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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曲墨封     天下野望录txt下载     天下野望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一章 古洞

    在玉符的保护下,群蛇对于进入林中的三人完全视而不见。

    它们并不太依赖视觉,而是通过感知温度变化来发现人或动物。而菲儿的玉符隔绝了人体体温的气息,自然令这些蛇并不注意到几人的存在。

    密林当中,如同炒豆一般的声响突然响起。

    一道银光,向着三人猛扑而来。

    这是一条飞蛇。

    它通体银白,犹如霜雪,凌空扭动着身躯,以如同波浪一样疾速滑行着。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有没有翅膀也能凌空滑翔的蛇,并不奇怪。

    苏乱瑾却是惊得将小嘴张成了o形。

    那飞行的蛇直接扑向了她脸上。

    它并非发现了几人,而是恰巧向这个方向飞来。

    怕蛇是女孩子的天性,因此苏乱瑾直接被吓得呆住了,仓促竟未能反击。

    吴锋露出嫌恶神色,拔出赤霄剑,当空一剑,虹光乍起,将这飞蛇的脑袋斩下,鲜血当空喷溅。

    又斜向发力,蛇头登时侧飞出去。

    蛇的生命力极强,哪怕是普通的蛇,被斩下头颅之后都可能一个时辰不死,还能暴起咬人。而这迷林当中的蛇群都或多或少地拥有妖力,吴锋若不击飞那蛇头,怕是苏乱瑾仍可能被咬伤。

    然而蛇头却是又穿出了屏障,发出嘶嘶的凄烈鸣声,方才轰然坠地。

    吴锋的剑气已经穿入那飞蛇的体内,足够完全毁却它头颅的生机。然而这蛇生命力极强,其生机被完全毁坏,需要数瞬时间,已经足够让它呼唤其它的毒蛇们。

    一时间,满林的毒蛇都确定了三人的位置,铺天盖地的毒蛇,向着他们猛扑而来!

    吴锋急忙抡起长剑,剑芒激荡,舞开一片光网,守得如同金汤铁垣一般,滴水不漏,剑气锋锐无比,只要丝毫沾上毒蛇,都能让它们周身裂开,化为血肉之泥。

    苏乱瑾也终于反应过来,软剑摆荡,如同飙风,对蛇群发起反击。

    但这迷林中的毒蛇体内的毒液,也是八方溅射,毒性猛烈无比,毒液当空飘散,色彩缤纷,散发出能让人几乎要将胃肠都吐出来的腥臭。

    这些毒液落在林木之上,林木竟然也不是变黑枯死,而是在毒液滴落之处,伸出长长的枝条,有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色泽,都鲜艳无比,闪烁莹光,却散发出逼人的臭气。

    无尽的枝条,向着几人缠来,而毒蛇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八面来攻。

    “真是麻烦。”吴锋脚踏征天步,身形如同飞火流星,剑气十方绽出,将林木纷纷斩作齑粉,漫天烟尘飞溅。

    赤霄剑的剑气呈炎性,所过之处,

    然而受惊的蛇群却丝毫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前仆后继地扑过来,其中甚至不乏十几米长的巨蟒,吐出的腥气如同狂风一般。

    面对这纷乱的蛇群,苏乱瑾渐渐不支,左支右绌。

    也幸亏吴锋没把那羽族公主带进来。苏乱瑾还算勉强有自保之力,那羽族公主的修为在这林子里怕是毫无生存之能,吴锋也根本护不住她。

    蛇群实在是太多,太密集。

    见苏乱瑾渐渐不支,抵御不过来,吴锋也不由心急,但铺天盖地的蛇群,却让他有些无计可施。

    迷林太大,蛇群从四面八方游动过来,如同汪洋大海,杀之不尽。

    菲儿瞧着吴锋的赤霄剑气,却是摇了摇头。

    “这样不行的。”

    “这些蛇并不怕热,而是怕冷。”

    吴锋一怔,但他也奇怪,在这阴冷的迷林里面,为何蛇群对赤霄剑炽热的剑气全无恐惧,甚至剑气越炽热,蛇群越发呼啸扑来。

    只见菲儿玉掌一翻,口喝一声“疾”,十二面冰符同时飞出,凌空而悬,如同十二轮冰月。

    寒光闪烁,冰冷的气息森寒彻骨,地面都被冷气封冻,结成一片片的严霜。

    在菲儿的示意下,吴锋也收敛了赤霄剑气。

    蛇群却好像惧怕一样,发出一声声嘶鸣之后,好像落潮一样纷纷退去。

    菲儿道:“这迷林中看似阴冷,但这是阴气带来的人体感觉,其实温度并不低。”

    吴锋才意识到,因为这金鳌岛处于南方,四季暑热,几人都已经换上了单薄的衣衫,在阴气侵袭下,在林子里自然会微冷。

    但实际上哪怕阴气充斥,迷林中的气温也实在不低。

    这些蛇虽然拥有妖力,但毕竟并没有开灵智,就一定会有种群的物性,就好像狼群怕火一样,属于物种天性。

    习惯了炎热的环境,在严寒侵逼之下,这些怪蛇纷纷不甘地遁逃而去。

    “菲儿姑娘见识广博,田常佩服。”吴锋笑道。

    他虽然见多识广,却也有知识面所不能及的地方,菲儿对于东海风物的了解,实在远远在他之上。

    苏乱瑾也送了一口气,轻轻拍着胸脯,感叹道:“好险……”

    迷林深邃曲折,缺乏明确的道路,很容易迷路在其中。

    但是在征天境界的临界点上,会自然对天地之间的气息生出感应,寻找合适的突破地点。

    吴锋和菲儿在冥冥中的指引下,向着金鳌岛腹地继续深入。

    过了蛇群密布的区域,便一条蛇都看不到了,这怪岛分成许多不同的区域,泾渭分明,就如同乌龟身上的甲片一样。

    越往树林深处,树木就越高,形式也越诡异,有些通体黑色如同魔手,有些垂下千万血色纸条如同绞索,有些长着上百个闪烁的魔眼,如同洪荒巨兽一般。

    模样可怕的树木都有着很强的攻击性,感觉到生人接近,就发起攻杀。

    但菲儿的冰符总能有效地迟滞它们的行动,而后吴锋便能将它们斩作齑粉。

    所遇到的危险,反而比不上之前的蛇群。

    突然间,菲儿眼波流转,纤指点向一个方向。

    只见那边有一条羊肠小道,似是通向一片开阔地。

    走过去时,眼前豁然开朗,密集的林木,在这里一棵不见,眼前是一座小小的土丘,呈现碧玉般的颜色,下边有一座山洞,散发出淡淡的清光。

    从这清光中感觉到一阵更加深浓的阴气,但并不能令人烦闷,却如同沐浴着清朗的月色,有一种很悠闲舒适的感觉。

    这样的土色和光芒,明显不是寻常地点。

第一百二十二章 生死门

    洞口一片清爽,幽幽的清光从洞中透发出来。

    迷林中的蛇虫怪物,似乎都畏惧忌惮这山洞的力量,不敢肆意入内。

    这正说明在地方在岛上也不同寻常。

    吴锋和菲儿相看,眼神汇聚在一起。

    他们都感觉到了一阵冥冥中的呼唤,包含着大道气息的振动,直透灵魂深处。

    证明这便是较为合适的突破之地。

    “就是这里了。”吴锋点点头。

    他看向苏乱瑾,眼中露出爱怜的光芒:“阿市,这洞口也算安全,你就在这里等我们吧。”

