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九章 奇怪的封赏与任命
夜色不错,篝火不错,烤肉不错,美酒不错,皇城司提举徐佛,看起来也是个不错的人,但杨璟却不敢放松。
他本以为徐佛会因为今夜他得罪丁大全的事情,来敲打他一番,让他考虑皇城司的利益,别擅作主张,给皇城司惹麻烦。
可事情才刚刚发生不久,他便召见了杨璟,并将丁大全给绑了,就丢在火堆旁边的地上!
照着杨璟的想法,徐佛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皇城司的势力很大,想要对付一个人,其实很简单,就如同丁大全这般的大奸臣,如今就躺在地上,杨璟想要杀了他,只要一刀就了结了!
可很多时候,并不是把人杀了,就能够解决问题,丁大全已经不是单纯的个人利益,他代表着董宋臣等朝中群体,即便杀了丁大全,也无法将这些人连根拔起。
这是在敲打杨璟,却没有任何的言语,方式上也让杨璟吃了一惊。
徐佛从头到尾都在跟杨璟吃吃喝喝,从未提起过丁大全,也没有提起杨璟今夜的事情,反倒都是说一些关于美食的话题。
这吃得差不多了,徐佛才朝杨璟道:“明日你不用到吏部和皇城司衙门来述职复命了,本官都替你安排好了,先歇息几天,等待宫里消息吧。”
杨璟也没问原因,反正能省下不少繁琐的述职复命程序,也乐得自在,杨璟便朝徐佛抱拳:“谢谢大人。”
徐佛摆了摆手,朝杨璟道:“时候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有甚么需要,尽管找陈密,他办事还是不错的。”
杨璟看了看地上的丁大全,又看了看徐佛,也没说什么,便离开了猎户小屋。
与徐佛见面之后,杨璟也没能安睡,这场突如其来的见面,实在有些耐人寻味。
到得第二日,也没见有丁大全遭人绑架的消息传出来,杨璟心里越发觉得这个徐佛实在不简单。
陈密早早便过来,态度虽然仍旧恭敬,但杨璟能够感受到些许不同,或许昨夜之后,徐佛已经彻底接纳杨璟的缘故吧。
不过朝廷方面并没有派人过来安顿杨璟,只是派了一个吏部的小官,通知杨璟不需要回吏部述职,也不需要到枢密院去交差,过得几日,吏部会将新任命传达下来,到时候再做安排。
杨璟乃是使节团的副使,又是西南诸路巡检观察使,还是渠县男爵,按说不该是这么个待遇,这般做法,实在让人有些心灰意冷,不过杨璟也并不在意。
因为李彧很快就回来禀报,说是如今朝廷上都知道了杨璟得罪丁大全的事情,只怕没甚么人敢在这个时候与杨璟走近了。
杨璟也不在意这些,正好让杜可丰等人继续制造子弹,顺便研制汉阳造的老套筒。
到了中午时分,李彧带着陆长安和林爵进来见杨璟,杨璟也是心里欢喜。
因为陆长安和林爵负责护送段初荷与那老僧入京,许是他们也以为杨璟是今日抵达,所以才来见杨璟。
杨璟问起段初荷的事情,陆长安和林爵也知道不多,说是段初荷与那老僧自有门路能够见到赵昀,杨璟也就不再过问了,毕竟这是段初荷自己的选择。
杨璟需要与杜可丰等人一道研究汉阳造的图纸,也没时间出门,便让陈密出去打探打探,看看有没有适合的瓦子,能够安置花团锦簇。
陈密出去不久,便回来找到杨璟,说是瓦子没能找到合适的,但却给花团锦簇谋了个差事。
杨璟也知道找合适的瓦子不容易,本就没抱太大的希望,听说有个差事,也还算是不错的。
没想到陈密告诉杨璟,殿试很快就会开始,而殿试之后,会由朝廷摆下琼林宴,宴请状元榜眼探花以及诸多进士一同赴宴,庆祝这些国家栋梁高中。
而陈密已经找托了关系,让花团锦簇成为琼林宴的表演班子之一,只要能够在琼林宴上有出彩的表演,花团锦簇往后可就不愁没着落了!
杨璟自然是觉得不错的,但昨夜丁大全才许诺要给周震炎一个状元加驸马,今日便传出即将殿试的消息来,这丁大全可真真是手眼通天了!
从今日的冷遇,再到接二连三爆出来的消息,杨璟都能够感受到丁大全的势力有多么的庞大,自己想要扫除这些奸佞,可谓任重而道远了。
不过大提线关鱼龙等人却很是鼓舞,能够在琼林宴上表演,对于他们而言可是一桩大事!
就在花团锦簇抓紧时间练习,而杜可丰的宗师团也同样在钻研图纸的时候,杨璟终于收到了吏部的新任命!
其实在吏部的人前来传达之前,杨璟便通过陈密,得知了官家对自己的安排。
因为杨璟的表现,赵昀决定封杨璟为四品忠勇伯,食邑七百户,收回枢密承旨、西南诸路巡检观察使以及皇城司提点江陵府事的官职,授予杨璟提举应灵观的新官职!
这是甚么鬼任命啊!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漫说李彧陆长安和林爵等人,便是风若尘和高采芝,都为杨璟鸣不平!
杨璟的功劳那是毋庸置疑的,所以赵昀在渠县男爵的基础上,让杨璟跳了一级,直接封杨璟为忠勇伯爵,这可是极其罕见的荣耀!
可见他对杨璟的功劳是肯定的,然而他却剥夺了杨璟包括皇城司在内所有的官职,重新授予了杨璟提举应灵观的差事。
这个提举应灵观差事又是个什么样的官职呢?
两个字,闲职!
宫观闲职也算是宋朝官场的一大特色,从北宋真宗朝开始,便兴起了这样的风气。
那些个反对派或者皇帝暂时弃用的人,一般就会授予这种宫观闲职,让你领薪水,却不干事,负责那些个宫殿和道观的杂事,总之是远离朝堂的权力核心了。
在京的宫观,一般如果是宰相退下来的,便充任宫使,丞、郎、学士的位置上退下来,就当副使,五品以上的官员可以任判宫,里头又有甚么提举、提点、管勾、勾当、主管等名目官职。
总之,赵昀的意思很明白,你杨璟的功劳确实是有,我也看在眼里,也给了你足够的赏赐,但往后本皇帝决定不用你了,你就老老实实去看守道观去吧!
这个任命一下来,杨璟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毕竟内等子虞侯胡命桥都与杨璟有协议,今番入京还带着帮赵昀看病的重任!
可赵昀竟然与杨璟算清了账目,该给的赏赐给下来之后,彻底弃用了杨璟!
莫不成丁大全真的嚣张到了这等地步,杨璟只是得罪了他一次,竟然能够让赵昀弃用杨璟?!!!
杨璟从胡命桥那处已经得知,其实赵昀并非昏聩的国君,起码照着目今的情况来看,并没有昏庸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莫不成赵昀已经不行了,或者说被人操控了,才下达了这样的任命,将杨璟踢出局了?
赵昀给杨璟的封赏,不可谓不重,而忠勇伯爵,这忠勇二字,也实在有些耐人寻味。
虽然杨璟已经提早知道了这个决定,但吏部官员脸上那种复杂的表情,还是让杨璟感到有些无语。
而更让人无语的是,吏部的官员刚走,竟然有中书的人前来传旨,而圣旨竟然是给刘汉超的!
就在所有人都惊疑之时,圣旨的内容更是让人哭笑不得,因为赵昀竟然真的赐了刘汉超同进士出身!
杨璟当初给刘汉超做过承诺,若要赏赐,一定帮刘汉超讨一个进士的出身,没想到杨璟竟然真的讨了,而赵昀也真的给了!
刘汉超一人死守大理龙首关的城门,大捷之后,也只是与杨璟开了个玩笑,没想到杨璟真的说到做到,给他讨来了同进士的出身!
那圣旨上竟然还特别点明,让刘汉超去参加琼林宴,这才真真是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
所有人都觉得有些懵了,赵昀的态度很明显,往后杨璟是没办法进入实权官员的行列了!
杨璟得罪丁大全的消息才传开不久,如今就传出杨璟受了封赏,而后被授予宫观闲职,这无疑会让丁大全的恶名更加的凶赫啊!
陈密早早便收到了消息,只是他不明白,如果杨璟真的与皇城司再无瓜葛,为了提举大人并未让他收队,而是继续让他留在杨璟身边?
非但是他,连李彧陆长安林爵等人,也都没有收到上头的命令,难不成杨璟这个封赏和任命,只不过是表面功夫而已,官家暗中对杨璟还另有重用?
无论如何,这样的任命实在让人心灰意冷,虽然杨璟一脸的无所谓,但身边的伴当们却都觉得无法接受。
而赵京尹因为出使的功劳,如今成为了敷文阁直学士,距离入相又进了一大步!
不过赵京尹并没有来探望过杨璟,似乎已经忘记了出使大理的旧情。
这任命一出来,只怕敢来或者愿意来探望拜访杨璟的人,也就更少了。
好在杨璟并非无人问津,因为任命下来之后的几天,终于有人来拜访杨璟,而这个拜访者,也同样刚刚收到新任命。
此人便是从矩州通判摇身一变,成为了临安府尹的赵宗昌!
这临安府尹的官职实在太过敏感,便如同北宋时的开封府尹一样,纵观历朝历代,帝都的府尹,从来都是极其重要的一个位置,赵宗昌此时被任命为临安府尹,这里头的事情,可就更加复杂了!
对于赵宗昌的到来,杨璟自然是欢迎的,而杨璟心里也有着一些期待,希望赵宗昌能够透露一下内幕,毕竟杨璟即便能够猜到赵昀的心思,却也不知道宫里到底发生了些甚么事。
而赵宗昌无疑便是最好的消息来源!
将赵宗昌迎进来书房之后,杨璟与他很快便聊到了主题上来。
“恭喜赵大人荣升府尹了,只是杨某倒是成了闲人...”杨璟不由苦笑着自嘲了一番。
赵宗昌却摇了摇头道:“杨大人不必如此丧气,本官今日前来,正是给杨大人送密旨来了!”
第四百八十章 密旨委任创立新衙
对于赵昀的封赏,杨璟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想法,甚至于有些乐得见此,因为在他看来,京城比战场还要凶险,杨璟如今还没有甚么根基,太过张扬高调,并非好事,所谓树大招风,便是这个意思。
所以听赵宗昌说有密旨,杨璟也顿感惬意,胡命桥为了让他入京,做出了很大的让步,甚至将武当山的绝学内功大黄庭都传给了杨璟。
如此大费周章,投入这么多,赵昀不可能弃用杨璟,或许是赵昀也察觉到了事情不对,才让杨璟从台前转入幕后
赵宗昌取出密旨来,交给杨璟,反正也就两个人在场,不需要那些个繁文缛节,杨璟也不太习惯跪拜,正合了杨璟的心意。
“其实宋慈大人去年便上过折子,想要成立一个专门的刑讼衙门,不在三司二十四部的管辖之内,独立署理重核大案要案,尤其是涉及官员的冤案。”
对于宋慈的这个想法,杨璟也是心中有数,毕竟那是宋慈为他争取的,本来打算让杨璟来管理这个新衙门,将大宋的刑讼断狱之事再推上一个新的台阶。
按说大理寺就是这样的工作职责,奈何这么多年过去,大理寺本身也是一身腌臜,朝廷内外都已经腐朽不堪,提出建立这个新衙门,宋慈的本意也是想任用有锐气和朝气的新人,一洗朝廷的污秽作风。
然而折子最终还是被留中不发,没想到如今赵昀果然要重开这个衙门!
“早在年后的二月初,宋慈大人便再三上奏,官家当时身子有恙,没来得及考虑这个问题,如今你回来了,正好让你来办这个事情。”
“这新衙门还需要经过宰辅和诸位大臣的审议,阻力会很大,短时间内官家是不打算公开,所以由你暗中筹措,直接听命于官家,负责大案要案,审刑侦缉,纠察百官,但凡与刑名有关,皆可过问!”
“就我一个人?”杨璟也没心思看那密旨,见得赵宗昌在一旁解释,倒不如直接问他。
这赵昀也是小心谨慎,毕竟这个新衙门对付的重点就是朝廷的文武百官,必定会遭到官员们的一致反对。
所以赵昀让杨璟暗中展开工作,一旦做出成效来,才有正当的名目,制造契机,让这个新衙门得以顺利建立起来。
赵宗昌见得杨璟如此发问,也有些尴尬,朝杨璟道:“官家希望能够从皇城司抽调人手,所以新衙门没建立之前,杨大人必须与皇城司精诚合作,皇城司会给杨大人提供必要的帮助,除了提举徐佛徐大人之外,皇城司公事官差事官大小勾当管目档头暗察子,全都需要听从杨大人的调用!”
赵宗昌说到此处,连自己都激动起来,从怀中取出一个鎏金木盒来,递给了杨璟:“这是你的令牌,非到关键时刻,不得出示泄露于人前。”
杨璟打开盒子,但见得里面乃是一面金牌,上刻“钦赐提辖审刑侦缉巡察公事 杨璟”,后背则刻着:“皇城司乙字科一号绣衣暗察。”
有了这面金牌,杨璟终于是有了底气,他早已感受得到,赵昀并非完全的昏君,只不过很多政令无法施行,如今对朝堂的掌控力度也渐弱了,才无力施为,也无心理政罢了。
杨璟将金牌收了,而后朝赵宗昌道:“臣杨璟必不辱命!”
这密旨乃是赵宗昌代为下达,杨璟要谢恩,自然也要通过赵宗昌,赵宗昌可不敢受杨璟这一礼,朝杨璟道:“既然杨大人已经领命,本官也要赶回宫里去了。”
杨璟也不好挽留,走出书房之后,又小声朝赵宗昌问道:“官家今日精神可好?”
在古时,作为臣子,私底下探听皇帝的健康状况,那可是极其敏感和忌讳的事情,很多时候都会被谋反二字牵扯到一处,所以没谁敢这么做。
不过杨璟和赵宗昌是知根知底的人,赵宗昌也正是因此才回到临安来,就是以防不测,听得杨璟问起,赵宗昌便轻轻摇头,答道:“总之,过不了几日,官家必定会召见杨贤弟,你还是做好准备吧。”
杨璟听得如此,也感受到不太乐观,既然赵宗昌都不愿说,他也就不再追问,奈何孙二娘鹿白鱼葛长庚都不在,想要给赵昀看病,杨璟也就没了多少底气。
赵宗昌走了之后,陈密便来拜见,说是杨璟已经得了新任命,总不能住在客馆,皇城司提举徐佛大人给杨璟准备了一处宅子,想带杨璟过去看一看。
杨璟此时也终于知道,为何陈密等人都没有离开自己,只怕徐佛早就知道官家的决定,甚至于赵昀就是跟徐佛商量过之后,才给了杨璟这么一道密旨。
这多少有些像将杨璟当先锋的意思,无论如何,杨璟在京中没什么靠山,徐佛掌控皇城司,杨璟与皇城司又素有渊源,杨璟自然不会拒绝徐佛的帮助。
陈密很快便将杨璟带到了涌金门附近的一处宅子,虽然年代久远了一些,但听说是高宗年间大奸臣秦桧的宅子,也没什么人愿意住,一直掌握在皇城司的手里头,如今正好给杨璟用。
杨璟也是哭笑不得,赵昀算是委以重任,徐佛将这宅子赠予杨璟,也有提醒之意,希望杨璟不要当奸臣,而是要忠心耿耿回报官家的意思了吧。
杨璟也不跟他计较,让高采芝等人全都搬了进来,若非寨子里头没有锻冶房和工匠作坊,杨璟恨不得让杜可丰等科技团的几十人都给搬进来了。
如今杨璟有四品忠勇伯的封爵,这是有实封食邑的,虽然食邑七百户,但实封也就五六百户人,以一户人二十五文的补贴,杨璟每个月从朝廷处领取的俸禄其实不算高,好在提点应灵观也有饷可领,杨璟也算解决了用钱的问题。
莫看这些个宫观闲职没有甚么实权,但宋朝官场从来都是僧多粥少,许多人想要补宫观闲职的差,也是很难补的,毕竟不需要干活,每个月有钱领,很多人都喜欢这种生活吧。
由于宫观闲职渐渐成为了放逐实权官员的一种选择,或者说是给那些个下台的官员们一个面子,很多官员其实都没有去过自己管理的宫观。
应灵观到底在哪里,杨璟也不清楚,更不知道自己这个宫观官,到底需要做些甚么差事。
但往后的工作重点肯定要放在新衙门的建立上,杨璟自然不会太在意这个宫观闲职,不过如果有时间的话,杨璟还是要过去点一下卯的。
再者,管理这些个宫观,起码还有个特权,若宗云等人在北方辩论失败了,道士们会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劫难,到时候还能够收留一些道门精英,说不定能够趁此机会,偷偷发展一下双鱼山宗呢。
再说了,即便不为宗云和双鱼山宗考虑,到时候还能够让花团锦簇成为道士,将他们养在应灵观里头也是好的。
得了密旨的任命之后,杨璟也就安定了下来,白日里与宗师团研究汉阳造老套筒步枪的图纸,与杜可丰等人一道配置火药,稍晚些时间便与高采芝一道,参观花团锦簇的排演。
高采芝见识太多太多繁华风物,渐渐也就摆脱了心里的忧伤,倒是对鱼龙蔓延等古彩戏法颇感兴趣,而且她可谓天赋异禀,竟然想拜关鱼龙为师。
关鱼龙知晓高采芝的真实身份,哪里敢收大理郡主为徒,只是见得高采芝天赋和悟性都非常高,也是倾囊相授,这小丫头便每日里跟着幻人团学习绝技。
约莫过得十来天的样子,高采芝竟然成为了幻人团的主角儿,毕竟在幻人团里头,她的容貌算是出众的了,而且为人机灵,又古灵精怪,身子娇小,颇有赵飞燕那股掌上轻舞的风姿。
赵昀迟迟没有召杨璟入宫,胡命桥等人也没有过来寻杨璟,倒是徐佛隔三差五便让陈密过来,带着杨璟去熟悉皇城司各个据点,以备杨璟往后能够随意调动皇城司的人手。
到得这天,郑卓群上门来,拜访杨璟的同时,也给杨璟带来了一个消息。
说是殿试的结果已经出来,状元郎果真是周震炎!
而琼林宴也已经定在三日之后,在宫里举行,让杨璟和花团锦簇做好准备,提前入宫去熟悉场地和提前排演,为琼林宴的表演做好准备。
杨璟一听说周震炎如愿当上了状元,不由想起撞死在柱子上的楚雅弦,想起目中无人的丁大全,想起自己不得不低调行事。
得了同进士出身的刘汉超,此时心里也极为忐忑,他并非读书之人,当初讨要进士身份,也是一时气话,如今真的得了同进士出身的赏赐,要去参加那些个文曲星们的盛会,刘汉超简直比上战场还要紧张。
不过杨璟也帮不了他什么,只是将郑卓群留了下来,众人聚在一块,突击学习一下琼林宴上的一些规矩,以免到时候丢人现眼。
高采芝其实应该以大理使节团的身份入宫的,但段智实的大理使节团据说在大宋得到了礼遇,甚至于连官家都召见了赵京尹和使节团,所以出使格外顺利。
杨璟本想将高采芝送回使节团,但高采芝如何都不愿意,杨璟也就没勉强她,没想到高采芝竟然要入宫了,而且不是以使节的身份,而是以一个幻人的身份。
高采芝本来就是个爱玩之人,如此新奇刺激的经历,自然让她心花怒放,趁着还有一两天的日子,没日没夜练习着。
如此这般,琼林宴的日子也终于到来,郑卓群给杨璟等人换上官服,上上下下里三层外三层地穿上礼服,杨璟让风若尘扮成长随,也没敢再带其他人,留了陈密以方便联络皇城司的人,一行人便跟着郑卓群入宫去了。
只是杨璟也没想到,这欢欢喜喜的琼林宴,会让他重操老本行,时隔半年,杨璟终于又要查案子,而且还是个惊天大案!
