我们还没到鹑觚(读gu)城,他们怎么可能会到?他们一路上还是步行。但愿他们没事,否则我们麻烦了。”

    李文侯冷冷一笑,说道:“什么麻烦?”

    北宫伯玉看了他一眼,说道:“按行程,我们应该先赶到美阳和老边会合的,但是我们到了杜阳之后,迟迟不进,以至于……”

    李文侯面色一沉,不高兴地说道:“伯玉,你这意思就是怪我了。”

    北宫伯玉叹口气,没有做声。

    “伯玉,要不是我命令大家迟几天到美阳,现在我们有这么轻松回家吗?你看看,我们屁股后面连个追兵都没有,大家不急不慢,高高兴兴地回家,这么好的事,我做错了?”

    北宫伯玉瞥了他一眼,脸上的不满之色谁都看得出来。

    “唉,伯玉,你是不是昏头了。我们是兄弟,你知道吗?”李文侯看着北宫伯玉叫道,“这西凉的事情本来是我们兄弟说了算,可你非要和马玩他们逼着老边和韩文约入伙,你还把主帅的位子让给了老边。可老边和韩文约是怎么对付我们的?你说说,他们两个把我们当兄弟吗?”

    北宫伯玉瞪了他一眼。

    李文侯的话触动了北宫伯玉一直郁积在心中的不满,强烈的不满。

    李文侯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老边和文约先生说,现在我们是西凉之主,要为西凉的百姓做事,不能老想着烧杀抢,更不能把那些世族富豪都杀了,把他们都杀了,我们将来在西疆怎么立足?我就想不通,哪些有财有势的人谁不和官府的贪官污吏勾结?谁不欺压残害我们这些穷人?我都杀他们杀几十年了,临到现在还是我杀错了,我杀了几十年的人都是不该杀的。那该杀的人是谁?是我们兄弟吗?”

    “去年冬天饿死那么多人,老边和韩文约都在干什么?都在城里,坞堡里拜访那些有权有势的豪门大家,吃喝就不说吧,还商量什么今年怎么搞钱,怎么买通朝廷阉官,是不是要投降,这就是你说的兄弟?”

    “投降?怎么投降?凭什么投降?除了出卖我们兄弟,拿我们的人头去献媚,他们还怎么投降?事情都到了这个份上,你还惦记他们的生死?”李文侯激动地说道,“想想我们自己还能活几天吧。”

    北宫伯玉咧咧嘴,没有理睬他。

    “老边是主帅?我看主帅是那个文约先生吧。你我兄弟现在算什么?你是副帅?你说话起作用吗?现在连马玩都不睬我们,不要说杨秋这些人了。”

    “文侯,不要说了,这些乌七八糟的事谁都知道,你罗嗦什么?”北宫伯玉不耐烦地打断他道,“我们手上还有五万人马,他们想动我们也没有那么容易。”

    “伯玉,想动你太容易了。”李文侯不屑地说道。

    “你什么意思?”北宫伯玉不高兴地大声问道。

    “你如果继续把他们当兄弟,你很快就会死的。”李文侯恶狠狠地叫道。

    北宫伯玉一愣,半晌说不出话来。

    斥候飞马来报,灵台山附近安全无恙,道路畅通无阻。

    “今天就在灵河附近宿营吧。明天早上渡河,明天下午我们就可以赶到鹑觚城。”李文侯对北宫伯玉说道。

    北宫伯玉心情恶劣,随意挥挥手,由他去办。

    安定郡只有三四万人口,基本上都居住在郡内的八个县城内和城外的村庄里,另外黄河两岸还有一些羌人。安定郡地广人稀,到处都是几百里没有人烟的地方。

    灵台在安定郡鹑觚城境内,荒无人烟,是个重山环绕,山清水秀的地方。灵台以灵台山而命名,灵河穿过灵台山,流入泾水,再流入渭水河。

    因为已经到了凉州地界,加上明天就可以回到鹑觚城,所以士兵们心情轻松,有说有笑。河边的大营里,篝火一直烧到半夜才渐渐熄去。

    北宫伯玉情绪很差,经不住李文侯和几个部下的劝说,喝了个酩酊大醉。

    他很痛苦。他造反仅仅是因为护羌校尉的一个手下太无耻,杀了他族内的人,他一口气憋不下去带着部族就反了。谁知道他登高一呼,响应者如雨后春笋一般,纷纷聚集而来。他骑虎难下,想不干都不行。但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个归属羌人,不识字,没有能力统率大家抵御汉廷的官军围剿。汉朝军队的厉害,在他们羌人的心目中,那是根深蒂固的。于是他和一帮兄弟挟迟边章和韩遂造反,他自己甚至心甘情愿地让出了主帅的位子。但后来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料。

    汉人,尤其是边章和韩遂这种有学问的人,他们对造反有自己的理解和行事方法,他们对各类事情的解决办法和北宫伯玉一帮人的想法差距太远。最简单的一件事就是北宫伯玉希望自己的部族和士兵造反之后能够富裕一点,能够自主分配和享受战利品。但边章和韩遂两人紧紧抓住了战利品的分配权,他们除了发放能够维持部队士兵最基本的生活所需之外,多余的全部收缴,集中使用。造反之后大家反而比过去更穷了,这谁能接受?矛盾由此产生。然后就是军队的指挥问题。北宫伯玉把主帅的位子让给边章之后,他很快成了摆设,说话没有分量,过去的一些老部下也纷纷转投边章和韩遂,这给了北宫伯玉很大的冲击。随着时间的推移,各种矛盾越积越多,他们终于吵了起来。去年击败张温之后,北宫伯玉带着部队独自北上,在安定郡,武威郡一带活动,和老边他们越来越疏远,貌合神离。

    北宫伯玉很失望。几十年的兄弟交情,怎么转眼之间就变得这样淡薄无情。到底是谁的错?

    今夜的月亮就象一块半圆形的白玉,温润而有灵气。它高高地挂在半空,把柔和的光亮撒满了整个灵台山。

    灵台山的山脚下,一万两千铁骑,四万步兵大军,排成了上百个巨大的方阵。士兵们神情肃穆,一个个悄无声息地站在夜风里。

    李弘松开鲜于辅的大手,微微笑道:“羽行兄,保重。”

    鲜于辅用力拍拍李弘的肩膀,什么话也没有说,转身上马,飞驰而去。

    步兵大军立即开始了移动。

    李弘骑在马上,默默地看着他们离开,一直到最后一个步兵战士融入了黑暗,他还在一动不动地看着。

    这是部队到达西凉之后的第一战,第一战就是和五万敌人交锋,李弘感到心里很压抑。都说西凉人彪悍,西凉的部队骁勇,听多了,心中自然有点忐忑不安。虽然他对这次偷袭充满了信心,但第一次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打仗,他还是紧张,有些担心,同时也有些按奈不住的兴奋和激动,因为这是李弘第一次指挥五万人、步骑两个兵种在同一个战场上作战。李弘认为自己的士兵战斗力非常强悍,击败西凉叛军一定没有问题,但他害怕自己的士兵因为这场战斗而遭到巨大的伤亡。

    北宫伯玉的部队都是由凉州各州郡的归属羌人组成,虽然不是正规骑兵,但是以羌人的勇猛和好武的天性来说,他们的战斗力还是相当强的,至少比五万黄巾军要强。这些士兵大都是归属羌胡各个部落的牧民,奴隶,他们在凉州各个州郡居住,臣服汉庭多年,有的部落已经一边放牧,一边从事农耕生产了。这些归属羌胡因为不需要再入侵大汉朝,也不需要再和其他胡族打仗,所以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这些部落就轻视传统的军事训练了,一年一次改为几年一次,甚至彻底放弃了。因此归属羌人大都没有经过什么正规训练,也没有什么骑兵战斗经验,充其量也就是可以骑射。他们跟境外羌胡的战斗力相比,差距就很大了。当然,有些入境时间短的羌人比如先零羌就还是非常厉害的。

    对李弘的这个计划,桑羊和左彦都提出了警告。如此大规模的袭击,十万人参加的战斗,短时间内肯定结束不掉。一旦偷袭行动的时间拖长,等到敌人缓过气来,组织起了有效的反击,战局就有可能陷入胶着。到了那个时候,胜负就很难说了。

    李弘也在担心这个事。

    赵云策马上前,轻轻喊道:“大人,大人……”

    李弘悄悄吁了一口气,好象要把心中的不安和紧张统统地丢掉。

    “走吧。”李弘大声说道。

    李弘带着赵云,十几个侍从飞一般冲向黑暗。

    一万骑兵大军,两千黑豹义从随即开始启动。

    灵河岸边,西凉叛军的大营里,巨大的牛角号声突然打破了整个黑夜的宁静,凄凉而急促的号角声响彻了夜空。

    就象静谧的湖面被人丢下了一块巨石,静悄悄的叛军大营顿时象炸了锅一样沸腾起来。

    河岸的西面,目力可及的范围内,一支汹涌澎湃的铁骑大军象潮水一般,挟带着惊天动地的轰鸣声,铺天盖地地冲了过来。

    李文侯飞一般冲出大帐。

    他惊呆了,他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他不知道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怎么会突然冒出一支这么庞大的骑兵大军,他怀疑自己在做梦。

    他神经质地高声狂叫起来:“阻击……,上马阻击……”