    现在已经抵达了突破地的门口,但这临门之处,也许最后的路途上有着最大的危险。

    之前那些肆虐的蛇虫和怪树,到底不算太难对付。天地给他们安排的困难,不该只是如此。

    突破到征天境界,是修行道途上的极大难关和挑战。将元力积累到这个关口,固然可以道满则溢,如同装满水的杯子流出水来一样突破,但突破的方式,却决定了未来的成就。

    害怕麻烦,畏惧艰险,选择在家中闭关突破,是大部分人的做法。这样节省了大量资源,也规避了很多风险,但很可能导致晋入征天之后,终身不得寸进。

    愿意挑战艰险,敢于进入秘地突破,首先就需要强大的心志,若能成功突破,今后的修行,将会畅通数倍。而且在突破的过程中,也不易遭受外魔入侵,因走火入魔而废掉甚至丧命。

    大道是公平的,在宝地突破既然有着巨大的好处,便一定会有相应的危险。

    出于安全起见,吴锋终究打算将苏乱瑾留在洞口,免得遭遇危险的时候,无法保护她。

    苏乱瑾红唇翕动:“可是……哥哥……我说好了要给你们护道的。”

    吴锋摸了摸她的头:“有这份心思就好了。”

    菲儿也劝慰道:“小妹妹,秘地中的凶险,是用来考验突破之人的,你还没有到这个境界,这些危险就应该与你无关,这是天地自然的法则所在。”

    “你陪我们穿过迷林到这洞口,已经尽了心意,当中深层的险恶,你哥哥也不愿意让你遭遇上。如果想要为我们护道,就在洞口祈祷好了,有你这份诚心,我们一定能安然突破的呢。”

    苏乱瑾微愣,想起那些恶心的毒虫毒蛇,她还有些心有余悸。

    她还想再说话,吴锋却是又道:“不要再进去了,相信哥哥的能力和心性,我不会有事的。”

    这话已经带着命令的味道。

    吴锋的声音浑厚而富有磁性,虽然不严厉,却自然地有威严,令人难以违抗。

    苏乱瑾眨了眨眼,轻叹一声,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这才乖。”吴锋又露出了宠溺的笑容,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

    十六岁其实不算小了,在这个年纪,平民家庭的女子大多已经嫁作人妇,生儿育女。

    但苏乱瑾的稚嫩乖巧,总给人一种永远不会长大的感觉。

    “哥哥,菲儿姐姐,你们……一定要当心。”苏乱瑾眼波盈盈,凝视着吴锋道:“如果有什么太大的难关,那就折转回来好了,换个地方突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声音如同萦波弄玉,软得让人心头一酥。

    吴锋不忍再拒绝,便点了点头,道:“好。”

    征天境本是天地设置的难关,已经到了关口上,有什么艰难也该迎难而上才对。但苏乱瑾显出如此忧心模样,吴锋也只好先哄住她。

    苏乱瑾目送着吴锋和菲儿并肩步入洞中,眼中犹自带着担心和不舍的神色。

    洞壁是明亮的玉色,清澈如水,给人一种清爽的感觉,壁上的纹理看起来精美玄妙,好像一幅幅的壁画,但细看时又感到一片模糊。

    吴锋和菲儿并肩而行。

    洞中一片寂静,只能听见两人细碎的脚步声,以及微不可闻的心跳。

    这种情况下,很容易生出一种默契的感觉。

    吴锋忍不住瞥向菲儿的侧脸,只觉眉目如画,清雅绝伦。

    正在这时,菲儿却也把目光转了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

    菲儿俏脸轻红,却是如同银铃一样清笑起来:“田兄,菲儿脸上可是有什么东西?”

    吴锋陡然惊觉,自己的自制力并非如同想象的强大。

    明明是有未婚妻,就快成亲的人,却又对相识不久的女子生出明显的好感。

    这种默契的感觉,让吴锋有些害怕。

    因为当初他和薛洗颜也是因为这种感觉而走到一起。

    他在人前言语率性,可以视作脱略放达。但孤男寡女单独相处的时候,却必须要注意自己的言行。

    想了想,吴锋扬声道:“玉人秀色,照人眼目。”

    如果简单地评价道“真好看”或者“真美”,那就颇显暧昧,如此掉书袋,反而显得吴锋内心光风霁月,并无杂念,纯粹是欣赏美而已。

    果然,菲儿悠然一笑道:“田兄这样文绉绉地说话,当真打趣呢。”

    她性格率真,也不以“蒲柳之姿”之类的词语自谦,直接领受了吴锋的赞美。

    就在这时,在两人的眼前,前方的洞道突然变得宽了些,分成两条岔道。

    吴锋和菲儿定睛看时,只见左边一条透发着暗红的光芒,右边一条透出的光华则是明亮的白色。

    左边发红光的洞口上方用古老的篆字写着一个生字,右边却写着一个死字。

    “这真是有趣。”吴锋道。

    左边的洞口流露出的光芒,如同鲜血一样,又如同地狱中的邪眼闪烁,令人心中生出恐惧的气息,而右边却是白光灼灼,一片清朗。

    然而左边写着生门,右边却是死门。

    菲儿点头:“倒好像是有人把生门和死门的字迹调换了一样。”

    但她又沉吟道:“但是红色注生,白色注死也并非没有道理。古人说过,红者南斗,白者北斗,南斗注生,北斗注死……”

    在这两扇门前,两人都踌躇起来,不知道该选哪一条。

    如果红色的门写着死,白色的门写着生,他们一定会走进死门,因为在这种境地下,看起来最危险的道路,反而会比较安全。

    但这样的设置,却把他们搞糊涂了。

    菲儿还在咬唇沉吟,吴锋却打破了平静。

    “不管哪条路,都不可能没有危险。置之死地而后生,何必犹豫?”

    说着,他决然从写着生门却透发出红色诡异光芒的洞口走了进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 脱险

    苏乱瑾声音依然娇脆,眼神中却含着坚定如磐石的意志。

    却犹自明澈如秋水,好像能照彻人心底。

    吴锋心中一阵疑惑。

    如果这是幻境,苏乱瑾为什么也能进入这个幻境?