第四百八十一章 提前准备琼林盛宴
古人有诗单说这琼林宴,诗曰:奉诏新弹入仕冠,重来轩陛望天颜。云呈五色符旗盖,露立千官杂佩环。燕席巧临牛女节,鸾章光映壁奎间。献诗陈雅愚臣事,况见赓歌气象还。
这首词的作者不是别人,正是南宋末的民族英雄文天祥,而此时的文天祥约莫才十来岁吧。
宋时殿试之后,便有琼林宴,琼林宴过后乃是东华门唱名,红花白马游街三日,可谓春风得意马蹄疾。
又有宋人诗云:白发青衫晚得官,琼林宴罢酒肠宽。平康过尽无人问,留得宫花醒后看。
可见这琼林宴乃是天下读书人最为荣耀的一个盛会。
这琼林宴又称闻喜宴,始于北宋,宋太祖赵匡胤建立了殿试的制度,也就是在礼部试之后,再由皇帝亲自主持,在宫殿里头举行最高级别的考试,由皇帝决定录取的人员和名次。
殿试之后,皇帝会举行宣布登科进士们名次的典礼,而后在琼林苑举行宴会,为这些新科进士庆祝,于是便称之为琼林宴了。
这琼林宴虽然起始于北宋太平兴国二年,但到了后来,赐宴的地点不在琼林苑,也习惯地成为琼林宴,便是辽国或者后来的明朝清朝等,也都习惯称之为琼林宴,乃是新晋进士们最为荣耀和难得的盛会。
要说这琼林苑嘛,本是北宋时期东京的一处皇家园林,就在顺天门大街,金明池的对面,大门牙道,皆是古松苍柏,苑内宝砌池塘、锦石缠道,又有花萦凤舸、柳锁虹桥,这些个花草鱼虫怪石,可都是全国各地搜罗所得,集天下之美于一园。
在这样的地方举行皇家宴会,规格可想而知,便是不吃不喝,到里头走一遭,也都能够饱饱眼福。
当然了,宋朝一直被誉为饮食业的巅峰时期,彼时的东京城,每日宰杀的生猪就有数万头,活鱼鸡鸭羊等更是不计其数,宫内更是四司六局,分工明确,各司其职。
所谓四司便是账设司、厨司、茶酒司和台盘司,又有六局:果子局、蜜煎局、菜蔬局、油烛局、香药局、排办局等等。
不过没有哪个人去参加琼林宴,仅仅只是为了观赏美景和品尝美食,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人的仕途也就堪忧了。
许多人参加琼林宴,是为了这份荣耀,意味着这些新科进士们,即将踏入官场,步入仕途,许多人会将琼林宴当成结交的第一步,大家都是同年考中,便有同年之谊,往后自当相互扶持,在官场上一起打拼。
今次的琼林宴自然不可能在琼林苑,因为琼林苑乃是东京汴梁的园子,靖康之难后,东京沦陷,眼下京师在杭州,在临安府。
大宋朝虽然打仗不行,但做生意却很好,经济乃是历史上最发达的一段时期,不过宋朝皇帝都没怎么大兴土木,在这么多朝代里头,宋朝的宫殿是最小,也是最不起眼的,甚至连御街都开放出来做商铺。
若在唐朝,严格的坊制度,不是三品以上的王公贵族或者有特殊贡献,由皇帝发话的,连府邸门口都不准对着街道开。
或许也正是这种开明甚至开放的风气,连御街都贡献出来当商铺,才使得宋朝的经济如此发达了吧。
到了南宋,虽然在吴越宫殿上进行了扩建和增建,但规模比北宋的开封城要更小,宫殿也比较少,只有殿三十、堂三十三,斋、楼、阁、轩、台、观、亭等也很少,除此之外,便是太子的东宫和高宗、孝宗禅位退居的德寿宫。
文武百官最为熟悉的莫过于大庆殿和垂拱殿,因为这是用来开大朝会的,除此之外便是后殿,那是官家在冬至和正旦等节日之时,用以斋宿的。
今次琼林宴则在端诚殿举行,这端诚殿是个多功能大殿,不同的用途,会换上不同的匾额,比如作为明堂来郊祀之时,匾额挂“端诚”,宴对奉使则用“崇德”,武举授官便换上:“讲武”,而今次策士唱名宴饮则换上了“集英”的匾额。
当然了,今番参加琼林宴的进士们,谁会在乎在哪个殿举行宴会?谁有在乎宴会上吃些什么?
便是宴会上摆的都是土,他们也没心思去理会了,因为今番琼林宴,官家会带着瑞国公主参加!
虽然已经有小道消息传出来,说周震炎没有状元之才,之所以能够钦点为状元,是因为长了一副好皮囊,让丁大全推荐给官家,成为了瑞国公主驸马爷的候选人之一!
但这仅仅也是候选,瑞国公主也才十三岁,据说这位公主殿下嫌弃周震炎年纪太大,会不会选周震炎作为驸马还是两说,毕竟除了脸皮之外,一个男人还要看才华的嘛。
虽然周震炎的机会最大,但其他人并非全无机会,不过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驸马爷肯定要从琼林宴上选出来,也就是说,参加琼林宴的人,都有机会!
虽然公主也不能抛头露面,最多只是戴着面纱,陪着官家,甚至躲在屏风后头,偷偷观察这些整个帝国筛选出来的青年才俊,但起码公主是在观察,一旦被公主看上了,那可就是天大的富贵了。
因为官家并无儿子,只有瑞国公主这个独苗,她的母亲便是贾贵妃,舅舅乃是大奸臣贾似道,可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了。
而且她的母亲本来是要当皇后的,可惜姓贾,人都说贾皇后便是“假”皇后,便只能让她当贵妃,而让谢道清当了皇后。
按说官家赵昀是不太愿意将女儿嫁给士人的,毕竟那时候门第等级观念很是森严,门不当户不对也是不行,虽然士族的地位提升到了极致,文人士大夫的社会地位也最高,但还没有到达能够配得上官家独生女的地步。
但宰相们为了进一步提升文官们的地位,却搬出了唐太宗下嫁公主给士人的先例,说服赵昀从士人之中挑选驸马。
这琼林宴还未开始,整个临安便已经热闹非凡,许多新科进士的家人已经踏遍了整个临安各家成衣铺子,在规则允许之内,尽量穿得华丽惹眼,希望能够引来瑞国公主的青睐!
许多王公贵族的公子哥们虽然没能参加殿试,但也依靠着家族的关系,动用了不少资源,挤进了琼林宴。
这个时候,似丁大全这样的,掌控着瓦子行首三桃园的幕后之人,便有了说话的分量了。
因为想要进入琼林宴,除了常规的渠道之外,只能考虑进去表演节目,而表演节目都需要挑选最高水准的,当然了,谁能进去,也都是丁大全说了算。
也亏得陈密早早通过皇城司做了安排,否则花团锦簇能不能进去表演,还得另说了。
由于官家会亲自参加这次琼林宴,所以安保问题也必须要提前做准备,而外围的安保,由皇城司负责,内里的安保,却有殿前司和内等子来做。
杨璟作为官家密旨委任的密探,明面上只有忠勇伯的爵位,和提举应灵观的身份,若用忠勇伯的身份,其实也是能够受到邀请的。
但赵宗昌很快就给杨璟传信,说是官家让杨璟与皇城司一道,负责今次的安保问题,加上花团锦簇要提前排演,杨璟也就带着花团锦簇,一并入了宫。
虽然丁大全是科举的提学,又是殿试的主要负责人,但由于琼林宴太过重要,主要负责的却是右相兼枢密使董槐!
因为先前得罪丁大全的时候,杨璟曾经问过陈密,听说丁大全与董槐不太对付,所以对董槐也有些印象。
在这奸臣当道的朝廷之中,董槐算是非常不错的宰辅,勤政清正,政绩卓著,可谓朝野闻名。
董槐自幼喜读兵书,常说要做个像诸葛亮和周瑜那样的人物,聪颖过人又有抱负,还师从理学宗师朱熹的学生,算是朱熹的徒孙,嘉定六年中了进士之后,便踏入仕途,开启了传奇之路。
他当过广德军的录事参军,还做过镇江推官,而后做通判,做知州,还在湖北做过提刑官,在常德,江州,潭州,江西等等地方任职,执政能力非常的强。
他赈过灾,平过叛,还镇压过交趾、月奴等蛮族小国的侵扰,总之政绩斐然,一直做到现在的右丞相兼枢密使,爵位也从男爵一直升到侯爵,据说不久就要升国公爷了!
这是一个如何都挑不出甚么毛病的官员,似乎一生仕途都没甚么污点,而丁大全之所以要对付董槐,也是因为他想结交董槐,却遭到了董槐的拒绝!
董槐非但拒绝了丁大全,还跑到官家赵昀面前打小报告,说官家你一生圣明,可不能让丁大全这个奸佞给坏了名声,以致于晚节不保。
赵昀当即就生气了,说人家丁大全都没在我面前说你董槐的坏话,你怎么反倒说起丁大全的坏话,你是不是比丁大全更像奸臣?
董槐面不改色,说老臣这一辈子的荣光都是官家给的,自然要替官家着想,决不能让丁大全这样的人,坏了官家的基业。
也正是因此,丁大全才痛恨董槐,并开始明里暗里搞小动作,就比如这次的提学和挑选驸马,本来应该是董槐来主持大局,结果却让丁大全把这差事给抢了去。
而劝说官家把瑞国公主嫁给士人的,便是董槐,因为这个老宰相觉得如今奸佞太多,文官们已经不敢再与这些奸臣争斗,所以必须让官家做出表率,将公主嫁给士人,提升文官们的身份地位和士气,才能够与奸臣们斗争下去!
然而一切都显得没有太大的效果,因为这场为了振奋文官士气的盛事,因为丁大全抢去了大部分工作,使得文官们更是沮丧。
因为事先有过了解,所以当杨璟进入集英殿,见到了正在调动人手,布置宴会厅的董槐之时,杨璟心中也有种肃然起敬的感觉。
“下官杨璟,见过董相公。”
杨璟穿着普通,并没有正式的官服,因为提举宫观,只是一身白底黑衫道袍,董槐还以为他是瓦子里演戏的呢。
“你叫杨璟?”董槐本来只是点了点头,就要继续去忙活,可突然又转身回来,有些惊诧地朝杨璟确认道。
第四百八十二章 青年才俊纷纷登场
偌大的集英殿,布置起来也需要很多人手,宫中的宦官和宫女本来是不能出来布置的,他们只有在宴会当日,才出来摆排场和听用。
但由于时间紧迫,这些人也都被用上,而董槐也已经不年轻了,虽然身材很高,但已经没有了年轻时候的魁梧,显得很是消瘦。
他亲力亲为,忙着调度人手,与礼部的官员一道,一遍又一遍地检查,即便再微小的地方,有些许违制,他都会一一点出来。
而有了他这个表率,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偷懒,整个集英殿忙得是热火朝天,虽然人潮如织,四处走动,却并没有乱哄哄的迹象,反而非常的井然有序。
杨璟将这些看在眼里,对董槐这股清流越发的敬佩,忍不住给他打个招呼,行了个礼。
没想到董槐并没有摆架子,反而很随和地点头示意,眼看着转身要去忙碌,却又扭过头来,朝杨璟确认道:“你叫杨璟?”
杨璟也有些惊诧,朝董槐道:“下官便是杨璟。”
董槐停下脚步来,正面杨璟问道:“早先宋慈向我推荐过一个年轻人,说是在巴陵当推吏,也叫杨璟,不会就是你吧?”
杨璟也是笑了,没想到宋慈竟然会向董槐推荐自己,不过想了想,这董槐的官场履历里头,有一大半都是推官提刑官,也算是刑名系统里头的老前辈,与宋慈交厚也就不足为奇了。
“难得老相公还记得,下官便是在巴陵当推吏的那个杨璟。”
董槐听得杨璟的回答,不由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得杨璟穿着道袍,不由问道:“你出使大理有功,官家弃而不用,心里可有怨言?”
杨璟也是苦笑,朝董槐道:“该是有的。”
杨璟的回答也是妙,说应该是有的,说明杨璟已经看淡看开了这件事,并没有因此而抱怨和自暴自弃。
董槐对杨璟的回答似乎很满意,朝杨璟道:“你有这份心胸和气度,已经着实不易了,眼下老夫也不好用你,不如老夫推荐你进国子监读书吧,出来也好有个出身。”
杨璟一听这话,也是哭笑不得,董槐乃是老牌进士,可以说是文官集团的首脑,可不像宋慈那般不拘一格降人才,与其他文官一般,第一个考虑到的便是杨璟的出身问题。
不过他也算是给杨璟提供了一条捷径,捐些钱进入国子监当个贡生,也是挤进文官集团的路子之一,不过不如正经科举,不过杨璟年纪太大,想要靠着正经读书参加科举,怕是要耽误太多。
只是杨璟从未想过要甚么文人出身,他也不会因为自己推吏出身而感到可耻,加上密旨已经下来,往后还有大把事情要做,哪里有时间到国子监里头镀金。
“老相公抬爱了,下官资质愚钝,只怕辜负了老相公的期许...”
杨璟这算是婉拒了,其实读书人不也出了秦桧丁大全么,报国也并非只有读书这一条道,武人叛乱,用大军兵马便可以镇压,但朝堂上的文官,想要分出忠奸来都不容易。
董槐也是知道杨璟所做之事的,见得杨璟婉拒,本想听之任之,但又劝了一句。
“杨璟啊,这武人立国是正理儿,但治国却需要文人,眼下我大宋文风鼎盛,想要报国,想要做大事,还是需要走文官的路子,只要你愿意,老夫倒是愿意推你一把的。”
董槐说的情真意切,里头包含了他曾经承诺过宋慈,要提拔一下杨璟,同样也含着他对杨璟所做之事的敬佩,这是爱才之心的自然流露。
若他不看重杨璟,也就不会一再劝说杨璟了。
一个堂堂宰辅,能够这般劝学,杨璟本该心怀感激,他也确实心怀感激。
但杨璟却很清楚,董槐口中的太平盛世,已经不复存在,蒙古人还在外头虎视眈眈,这个帝国就要风雨飘摇,需要的已经不是治国的文人,而是能够保家卫国的武人!
可杨璟也知道,董槐等文官集团,仍旧沉浸在繁盛强国的梦里头,以为一切都可以用金钱和宋朝的国际影响力来解决问题。
早年他在广西当提点刑狱之时,之所以能够平定交趾等小国的入侵,也并非借助武力,而是利用各种双边协商来解决问题。
说白了,董槐对执政是非常有本事的,尤其是国计民生,他是个非常好的总理大臣,可要说对外的政策,他还是太过天真和柔软。
杨璟也不想因此而与董槐争论,毕竟能够当上宰辅,对内外形势应该比所有人都清楚。
所以杨璟想了想,便朝董槐再次婉拒道:“下官只是个推吏出身,也就这么一点本事,能够继续走刑名断狱这条路,也就已经是我的极限了,多破些案子,不出冤案,或许便是我杨璟报国的路子了吧。”
听得杨璟这么一说,董槐也沉思了片刻,若有所悟一般点点头,朝杨璟道:“理是这个理儿,不过还是可惜了,随你去吧,日后若改变主意了,跟老夫说一声就成。”
董槐如此广阔的胸襟,也让杨璟肃然起敬,朝他行礼道:“谢过老相公。”
董槐点了点头,便丢下杨璟,自顾忙去了。
杨璟看着这老宰辅的背影,一想到丁大全即将要把他推下台去,杨璟便有些义愤,今番说甚么也不能让丁大全得逞!
由于陈密乃是皇城司的老人,而李彧陆长安和林爵得益于杨璟,也正式入职京城,协助陈密办事,有他们在操持,杨璟也就当起了甩手掌柜。
正准备去看看高采芝和花团锦簇的排演,徐佛却带着几个人走了过来。
杨璟对徐佛总有一种说不清的戒心,许是这位真正意义上的密探头子,掌握着整个帝国的秘密,使得杨璟有些发自内心的敬畏吧。
跟在徐佛身边的,是一个身材挺拔的年轻人,与杨璟相差不多,只是稍微矮了一些,但面相还是相当出众的。
“下官见过提举徐大人。”杨璟避不过,只好朝徐佛行礼,而徐佛则笑了笑,朝杨璟道:“忠勇伯也在啊,正好,本官便来引荐一番了。”
徐佛指着那年轻人,朝杨璟道:“这位乃是杨镇杨少府,右边这位乃是宝文阁待制董登州。”
杨璟一听,也不由吃了一惊,这少府监乃是从四品,可杨镇与他杨璟年龄相仿,又与徐佛并肩而行,实在让人意外。
杨璟的脑子里不断回忆着,终于想起来,这杨镇,可不就是杨太后的侄子,最终娶了瑞国公主的驸马爷么!
莫看这两宋时期总共有九十多位公主,但宋徽宗一个人就生了三十几个,结果靖康之难时,被金国人掳掠,受尽了**。
而徽宗之后的南宋皇帝们,子嗣都不旺,高宗、宁宗、理宗乃至后来的度宗,都没有儿子而绝了后,连女儿都没生几个,理宗皇帝赵昀便是从民间挖出来的,虽说是太祖赵匡胤之子赵德昭的九世孙,但已经是庶人。
南宋持续了一百五十多年,九个皇帝只生了八个公主,有些刚出生不久就夭折了,这些公主中,便只有瑞国公主成功嫁了人,但也是从十四五岁开始张罗,一直到二十一岁才嫁给了杨镇,婚后没多久,在二十二岁的时候就死了。
由于瑞国公主太过特殊,而杨镇一直在升官,瑞国公主死后,这哥儿们也一直在升官,到了南宋末期,这哥儿们更是经常冒头露脸,所以杨璟对他的一些事迹,倒也有些印象。
而旁边的董登州也是三十不到,这个年纪便已经成为了宝文阁的待制,文官仕途可见是多么的顺遂了。
徐佛见得杨璟眼神惊诧,便把杨镇和董登州的家世都提了一嘴,这杨镇是皇亲国戚,杨太后的侄儿,而董登州竟然是董槐的儿子!
杨璟也是一一见礼,董登州家教很好,姿态儒雅,为人谦和,颇有乃父之风,而杨镇则有些高傲,对杨璟不冷不热,不过杨璟也不在意,连董槐让他进国立大学镀金,杨璟都婉拒了两次,也就没必要巴结这些小辈了。
徐佛见得杨璟气态如常,心里也暗自点头,心说果然是在战场上见过世面,又在地方摸爬滚打过的,气度胆色都不是这些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们所能相比的。
杨镇自恃身份,董登州虽然笑眯眯的,但骨子里还是跟他爹一样,有着一种文人的优越感,也就与杨璟没甚么好寒暄的了。
徐佛又指着身后那一群人,朝杨璟介绍道:“忠勇伯,这些便是今年的新科进士,前头的是状元周震炎,榜眼谢英棠,探花温如玉。”
杨璟一听状元周震炎,不由多看了一眼,但见得周震炎满面春风,见到杨璟顿时惊讶又是羞愧!