第四章 立马横枪 第十四节

    羌人的战马就系在营帐四周,士兵们冲出帐篷就可以翻身上马投入战斗。

    有动作快的士兵已经跳上马了,但随即发现自己的武器没带;有的士兵还在手忙脚乱地穿衣;更多的士兵睡眼惺忪,懵懵懂懂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从巡值士兵吹响报警的号角到袭营的骑兵大军冲出黑暗,仅仅一瞬间。此时袭营的骑兵大军距离羌胡大营最多三百步,大营内的士兵们根本来不及集结部队,更不要说列阵阻击了。

    李文侯不停地叫着喊着,象疯子一般在大帐之外拼命地挥舞着双手,但没有人听他的,大营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北宫伯玉还躺在褥子上鼾声大作。他被几个侍从摇着晃着,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将军,敌人袭营了,袭营了。”

    北宫伯玉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想着再睡一下。一个侍从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对着他的耳朵大声吼道:“敌人袭营了。”

    北宫伯玉遽然惊醒,眼睛瞪得滚圆滚圆的。他听到帐外传来惊天动地的轰鸣声,还有巨大的杂乱无章的叫喊声,感受到了脚下地面地抖动,越来越强烈地抖动。北宫伯玉突然明白过来。他大叫一声,翻身跃起,几步就冲出了大帐。

    北宫伯玉看到一团火,一团燃烧的火,那是一面火红色的黑豹大旗,它在夜色里猎猎狂舞,耀眼醒目。

    他的心瞬间冰凉冰凉的,恐惧象一柄利剑,霎时间穿透了他的身体。

    “豹子。”北宫伯玉大声叫道,“那是豹子。”

    激昂的牛角号声响彻夜空。

    风云铁骑在狂奔,在加速,在吼叫。

    骑兵大军以黑豹义从为箭头,楼麓、鹿欢洋的部曲为左翼,射璎彤、拳头的部曲为右翼,恒祭、射虎的部曲居中,一万多骑兵以雁行冲锋队列呼啸杀至。

    速度,现在要的就是速度。

    叛军的大营沿河而建,长约三里,宽约三里,没有速度,很难想象能够一冲到底。

    骑兵战士大声叫喊着,全身趴伏在马背上,身躯随着战马有节奏的上下起伏着,好象他们本来就是战马的一部分。战马的速度越来越快,风驰电掣一般。

    距离敌营越来越近了。一百步。

    敌营内的士兵恐惧,慌乱,毫无目的地跑来跑去。一部分士兵已经跳上战马掉头逃跑了。这个时候,羌胡士兵既没有勇气杀向敌人,也没有组织抵抗的时间和力量,他们现在最明智的办法就是有多远跑多远。羌人都是在战乱中长大,久经战事,当然清楚,所以不用招呼,大家上马就跑。北面是灵河,所以大家都纷纷打马往东,往南逃窜。

    在经过了最初的慌乱之后,李文侯和北宫伯玉纷纷上马,招呼部下,吹响了集结号角。

    敌人是从大营的左侧发动袭击,所以北宫伯玉第一个命令就是要求驻扎在大营右侧的右军立即集结,准备发起反冲锋。命令驻扎在大营前后两侧的前军和后军士兵立即向中军靠拢,层层布防,用尽一切办法阻击敌人,迟滞敌人的攻击速度。

    按照他的推断,豹子李弘的骑兵最多一万多人。现在这一万多骑以将近两里宽的雁行阵势冲过来,其纵深必然单薄。如果能够组织部队连续阻击、杀伤敌人,让敌人的攻击速度慢下来,也许可以撕开敌人的阵势,击溃敌人。

    北宫伯玉认为自己有个巨大的优势,他有五万士兵,他的大营纵深有三里,他完全有力量,有时间挡住敌人,击败敌人,甚至围歼敌人。

    李文侯建议撤退。一部分部队阻敌,一部分部队趁黑立即向杜阳方向撤退。保持实力才是最重要,部队打完了,将来怎么办?

    北宫伯玉认为这一带都是山区,地形复杂,部队根本跑不远,不象在大漠或者草原,一跑就是上百里。而且现在撤退,立即就会引发更大的混乱。大家一哄而逃,没有组织,没有抵抗,没有士气,给一万多如狼似虎的敌人从后掩杀,肯定会全军覆没。

    “打,打死这支豹子。”北宫伯玉相信十足地说道

    “加速……,加速……”李弘突然自马上直立而起,纵声狂呼。

    牛角号声划空而起,直冲云霄。

    黑豹张口发出一声怪嘶,四蹄发力,庞大的身躯腾空而起,速度再次加快。

    灵河岸边,万马奔腾,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几乎要把整个敌军大营碾为齑粉。

    “呼嗬……呼嗬……“李弘情不自禁,举枪狂吼。自他有记忆以来,这个令他热血沸腾的吼声就伴随着他。这个声音深深地烙在他的脑海里,刻在他的心里,融化在他的血液里。他要吼,疯狂地吼,仿佛只要这样,才能激起他满腔的豪气和杀气。

    “呼……嗬……”上千个战士在高声呼应。

    “呼……嗬……”上万个战士在呐喊。

    “呼……嗬……”风云铁骑的战士们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叫喊:“呼……嗬……”

    声若惊雷,炸响在灵河上空,久久不散。

    羌胡士兵如中巨锥,一个个心惊胆战,好象突然之间闻到了浓郁的血腥,看到了冲天的杀戮。

    “轰隆……”一声巨响,上万匹战马几乎在同一时间踹翻栅栏,冲进了叛军大营。

    没有来得及逃跑的士兵,战马首当其冲,顿时被撞地横飞而起,或者被活活践踏。

    喊杀声惊天动地。

    李文侯带着侍从策马狂奔。他要赶到大营的右翼,集结右军士兵,结阵反击。他不停地回头观看,脸上的神色非常紧张。他看到风云铁骑军象决堤的洪水一般势如破竹地杀过来,犹如疾风扫落叶一般,无坚不摧。羌胡士兵们人仰马翻,鬼哭狼嚎,溃不成军。

    快,快。李文侯疯狂地抽打着坐下战马,恨不能一步跨到右军的营地。

    北宫伯玉站在中军大纛之下,不停地下达着各种命令。前军,中军和靠近灵河岸边的后军士兵刚刚从睡梦中惊醒,士兵们惶惶不安,惊惧万分,一个个象没头苍蝇一样,跑来跑去,上窜下跳,乱哄哄的半天集结不起来。看到从黑暗里冲出来的偷袭骑兵摧枯拉朽,气势磅礴,犹如飓风一般咆哮而来,更多的士兵面如土色,本能地掉头就跑,哪管什么集结号声。

    北宫伯玉看到自己的士兵根本没有抗击敌人的勇气,一个个落荒而逃,抱头鼠窜,气得破口大骂,恨不得拿刀上去杀了他们。

    北宫伯玉命令中军的几个军司马带着一部分已经集结起来的长矛兵迅速上前抵挡,命令弓箭兵集中到大纛的后面,张弓上箭,准备阻击。这个时候要的就是时间,能挡一下就挡一下,就是用死尸填也要迟滞一下敌骑的攻击速度。

    北宫伯玉焦急地向河边方向看了一眼,大声吼道:“前军和后军的士兵这样逃下去,怎么集结?”

    他的司马苦笑道:“将军,集结万余士兵,最快最快的速度也要一刻时间,现在连一杯茶的时间都没有。”

    “一刻时间?”北宫伯玉大声叫道,“一刻时间,敌人在大营里都可以跑几个来回了。催,催,赶快发号催。”

    “将军,我们还是退到后面去吧。他们快杀到了,在这种情况下,集结士兵根本不可能。”

    北宫伯玉望着越来越近的风云铁骑,看着那面在月光下飞舞的火红色黑豹大旗,看到自己的士兵被肆意屠杀,他的怒气终于不可抑制地爆发了。

    “亲卫营,随我杀上去……”北宫伯玉拔出战刀,纵声狂吼。

    “将军,将军……”他的司马一把拽住他,大声叫道:“将军,我带人上去。”

    “你给我带人堵在这里,死了都不能退,我们一退,李将军的右军就会受到冲击。如果右军无法集结,我们就输定了。一刻,我们给他争取一刻时间。”北宫伯玉大声叫道,“除非你们全死了,否则大纛不能倒下。”

    北宫伯玉随即纵马狂奔,他对着狼狈逃窜的士兵们不停地高声狂呼着:“冲上去,随我冲上去……”

    根本没有人听他的,大家往后跑得更快了。上万匹奔腾的战马就在后面追来,上万件溅血的武器就在空中飞舞,不跑那是找死。

    北宫伯玉的亲卫营大约有两千多人,他们跟在北宫伯玉的后面,迎着狂啸而来的铁骑冲了上去。

    李弘看到敌军大纛,纵声狂吼:“冲上去,冲上去……,砍倒大纛,立即砍倒大纛……”

    “杀……”李弘大吼一声,一枪挑飞迎面杀到的敌人,奋勇向前。弧鼎和弃沉随即带着一帮人应声跟上,血战突前。

    北宫伯玉看到了赵云。他欺负赵云年轻,嘴上连跟胡子都没有,冲着他就去了。赵云刚刚刺死一个敌人,招式用老,枪还没有拔回。北宫伯玉飞马而来,抡刀就劈。赵云面不改色,枪交左手,顺势拽出肩后战刀,虎吼一声,对准北宫伯玉的大刀就迎了上去。

