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终评选拉票……
汗,这本书才刚结束没几天,女频的年度评选就开始了……从去年十二月到今年十二月,这本书正正好好写了一年,谈不上完美,但总算大体满意。如果大家愿意破费一元钱,麻烦请投一票给年终作品(不用多,多了实在不好意思),谢谢大家!在此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期待携新书再见的那一天……
第一卷 京华侯门 尾声 ,斯人独憔悴(全文完)
一间宽敝明亮的屋子中,十几个四五岁的孩童坐在小板上围成一个大圈,可脸上全都是一副紧张兮兮的表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随着那一阵急似一阵的鼓点声越发高亢,在他们中间传着的那个橘子不禁传得更快更急了,好几回都滚落在地,急得那个接脱了手的小家伙踉踉跄跄追着那圆滚滚的东西满地跑。当鼓声猛地戛然而止的时候,最后那个拿着橘子的小男孩低头看着手中的橘子,最终无可奈何地站起身来。
“又是我……”
尽管嘟囔了这么一声,可他还是小大人似的走到那个鼓手面前,恶狠狠地瞪了他两眼,这才扭头看着下头满脸期待的小家伙们,一本正经地轻咳了一声:“今天我给大家讲的故事是风声鹤唳。从前有个皇帝……”
刚刚敲鼓的罗旭这会儿已经笑吟吟地放下了鼓槌,听了只一会儿,他见四周围的其他几个大人正在边听便窃窃私语,便拍拍手走上前去,到了杨进周身边二话不说一胳膊肘撞了过去。奈何他如今修身养性多年,不比杨进周始终浸淫武事,轻轻松松就被人架住了。于是,有些败兴的他只得侧头哼了一声,这才摇了摇头。
“好端端的孩子,偏被你们调教孱了这等小大人的德行,没意思。
“罗旭,如果你不喜欢,这女婿就送给我了。”戴文治虽是老实,可娶了张惠心这么一个跳脱的媳妇,如今除了沉稳之外,也常喜欢和人开玩笑。因而罗旭虽瞪了过来,他却是丝毫不以为意地冲着杨进周说,“叔全兄,我家晴儿的年纪比你家岳儿小两岁”可是刚刚好。”
“喂,你不要和我抢女婿,我可是连婚书都准备好了!”罗旭闻言大恼,当即忘记了自己之前说什么孩子太老成无趣之类的话”立时二话不说地对杨进周拍胸脯道,“杨兄,这事情有个先来后到,你可不能赖账!”
“谁要赖瑚”
随着这突然传来的声音,三个人立时扭头往门那边一看,随即都呆在了那儿。见是原本在那边水榭里聚会的女人们竟是全都来了”这就已经够意外了,而更让人意外的是后头的那另外几个人。安国长公主固然是常来常往,他们不用太过拘礼,可皇帝和太子周王就是稀客之中的稀客了。尽管不明白镜园门上为何不曾通报进来,但三人还是齐齐迎了上去,待要行礼时却被皇帝摆了摆手止住了。
“……那个骄傲的皇帝最终不但没有打败敌人,反而大败而归。因为败得太凄惨,逃跑的士兵听到风声和鹤叫,就以为是敌人追来了,于是逃得更快了……”
听小家伙在那说得有板有眼”皇帝不禁含笑瞥了后头的陈澜一眼:“这多大的孩子,就给他讲这样艰深的成语,虽说知道你严格,可也不用揠苗助长。”
“皇上,哪有人给他讲这些,是因为那会儿叔全又去了江南,我正好照应婆婆忘记了他,结果他就拿着厚厚的书让云姑姑和柳姑姑给他讲,一个典故都得问上半天,把那两位都问得看见他恨不得绕着走。”陈澜看着自己那儿子,脸上忍不住露出了欣悦的笑容”“等到我后来知道了,他已经是满嘴的成语典故,竟是听过一遍就都记下来了。”
“父皇,这儿热闹吧?儿臣就说,南宫虽好,可是那些宗室子弟挤在一块,好端端的孩子都给带坏了,还不如隔三差五到这儿来大伙厮混一回,也好培养培养感情。政儿是长子,自然有的是规矩要守,但儿臣那两个丫头送到这儿”想来是件好事。”太子笑嘻嘻地搀着皇帝的半边胳膊,见皇帝听着听着突然横了他一眼,他少不得又加了一句,“不是儿臣要和人抢女婿,政儿无所谓,可大丫头就不一样了,我总得给她挑挑公公婆婆。”
“你是不是想说皇帝的女儿也愁嫁?”
今天出来本就是为了散心,因而太子这嬉皮笑脸虽是让皇帝很是无奈,但心头仍是不免一松。要说这么多儿子里头,除了周王,哪怕那些小皇子小公主也不敢在他这个父亲面前撤娇扮痴,倒是太子仿佛摸清了他的底线似的,时不时使出些让他意外的小伎俩,偏生让他有了为人君之外为人父的感觉。这会儿见太子连连点头的样子,他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随即就信步进了屋子。
这屋子里的有罗旭的一子一女,张惠心和戴文治的一子一女,杨进周的独子杨跃,安国长公主的儿子张灼,都是曾经进过宫见过皇帝的。只不过皇帝这几年身体不如从前,一年顶多就那么一两回,再加上他们都小,皇帝眼下又是微服,最初发现多了人,谁都没认出来。可眼尖的杨跃虽是讲着故事,可当几个大人讲来之后轻声交谈,他听着那此称呼渐渐察觉到了不对头,当即拉了拉一旁的三个男孩儿,趁人不注意嘟囔了一声。
等到故事讲完了上得前去,几个孩子就一块磕下头去。可这却不比在宫里朝见时的光景,有叫舅爷爷的,有叫姑爷爷的,有叫爷爷的,有叫舅舅的,总之是乱成一团,后头的一众人等全都傻了眼。皇帝却是鲜少听到这样的称呼,脸上笑意更深,一个个亲自拉起问了两句,末了拽起杨跃时,他却意味深长地说道:“小家伙,耳朵倒是尖,是你听出朕来了?”
“爹爹说,耳目敏捷才是好将军!”杨跃偷觑了一眼父亲和母亲,见杨进周面露责备,母亲则是鼓励居多,他顿时就胆大了,“娘也说过,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哪怕自己在说话的时候,也要留心别人在说什么,不能只顾着自个。”
“哈哈哈,好好!”皇帝笑着冲杨跃点了点头,继而竟是亲昵地摩挲着他的脑袋,随即转头看了一眼周王牵着的那个六岁孩子,微一沉吟就把人叫了过来,“敬儿,朕问你,你愿意常常到这儿来玩么?”
敬儿看看皇帝,看看那边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几个孩子,又看看父亲周王,面上露出了几分犹豫之色,最后却是摇了摇头:“不,敬儿要陪爹爹。”
闻听此言,原本有些紧张的周王顿时眉开眼笑,也顾不上皇帝,上前一把牵住了敬儿的手,把人往后一拖,随即气咻咻地看着皇帝。面对这几十年如一日的儿子,皇帝心生怜惜,犹如对小孩子似的摸了摸他的脑袋,见周王这才罢了休,他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又冲着陈澜招了招手:“澜丫头,朕许久没到镜园来了,陪朕走走。”
陈澜冲杨进周点了点头,二话不说就上了前。待到皇帝伸手过来,她自然而然就扶了这位至尊的手臂缓缓往前走。原本侍立在皇帝身边的安国长公主伸手拦住了想要跟过去的周王,又制止了那些太监宫女,随即笑着对其他人道:“由得皇上去,他们一会儿就回来了。”
尽管没有扩建过,但镜园的小huā园经过这几年的精心打理,越发显得欣欣向荣。如今乃是牡丹盛开的使节,几株陈澜请了huā匠精心打理的名贵品种已经是绽放出了各种颜色的huā朵,乍一看去有的娇艳有的端庄有的妩媚,就连皇帝也忍不住攀着枝头驻足观赏。
“想当年福娘在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这牡丹。”
皇帝在这时候突然提起已经故去了好几年的皇后,陈澜虽是心下怅然,却没有出口劝说。她很清楚,皇帝只是想找一个听众,而不是喋喋不休的劝谏者。果然,皇帝一株一株牡丹地看过去,有时候流连许久,有时候却只是一掠而过,嘴里还在唠唠叨叨说着皇后当年最爱的品种,甚至念起了那句千古流芳的“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
好一会儿,他才仿佛从那种惆然中解脱了出来,转身端详起了身后的人。
如今二十出头的陈澜比从前看上去更多了几分从容,无论是容光也好,气质也罢,和他印象中的皇后越发神似。嗯着那缘分的起始,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当初皇后赐给你的那只玉虎,你可还戴在身上?”
尽管皇帝这要求也来得突然,但陈澜还是默默从脖子上解下了那个香囊,从中取出那只光润可爱的玉虎递了过去。见皇帝摩挲着东西,仿佛又在追忆什么,她本想再退开几步,不想皇帝突然就抬起头,信手把东西递了回来。
“曲永临终的遗折上,曾经对朕说了不少不明不白的话。”见陈澜诧异地看着自己,皇帝想起那一瞬间起过的猜疑,不禁哑然失笑,“都已经过去了。林御医对朕说过,你如今身体渐好,若是可以,不妨给跃儿多添几个弟弟妹妹。他这孩子少年老成,何尝不是寂寞的?”
说到这里,皇帝见陈澜面上一红,随即轻轻点了点头,不禁老怀大慰:“过了今年,朕意传位太子,好好享享清福。以后若是有闲,少不得到你这儿来看看这些孩子。”
陈漭本想说皇上尽管来,话到嘴边却化作了抿嘴微笑。见皇帝不以为忤,笑呵呵地背手转身往回走,她自是连忙跟了上去。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前世里她只得寂寥一人,今生中她不但有丈夫儿子,还有无数亲朋,老天已经是待她甚厚。而面前看似富有四海的天子,却才是那个真正孤寂的人吧?!~!