谁能想到那天夜里被丁大全视若无睹般的杨璟,竟然是个伯爵爷爷,而且还让皇城司提举徐佛停下来,专门介绍一番!
杨璟是伯爵,便是杨镇和董登州都要主动见礼,这些新科进士们还没补官,也只能给杨璟行礼。
他们可都是科考遴选出来的人中龙凤,可杨璟却只是个推吏出身,眼下要低三下四给杨璟行礼,实在让人吃味。
而行礼也是有规矩的,周震炎作为状元,自然要表率,但他却因为见到杨璟而惊愕和羞愧,竟然失态了!
榜眼谢英棠本想提醒一下周震炎,却被探花温如玉给悄悄拉了一把。
这个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过杨璟的眼睛,这三人虽然都是个中翘楚,但要说最抢风头的,自然是状元郎,再加上周震炎面容俊美,只怕很难有人关注到榜眼和探花。
如此看来,谢英棠可就比这个探花温如玉要厚道许多了。
周震炎发现气氛有异,这才醒悟过来,赶忙带头行礼,杨璟也只是摆了摆手,笑着受了这礼。
“提举大人将这些新科进士老爷带进来,所为何事?”
徐佛知道杨璟要缓解气氛,便随口答道:“明日便是琼林宴,这宴席之上所有流程,都必须要排演一遍,免得在官家面前出丑,一会儿礼部的同僚也会过来,说明礼仪和排场,再与诸多戏班子演练一遍,这三位都是要进行庭谢之礼,到时候要代表新科进士发言,所以也要参加排演。”
“原来是彩排啊...”杨璟小声嘀咕道,徐佛听不清,便朝杨璟问道:“杨大人说甚么?”
杨璟赶忙摆手:“没事,呵呵...”
徐佛道:“既然杨大人没事,便与本官一道去看看吧。”
杨璟微微抱拳道:“恭敬不如从命。”
这句话似乎已经是杨璟对徐佛说的第三次了,只是杨璟没想到,接下来的事情会让他如此头疼!
第四百八十三章 御史把门爵爷应对
礼部的官员抵达之后,整个集英殿都活跃起来,徐佛与杨镇、董登州,带着周震炎、谢英棠以及温如玉等人,参加了两次排演,结束之时已经入夜。
虽然皇宫会有宫禁,到了夜间,闲杂人等不得逗留,但由于集英殿在外朝,与内宫有着间隔,而且明日一早,便要举行各种程序,时间上赶不及,所以这些人便都留了下来,被安置在集英殿外的诸多偏殿里头。
当然了,为了防止发生意外,皇城司和殿前司也是发动了大量的禁军侍卫,将这些人都隔绝起来。
为了保持集英殿的布置,夜里是无人能够进入集英殿的,而且入夜之后,所有人不得随意走动,但有违反,无论上下,一律处置!
杨璟与陈密等人分到了一组,负责集英殿西南角的一处偏殿,里头安置了约莫一百多号人,都是瓦子和青楼请来的有名班子。
陈密和李彧等人都是老手,又有皇城司的侍卫在巡视,所以杨璟不需要出更,还是在房间里头打坐。
到得夜间子时,一道尖利的叫声划破夜空,将整个帝国的心脏,都给惊了!
杨璟陡然睁开双眸,便往房外走去,虽然他有密旨,但眼下只是忠勇伯和提举应灵观的官职,没有权限带刀,连左轮手枪也没办法带在身边,便只好赤手空拳跑了出去。
此时陈密等人也从各自房间出来,与杨璟汇合一处,便将偏殿给围了起来,所有人不得离开半步!
不多时,周遭纷纷亮起火光来,先是内卫行动起来,彻底封闭了外朝和内宫的宫门,殿前司和皇城司的人将所有房间全部封锁,徐佛和董槐则带着大批人手,朝着叫声的方向搜寻。
那叫声断断续续,到了后来已经声嘶力竭,竟然是从集英殿发出的!
杨璟见得徐佛等人都在,便叮嘱了陈密一句,走到了徐佛这边来。
董槐一直以为杨璟只是宫观闲职,但想想杨璟的破案能力,也就由着他跟着,而杨璟曾经是皇城司江陵府公事,与徐佛相熟,徐佛没有主动避嫌,董槐也就再无疑虑了。
杨璟跟着徐佛和董槐,带着大批皇城司人手,很快就来到了集英殿,没想到竟然有人比他们更早到达!
殿中侍御史丁大全负责朝仪,自然要参加排演,也留在了外朝,而且集英殿就是他和礼部的人在把守!
见得董槐和徐佛过来,丁大全反倒变得镇定,董槐乃是当朝宰辅,当即朝丁大全道。
“丁大人,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有人半夜尖叫?这集英殿分明已经封锁,为何还有人逗留其中?”
丁大全瞥了董槐一眼,毫不留情面地答道:“董相公这是在质问本官咯?”
董槐也不是好拿捏的,他素来仇视丁大全这样的奸佞,便是在官家面前,也敢说丁大全的不是,更何况这皇宫里头出现这样的突发状况!
“丁大人,你和礼部的人负责封锁集英殿,如今集英殿里头有人半夜尖叫,惊扰了圣驾,我不责问你,还能责问谁!”
董槐毕竟是宰执兼枢密使,总理全**政,积威甚重,又带着一身的浩然正气,从地方官场一步一个脚印爬上来,洞察世事,睿智深沉,又岂是丁大全这等全无根基,仗着董宋臣这等奸宦,用丹药来讨好官家,才得以上位的奸佞所能相提并论!
被董槐如此责难,丁大全脸色涨得通红,咬牙切齿,却又色厉内荏地反驳道。
“礼部的封条都还好好的,本官又怎么知道有人在里头,再说了,如果你们皇城司和殿前司的人将每个房间都看守好,没人走出偏殿房间,谁有能进入集英殿!”
“本官倒是怀疑有人居心叵测,故意放了这些人出来,使人进入集英殿破坏朝仪,想要陷害本官,追责本官失职!”
丁大全也是急智狡猾之人,一下子便将罪责都推到了皇城司和殿前司的身上,而除了集英殿,其他地方可都是董槐在主持大局!
丁大全一下子便把罪责又推回到了董槐的身上来,此时集英殿里头的尖叫已经沙哑,不断传出乱哄哄的动静,有物件被撞倒,甚至隐约有火光,里头竟然有男子女子的哭声!
徐佛是个杀伐果决的人,作为皇城司提举,他可算是官家身边的亲信之人,说话分量极重,当即朝董槐和丁大全道。
“眼下事态还不明朗,也暂且不谈罪责之事,还是赶紧打开集英殿,以免里头的人发生危险,若有人纵火投毒,只怕要危及内宫,事情更加不可收拾!”
徐佛如此一说,众人也纷纷附和,但丁大全却冷哼一声道:“这集英殿乃是礼部所封,是经过了官家和三省两府核定的议程,没有官家的命令,谁敢开!”
徐佛面无表情的看着丁大全,往前一步道:“本官身负保卫皇城之责,为了排除隐患,必须要进入集英殿,丁大人请交出钥匙!”
丁大全没想到徐佛竟然真敢打开集英殿,这集英殿有三把钥匙,一把在皇城司徐佛手里,一把在殿前司手里,而最后一把,在他这个殿中侍御史手里,必须三把钥匙同时使用,才能打开殿门!
丁大全是骄横惯了的人,也不知是不是发现了自己被徐佛随随便便就掳走丢在火堆边的经历,还是说与徐佛天生不对付,又或许是认为徐佛没给他留下面子,此时竟然跟徐佛卯着干了起来!
“本官身为殿中侍御史,负责集英殿一切事务,没有官家的命令,我是不会把钥匙交给你的!”
董槐见得丁大全如此,便从中调停道:“丁大人,你也知道为官家着想,眼下最要紧便是排除危险,免得皇宫遭难,还请丁大人以大局为重!”
作为宰相,又是丁大全的对头,董槐能够放低姿态,如此缓和地劝说甚至请求,已经是为了大局考量。
可没想到丁大全却怒容道:“本官正是敬爱官家,才不能交出钥匙,尔等口口声声为了官家着想,可谁将官家的命令放在心里头!如此大不敬,眼里哪里还有官家!”
“钥匙我是不会交出来的,想要拿钥匙,徐提举可以动手来抢啊!”
徐佛并非文人出身,资历也一直被文官集团所诟病,许多人都说他是个山野莽夫,开玩笑说他只会动拳头动刀子云云,丁大全无疑在嘲讽徐佛的出身!
董槐见得如此,也是轻叹了一声,此时集英殿里头的哭声渐渐弱了,脚步声也小了,动静也消失了,也不知里头到底发生了些甚么。
若单纯之时集英殿里头的事情也就罢了,就怕有人浑水摸鱼,一些个刺客暗藏其中,潜入宫内行刺杀之事,这事情可就大发了!
“徐大人,眼下只能入宫请示官家了...”
徐佛摇了摇头道:“内卫已经封锁内宫的宫门,再无法确认,没有排除危险之前,内卫是不可能开门的,要请示官家,只能等天亮...”
丁大全听得徐佛的话,心中也是窃笑不已,董槐却是一脸愁容,皇城司的人对丁大全是恨之入骨。
而礼部的人基本上都站在丁大全这边,毕竟集英殿是他们负责的区域,丁大全将责任推得越干净,他们自然越是欢喜。
两厢人马对峙着,眼看着徐佛面无表情,眼中戾气越发浓重,说不得真要从丁大全的手中抢过钥匙来,杨璟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
他是见识过徐佛的手段的,他连丁大全都说绑就绑,抢钥匙这种事也是分分钟干得出来的,只是如果徐佛真要这么做了,无论事情结果如何,徐佛都会受到文官的弹劾,尤其是连董槐这种当朝宰辅都敢弹劾的丁大全!
“董相公,徐提举,虽然咱们无法进入集英殿,但也不是没办法知晓里头的人是谁。”
听得杨璟如此一说,徐佛和董槐也是心头一激灵,他们也是心急了一些,毕竟这关系到内宫的安全,而他们又是主要负责人,一下子也就关心则乱了。
杨璟继续说道:“集英殿已经封了起来,殿门封条没有破损,说明他们不是从殿门进去的,要么另有进入的法子,要么就是一直没出来,躲过了巡视,偷偷逗留在殿内了。”
“眼下咱们无法打开殿门,可让人围绕集英殿寻找缺口,看看是否存在其他通道或者进入途径,二来让皇城司的殿前司的人查点各偏殿房间里头的人数,根据名册来比对,谁没在房间,谁又在集英殿里头,便一目了然了!”
“再者,皇城司和殿前司以及各部官员,都需清查清点人数,以免有人浑水摸鱼,趁乱作恶,危及内宫!”
徐佛和董槐听得杨璟的建议,顿时眼前一亮,看来还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杨璟正是因为没有利益牵扯,才能看得如此透彻,虽然稍后徐佛和董槐或许也能想出类似的权宜之计,但如今分秒必争,杨璟能够站出来,已经足以让他们感恩!
“快差遣下去,照着杨大人的吩咐去办!”
众人正是一筹莫展之时,杨璟无异于雪中送炭,诸多部门也是纷纷行动起来!
丁大全是认得杨璟的,没想到当日在周震炎那姘头处,见到的枢密承旨,竟然挺身而出,公然与他作对!
“杨璟你算什么东西,竟然在这里指手画脚!一个宫观闲职,什么时候能插手政务了!事干皇家安危,也是你个闲散小官能胡言乱语的么!”
徐佛和董槐听得丁大全指责杨璟,甚至已经开始人身攻击,不由心头愤怒,而杨璟却只是呵了一声,走到了丁大全的面前来。
杨璟可是在战场上厮杀过无数次的狠辣角色,一身血腥与威压,又岂是丁大全这等奸佞所能抵抗的!
“你...你想干什么!莫不成也想像徐蛮子那般动手动脚不成!”这丁大全也是口不择言,竟然把文官们私底下称呼徐佛的绰号也叫了出来,可谓丑态百出!
杨璟见得丁大全被吓退,满脸苍白的心虚,杨璟也不再逼迫,只是呵呵一笑道。
“丁大人好大的威风啊,本官虽然只是宫观闲职,但却是官家钦赐的忠勇伯爵,堂堂正正的四品封爵,食邑七百户,敢问丁大人是何头衔,见了本爵爷,难道不应该先行拜见之礼么?你身为殿中侍御史,整日里弹劾这个弹劾哪个,难道自己连最基本的礼仪都不懂么!”
第四百八十四章 集英殿中诡异案发
眼看着明日便是琼林宴,诸多朝仪官员和主要的与会新进士,乃至于宴会上表演的班子,全都都留在皇宫外朝,如此紧要的时刻,半夜却出现尖叫,顿时惊动了所有禁卫!
皇城司提举徐佛与右相兼枢密使董槐到场之后,又遭殿中侍御史丁大全阻拦,无法打开集英殿,所有人都一筹莫展束手无策之时,杨璟便站了出来。
可没想到丁大全却还言出无力,姿态傲慢,非但没把杨璟放在眼里,竟然还出言辱骂!
杨璟虽然只是宫观闲职,却还有忠勇伯的封爵,即便不是皇城司办事,仍旧有权参加今次的琼林宴,眼下一番质问,果然让丁大全哑口无言!
丁大全乃是殿中侍御史,负责监察文武百官的朝仪,只是得宠于官家,权柄越来越重,横行朝野是无人敢惹。
杨璟一通反骂,丁大全脸色铁青,却又无言以对,不过杨璟并不与他纠缠,只是朝徐佛和董槐请示道:“徐提举,董相公,官家安危要紧,咱们且先检查集英殿周遭,看看是否有进出的破口或捷径吧。”
徐佛乃是皇城司的密探大头子,董槐又是推官和提刑官出身,早先也是情势所逼,这才显得慌乱,如今杨璟一提醒,也有了主意,当即将禁卫们派出去,将集英殿团团围起来。
过得片刻,查点人头的禁卫虞侯和班直们陆续回来,禀报了各偏殿的人数。
“启禀相爷,点检结果已经出来了…”
丁大全和礼部的人听说结果出来了,也不由凑近了些,董槐点了点头,那班直便开口报道。
“礼部方面,参加排演的新科状元郎周震炎、榜眼谢英棠、探花温如玉并不在房中…”
礼部的官员们听得如此,脸色顿时苍白,而丁大全则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赶忙催促道:“还有没有其他的,一气儿说完!”
那班直也不敢停顿,咽了咽口水,继续禀报道:“少府监杨镇、宝文阁待制董登州,以及排演班子花团锦簇的三男三女,皆不在房中!”
“甚么?!!!”
班直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震惊了!
因为少府监杨镇乃是杨太后的侄儿,乃是徐佛带来的人,而董登州则是董槐的儿子,花团锦簇的三男三女,则是杨璟的人!
如此一来,加上前面礼部带来的状元榜眼和探花,几乎每一方面,都有人失踪!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徐佛和董槐这才刚刚冷静下来,如今又不淡定了!
杨镇乃是国戚里头算是最年少有为的一位,深得杨太后喜爱,否则也不会让徐佛亲自领着,而董登州虽然靠了父荫,但也确确实实是个才子。
如今将所有人都牵扯了进去,若这些人果真逗留在了集英殿之中,又是为了些甚么?
事关官家以及整座内宫的安危,众人可不敢再拖延了!
“丁大全!还不把钥匙交出来!”徐佛往前一步,丁大全也吓了一身汗,因为牵扯的人太多了!
正当丁大全想要将钥匙取出来之时,内宫方向却奔出一队内卫,为首者却是持棍的内等子!
内等子乃是官家的贴身死卫,内等子出现,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官家圣驾亲临了!
内宫之中出了甚么事,竟然让官家不惜打开内宫,冒着危险走出宫禁?!
“圣驾出幸,一概回避!”
宫中带刀内卫甲胄鲜明,杀气腾腾,外朝的皇城司和殿前司禁卫都退开,将内卫的通道保护起来。
胡命桥贴身护着一架小辇,上头赫然坐着南宋朝的皇帝赵昀!
这赵昀只穿着贴身的中衣,竟然连鞋子都忘了穿,可见情势急迫到了何种程度!
众人纷纷低头,生怕冒犯了龙颜,杨璟偷偷看了一眼,但见得赵昀也就三十多四十的样子,身材消瘦,脸庞清矍,长须稀疏,脸色苍白,嘴唇暗红,萎靡不振之中又带着一股急气攻心的焦躁!
“徐佛!董槐!丁大全!还不给我滚过来!”
大宋文官地位尊崇,礼仪文教也达到了鼎盛,身为国君人主,赵昀平素里也很注重礼仪,今夜却是大发雷霆,竟然连威仪都顾不上了!
顺便提一嘴,宋朝皇帝一般称为官家、大家、陛下,而不是皇上,皇帝在朝会等重要场合才自称朕,平时也跟普通人一样,自称吾或者我。
徐佛和董槐等三人见得龙颜大怒,哪里敢逗留,赶忙便来到圣驾面前候着,赵昀压低了声音,也不知道跟他们说了些什么。
杨璟距离远了一些,但听力过人,毕竟已经是金关玉锁三重境,依稀能够听到公主,胆大妄为等片段,心中猜测,或许这事儿跟瑞国公主有关,否则没人值得赵昀冒这么大的险。
要知道瑞国公主后来嫁给杨镇,赵昀另外给她建了公主府,规模和奢华程度连皇宫大内都比不过,赵昀甚至在宫城另开一门,走过那门不远,便能够时常去看看自己的女儿。
嫁女儿之时更是隆重宏大,所有主要的官员都参加,连宗庙大会未必都有这等恢宏的典礼!
杨璟这边侧耳倾听了一会,也不敢太过明显,不多时徐佛等三人便走了回来,第一件事便是将皇城司和殿前司的禁军全都驱散,让他们负责各偏殿的看守,不得放走一人!
而集英殿则交由内卫诸班直来团团围住,其他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半步!
内卫来驱赶之时,杨璟也只好顺着人群,想要离开,可这个时候,胡命桥却与赵昀说了些甚么,赵昀点了点头,胡命桥才朝那内卫点了点头,把杨璟给留了下来。
清场之后,赵昀的圣辇便抬到了集英殿前头来,除了徐佛和杨璟等四人,其他人一概不得接近。
赵昀看了看杨璟,似乎有些惊诧,不过眼下也没顾上杨璟,朝丁大全道:“还不快点打开殿门!”
丁大全和徐佛,以及殿前司都指挥使颜明直三人一道,终于打开了集英殿的殿门!
内卫顿时涌进去,举起火把来,照亮了整个殿堂!
胡命桥护卫着赵昀,内等子接着跟进,杨璟和徐佛有武艺在身,也跟着快步走了进去。
但见得整个殿堂摆设如常,举行廷谢典礼以及表演的高台却点着火炬,赫然照着台上之人!
徐佛等人登时大惊失色,因为高台上吊着一个人,双眼充血凸出,舌头外伸,双脚绷直,赫然便是榜眼谢英棠,看样子已然不活了!