    而且现在苏乱瑾已经和那巨鼠搏斗在一起。

    她的剑势矫矢灵动,如游鱼,如灵蛇,虽然显得轻飘飘地缺乏力道,但剑芒幻成一片流泻的光网,却有效地牵制着巨鼠的动作。

    逼人的腥臭气味,让她隐隐蹙眉。

    但苏乱瑾却已经一个空翻,从巨鼠的头顶翻了过来,然后挡在巨鼠的前方。

    “哥哥,菲儿姐姐,快走!”苏乱瑾大声道:“这里我来挡住!”

    吴锋发现她的动作有几分滞涩。

    苏乱瑾也有初入镇野境界的修为,而这巨鼠实际上很弱。

    但苏乱瑾对上它却很有些吃力。

    可见苏乱瑾并非实力完全不受限制,只是相对于完全失去力量的吴锋和菲儿,能保存更多的实力。

    也就是说,实力越强,所受的压力越大。

    看着苏乱瑾竭力抵挡那巨鼠的样子,吴锋心中骤然一痛。

    苏乱瑾是真的,不会是幻象。

    但他们三人也许都落入了一个真实幻境当中,在真实幻境中如果被杀,同样也会丧命。

    秘地的形成以及运作原理,不是如今的吴锋所能理解的,上古时期的修炼界,比起现在要强大得多。

    吴锋心中越发焦急不堪。

    如果面临生死危机的只是自己,那么只是一死而已。但可爱的妹妹却也跟了进来,并竭尽全力保护着自己。

    吴锋绝不能让她承受任何伤害。

    然而他现在却失去了全部的力量。

    深深的无助浮上他的心头,全然无计可施,以及对自己现在无能为力的愤怒。

    “阿市,快回去!”吴锋大叫着:“我们不会有事的!”

    一向计谋百出的他,现在说出的话却显得如此苍白没有说服力。

    巨鼠挥出一道血色的光芒,登时把苏乱瑾的剑网扫得轰然破碎。

    苏乱瑾娇躯一颤,向后连退数步,差点坠入血池当中。

    吴锋心头一阵绞痛。

    苏乱瑾犹自回应道:“应该这么说的是我!幸亏我跟了进来,不然……”

    “你们快走,我还撑得住!只要你们走过这段要命的通道,回复了力量,那我也就可以安全了!”

    她此时反而显得比吴锋的思维清晰许多。

    只是血海一望无际,石桥望不到尽头,吴锋并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才能走过这段石桥,更不知道走到石桥尽头,是不是真能够回复力量。

    他转眼看向菲儿。

    这少女的面颊依然苍白如纸,嘴唇微微翕动着。

    吴锋却似乎感到有锐芒闪动。

    难道菲儿已经相信了那冥冥中的话语,决定杀死自己来令这死亡幻象消失?

    吴锋心头涌起一阵绝望,却又有一阵解脱的感觉。

    如果那些话是真的的话。

    如果两个人中死掉一个,这血海,石桥,杀人的巨鼠,都会消失……

    那么自己如果死了,是不是苏乱瑾就脱险了?

    但吴锋随即转念想到,如果菲儿杀了自己,她为了灭口,是不会再放过苏乱瑾的。

    一时间,吴锋眼中也浮现出一丝杀念。

    但却听见菲儿惊喜的声音。

    “田兄,快看,出口!”

    不知道什么时候,漫长的石桥突然缩短,他们已经置身在血海的边缘,前方又是一座古洞,里面的光芒却清澈如冰。

    吴锋一时间大喜过望,却又因自己之前心中的恶念而恐惧。

    也许菲儿眼中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什么锐芒,只是他在胡思乱想而已,为了给自己的恶找一个借口。

    吴锋知道自己心底有恶的一面,但他从来未曾想到,自己可能为了保命对朋友下手,但之前他却实在产生了这种念头。

    但已经来不及再考虑。

    苏乱瑾低低喘息着,与巨鼠的战斗,已经令她左支右绌。

    吴锋猛地咬牙,奋力向前。

    他感觉巨大的压力加在他的身上,如同要把他压成肉饼一样。

    但苏乱瑾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吴锋如同困在沼泽中的人,抓住救命的水草而搏命挣扎。

    为了眼前的希望。

    他感觉到自己身上的骨头都隐隐发出爆响,脸上涨得发红,血管如要爆裂一般。

    淋漓的汗水,从吴锋的背后淌下。

    但已不再是恐惧的冷汗,而饱含着顽强的心志与决心。

    奇异的力量拉扯着吴锋的全身,鲜血从他的齿缝中流下。

    他却已经感觉不到痛楚。

    吴锋猛地拽住菲儿的玉手,将她一起拉着,冲入眼前的洞口,只觉一道清澈的亮光照耀在脸上。

    菲儿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叫,但随即畅快地呼吸起来。

    这是一间玉白色的半球形石室,如同草原上的毡包一般,如霜的穹顶上雕刻着十二元辰的图像。

    加在他们身上的压力,也在这一瞬间消却。力量如潮水一般恢复着。

    本来他们连胸口都被堵住,甚至不能畅快呼吸。

    当修为得到恢复,勇气、斗志,一切的一切,都回到了身上。

    这次竟然是由需要吴锋保护的妹妹来救了他一命。

    立即,吴锋向着甬道内高声叫道:“阿市,快出来!”

    若不是苏乱瑾拖住了鼠妖,吴锋如今早已丧命。

    苏乱瑾此刻却一个不防,竟是被鼠妖抓了一下,顿时发出一声娇楚的痛叫,手臂被划了一个大口子,鲜血淋漓。

    听到吴锋这话,她才急忙翻身如风中飞鹤,迅疾飘出,鼠妖在后追赶,疯狂地叫嚣着,爪子拍出一道道劲气。

    吴锋的心也不由吊到了嗓子眼。

    如果苏乱瑾出了什么事,他真的百死莫赎。

    吴锋想要将赤霄剑掷出,杀死那巨鼠,但长剑却被一道无形的壁障反弹了回来。

    血海、石桥和这边似乎成了两个隔离的空间,力量根本无法渗入。

    终于,一道白影如电射出,而大老鼠也冲了出来,顿时,它感到一丝异常,正要往回跑。

    吴锋眼神一厉,手指一弹,射出数片飞刀,把它全身洞穿,黑色的血流淌满地。

    他霎时感到一股无比地畅快、出气感,当真出了一口恶气。

    被这东西搞得如此窘迫,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第一百二十五章 蓝石乳

    苏乱瑾笑颜如同春花,扑进吴锋怀里。

    “哥哥……你没事就好。”

    她的发丝扬起,从吴锋脸上掠过,给吴锋以很是舒服的感觉。

    有一种莫名的安详和宁静。

    吴锋却是随即将目光投向苏乱瑾被大老鼠抓出的伤口。

    “阿市,我帮你看看。”吴锋感受着苏乱瑾躯体的柔软,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声音柔和道。

    苏乱瑾柔顺地将手臂伸了过去。

    只见白丝衣袖破了三条划洞,雪白的肌肤露出,只是赫然有三道长长的伤口,已然开始发黑。

    有毒!