上架了……
上架了,想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些啥。
请大家尽量订阅吧,毕竟俺现在是靠这个吃饭的,没订阅就木饭吃。至于粉红票,俺知道月初几乎都投完了,但还是希望大家能支持一下,别让俺挂零蛋就行,谢谢!
人物表
人物表
阳宁侯府
管家刘青
郑管事(郑妈妈之夫,管田庄产业诸事)
蓼香院
老太太朱氏(阳宁侯陈永继室,太夫人)
一等丫头:绿萼、玉芍、芙蓉、木樨
郑妈妈(朱氏陪嫁丫头赵大娘之女,曾是一等大丫头)
长房
锦绣阁
三小姐陈澜
二等丫头:沁芳、红螺、芸儿
三等丫头:苏木、胡椒、茴香、瑞雪
芳菲馆
四少爷陈衍
二等丫头:檀香、露珠、春雨
伴当:楚家等四家老家将的儿子(四家人有两家都是独苗,另两家还有一个女儿)
二房
紫宁居
二老爷陈玖(刚刚丢了爵位)
二夫人马氏(心腹祝妈妈)
二小姐陈冰
三小姐陈滟(丫头丹心,生母柳姨娘)
三房
翠柳居
三老爷陈瑛(袭爵阳宁侯,前任云南都指挥使,现任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
三夫人徐氏(广宁伯徐家三女)诰命阳宁侯夫人
四小姐陈汐(罗姨娘所出)
二少爷陈清(通房所出,记在罗姨娘名下,少有人知)
四少爷陈汉(罗姨娘所出)
罗姨娘(威国公罗明远堂妹)诰命淑人
丫头:喜鹊、鹦鹉
另有庶女若干,不赘述
韩国公府
长房:韩国公张铭
大夫人陈氏(朱氏嫡女),生晋王妃,嫡长子张炤
二房:
张铨
二夫人宜兴郡主(少女时曾经持兵符在京营弹压,助皇帝顺利登基),生张惠心
苏家
老太太陈氏
孙:苏仪
孙女:苏婉儿
威国公府:
威国公罗明远
夫人林氏
子罗旭
庶子庶女若干
东昌侯府:
东昌侯金亮
妻李夫人
次子金从嘉
当年袭封事有朱氏出力
东昌侯、广宁伯、永平侯、韩国公四家和阳宁侯关系最为密切
汝宁伯府:
汝宁伯杨珪
汝宁伯夫人郑氏
四小姐杨芊(深得宫中某位太妃喜爱)
袭封争爵事曾闹得家境大不如前,庄田减少一半
文中提到的勋贵还有应国公、南阳侯、襄阳伯
提到的皇族:
皇长子周王林泰堪
皇次子晋王林泰墉
皇三子吴王
鲁王(七岁)
宫中嫔妃:
皇后(病弱,深得皇帝敬重)
淑妃(生晋王)
武贤妃(生周王)
罗贵妃(生鲁王)
官场目前出场人物:
锦衣卫指挥佥事杨进周(亲随秦虎,诨号大虫)
御用监太监夏太监
司礼监太监曲永
礼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宋阁老
兵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张阁老
PS:人物表整理出来了……
封推感言
又上大封推啦……六年了,写了一千多万字,回首看看自己也不敢相信,呵呵。
这本书的最初,我写得很随性,但写到后来越写越顺手,越写越有感觉,自我感觉属于渐入佳境。这本书收获了我意想不到的成绩,而我也从自己这本书学到了很多。更有张力的剧情,更富节奏的变化,更值得回味的人物……很久没写过架空了,而这个时代又和完全架空不同,既可以尽情发挥,又留有我们熟悉的明朝那种回味。
很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感谢粉丝榜上的每一个读者,从三位盟主到掌门堂主舵主以及每一位订阅投票发书评乃至于默默支持的人,感谢给本书提了很多宝贵意见的每一位编辑。希望每一个喜欢本书的人,陪着我一同欣赏那个大时代的故事,那个属于你我的故事。
PS:最后推荐两本好书哦
新书上传啦!
新书《皇明》,书号2190729
一次荒谬的失足,好容易报却前仇的徐勋却落入了五百年前的大明中兴盛世。
时值天下升平,金陵妩媚,京城雄浑,歌不尽秦淮声,舞不完淮扬曲,盛世的祥和下,早已是暗流涌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一介孤儿欲求存身且不可得,何谈逍遥?
问世间何家天下?谁人主挥斥方遒?
链接请点击
新书《富贵荣华》上传啦
原本是准备年底的,可禁不住编辑们催催催,于是无可奈何下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毕竟我另一本书《奸臣》至少还有百八十万字才会完结(成绩不错,出版已签,最要紧的是我自己对其有爱喜欢,正在追看的同学不用担心我会烂尾或者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会尽量保持日更六千到完结。没看过的同学强烈推荐,嗯,从男主到各种男角色多半是忠贞靠谱的古代男人)。啥叫双开,这就是我这种自讨苦吃的人了。
富贵荣华,这名字有点俗,不过正好看到李峤长诗中的四句:山川满目泪沾衣,富贵荣华能几时?不见只今汾水上,唯有年年秋雁飞。觉得切中主题,就在编辑建议下拿来用了。新书非穿非重,有别于从前的老书。
以下是简介:
干娘病重咽气的这一天,却是一场天翻地覆巨变的开始。
父兄远在边疆,母弟生死悉操于他人之手,一介弱女子的她该何去何从?
山川满目泪沾衣,富贵荣华能几时?不见只今汾水上,唯有年年秋雁飞。
盛唐风月登陆起点!
嗯,已经一年半了吧,盛唐风月终于出现在起点了!请大家戳一下这个链接即可
新书盛唐风月限时免费
号外号外,1.28-30日,盛唐风月在起点手机客户端限时免费,各位读者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新书《明朝谋生手册》上传
兄弟姐妹们,普大喜奔,新书《明朝谋生手册》上传啦!
家有良田百来亩,也算殷实小地主。
奈何年方十四却突然被人叫爹,刚得手的功名眼看又要飞了,小秀才汪孚林表示压力山大。
汪氏家训第一条: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
隆万之交,世风奢靡,风月浮华,谋生却大不易,汪小官人不走寻常路的征途,就此开始。
请戳此处
第九十六章 清暇居候见
平日的朝会和朔望日的大朝,文武百官走的是长安左右门和午门。而王公贵戚奉旨入见和诰命夫人们每逢大节的朝贺,则是走东安门和东华门。但不管是哪个门,对于陈澜来说,都是平生头一回——尽管她后世曾经参观过故宫,但失去主人的宫殿便好似无根之木,纵然巍峨壮伟,毕竟缺了几分气势,可如今却不一样。
这是真真正正口含天宪的时代。
由于阳宁侯府在西城,而东安门则是在外皇城的西边,因而她与陈汐随着那位坤宁宫来的太监出门上轿之后,便是沿着皇墙北大街转火道半边街,透过轿帘缝隙,恰好能看到那高高的围墙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守卫。等到进了东安门,换上早就停在这里的青幔小轿,过了绕皇城的玉河,再过东安里门、东上中门和东华门,这方才是内宫城。
陈澜从前倒是听说过紫禁城骑马乘舆都是了不得的恩典,刚刚进了东安门之后因那青幔小轿乃是特制,便不能如此前路途上悄悄张望,但刚刚在东华门前下轿,她便发现外皇城之中骑马的官员并不少见,只如今一进东华门,光景便大不相同了。
除了原本那个坤宁宫前来传旨的那个太监,以及他带来的四个小内侍之外,还添了坤宁宫的一位女官,八个宫女,太监内侍十余人,其中一个的服色甚至比此前那传旨太监更加华贵。见那传旨太监瞧见这一行人脸色陡然一变,陈澜隐隐感到这必然另有玄机。可没等她多瞧上两眼多揣测片刻,那位女官就带着八位宫女上了前来行礼。
“奴婢坤宁宫叶尚仪,见过诸位小姐。”
六宫局立于太祖之初,虽说曾经一度取代宦官掌管宫中大小职司,但毕竟因为是女身多有不便,这些年来,权力自然是渐渐萎缩。比起其余四局,尚宫局和尚仪局因为一直直隶于坤宁宫,因而分量自然大为不同。这位叶尚仪大约四十出头,头戴帽额缀团珠的乌纱帽,垂珠耳饰,身穿遍绣折枝小葵花的金边紫色团领窄袖衫,珠络缝金带红裙,眉眼端庄薄施脂粉,看人的目光中流露出几许审视。
虽是对方自称奴婢,陈澜和陈汐姊妹两个也丝毫不敢小觑,忙还礼不迭。厮见过后略说了几句话,听叶尚仪客客气气地请她们到左边院子里稍待片刻,陈澜答应的同时,又悄悄瞥了一眼那边还在说话的两个大太监,这才和陈汐在两位宫女的引导下往那边走去。
许是因为从前这里就是诰命入宫时稍事歇息的地方,屋子里的陈设乍一看倒算不得十分华丽,只是坐下之后,陈澜方才发现这些半旧不新的东西却都是绣工异常精美,只颜色有些黯淡。矮几上的花瓶,大案上的青铜小鼎,多宝格上的各色摆设,以她的眼力还看不出究竟有多大价值,可料想宫中总不能摆设赝品。用眼角余光打量了好一会儿,陈澜方才瞥了一眼陈汐,却发现其仍是此前的失魂落魄,不禁越发狐疑。
陈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也不知道等候了多久,外头便传来了一阵说话声。抬起头来的陈澜见门帘一动,当先走进来的却表示叶尚仪,而是一个一身大红打扮得异常华丽的少女,紧随其后的则是一个宫人。两相一打照面,她隐约觉得人有些眼熟,待见对方同样是面露讶色,她一下子就惊觉了过来。
是传闻中颇得宫中某位太妃喜爱的汝宁伯家四小姐杨芊!
随着进来的那位宫人指了指右手的第一把椅子,躬身说道:“请四小姐在这儿稍等片刻。”
杨芊随意扫了陈家姊妹一眼,见那宫女转身要走,忙叫道:“这位姐姐请留步!”