杨璟放眼望去,但见得高采芝身后护着一个女子,手里拿着三叉戟一般的铜制烛台,对面却是周震炎和温如玉,他们手里拿着摔碎的盘子,盘子豁口上同样有血迹,而杨镇和董登州以及几个男男女女,都被绑了丢在地上,诸人身上都有血迹。
更让人惊讶的是,所有人身上竟然都穿着戏服!
“杨哥哥!”
高采芝见得杨璟到来,顿时惊喜地叫出声来,就想带着身后女子往杨璟这边移动!
“站住!事情没弄清楚,谁都不准走!”温如玉挥舞着手中的破盘子,阻挡去路,将高采芝拦了回去!
此时胡命桥已经保着赵昀的圣驾进入殿中,赵昀只往台上看了一眼,便惊呼出声道:“天孙儿!爹爹在这里!”
这天孙儿乃是瑞国公主的小名儿,帝王家里头也绝不像电视剧里头那般,动不动就父皇母后的叫,宋朝的称呼其实很接地气,儿女也不称儿臣,正式场合只自称臣,私底下便是爹爹阿娘的叫法。
赵昀曾经有过一个儿子,不过几个月就夭折了,许是怕瑞国公主这独苗也活不长,便给她取了个偏男儿的小名儿,希望她命硬一些。
杨璟也没想到高采芝保护着的竟然是瑞国公主天孙儿,瑞国公主金枝玉叶,藏于深宫之中,相信除了徐佛胡命桥以及颜明直,便是董槐都不一定见过!
难怪赵昀如此焦急,竟然牵扯到了瑞国公主!
眼下这场面也是足够怪异,新科榜眼谢英棠就这么吊死在高台之上,而状元和探花竟然敢对公主无礼,里头这些年轻人,便只有杨镇有些功夫底子,谁想到他竟然与董登州一处被绑了,丢在了地上!
照着先前的回报,花团锦簇包括高采芝在内,一共是三男三女,这些幻人学徒虽然不习武,但身段柔软,吃的苦头也多,又怎会被周震炎和温如玉给绑起来?
这种种怪异之处暂且不去说,高采芝也是大理郡主,该当知道国家大典有多么的要紧,今夜怎会跟这些人一并胡闹,竟然偷偷逗留在集英殿之中?
再者,集英殿关闭之前,那都是经过了巡察,确认无人才会封锁殿门,这台上加起来统共十三个人,又如何躲过的巡察?亦或者说有人故意放任他们留在里头?
杨璟虽然惊讶于高采芝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就冲着高采芝保护瑞国公主这一点,高采芝便已经没甚么危险了,因为以赵昀对女儿的疼惜程度,便是高采芝杀了人,女儿只要一句话,也能够得到赦免。
所以杨璟才有余力思考这其中的种种怪异之处,而徐佛和董槐乃至于丁大全,都已经无心再想其他,赵昀更是如此!
胡命桥也不等赵昀发话,身影如黑夜之中的微风一般,不声不响便来到了台下,呼呼两声便飞身上得高高的舞台,翻过前头的栏杆,根本没费什么手脚,便将周震炎和温如玉给打倒在地!
虽然胡命桥年纪一大把了,但毕竟是男子,也不敢对瑞国公主动手,只是在一旁护卫着,瑞国公主天孙儿见得周震炎和温如玉给打倒了,终于从高采芝的身后出来,朝赵昀哭喊道:“爹爹!”
赵昀虽然赤着脚,但也顾不得这许多,朝台上快步走过来,眼泪都模糊了双眼,从台阶上去之时,差点被绊了一跤!
他将天孙儿紧紧抱入怀中,连连拍着天孙儿的后背,余光扫视地上那些年轻人,眼中却是滔天的杀气!
第四百八十五章 御医现身奸宦亮相
集英殿出现这样的事情,也是让人匪夷所思,而且在场的都是大宋的青年才俊,按说里头都不是愚笨大胆之人,怎会出现这等闹剧,甚至还牵扯到瑞国公主!
而让赵昀面露杀机的是,当他将女儿抱在怀里之时,分明见得女儿衣衫不整!
这可是赵昀的心头肉,若瑞国公主的清白受了玷污,那便是天翻地覆了!
胡命桥也是杀机毕露,高采芝已经在一旁瑟瑟发抖,显然也是被这场面给吓住了。
杨璟想要上前,却又怕冒犯御驾,眼下所有人都傻了,杨璟便小声朝身后的内卫道:“还不快去传御医官!”
赵昀听得杨璟此言,也是惊醒过来,心中不由欣赏杨璟的精灵醒目,赶忙说道:“对!快传御医!”
内卫反应迅速,很快便见得一名身材高大的宦官,领着御医官齐悬济走了进来。
“大官…公主没事儿吧?”那宦官焦急地走过来,竟然没有太多的忌惮!
只有内宫亲近之人,皇族和宗亲,才如此亲昵地称呼官家,这宦官竟然不避僭越之嫌,而赵昀也没有丝毫不悦,见得此人进来,反倒如同有了主心骨一般!
杨璟见得这宦官的模样和待遇,顿时冒出一个名字来:董宋臣!
这是杨璟第一次见到这位祸乱朝野内外的大奸宦,但见此人身材高大肥胖,孔武有力,不似王念恩那种干瘦阴柔的宦官,反倒像久不上沙场的勇武大将军。
杨璟没见过三国里头的董卓,但见到董宋臣,杨璟就感觉董卓应该便是董宋臣这个样子。
或许也正是因为董宋臣体格出众,相貌威武,才与其他宦官有所不同,得了赵昀的宠信,毕竟赵昀也是有“前科”,相貌同样与众不同的丁大全,也得到了宠信。
齐悬济对杨璟倒也还有印象,不过似乎对杨璟没太多好感,许是当初在巴陵没能找到丹药,在赵昀处没能得到重用,以致于对巴陵对杨璟都没甚么太大的好感。
看看大太监王念恩的际遇便得窥一二了,这位曾经呼风唤雨的大太监,眼下不知被打入哪个冷宫,此时发生这般大事,却全无大太监王念恩的踪影。
御医官齐悬济挎着药箱到了高台之下,赵昀朝他点了点头,便放开了瑞国公主。
瑞国公主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早已花容失色,不过御医官等职业会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齐悬济又是德高望重的老御医,打小就给瑞国公主等人看病,公主也就镇定了下来。
齐悬济也不动手,先看了看瑞国公主的气色,但见得公主脸色潮红未退,耳垂饱胀,虽然眼含泪水,但有些春丝,脖颈粉红,呼吸短促,这分明是服了催情之药的迹象!
齐悬济脸色大变,给赵昀使了个眼色,赵昀登时会意,如遭雷击,但听得齐悬济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臣建议让宫中女官仔细检查一下…”
齐悬济心里也是叫苦不迭,事关公主清白,自己得知这个秘密,人头就要打摆,不知何时会被官家巧立名目给灭了口啊!
不过他也是个老御医,阅人无数,见得公主眉毛聚而紧密,步态也正常,想来清白仍在,心里才稍稍有些安稳下来。
赵昀脸色顿时阴沉,朝徐佛道:“所有人就地待命,谁都不得擅动,由董押班查检现场,谁敢胡言乱语,直接打杀!朕先送天孙儿回宫,一会儿再来收拾你们!”
如此决定,杨璟也松了一口气,起码说明赵昀并非昏庸之人,也没有被冲昏了头脑。
因为这些年轻人与徐佛、董槐和丁大全都有牵连,无论谁来查,都需要避嫌,而董宋臣没有直接关联,由没有利益牵扯的第三方来查案,才是正确的决策。
当然了,他到底是忽视了一点,那就是丁大全乃是董宋臣的心腹,董宋臣没能彻底摘出去,里头仍旧有着利益牵扯。
不过总比丁大全等人来调查要好一些,杨璟也正好看看,这个董宋臣到底有着何等样的能耐,竟然让赵昀如此的倚仗,甚至连机速房都交给了这个宦官。
赵昀吩咐完毕,便带着瑞国公主要离开,可瑞国公主却回头指着高采芝道。
“爹爹,多亏这位姐姐保护女儿,能不能带着她一块回去?”
赵昀看了看高采芝,虽然高采芝穿着不伦不类的戏服,但到底是大理郡主,从小就在相国府里养尊处优钟鸣鼎食,气度仪态都与众不同,很得赵昀的好感。
漫说瑞国公主提出请求,便是女儿不说,赵昀也不会亏待高采芝,此时便点头道:“好,一切都依着天孙儿,便带着她一并回宫吧。”
瑞国公主脸色顿喜,见得高采芝迟疑地看着杨璟,瑞国公主赶忙挽着高采芝的手,杨璟点了点头,高采芝便与瑞国公主一并离开了。
内卫纷纷行动起来,赵昀也不去坐那小辇,赤着脚就带着瑞国公主往外走,董宋臣眉头一皱,朝外头道。
“都是些该是的杀才,还不赶紧把羊毛毯都铺起来!”
那些个宦官和宫女赶忙将董宋臣带过来的羊毛毯铺在地上,这些羊毛毯被宫女们抱在怀里头,带着少女的温热,赵昀走到哪里,脚底都是暖洋洋的。
见得如此,赵昀不由朝董宋臣道:“还是你个董胖子晓得心疼朕,好好查案吧,把来龙去脉给朕弄清楚,绝不姑息!”
赵昀其先还自称我,如今却一直自称朕,可见已经开始展露皇帝威严,这件事情的严重程度也上升了一个台阶!
夸了董宋臣之后,赵昀又狠狠地瞪了瞪徐佛和董槐等人,这才带着宝贝女儿离开集英殿。
事出突然,赵昀没有穿鞋,也只不过是人之常情,这种小细节,却让董宋臣抓住,早早便准备了羊毛毯,可见此人的心思多么的细腻了!
赵昀走了之后,众人也是如蒙大赦,纷纷松了一口气,丁大全赶忙上前道:“总管…您看…”
董宋臣如今最得赵昀欢心,乃是入内内侍省押班,兼管太庙、往来国信所、又提点内军器库、翰林院、编修敕令所、都大提举诸司,提点显应观,可谓身兼数职且位高权重!
作为赵昀的贴身内侍,取代了王念恩的位置不说,还掌控机速房,许多军机大事,都要经过他的手,才传递到赵昀的御案之上。
似丁大全等亲近之人,便以总管来尊称,久而久之,朝堂上许多官员,也都笼统地称他为总管,董宋臣对这个尊称也是很满意。
可此时他却没有理会丁大全,而是走到董槐的面前,朝董槐拱手道:“董相公有礼了,咱家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人,对查案子也没甚么经验,实在有愧于官家的倚重,所以斗胆请示相公,接下来该如何措置?”
杨璟见得如此,也不由佩服,这董宋臣能够走到今日这个地步,如果仅仅只是善于讨好赵昀,只怕是不成,如今他对董槐如此,杨璟也算是看出一二来了。
其实历史上那些个奸臣,很多也同时是能臣,必定有着过人之处,譬如大贪官和珅,其实是个执政能力很不错的美男子。
又比如北宋时期的六贼之首蔡京,虽然被钉在奸臣的耻辱柱上,但却是王安石变法最得力的助手之一,王安石甚至钦点他继承新党的衣钵,在神宗驾崩之后,哲宗用蔡京来继续主持变法。
而蔡京是历史上唯一四次拜相之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也是书法大家,连米芾都自称他的书法不如蔡京。
宋徽宗时期虽然有靖康之耻,但国内经济鼎盛,蔡京执政的能力不容置疑,只不过赚钱快,花钱也快,为了讨好宋徽宗,大肆搜刮民财,大兴花石纲,直接导致了方腊的起义。
所以董宋臣绝非无能之辈,甚至于丁大全这样的人,也同样有着过人之处,只不过这些人将自己的才能,用错了地方罢了。
这些人就像一柄刀,用来劈柴就是柴刀,用来切肉就是肉刀,用来杀人,就是凶器,很多时候都要看用人者。
董宋臣将姿态放得如此低,又请示董槐,其实是在为自己接下来的行动做铺垫。
先言明自己能力有限,即便出现些许小差错,又或者偏袒一两个人,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只是不是刑侦断狱的专业人士,又请示过了董槐。
而且他对丁大全的示好完全视若无睹,算是告诉别人,他董宋臣跟丁大全不熟,自己做出的判断,丁大全是无法左右的。
赵昀用他之时,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但董宋臣此时却亡羊补牢,使得自己名正言顺,也算是用尽心思了。
董槐身为宰辅,对朝中官员比谁都了解,似乎早已习惯了董宋臣的做派,也不买账,只是面无表情地答道:“董押班何必如此,官家用你,自然有官家的道理,老夫的儿子还在台上绑着,又何必来问老夫。”
董宋臣看似热脸贴了冷屁股,但他也不恼怒,反而故作忐忑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董待制一干人等都给松了绑!”
杨璟听得如此,不由警惕起来,这董宋臣是个能人,对官场应该是很熟悉的,细心到给赵昀铺地毯,又如何不知要保护现场原貌!
若让这些人上得高台,将那些人都放了,便将现场彻底给破坏了,到时候又如何查明真相!
或者说,董宋臣根本就不想查清真相,他根本就不在乎真相,他只在乎官家想要甚么样的交代和结果!
对他来说,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官家喜欢看到的结果,便是最终的真相!
那么问题就来了,在没有弄清楚事情原委之前,董宋臣如何就知道官家想要甚么样的一个结果?
是他揣摩出了官家的心思,还是说他一早就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而且他早不放晚不放,却接着董槐的话头放人,到时候推说是关心董相公儿子的状况,心急之下才放人,无意破坏现场,责任便又能够推到董槐身上去了!
此人做事真真是滴水不漏!
第四百八十六章 少府待制讲诉经过
董槐毕竟是老持沉稳之人,此时见得董宋臣要放人,登时意识过来,只是无法改口,也是懊悔不已,不由看向了徐佛。
可杨镇和董登州,乃至于周震炎等人,其实都是徐佛亲自带进集英殿的,他又掌控着争议最大毁誉参半的皇城司,身份比董槐还要更加敏感。
而且从适才官家的表现来看,官家可是瞪了徐佛好几眼,毕竟出现这种事情,皇城司和殿前司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眼看着董槐和徐佛都不敢开声,丁大全也露出得意的笑容来,今番虽然出了这样的事情,可如果能够借此事将董槐和徐佛除掉,那可就大快人心了!
董宋臣嘴角露出不可察觉的一丝笑容,身后的禁卫就要上台去救人,而此时杨璟却快步走上前来,挡住那些人,朝董宋臣道。
“董总管且慢!”
董宋臣其实早已看到杨璟,毕竟这里头都是大宋朝廷最高层次的官员,杨璟太过年轻,又穿着一身道袍,实在有些鹤立鸡群的意思,想不惹眼都不成。
董宋臣是个善于察言观色之人,只是印象中有出身有才华又入得官家法眼的年轻小辈,并没有杨璟这号人物。
“你又是何人,怎敢阻拦咱家做事!”
杨璟也不愿拿出伯爵的身份,提点应灵观的闲职更是不堪一提,便朝董宋臣道:“在下杨璟,不敢阻拦总管做事,只是曾经做过刑名侦缉,想帮总管出一把力,免得这些军爷破坏了案发现场,耽误了官家的事情。”
那些个禁卫常在宫里头走动,对董宋臣也有很了解,听得杨璟如此一说,心里也不禁打鼓,他们可比不得丁大全,若董宋臣刻意破坏现场,只是想要囫囵结案,他们这些破坏现场的人,可就要背黑锅了!
见得杨璟一下子抬出官家,虽然没道明自家身份,却点出了曾做过刑名断狱,自然比这些禁卫更加在行,又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便让禁卫们不敢上前,董宋臣眼中也露出一丝讶色来。
他来得晚,未曾听见杨璟提醒赵昀传御医,但赵昀抵达之后,必定会清场,这个杨璟却被留了下来,可见官家对这个年轻人也是放心的。
再者,虽然官场的规矩让杨璟很多次没办法一战成名,但杨璟的名字也已经在官场上小有传播,董宋臣不似丁大全这般得意忘形,做事谨小慎微,自然也听说过杨璟的名字。
“原来是忠勇伯啊,咱家也是听说过忠勇伯破案如神,既然忠勇伯开口了,便劳烦忠勇伯代劳了。”
杨璟本以为董宋臣会像丁大全那般,凡事都要与别人对着干,没想到董宋臣全然无所谓的样子,心里到有些警惕起来。
如果像丁大全这般,倒也好对付,最怕董宋臣这种笑里藏刀绵里藏针的,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对事实真相全然不在意,只在意官家的心思。
徐佛和董槐见得杨璟挺身而出,也不由松了一口气,暗自感激杨璟。
虽然花团锦簇是杨璟带进临安的,但除了皇城司,再无别人知晓,而能够进入琼林宴,也是陈密走的关系路子,适才高采芝也没有与杨璟相认,明面上来说,杨璟其实比董宋臣还要中立。
杨璟将道袍的袍角撩起绑好,一面扫到地面上的痕迹,又将袖子都卷了起来,这才举着烛台,登上了那舞台。
这舞台上铺着红毯,而皇宫外朝的地面又干净,是以并没有留下太多完整的脚印,杨璟避开地上的血迹和一些细碎杂物,这才将杨镇等人口中的布团都取了出来。
“快放了我!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你们,不需要再查了!”杨镇憋得太久,早已按捺不住,适才官家在时,还能坚持,如今将这些大佬的话都听在耳中,已然坚持不住!
杨璟不由眉头一皱,朝杨镇道:“杨少府稍安勿躁。”
杨璟又将董登州解开,解开花团锦簇的三男两女,以及一名陌生女孩之后,杨璟便要去解周震炎和温如玉的绳索,此时杨镇却大呼小叫道。
“不能解开他们!他们就是凶手,他们还想玷污…”
杨镇说到这里,却被董登州捂住了嘴巴,后者朝杨璟道:“杨少府想说的是,这两人想要玷污这几位姑娘,杨大人切莫放开此二人!”
董登州果是有着乃父之风,冷静理智,知晓事关瑞国公主的清白,便将矛头转向了那几位少女。
董槐见得儿子还能制止杨镇,也放心了下来,知子莫若父,董登州如此冷静,董槐也就没太大的担忧了。
杨璟看了看受到指责的周震炎和温如玉,但见得二人拼命摇头,眼中满是冤屈和焦急。
胡命桥打倒此二人之后,生怕他们大呼小叫,惊扰到圣驾,更担心他们会恐吓到瑞国公主,这才把他们的嘴巴塞起来。
想要将他们打昏其实很容易,但胡命桥考虑到官家还要问话,便没有打昏他们,可见在伺候官家这方面,胡命桥也不比董宋臣差多少。
杨璟也不理会杨镇,细细查看了现场,将场上的情况都默记了下来,仰头看时,但见得榜眼谢英棠被吊死在高台之上,正要找个梯子,上去看看他脖颈上的痕迹,毕竟这才是第一手现场资料,若放下来再看,难免有所疏漏。
可此时董宋臣却发话了:“忠勇伯未免有些卖弄了,杨少府乃是太后老妈妈的亲侄儿,乃是国戚身份,说话还是可信的,既然杨少府知晓内情,忠勇伯也就不必再查了。”
杨璟本想说,在真相未白之前,所有人都有嫌疑,一切要靠证据说话,可眼下终究不是他的案子,以董宋臣的身份地位,即便来硬的,直接将他赶出去,也都能够办到,杨璟也没办法硬碰硬,只好点头道。
“一切皆由总管做主。”
杨璟退到了一边,却没有走下高台,而是站在谢英棠吊死的位置旁边,杨镇和董登州等人走下台去,自有人接应下来,又是倒热水又是披毯子。
至于花团锦簇的三男二女,也不敢胡乱下台,只是在舞台的一角抱团缩着,可怜兮兮地望着杨璟。
而另一名少女小心翼翼地站在旁边,却是看着董宋臣,想来该是瑞国公主的贴身宫女。
“杨少府,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来吧。”董宋臣待得杨镇缓了过来,这才开口道。
杨镇适才喝水呛了一口,此时面色才好了些,朝董宋臣微微拱手,又看了看徐佛等人,这才开口道。
“下午时分,我与董待制几个结束了排演,正准备离开集英殿,却被这奴婢叫住,这该死的奴婢竟然撩拨公主殿下混了进来!”