    “当……”一声巨响。北宫伯玉虎口巨震,大刀反弹而起。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个英俊的小伙子力气如此之大,心中惊骇之间,两马交错,赵云的长枪已经抡起,对准北宫伯玉的后背就狠狠砸了下去。北宫伯玉躲闪不及,被一枪砸中后心,张嘴喷出一口鲜血。还没等他缓过气来,紧随赵云后面的黑豹义已经左右杀到,战刀轮番劈下,可怜北宫伯玉左挡右架,忙得不亦乐乎,口中鲜血连冒,好不容易挡了十几人,架了几十刀,这才勉强冲出敌阵。

    北宫伯玉身中数刀,浑身浴血,伤痕累累。他看看前面,尸横遍野,一片狼藉。再回头看看,竟然只有自己一个人杀出了敌阵,他的亲卫营已经全部被敌人吞噬。他心里一痛,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倒马下。

    “放……”随着一声大吼,列阵在大纛后面的弓箭兵,对准李弘和他的黑豹义从们立即射出了手上的长箭,顿时箭出如蝗,密集如雨。

    李弘长发血染,面目狞狰,面对厉啸的长箭,毫无惧色。他一手执盾,一手挥动长枪,酣呼鏖战,犹如杀神一般,当者披靡。弧鼎和弃沉带着黑豹义从一手举盾,一手执刀,迎着密集的箭雨,一往无前。

    居中策应的恒祭放声狂吼:“急速,急速射杀……”

    射虎带着中军五百名弓箭手突然加速冲出阵列,冒着对方密集的箭雨,对准大纛之后的弓箭兵连续齐射。双方箭来箭往,刺耳的厉啸声回荡在漆黑的夜空里,惊心动魄。

    看到前面几步远的地方就是敌人的大纛,李弘兴奋地怒吼连连,他左手盾,右手枪,又砸又刺,横冲直撞。

    “砍倒它……砍倒它……”李弘一边狂吼,一边舞动长枪连毙数名敌兵。几个执斧的黑豹义从飞马冲来,围着大纛就砍了起来。

    “杀……”恒祭带着士兵,一马当先,奋力冲开敌人的长矛兵,杀进了敌人的弓箭兵阵列里。弓箭兵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大家发一声喊,顿时四散而逃。

    大纛轰然而倒。

    风云铁骑军的士兵们纵声欢呼。

    “重整队列……重整队列……”李弘高举长枪,不停地吼叫着,声嘶力竭,“两翼收缩,两翼收缩……”

    低沉而雄浑的牛角号声响彻敌人的大营。

    正在两翼追杀敌兵的拳头,鹿欢洋立即收缩队伍,一边高速飞驰,一边向中军集结。

    “呼……嗬……”李弘纵马举枪,放声狂吼,“呼……嗬……”

    黑豹义从举刀呼应:“呼……嗬……”

    杀气腾腾的士兵们士气如虹,无不纵声狂呼:“呼……嗬……呼……嗬……”

    吼声惊天动地,直贯云霄,整个战场好象都在吼声中颤栗起来。

    “杀……啊……”李弘双手端枪,高举过顶,带着奔腾的风云铁骑,以雷霆万钧之势,再度加速杀向敌群。

    李文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浓烈的血腥味几乎让他透不过气来。

    李文侯感到了恐惧。

    不到一刻时间,五万大军就给敌人的铁骑杀得死伤惨重,毫无还手之力。太快了,太快了,根本就没有时间做出反应。豹子,怪不得他叫豹子。李文侯艰难地吞下几口唾沫,大声叫道:“密集阵列,准备出击。”

    右军一万士兵以最快的速度勉勉强强地列阵完毕,但建制完全被打乱,大家仅仅就是聚拢在一起,乱七八糟的,有的士兵竟然来不及穿衣,来不及拿武器,赤手空拳地坐在战马上,有的士兵拿着弓却没有箭壶,有的背着箭壶里面却连一支箭也没有。

    大营西面的左军在风云铁骑最初的冲锋中首当其冲,死伤惨重,没有一个士兵逃到东面的右军营地。战马比人跑得快,左军即使还有活着的士兵,也被抛在风云铁骑的后面了。前军和后军的士兵逃回来许多,现在都在右军营地的后方陆续集结。敌人中军在北宫伯玉的指挥下,虽然进行了坚决而有效的阻击,迟滞了风云铁骑的冲击速度,但他们死伤惨重,仅仅逃回来一小部分。

    一直没有看到北宫伯玉撤回右军营地,李文侯心急如焚,担心他出了什么事,但现在已经顾不上北宫伯玉的生死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击退风云铁骑。还有一里半的路程。部队的生死存亡,就在这一里半的路程上见分晓了。

    风云铁骑在狂奔,在一路杀戮。

    李文侯高举长矛,张大嘴巴,正要发声狂吼,突然战场后方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李文侯顿时被震得呆若木鸡,面无人色,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

    黑夜里,上百面战鼓同时敲响,就象上百个惊雷同时炸响一样,其声势之浩大,气势之磅礴,令人肝胆俱裂。

    风云铁骑的士兵们听到黑夜里的战鼓声,无不纵声欢呼。大家精神振奋,士气陡涨,喊杀声更是一浪高过一浪。

    在敌人右军阵地的后方,在三里宽的阵地上,密密麻麻,全部都是排成方阵的汉军步兵。他们就象鬼魅一样,突然出现在敌人的后面。

    汉军士兵随着密集的战鼓声,踩着整齐的步伐,大步向前。

    每两千士兵组成一个步兵方阵,最外面一层是巨型盾牌兵,紧跟其后的是巨型长矛兵,再后面是刀斧兵。第二层是短盾兵,长矛兵,刀斧兵。最中间一层是四百名弓箭兵。十九个方阵快速推进,黑压压的巨大一片,让人望而生畏。

    步兵大军的后面,是步兵的中军方阵。鲜于辅端坐马上,立于阵中,就着微弱的月光,望着两百步之外的敌军阵地。他什么都看不到。他只能听,靠听觉辨别敌人的距离。

    战场上只有风云铁骑的叫喊声,步兵前进的兵甲铿锵声,敌军没有动。

    “擂鼓…,命令各方阵逼近敌军,快速逼近敌军……”

    战鼓猛烈敲响,一声紧似一声。

第四章 立马横枪 第十五节

    羌人极度恐惧,他们胆怯了。西边是无人可挡的铁骑大军,东边是步步进逼的步兵方阵,北边是灵河,南边呢?士兵们望望南边那个黑暗的空间,心中的恐惧达到了极点。谁都想不到,灭顶之灾会来得这样快,这样突然,这样凶猛。

    李文侯远远看见汉军步兵手上的武器,倒抽了一口凉气。那是什么矛?那根本就不是矛,是五六丈长碗口粗的树。那是什么盾?那也不是盾,那是两丈高的包着生牛皮的门板。汉军用这种巨型武器对付骑兵,显然是有备而来。

    骑兵对于步兵,有一种根深蒂固的轻视,这种轻视,让李文侯产生了错觉。他觉得今夜的出路,就在这群步兵身上。对面的铁骑,都是髡头鲜卑人、乌丸人,太难对付了,还是打步兵稳妥可靠。在他看来,无论汉军用什么武器,排什么阵势,要想阻挡几万骑兵的冲击,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李文侯断然命令右军的一万骑兵缠斗迎面扑来的铁骑,阻止他们扑到东面战场。前军、后军和中军撤下来的士兵,大约两万七八千人,直接冲杀汉军的步兵方阵。两三万骑兵,冲杀眼前的十九个步兵方阵,还不是十拿九稳。

    “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吃掉谁?”李文侯咬牙切齿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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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羌人的号角声密集而惨烈,饱含着满腔的愤怒和杀气,回响在空荡荡的夜空里。

    羌胡士兵全线发动。几万人的喊杀声突然在黑暗里炸响,犹若山崩地裂一般,猛烈地撞击着黑暗中的血腥战场。

    羌胡左军一万骑兵成散兵阵形,在小渠帅聂啸的带领下,急速前进,冲向了迎面杀来的风云铁骑。

    此时,李弘已经指挥大军完成了变阵,部队由雁行冲锋队列变为锥形攻击队列。锥如洪流,呼号咆哮,在战场上纵横往来,如入无人之境,其凛冽之杀气,犹若燎原之枪,势不可当。

    李弘一马当先,犹如空中一支厉啸的长箭,犀利锋锐。

    他高举血淋淋的钢枪,回首狂呼:“呼……嗬……”

    “呼……嗬……”

    风云铁骑的士兵们纵马狂奔,他们满怀着冲天的豪情,用尽全身力气,高举着武器,纵声狂呼:“呼……嗬……”

    两军相接,战场上爆发出一声惊天巨响。杀。

    “杀……”李弘怒睁双目,钢枪挥舞间,蚕食人命。

    “杀……”黑豹义从紧随其后,战刀上下间,肆虐生灵。

    “杀……”风云铁骑的战士们就象从黑夜里冲出的嗜血猛兽,他们瞪着一双双血红的眼珠子,挥动着一件件带血的武器,横行无忌,疯狂地吞噬着一条条无辜的生命。

    羌胡骑兵知道自己的背后有两三万战友正在攻击敌人的步兵,如果不能挡住敌人的铁骑,任由他们杀过去,其后果不堪设想。

    聂啸命令一部分士兵密集聚集,直接顶着敌人的锥头杀上去。其余士兵攻击敌人的锥阵两翼,不惜一切代价,杀伤敌人,阻止敌人冲向大营右侧的战场。

    “兄弟们,杀……啊……”聂啸抡圆战刀,纵声高喊,“杀……”