陈澜看到杨芊追上前几步,随即低声对那宫女言语了什么,又有意背对着她们俩,仿佛是有什么悄悄的小动作,心底略一思忖,脸上便露出了微笑。果然,不一会儿,杨芊就转回来气定神闲地坐下,那宫女则是和之前带她们俩进来的两个宫女一样出了屋子。
尽管屋子里的三个人都在此前晋王府的赏梅会上见过,但谁都没有先开口的打算,因而这偌大的地方竟是比此前更是安静。不多时,又有两人被引着进来。此次照面,陈澜比先头那一回更快地认出那是东昌侯府的两位千金。毕竟,阳宁侯府东昌侯府本是世交,她从前的仗义救弟便是在东昌侯府上演,又曾经听到陈冰和这两位在背后奚落自个,怎会忘了她们。
这一回随着她们俩进来的,还有此前那位叶尚仪和那位身穿大红的大太监,只其他宫女和内侍却不见进来。见着她进来,陈澜和陈汐杨芊都站起身来。叶尚仪淡淡扫了众人一眼,就微微颔首道:“人既来齐了,请诸位随奴婢和贾公公去坤宁宫吧。”
由东华门至坤宁宫,先得由御药房之后过盛庆门,往前一直走到高墙阻路处,方才往西拐进隆宗门。尽管沿途得经过三大殿旁边的高墙,但左右不是内侍便是宫女,陈澜怀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也就干脆只顾低头走自己的路,只眼角余光却看见陈汐面色极其不安,而杨芊大约由于进宫次数多,常有左顾右盼。至于东昌侯家的那两位,则是因为太过专心看脚底下,明明是嫡亲的姊妹两个,却连一个眼色交换都没有。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这是清暇居,请诸位在这儿等候传见。”
清暇居既是东披檐,自然是紧接坤宁宫正殿,到了这儿,就连起头神采飞扬的杨芊也安分了下来。落座之后虽有宫女奉茶,但只见众人捧茶做慢饮状,却是连一丝一毫的声音也没发出,料想也是没人有心思去品这坤宁宫的好茶,就连陈澜也是一样。
这单单从东华门一趟进来就是耗费了小半个时辰,再接见一趟加上出去,耗在这儿的时间就海了去了,一喝水的下场可想而知。她即便不想出彩,但也绝不想出丑。
时间就在仿佛是对众人耐心的考验中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杨芊沉不住气,突然放下茶盏的时候,那一道厚厚的门帘终于动了,进来的除了叶尚仪之外,还有一个探头探脑的少女。一认出那个和杨芊一样一身大红,却拥有其所没有爽利的人儿,陈澜顿时愣住了。
“叶姑姑……”
叶尚仪被张惠心这么一拽一拉,顿时露出了苦笑,随即就张口温言说道:“皇后宣见东昌侯府大小姐三小姐,汝宁伯府四小姐,阳宁侯府五小姐。”
看到叶尚仪那个表情,陈澜就知道,这唯独漏掉自己一个,并不是什么皇后另有安排,而是多半张惠心在背后使了什么花招。果然,被叫到的其他人根本没人顾得上她,就连陈汐也是神情一凛,随即就跟着叶尚仪出了门去,而张惠心则是留在原地没动。等到她们都走了,屋子里伺候的宫女也都蹑手蹑脚出了屋子,张惠心就提着裙子一溜烟跑了上来。
“哎呀,我可真是急死了,幸好皇上走了,我又死活磨了我娘和贤妃娘娘,在皇后娘娘面前撒了个娇,这才总算是溜出来见你!”
张惠心一把拉住了陈澜的手,不等她说话就把食指放在了嘴上:“你先别说,听我把话说完。原本前些天就要下帖子请你到家里来玩的,偏生你家里多事,我爹又点了今科监试,所以我自己都被拘在家里动弹不得,只听我娘说你这次立了不小的功劳……好妹妹,皇后娘娘性子很好,待会如果问你话,你只实话实说就是,别藏着掖着。还有,你家太夫人去见德妃娘娘了。我娘让我对你说,你家太夫人虽说也有自己的算盘,但那也算不得什么。”
张惠心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陈澜一面听一面琢磨,待她说完,大概意思也就差不多领悟了。特意跑到清暇居这种地方来面授机宜,她怎会不知道这不是张惠心自己的主意,而是宜兴郡主的默许,因而诚恳谢了一声,又说自己已经接到了她及笄大礼的邀请,下月一定会去。
“正宾大约是隆佑长公主,至于赞者则是晋王妃,司者是我家三妹妹,要不是……唉,不说这个了,及笄便是嫁人,从古至今都是如此,幸好一切都有我娘。”说到嫁人的时候,纵使是张惠心的大大咧咧,脸上也是微微一红,随即就轻轻握了握陈澜的手说,“我娘和贤妃娘娘都陪着皇后娘娘,有她们在,不会有什么事,待会还会有人来宣见你,你只管放心和我一块进去。”
哪怕是最初还有些忐忑,但是,有这么个爽朗的朋友特地跑出来叮嘱,陈澜只觉得心里多了底气和把握,便笑着点了点头,又抽出手来握住了张惠心的手。
PS:晚上还有一章加更……不过明天还是只更一章,因为家里会来客人
第二百三十九章 难为
入夜的阳宁侯府已经安静了下来。阳宁侯陈瑛仍然未归,而二老爷陈玖也不知道去那儿风流快活去了,捎回一个口信便理所当然地夜不归宿。偌大的大宅门里,大多数地方都笼罩在树影婆娑的黑暗里,只寥寥几处地方灯火通明。这其中,就包括陈澜的屋子。
因芸儿使喜鹊带信,借口讨教针线,陈汐又来到了陈澜这儿。姊妹俩拿着个绣架装样子,却谁也不看那鲜活的牡丹图案,只是头碰头说这话。陈汐先讲了这两日按部就班对罗姨娘的劝告,最后就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
“姨娘有些将信将疑,而且对威国公夫人和罗世子心中有气,说的话很不好听。只不过,她终究也害怕贵妃娘娘被人算计,以至于罗家也如同东昌侯广宁伯那两家一般倒了败了。可是她也对我说,若是鲁王殿下真的死得蹊跷,淑妃和晋王自然嫌疑最大。”
“你说的没错,但嫌疑最大,并不是说真的就一定是他们做的。我并不是要让罗姨娘劝贵妃娘娘打消了疑心,那是不可能的。如今我的意思是让贵妃娘娘多替自己想想,把查证放在暗地里。她还年轻,比其他大多数宫妃都年轻,心里的怨气越重,越容易被人算计,还不如好好筹划,兴许能再添上一个龙裔。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世上之事也只有这么想,才能想得开些。贵妃丧子,皇上心里总有几分怜惜和愧疚,若是把这些情分都磨光了,那日后她的处境反而更难。这一点,罗姨娘应该清楚才是。”
陈汐微微一愣,随即深深叹了一口气,良久才幽幽开口说:“皇后故世,皇上那般伤切悲痛,如今一连没了两个皇子,可只看礼部治丧的条陈规制,便可见孰轻孰重了。”
“那是不一样的。”不知怎的,一想到那位温婉宽容的皇后,陈澜便有一种难以名状的依恋感,因而看见陈汐咬着嘴唇的样子,她便低声叹道,“结发夫妻,情分本就不同,更何况那不单单是相濡以沫,还有几十年的共患难同甘苦。六宫嫔御中有的是美人,皇子过世了两个,剩下的还有很多,可与皇上相知相得的皇后却只有一个……我知道,五妹妹大约觉着,如此对其他人并不公平,可天底下原本就没有真正的公平。”
陈澜顿了一顿,见陈汐为之默然无语,她这才又拿出了罗旭下午让陈衍送来的信,郑重其事地交给了陈汐:“这是罗世子的信,你可以眼下拆开瞧瞧,也可以拿回去和罗姨娘一块慢慢看。若是罗姨娘问起,你就说是罗世子托小四带回来的。这封口印泥都是完完整整,料想她应该不会疑心我们姐弟偷看过。”
接过这样一封信,陈汐的表情先是有些不自然,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昔日她那一腔恋情甚至谈不上苦恋,说到头不过是父母的一厢情愿,而她又想都没曾多想就接受了罢了。如今想想,与其绞尽脑汁嫁过去了,到头来婆婆不喜丈夫不爱,还不如早早撂开手。掂着手中这封有些分量的信,她渐渐又露出了笑容。
“三姐姐,谢谢你。”
陈澜微微一笑,随即就拉着她站起身来,又把那绣架一股脑儿塞给了陈汐,“时候不早了,你出来太久,若到时候三叔知道了少不得盘问,快些回去吧。要说谢谢,等到事成之后,你要说多少个谢字我都应了,如今却还不急。”
等到陈汐出了门去,陈澜不禁轻轻吁了一口气,收拾了一阵之后便上床睡了,但翻来覆去,不觉思绪良多,最后一下子想到了那天在长乐宫再次见到皇帝的情景。和皇后去世那会儿相比,这位帝王消瘦了许多,看上去精神也大为不济,只怕这所谓的病并不完全是放给外人的风声。前朝尚未平定,若是后宫再生乱子,到时候皇帝是会大发雷霆,还是会真正气病了,这还未必可知。于是,她渐渐觉得,只靠罗姨娘入宫劝说,只怕并不足够。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披衣起床,见红螺听了动静进来,她便对其做了个手势,主仆俩蹑手蹑脚到了梢间里头。陈澜让红螺磨墨,自己就着小笺纸写了几个字,心里不知不觉想起了上次她在长乐宫见到皇帝时,皇帝还提过重阳节万岁山登高。不过,宜兴郡主那天却说,不乐意在这等场合露面,打算带着她和张惠心戴文治夫妇去城郊踏青。希望到了九月初九诸事已决,能够真正好好散散心。不过,杨进周这个大忙人未必有空,不若邀上杨母江氏同去……嗯,就算不是讨好未来的婆婆,多些相处也是好的……
一日之计在于晨,对于镜园上下来说,因为杨进周要紧赶着上早朝,所以寅时才过,几处屋子就有下人忙碌了起来。虽则如今搬了房子添了奴仆,但杨进周习惯了夜里和早上不要丫头服侍,寅时起身的他在院子里练了两刻钟的剑,这才打了井水沐浴,又换好衣裳给母亲请安,这才在寅正时分出了门,赶去长安右门等待上朝。
然而,这天刚刚策马出了家门口那条胡同,他就看到街对面停着一辆半旧不新的黑油骡车。此时天色还是灰暗不明,除了早起上朝的官员,就连种地做生意的都未必有这么早,他不禁有些狐疑。及至发现那车帘忽地被人挑起,一个人先是探出脑袋望了望,随即一下子跳下马车朝这边跑了过来,他才一下子认出了人来。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杨大人。”田氏走到跟前,见杨进周已经跳下了马来,知道人家认出了自己,顿时又惊又喜,忙屈膝行了礼,“因为事情匆忙,生怕您去上朝了,去右军都督府亦或是神机营送信又不方便,所以小的就起了个大早赶过来。这是三小姐给您的信。”
尽管品级已经不比往昔,可杨进周上朝仍是只带一个秦虎。这会儿,秦虎在后头张头探脑地瞧了瞧,人还没认出来就听到三小姐三个字,立时往后头退了退,眼观鼻鼻观心作漫不经心状。而杨进周二话不说接过信拆开,利索地就着马上挂着的那盏琉璃灯,草草看了一遍,随即就贴身藏了,又冲着田氏点了点头。
“回去之后请复上你家小姐,重阳节之邀我代家母应了,另外那件事我会设法。”
“是,多谢杨大人,那小的这就告辞了。”
看到田氏走了,杨进周又重新上了马,秦虎这才策马上前来,笑嘻嘻地问道:“大人,时辰不早了,咱们走不走?”