    吴锋向她的伤口轻轻吹了一口气:“痛吗?”

    苏乱瑾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突然咬了咬嘴唇,而后娇声叫道:“痛……痛死啦!”

    这可爱的模样,看得一旁的菲儿也不由莞尔。

    她走了过来,从空间袋当中取出一盒黑色的药膏,小心地给苏乱瑾擦上,顿时,苏乱瑾痛得脸容也扭曲起来。

    菲儿爱怜地抓住她的小手,道:“忍着点,一会就会过去了…”

    苏乱瑾乖巧地点了点头,但仍然痛得不断抽着凉气。

    久久才将脸容舒展开来。

    剧痛已经过去,伤口竟透发出一股清凉舒畅之感,黑气迅速淡化,很快便消失。

    她突然开声道:“看,外边的血光消失了。”

    吴锋一讶,抬眼看时,外头的血海石桥,果然都已经看不见了,却变成了一条玉色的古洞。

    竟然好像之前生死门的分岔口。

    吴锋向外走了出去。

    失去力量的感觉没有出现。

    而他赫然发现,走出去数步之后,抬头便能看见原来的生门二字。

    旁边则依然写着死门,却不再透发出清朗的白光,而是散发着血一样的光芒!

    也就是说,他们走了这么久,只不过是迈过生门的门口,进入石室而已。

    一直只是在幻境中原地踏步。

    菲儿也出来瞧了瞧,而后倒吸一口凉气。

    “看来……”她垂首沉思,而后道:“生门的确是生门,但我们走进来时,却进入了死门内场景的幻境。现在幻象褪去,一切归真。”

    吴锋点头:“也就是说,如果选择死门的话,那么幻象消失的时候,则会陷入真正的地狱。”

    生死门中场景互换,想起来也有些后怕。幻象尚且如此,真正的死门深处,又该有何等的恐怖?

    选择生门,果然是有一线生路,而死门当中,恐怕则是必死无疑。

    吴锋感到一阵后怕,但却也暗忖,那茫茫的血海深处,究竟又有什么?

    也许待到他实力足够时,还会回到这里,进入死门一探。

    这源自吴锋求知欲极强,胆气惊人的天性。

    苏乱瑾却指着地上的老鼠尸体:“那么,这只老鼠又是怎么回事?”

    大老鼠被吴锋用飞刀扎死之后,黑色的鲜血在地面上汩汩流淌。

    却见穹顶上投下雪白的光线,照射在它的身上。

    尸体如同冰雪一样消融,连着黑色的血液一起消失不见。

    “看来,这只老鼠是死门中另一只老鼠的投影。”

    果然都只是幻象,但从苏乱瑾被抓伤来看,幻象的确也能杀人。

    因为苏乱瑾的出现,让吴锋和菲儿以一种意外的方式破局,这也许是上天留给他们的生路。

    苏乱瑾落入星门当中,意外被传送到东海,并陪着吴锋过来,这一次救下了吴锋的性命,这巧合当中,冥冥实在有天数存在。

    但吴锋却永远不会知道,当时如果他杀了菲儿,幻象究竟会不会消失,也不知道,如果没有别的办法,他究竟会不会对菲儿下手。

    他尽力让自己不要再想这个问题,但却忘不了在那一刻,菲儿眼角似乎真的出现了一丝带着杀意的锐芒。

    平复了心绪,吴锋看向菲儿,道:“这座石室明显沟通地气,其中的脉动非同寻常,更是与你我的气息相契合,想来合适的突破地点就是这里了。”

    菲儿微笑道:“田兄说得是。”

    忽然又如同小鸟一样欣喜雀跃道:“这里竟然有这东西哩!”

    却是一点没有因为幻象中的事情产生疑忌的样子。

    菲儿玉手指向洞府内侧,只见墙角处有一根冰蓝色的小小石柱,光华湛湛,上头不断有水滴下来,打在石柱上,又沿着地面上的一条石缝流走。

    石室的地面平整光洁,刻着各种玄异图像,显然是用于构造阵法,吸引地气。

    石柱只有一寸多长,很难发现,但颜色却煞是好看,晶莹剔透,清光湛湛。

    菲儿道:“这是蓝石乳,为地脉精华凝集而成。经过古洞和石室中的阵法引导,下面滴下的水滴自然含有地脉精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凝聚起来,就形成这种奇物,对于突破巩固境界具有奇效,堪称万金难求。别看这里只有一寸上下,恐怕已经积累了上百年了。”

    吴锋笑道:“原来这就是留给顺利突破幻境之人的彩头,那么上次在这里突破的人该是百年前的人物了。”

    不同的秘地分布在茫茫大陆的各处,而不同体质、不同命运的人会被自然吸引,选择合适的秘地,这地方上次来人已是百年前之事,也并不稀奇。

    他抽剑将蓝石乳斩下,分了一半给菲儿,一丝不多,一丝不少。

    两人将突破所需的药材取出,和蓝石乳一同次第服下。

    一时间,吴锋便感觉到暖流冲入自己的五脏六腑,庞大的能量在体内冲撞,几乎要令他血脉破裂。

    若非冲关的话,一下子服下这么多奇珍宝药,甚至还包括以烈性著称的睚眦妖丹,多半要爆体而亡,纵然是冲关,也依然会有风险。

    然而秘地中的纯正阴气则无声地流转了起来,包裹住他们的身体,安抚着他们体内的热力。

    而蓝石乳虽然也包含着庞大的能量,却能调和吴锋和菲儿所服诸药的药性,令他们的气息渐渐变得平和中正。

    苏乱瑾看着他们,忽地轻声道:“哥哥,我要出去吗?”

    阴阳交感,共同突破征天境界,虽然无关床笫,说到底也是双修的一种。苏乱瑾便感觉自己就在旁边,或许会显得尴尬,影响二人修行。

    吴锋含笑道:“不必,光风霁月,何惧人看?你在一边观摩,或者对你以后修行也有好处。”

    听得此言,苏乱瑾不由欣喜道:“哥哥真好。”

    便也盘坐在地上,静静瞧着吴锋和菲儿,并凝心感应天地元气的波动,便清楚地感知到清寒的元气正绕着吴锋和菲儿涌流而至,回环旋转,如同一只阴阳鱼一般。

第一百二十七章 遇敌

    “你们成功了!”苏乱瑾喜道:“真是太好了,如今哥哥也是征天高手了!”

    征天高手无论在哪里,都算得上高端战力。在神堂,镇野高手不少,征天却如同凤毛麟角一般,青年一代目前更是只有姬红颜一人。

    而在神霄道这样实力是神堂数倍的大派,也好不到哪里去。

    苏乱瑾又亲热地对菲儿道:“这次多亏菲儿姐姐鼎力相助,哥哥才突破得这样顺利,实在要感谢菲儿姐姐这些日子的付出哩。”

    她当然不知道,之前两人陷入猜疑当中时,该是何等凶险。

    可怕之处不在于关卡本身,而在于人心,若有任何一人失去信任的念头,结果便会无比可怕。

    菲儿甜甜一笑,道:“我也是在你哥哥帮助下得以突破,何况咱们萍水相逢,就已经胜过人间无数的交情,如果还说谢字,岂不是见外了?”