“公主殿下说明日琼林宴,她是女儿之身,不得抛头露面,无法感受这盛会,便提前来看了排演,觉着好玩,让我等留下来,又叫住了最为出彩的花团锦簇班子,说是让他们与咱们几个人,演一出御街打马…”
“我等哪里敢违抗公主的懿命,便留了下来,可公主不好在人前表演,便想等到所有人都散场,为难于如何躲避巡察的禁卫,那幻人团的姑娘,就是与公主一道离开那位,提议让咱们都扮成傀儡子,躲在幻人团的行头里面,这才躲过了巡察…”
杨镇说到此处,便望向了董登州,这位董待制点了点头,接着话头往下说道。
“集英殿关闭许久,咱们才从行头堆里出来,待得外头都安静了,才换上戏服,陪着公主演完了御街打马的上半折。”
“由于躲藏的时间太长,公主说饿了,杨少府知晓殿后的库房里头有为明日准备的一些吃食,便想取些来果腹。”
“公主毕竟金枝玉叶,杨少府和我要随行保护,那些个幻人团的人又不熟悉地形,唯有周震炎三人,白日里与咱们跟着徐提举,熟悉过地形,知晓吃食的位置,便让他们三个去取。”
董登州说到此处,也有些犹豫,杨镇却指着周震炎和温如玉骂道。
“没想到这几个人心怀不轨,竟然偷偷在吃食里头下药!还居心叵测地用果酒给公主当饮品!”
“那果酒入口香甜顺醇,却容易醉人,公主平日里饮食节制,可今日被奴婢勾搭,出来玩耍,也就没有了顾忌,喝了不少果酒,所有人也都有些迷迷糊糊…”
“此时温如玉提议继续演下半折,咱们趁着酒劲,便继续演了,诸位也知道,这下半折便轮到这负心薄幸抛弃糟糠之妻的马状元,被吊在城门之上。”
“马状元的角色本该周震炎来演,但榜眼谢英棠却说,周震炎乃是今届状元郎,将他吊起来不太合适,兆头也不好,便说要自己代劳。”
杨镇说到此处,又忿忿地大骂,董登州赶忙制止,而后继续说道:“咱们也是喝了酒,便将谢英棠给吊了起来,并封住了他的嘴,一场戏演完之后,公主也很是高兴,大家又开始喝果酒,却把谢英棠给忘了…”
“公主酒量不济,很快就有些昏沉,可我与杨少府都是好酒之人,喝了这果酒竟然同样头脑迷糊,竟然也睡了过去!”
“待得我等醒来,已经被绑在地上,见得那姑娘保护着公主殿下,正与周震炎和温如玉在对峙!”
“董总管务必要将这两个色胆包天的狗才给碎尸万段了!”
杨镇和董登州说完这经过,众人也是不由惊愕,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回事,若如此说来,谢英棠只不过是因为他们的过失,这才一直吊在了高台之上。
可即便一直吊着,也不该就这么吊死了,毕竟又不是倒吊,再者,周震炎和温如玉再如何胆大妄为,借他一百八十几个胆子,也不敢对公主胡来啊!
再者,这果酒里头的药,又是谁下的,高采芝和瑞国公主与周震炎和温如玉之间,又发生了什么冲突,这里头仍旧疑点重重。
可就如同杨璟先前说猜想的那般,董宋臣只在乎官家的想法,在官家看来,在场之人,无论是谁,让瑞国公主受辱,便是死路一条!
他也知道官家从来就舍不得嫁女,更不愿意将女儿嫁给士人,若非文官们逼迫甚急,官家也不会让丁大全选婿。
如今周震炎作为丁大全的人选,按说董宋臣应该支持才对,毕竟这样也能够招揽更多的党羽。
但在官家的利益面前,牺牲一个周震炎和温如玉,又有何可惜!
“既是如此,便依着杨少府的口供,将周震炎和温如玉押解入狱,待审判清楚,一并明正典刑!”
第四百八十七章 洞玄识微闻香点破
董宋臣接受了杨璟的建议,让杨璟将台上之人都放开了束缚,轮到状元郎周震炎和探花温如玉之时,少府监杨镇与宝文阁待制董登州却急忙阻拦了下来,并道出了事情的经过。
虽然杨镇一直强调是那宫女撩拨瑞国公主出来顽耍,但有心之人都该知道,杨镇乃是皇亲国戚,注重皇家颜面,说不得便是公主偷溜出来凑热闹,杨镇为了顾及公主声誉,才将责任都推给了宫女。
那宫女也是侍奉瑞国公主的老奴婢了,知晓其中利害,自然是不敢反驳了,即便罪责在她头上,死了也就死她一个,若牵扯到官家的宝贝女儿,使得公主的声誉蒙尘,只怕她满门九族都要遭殃。
众人也没想到竟然只是公主一时兴起,凑拢了这么些个人,演了一出御街打马的戏,才闹出了这等风波。
若杨镇所言属实,这榜样谢英棠便该是被吊在高台上,其他人醉酒而忘记了解绑,以致于这位新科榜眼就这么被活活吊死了。
董宋臣不是搞刑名的,更没有太多地方官府任职的经验,对于这等侦查审判的事体,自然是一窍不通的。
他擅长揣摩圣人心思,对官家最是了解不过,也因此而受宠,所以在他看来,不管事实真相如何,能够让官家发泄心中这口恶气,才是最紧要的。
而让官家发泄恶气的最佳选择,莫过于这几个新科进士,因为花团锦簇只是瓦子里唱戏的,分量不够,不足以平息官家的怒气。
可杨镇乃是杨太后最为疼爱的侄儿,董登州又是董槐的儿子,两人又深受官家器重。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拿周震炎和温如玉开刀最是合适不过了。
虽然丁大全想要借助选婿,拉拢这批新科进士,让他们给自己歌功颂德,以缓解自己在文官集团口中的恶名,还能够培植自己的势力。
但眼下出了这等突发状况,在董宋臣看来,丁大全的计划,自然是比不上官家来得重要。
所以董宋臣毫不犹豫便下了决定,毕竟官家一直抵触为女儿在士人之中选婿,能借此机会将周震炎和温如玉给除掉,瑞国公主也就暂时不用嫁给士人,官家应该会龙颜大悦,他董宋臣将此事办得漂亮,收获肯定要比丁大全的计划要来得更多更大!
再者,杨镇好歹与皇家时常往来,与瑞国公主也算是一块长大的,他说出来的话,可信度还是比较高的。
那周震炎和温如玉被胡命桥绑在地上,塞住了嘴巴,此时听得董宋臣偏听杨镇的一面之词,便要将他们当成罪魁祸首,当下便满目义愤和惊恐,拼命挣扎着,呜呜着急迫想要开口辩解。
见得董宋臣如此干脆果决,杨镇也露出了不可察觉的得意,不过却让台上的杨璟看得一清二楚!
后头的禁卫们听到董宋臣的命令,就要过来拘拿周震炎和温如玉,此时杨璟却伸出手掌来阻拦,朝董宋臣道。
“总管且慢!”
这已经是杨璟第二次阻挠行动,董宋臣早先还给杨璟一次机会,让他上台收拾局面,眼下见得杨璟又来胡闹,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杨爵爷这又是为了哪般?需知官家离开之时,下旨让咱家办事,若官家回来之前,咱家不能将这事情分理清楚,漫说咱家,便是在场的诸位,怕也承受不起官家的怒火呢。”
董宋臣不愧深谙人心,一句话便将所有人都拉扯到他这边来,赶快了结此事,对大家都有好处,否则官家雷霆震怒,大家都要遭殃!
人类便有这样的天性,所谓法不责众,三人成虎,大家都认为是这样,那事情应该差不离的,尤其在古代,缺乏客观取证的理念,封建思想的影响之下,许多时候其实都是凭着主观意识来办事。
董宋臣如此一说,便是连董槐等人,都觉得董宋臣没有错,因为杨镇乃是皇亲国戚,在里头身份最为尊贵,说话的分量最重,又与瑞国公主相识,感情还算不错,自然也就最为可信。
不过杨璟却没有这样做,虽然他不喜欢周震炎,更不喜欢心机小哥温如玉,但并不代表他能够妄视真相,让董宋臣将周震炎和温如玉给抓走!
杨璟此时也没有搞清楚事情真相,或许周震炎和温如玉确实是罪魁祸首,但杨璟也不会只凭杨镇的口供,便判了这两个人死刑!
再者说了,周震炎已经通过了选婿,如今又得了状元的头衔,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等着官家亲自召见,最终将婚事给定下来,也就是说,周震炎距离驸马爷的桂冠也就那么一步之遥,他又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下药,想要对瑞国公主无礼?
这也正是动机层面,本着刑侦之中谁受益谁犯罪的原则,杨镇比周震炎温如玉更具作案动机!
因为杨镇与瑞国公主是相识的,两人一并长大,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虽然他是杨太后的侄儿,但亲上加亲这种事,在古代是非常普遍的,杨镇难道就不想当这个驸马?
看着自己一块长大的瑞国公主,即将要下嫁周震炎这么一个快三十岁的老帅哥,杨镇的心里就一点想法都没有?
他就没有一丝丝可能,因为暗恋瑞国公主,眼看着瑞国公主即将下嫁他人,又在酒劲的催动之下,做出一些反常的事情来?
再者说了,杨璟也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线索,也正是因为这个线索,他才知道杨镇根本就是在说谎!
“总管大人,杨某也知道事由从权,但周震炎和温如玉十年寒窗,如今终于得登天子朝,就这么稀里糊涂结了案,只怕对此二人有些不公平吧。”
董宋臣听得杨璟如此一说,脸色也难看起来,而一旁的杨镇却是坐不住了,当即朝杨璟骂道。
“甚么叫稀里糊涂!我杨镇与董兄台亲眼所见,又怎能说是稀里糊涂,此二人分明在酒里下药,想要对公主不轨,我杨镇的口供,便是送他们上阎王殿的证词!”
杨镇乃是外戚,早先因为官家登基之时,杨家做了一些阻挠,导致杨氏的长辈们备受打压,这么多年才得以重新抬头,他也是费尽心思,讨好官家,才被官家所看重。
这少府监的官职,也是刚刚得到不久,而后便通过不少渠道,才得到了徐佛的肯定,得以接近徐佛等实权派首脑,打算为杨氏的重新崛起而打开路子。
可杨璟是个甚么人物?
不是进士出身,也没甚么家世后台,是从贱役之中的贱役,仵作行开始做起,连推吏都当过,可却在短短两年的时间内,便成为了官场新贵,连徐佛都对他青睐有加,集英殿里头碰到,竟然还专门给杨镇等人引荐!
这已经伤害到了杨镇的自尊心,所以他才看杨璟格外不顺眼,而有些人就是这样,说不出甚么缘由来,就是不对付,当你讨厌一个人的时候,他打个哈欠都是丑的,他所做的任何一件事,哪怕多么不相干,你都会觉得他是在故意对付你。
此时杨镇的眼中,杨璟便是在故意跟他杨镇对着干!
而杨璟也毫不示弱,他对杨镇其实并没有甚么偏见,他之所以要阻挠,只不过就事论事,并未针对杨镇。
“杨少府既然如此笃定,又目睹了整个经过,那么敢问杨少府,既然他们在酒里下了药,为何唯独此二人与公主和那位高姑娘仍旧保持清醒,既然尔等已经昏迷,又如何得知他们之间发生了些甚么?”
“我再问杨少府,在没有验尸之前,怎么就敢笃定谢英棠便是死于意外,便是吊死的?”
杨璟如此一问,杨镇也哑口无言,满目喷火,恨不得将杨璟给活剥了!
然而杨璟却仍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走到高台边上,稍稍蹲下,有些居高临下地朝杨镇说道。
“再说了,杨少府口口声声说自己的口供便是证词,敢问杨少府,一个满口谎言之人,所说的话,又如何能够成为证词!”
杨璟此言已经算是指控,因为所有人都认为杨镇不可能会说谎,也没有动机说谎,但杨璟却正面指出,杨镇撒了谎!
董宋臣脸色越发阴沉,此时连徐佛都有些看不下去,因为他对杨镇其实是有好感的。
即便杨镇的资质和才能都不如杨璟,但杨镇背后有个杨太后,很多时候,官家都需要询问杨太后的建议,徐佛想要栽培杨镇,也有讨好杨太后的心思。
所以董宋臣还未开口,徐佛便提醒杨璟道:“杨璟,事关重大,没有确凿证据,又岂能污蔑杨少府!”
董槐也在一旁帮腔道:“忠勇伯虽然是刑名出身,但老夫也曾任地方提刑官,老夫并未觉得杨少府的证词有何不妥之处,忠勇伯还是慎言吧。”
董槐之所以开口,自然是为了他的儿子董登州了,事情的经过,是杨镇与董登州一道说出来的,如果杨镇说谎,便意味着他的儿子董登州也讲了假话,他自然要维护儿子了!
见得董槐连自己的老资格都搬了出来,颇有老子当提刑官的时候,你杨璟还穿开裆裤,如今你也敢班门弄斧?
杨璟见得此状,只能摇头苦笑,他也是无奈,从未想过要得罪这些人,但真相就是真相,即便他再如何讨厌周震炎,也不能看着他稀里糊涂就给办了!
“诸位大人,适才杨少府所言,想必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他口口声声说句句属实,又他们喝了下药的果酒,才迷糊无力,受制于周震炎和温如玉,但适才杨某替他们松绑之时,却并未闻到杨少府和董待制身上有任何酒气!”
“诸位再看看这些男男女女,他们虽然惶恐惊惮,可脸上和耳根、脖颈、胸前乃至于眼睛,都有醉酒的酡红之色,然而杨少府和董待制却面色苍白!”
“适才公主和高姑娘,乃至于眼前这几个人,时不时还会显出眼神迷离等不甚清醒的状态,可杨少府口齿清晰条理分明,又岂是醉酒之态!”
杨璟劈头盖脸一番点破,众人一一回想,竟然果真如此,再看杨镇和董登州,果然没有余醉,凑近一闻,果然没有任何的酒气!
第四百八十八章 难兄难弟别有说词
杨璟道出杨镇和董登州身上没有酒气之时,所有人都为之惊愕,这皇宫深夜突发如此大事,牵连到官家最为疼爱的独苗瑞国公主,所有人都惶恐焦躁,杨璟竟然还能如此冷静,注意到如此微小的细节!
而且经过大家的证实之后,事实果然真如杨璟所言,此二人身上果然没有酒气,也没有余醉之态!
可杨镇在先前还信誓旦旦口齿清晰地讲述,说他与董登州也被药酒给迷昏了过去!
如此一来,杨镇说谎乃是千真万确之事,照着这般想下去,他与董登州的话到底有多少是真,又有多少是假?
如果就这样听信一面之词,根本不给周震炎和温如玉讲话辩白的机会,怕是谁都说不过去,若果真是杨镇和董登州造下的事情,他们便全都是帮凶了!
见得董宋臣面色不地投来目光,杨镇也慌了,赶忙辩驳道:“董老公,你是知道的,事关公主清誉,咱们不能甚么都拿到台面上来说,也没必要对这些个卑贱之人解释什么,官家给了您差事,咱们把差事做好了便是对官家最大的孝敬,又何必在意杨璟这等小人的污蔑!”
董登州也朝董槐道:“父亲大人,请相信孩儿,这里头实在有些不可言说之事,便是要说,也不能与众人说,只有到官家的面前去说了!”
这杨镇和董登州能够成为官家眼中的青年才俊,也着实有些本事,三言两语便避重就轻,不是辩驳,而是根本不需要向你杨璟解释甚么,这才是釜底抽薪的对策!
众人听说二人有意隐瞒和撒谎,是为了保护公主清誉,果然没有了先前的愤怒,反倒觉得差点误会了这两个年轻人。
董宋臣朝杨璟道:“杨大人,你也听到了,你认为该如何继续下去?”
董宋臣此时询问杨璟的意见,只是不希望给这件差事留下污点和口实,只要杨璟深明大义,晓得瑞国公主的声誉才是最重要的,便不应该再深究下去了。
然而杨璟却摇了摇头道:“既然要到官家面前才能说,那便到官家面前说清楚好了,总之稀里糊涂毁掉两个前途似锦的年轻人,这种事情我不能坐视不管!”
杨璟展现出来的强硬,非但引得董宋臣不悦,连徐佛和董槐都有些坐不住了!
他们本以为杨璟是个聪明人,懂权衡而知进退且顾大局,可杨璟只是狭隘地一味追根究底,有时候却是难得糊涂的好啊!
一直被抢了风头的丁大全心情也不佳,毕竟他费尽心思,甚至用了舞弊的手段,才将周震炎推上状元的位置,眼下周震炎却必死无疑,他的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可他是董宋臣的心腹,知晓董宋臣的图谋更大,收益也更大,放弃周震炎是必要的趋势,便也接受了现实,转而朝杨璟骂道。
“杨璟,你是亲眼见到周震炎如何辜负那姓楚的娘儿们的,他的狼子野心,你难道看不出来么,就这样的人,还谈什么前程似锦,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杨璟被丁大全指着鼻子骂,又见得众人只想尽快结案,甚至罔顾真相,心中火气也上来了,朝丁大全反唇相讥道。
“侍御史大人既然知道周震炎的为人,为何还要推选他为驸马的候选?侍御史大人可知,如果周震炎果真是罪魁祸首,官家第一个饶不过的便是你丁大全!”
杨璟此言一出,丁大全顿时醒悟过来,后背顿时冒出了一身冷汗!
是啊,如果周震炎真的是对公主图谋不轨的那个人,自己还选他为驸马,他丁大全可就彻底玩完了!
“总管大人...您看...”丁大全也是满眼焦急,朝董宋臣投来询问的眼光,意思再明显不过,周震炎事关我丁大全的身家性命,您老人家能不能重新再找个替死鬼?
杨璟见得丁大全如此直白地请示董宋臣,也不由暗自摇头,这大宋朝廷的官场看来真的是**透顶,拉帮结派蔚然成风,大家都在明争暗斗尔虞我诈,又有多少正直官员,又有多少官员是真正为国民着想的?
丁大全乃是董宋臣在外庭的喉舌与走狗打手,董宋臣自然不会如此轻易放弃丁大全,此时也意识到,这么一来,损失会更大,便朝杨璟道。
“杨爵爷打算怎么做?”
杨璟看了看徐佛和董槐,见得他们虽然目光不太友好,但并没有阻挠的意思,便指着周震炎和温如玉道。
“既然杨少府和董待制说了谎,又有所隐瞒,那么咱们就不能偏听一面之词,也该给周震炎和温如玉一个机会,让他们说一说事情的经过,若他们印证的杨少府和董待制的口供,总管想要如何处置,杨璟绝不再阻挠!”