“怎么不走?”杨进周没好气地瞥回去一眼,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警告道,“记着回去之后不许对娘胡说八道,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是是是……我绝不说三小姐送了信给大人你就是!”秦虎干笑了一声,随即忍不住又问道,“不过,这重阳节之邀是什么意思?”
“重阳节登高,我大约没法抽出空来陪娘登高赏菊插茱萸,难为她想得周到。”
杨进周说着就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随即头也不回重重一鞭抽在马股上,却是风驰电掣地驰了出去。后头的秦虎来不及问出下一个问题,只得无可奈何地挠了挠头,随即赶紧一纵缰绳追了上去,不一会儿,一前一后两人便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
重阳节将近,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市井百姓,但使有些闲钱的,多半会置办一两盆菊花,邀上三五好友在家里赏菊喝酒,也算是难能的松乏时光。正因为如此,京城大街小巷中往往有推车亦或是挑担的花农,全都是近郊专司种花的,那车上担子上尽是各式各样的瓦盎瓦盂,沿街叫卖,生意极其兴隆。而权贵家中往往有专门的花房暖棚,下人里头也少不了花匠等等,诸府之间送花的风气亦是极盛,炫耀多于实质,更没有太多忌讳。
镜园毕竟是新赐给杨家的,虽有个小花园,但各色花卉颇有些凌乱,眼看菊花将近,家里连搭一个九花塔的盆栽菊花也凑不齐。杨母江氏多年亲自操持家务,对于这些门面上的雅事已经不如年轻少女时热衷了,本意是在院子里摆个几盆应景,谁知道这一日杨进周上了早朝,她用过早饭在院子里散了一会步,下头人就报说,汝宁伯夫人带着长媳和几位本家太太来了,还带来了四盆菊花,说是太夫人特意指名送来的。
尽管对于这么一拨不请自来的客人,江氏要多腻味有多腻味,可门上的人尚未训练有素,而且也没那么有眼色,这会儿她也不能直接说病了,只能打起了精神到房中会客。眼见汝宁伯夫人郑氏身后随侍着一位个子高挑容貌姣好,衣着打扮极其精致华贵的少妇,她便知道这大约是那位新娶的世子夫人,也就是陈澜的二姐陈冰。
端详了两眼,她就觉得两人虽长相有些类似,可细看之下大有不同,至少,她那未来的儿媳绝不会在别人屋子里用那种挑剔的目光四处打量。
果然,坐定之后寒暄了一阵,郑氏便道出了今次的来意,却是邀她重阳节回汝宁伯本家祭祖。闻听此言,江氏不禁眉头一挑,好容易才掩住了脸上怒色。
这重阳不比除夕清明冬至,朝廷又不给假,男人们白日里根本没空去宗祠,至于女人们……须知汝宁伯府和别家勋贵不同,从第一代开始就定下了不许女子进宗祠的规矩,纵使伯爵夫人亦然,再说她一个人回去干什么,看那太夫人的脸色?
PS:双倍期间求粉红……更求订阅!大家的跳订让我深受打击,55555……我的更新应该算是比较努力了,大家别打击我啊……
第二百五十章 寻秘龙泉庵(上)
西山八大处不但在后世的北京闻名遐迩,而且在如今的楚朝,也一直是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最爱游玩的地方。这儿四季风景如画,眼下这深秋季节,秋霜过后层林尽染满山红丹,恰是赏心悦目,行走其间更是心旷神怡。因而哪怕是这些平日最讲规矩的贵妇们,也忍不住把轿子的窗帘拉开一条缝,尽情欣赏着这秋日胜景。
等到了龙泉庵前下轿,站在那青石匾额前,陈澜不禁一阵失神,恍惚间仿佛又穿越了数百年的时光,回到了从前自己带着年幼弟弟站在这山门前的时候。
“妹妹,别愣着了,赶紧进去啊!”
陈澜被张惠心的一阵嚷嚷声惊醒,这才觉察到人家用力拖着自己往里头拽。身不由己地进入了寺门,她就一下子看到了那一座雕栏方池。就只见那座方池以青石围砌池壁,潺潺水流至西边池壁的石龙口流出,涓涓细流掉入清澈可鉴的池水中,激起了好些水花。尽管这儿没有满池的硬币,泉水亦是清澈,她却再一次陷入了微微的失神。
“这是太祖爷敕建的龙泉庵,这水池名曰龙泉池,是昔日楚国公亲笔画下图案,由工部请了巧匠,从龙王殿下的石洞中引出的活水。”宜兴郡主徐徐走上前来,并不避讳那个已经湮没在历史中的名字,“落成之日,太祖爷和楚国公曾经一同莅临,据说还在大雄殿和龙王堂中先后上了香,楚国公一时兴起,提笔题了一首《甜水歌》。”
说完这话,宜兴郡主就转头对侍立在侧的庵主问道:“那石刻据说是太祖御命还留着,可当年的真迹我翻阅过典籍,记得也是龙泉庵收着,如今可还在?”
那庵主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尼姑,衣着朴素眉眼清秀,唯有右手的手腕上套着一只铁环,闻声她双掌合十念了一声佛,这才低着头说:“郡主恕罪,贫尼掌龙泉庵多年,只听说过那《甜水歌》是太祖爷让工部刻石留念,却不曾听说过和楚国公有关,庵中也并没有什么真迹。至于那首《甜水歌》的石刻,早就在几十年前被天雷劈了,因是御命之物,上报了之后也没人敢挪动……喏,就在那儿。”
陈澜早在听宜兴郡主说起昔年旧事时就异常留心,及至甜水歌三个字出口,她那思绪就如同潮水一般喷涌而出。西山八大处风景优美,她却只推着轮椅载着病弱的弟弟完完整整游过五处龙泉庵,记得还在角落里得过一个青年的赠书,那扉页上头就题着锄月老人的这首《甜水歌》。她于诗词上并不热衷,但这首却逐字念给弟弟听,因而那份记忆刻骨铭心。
此时此刻,她懵懵懂懂跟着宜兴郡主来到那焦黑一片的石刻前,见宜兴郡主蹲下身子,随手用一块洁白的绢帕逝去了上头的浮灰,又一个个字地念了起来,她不禁紧紧抓住了张惠心的胳膊,心中也默默跟着念了起来。
“我来翠微陟其颠,上有佛刹名龙泉。松柏郁郁布浓荫,千尺百尺森参天。苍皮黛色四十围,虬枝盘曲生风烟……咦,这后头的字难以辨别,是被雷劈的?”
“四时不放日光入,盛暑不热风冷然。谁凿石罅泄石髓,涓涓泊泊流清泉。蓄以方池承以石,跳珠嘠嘎名琴弦。”陈澜几乎是本能地接了上去,随即也仿若没注意到别人的目光,自顾自地轻轻吟着,“汲来煮茶香且冽,调羹炊黍味弥鲜。或曰炊之令人寿,揆之于理宜有焉。笑我饮此嗜且贪,自夏俎秋常流连。轻尘十丈风怒吼,京师苦水鬻论斗。安能移此一勺泉,甘美芳馨润众口。”
一首古风《甜水歌》念完,陈澜只觉得整个人一激灵,一下子惊觉了过来,却发现宜兴郡主和张惠心都在满脸奇怪地打量着自己,倒是旁边的永乐县主和几位勋贵夫人不明所以,永乐县主更是笑说道:“陈家妹妹果然是博览群书,这份记性更是难得。”
醒觉到自己刚刚就仿佛是梦游一般,竟忘了藏拙和低调,陈澜不禁心中苦笑。只是,站在这曾经呆过整整一日的地方,她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因笑道:“那些名家诗词我都未必记得,只在那些话本笔记之类的杂书上看过这么一首,因和龙泉庵有关就记下了,刚刚一时忘乎所以……这龙泉水固然好,可咱们是不是先进了龙王堂上香,待会再好好品茗?”