    说罢,携着苏乱瑾的小手,一起走了出去:“东海还有挺多好玩的东西呢,等到睚眦一族的事情风头过了,你们再过来,我带你们一一见识。”

    回去的路轻松了许多,吴锋真切地感受到突破之后,那种举手投足之间,便能引动天地之力的畅快之感。

    且不说在两个征天高手面前,那些蛇虫实在如同败革一样,对付起来如同反掌,而且征天境界的场域一旦散发开来,它们也都受到震慑,不敢靠近一步,要护住苏乱瑾也是轻轻松松。

    到了岸边时,只见羽族公主正翘首期盼,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生怕吴锋等人进了林子就回不来了,那她也无处可去。

    吴锋好言抚慰之后,带着苏乱瑾和羽族公主登上螺舟,与菲儿依依惜别。

    菲儿乘着裂海龙鲸,翩然远去。

    吴锋静静看着她消失在视野当中。

    苏乱瑾突然嘟起小嘴,用手儿在吴锋眼前晃了一下:“哥哥,回魂啦!”

    吴锋愣了愣,却是畅快地哈哈大笑起来。

    他突然一把揽住苏乱瑾纤腰,将她横抱起。

    并没有发生什么突发事件,吴锋便这样抱她,不由让苏乱瑾发出一声轻叫,而后低眉道:“哥哥……怎么了?”

    “带你去天上飞一轮。”吴锋干脆利落地道,而后双脚踩着船舷,便如同离弦之箭,腾空而起。

    气流随着一念转动,在吴锋的脚下形成,托举着他一飞冲天。

    他将身形加到极快,飞速抬升,享受着纵意飞行的快感。微咸的海风打在脸上,有一种凌凡的舒畅滋味。

    身无羽翼,只足下轻步,心神调用场域之能,运转元力引动天风,便能疾逾飞鸟,翩然翻飞,毫无滞涩,这当中的愉悦畅快,的确是言语无法形容。

    苏乱瑾只听耳边呼呼风响,眼前却已看不清东西,只觉幻光迷眼,不由惊声尖叫起来,吴锋却是丝毫不停,在她的惊叫声中,带着她直接腾举到云雾之间,而后再提升到云层之上。

    在云上看着云彩,如同堆雪的云气被阳光照成粼粼浑金的景象,毫无遮掩地展现在眼前,这壮美寥廓,言语无法言说。

    吴锋静静瞧着如此壮阔景象,更扫视着云下的漫漫山河。

    他心中有豪气万丈,立志将山河都收入掌中。

    苏乱瑾面色发白,低低喘息着,似乎吴锋这样毫无停顿地冲上来,当真把她吓坏了:“哥哥……”

    “怎么?”吴锋拍着她的后背道:“师傅和叔父没带你飞过?”

    “他们怕吓到我,都很慢的……”苏乱瑾皱了皱眉头:“哪里像哥哥这样,跟闪电似地。”

    “那,你害怕吗?”吴锋看着苏乱瑾的小脸,与她四目相对,问道。

    苏乱瑾低下头:“哥哥喜欢这样的话,阿市也不怕。”

    乖巧的模样,看得让人有些心疼。

    吴锋不由暗觉自己突破到征天境界,看来真是有些兴奋得过了头,可吓坏了这可爱的小妹妹。

    却见苏乱瑾又抬起双眼,眼神凝注地瞧着如同千万座金山起伏的迷离云彩。

    “这云层上面的风景,真的好美呢。”

    言语中一片纯真自然,全无矫饰造作之意。

    吴锋心底一阵柔软,让他不由轻叹一声。

    白兔一样的乖巧,鸽子一样的柔顺,令人无法想象这是一代雄主之女。

    这样的天真娇柔,软得让人心痛,隐隐为之怜惜,却又担心她的将来会如何。

    吴锋带着她飞回螺舟上。

    螺舟由灵晶驱动,吴锋离开之后,依然前行不止。

    羽族公主一副紧张的神色,似乎是怕吴锋将她扔在海上不回来了。

    十多年奴隶生活中的苦难,形成了她敏感易惊的性格。

    苏乱瑾却是当下牵住了她的手,体贴地道:“公主姐姐,别多想,一切悲伤的事情都过去了。放大气一点,你以后还要领导羽族的子民呢。”

    羽族公主颤了颤,眼眶竟是隐隐湿润了。

    正在这时,螺舟的侧畔,突然又有一艘小帆船倏然而过。

    吴锋本来也丝毫未曾引起注意,但这时,两个声音却是从那船上传来。

    “怎么……我感觉到了一股气息……”

    “是林老大的气息!那小子……可恨啊!”

    “是他杀了林老大!他就是神堂的吴锋!咱们两个快过去给老大报仇!”

    听到这样的对话,羽族公主和苏乱瑾都不由脸色为之变。

    而吴锋愣了愣,才想起他们口中的林老大是谁人。

    在之前的燃豆坂之战中,他击杀了神霄军的宿将,征天高手林翰。

    并非简单的围攻杀死。吴锋当时先令众人围攻林翰,削其战力,而后屏退众人,自己运发全力,一剑斩杀林翰,这实际上是将林翰拿来喂剑,作为自己的突破之基。

    也正是因为斩杀了林翰,吴锋才得以这么快就突破到征天境界。

    这样做实在不光彩,如同西方斗牛一般,简直是虐杀。

    但是林翰横竖都是一死,吴锋为了自己的突破,不考虑敌人的尊严,也是情有可原无可厚非的做法。

    林翰以交游广阔闻名,有着非常好的人缘。西到黔中,南至交州、南海,东至江东,林翰在南方可谓知交遍地。

    看来自己是运气太差,竟然撞上两个林翰的朋友了。

    只不过,对方怎么能感应到林翰的气息——吴锋暗想道:难道是林翰临死之前,竟然用秘法将自己的气息留在了自己身体里?