杨璟也知道,自己名不正言不顺,没有办案权,如今完全在用公义来压制董宋臣,对于董宋臣这等没有节操的人而言,公义的限制力度是非常有限的,所以杨璟也不能压迫太急。
必须退一步,再进一步,再退一步,再进一步,慢慢地掌控主动,否则董宋臣一句话便能够否决他杨璟所有的说辞和阻挠!
董宋臣听说杨璟打算不再阻挠,果然心动了,朝徐佛和董槐道:“二位以为如何?”
徐佛并没有回答,反倒是与董宋臣不对付的董槐,此时点头开口道:“我相信吾儿不会对公主无礼,即便有所隐瞒,也是为了公主着想,所以咱们也不怕对质,若果他真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老夫亲自打杀了他,以向官家谢罪,不需劳烦董公公动手!”
董槐如此一说,便等相当于同意了杨璟的提议,董宋臣也就不再说些什么,让人将周震炎和温如玉口中的布团给拔掉了。
“诸位大人明察,我等冤枉啊!”
“是啊,董公公,我们是被冤枉的!”
周震炎和温如玉终于能够开口说话,担忧董宋臣会反悔,当即哭着叫着喊冤。
“闭嘴!尔等好歹也是状元与探花,如此失态,成何体统,还不快把事情一一说道出来!”董槐急于证明儿子清白,因为儿子的清白,可干系到他全家老小的身家性命!
听得董槐呵斥,周震炎和温如玉也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诚如杨少府和董待制所言,确实是那宫女,引了公主偷入集英殿之中,并让我等留了下来,躲过了巡视,待得所有人离开之后,咱们便演了御街打马的上折...”
“杨少府让咱们三个去取了吃食,温兄提议说,一会儿只怕公主要咱们吟诗作赋,不如顺便取几壶酒以助诗兴,谢英棠当时是反对的,说是怕酒后失仪,对公主是一种不敬。”
周震炎说到此处,温如玉也是老脸通红,朝众人解释道:“晚生受此提醒,也知道自己唐突了,便取了些果酒,权当饮品...”
“回到大殿之后,公主要进膳喝酒,这深更半夜的,咱们也不敢与造次,公主便带着贴身宫女、高姑娘以及花团锦簇另外两个女孩,另坐了一桌,中间用屏风隔挡起来,能听到彼此说话,却是见不到人影的...”
温如玉如此一说,董槐等人也点了点头,心说这三人不愧是新科进士中的翘楚,言行有度举止有礼,还知道这等大防。
周震炎见得众人面色稍霁,心里也放松了一些,继续说道:“咱们几个就在屏风外头喝酒吃东西,也果真搜肠刮肚,给公主殿下吟唱诗词,果酒也喝了不少,可杨少府和董待制却滴酒不沾...”
“不错,我等也是一时兴起,便问了二位大人,可二位大人只推说要保持清醒,毕竟稍后还要护送瑞国公主出去,我等三人也不好受强求,只能自顾自乐...”温如玉接口道,此时看着杨镇和董登州,他的眼中却露出了忿恨!
“明儿毕竟是咱们的大日子,公主对我等的诗词又是连连夸赞,那高姑娘也精通诗词,与公主一道,便与我等三人斗酒斗诗,不知不觉便喝多了...”
“谢英棠性子随和洒脱,与公主一唱一和,便说今夜能与公主隔屏风而对饮,乃是三生有幸之事,当赋诗以铭记...”
“杨少府却警告咱们,说公主千金之躯,今夜是贪爱顽耍,敢泄露出去半个字,就要杀了谢英棠!”
“公主生怕咱们受委屈,赶忙出来打圆场,说趁着兴头,把下半折演完,原本是周兄扮演马状元,毕竟状元扮状元,最是有趣,可杨少府却说兆头不好,让谢英棠给顶替了...”
“杨少府照着戏里,给谢英棠喝了壮胆酒,便将谢英棠给吊了起来,咱们好几次要把谢英棠解下来,杨少府却说给谢英棠一个警告,让他长长记性,莫把今夜之事随处乱说,我二人也就不好说些甚么了...”
周震炎和温如玉说到此处,已经与杨镇董登州的证词大相径庭了,后半段甚至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杨镇面色难看至极,几次想要打断,却又被杨璟的目光给逼了回去,董登州却低低埋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周震炎继续开口道:“演完了之后,公主觉着心满意足,又要喝酒庆祝,便绕到了屏风后头,谢英棠说不太舒服,让咱们放他下来,杨少府却嫌他大吵大叫,硬是将他的嘴给封了!”
“我与周兄一计较,咱们还未踏入官场,可杨少府却是四品官,往后还要多结交,想来谢英棠也不会有事,便不去管他了...”
“又喝了一会儿,我便觉得有些昏沉迷糊,再看其他人,一个个都已经倒下,屏风后头也没了声音,恍惚间便见得有人走进屏风,我想呼喊,却如何都发不出声来...”
“往后发生甚么事情,我也就不得而知了...”温如玉说到此处,便看向了周震炎。
周震炎看了看杨镇,咬了咬牙,便开口说道:“我也迷糊了过去,虽然没有看到人影,依稀却听到公主说,不行的,这样不行的...又听高姑娘与人争吵的声音,便也昏睡了过去...”
“我醒来之后,发现情况不对,马上走到屏风后头,发现公主...公主衣衫不整...也不敢私自动手,便泼醒了温如玉...”
“待我等掐了人中,唤醒公主之时,那高姑娘却是醒了,只以为我二人对公主无礼,便要与我二人相斗...”
周震炎说到这里,整个过程算是交代清楚,但问题是,与杨镇那个版本,根本就不一样,到底谁说的才是真相?谢英棠又是怎么死的,他喊难受,是否因为喝了那碗壮胆酒?
若是杨镇在壮胆酒里下毒,那壮胆酒本该是周震炎喝的啊!他到底是想杀周震炎,还是谢英棠?
另外,毒药又是从何而来的?
第四百八十九章 右相质疑当场验毒
周震炎和温如玉差点没能开口就被拖下去置办了,所以他们应该很清楚,开口的机会来之不易,应该是不会说谎才对。
无论如何,不管是杨镇,还是周震炎,双方面的说法都需要验证,毕竟他们的叙述有分歧,到底该采信谁的,还需要进一步的调查。
杨璟事先说过,如果周震炎和温如玉所言,与杨镇和董登州一般无二,他便不再追究,可如今出现如此巨大的分歧,自然是要继续调查的。
董宋臣对此也无二话,因为连他都听得出来,这事情蹊跷,若真辱了公主清白,相信官家想要的,可就不仅仅只是发泄怒火这么简单了。
绕来绕去,终究还是如杨璟所愿,真的要查明事情真相了。
董宋臣有些赌气一般,朝杨璟道:“杨大人,既然是你开的头,便由你继续主持下去吧。”
董宋臣也是无可奈何,他自己没查案的本事,董槐和徐佛倒是有,却关系到杨镇和董登州,他们必须要避嫌。
周震炎和温如玉知道自己的小命就捏在杨璟手中,适才如果不是杨璟,他们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此时当即朝杨璟求道:“杨大人,我等句句属实,还望大人明察啊!”
杨璟讨厌周震炎的为人,直至此刻亦是如此,但办案之时,他却不能带入个人感情与偏见,所以朝众人说道:“你们各执一词,没有调查之前,本官也无法确定谁说的是真话。”
周震炎和温如玉相视一眼,皆看见了眼中的绝望,如此含糊不清的情况之下,两个新科进士,对方却是两名四品高官,拿谁开刀,自是不言而喻了。
丁大全眼看着自己就要跟着遭殃,不由恨起杨璟来,当即嘲讽道:“杨大人不是自诩破案如神么,怎么这么轻易就放弃了,看来也不过尔尔啊!”
杨璟看了看丁大全,也是呵了一声:“侍御史大人,我只是说没经过调查,无法确定谁说谎,我可没说我放弃!”
丁大全恶狠狠地瞪了杨璟一眼,想要反驳,但又担忧自己搅扰了杨璟,查不出案子真相,反倒是自己吃亏,当即也闭了嘴。
“杨大人还有甚么法子,尽快使出来吧,官家也差不多要出宫了。”董宋臣也不耐烦地催促道。
他们对杨璟的印象其实并不好,如今连徐佛和董槐,对杨璟都有些不满,场中除了一直不说话的公主贴身宫女,以及花团锦簇的人,怕是没甚么人喜欢杨璟吧。
可偏偏眼下能查案的只有杨璟,众人又不得不依赖杨璟来应对即将驾临的官家,这才是最让人窝火的事情。
杨璟朝董宋臣道:“想要确定谁在说谎,我还需要问一个人。”
“谁?”丁大全听说杨璟有法子,也忘了仇视杨璟,当即追问道,而杨璟只是伸出一个手指来,往上指了指一直被吊着的谢英棠。
“他。”
“他?死人又不会说话,怎么个问法!”丁大全以为杨璟在戏耍他,不由暗自骂骂咧咧。
杨璟却不言语,从后台找来一架梯子,敏捷如灵猴一般,便登上了与谢英棠齐高的地方。
众人仰着头,密切关注着杨璟的一举一动,此时心中已然不知不觉被杨璟的动作所牵引,满怀期待着杨璟下一刻便能够指出真正的元凶来!
在他们看来,谢英棠是意外还是他杀,并不是他们关心的首要问题,即便谢英棠乃是他杀,与瑞国公主的清白相比,仍旧是无关紧要的!
杨璟在上头察看了一会儿,这才将谢英棠解了下来。
这谢英棠已经出现了尸僵,解下来的瞬间,双脚站在地上,如木桩一般站着,双手指天,如同活过来的恶鬼一般,吓得那宫女惊叫了起来!
杨璟看了那宫女一眼,后者也在宫中生活多年,知道自己坏了规矩,没了礼节,虽然满眼惊恐,但还是捂住了嘴巴。
杨璟这才收回眸光,却不知为何沉思了片刻,这才将谢英棠缓缓放在了舞台之上。
由于没能带上物证勘查箱,杨璟也没有趁手的工具,只能直接动手,给谢英棠做了个简单的检查。
谢英棠的双手已经僵硬,放不下来,手腕上的勒痕青黑,甚至有些出血点,可见他曾经剧烈挣扎过,两眼凸出,嘴唇青黑,他的脸呈现紫红色,口角以及胸前有少许吐出的涎沫,两脚尖直垂下绷紧,腿上有些血痕,再看肚腹已经因为血液下坠而呈现青黑色。
从他的裤子也可以看出,谢英棠大小失禁,这些都是被吊死的痕迹。
然而杨璟很快就发现了一些新的痕迹,在他的身上,出现了很多青黑色斑点,而他的手脚指甲也都呈现黑紫色,口眼耳鼻都有出血点,且腹胀如鼓,这些都是生前中毒的迹象!
也就是说,谢英棠极有可能是被毒死的,而非吊死的!
这古代的毒素可不比现代,无外乎虫毒蛇毒、草药果实菌蕈毒、蛊毒、酒毒、砒霜等金石毒。
每一种毒,都有不同的时候特征,比如中虫毒的,便会呈现遍身上下、头面、胸心都是青黑色,肚胀,或口内吐血,或肛门内泻血。等症状。
在没有现代设备和试剂检验的情况下,杨璟也只能与寻常仵作一般,用古法来定性了。
再者说了,杨璟的结论想要说服别人还成,似董槐和徐佛这等干过专业刑名的官员,仵作们的古法检验,反而更符合他们的认知,反而更有说服力。
杨璟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谢英棠乃是生前中毒致死,只是考虑到如何才能让这些人信服,杨璟又沉思了片刻,这才朝众人道。
“这谢英棠并非被活活吊死,而是中毒身亡的。”
如果谢英棠是被毒死的,那么那碗壮胆酒便是源头,而杨镇则成了最大的嫌疑犯!
“你胡说!你说是就是了么!”
徐佛和董槐果然凑近来查看,不由皱眉道:“杨璟,你这般定论,实在有些勉强了。”
事关儿子的清白,如果杨镇有嫌疑,董登州也免不了帮凶之嫌,董槐也顾不得这许多,解下头冠,从发髻上拔下一支银簪,刺入了谢英棠的喉咙,过得片刻才拔出来,那银簪却亮白如新!
“诸位且看,若是被毒死,以银器刺入喉间,毒素浸染,银簪该发黑才对,可这银簪却亮白无染,可见谢英棠并非毒死!”
这古代人相信银针试毒的方法,但现代科学而言,这种做法其实并不准确,除了少数矿物金石毒能够使银针变黑,其他毒素其实都是没有反应的,这涉及到银的化学反应。
即便是砒霜之类的矿物毒药,想要让银器变黑,也需要很长时间的接触和反应。
可正如杨璟所言,他们就信这一套,如果杨璟搬出现代学说,会让人觉得是天方夜谭,甚至是杨璟胡说八道。
但遭受到质疑,杨璟必须澄清明白,杨璟朝董槐说道:“董相公乃提刑官出身,想来该知道尸僵吧?”
“尸僵?”
“就是尸体会变僵硬...”想要灌输这种概念,也实在有些吃力,不过杨璟还是继续说道。
“这人死后的尸体僵硬,也是有迹可循,随着时间的推移,尸僵程度会越发严重,而后又会渐渐软化,这一现象,想必董相公和徐提举都该见过。”
杨璟见得徐佛和董槐不说话,也算他们默认了,因为尸僵和尸斑等最为基本的尸体现象,他们肯定是见过的,只是没有总结出规律,也没有这些新鲜名词罢了。
杨璟继续解释道:“通过尸僵程度,便能够反推大致的死亡时间,这一点或许徐提举和董相公都没有尝试过,但杨某在巴陵之时,宋阁老著书立说,却是与我探讨过这个问题,并总结出了一些经验之谈。”
“根据尸僵来判断,谢英棠的死亡时间已经至少已经超过一个时辰,综合杨少府等人的供述,可以证明他吊上去不久便死了,试问一个正常的健康男子,又岂会耐不住吊他个把时辰?”
杨璟此言刚落地,董槐便摇头道:“这些都是你跟宋慈私下里的经验之谈,刑部和大理寺都未曾采用过,又如何能用自己的经验之谈来定夺死因?”
杨璟就知道董槐会反驳,此时便朝丁大全道:“劳烦侍御史大人让人帮我准备一样东西。”
丁大全可还依仗着杨璟能够查出真相,洗脱周震炎的嫌疑,他又习惯了跟董槐对着干,董槐质疑杨璟,他当然要帮忙,此时也放下了与杨璟的龃龉间隙,照着杨璟的吩咐,让人取东西去了。
杨璟朝董槐道:“银器试毒确实有着一定的道理,但也有着局限性,并非世间所有毒都能够查探出来,本官以为,不同的毒,便该用不同的法子来试探。”
董槐也知道杨璟要试毒,便冷哼一声道:“既是如此,老夫便等着看杨爵爷如何试探出毒素来!”
董槐乃是个清明正直的好官,只是好官也会受到封建思想的影响,确切来说,想在封建社会做个好官,本身就必须信奉封建那一套东西,否则又怎会当上封建社会的好官?
说话间,丁大全已经找来了杨璟所要的东西,没想到竟然是两只毛茸茸的黄色小鸡!
杨璟也不多说,从禁卫手中借来一柄短刀,便刺入了谢英棠的腹中!
众人哪里见过这等损伤尸体的勾当,当即露出厌恶之色,杨璟却泰然处之,他对人体构造已经太过熟悉,刀尖刺破胃部,挑出一些黑青色的胃内容物,便喂给了小鸡,那小鸡吃了之后,没得片刻便死了!
在场之人顿时失色,杨镇和董登州更是脸色惨白!
而杨璟还未停止,他朝宫女问道:“盛了壮胆酒的碗是哪一只?”
他知道宫女平素伺候公主,眼力和记性最重要,别人或许不记得,但宫女一定知道!
那宫女果然指了出来,杨璟将一些清水放入碗中,喂给另一只小鸡,那小鸡果然也是一般死去了!
“不!不是我下的毒!我与他无冤无仇,为何要毒死他!”此时杨镇已经坐不住,当即就要逃,却被禁卫给抓了起来,连同董登州也一并拘了!
“周震炎和温如玉适才已经供述,说你要弄死谢英棠,免得他赋诗铭记,泄露公主今夜之事,你敢不承认!”丁大全心头狂喜,赶忙指责杨镇道。
杨镇面若死灰,不断摇头,而后疯狂地指着杨璟骂道。
“是你!是你陷害我!你个不得好死的杀才!”
杨璟也是摇头苦笑,他确认谢英棠是被毒死的,可没说就是杨镇下的毒啊,这里头不确定的因素太多,毒药是甚么毒,从何而来,这些都不得而知,他们每个人其实都有下毒的嫌疑。
可就在杨璟准备开口之时,一道冰冷的声音从后头传来:“竟然是你们两个,亏得朕如此看重尔等,给我拖下去!”
第四百九十章 抗辩官家被下诏狱
法医其实就像医院里头的放射科和检验科医生,他们能够检查出身体的异常,也知道出现异常的原理,但他们只提供临床依据,最终的治疗方案,还是由临床医生来决定。
法医能够勘查现场的痕迹,检验尸体,给出死因,甚至知道受害人是如何死去,但凶手是谁,还需要刑侦人员去寻找。
结果就是单纯的结果,谢英棠确实是被毒死的,而并非吊死,壮胆酒里头也确实有毒,但并不能肯定凶手就一定是杨镇。
因为这一过程中有太多的变数,比如谢英棠喝酒前后,还有没有进食其他的东西,这里头会不会也可能含毒,或者还有没有其他中毒的可能?
这碗酒除了杨镇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人碰过,动过手脚等等,所以不能因为谢英棠是中毒身亡,而酒里有毒,又是杨镇给的酒,就判定杨镇是凶手。
起码这对于杨璟而言,是不够严谨的。
然而杨璟刚刚得出初步的结论,赵昀却圣驾降临,不由分说就将杨镇和董登州给拘拿了!
所有人见得赵昀驾到,赶忙低下头,躬着身子行礼,却是大气不敢出!
杨璟的验证过程,他们是有目共睹的,他们没有杨璟这般严谨的办案观念和思路,在他们看来,杨镇便是凶手,而董登州便是帮凶!
他们前番说了谎,刻意隐瞒事实,如今被杨璟证实了毒杀谢英棠,那么理所当然的,所有人的信任,自然也就偏向于周震炎和温如玉。
如此一想,周震炎和温如玉应该是无辜的,他们昏迷之前的所见所闻,正是杨镇和董登州想要对瑞国公主无礼!
正因为他们都有这样的定论,以致于董槐面无血色,心中惊恐万状,这不仅仅涉及到董登州,更牵连到他这个当朝宰辅,乃至于整个董家!
他甚至恨不起杨璟,因为杨璟的验证太直观,正因为他深谙刑名之道,才更加清楚,凭借着这些,想要判定杨镇和董登州的罪行,已经足够了!
然而对于杨璟而言,这是远远不够的!
杨璟看着满眼绝望的董槐,看着想要辩白却不敢冲撞官家的杨镇和董登州,看着盛怒之下的大宋皇帝,杨璟小心翼翼地站了出来。
“陛下…臣…臣有事请奏…”
此时的赵昀便如同天上阴沉的乌云,低低压在头顶,只是轰隆隆闷响,云中雷蛇电蛟四处游走流窜,不知何时便会向人间砸下雷霆,所有人都噤若寒蝉,连董宋臣都不敢触霉头,杨璟却又出面来请奏!