她这么一说,别人自是笑着答应,一时间一众人便往龙王堂行去。然而,刚刚带路的那位庵主此时却落在了后头,她若有所思地瞧了一眼那下半截一片黑漆漆的石刻,随即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一众贵妇在龙王堂中烧过香之后,天色便已经很不早了。说是重阳节来这八大处上香,但谁都知道一日之间要游遍这八大处绝不可能,因而原就是初九初十两天,这日晚上便是定下宿在这龙泉庵,而随行的一众锦衣卫则驻扎在山脚下,以免扰了这庵堂清净。
龙泉庵在八大处中素来以幽雅清静著称,如今涌进来这么好些尊贵的客人,自然是有些难以分派。只宜兴郡主之前就使人打过招呼,一应夫人小姐不论平日如何,这一回都是三三两两住在一块。陈澜和张惠心便住在大雄殿与文昌阁之间的听泉水榭。张惠心初来乍到看什么都是新奇的,而只有陈澜才知道,这座龙泉庵虽说与后世那座颇有相似,但地方格局却更大些,就连这听泉水榭也比她的印象中不同。
晚上的斋饭过后,陈澜终究是难以放下心头那纷乱的思绪,便对宜兴郡主提出想到外头转一转消食。因外间锦衣卫提早净过山,庵堂四周也有自己府里调来的女兵看护,宜兴郡主便笑着点点头说道:“也罢,今晚好歹还有些月亮,不过,你还是带上长镝和红缨在身边,以免万一有事……惠心,你不和阿澜一块去?”
“不去了,在轿子里颠簸了一整天,我都困死了!”早先好几处寺庙转下来还生龙活虎的张惠心,此时此刻却呵欠连天,伸了一个懒腰就歉意地看着陈澜说,“妹妹,我就不陪着你了,你自个小心些……尤其是别一个失神栽进龙泉池里去!”
“姐姐又拿我开玩笑!我先出去了,走几步消消食!”
陈澜横了张惠心一眼,便带着长镝和红缨出了门。直到站在了那青石铺地的院子里,身上撒着那半轮月亮的皎洁光辉,她才褪去了人前的笑脸,露出了怔忡而恍惚的表情。好在她还记得身后跟着两个侍女,很快就缓步往外走去。不知不觉间,她又走到了龙泉池的跟前,绕着池子走了半圈,竟是鬼使神差又在那石刻前停住了。
她孤零零地来到这陌生的时代,虽然逐渐收获了亲情友情,不久之后也许能有相濡以沫的爱情,可是,骨子里那种寂寥孤独和格格不入,却是谁都没有办法体会的,也是不能向任何人倾诉的。可是,太祖林长辉和楚国公这一对来自同一个地方,又一起戎马一生打下天下的人,明明是那样的相得相知,为什么到最后却偏偏到了那一步?
“可以共患难,不可以共富贵么?”
“阿弥陀佛。”
陈澜用极低的声音呢喃了一句,可身侧突然响起的佛号却让她吓了一大跳,几乎本能地往旁边闪了一步,这才看到身穿灰色僧袍从一旁树木的阴影中走出来的龙泉庵主。她白日里心不在焉,并未记得人家的法号,此时乍一相见,惊讶之后便是有些尴尬,只得含糊点头,唤了一声庵主。
“月下听清泉,海宁县主好雅兴。”龙泉庵主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合十行礼之后便说道,“县主想来也是第一次来龙泉庵,若不嫌弃,贫尼便作为引路人,带你四处转转如何?”
傍晚时一众贵妇都疲累了,上香之后就到了一边雅室之中品尝龙泉水泡的香茗,谁都没心思到外头闲逛,陈澜也自然随波逐流,此时就是想再游一游这当年故地。所以,尽管觉得龙泉庵主出现得有些蹊跷,她忖度身后还跟着长镝和红缨,迟疑一会就点头答应了。
大雄殿、文昌阁、卧游阁、祖师堂……一个个地方游览下来,龙泉庵主并未刻意套近乎,而是将工部当年修建这些地方,甚至如何找到龙泉水的典故娓娓道来,竟不像是一个世外之人,而像是一个深通典籍的才女。因而,等进了闻妙香园时,尽管满园树木已经露出了萧瑟之意,不复春夏之交的冠盖如荫,但陈澜的心情却不知不觉平静了下来。于是,龙泉庵主提出亲自煮茶待客时,她便自然而然把长镝和红缨留在了闻妙香园门口。
小风炉煮水,紫砂壶待客。优雅地洗杯滤茶斟茶之后,龙泉庵主亲手奉了一杯给陈澜,见她举杯轻轻啜饮,她的眼神一闪,随即仿佛漫不经心地问道:“今日龙泉池前,闻听海宁县主背了那首甜水歌,贫尼心里却有些疑问。贫尼儿时曾经听祖师提过,这石刻上的甜水歌,只有四句八节而已,可海宁县主刚刚吟的却是十一句,不知道看到这首诗时是在哪本文人笔记?”
尽管这言语犹如那一杯清茶,一样是清新淡雅不带任何烟火气,但陈澜听在耳中却如遭雷击。
PS:扛不住了,果然偷懒是要不得的,月票榜上已经落到第四了!俺知道错咧,大家要是还有保底粉红麻烦支持一下吧,双倍粉红票活动只剩下不到三十小时了,俺也学龙泉庵主合十拜谢!
第三百六十七章 **苦短日高起,不速之客登门来
擦干了身上那黏糊糊的汗水,换了一身中衣,陈澜这才拥着重新换过的被子躺了下来。等了不多时,外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人影敏捷地钻进了帐子里,只在枕边躺下的时候,冷不丁又凑了过来。觉察到脸上被那微茸的下巴蹭了一记,她不觉往旁边挪了挪,随即用手轻轻推了他一下。
“都这时辰了,还闹!”
“我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古往今来有这么多昏君了。”
陈澜不想杨进周竟是说了这么一句语带双关的话,察觉到他那不安分的手又隔着中衣揽上了她的腰,她知道挣扎也是白搭,一时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是是是,古往今来那么多昏君,偏失道的缘由几乎全都归在女**国上!你别和我耍贫嘴,这几天早出晚归,你又不肯放下那一趟练剑,睡的时辰本来就少。难得今天早,可这因一折腾也快三更天了,还不赶紧多睡一会儿?”
杨进周侧头瞧了瞧,见她的脑袋抵着自己的肩膀,在黑暗之中依稀能看见她睁大眼睛看着头顶的帐子,那炯炯的眼神中分明没什么睡意,他不禁轻轻笑了起来。等枕边的人儿轻轻扭了扭,随即竟是侧了过来直勾勾看着他,他才凑了过去,两个人的鼻尖几乎挨到了一块。
“我心里高兴,一时半会睡不着。陪我说会话吧,今天回来给毕先生接风,之后也来不及说其他的……”
“你还说?”陈澜闻言气结,索性又往前拱了拱身子,整个人都压在了他的手臂上,“我明明是在那看书等你的,谁知道你一洗完进来就……就……哼,这时候倒记起说话了?”
“你呀……”
由于陈澜又凑近了几分,说话时那种吐气如兰的感觉越发明显,杨进周一时间只觉得身子又有些反应,不禁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习惯性地说了那两个字之后,他就察觉到下头那柔若无骨的脚踝搁在了自己的小腿上,他愈发心猿意马,好半晌才努力按下了绮念。
他以前怎么会觉得,阳宁侯府的三小姐从容大气,冷静得不像寻常女流的?唯一庆幸的是,这份不为人知的妩媚仅仅对他一个人绽放,只是他一个人的……
然而,陈澜却仿佛不知道自己这些举动正在撩拨着身边的男人,只若无其事地说:“你今天做了这样的大事,这一两日间,南京城的要人应该就会蜂拥而至了吧?就算你是百战百胜的大英雄,可我怎么不记得你在查案子上很有心得?”
“你忘了你家相公曾经干过锦衣卫侦缉?”
杨进周索性把玩着她垂落枕边的一缕长发,借此消解心中的那念头,当下随口应了一句。等手臂上被人不轻不重的一拧时,他这才再次对上陈澜的眼睛,却发现她已经撑着手半坐了起来,那中衣零落松散,露出了中间的大片雪白。明知道这是她故意的,实在难耐的他只得伸手把她拉了下来,拥在怀里好一阵子,这才碰了碰她挺翘的鼻尖。
“没错,从前办的都是御命要案,轮到我出面去查的时候,线索就已经都汇集到了我手里,要做的只是带队行动而已。最大的那桩案子,还是有了你这个女中诸葛出面,这才得以马到功成。”顿了一顿之后,他见陈澜索性伏在了他的身上,一时又是无奈又是懊恼,“这次是运气好,有人通风报信,我索性借着机会耍诈,想来那个邓冀没想到我会直接把他拿下。”
“邓冀?邓忠的堂弟?”
陈澜冷不丁听到邓冀的名字,一时间忘了自己刚刚的姿势,双膝一用力就半跪了起身。紧跟着,她方才察觉到了自己这动作有所不妥,可还没等她设法补救,就被人一下子拉了下去,夫妻俩一时间滚作了一团。倏忽间,那大床再次发出了难以承受的嘎吱嘎吱声。
“喂,都这时候了,明天……”
“明天的事待会再说,都是你自作自受……”
这一夜,无论杨进周还是陈澜真正睡着时,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只男女之间的差别终究在天明之后显露了出来。当杨进周在一片昏暗中悄悄起身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陈澜捂着被子整个人从一头歪到另一头的不安分睡姿。替她将被子又往上头拉了拉,又轻轻吻了吻那呈现出无限妩媚的红唇,他这才回转身穿衣,不多时就出了屋子去。
外间隐约传来了小声的说话,甚至门帘也轻轻打起了些许,仿佛有一个脑袋伸了进来查看情形,但很快又缩了回去。床上的陈澜仍是眼睛紧闭躺在那里,只是嘴角流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满足笑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澜方才在一阵说话声中睁开了眼睛。瞧见枕边空空,帐子仍旧低垂在地,那缝隙中依稀能看见外头有人在走动,她便抬起胳膊揉了揉眼睛,随即懒洋洋地问道:“谁在外面?什么时辰了?”