    风云铁骑的锥头好象撞上了一块石头,突然之间有点步履维艰,寸步难行了。面对潮水一般冲上来的敌人,铁锥大阵渐渐得慢了下来。

    李弘眼前全部都是明晃晃的战刀,阴森森的长矛,虽然他竭尽全力舞动钢枪,但还是来不及招架。一柄长矛刺中了李弘的手臂,接着大腿又被敌人的战刀砍中,鲜血飞溅。李弘被巨大的疼痛刺激的凶性大发,他狂吼着拔出战刀,枪刀并用,象猛虎一般,咆哮着,在敌阵中往来冲突。

    羌胡骑兵一边沿着铁锥的两翼飞速前进,一边发起了猛烈的攻势。

    铁锥大阵又厚又硬,士兵们紧紧地集结在一起,就象一块磐石,根本无法撼动。

    羌胡骑兵们一遍又一遍,疯狂地冲杀着,无休无止,虽然他们被飞驰的铁骑大军无情地绞杀,残忍地践踏,一批批的敌人就象河沙一样,被滚滚洪流席卷而去,踪迹全无,但他们依然顽强地扑上去,攻击的浪头一个高过一个。

    铁锥大阵内的士兵对准扑上来的敌人,发出一轮轮的齐射,长箭犹如*一般,又密又急,极大地杀伤了敌人,减轻了外围士兵的防守压力。

    聂啸发现攻击无效,部队伤亡惨重,立即改变战术,他命令士兵们随着敌兵阵势而动,采取包抄骑射之法,远距离进攻。

    风云铁骑军的士兵们顿时感觉压力骤减,铁锥大阵随即开始加速。但是负责阻击的敌骑还在围着锥头撕咬,不依不饶,继续前进的阻力非常大。李弘立即命令阵势右转,催动铁锥大阵向战场的南面杀去。他的目的是杀人,而不是去会合步兵。

    羌胡骑兵围在阵势左右,任意射击,一支支长箭厉啸着,就象雨点一般射进锥阵,又准又狠。阵内士兵立即还击。双方箭来箭往,战况空前激烈。两只骑兵大军陷入了胶着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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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面战场上,羌胡战士们在牛角号声的指挥下,嚎叫着,怒吼着,迎着对面走来的汉军方阵,蜂拥而上。他们就象一群饿红了眼的野狼,张牙舞爪,龇牙咧嘴,凶狠地扑向了一群羊,一群看上去软弱可欺的羊。

    距离前线方阵大约一百步的中军方阵里,鲜于辅立于中军大旗下,气定神闲,镇定自若。

    他仔细凝听着前方战场上的各种声音,在脑海里演绎出战场上的交战状态。听到敌军全线扑来,他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鲜于辅大声喊道:“擂鼓,命令各方阵停止前进,保持间距。”

    “任意杀敌,命令他们任意杀敌……”

    战鼓声突然由密集而稀疏,由猛烈而低沉,由激昂而平和。

    十九个巨型方阵立即停下。他们在两里长的攻击面上,一字排开,前派十个,后排九个,密集交叉排列。

    巨盾斜举而起,背部以六根巨木分上下两层顶住。三支巨型长矛并列架于盾上。黑黝黝的巨型矛头,让人不寒而栗。有相当一部分巨型矛都是临时加工的,没有矛头,只是用刀将树木的顶部削尖了。刀斧兵分别埋伏在巨型盾和长矛兵的后面,准备随时出击,斩杀敌人的战马和士兵。

    “上箭……”高览大声叫道。战鼓敲响。四百名弓箭兵张弓上箭。

    高览对这一套步兵密集方阵非常有信心。这些办法都是风云铁骑的士兵们在幽州上谷训练时想出来的。他们在邯郸训练步骑对仗时,用的就是这一套阵势。骑兵们对步兵的这套方阵很头痛,训练的时候从来没有占到便宜。

    羌胡士兵纵马飞奔而来。

    “放……”高览一声狂吼,“攻击,连续攻击……”

    前派十个方阵,四千名弓箭手,在两里长的攻击面上,几乎在同一时间对准敌骑,发起了凌厉的长箭攻击。一时间满天箭雨,长箭撕裂空气的啸叫汇成了一股巨大的厉号之声,令人毛骨悚然。

    羌人的骑兵基本上没有甲胄,他们一个个身穿布衣兽皮,防御力很差,中箭落马者众多。战友的死亡极大地刺激了羌胡,他们心中的怒火被点燃了,他们疯狂了,他们丧失理智地不躲不闪,迎着密集的箭雨就冲了上来。

    撞击,疯狂而凶猛地撞击。

    战场上,霎时间充满了战马的嘶鸣声,士兵的怒吼声,巨盾被撞击的轰鸣声,长箭撕裂空气的厉啸声,长矛戳入战马的沉闷声,金铁交鸣声。血战开始。

    羌人骑兵面对敌阵,毫不畏惧,他们纷纷打马直接撞向巨盾,虽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战马高高跃起,不是被巨型长矛洞穿而死,就是倒跌而回。骑手不是因为惯性飞入盾牌之后被砍死,就是随同战马一起滚落地面。只有少数的巨盾被战马撞到或者撞裂,用身体顶着盾牌的汉军士兵随即被战马撞飞或者被压死压伤,但没有羌人骑兵能够冲进去。巨盾被毁,刀斧手,后排的普通长矛兵,弓箭兵立刻就会一哄而上,不论是敌人的战马还是士兵,统统砍死。没有了巨型盾,缺口就用普通长盾和巨型矛组合,继续坚守。

    第一轮撞击全部失败,对汉军方阵没有构成任何威胁。

    第二轮撞击更加凶猛。

    羌胡骑兵们毫不犹豫地飞马冲到,许多地方都是双骑同攻,其撞击力之大,根本就不是人力所能鼎抗,虽然有六根木桩支撑巨盾,但巨盾被毁的数量明显增加。敌人的骑兵还是没有讨到便宜,不是战马死去,就是士兵被杀,无一能够冲进方阵。方阵内的汉军士兵誓死阻击,巨盾没了,就用普通盾牌;长矛断了,就用普通长矛;盾牌兵或者长矛兵死了,刀斧手顶上;第一层防守士兵全部阵亡了,第二层防守士兵全部顶上。在汉军士兵坚韧不拔,勇猛无畏的防守之下,方阵依旧没有被敌人打开缺口。

    李文侯急了,这样撞下去,敌人的方阵没有破掉,自己的士兵反倒要死掉好几千了。

    “命令士兵们,集中力量,撞击敌人方阵的正面,连续撞击,不要停顿,连续撞击它的正面。”

    牛角号“呜呜……”的四下吹响,此起彼伏。

    鲜于辅听到敌人的号角声,双眉一挑,大声吼道:“擂鼓……命令各方阵,集中主力防守方阵正面。”

    “命令弓箭兵,密集齐射,近距离密集齐射。”

    战鼓声或大或小,或密或疏,响彻夜空。

    第三轮的疯狂撞击开始了。

    成千上万匹战马在骑兵们地怒吼下,驱策下开始奔跑,开始飞腾,开始撞击;成百上千面巨盾在撞击中开始破裂,开始碎裂,最后化为空中飞舞的木片;巨型长矛戳死了第一批飞跃而来的战马,挡住了第二批战马的撞击,但面对接二连三飞奔而来的战马,长矛兵除了大喊大叫之外,再无办法,他们根本没有时间进行竖矛操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敌人杀过来。巨型矛除了折断的,在失去巨型盾之后,其余的也逐渐成了废物。

    盾牌兵在方阵的最前列,死的又多又惨,他们不是被战马活活撞死压死,就是被敌人的骑兵砍杀刺死;失去了巨盾和巨矛,方阵的刀斧手,长矛手只好舍身堵缺口了。

    汉军方阵的正面逐渐被敌人突破了,越来越多的前沿阵地开始了肉搏,激烈而残酷。许多方阵的正面防守士兵几乎被打光了,阵中的许多弓箭兵随即补上,誓死堵住敌人,保证方阵的完整。

    高览一手拿着一把刀,浑身浴血,象疯子一样带着十几个侍从,在方阵的前沿地带跑来跑去。只要碰到敌人的战马就砍腿,碰到冲进来的敌人就砍头。他带着侍从们从东杀到西,又从西杀到东,一刻不停。

    双方士兵都忘记了生死,忘记了痛苦,只晓得杀,杀,杀死敌人,再杀一个敌人。他们不知疲倦,不知血腥,一直杀下去,直到自己被别人杀死。

    阵地前排的十个方阵在敌人连绵不断,无休无止地攻击下,终于支撑不住,防守全部出现了危机。后排的九个方阵因为距离稍远,没有遭到敌人的重点攻击,阵势完整。

    ===

    天上的弯牙月亮悄悄地移到了东面,黎明即将来临。

    =

    鲜于辅听到方阵里传来报警的战鼓声,摇了摇有些僵硬的脖子,大声喊道:“擂鼓,命令前派方阵收缩防守,后排九个方阵顶上去。”