今次连董宋臣都有些替杨璟捏一把汗,更为杨璟感到惋惜,因为这个时候实在不该再去烦扰官家,如果杨璟晓得,便选择闭嘴,待得官家冷静下来,肯定会重重赏赐杨璟。
可惜杨璟并不是个安分之人,竟然如此不识趣,在这个空当,还要增添官家的烦恼!
赵昀扭过头来,看了看杨璟,眉头紧皱,脸色阴沉,这个清矍而儒雅的中年人,此时捏着所有人的性命,这种无上威严,便这般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
“说。”
赵昀终于还是憋出一个字来,显然也没有甚么耐性,只是因为杨璟找出了凶手,才给了杨璟一点面子,免得杨璟心寒。
杨璟也知道,自己的话极有可能会让赵昀再度震怒,甚至会因此而受到牵连,但如果在没有彻底调查之前,杨镇和董登州因为他的结论而被官家惩戒,杨璟是如何都无法心安的。
“陛下,虽然谢英棠乃是遭遇毒杀,而那壮胆酒也是毒酒,但其中变数太多,尚且需要深入调查,杨镇和董登州是否有罪,还有待考验,臣…臣斗胆,想向官家奏请全权调查此案!”
杨璟此言一出,杨镇和董登州眼中“死灰复燃”,眼神里头充满了难以置信,他们如何都想不到,杨璟竟然在为他们求情开脱!
而董槐和徐佛也是陡然抬头,眸光集中在了杨璟的身上!
直到此时,他们才深刻地意识到,杨璟只是对人不对事,但凡有疑,便是他们的人,杨璟也敢怀疑,连他讨厌的周震炎,杨璟也能帮着说话,也正因为有怀疑,便是鄙夷仇视他的杨镇,杨璟也愿意帮着开脱!
杨璟在乎的是真相,而不会受到个人恩怨好恶的影响,并非针对他们这些人,只是单纯地想查清楚事实!
徐佛和董槐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想起自己对杨璟的不满,此时心里头也有些羞愧,与杨璟相比,他们的年纪是大,但境界却差了不少。
而董宋臣也是不由摇头叹息,仿佛看到一场泼天大的富贵功劳,让杨璟一手给毁去了,心里也替杨璟感到惋惜。
至于丁大全,他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一刻,周震炎非但没事,还抓到了杨镇这个凶手以及董登州这个帮凶,又能够借此打压和弹劾右相董槐,说不定还能借此机会,一举推董槐下台!
可前一刻的美好,眼看着美梦就要成真,却又被杨璟这三言两语的奏请,给打灭了!
他曾经看不起杨璟,根本没把杨璟当成甚么要紧人物,他也曾经痛恨杨璟,总是出来搞事情,他也曾经期盼杨璟能成功,因为杨璟让他知道,他丁大全跟周震炎是绑在了一起的!
当杨璟点出谢英棠乃是遭遇毒杀,让杨镇和董登州成为最大嫌疑人之时,丁大全其实是感谢杨璟的,可如今,杨璟又开始让丁大全感到痛恨了!
“官家!这案子已经明朗,铁证如山,还查个甚么查!杨大人也是干刑名的,莫不成要推翻自己的定案不成!”
丁大全深得董宋臣的谄媚精髓,知道如何讨好官家,按说这个时候,实在不该在官家面前指手画脚,但他急了,也就顾不得这许多,他可不想像杨璟那样,到嘴的煮熟鸭子都要飞掉!
“侍御史大人此言差矣,杨某并没有推翻自己的定案,事实该是如何,便是如何,杨某并未否定,只是想要深入调查其中隐情,不想冤枉任何一个无辜之人,更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有罪之人!”
“无辜之人冤枉了,最多关在牢里,流放苦寒,甚至杀掉作罢,除了对他本人及其家人,并不会对陌生人造成伤害,但任由一个有罪之人逍遥法外,这个罪人还会作恶,还会继续伤害别人,往后所造下的罪孽,都因为今天杨某没有将他抓到,往后他所造下的罪,杨某都等同于帮凶!”
杨璟说得掷地有声,徐佛和董槐也是认同地暗自点头,可谁都知道,能做主的只有官家,杨镇和董登州的前途乃至小命,此刻都捏在官家的手里!
赵昀面无表情,没有人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便是最为亲近,最为了解他的董宋臣,也不敢笃定赵昀会做出何种决定。
他看了看杨璟,竟然主动走到了杨璟面前,与杨璟凑得很近很近!
杨璟作为臣子,本不该直视官家,但他却不退不让,目光平视,渴望争取这个案子的调查权!
“杨璟,你身为刑名官吏,该当知晓人命关天,既然下了定论,又岂能儿戏反复,朕知你断案谨慎,但事关公主,朕也是为人父者,换作是你,能放过这些人?朕念你有功,就饶你一次,此事休要再提!”
杨璟心里也是哭笑不得,我可没有下最终的定论,是你们这些人听风就是雨,根本没等我把话说完,就认定了杨镇和董登州啊!
“陛下…臣并非…”杨璟还想辩驳,然而赵昀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大宋朝的皇帝,除了太祖赵匡胤和太宗赵光义之外,其他帝皇其实脾气都不坏,尤其仁宗,那是被官员指着鼻子骂,都笑嘻嘻的人物。
赵昀出身民间,其实性子也很温和,他已经用一个父亲的身份,急迫想要为女儿主持公道,也在寻求杨璟的认同,希望杨璟能够让这个案子到此为止,可杨璟仍旧还在辩驳!
“够了!你当朕的话都是水过鸭背么!来人!把杨璟一并拿下去!关入诏狱!”
徐佛和董槐没想到杨璟能够为了杨镇和董登州,与官家抗辩至此,杨镇和董登州也一脸的惊愕,心中对杨璟那点偏见和嫉妒,也早已化为了感激。
杨璟没想到赵昀会这般断章取义,见得禁卫来拘他,杨璟也昂起头来,朝赵昀道:“陛下,事实就是事实,就算陛下把我拘了,杨璟还是那句话,没有最终查明真相,谁都有可能无辜,也谁都有嫌疑!”
“反了!给我滚出去!朕不想看到这个狗才!董槐,给我下诏,除了他的爵位和一切官职!没有我的旨意,谁都不得探视!”
“官家…”董槐没想到杨璟刚烈至此,有心想要为杨璟求情,可自家儿子还生死未卜,连同他这个右相也不知能否保住,董槐咬了咬牙,终究还是退了下去。
赵昀冷哼一声,接连下旨道:“丁大全,谢英棠这件案子便由你负责,将相关物证和口供证词整理出来,提交有司和大理寺复核,按律明正典刑!”
赵昀只提谢英棠被毒杀的案子,丁大全自是心知肚明,明面上的案子,肯定要将与瑞国公主有关的所有,都抹除掉!
“董宋臣,集英殿的事情交给你负责,做好谢英棠的善后,明日琼林宴照常进行!”
“颜明直,宫禁暂且交给你,今夜之时但凡涉及到公主的,一律不得泄露半句,否则提头来见朕!”
赵昀吩咐完毕,恶狠狠地瞪了杨璟一眼,拂袖入了内宫,他身边的胡命桥看了看杨璟,也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杨璟稍安勿躁。
赵昀这才走了几步,便剧烈咳嗽起来,随行的御医官齐悬济赶忙上前来,但见得赵昀手里全是暗红的血迹,脸色顿时大变,也不敢让人看到,与胡命桥一道,搀扶着赵昀,往深宫走去。
杨璟自是看不到这一幕,他在禁卫的押送下,被投入了诏狱!
(ps:咳咳,剧情需要,今日四更,早8点,11点,15点,18点)
第四百九十一章 王朝心脏暗流涌动
提起诏狱,许多人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大明朝锦衣卫的诏狱,那是个让人谈虎色变的地方,已经不是监狱,而是地狱,进入诏狱的人,能够活着出来的极少,即便出来了,也只能流口水过日子,天气好的时候推出来晒晒太阳。
但事实上诏狱自古有之,说白了就是皇帝直接掌管的监狱。
一些高官或者身份敏感之人,比如九卿或者郡守一类的,若是犯了罪,经由皇帝下达诏书,便丢到诏狱里头。
市井凡人说一个唾沫一个坑,文人们也都常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而作为天子,便当一言九鼎。
所以皇帝陛下说过的话,即便是错的,也少有更改,那么被皇帝亲自丢进监狱里头,想要出来的话,难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赵昀从内宫出来之后,便直接要办了杨镇和董登州,可见心中盛怒之甚,或许瑞国公主是真的受到了甚么伤害,才导致赵昀如此大发雷霆。
杨璟却不识时务,在这个时候还坚持甚么寻求真相的把戏,简直就是不知死活!
本该皆大欢喜,杨璟也能够得到一场大功劳,可杨璟却选择坚持到底,结果被剥夺了一切官身爵位,从云端落入尘土,成为了诏狱里的囚徒!
如果杨璟能够徐徐图之,先隐忍下来,而后再秘密进行调查,找到了确凿的证据,再向赵昀奏禀,或许就不会是这个样子。
杨璟虽然没有在朝堂上争斗的经验,但按说不该如此的冲动,可他为何要触这个霉头?
其实,杨璟并非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也正是因为经过了深思熟虑,他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表明态度,盛怒的赵昀必定会第一时间法办杨镇和董登州,若果此二人被斩,那么就会缺少最为关键的两个当事人,而琼林宴照常,集英殿会被恢复原貌,所有的痕迹都会被清除,到时候想要调查,可就更难了。
再说了,如果他不表态,赵昀势必认定事实就是如此,杨镇和董登州就再无翻身的机会。
可自己即便不算据理力争,只要表明了态度,作为获得第一阶段调查成果的人,杨璟的质疑,会让赵昀没有底气,让他感到疑惑,不再肯定这个调查结果。
或许赵昀在盛怒之下,当时不会考虑,可为人君者,又岂是寻常愚钝之夫,过后赵昀肯定会因为杨璟的表现,而认为此案另有隐情。
事实上,杨璟只是想利用自己的表态,在赵昀心中埋下一颗疑惑的种子,以此来争取时间,暂时保住杨镇和董登州!
徐佛和董槐是老人精,肯定会想明白杨璟的意图,即便杨璟入狱,此二人也一定会秘密展开调查。
当然了,徐佛和董槐能不能领会杨璟的用意,能不能顶住压力去进行调查,这些都不得而知,杨璟也只能做最好的打算的同时,也在做着最坏的打算。
早先也说过,相较而言,大宋的皇帝其实都是比较仁慈的,并没有出现过太惊世骇俗的杀官事件,所以诏狱也不像杨璟印象之中那般,阴暗潮湿,蟑螂老鼠横行,充满便溺气味,这些场景都不存在。
诏狱外头虽然有禁军把守,但里头其实很宽松,因为进来的都是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所以狱卒也不敢太过分太苛刻。
里头光线很好,伙食粗淡了一些,但也没到不堪入腹的地步,甚至还有看书和散步的地方。
杨璟乃是推吏出身,早先与王斗等人打成一片,对狱卒一类的小人物,极具亲和力,又不像文官那么酸腐,更不似武人那般冷漠,反倒有些市井小民的随和,所以狱卒们对他也没有恶感。
因为赵昀不准许探视,所以杨璟也无法得知外头的情况,只能结交这些狱卒,这些狱卒便成为了他最主要的消息来源。
杨璟甚至还让狱卒帮忙,向陈密等人带了话,让风若尘等人不需要担心自己的安危。
当然了,那狱卒也得到了丰厚的回报,对杨璟也就越发客气起来,对于从地方基层做起,剿灭过白牛教,笑傲过江湖,又走过庙堂,上过沙场的人来说,想要在诏狱里混得好一些,并不是甚么难事。
在进入诏狱的第五天,杨璟终于从狱卒那里,知晓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琼林宴照常进行,并未受到影响,而杨镇和董登州的案子,也只在官场之中小范围流传。
朝廷对外宣称,在排演期间,杨镇和董登州违反规矩,致使榜眼谢英棠意外身亡,探花郎温如玉顶上了榜眼的位置,往后顺延,其他名次也一并提升。
作为补偿,谢英棠的家人得到了抚恤,并准许其家中一人,特赐同进士的出身,并尽快补位八品的官职。
种种举措,似乎都在将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而后便传出官家对新科状元的观感不差,说不得真的会将状元郎招为驸马的消息。
但很快就传出消息来,说是殿中侍御史丁大全联合诸多台臬言官,弹劾右相兼枢密使董槐,说董槐仗势欺人,以整顿纲纪为名,大肆打压清正官员,扶植党羽,特权谋私,图谋不轨!
众所周知,董槐是个实干派,作为权相,董槐的权柄越来越大,也有人说他已经功高盖主,引起了官家的忌惮。
稍后又有消息传出来,说是杨镇并非主谋,真正的主谋乃是董登州,而针对的并非谢英棠,而是想在集英殿中做手脚,想要趁机谋害主持琼林宴的大宋官家!
甚至还有人说,此事经过复核之后,已经得到了大理寺的证实!
当然了,这些都是小道消息,狱卒也不可能知晓其中内幕,杨璟也没奢望能从狱卒口中得到确切的消息。
他知道狱卒便是舆论大众的一员,从狱卒得到的消息,或许无法得知真实的情况,却能够察觉到舆论的风向,而舆论向来由朝廷掌控,朝廷想吹什么风,似狱卒这类底层的民众,就会得到什么样的消息。
如此反推,便能得知朝廷对这起案子的态度了。
而狱卒带来的消息也是言之凿凿,说是董槐不久之后便要被罢相,很多人都看好左相吴潜来接替董槐,成为大宋王朝的总理大臣,但也有小道消息称,董宋臣和丁大全等人,有意将刑部侍郎给事中谢方叔推上相位。
谢方叔并未担任过参知政事,无论是资历还是才能,连吴潜的一个脚趾头都比不上,而且谢方叔还是个主和派,所谓主和派,在当今的军事格局里头,说是投降派还差不多。
再者,谢方叔乃是董宋臣等人一手扶持上来的,到时候官官相护,朝廷的权柄便会全数落入这些权奸的手中!
皇城外头的百姓还沉浸在新科进士们白马游街的欢庆之中,帝国的百姓还在为帝国又出了不少人才而感到振奋和欢喜,可身在朝堂之中的文武百官,却已经处于一场血雨腥风之中,摇摇摆摆,不知该如何站位才能明哲保身。
百姓们的焦点还在新科状元郎周震炎的身上,羡慕他金榜题名不说,竟然还能攀龙附凤,必定成为一时佳话。
可在朝堂内部,处于风口浪尖而飘摇的那个男人,却是董槐,周震炎仿佛成为了朝堂斗争的遮羞布,让百姓们津津乐道,而对曾经为这个国家做出卓绝贡献的老宰辅的凶险状况却一无所知。
杨璟其实早知道丁大全所谋甚大,这也是他为何一定要查清真相的原因之一。
但眼下,董槐如果真的像传闻这般深陷泥沼,那么调查真相的重任,也只能落在徐佛的身上。
只是皇城司已经被赵昀排除在外,由殿前司指挥使颜明直来主掌大局,徐佛想要调查,只能秘密进行,这也是触犯了官家大忌的一件事,也只能看徐佛有没有这个魄力了。
弄清楚外头的基本情况之后,杨璟也在思考对策,但他也是鞭长莫及。
好在陈密在几天之后,终于通过皇城司的秘密渠道,给杨璟传递了消息,果然证实了部分情况,董槐只怕真的要自身难保了!
杨璟心里有着不少想法,但却行动受限而无法施行,只能通过诏狱里头的暗察子,给陈密和徐佛一些指导性的建议,希望皇城司能够扳回局面,阻止丁大全和董宋臣的奸计阴谋!
这天,那老狱卒终于兴匆匆地进来,说是有人来探视杨璟,脸上也难掩替杨璟惊喜。
老狱卒心里也是惊诧万分的,因为官家已经下旨,禁止任何人探视杨璟,这种情况下,竟然有人来探视,可见杨璟背景之深厚,这诏狱的狱卒善待里头的囚犯,未尝不是一种投资,一旦被释放,这些人就会给予丰厚的回报,也难怪老狱卒会这般高兴。
而杨璟心情也非常不错,因为来探视他的,竟然是高采芝!
想要解除董槐的困境,必须釜底抽薪,而杨镇和董登州的案子便是丁大全和董宋臣借以发力的踏板,只要将这个案子解决了,董槐的困境也就能够得到缓解。
可杨镇和董登州已经被收监,杨璟目前身陷囹圄,不可能接触到他们,但除了杨镇和董登州之外,还有两个人至关重要,那就是瑞国公主天孙儿以及高采芝!
高采芝可谓历经艰辛,本来是为了心中更广阔的向往,才离开大理,出来见识大宋的风物,可谁想到一路遭难,连刚刚相认的母亲都惨死在暴徒的手中,终于大仇得报了,她也放下了心结,更是见识到了大宋的心脏,临安的万千繁华,甚至还见识了皇宫,而且还不是以大理使节的身份!
她曾一度以为,可以这样在杨璟的身边玩耍着,可谁能想到,又出了这档子事儿,杨璟与案子没有任何牵扯,却最终因为顶撞大宋皇帝,而被丢入了诏狱!
当她见到杨璟的那一刻,终于忍不住投入了杨璟的怀中!
第四百九十二章 官家病危出狱入宫
对于高采芝的遭遇,杨璟心里曾经一度非常的自责,起初高泰祥郑重其事地让杨璟帮忙照顾高采芝,杨璟直以为是单纯地保护高采芝的人身安全。
直到此时,杨璟才明白,想要保护甚至守护一个人,里头代表着何等沉重的意义。
当高采芝饱含泪水地扑过来,杨璟也轻轻拥抱着她,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着这个其实刚满十六岁的少女。
似乎想起甚么来,高采芝猛然松开杨璟,红着脸稍稍退了一步,此时杨璟才注意到,高采芝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一个已经很熟悉,便是胡命桥,而另一个站在牢房外头,一身年轻文士的打扮,但粉雕玉琢如新荷露角,可不正是整个大宋最为金贵的一个女子,瑞国公主天孙儿么!
赵昀也是杯弓蛇影,竟然将自己的贴身死卫都派遣来保护瑞国公主了,也难怪高采芝如此羞涩,原来后头还有人。
杨璟面色如常,朝瑞国公主拱手行礼道:“草民杨璟,拜见公主殿下。”
如今他的官职和爵位都被剥夺,确实只能自称草民了。
瑞国公主虽然深居内宫,又是赵昀的心肝宝贝,但并未骄纵无礼,反而很是大度,朝杨璟点了点头道:“杨爵爷不必多礼,天孙儿多得高郡主相救,若非杨爵爷,天孙儿也没法子认识郡主姐姐呢。”
杨璟苦笑一声道:“草民已经被革职夺爵,公主殿下如此称呼,杨璟实在惶恐。”
瑞国公主微微一笑,朝杨璟道:“爹爹也是爱女心切,委屈爵爷也只是权宜之计,其实爹爹并未真的想剥夺爵爷的官爵,今番天孙儿过来,正是要带爵爷入宫面圣去的。”
杨璟微微一愕,下意识朝胡命桥扫了一眼,后者果然点了点头,但面色忧虑,似乎背后还有些难言之隐。
瑞国公主朝杨璟道:“实不相瞒,自打那夜过后,爹爹气急攻心,诱发隐患,身子每况愈下,齐老御医也是束手无策,听说杨爵爷妙手回春,生死人而肉白骨,恳请爵爷入宫,看看我爹爹!”