“夫人醒了?”一只手撩开帐子,随即麻利地将其挂在一旁的金钩上,紧跟着就探进了头来,却是柳姑姑。见陈澜面色娇艳,整个人都流露出一股异样的风情,她不禁微微一笑,这才说道,“已经快午时了。一大早老爷就吩咐人知会了老太太,庄妈妈之前还来过,说是不要惊醒了夫人,咱们也就没叫人。”
此时此刻,陈澜货真价实吃惊不小。尽管到了这儿不用管家,但成日里也总有这样那样的事情,所以她仍旧睡得轻起得早,却不想今天这一迟索性连早饭都错过了!一骨碌爬起身来,她一把将垂到胸前的长发全都拨拉到了后头,这才有些气急败坏地说:“这晚起也得有个度,你们怎么能只听他的,这也太离谱了些!”
“老太太都不挑这个理,夫人您还在乎这些干什么?”柳姑姑笑吟吟地扶着陈澜起身,又张罗着穿上衣裳,待红螺和红缨捧着木盆提着热水和巾栉等物进来,她这才亲自到了床边上,瞅了一眼就不动声色麻利地收拾了起来。不消一会儿,刚刚还凌乱不堪的床上就变了个样子,待她抱着东西出了屋子又转回来之后,陈澜也已经梳洗打扮好了,只仍看着镜子出神。
一觉睡到中午,尽管饥肠辘辘,但陈澜看着镜子中脸色红润神清气爽的自己,好半晌才移开了目光。待看见旁边的红螺和红缨都竭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只嘴角都微微往上翘着,她哪里不知道这两个丫头心里在想些什么,横了她们一眼就起身往外走去。刚到明间,她就正好看见一个人挑了帘子进来,正是庄妈妈。
“夫人起了?”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陈澜却一下子觉得脸上火烧似的。只恨这会儿没有镜子,她也不知道面上是否真的红了,只得强自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好在庄妈妈接下来并没有说别的,只道厨房一大早煮了红豆粥,还有几样点心,让她先用一些垫垫再去见老太太,午饭兴许要晚一些,她自是一一答应,等到庄妈妈转身要走的时候才记了起来。
“怎么,是叔全说要回来用午饭?”
“老爷是说得空就回来用午饭。不过,樊知府亲自过来,说是南京那边听说这儿出了遇刺的案子,不少人来了扬州。待会中午的时候,平江伯、许守备、金陵知府、浙江巡按御史、督漕御史……林林总总大概有十几位要过来。至于老爷,一大早出了门去,这会儿还没消息。”
来得好快!
想起昨晚上癫狂到最后依稀听到的那些,陈澜不禁露出了思索的表情,就听见旁边传来了柳姑姑的声音:“夫人还是先吃些东西吧,这些事情一边吃一边想也不迟,横竖人也还没过来。就是来了,咱们又不是地主,总得知府衙门先接着,然后才会到咱们这来,再说老爷不在,难道他们还能强见咱们这些女眷,亦或是那位公子?”
饿着肚子确实脑袋转得慢,陈澜也就点了点头。然而,她着实低估了自己这时候的饥饿程度,待到粥和点心送了上来,她一口气喝了两小碗红豆粥,三个小花卷,又掰了小半个馒头,这才算是缓过神来。只不过这一番折腾又去后头更衣之后,她到了江氏房中时,已经是快到午正了。尽管婆婆半点没有问她起晚了的事,可错过了晨省的她仍是有些心虚。
江氏看着仿佛是出水芙蓉般艳光四射的陈澜,一时想起了数月前还是新妇的她。相比那时候的娇弱,如今这媳妇自然是显得丰满多了。再想想早上见毕先生时打探的那些话,她越发笑容满面,随即看着庄妈妈说道:“去调一盏玫瑰露来。”
见陈澜仿佛有些诧异,她就笑道:“是毕先生说的,以后记着每天晨起用一盏玫瑰露,既是滋补,也是养颜。这东西不比其他,又容易得,吃着又香甜。”
“娘,我刚刚才吃过早饭,这会儿吃不下了……”
“就当喝水似的,哪里连这点玫瑰露都吃不下?”
不多时,陈澜手里就多了一个盛着大半瑰红液体的玻璃盏子。若是平时,喜爱甜食的她三下五除二也就喝完了,可这会儿肚子里已经差不多饱了,免不了只能慢慢啜饮。当她用小银勺调着最后一丁点的时候,庄妈妈就从门外进了来。
“老太太,夫人,我刚刚到门上去取驿路送来的信函,谁知外头正好有人求见……是平江伯夫人,金陵书院的山长夫人艾夫人,巡按御史周太太,还有……江氏本家的宗妇江大太太。”
倘若是文武官员,如刚刚婆媳俩所说的,如今偶园里头只剩下了老弱病残,见或不见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可如今来的竟然也是官家女眷!陈澜见江氏看了过来,便站起身走到江氏面前,稍稍弯下腰说:“别人也就算了,江家的宗妇也一块来了,娘若是不想见,我代您走一趟如何?横竖咱们是杨家人,江家纵使是宗妇亲来,与咱们也没什么相干。”
“想当初皇上放了全哥镇守两江总兵,不是也说,让我风风光光回一趟老家么,既如此,我还躲着他们干什么!再者,你刚刚也说了,我们与江家没什么相干,要避也是那些见利忘义的人避着我才对!”江氏一按扶手站起身来,又肃然理了理身上那件褙子,继而才轻轻搭着了陈澜的手,“有你这个县主陪着,我还怕她们?庄家的,你去请了四位夫人到二门甬道西边的小花厅说话。”
“娘!”陈澜被江氏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两只手紧紧握了片刻,这才顺势搀扶了婆婆,嘴里又轻声说道,“让人去给那边递个信,人都来了,萧世子那边要完全躲着,只怕是不可能了。至于毕先生那儿也去个人说一声,我看他们俩昨晚上应该已经商量出什么了。至于前头那四位夫人,顶多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咱们娘俩应付不了的。”
本章尚未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江氏重重点了点头,当即就按着陈澜的提议吩咐了下去。婆媳俩彼此审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虽不算十分庄重,可来的既是不速之客,忖度差不多,两人也就带着丫头们出了屋子,一路走又一路低声计议着待会的应对。江氏原本总有些心头不舒服,可看陈澜妙语连珠,一副怡然不惧的样子,一面暗想媳妇到底是见过大世面,一面忍不住调侃了起来。
“亏得你今天起晚了,刚刚才填过肚子,我也为了等你和全哥才用过两块点心。待会儿打叠精神应付这些恶客,看她们饿着肚子能挺到几时!”
陈澜听了这话险些没笑出声来,但人却贴着江氏更近了:“娘,您这法子实在是……要是让人听见您堂堂一品太夫人说这话,也不知道得说什么!”
“谁规定一品太夫人就不能耍赖不讲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在家里就是最不讲理的,想当初就这么饿过一个看不顺眼的骄横表妹……”
婆媳俩就这么说说笑笑,等进了那小花厅,最初闻听消息时的意外无影无踪,取而代之则是掩不住的轻松写意。相反,屋子里刚刚已经坐定的四位夫人这会儿起身相迎,面上虽大多堆着笑,可怎么看都有些假,尤其是落在最后一个的江大太太。
平江伯夫人乃是超品,而方家久在江南,尽管不掌兵权,却仍属一等一的名门世家。因而此时平江伯夫人领衔上来,见江氏和陈澜要裣衽行礼,她连忙抬手亲自托了江氏一把,又笑道:“太夫人随杨大人远来,原本路过淮安的漕运总督府时,我就该前去拜见的,只那会儿我随同我家老爷在南京,所以不免错过了。本打算等各位到了南京之后再上门,谁知道前些天城里竟然出了刺客。老爷吓了一跳,再加上也就是一江之隔,所以我们就立时来了。”
年过四十的她保养得极好,肤色白皙细致,再加上并不是如寻常江南风俗一般穿金戴银涂脂抹粉,只有身材微微有些发福,反而显出了一种权贵之家的雍容贵气来。说笑之间,她就指着后头的三人道:“这是艾家嫂子,金陵书院出来的那许多俊杰,都得管她叫一声师母,就是书院里头的事务,也有不少都是她亲自操持。这是周家弟妹,她那郎君最是铁面耿直,江南地面人人都怕,我家老爷也深为敬重。这是……”
看着最后的江大太太,平江伯夫人不免就顿了一顿,随即爽朗地笑道:“江家是江南根基稳固的老世家了,大太太是宗妇,阖族妯娌有事情都要求到她面前公断,平日忙得我都很少见,这一次想来也是这许多年里第一次出南京城。”
陈澜听这平江伯夫人绝口不提婆婆江氏便是出身江家,而且更不像之前称呼艾夫人和周夫人那样又是嫂子又是弟妹,反而有意撇清了关系,眉头不禁一挑。紧跟着,她就觉得扶着婆婆臂弯的手突然紧了一紧。
“我们原只是想在扬州府停一停,过两天就立时过江,实在是没想到会闹出这许多事情来,还劳动各位大老远地过来探问。”
江氏带着陈澜一一见过四位夫人,哪怕是对江大太太也是一色的礼数,丝毫没有怠慢。尽管她在偶园也是客人,但如今借住此地,少不得也算半个主人,当下就按照宾主各坐了。陈澜侍立在江氏身边,听平江伯夫人又是领头变着法子拿出一套套的安慰话来,眼睛不禁眯了眯,可紧跟着,那话头就转而冲着她了。
“早先我家老爷从京师回来,便提到过安国长公主新认下了爱女,又说海宁县主如何聪明剔透,后来更是御赐了姻缘与杨大人。我一直心里好奇,想不到这么快就见着了。”平江伯夫人说着就站起身上前,拉着陈澜的手上上下下端详了好一阵子,复又送到了江氏身边,面上的笑意更深了些,“我家静丫头也正好在南京,改明儿一定让她来拜见拜见,按说起来,海宁县主可算是她未来的姑奶奶,可千万指点指点她。”
这样**裸的攀亲出自素来高傲的平江伯夫人之口,对面的艾夫人和周夫人不免都流露出了几分异色。而江大太太则只是低着头不言不语,仿佛是木头人似的。陈澜将这些情形尽收眼底,见此时柳姑姑正好用丹漆小茶盘送了茶上来,她就亲自上前去,将一盏盏茶亲自送给了座上的四位夫人,回转身又呈给了江氏,这才转过身来。
“平江伯夫人言重了,我自己就粗笨得很,哪里说得上指点别人?要是不介意我这人无趣,但请大小姐来坐就是。”
见陈澜答应了,平江伯夫人顿时松了一口大气,笑得连眼睛都眯缝了起来:“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家静丫头素来活泼,正好给夫人解个闷。”
此时此刻,陈澜发现,从始至终几乎都只是平江伯夫人一个人独角戏,艾夫人和周夫人只间或插上一两句,却并不是随口附和,而是仿佛不经意似的说一些别的。觉察到两拨人之间并非一路,她不由得又扫了那如同老僧入定一般的江大太太一眼,大略做出了判断。
文武殊途,而江家已经久未在官场有什么出色的人物,在别人看来又得罪了杨家这样的新贵,于是,这区区四个人里头,竟是分作了三拨!