    鼓声猛烈而激昂,节奏密集的让人有点喘不过起来。

    高览一刀劈中敌人的头颅,顺势一脚踢飞敌人的残躯,然后飞身后退,纵声狂呼:“收缩……收缩防守……”

    方阵士兵随着鼓声,大踏步后退。同一时间,各个方阵内的弓箭兵对准前方,展开了疯狂连射,阻击敌人的追击进攻。由于方阵的防守范围缩小,方阵另外三面的防守士兵立即被抽出一部分,补充到损失最严重的方阵正面。

    前派方阵刚刚收缩完毕,方阵里的弓箭兵立即开始了压制性射击,以掩护后排九个方阵向前移动。

    汉军在这种激烈交锋的情况下,竟然还敢变阵。李文侯愤怒了,他狂吼着,不停地咒骂着,命令部队趁着敌人正在移动阵形不稳的时候,猛烈攻击,不惜一切代价攻破敌人的方阵。只要攻破方阵,剩下的就是对敌人的血腥杀戮。

    羌胡士兵们也被激怒了。他们在牛角号声的指挥下,稍稍整理了一下阵形,立即开始了第四轮攻击,全面而疯狂地攻击。

    战场上顿时掀起了巨大的声浪,巨大而惨烈的声浪。

    已经收缩的方阵和正在前进的方阵因为立足未稳,巨型盾和巨型矛都没有发挥最大作用,虽然有弓箭兵的掩护,但各个方阵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打击,伤亡剧增。

    随着时间的推移,十九个巨大方阵终于并列,一字排开,形成了一道两里多长的人墙。面对铜墙铁壁一般的阵势,羌人开始力不从心,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李文侯立即命令部下集中主力,先破点,一个方阵一个方阵的破,只要攻破汉军一两个方阵,必然能够击溃全部。

    一部分羌胡骑兵在号角的指挥下,稍稍集结,随即展开了第五轮攻击。

    高览的方阵被攻破了,樊篱的方阵也被攻破了。羌胡骑兵蜂拥而上,双方士兵立即开始了血腥的肉搏战,激烈而残酷,不死不休。

    求援的战鼓擂响了。

    鲜于辅立即命令铁钺和雷子各带一千人,速速支援。

    鲜于辅为了支援部队能够迅速赶到目的地,特意给中军两千人都配备了战马。铁钺和雷子早就急疯了,鲜于辅命令刚刚下达,两支部队就象两支离弦的利箭,飞一般冲向了战场。

    看到支援部队杀到,高览和樊篱的方阵立即让出通道。支援部队的士兵高喊着,呼啸而入。羌胡士兵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方阵内的敌人很快被杀了个一干二净,狼狈逃出。

    夜幕拉开,黎明悄然而至。

    风云铁骑纵横战场,越杀越勇,速度越来越快,渐成万夫莫当之势。

    聂啸中箭,被侍从簇拥着退了下去。

    他站在战场边缘,看到风云铁骑的士兵们在号角的指挥下,灵活自如地操纵着铁锥大阵,肆意残杀,所向披靡,而自己的战士已经精疲力竭,一个个被追杀得毫无还手之力,死伤惨重。由于事出突然,羌胡骑兵措手不及,没有时间结阵,只能临时集结,以散兵阵形反击,就好比情急之下拿自己五个手指头去对抗对方凌厉的一拳,败局早定。

    不知是因为剧烈的疼痛,还是因为自己的部下已经所剩无几,再没有一战之力,聂啸闻到了越来越浓烈的死亡气息。他下达了一个错误的命令,他命令自己的部下撤出战场,趁着光亮,全力向南逃窜。

    李弘突然发现四周的敌人夺路而逃,心中狂喜,纵声高吼:“向东……,向东攻击……”

    牛角号声霎时冲天而起。

    风云铁骑的战士们欢声雷动,一个个纵马如飞,杀向东面的战场,一时间喊杀声惊天动地。

    鲜于辅微微一笑,对随侍左右的士兵说道:“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擂鼓……擂鼓……我们赢了……”

    在士兵们的欢呼声中,战鼓猛烈敲响,鼓声激昂而雄浑,气势磅礴,直冲云霄。

    方阵内的汉军士兵被鼓声所激励,一个个放声狂呼,其高昂的斗志,如虹的士气,令敌人魂飞魄散。

    李文侯绝望了。他看看从西面战场上汹涌扑来的风云铁骑,再看看东面战场上至今都没有打垮的步兵方阵,彻底绝望了。

    他无法相信,冀州的步兵方阵能够抵挡住自己数万骑兵的连续攻击。看看尸横遍野的战场,看看晨曦中傲然屹立的大汉战旗,看看士气如虹的敌人,他无奈地苦笑了。

    北宫伯玉,你到底在哪里,你是不是死了?李文侯抬头望天,喃喃自语。

    “撤……”李文侯轻轻说道。没有人听到,大家都在恐惧地望着排山倒海一般杀来的风云铁骑军。

    “撤……“李文侯气急败坏地狂吼起来,“撤……”

    低沉而悠长的牛角号声盘旋在灵河岸边,无奈而凄凉。

    失败已经无可挽回,但撤退也不是说撤就能撤。战场上双方士兵混战在一起,就是想脱身也需要时间,需要一条撤退的路。

    风云铁骑转瞬杀至,被正面冲击的羌胡战士身不由己,只能掉头往汉军方阵逃去。他们陷入了两面夹攻之中,根本无路可逃。战场南侧的士兵最幸运,他们率先逃出了战场。而北侧的羌胡士兵最悲惨,他们除了杀入敌阵,强行突围之外,就只能跳入灵河了。

    一轮火红的太阳突然跃出地平线,霎时间光芒万丈。

    ===

第四章 立马横枪 第十六节

    低沉的牛角号声,雄浑的战鼓声猛然间响彻了战场,响彻了灵河,响彻了灵台山。

    战场上的铁锥大阵很快杀到步兵方阵的前面。就在这时,随着一声轰然巨响,铁锥大阵突然一分为二。

    大阵左翼的楼麓、鹿欢洋,带领士兵们迎着亡命逃窜的敌人,劈头盖脸地就杀了上去。他们迅速向战场北面移动,意图堵住敌人的溃逃大军,将敌人赶向灵河。

    大阵右翼的射璎彤,拳头带着一群杀气冲天的战士,不停地叫着吼着,尾随着疯狂溃逃的敌兵,一路杀了下去。

    李弘率领黑豹义从的战士们,掉头杀向了战场西面,朝着向西逃亡的敌人追去。

    李文侯带着亲卫屯根本无心恋战,他们在风云铁骑军和步兵合围之前,抢先一步逃出了战场,羌胡骑兵一个个比兔子跑得还快,转眼间无影无踪,消失在崇山峻岭之间。

    失去指挥的敌兵顿时大乱,他们在战场上狼奔豕突,混乱不堪,被铁骑士兵追杀得抱头鼠窜。

    步兵方阵在鲜于辅的指挥下,迅速突入战场中心。他们不但牢牢守住了战场的东面,也成功切断了敌人南逃的线路。

    等到朝阳完全升起的时候,敌人终于抵挡不住,开始大批大批地投降了。

    战场逐渐沉寂下来。

    ===

    中午。

    李弘在距离战场五里的灵河岸边扎下了大营。

    李弘伤虽然不重,但经过大半夜的厮杀,非常疲劳,躺在河堤上昏沉沉地睡着了。时间不长,他迷迷糊糊听到有人讲话,赶忙睁开了眼睛。他看到太尉府长史桑羊和自己的行军司马左彦站在不远处,正在有说有笑。

    桑羊看他醒了,兴高采烈地向他表示祝贺。

    李弘摆摆手,请他们两人坐下,笑着问道:“你们刚刚到吗?”

    “早上我们就从灵台山动身了。路上我们抓了一些俘虏,耽搁了不少时间,所以迟了一点。”左彦回道,“大人,刚才别部司马射璎彤派人来报,他们向南追出了五十多里,但没有抓到北宫伯玉和李文侯。现在他们正押着俘虏往回赶。”

    李弘点点头,问桑羊道:“桑大人,按照敌人逃跑的方向来看,他们会不会经过杜阳?”

    桑羊摇摇头,说道:“他们绕过杜阳,翻越岐山,虽然多走一点路,但也可以回凉州。只不过如今他们仓惶而逃,没有粮食,如果饿急了,也有可能杀回杜阳。”

    左彦笑道:“前几天,他们从杜阳城撤出来的时候,已经把杜阳洗劫一空。现在杀回去,能找到吃的吗?”

    桑羊微微一笑,说道:“这地方位于右扶风郡和凉州安定郡的交界处,方圆几百里就杜阳那么一个小县城,要找吃的,还得去那里想办法。”

    这时,赵云匆匆跑来,大声喊道:“大人,好消息,好消息,抓到北宫伯玉了。”

    李弘大喜,站起来问道:“怎么抓住的?”