    吴锋心中一凛。

    这个做法的确够狠。

    不管他走到哪里,只要撞上了林翰的熟人,就会被认出来,对方就可以攻击吴锋,为林翰复仇。

    这算计并不复杂,却十分有效。

第一百二十八章 怨毒

    本来被林翰种下气息,吴锋现在晋升到征天境界,也该能发现。

    然而林翰临死之前,运发全力,种得极为隐蔽,而且所用秘法也非常特殊,因此吴锋至今还未能察觉。

    当然还有一点,林翰当时的修为,比起刚刚晋入征天的吴锋是要略高一丝的。

    吴锋眸光微冷:“你们既然想为林翰报仇,那就道上名来好了。”

    “南海龙王,敖玄。”一名头上生着龙角的高大男子声音雄浑洪亮,道。

    当代没有真龙,生着龙角的生物,都只是有少量龙血的龙族后裔而已,但有一定修为者,却都以龙王自称。

    “中越圣王,余映泉。”

    这是一名白衣中年男子,手持折扇,骨骼清癯,但一双三角眼却透发出锋利的杀气。

    吴锋曾听说过这两人的名字。

    这两人乃是交州与荆州交界处的有名散修,皆是征天境界的高手。

    他们都不是良善之辈,做事心狠手辣,但也以重义气,守信诺著称,在散修中很有影响力。

    他们在二十年前与林翰相识,互相引为刎颈之交。

    龙战野、龙傲天父子都曾希望通过林翰,邀请这两人加入神霄道。凭着他们的影响力,将会有不少散修前来投奔,可以有效强化神霄的战力。

    南海龙王敖玄与中越圣王余映泉习惯了闲散的生活,因此每次都选择了婉拒。

    然而,现在他们得知了林翰的死讯,却都是悲痛欲绝,切齿泣血,发誓要为林翰复仇。

    中越圣王余映泉眼神锐利,如同恶狼一般在吴锋身上巡弋,而后落在一旁的苏乱瑾身上。

    “好标致的小姑娘……磔磔。”余映泉怪笑道:“这是苏梦枕那恶贼的女儿吧。”

    苏乱瑾一时间脸色发白,却将目光直直迎上去,道:“不许你对我爹口出污言秽语!”

    余映泉露出嚣狂又怨毒的神情:“哈哈,你们好似鱼在网中,你这小女孩还敢说这种话,真是愚蠢!”

    “林老大之死,苏梦枕这恶贼也有一份。等逮到了你,就来父债女偿,好好让你尝尝滋味!”

    苏乱瑾听得他话语凶狠,不由颈后发凉,但仍旧是鼓起勇气道:“林翰死在战场上,两军交兵,刀剑无眼,与爹爹和哥哥又有什么关系?”

    南海龙王敖玄嘿嘿道:“一口一个哥哥,说得真是亲热,只是吴锋这小子才回归你们神堂不过一年吧,哪来这么好的交情?”

    中越圣王余映泉啐了一口,道:“说起来,既然吴锋是苏梦枕那恶贼的私生子,那么他们倒是兄妹之间不清不白,寡廉鲜耻之极。”

    南海龙王敖玄恶毒地笑道:“可是这小丫头看起来还是个雏儿呢。”

    中越圣王余映泉声音越发幽冷:“是雏儿只能证明吴锋这小畜生下手不够利落,这又何关紧要?等到咱们玩够了,再对外宣布苏梦枕的一对儿女背德**,被咱们撞破杀死,不但要他们血债血偿,更要让神堂身败名裂!”

    这样的恶毒,令苏乱瑾一时间全身发冷,连吴锋也感到有些无法思议。

    羽族公主则早已全身颤抖,冷汗淋漓,坐倒在船板上。

    吴锋怒斥道:“你们也算是一方人物,怎么说起话来这样无耻?”

    中越圣王余映泉听了这话,双目眯起,阴鸷地怪笑:“无耻?”

    他用食指圈点着吴锋,恨恨道:“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当然不明白林老大的仁义。”

    “你可能想到,他与咱只认识三天,便能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远走万里进入鬼魔山脉寻觅药材,九死一生?!又岂能想到,因为敖玄的仇家大批找上门来,将他家团团围住攻打,林老大便不惜违反军令,带着荆州军的边境卫戍部队过来救援,因此遭到降级处分,甚至险些被龙战野处斩?”

    南海龙王敖玄也悍然道:“为了林老大报仇,无论用什么手段,都算不上过分!”

    吴锋听了这话,算是理解了他们可怕的怨毒。

    这两人心性凶狠是一方面,而林翰也的确是如同传言中那样豪爽重义,才能令他们感念万分,听说林翰被杀,便如丧考妣,矢志复仇。

    不过为了私交而调动军队参与江湖仇杀,这种因私废公的做法,却让吴锋不以为然。

    神霄道历来人才济济,却一度衰落,连荆南四郡也差点不能保全,虽然在近几十年重新崛起,但依然带着许多老牌门阀的陈旧习气。

    林翰这种人,以义服人,讲江湖意气,极能得士卒爱戴,对主君也显得忠诚,但如果许多高级家臣都是如此,却反而会影响政权机器的运作效率。

    神堂内部其实也矛盾重重,苏梦枕的统治并不算极为稳固。但虽然如此,在燃豆坂之战中,人才储备比不上神霄道的神堂军仍然能以少胜多,击败联军,怕就是对面像林翰这样的人太多了吧。

    “多说无益,战吧。待我取你们项上人头。”吴锋横眉断然道。

    听到这话,南海龙王敖玄击掌如雷道:“好,如此大言炎炎,希望你到时候莫要后悔!本来还可以给你个痛快的,啧啧……”

    言毕,张嘴吐出一颗血红色的珠子,圆坨坨,光灿灿,迎风即涨,向着吴锋扑面砸来!

    这已经不是纯粹的妖丹,而是所谓的龙珠。

    敖玄号称南海龙王,但体内不过是有少量龙血而已,也不知本体是何物,但毕竟修炼到征天境界,血脉开始返祖,妖丹中含上丰沛龙力,就化为了龙珠。

    吴锋一时间便感觉到一股龙威,从龙珠上镇压而下,与南海龙王敖玄的场域互相呼应,要将他禁锢住。

    他左手揽住一边的苏乱瑾纤腰,另一只手挺剑如电,从南海龙王敖玄侧畔刺上。

    这时,他听见苏乱瑾低低的声音。

    “哥哥,如果不是他们的对手,就杀了我吧。用你剑里面的火元毁掉我的身体,我不想死后还被他们羞辱。”

    吴锋心中一痛,安慰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但他自己也没什么底气。

    对面有两个征天高手,以一敌二,还要保护两个少女,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如果只是他自己撞上这两个灾星,还有希望逃遁。

    可是现在……

    吴锋是真正感到了一股深沉的无力感,直透骨髓。

第一百二十九章 菲儿的真正身份

    吴锋口出大言,说要取下南海龙王敖玄和中越圣王余映泉的脑袋,当然不是真以为自己能有这个本事。

    他哪怕赌上性命,也不可能在初入征天的境界以一敌二。哪怕一开始能采取攻势,但一旦稍稍力竭,就会化作对方的砧板之肉。

    毕竟一个人要想同时对抗两人的场域,力量的消耗可想而知。

    但这话至少能给他们以震慑,让两人以为吴锋有什么强大的底牌。

    吴锋的真实想法则是,佯装进攻,再伺机入水而遁。

    上天的话逃不掉,但在水底的话,借着礁石水草的掩护,哪怕带着苏乱瑾,还有一丝生机。

    螺舟认他为主,受他控制。他佯攻敖玄和余映泉而后退回来的时候,正可以控制螺舟爆炸开来,为他潜入水中争取时间。

    这是唯一的希望所在。

    当然,纵然逃遁成功,羽族公主也会落到敖玄和余映泉手里。没能抓住吴锋和苏乱瑾的二人,一定会对羽族公主施以可怕的折磨来泄愤。

    但吴锋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羽族公主虽然是个可怜的女子,但吴锋对她并没有什么感情,衡量起来,实在远比不上妹妹苏乱瑾来得重要。