杨进周什么时候不声不响来了这么一招?
陈澜还是头一回听说此事,一面暗自盘算着京城旨意到南京的时间,一面打量着其他人的反应,见平江伯夫人显见是有些愕然,江大太太倒是不动声色,而周夫人却也跟着点了点头:“就如艾夫人说的,这确实功德无量。早年间朝廷曾经有好几位元辅提请禁绝民间书院,大力兴办官学,以至于江南民间办学始终于心不安。如今有了朝廷支持,大家总算是放心了。”
江氏也没听说过此事,但别人夸奖儿子,她面色霁和,心里却不免嘀咕。就在这时候,外间突然报说杨进周回来了,她自是放下这一丝狐疑。一旁的陈澜见艾夫人和周夫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仿佛有些意外,平江伯夫人更骤然露出了难以掩饰的诧异,她不免寻思了起来。
果然,因来的四位都是已婚妇人,当下竟是无人退避。等杨进周一进门,众人团团厮见礼毕,平江伯夫人就脱口而出道:“杨大人这是从哪儿回来的?我家老爷和许守备说是直接去了江都卫驻地,竟是没遇上你么?”
“平江伯和许守备?”杨进周讶异地挑了挑眉,随即摇了摇头,“我今日去了江边水军左卫,不曾去江都卫驻地,大约因此错过了。”
眼看平江伯夫人赫然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难受,而剩下的三位也好不到哪里去,陈澜忍不住斜睨了杨进周一眼,偏江氏这会儿挨着她轻声说:“阿澜,想不到叔全如今倒是越来越鬼了。至少这装样子的功夫,从前断然不会这般炉火纯青!他哪是正好错过,分明是有意让人扑了个空!”
PS:下个月也许要去成都了,嘿嘿^_^
第四百一十七章 今非昔比,初显风范
九九重阳一过,京城就已经是一片萧瑟气象,大街小巷的花草树木大多禁不起寒风的吹拂,一阵风一卷,就有无数的叶片飘飘洒洒落在地上,剩下的也不过是在树上苦捱日子。来来往往的行人都换上了夹衣夹袄,而清早和夜晚的时候更是贼冷贼冷,门子更夫巡丁一流早早连大棉袄都预备下了。
在这种天气里,茶馆里头的生意却越来越好。一壶热茶不但能暖心暖胃,而且若有外乡人,唾沫星子乱飞地评点一番京里京外的大事,达官贵人的八卦,更能显出自己帝都脚下京城人士高人一等的优越来。比方说,此时棋盘街西南角的一座小茶馆里,因是临近那内中包含着十几座衙门的千步廊,甚至出门就能仰望巍峨的宫城,所以早早就人满为患。
跑堂的伙计提着茶壶连着给好些茶客注了水,还没来得及歇一口气,其中一张桌子上的茶客就突然出声抱怨了起来:“这都是什么茶,胡桃松子也没有,木樨茉莉也没有,就这么清清淡淡的茶汤子,让人嘴里都淡出鸟来了!”
此话一出,四周先是安静了一会儿,随即就传来了一阵哄堂大笑。那人旁边的一个汉子连忙拉扯了他一下,旁边一张桌子上的一个老茶客就揪着胡须笑将了起来。
“要吃那些调饮的茶,这满京城有的是那等不入流的茶馆子,小后生你却不必上这儿来!这里炮制的茶就连那些王公大臣都入得口,你喝不得那是你没这品味!话说回来,小老儿当初在这喝茶的时候,可是碰见过那位在两江赫赫有名的杨镇台。那时候他只是刚刚奉调回京,啧啧,青涩得很,哪里有如今这番声势!”
相比刚刚那满堂哄笑的光景,这时候四周的茶客却都来了兴致,有人好奇地转身盘根究底,有人干脆站起身围了上来,更有甚者索性举手高声吆喝了叫了茶博士另沏好茶送到那老茶客的桌上,让他好好给大伙讲一讲。反倒是那刚刚出了丑的大块头汉子目瞪口呆地坐在那儿,直到同伴轻轻推搡了他一下,他才正襟危坐挺直了腰杆,耳朵却竖了起来。
“这时间过得快啊,转眼间那些皇子殿下们就是三年孝期满了,荆王也已经大婚了……”
那老茶客一句用作起头的话还没说完,旁边就有人插嘴道:“什么三年,皇后娘娘分明是大前年四月里才过世的,荆王却是去年十一月就娶了亲。”
“不懂了不是?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不懂得,可那些富贵人家乃至皇家,这守孝都是二十七个月就算完,哪里真是三年?”那老茶客没好气地瞪了说话的人一眼,这才端起滚烫的茶轻轻吹了吹,呷了一口后仿佛回味无穷似的吁了一口气,这才慢悠悠地说,“想当初我在这遇到杨镇台的时候,就是四年前。那会儿他才刚回京城进了锦衣卫,虽说是那衙门里头出来的,可从千步廊进出的时候却不像那些官儿吆五喝六,就只是一主一仆,虽人人都说是冷脸,可有一回我在路上险些冲撞了,他却反而对我客客气气,最是难得的一个人……”
最初那大块头汉子本是有些不以为然,几次要开口打断,可听到这里,他原本已经要站起来的打算却没了,旋即又坐了回去。
“……嘿,那时候就只听杨镇台对那奸缇帅说,你吃着朝廷俸禄,却庇护这等奸佞小人,盘剥佃户图谋不轨,你可对得起圣上信任,对得起你这身官袍?说着,就只见他铿的一声抽出宝剑……”
那老茶客虽是卖弄,可却也不吊人胃口,竟是饶有兴致地说起了杨进周在通州的卢府直接拿下夏庄头的情形,那一番宛若亲见的斗智斗勇洋洋洒洒一说,一时激起了满堂喝彩,更有人冲着老茶客竖起了大拇指。
“鲁大爷,瞧您这说得绘声绘色,回头不若在这茶馆里当个说书人,可比您那掮客的活计容易干多了!”
“呸呸,我肚子里就那点货色,把这段说完了还能说什么,到时候你们养我?”
一时间,茶馆中笑闹成一团。而那老茶客好整以暇又灌下去大半盏续盏的热茶,这才站起身笑眯眯地拍了拍起头那大块头汉子的肩膀:“看你像是外乡人,初到京城记着多长心眼,别事事还拿着家乡的习惯来,那样做不成事情,而且冲撞了贵人就麻烦大了,不是人人都像我当年那么好运气。至于这茶,你要是喝不惯,就去西四牌楼那边的鼎丰楼,那边的花果茶又便宜又入味,盐津果子菜蔬什么调味的都有,总有适合你口味的!”
这老茶客虽有些居高临下的指点架势,可终究说话客客气气,那大块头汉子自然而然也就点了点头,随即抓了抓脑袋说:“其实我是从前在北边喝多了砖茶,到了南边又喝多了花茶,这两边一比,不免就觉得从前那苦茶怪难喝的,更何况这茶汤比砖茶淡多了。”
“听小哥这口气,还是走南闯北的?”
“说不上走南闯北,就是跟着大……就是跟着一位大哥到处跑跑腿见识见识。”大块头汉子憨厚地一笑,见四周茶客倒也热情地向他推荐各种京师名产以及解说风土人情等等,他本想说自己在京师也呆过一年多,这话也只能吞了回去。
本章尚未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说到这里,他又叹息着摇了摇头:“说起来,这三四年内内外外事情也实在是忒多了。前年那批南洋西洋的使节进贡,是多少年没见过的大场面了,就连朝中的老大人们都是激动得直发抖,可接下来东北边就打得如火如荼。据说,要不是镇东侯那边兵强马壮,辽东那边头一仗败退之后差点就扛不住了。这边厢朝中又是几位老大人老公爷侯爷故世,晋王妃也仙去了,再加上前时皇后娘娘……哎,就不曾安宁过。”
“咳咳,人一老就嘴碎了,少谈国事少谈国事!”那老茶客仿佛是醒悟到自己失言,慌忙拿话头遮掩了过去,可一旁却偏生有人在这时候插嘴道,“咱们又不曾指摘那些贵人们,锦衣卫总不成为了这个把咱们都逮进去。话说回来,两江杨镇台要奉调回京了,听说人都已经过了天津,进城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
这时候,旁边的人少不得都加入了进来,七嘴八舌问了个分明。一时间,这市井小民汇聚的茶馆店又是好一片嘈杂。接下来那话题又从内阁宰相们的排位,五军都督府那些公侯伯爷们的职司,一直说到了顺天府尹的胡子,宛平县令的小妾……总而言之,当日落西山时分,大多数人才心满意足地起身离去,留下茶馆店里横七竖八的凳子和一地的狼籍。
同样出了茶馆店的那大块头汉子和后头的年轻人则是落在最后。往两三条小巷这么一转,之前那些茶客们就再也看不见了,两个人须臾就到一家没什么生意的小店前头的拴马柱上解绳子。一面动作,那年轻人就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
“都差不多两年没回来了,这京城里的人还是老样子,就喜欢夸夸其谈这些大事。秦大哥,亏你有耐心在那坐这么久。”
“嘿,我跟着大人又是练字又是读书,好歹总算是有了点坐性,再说他们里头不少都是夸咱们大人的,我自然乐意听!”大块头汉子便是秦虎,此时此刻,他解开缰绳就利落地踩蹬上马,轻轻抖开缰绳往前走了几步,待小丁上来,他就轻声嘟囔道,“大人让咱们俩先回京,说是打听,可有长公主在,什么消息打听不到?听听这小民百姓们怎么说才是真的,毕竟,大人这一趟回来,短时间内总不可能再放出去了。”
“秦大哥如今想事情可是越来越头头是道了!”