    赵云笑道:“都尉大人派人送来消息说,是几个羌胡士兵在打扫战场的时候,偶然发现的。北宫伯玉受了重伤,一直躺在战场上昏迷不醒。”

    桑羊高兴地连连拍手,大声叫好。

    “我们损失怎么样?鲜于大人有没有统计出来?”李弘急忙问道。

    “有,大人。”赵云面色一黯,低声说道:“骑兵折损一千四百多人,步兵折损一万两千三百多人,轻重伤五千四百多人,现在能继续作战的只有三万人左右。”

    李弘如遭重击,面色大变。他呆呆地望着河水,一时难过的竟然说不出话来。

    他心里非常难受。他说要把他们带回去,带回冀州,但第一战就有一万多人长眠他乡异土,他感觉难以接受。虽然他知道打仗就有牺牲,但他就是不能接受,越来越不能接受。过去带兵少,一战打下来,最多不过阵亡几千人,但现在带五万兵,一战就死了一万多人,他感觉就象剐了自己的肉一样,疼痛难忍。

    李弘失魂落魄地坐在草地上,茫然地望着蔚蓝色的天空,久久无语。

    桑羊和左彦看到李弘黯然伤神的样子,非常吃惊的对望了一眼,均觉得李弘感情太稚嫩了。但想到他年纪小,从军时间也不长,一时间接受不了部队这种大量伤亡的事情也很正常。谁都有个成长的过程,老兵也是从新兵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李弘即使做了主将,但他对战场上越来越重的血腥也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没有人天生就是冷酷无情的,再老的人,他也会因为感动,因为痛苦而流泪。

    过了一会儿,李弘才从巨大的悲恸中渐渐恢复过来。

    他望着蹲在自己身边的赵云,小声问道:“敌人呢?敌人大约逃走了多少?”

    “叛军被杀两万七千多人,伤四千七百多人,俘虏一万五千四百多人,其余的我们估计都逃掉了,有大约五千人。”赵云失望地说道,“其中就有李文侯。许多被俘虏的敌兵都说看见李文侯带人向南逃了。”

    李弘摇摇头,十分不满地说道:“我们是夜间突袭,竟然还阵亡了一万三千多名战士……”

    “我们的损失主要是步兵。”桑羊坐到他旁边,小声安慰道,“李中郎能够用密集步兵方阵和敌人的骑兵打个不分上下,已经非常了不起了。这十几年以来,在西凉战场上,能够一次歼敌达到四万多人的战斗,也就是李中郎指挥的这次灵河大战了。”

    左彦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说什么。他在黄巾军中,亲眼目睹了十几万人,几十万的死亡,他对战场上的血腥和残忍已经麻木了。在战场上,人命如蝼蚁,一点点的怜悯和悲恸能够改变什么?

    “这些羌人虽然没有受过什么正规训练,但他们天生的暴虐好斗,各人的作战能力相当强。我们能够取得这样的战果,完全是因为偷袭,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如果在白天,我们和他们面对面决战,五万对五万,根本没有胜算。”桑羊继续说道,“我们的损失虽然大了一点,但毕竟消灭了西凉叛军四万多人,抓住了北宫伯玉,完成了太尉大人的计划。整个西凉战局因为北宫伯玉的覆灭,将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叛军败亡的日子已经指日可待了。”

    李弘勉强笑道:“长史大人有这个信心?”

    桑羊心情很兴奋,他笑道:“有李中郎和风云铁骑这么骁勇善战的部队,西凉叛军岂是对手?”

    李弘指着远处的战场说道:“如果西凉叛军都这么难打,我即使有再多的部队,也经不起这样的损失。再这样打下去,我们冀州幽州的部队立即就会打完。部队打完了,还谈什么平定西凉?大人高看我们了。”

    随即李弘转头对赵云说道:“子龙,通知恒大人,立即集结骑兵。派人告诉鲜于辅大人,让他立即命令颜大人集结部队。同时命令恒大人,颜大人,高大人和方大人立即到中军大营来。”

    ===

    恒祭第一个赶到李弘的大帐内。

    李弘指着地图上的杜阳城对恒祭说道:“你立即赶到杜阳。”

    “我不确定李文侯是不是带着败军再进杜阳城,但我们知道叛军没有吃的,一点存粮都没有,他们除了杀战马,很难维持下去。所以你们每人带两匹战马,立即动身,一直追下去,以最快的速度连续行军两百多里,赶到杜阳。”

    “敌人被你们追急了,又饿又累,在万般无奈之下,有可能再入杜阳城,暂时躲避你们的追杀。如果他们进城,你们就围住城池,等待主力赶到。”

    恒祭仔细看了一下地图,问道:“大人,你确定他们是逃往杜阳方向?”

    李弘指指桑羊,笑道:“太尉府的长史大人对地形很熟悉。桑大人非常肯定,如果叛军往南逃窜,只能从杜阳经过,翻越岐山到达渭水河附近,然后再往西逃到凉州。杜阳是叛军的必经之地。”

    “大人,如果敌人不进城,直接逃往岐山呢?”恒祭接着问道。

    “你们就放弃吧。”李弘说道,“放弃。大军明天就回扶风郡,你们在杜阳等我们一起回去。”

    桑羊吃惊地问道:“李中郎,为什么撤回去?你们消灭了北宫伯玉,安定郡就没有敌人了,你们可以非常顺利地收回安定郡的几个县城,将士们也可以再立战功。这等好事,大人为什么不干?难道你要把收复安定郡的战功都让给别人吗?”

    李弘苦涩地一笑,说道:“灵河一战,我们损失巨大,现在五万人除了阵亡的,受伤的,能够打仗的只有三万人,大家疲惫不堪,急需休整。另外我们带的粮食也不够,我们只带了十五天的粮草。我不撤回去,谁给我们吃喝?”

    李弘看了桑羊一眼,说道:“桑大人,安定郡地广人稀,只是一个几万人口的小郡,一支三千的军队进驻安定,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我们几万人进去,粮草的问题太难解决,实在没有必要惹这个麻烦。大人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桑羊摇摇头,难以置信地笑笑,说道:“李中郎真是大方。”

    李弘无所谓地笑笑,说道:“不知道大人可愿意和恒大人同行?他们对地形和杜阳都不熟,不知道大人能不能……”

    “可以,可以。”桑羊说道,“我亲自陪恒大人去。如果能够在杜阳抓住李文侯,那功劳比收复安定郡大多了。”

    大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李弘和左彦等人将桑羊送出大帐。

    左彦望着桑羊的背影,笑着问道:“大人,你这个时候把桑大人支走……”

    “北宫伯玉带着五万人的部队在安定,北地两郡活动,手上肯定有不少钱财,否则他怎么维持部队的开支?我想把这笔钱财留下来,犒劳犒劳将士们。如果将来太尉大人问起来,我就一推了之。反正桑大人不在这里,他们没有证据,能拿我怎么样?”

    左彦笑道:“桑大人留在这里,他就一定会知道?”

    李弘看了他一眼,笑道:“我们和他不熟悉,还是避开一点好,免得惹麻烦。”

    颜良,高览和方飚打马狂奔而来。

    李弘远远迎上去,看到高览身上包扎了好几处,心痛地问道:“伤得重不重?”

    高览龇牙咧嘴地点点头,说道:“休息了好几个月,头一战就受伤了,太背运。大人的伤怎么样?”

    李弘拍拍腿,无奈地说道:“很痛。”

    颜良笑道:“下次我们要向刺奸卫大人提议,军纪里要加一条,领军主将必须远离战场指挥,否则扣俸禄一年。”

    李弘挥挥手,笑道:“这对你有什么好处?你现在不就是领军主将吗?”

    方飚笑道:“颜大人大概杀得神清气爽,忘记了。”

    颜良说道:“我这个主将怎么能和大人比,大人是一军之统帅……”

    “好了,好了……”李弘说道,“不要胡扯了。你们立即启程,赶到杜阳。”他随即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然后说道:“如果李文侯占据杜阳被恒祭围住,他肯定要突围。所以你们的速度要快一点,尽可能早一点赶到杜阳支援。”

    三人匆匆告辞。

    ===

    李文侯带着部队一口气跑了七八十里,才停了下来。

    士兵们和汉军在战场上厮杀了半夜,接着又被铁骑追杀了半天,一个个又累又饿,几乎要趴在马上了。

    李文侯命令士兵们杀马充饥。没有粮食,只有杀战马吃了,先填饱肚子再说。一路逃来的零散士兵先后聚集他的战旗之下,时间不长,竟然也有了四五千人。

    看到聂啸,李文侯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一刀跺了他。但现在聂啸手上有两千多人,他也不敢随便把他杀了,只好骂了一通了事。两人垂头丧气坐在一起商量,怎么逃回凉州去。

    现在只有一条路,就是从杜阳翻越岐山到渭水,再渡过渭水逃到汉阳郡。翻越岐山,路途难走,时间长,又没有粮食,士兵们极有可能一哄而散。就在两个人愁眉不展,彷徨无计的时候,恒祭带着风云铁骑追了上来。

    李文侯和聂啸急忙带着部队继续逃窜。

    第二天上午,叛军逃到杜阳。士兵们连续奔逃两百多里,人疲马乏,能够继续骑在马上就已经很不错了。许多伤员支持不住,干脆在半路上放弃了逃亡,生死由命了。这个时候叛军就是不进杜阳城都不行了。再逃下去,立即就是全军覆没的命运。