    在生死攸关的时刻,必须得有所舍弃。

    越是佯攻,越要表现得一往无前,以死相拼。

    吴锋全力运转武魂的力量,全身被金色的光芒笼罩,如同置身烈日之中,化成了一轮最闪耀的金阳。

    敖玄和余映泉的场域,都刻意将威压向他镇压而下,但吴锋也以自己的场域反制,冲破阻挡,带着无穷的决意,奋勇向前。

    赤红色的长剑狂舞,如同一只长啸的朱雀,直击南海龙王敖玄口中吐出的龙珠。

    凌厉的杀意,让敖玄也不由隐隐发怵!

    余映泉眸光一横,祭起一块神冰,顿时一道冰瀑坠落下来,如同雪山崩解,冰海横流,严寒的力量,抵消着吴锋剑势的热力。

    两人的夹击,让吴锋立刻感到了沉重的压力,他左手抱着苏乱瑾,实际上没法全力发挥,还得顾忌敌人攻击苏乱瑾的身躯。

    但再怎么难熬,也须得至少交锋上几个回合,才能落跑。如此,方能让敖玄和余映泉二人意料不及。

    吴锋瞋目长喝一声,剑如断龙,一式“星飞天外”,凌厉无前,左冲右劈,锐芒所过,好像要斩落宇宙中的漫漫星辰。

    吴锋体内储藏的星力,随着剑芒喷薄而出,一剑破空,仿佛整个星空都凝缩在剑影之上,遽然间散发开来。

    不但攻击力强悍,更有扰敌的效果。

    这一招“星飞天外”并不凭借赤霄剑天然的炽热,而是以星力攻敌,也不受余映泉的神冰克制。

    吴锋虽然刚刚突破到征天境界,但毕竟武魂强大,如今又表现得泯不畏死,一剑劈开,威仪绝伦,让南海龙王敖玄和中越圣王余映泉都不由眼神一滞。

    但也是极为短暂的,只是一剑,当然不至于能麻痹住两大征天高手。

    吴锋正在考虑应敌的后招之时,突然感到另一股气息在接近。

    他不由心中隐隐骇然。

    光是敖玄和余映泉两人,就显得无法应付,如果还有敌人的话……

    转念一想,敖玄与余映泉是不会有帮手的,如果有的话,应该与他们一起出现才对,不会过一小会才过来。

    如果是另外的人,哪怕也是敌人,比如鲨盗之类的海上盗匪,也有希望加以利用,也许能成为脱险的契机。

    动念不过瞬间,吴锋手上并未变慢,如同星云一样的剑气席卷,要将南海龙王敖玄和中越圣王余映泉铺天盖地地湮没在其中。

    而这时,几道影子已经赫然出现在敖玄和余映泉的背后。

    正和吴锋酣战的他们,大约是由于太急迫地想要擒下吴锋和苏乱瑾,竟然全无察觉!

    吴锋心中一喜,知道敖玄、余映泉要倒霉了。

    如果不是他们的敌人,怎会选择从他们背后悄悄接近?

    那几道身影本来只是暗影,却在一瞬间突然膨胀开来,化为身高一丈上下,头戴黄巾,面如重枣,须似皂绒,肌肉虬结,头顶霞光照耀,脚下有金色祥云的巨汉!

    怒拳破风,几个铁锤大小的拳头,同时轰砸在中越圣王余映泉的背后。

    余映泉全无防备,发出一声凄厉绝伦的惨叫,被打得从海面上飞了起来,鲜血狂喷。

    他转过头,咬牙切齿道:“阳凰儿……你……”

    吴锋也心中一惊。

    这是菲儿的黄巾力士。

    那么阳凰儿自是菲儿的真名无疑。

    原来她与余映泉竟然认识?

    几个黄巾力士并不停手,乱拳轰砸而下。

    修真者**脆弱,长于进攻而短于防守,被一轮猛击,刹那间就被打得不成人形,鲜血、骨片和内脏碎片溅射着,染红了茫茫海面。

    之前余映泉只考虑到对付吴锋,因此被菲儿偷袭重创,先机已失,所以不过弹指之间,就被几个黄巾力士砸成了肉饼。

    临死之时,他竭力将脑袋扭向后方,眼神怨毒得无法想像,那恨意如同要将天与海一齐撕裂。

    南海龙王敖玄发现情势陡变,眼神转向出现在后方海面上的菲儿,露出无法置信的神情。

    “阳凰儿,你……你做什么?”

    菲儿并不回答,而是祭起飞剑,向着敖玄疾刺而来,如同闪电一样。

    不过吴锋也发现了修炼召唤系道术的弱点。

    黄巾力士固然强大,但它们在击杀了中越圣王余映泉之后,竟然停滞住了,证明它们的爆发力有限,强行爆发之后,便会僵住如同木人土偶。

    而菲儿本人的战斗力却显得并不强,已经是征天高手,飞剑所体现出的战力,却大约只相当于镇野八重天而已。

    然而吴锋岂会错过这样一个机会?

    他挺剑直上,剑气激荡,逼得南海龙王敖玄完全说不出话来。

    原来的以一敌二,已经变成以二敌一。

    菲儿的飞剑很是小巧精致,橙光烁烁,煞是好看。

    悦目的剑光,却凌厉得紧,飒然自敖玄的背心刺入,正好刺穿了敖玄的心脏。

    橙色的光芒流淌开来,顷刻间敖玄的血脉都被同一种颜色笼罩,脸上也浮上了橙色的光泽。

    鲜血从他背后渗出,也带上了淡淡的橙色。

    在敖玄的惨叫声中,飞剑霍然拔出,又凌空一个旋转,将敖玄的脑袋砍了下来。

    这个过程中,菲儿表现得极为自然,动作无比麻利,神色却很是平静。

    敖玄的头颅坠入水中,鲜血从腔子里喷溅而起,眼底与余映泉同样,含着无比的怨毒和遗憾。

    为友复仇不成,反而被自己所认识的人杀死,当然会如此。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死了南海龙王敖玄和中越圣王余映泉,菲儿才悠悠轻叹一声,如同凌波仙子般立在金阳下的海面上。

    吴锋看向菲儿,微笑道:“原来菲儿姑娘竟是东海道智鬼的千金。”

    菲儿发出一声叹息:“我虽然认识这两人,但他们毕竟不是我神霄的家臣,为了尽对吴兄的朋友之义,也不得不对他们痛下杀手了。”