身为公主,又是赵昀最疼爱的独苗,瑞国公主可以说摘星星要月亮,但赵昀将杨璟打入诏狱,她又得高采芝相救,自觉亏欠杨璟,言语上也将姿态放得很低很低。
相较而言,瑞国公主更像在用一个女儿的身份来恳请杨璟,而非王朝之中最为尊贵的少女的身份。
杨璟早先就对替赵昀诊治有着诸多顾虑,但回到巴陵之后,他得了惊喜的发现,今番也做好了准备,如果能够在这件事上取得成果,说不得就能够扭转局面了!
“公主言重了,杨璟深受官家青睐与栽培,自当赴汤蹈火,又何敢推辞…”
其实他早已与胡命桥有过约定,当下也爽快答应了下来。
胡命桥和赵昀也算是用心良苦了,既然有约定,胡命桥一个人来,便能将杨璟带入宫里,但他们却让瑞国公主来请。
这么做并非给杨璟足够的面子,弥补将杨璟投入诏狱的委屈,而是为了让瑞国公主安心,因为父母有难,子女总想做些什么,只有自己为父母做出了贡献,才会感到心安,否则瑞国公主会感到愧疚,认为自己无法报答父亲的疼爱。
且不论赵昀为人与当政如何,只说从父亲的角色来说,他是个非常让人敬佩的父亲。
许是赵昀的病情紧急,众人也不再逗留,先接了杨璟回到徐佛为他置办的秦桧老宅,等待杨璟洗去一身晦气,换上干净的衣服,又带上诸多物事,这才跟着胡命桥等人入宫。
此时侍卫司的人已经将宫殿重重把守,深宫大院竟是一番肃杀而阴沉的氛围。
董宋臣早早便率领诸班直,在内宫门前候着,领了诸人进入了皇宫的核心地带。
早先也已经说过了外朝的一些宫殿,诸如集英殿等,而内朝的宫殿,便是帝后皇子皇女们的居所了。
内朝的殿宇也不少,福宁殿和勤政殿是官家的寝宫,进膳则在嘉明殿,至于为华殿、慈元殿和坤宁殿等,则是皇后的寝宫,有时候官家需要召见朝臣,商议一些紧急或者重大事务,则在选德殿进行。
除此之外,还有讲学的崇政殿以及藏书阁,东宫里头也有新益殿等供太子读书的地方,不过赵昀尚无儿子,太子也就无从谈起了。
这内朝剩下的便是杨太后居住的慈宁殿,以及帝后苑的诸多园林堂观楼阁,算是皇帝的后花园。
董宋臣将宫内的禁忌都告诉杨璟,哪里去得,哪里去不得,甚么事能做,甚么事严禁,觐见官家又有哪些礼仪等等。
董宋臣也知道事态紧急,平素里要花大半个时辰才能讲完的内容,在这行进的路上,便挑重点给杨璟说了,也算是放宽了要求。
到了内朝的等候召见,董宋臣又带着内侍卫过来,要检查杨璟的随身物品,以防止杨璟携带武器。
不过胡命桥和瑞国公主却让这些内侍卫不必搜查,毕竟杨璟需要给赵昀看诊,能够近距离接触赵昀,若他真想刺杀,会有千百种法子,又何必携带武器,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胡命桥早与赵昀有过商量了,也不必多此一举,反倒让杨璟心凉。
虽然杨璟还没有见到赵昀,但从内宫如此紧张的氛围来看,情况似乎并不乐观,宫女和宦官们低头猛走,也不敢言语,连眼神交流都没有,偶尔还能看到一些衣着华丽的嫔妃,似乎正在探听消息。
到了福宁殿,杨璟在偏殿见到了老御医齐悬济,对于杨璟的出现,老御医显得有些不太愉悦,毕竟他是首屈一指的神医,连他都束手无策,让杨璟这么一个年轻人进宫,他觉得只能是浪费时间。
其实齐悬济也是个有真本事的圣手,奈何官家听信董宋臣和丁大全等人,又得了阎贵妃等一干后宫妖媚的蛊惑,服用诸多金丹丸散,短时间内确实能够让身子精壮,精力充沛,但后遗却也同样麻烦。
与其说齐悬济在为官家保养身子,倒不如说齐悬济一直在清除官家体内的丹毒。
所以他自然而然将杨璟归类到进献金丹那一类假医师的行列,对杨璟自然是不待见的。
早先官家让他去巴陵,想要从阎立春那处得到丹方和原料,其实齐悬济也有自己的打算,希望能够从根子上,找出对抗丹毒的法子,奈何无功而返则矣。
帝王的病情便是最大的秘密,毕竟这关乎到帝王的健康,而帝王的健康状况,直接关系到帝国的安稳!
齐悬济此时也顾不得这许多,虽然对杨璟有偏见,但为了官家,他还是如实以告。
如果赵昀此时有些不测,杨镇和董登州,以及董槐等人必将无法再翻身,丁大全和董宋臣等人又趁机上位,到时候整个大宋必将大乱!
赵昀若能恢复健康,大宋江山还能延续,可如果赵昀无法康复,在外有蒙古大军的前提下,内乱爆发,整个大宋就岌岌可危了。
可以说,这件事关系到整个大宋的安危,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刻!
这也是杨璟必须进宫的原因,而且他必须竭尽所能,让赵昀恢复健康,哪怕饮鸩止渴,也必须要做到!
听完齐悬济的病情描述之后,杨璟又询问了一些关键问题,齐悬济发现杨璟都问到了点子上,终于对杨璟有些另眼相看的意思,便更加不敢有所隐瞒。
杨璟沉思了片刻,分析了病情,这才跟着董宋臣,进入了福宁殿的寝宫。
内等子们严防死守,周遭也有迅游的内侍卫,大批宫女和宦官守候在外头,杨璟便在这样极具压迫的氛围之下,走进了寝宫。
杨太后带着皇后谢道清和贾贵妃、阎贵妃等人,就在偏殿处守着,杨璟偷偷看了一眼,也看不清人面。
照着董宋臣的禁忌,杨璟是不该坏规矩的,但杨璟想看看,那个伪装成临安名妓唐安安的繁花,到底有没有在这些人当中。
不过匆匆一瞥,杨璟也无法见到,只能作罢,将心思都放在了给赵昀看诊的事情上。
到了寝宫前面,一名清瘦高长的绯服官员,正肃容而立,花白的长须,凹陷的脸颊,虽然面带倦意,但却仍旧努力挺着腰杆。
“杨大人,这位便是国舅爷了。”
若是往常,见得传说中的大奸臣贾似道,杨璟必定会像见到董宋臣和丁大全等人一般,好好观察一下,奈何如今情况不允许,杨璟只是拱手行礼道:“见过国舅爷。”
贾似道上下打量了杨璟一番,似乎对杨璟有些质疑,毕竟杨璟实在太过年轻,不过既然是官家指定的人物,他也不能说些什么,只是点头道:“进去吧。”
进到寝宫外间,又见得内侍卢允升和王念恩,这卢允升与董宋臣一样,早先同为阎贵妃一脉的人,而王念恩虽然已经失势,但关键时刻,官家还是想起他来,可见他在官家心中,仍旧有着不小的分量。
这一路走来,杨璟就仿佛自己走进了活的奸臣传一般,走马观花一样见识了理宗身边的一众奸佞,心中也不由轻叹,身边都是这些奸佞,赵昀想要有所作为,实在太难了。
王念恩是见过杨璟的,早先与杨璟还有些龃龉,但使节团启程之时,杨璟曾经给过他好处,他也知道杨璟的本事,此时也就朝杨璟点了点头,领着杨璟等人走进了内寝宫。
经历了这重重阻隔,杨璟终于见到了赵昀。
此时赵昀却没有躺着,而是坐在龙床边上,床边全都是赤身**的宫女,赵昀的身后,一名宫女正紧紧地贴着赵昀。
“官家体热不散,用冰块的话太猛烈,这些宫女都是阴月阴日出生,体质阴寒,气脉冰凉,用来给官家散热降温…”齐悬济在一旁解释道。
杨璟放下药箱,走到床边,但见得赵昀浑身滚烫通红,双眼充血,仿佛体内在灼烧一般,已经陷入高热狂躁的状态,就如同一头迟暮的病虎,却想着睥睨自己的领地。
“你…你来了…莫怪朕把你丢入诏狱…朕也是…有苦衷的…”赵昀此时已经病的不轻,可他还想向杨璟解释,无论动机是什么,杨璟其实对他都没有恶感了。
杨璟轻轻摇了摇头,朝赵昀道:“官家如此,臣实在惶恐,还是让臣替官家诊治,再论其他吧。”
第四百九十三章 诸般手段妙药回春
赵昀听得杨璟如此,也就安心下来,点了点头,朝周遭诸人道:“杨卿家要为朕诊治,一应事体便由杨卿家做主,杨卿的话便是朕的命令,尔等要好生配合协同,不得有违!”
杨璟闻言,不由佩服赵昀的决断,关键时刻,这皇帝还是知晓统一指挥的重要性的。
既然得了赵昀的令,杨璟也就不再迟疑,指着那些宫女道:“让这些人都下去,虽然她们的身子是冰凉的,但贴着官家,反而不利于散热降温。”
这个法子乃是齐悬济提出来的,杨璟一上来就将人都撤走,齐悬济老脸也是**辣的。
但赵昀已经说过,一切听从杨璟吩咐,董宋臣便挥了挥手,让这些宫女全都出去了。
杨璟走到龙床边上,朝赵昀问道:“官家现时感觉如何?”
赵昀咬了咬牙,朝杨璟道:“朕浑身炽热,只是疼痛难忍,却又不知哪里疼…”
杨璟见得赵昀双眼充血,里头布满了血丝,又见得他面色潮红,呼吸急促,太阳穴不断鼓胀,又贴近胸膛听了心肺音,查看了舌苔等诸多表征。
赵昀体表似乎很敏感,杨璟每次一碰触,就像无数牛毛细针在扎刺他的神经一般。
杨璟见得此状,也有些为难,因为赵昀高热,其他特征有些像中风的前兆,可又有严重的肺炎或者支气管炎的症状。
而他又好像因为丹毒,导致浑身神经疼痛,整个人都狂躁难安,心跳过速,情况并不多见。
所以杨璟必须解决的有四个问题,一个是镇痛,一个是退热,而另一个则是解除或者防止中风,最后一个才是清除丹毒。
为了这次进宫,杨璟也做足了准备,早在齐悬济第一次下巴陵之时,杨璟便让杜可丰制造了一杆烟枪和一个烟斗。
烟斗杨璟已经留着自己用了,烟枪本来就是为进献给赵昀而准备的,因为当时杨璟考虑到生鸦片的毒副作用太大,而烟枪能够避免生鸦片的这些毒副作用,更重要的是,利用烟枪,能够使生鸦片发挥最大的效用,效果比生吞要好千百倍!
当然了,杨璟如今并非为了满足赵昀的毒瘾,而是为了给他镇痛。
至于退热,因为皇宫里头有冰块,所以用物理降温法便能够起效,至于解除中风的危险,杨璟则准备了硝酸甘油。
是的,就是硝酸甘油!
这些硝酸甘油乃是杜可丰等宗师制造火药之时,无意配置出来的,他们不认得,但杨璟却认得,里头或许还有别的杂质,但没有办法的时候,还是可以拿出来救急的。
硝酸甘油一般用来预防和治疗冠心病心绞痛,但也可以用来降低血压,因为它的主要药理作用是松弛血管平滑肌。
而且杨璟也已经想好,在服用硝酸甘油的同时,给赵昀做放血疗法,这个放血非但能够缓解血压过高,同时对退热也有一定的效果。
至于诸多治疗哪个先,哪个后,杨璟也已经考虑妥当,赵昀如今浑身疼痛,即便那毛巾包住冰块来降温,也会使得他浑身如针扎,所以要先用烟枪来镇痛。
但这样会使赵昀进入迷幻的状态,他的兴奋度会很高,又冲击到他的心脑血管,所以在用烟枪之前,必须先服用硝酸甘油以及施行放血疗法。
所以治疗的流程就应该是服用硝酸甘油,放血,用烟枪,再进行物理降温。
至于丹毒,那是长期服用丹药,导致重金属沉积体内的慢性中毒,想要清楚,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杨璟如今也暂时不会去考虑。
心里主意已定之后,杨璟便朝董宋臣等人道:“给我准备冰块和毛巾,胡真人留下即可,其他人都退出去吧。”
杨璟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留胡命桥下来,能够保证官家的安全,而杨璟的治疗并不想让其他人看到,他也不希望烟枪之类的东西,会因此而流传出去。
再者,皇帝乃千金之躯,谁敢给皇帝放血?三国时华佗给曹操治疗头风,就是想在曹操头上动刀子,结果如何?
所以杨璟并不希望别人看到他的治疗过程,留下胡命桥,其实是为了堵这些人的嘴,让他们没理由反驳。
齐悬济毕竟是御医,听得杨璟如此,当即有些愤怒,但在官家病重之时,他也不好发作,只好朝杨璟道:“老夫还是留下来给杨大人搭把手吧。”
杨璟要防的可就是齐悬济,因为里头这么多人,就这老头儿是个行家,不客气的说,谁都可以不出去,齐悬济是一定要出去的,并不是针对这老御医,而是杨璟需要保守自己的秘密!
“不用了,老御医也辛苦了,还是出去先歇息吧,真的力有未逮了,杨某自会求助于您老的。”
官家已经全权交由杨璟负责,其实杨璟并不需要向齐悬济解释什么,但杨璟放低了姿态,齐悬济面子上也过得去,也就不好意思再说些什么了。
贾似道虽然有所顾虑,可当他看向赵昀之时,赵昀却朝他摆了摆手道:“国舅,听杨璟的吩咐,把这些人都带出去吧。”
贾似道也就不再多言,领着诸多人出了寝宫,倒是瑞国公主如何都不肯出去,朝赵昀道:“女儿要陪着爹爹!”
赵昀见得女儿双眸含泪,心头一软,不由看向了杨璟,杨璟看了看瑞国公主,又看了看高采芝,便朝公主道。
“公主便留下来吧,劳烦郡主带公主到旁边坐着,切不可大惊小怪。”
杨璟也希望能够加深高采芝与瑞国公主的情谊,这样也能给高采芝一个安全保障。
见得杨璟答应,瑞国公主也是欢喜,便由高采芝陪着,坐在了一旁的锦墩儿上。
杨璟取来药箱,先用银勺将硝酸甘油喂给了赵昀,说实话,这样做也很冒险。
因为杨璟并不清楚这硝酸甘油里头有甚么成分的杂质,另外一点就是,他也不确定硝酸甘油的含量是多少!
但眼下赵昀的情况太过危急,齐悬济作为这个时代厉害的御医都束手无策,杨璟也只能冒险一试。
杨璟让赵昀将硝酸甘油含舌下,慢慢的吞咽,而后朝赵昀道:“陛下,您的心血积郁,无法畅行,若阻塞了血管,便麻烦了,所以接下来,我要针刺十宣,给您放些龙血...”
听说杨璟要给自己放血,赵昀也有些惊愕,虽然杨璟已经说得很清楚,但身为帝王,赵昀从未受过伤,千金之躯说放血就放血,也就杨璟敢如此胆大包天了!
胡命桥是知道杨璟的,此时也不制止杨璟,赵昀见得有胡命桥在一旁,也安心下来,朝杨璟点了点头道:“好。”
杨璟也不再多言,让赵昀躺下,用银针刺破十宣穴,便给赵昀放血,他也知道十宣放血的疗效其实并不显著,后世也夸大了这一疗法的功效,所以杨璟又刺了其他位置,而后用拔罐的方式来放血!
这拔罐利用的是真空和气压的原理,要控制好时间,杨璟也不敢大意。
瑞国公主见得杨璟又是针刺又是放血,只是紧紧握着高采芝的手,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脸蛋儿都吓得煞白。
做完这一切之后,赵昀脸色白了许多,血色渐渐褪了下来,浑身冒大汗,可见适才他承受着多么巨大的痛楚。
此时他终于忍受不住,朝杨璟道:“杨卿家,朕...朕好生痛了也...”
杨璟将用具都简单地收拾到一旁,而后让赵昀侧卧下来,便取过一盏灯来,从勘察箱里头取出烟枪来。
那烟枪早已装好了福寿膏,这福寿膏便是鸦片,也叫土,将福寿膏装到烟枪伤,也是讲究技术的,会直接影响到口感和效果。
不过杨璟对此没有任何研究,只好胡乱装了上去,至于效果如何,肯定是要比生吞好上千百倍的!
杨璟可不敢将收割好的福寿膏随身带着,万一让赵昀见着了,可就麻烦了,所以他只是早早装好在烟枪上。
当灯火渐渐融化黑色的膏药,杨璟便让赵昀深深吸入气雾,那赵昀被呛得咳嗽了几下,也就舒缓了下来,毕竟鸦片也有强效镇咳的作用。
接下来,便是赵昀的美梦时间了。
杨璟将东西都收好,而后外头的人将冰块和毛巾送进来,用毛巾包住冰块,而后放置在赵昀的手脚以及腋窝等处,这才松了一口气。
此时的赵昀在龙床上安眠,脸色已经虽然有些苍白,但比适才那种病态的潮红要好太多,更重要的是,他的睡态很安详,很甜美,嘴角还带着笑,仿佛无忧无虑的婴孩一般!
贾似道和董宋臣等人进来,但见得银盆里头竟然有不少血水,而空气之中仍旧弥散着一股异香!
当看到这些血水的时候,齐悬济便知道杨璟用了放血的疗法,他不是不懂,而是不敢,没想到杨璟竟然真的用了!
杨璟见得这些人都走进来,便悄声道:“官家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不过还需要几次治疗,你们都出去吧,别吵醒官家,让他好好睡一觉,精神会好很多。”
“还有,官家消耗太大,醒来之后会饿,膳食切忌油腻,清淡简单一些就好。”
众人见得官家熟睡的样子,尤其是董宋臣和卢允升王念恩等近侍,他们已经许久未曾见过官家睡得这般香甜了!
于是对杨璟便再无质疑,贾似道也没想到杨璟竟然真的颇有药到病除的感觉,对杨璟也不免刮目相看。
瑞国公主更是感激涕零,待得众人离开之后,仍旧是杨璟和胡命桥以及瑞国公主在陪床。
瑞国公主看着守在床边的杨璟,就仿佛看到杨璟身周笼罩着圣洁的光环一般。
高采芝见得瑞国公主看痴了,便朝她笑着低声道:“怎么样,我就说杨哥哥肯定有办法吧?”
听着情形,只怕这小丫头已经将所有关于杨璟的光辉传奇事迹,都告诉瑞国公主了...
瑞国公主下意识道:“是啊...杨哥哥真是了不起的人...”
她只是顺口跟着高采芝称呼,此时才醒悟过来,自己可是瑞国公主,那杨璟是高采芝的杨哥哥,可不是她的杨哥哥!
高采芝嘻嘻一笑,意味深长,瑞国公主却是羞红了脸。
杨璟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想了想,朝二人走过来,半蹲到二人的面前,压低声音道。
“公主,杨某斗胆,想了解一下那天夜里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