    恒祭随即指挥部队围住了杜阳城。

    第三天上午,颜良带着步兵赶到杜阳。

    李文侯和士兵们在杜阳休息一天之后,本来还准备突围,但看到汉军的步兵赶到,他们不由地想起了灵河战场上那牢不可破的方阵,心里顿时绝望到了极点。

    第五天,李弘带着大部队赶到杜阳。

    桑羊和左彦带着李弘的报捷文书,立即赶往雍县。

    平叛大军的各支部队纷纷尾随叛军进入凉州汉阳郡之后,太尉张温就把大营迁到了雍县,他在那里指挥整个西凉战场。

    ===

    张温看完文书,听完桑羊的叙说之后,整个人神采飞扬。

    “这是从西凉叛乱以来,我们的第一场胜利,第一场真正的胜利。”张温兴奋地大叫着,高声说道,“快,快,立即向陛下报捷,八百里快骑报捷。”

    “北宫伯玉和李文侯的五万大军解决了,西凉平叛的事算是完成了一半。”张温站起来,高声笑道,“如果周将军能够迅速解决韩遂,西凉叛军就被一扫而光,平叛之事就算尘埃落定了。”

    “长史大人,你立即再起一书,详细叙述灵河大战的经过,说说李中郎的功劳,告诉陛下,李中郎乃是我大汉的福将啊。”张温指着桑羊,大笑着说道。

    看到太尉大人这样兴奋,桑羊和一帮太尉府的幕僚们非常高兴,连连答应。

    “恭祖,立即传令,把灵河大捷的消息快马送到前线,让前线将士们也高兴高兴,鼓舞鼓舞他们的士气。”

    陶谦赶忙答应。

    张温随即看到了左彦。

    “这位就是李中郎书中提到的左司马?”

    左彦赶忙大礼参拜。

    张温心情特别好,亲自上前扶了起来,问候了两句。

    左彦慢慢说道:“大人派我来,是有要事需要征询太尉大人的意见?”

    张温说道:“你说说,什么事?”

    “就是如何处理北宫伯玉和羌人俘虏。”左彦说道,“这件事关系重大,如果处理不好会影响太尉大人的西凉平叛计划,所以大人特意派我来征询太尉大人的意见。灵河大战后,部队只剩下三万多人。现在我们又要看守俘虏,又要准备攻城,兵力显得十分紧张,根本无法集中力量攻城,所以大人希望太尉大人尽早给一个答复。”

    张温一愣,显然有点措手不及,他随即笑道:“李中郎考虑的周全,这个事的确很重要。”

    他让左彦坐回席上,自己沉吟着,缓缓走回案几之后,半天没有说话。他不是没有考虑这个问题,但一来抓到北宫伯玉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二来如何处理北宫伯玉,直接关系到西凉的平叛和将来的稳定问题,所以他觉得很棘手,也就没有深想。现在李弘抓住了北宫伯玉,这个问题立即就成了头等重要问题。

    北宫伯玉在西疆的归属羌胡中威信非常高,杀了他,很可能激起更多的归属羌胡造反。西凉各地的反叛会不会因为北宫伯玉的死而愈演愈烈呢?但他又没有权利不杀他。如果要赦免北宫伯玉,就必须要上奏皇上。但如果上奏,就要说明不杀北宫伯玉的原因,而且还要是非常有说服力的原因,否则,自己的下场可能就和皇甫嵩相差无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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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立马横枪 第十七节

    “左司马,李中郎可有什么建议?”张温和颜悦色地问道。

    “李中郎认为,北宫伯玉不能杀,所有的俘虏都是归属羌人,更不能杀。”左彦缓慢而有力地说道。

    张温稍稍皱眉,和自己的幕僚们交换了一下眼神,大家神情谨慎,谁都没有说话,静听下文。

    左彦看着张温,继续说道:“太尉大人,李中郎认为,我们虽然剿灭了北宫伯玉的五万人马,但对目前的西凉局势来说,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帮助,若想彻底平定西凉叛军,难度还是很大。”

    张温神色顿时凝重起来。桑羊和陶谦对视一眼,彼此都觉得李弘这个人有见识,头脑清醒,对西凉的形势认识得非常清楚。

    “李中郎认为,在叛军势弱的情况下,他们肯定要避开我们的主力,不是继续西进入羌,就是北上大漠。我们要想彻底歼灭叛军,只有远涉千里,持续追杀。如果叛军西进入羌,他们有胡族支持,我们打起来更加困难;如果叛军北上大漠,我们就要追击数千里,歼敌更成了遥遥无期之事。”

    “另外,一旦十几万大军开始远征作战,最严重的问题就是粮草的供给。西凉的地形复杂,南面是山区,北面是荒漠,中间是黄河,路途十分难走。西凉的疆土辽阔,由南往北长达数千里,东西也有千里之遥。在这种环境下,粮草运输不但困难,而且也极易遭到攻击。部队一旦断粮,面临的就是灭顶之灾,上千里的路程,想跑都跑不回来。”

    “所以,李中郎认为,西凉平叛,采用先剿后抚的办法较为稳妥,可以避免出现叛军西进入羌和北上大漠的事。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在一段时间内不能全歼叛军,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北宫伯玉在西凉叛军中的影响力,招抚叛军,以图尽早结束西凉战事。”

    张温微微一笑,心道,这个想法倒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和。但是,这个先剿后抚的方法,怎样上奏,才能让陛下接受呢?

    张温想到粮草问题,想到只剩下一个多月的歼敌时间,心里不由得产生了一丝恐惧。假如到了七月初,西凉的叛军还是没有剿灭,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命运呢?

    他看看左彦,问道:“李中郎对西凉战局可有什么看法?”

    左彦稍微沉吟了一下,缓缓说道:“在太尉大人的精心策划和指挥之下,我们歼灭了北宫伯玉,剩下的事情就是要击败羌胡六月惊雷和叛军首领边章的部队。六月惊雷所率的羌胡骑兵随时可以远逃塞外,边章的部队也可以退过黄河,坚守金城。如果我们大军全线入境之后,立即发起猛攻,敌人肯定会大踏步后撤,以求寻找击败我们的机会。所以李中郎认为,西进凉州的部队应该在距离长安最近的汉阳郡一带和敌人周旋,这样不但避免了粮草长途运输不安全的问题,也可以避免大军远赴边郡攻击敌人时可能出现的危险。”

    张温很赞赏地点点头,然后对桑羊和陶谦说道:“李中郎这个说法很有道理。你们在送往前线各军的文书中加上这一条,告诫前线将领不要轻易深入边郡,以免造成粮草不济,反而被叛军所伤。”

    桑羊和陶谦连声答应。

    张温接着对左彦说道:“左司马回到杜阳后,告诉李中郎,关于北宫伯玉和俘虏的问题,暂时就按他的意思办吧。”

    左彦喜道:“太尉大人同意了?”

    “我同意了,你们暂时不要杀,一切等陛下裁决之后再说。”张温说道,“你告诉李中郎,我希望他尽快解决杜阳和李文侯的事,然后迅速率部赶赴凉州。要快,一定要快。”

    左彦赶忙答应,离席拜辞。桑羊随即将左彦送出府衙。

    张温看到桑羊送客回来了,立即对他和陶谦说道:“对于北宫伯玉和西凉叛军俘虏的处理建议,你们和其他几个掾史合计合计,把理由想的充分一点,写一篇详细的奏章,以李中郎的名义送到洛阳去。你们看怎么样?”

    桑羊心中暗暗吃惊,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李中郎官小位卑,这封奏章未必能够送到陛下手上。如果朝中奸佞阉宦要陷害李中郎,他们大可利用这封奏章,诬蔑李中郎同情叛军,勾结叛军,那李中郎的麻烦可就大了。”

    陶谦眼内闪过一丝讥讽,面色不善地说道:“太尉大人,以李中郎的官职,根本无权过问此事。他这道奏章递上去,说白了就是一封越级上奏的谏书。如果触怒了皇上,陛下龙颜大怒之下,李中郎很可能要获罪罢职。在这个关键时候,如果李中郎出了什么事,对西凉平叛大军的士气是个巨大打击。太尉大人要三思啊。”

    张温呵呵一笑,小声说道:“皇上身边的尚书刘虞刘大人对李中郎青睐有加,他不但会把这道奏章递给陛下御阅,还会保证李中郎因此获益。你们相信不相信我说的?”

    桑羊和陶谦面面相觑,一脸的狐疑。

    “京兆尹盖勋盖大人深为皇上恩宠,这件事你们知道吧?”张温问道。两人点点头。

    “皇上和盖大人之间经常有密诏往来,你们知道吗?”张温又问道。桑羊和陶谦两人交换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神色,摇摇头。

    张温捋着胡须,笑道:“皇上是个很奇怪的人,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器重盖大人?自从盖大人任职京兆尹以来,皇上遇到难题,都要写封手诏,然后派快马送到长安征询盖大人的意见,而且据说是言听计从,非常信任盖大人。盖大人不止一次对我说,皇上对李中郎非常赏识,数次在手诏中称其为大汉朝的英雄。”

    “关于如何一劳永逸的解决西凉问题,我和盖大人,凉州刺史耿大人,汉阳太守傅大人商量过多次,在各类奏章中也拐弯抹角地提起过,但皇上一直没有给个明确的态度。皇上也数次手诏盖大人,问询解决西凉的办法。盖大人吸取了皇甫大人直言强谏惹恼皇上的教训,没有直接答复,而是引经据典,旁敲侧击。近期皇上好象明白了不少,对叛军的强硬态度有所改观。”

    “如果这份奏章以我的名义递上去,肯定没有效果,皇上立即就会对我横加猜忌,不但一点问题解决不了,我还惹了一身麻烦。”

    “李中郎刚刚大胜叛军,歼敌五万,活抓叛军首脑,战功彪炳,皇上对他肯定是褒赏有加,极为恩宠。这个时候如果以我的名义推荐李中郎的这份奏章,再加上盖大人和尚书刘大人对皇上的劝谏,此事十有八九都会成功。即使皇上不同意,但因为李中郎刚立大功,皇上心情好,也未必会惩罚李中郎。”

    张温笑着问道:“两位大人认为我这个办法怎么样?”