一大一小两个说笑了片刻,最后就双双疾驰了下去。待到小半个时辰后抵达了镜园,西角门上的人一见他俩,自是慌忙把人迎进去,一时又是好一番预备忙活。
***********
傍晚的阳宁侯府廖香院又热闹了起来。陈汀从启蒙的陆先生那里下了学回来,陈衍也到了家,兄弟俩在朱氏身边一坐,一个是绘声绘色讲着今天先生教授的课,一个则是笑嘻嘻地说着今天里里外外的消息。朱氏靠着炕椅靠背微笑听着,抽了个空子突然冲着陈衍笑道:“说起来,这调令还真是及时雨。否则你明年二月成婚,你姐姐还得急急忙忙赶回来。”
“可不是吗?”陈衍的脸上露出了不加掩饰的喜悦和兴奋,突然拽着朱氏的胳膊说,“老太太,今天我听师傅说,姐姐姐夫已经到了天津,我到时候请个假去通州码头接人行不行?”
见陈衍一副担心自己不答应的模样,朱氏不禁哑然失笑:“你都是要成亲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平时咱们那些在京畿附近的产业庶务甚至都是你亲自跑亲自打理,这到通州接人是应当的,我难道还会当你是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公子书呆子?去吧,多带几个可靠的人,一来这些日子外头风声不大好,二来你姐姐姐夫兴许行李不少,大车也多预备几辆。”
“是,老太太放心,我明白了!”
陈衍用力点了点头。这时候,一旁的陈汀瞧着祖母和兄长这对答,冷不丁插嘴说道:“老太太,我也要跟着四哥去,我也要跟着四哥去!”
养在老太太膝下两三年,廖香院上下都看护得仔细,吴妈妈等贴身的又照料得贴心,陈汀比从前高了胖了,从前那不健康的白皙肌肤上也多了几分血色,那双颊的嫩肉更是应了吹弹得破四个字,穿上锦衣装扮起来,远看上去就和那些画上的金童一般。相形之下,窜高了一个头的陈衍却因为日日不曾断了武课而黑了许多,可只要捋起袖子就会露出结实的肌肉。
这会儿听到陈汀的话,他一巴掌就拍在弟弟的肩膀上,又咧开嘴笑道:“我这是骑马去通州,怎么带你这个小不点?”
“我和四哥你坐一匹马去!”见陈衍一下子哈哈大笑了起来,陈汀不禁鼓起了双颊,恼火地嚷嚷道,“笑什么,上次四哥你带我去看戏听说书,里头不都是这么演的吗?”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虽说不乏摆哥哥谱的样子,但这一番话有理有据,朱氏见陈汀不得不垂下了脑袋,一脸计不得逞的沮丧样子,忍不住唤了小家伙过来到身边坐下,又敲打提醒了好一阵子,这才让郑妈妈带着人出去吃点心,等门帘一落下,她就招手吩咐陈衍到炕上对面坐了。
“你师傅那儿怎么说?”
说到正事,陈衍的脸上再没了刚刚的跳脱,而是露出了一种同龄人少有的稳重。他斟酌了一下语气,这才缓缓说道:“师傅说,礼部那儿拟定的晋王继妃人选虽说有三四个,但真正的人选应该只有一个,那就是太常寺四品少卿费玉国的侄女。四姐夫虽说上蹿下跳使力不少,但家世等等毕竟摆在那里,再说跟咱们家有那关联,想要谋那个位子多半难能。只不过,他不知怎的得了宋阁老眼缘,再加上继妃毕竟不是元妃,也不是没那可能。”
“这个混帐行子!”朱氏恨恨骂了一句,如今每每想到自己当年的盘算和眼下的现实,她就总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然而,生了一会闷气,她终究是长长吐出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了下来。老半晌,她才摇了摇头道,“罢了,要不是我不想背恶名,苏仪那会儿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别想把人接回去。不说别的,单以她的年纪,想中选就绝无可能。”
“就是中选了又有什么了不得的,难道她还能上咱们家来显摆?”陈衍不屑地撇了撇嘴,随即就把炕桌上那盏茶递给了朱氏,“老太太,姐姐既然回来了,那我的婚事是不是……”
“我知道你那点小心思,只不过,你姐姐毕竟是嫁出去的姑奶奶,再主理你的事情就不适合了,顶多帮衬帮衬。再说,你忘了不成,你姐姐出嫁可是快三年了,哪怕是婆婆好相与,丈夫又疼爱,可三年无出毕竟是不好听的,这回了京也得好好调养,你忍心让她才刚到就为你操劳婚事?我都给你盘算好了,你的大表嫂,也就是韩国公世子夫人,论身份辈分都相宜,而且性子又好,出面到杜府去办那些事都最合适的。”
尽管没能遂自己的心意,但朱氏所言毕竟句句在理,陈衍自然没有二话,只是小脸上少不得流露出了几许怏怏之色。好在姐姐姐夫回来的好消息终究是胜过了那些许的抑郁,不过一会儿功夫,他就又笑眯眯地和朱氏说起了其他事情。
待到陈汀揉着小肚子进了屋来,祖孙三人自是说笑更欢,直到郑妈妈进来说刘善家的来了,朱氏才息了声。不一会儿,就有一个媳妇匆匆进了门来磕头。
因朱氏喜欢绿萼的能干懂事,许配了外院的一个年轻管事之后,便仍是把人调在内院,主管大件器什出入采买。只丫头和媳妇毕竟不同,平素见得也并不多。此时此刻,朱氏等人行过礼后就吩咐人起来,又赏了小杌子给她坐。
“老太太,因是四少爷的婚事在即,奴婢接了令往外头去看那些新式样的木器家什,回来的时候正好听得大街上飞马报捷,说是肃州大捷,具体的情况奴婢也不懂,只知道三老爷在那儿,所以就急急忙忙先赶了回来。”
陈瑛一去就是将近三年,逢年过节虽然都是不缺礼数,但终究是远在边陲,朱氏又几乎是巴不得他就此别回来,自然是不在乎他这一离家就是三年。因而,此时此刻听闻这肃州大捷,她的眉头立时拧成了一个结,一只手紧紧握住了手中的数珠,好半晌没吭声。
陈衍虽然也吃惊,可是在回过神来之后,立时向绿萼仔仔细细盘问了起来。听她虽是勉强说些土鲁番赤斤卫蒙古之类的地名,可终究是闹不明白,他也就不再多问,温言赞许了几句,就让郑妈妈把人带走了。等外人一走,他就立时跳下了炕。
“老太太别急,当初是因为缅甸已定,皇上才把威国公和三叔一起调了回来,但如今那里零零星星小动乱不断,想来就算三叔这一回建下大功,回不回京还未必可知,这几天我会让人好好打探打探消息。”说到这里,他突然斜睨了陈汀一眼,见人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他就走到人的面前说道,“六弟,回去之后好好想想,斟酌着给你爹爹写封信。要真是大捷了,你身为人子,总也该问候问候恭贺恭贺。”
“四哥,我……”
见陈汀扭来扭去满脸苦色,陈衍就正色说道:“好了,别不愿意了,不管怎么说,大礼数不能丢。好了,时候不早了,赶紧回去做今天的窗课,否则明天先生查验你又交不上来了。”
尽管陈衍嘴上说得头头是道,但两天后,当他在通州码头等着接姐姐姐夫一行的时候,却始终是有些心烦意乱。都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可但凡报捷,那信使总会是沿路张扬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好比这一回,镇守肃州卫的阳宁侯陈瑛和赤斤卫蒙古联手把来犯的土鲁番打了个落花流水,甚至还为赤斤卫夺回了被抢去的印绶,这对于西边来说是少有的胜仗,甚至连奉旨经略甘肃的那位谈总督都上表请功,赤斤卫更是提请要进京献俘朝贡,这架势摆明了不小。
本章尚未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楚平这一嗓子终于把陈衍叫了回来。他抬眼一看,见一艘官船正在缓缓靠岸,那船舷上依稀有几个跨刀的家丁,他自是整理了一下衣裳往前走了几步,运足目力分辨着上头的人。好一阵子,他就认出了里头的小武,脸上立时绽放出了喜悦的光彩。
因而,等到那船停稳,船板一架上,他就不顾三七二十一,竟是头一个踩着船板咚咚咚地上了船去。站在船头的小武吓了一大跳,慌忙伸手扶了一把。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他就只听陈衍突然提高嗓门嚷嚷了一声。
“姐,姐夫!”
话音刚落,前舱的一处舱门就打开了来。弯腰走出的杨进周见陈衍站在那儿,含笑点了点头就侧身让了让。陈衍先是呆了一呆,随即就三步并两步直接冲了进去。一进门,他的目光就落在了中间的那个人影上。
“姐……”
“小四,你都比我高了!”
看着那个两年多没见的人影,陈澜眼里既有惊叹,也有欣慰。当看到陈衍突然直冲了过来的时候,她自然而然伸开了双手。待到弟弟一下子欢喜地抱住了她,那坚硬的下巴更是磕在了她的肩膀上,她才轻轻拍了两下陈衍厚实的肩背,笑声中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哽咽。
“看你,都不是小孩子了,还撒娇,小心你姐夫笑话。”
“笑话什么,我都这么久没见你了!”陈衍使劲又抱了抱陈澜,许久才依依不舍地放松了双手,往后退了两步。端详着陈澜那熟悉的面容,他这才抽了抽鼻子,咧嘴一笑道,“姐,我长大了,以后除了姐夫,我也能护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