    桑羊和陶谦非常钦佩地望着张温,连连点头。

    ===

    杜阳大营内,李弘带着行军司马左彦,刺奸卫政,斥候营别部司马郑信,兵曹营别部司马田重去探视北宫伯玉。

    鲜于辅,卫政,郑信,田重分别都来看过北宫伯玉,和他闲聊聊,问问情况,一般也不多说什么。北宫伯玉当时的伤势很严重,失血过多,差一点死了,但他身体健壮,在医匠们的精心治疗下,伤势逐渐好转,身体也开始恢复。

    李弘在左彦回来后,得知太尉大人已经同意他处理叛军俘虏的办法,非常高兴,立即喊上几个人,急匆匆跑去找北宫伯玉。

    李弘问候了几句,立即开门见山,问他愿不愿意投降。

    北宫伯玉虽然感激汉军救了他的性命,但对于李弘的这个要求,他还是本能的拒绝了。他宁愿砍头。

    李弘笑着说道:“如果只砍你一个人的人头就可以解决西凉叛军的问题,我就不来找你了。我杀了你,就要杀光你的部下。现在我手上有一万五千多名俘虏,他们都要给你陪葬,你说怎么办?”

    北宫伯玉低头不语。

    “你的兄弟李文侯,还有五千人马被我们围在杜阳城。现在他们天天靠杀马充饥,等战马杀完了,他们就开始吃人,等人吃完了,我看他们吃什么,还能支撑几天?北宫将军难道不替他们想一条出路吗?”李弘笑眯眯地说道。

    北宫伯玉冷冷一笑,说道:“我投降了,难道李文侯就会投降吗?难道老边和文约先生就会投降吗?难道西凉的几万兄弟们就会投降吗?我们投降了,当今天子能赦免我们吗?李大人能保证西凉的官府将来不和我们算帐吗?”

    李弘微微笑道:“你投降了,他们马上就会步你后尘纷纷投降,因为你是西凉叛军的大首领之一,在西凉叛军的将士心目中非常有影响。你凭什么保证他们不投降?你都投降了,天子为什么不赦免你?天子为什么一定要杀你?难道他希望西凉叛军人人都怀着一颗誓死一战的决心吗?现在的西凉官吏都给你们杀绝了,将来的官府还有谁敢惹你?”

    北宫伯玉没有做声。

    李弘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你们没有造反之前,西凉有成批成批的贪官污吏,但百姓尚能生存。你们造反之后,西凉没有贪官污吏了,但西凉百姓却死去了许多,这难道就是你们造反的目的?”

    北宫伯玉恨恨地大声叫道:“要不是朝廷断绝援助,西凉百姓怎么会饿死许多?”

    “你们在西凉造反,却要朝廷继续提供钱粮,天下哪有这样的事情?哪有这样的皇上?”李弘笑道,“你们不反汉,不反当今天子,只不过是要杀掉西凉的贪官污吏而已,现在你们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你们为什么还在造反?为什么不投降?难道你们不但要杀尽西凉的贪官污吏,还要杀尽西凉的无辜百姓吗?你们这样做,怎么不是反大汉,反天子?”

    北宫伯玉不知道怎么反驳李弘的话,张口结舌。

    “但你们的军队一直在打我们?”

    “你们在去年上半年就已经占据了西凉大部分州郡,皇甫将军带着部队进西凉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投降?今年上半年你们还是占据了西凉大部分州郡,天子下旨,大赦天下,你们为什么还不投降?我们打你们?我看是你们彻头彻尾的造反了,想要独占西凉称霸吧?”

    北宫伯玉大声叫道:“我们绝无此心。”

    “那你们为什么不投降?为什么联合塞外的羌胡攻打长安?你们到处宣扬自己拥护大汉国,拥护当今天子,那你们为什么还要联合胡人来攻打大汉国的子民和国土?”

    北宫伯玉顿时语塞。他想起了老边年前对自己说的话。老边说适当的时候,部队最好还是投降朝廷。当时自己和李文侯非常愤怒,立即和他吵了起来。自己为什么不愿意投降?隐隐约约的,他觉得自己是想做一方霸主,在西凉可以为所欲为的霸主。老边和文约先生都是被自己逼出来造反的,他们认为杀光了西凉的贪官污吏,大家就可以投降,各自回家过平平安安的日子了。但自己手上有了几万部队之后,想法改变了,自己不再是为了一件小事就拔刀相向的粗旷大汉了,自己想风风光光的,为所欲为的过一辈子。

    老边也许是对的。北宫伯玉想道。是该到投降的时候了。他看了一眼李弘,苦笑道:“天子会赦免我们吗?”

    李弘笑道:“只要你答应太尉大人投降,皇帝肯定会赦免你和你的下属。只要你们不造反了,西凉就安定了,朝廷的援助就进来了,百姓就能生存下去了,这么显而易见的好处皇上会看不出来?”

    “杀了你和你的部下,什么好处都没有,反而会激起其他叛军和西凉百姓对朝廷的仇恨,反而会促使西凉叛乱愈演愈烈。如果你投降了,你和你的部下被赦免了,老边,韩遂和他们的部下就看到了天子和朝廷的诚意,也会接着投降,西凉很快就会平静下来。”

    北宫伯玉望着营帐的顶部,默然不语。

    左彦,卫政,田重,郑信几个人也在一旁规劝,言辞恳切。

    “你有顾虑我知道,现在没有天子的赦免圣旨,我说什么也是白搭,但一件事你可以做,至少也是为自己的兄弟尽尽心意。”李弘看到北宫伯玉一直都不做声,没有点头答应的意思,只好退而求其次。这也是他亲自跑来劝说北宫伯玉投降的主要目的。

    北宫伯玉无奈地笑笑,说道:“大人要是相信我,就把我送到城里去,我要和李文侯好好商量一下。”

    李弘大手一挥,高兴地说道:“好,是条汉子。”

    北宫伯玉被八个羌胡士兵抬进了杜阳城。

    三天后,李文侯投降。

    李弘在大营里招待了他们一餐,灵河战场上的双方主要将领基本上都在座。

    李文侯很不服气,认为自己的部队要不是遭到李弘骑兵突袭,凭着自己的骑兵,完全可以战胜李弘的步兵方阵。

    李弘笑道:“我的步兵都是大赦之后,从遣散的黄巾军士兵中招收的,训练这个步兵方阵只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如果他们训练了半年,或者一年,能够熟练的进行配合和变阵,足可以让你的五万骑兵统统报效。”

    聂啸摇摇头,不相信地说道:“士兵们训练不足虽然是一个原因,但大人的部队损失严重,和我们羌人士兵的勇猛不无关系。”

    高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大声说道:“羌人虽然凶狠,但还不是一样让我杀退了。”

    李文侯冷笑道:“下次你们碰上六月惊雷的白马羌,或者狂风沙的先零羌,你再试试看。”

    李弘问道:“他们很厉害吗?”

    北宫伯玉叹了一口气,赞道:“十倍胜我。”

    又过了三天,李弘带着部队,押着俘虏,离开杜阳,赶到了美阳城。

    右扶风郡都尉鲍鸿和京兆府都尉辛曾带着五千人马出城来接。他们奉太尉大人张温之命,接手看押俘虏到槐里城的任务。

    鲍鸿同时带来太尉大人给李弘的手书。

    张温要求李弘率领全军,以急行军的速度,立即赶赴凉州汉阳郡,不得耽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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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帝国风云录介绍:
本书以“深入历史与跳出历史”的原则,描写了距今18oo多年的错综复杂的历史进程和波澜壮阔的争霸战争。小说以豹子李弘以一介奴隶的身份救出鲜卑大帅,逃回大汉,由一个普通士卒开始,屡立奇功,成为将军,从而影响整个汉末历史为主要线索,多角度、多侧面、多层次地再现了东汉末年风云变幻的历史风貌和一群英雄人物改变天下命运的奋斗,揭示了历史运动的展的规律。
李弘与朋友战友的情谊,与敌人的浴血厮杀,与几位佳人的感情纠缠,与整个大汉命运的关联,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扭转着整个天下的局面。
本书还在汉末的社会生活场景上颇费笔墨与心思,从宫廷到战场,从都城到乡野,从大漠到中原,力求还历史以原貌;从政坛角逐到沙场交锋,从典章礼仪到人情风俗,力求展现大汉传统文化的深厚魅力。
纵横大漠——豹子谜一样的出身;白衣如雪——与伊人美丽的爱情;血路绵延——大汉子民艰险的回归;边疆酣战——大汉北疆血铸的长城;庙堂阴谋——士人与武人的矛盾;有我无敌——为大汉化作铁血钢刀;屯田塞外——救万民于水火之中;饮马黄河——为天下重整华夏江山;驰骋江山九万里,笑傲春秋一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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