    她对吴锋的称呼,已经从田兄变成了吴兄。

    “还真想不到,你们两兄妹竟然是神堂的继承人和公主殿下。”

    看来敖玄和余映泉对吴锋苏乱瑾说的话,菲儿在远处也听得清清楚楚。

    苏乱瑾听到菲儿竟然是神霄道的人,不由显出一阵不知所措。

    吴锋却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

    菲儿的身份,其实他之前已经隐隐猜到了。

    东海道智鬼,是她父亲阳伯符的绰号。

    阳伯符,字长持,漓江剑派掌门,鹈殿城城主,神霄道重臣,被称为“水陆兼优的一代智枭”。

    漓江剑派发源于荆州交州交界之地的漓江,以此得名,历来经营海上贸易取利,在东海上也有一定影响力。

    龙战野振兴神霄之时,漓江剑派受到龙战野招抚,得到重用,负责与东海方面的贸易,并帮助龙战野训练洞庭水师,数有功勋。

    后来三河英主李清横死,龙战野北上夺取荆门地区,更是将荆门最肥沃的鹈殿城周遭大片领地加封给漓江剑派,令漓江剑派负责监视三河,并为自己的幼女和阳伯符的儿子阳虎儿定下了婚约。

    漓江阳家并非如同武陵顾家一般,世代为神霄重臣,加入不久,便被如此重用,恩宠之深,毋庸赘言。

    而所谓的神霄三军师,根据吴锋所知的情报,除了龙傲天的师父雪斋禅师,井伊谷主赤鬼井直盛之外,另外一人,便是被称作东海道智鬼的阳伯符。

    而阳伯符的爱女阳凰儿,与龙战野的外甥女凤履霜齐名,合称荆州凤凰,皆有美人之名,都是芳华谱上的人物。

    菲儿明明来自大陆,在东海却能八面玲珑,好似无所不能一般,当时吴锋便疑心到了与东海关系密切的漓江剑派,现在却才真正确定。

    所以对菲儿如此果决地杀死敖玄和余映泉,吴锋也感到有些出乎意料。

    菲儿神色有些黯然。

    “林翰伯父待我一向不错,更与家父是知交。”

    “然而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也怪不得吴兄。朋友的朋友就算不上朋友,敖玄和余映泉并非神霄臣子,也算不上凰儿的同僚,他们既然想要对吴兄和苏姑娘下手,我也不得不狠下心肠,痛下杀手。”

    “但我们既是敌对阵营之人,下次相见,也许就是血火交加的战场,那时候生死相搏,各为其主,可不要留任何余地。”

    苏乱瑾也有些怅惘地道:“菲儿姐姐……”

    吴锋倒是很洒脱:“朋友归朋友,公事归公事,我也不会如同林翰那样以私废公。”

    又调笑道:“只是如果哪天死在凰儿姑娘手上,只希望姑娘将我的脑袋洗干净了归还过来才好。”

    苏乱瑾急道:“哥哥,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菲儿嘴唇翕动,似不知说什么,眼中浮上一层淡淡的水雾。

    好一会,她才拱手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吴兄和苏姑娘,今后多请珍重。“

    吴锋大笑起来:“好!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敌我之分,不废交情,以后如果不是战场上相见,我便谨备菲酌,邀凰儿姑娘共醉。”

    “一言为定。”菲儿抹了抹眼睛,却是恢复了脱略的神气,再次发出银铃一样的笑声,伸出手掌,要与吴锋击掌为誓。

    双掌交击,鸣声清脆,激荡在海天之间。

第一百三十章 归

    菲儿又掏出一张符箓,用火烧在一口盛着甘露的玉碗中,对吴锋道:“林翰伯父擅长追踪之技,可是最后时刻时在吴兄身体里种下了气息,敖玄和余映泉才能认出你们?”

    吴锋点头道:“是,而且哪怕是现在,我也很难感应到这股气息。”

    菲儿将玉碗送过来,纤笑道:“此水能化解你体内的气息,吴兄今后不必再担心了。”

    吴锋慨然接过,一饮而尽。

    他似乎听见体内一声细微的脆响,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散逸出体外。

    这一定是林翰种在他体内的气息无疑。

    去掉这隐患,再不用担心碰上林翰的亲友故旧被袭击,便少了许多麻烦。

    吴锋不由神清气爽,道:“凰儿姑娘还真是贴心呢。”

    突破的事情既然完成,双方都要返回大陆,但吴锋要上岸的地方却和菲儿有所不同,所走路线也相异,因此一同行了一段,也不得不分道扬镳。

    吴锋向她招手,依依惜别,看着菲儿的身影消失在海天之间,方才重新发动螺舟,驶归大陆而去。

    苏乱瑾却是轻轻拉了拉吴锋的衣袖。

    “哥哥……”苏乱瑾斟酌着言辞:“总觉得菲儿姐姐的表现有点奇怪。”

    吴锋讶异道:“怎么了?”

    “她杀掉南海龙王和中越圣王,动手得也太快了些,无比果决,简直就像杀人灭口,不让他们有任何说话机会一样……”苏乱瑾悠悠道。

    吴锋哑然失笑,轻轻捏了捏苏乱瑾的脸蛋。

    “妹子,你又滥发同情心了,别忘了那两个恶棍对你说的什么话?”

    苏乱瑾摇摇头,急促地道:“不……不是!”

    她有点局促地道:“我……我没说他们不该死,想要害死哥哥的人,被杀当然是罪有应得,可是……”

    吴锋露出怜爱目光,帮她理顺被海风吹散的额发:“我知道,你的意思是,那两个人毕竟和阳凰儿是旧相识,就算该死,也不应由她来动手。”

    “但如果她只是救下咱们,把那两人打伤,那两人跑到龙傲天那里告状怎么办?她是神霄道的臣子,却救了我们神堂的人,如果传出去,神霄道中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地?说不定还要牵连到她父亲和弟弟。”

    “没错,她的确是杀人灭口,但当时也没有别的选择,这就是乱世的规则。何况她也说了,朋友的朋友并不能叫朋友。”

    苏乱瑾默然,垂下头,低低拈弄着衣角。

    她当然明白,阳凰儿的身份其实很敏感。

    漓江剑派阳家虽然得到重用,但加入神霄道的时间不长,越发容易引起疑忌。如果龙傲天知道漓江剑派掌门的女儿竟然救下了神霄道的敌人,那就不只是阳凰儿一人的麻烦,还会祸及整个家族门派。

    这样的情况下,阳凰儿还能对吴锋和苏乱瑾出手相救,正证明了她的确爽朗重义,对吴锋是肝胆相照。

    然而苏乱瑾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眼睛不会骗人。”苏乱瑾突然笃定地道:“在幻境当中,她曾经对哥哥你眼中露出杀机,我一度以为我看错了。”

    “可是当她杀死那两人的时候,目光不但变得果决,而且深沉,就好像在布置一个可怕的计划一样……”

    吴锋听到这话,顿时想起在幻境当中,阳凰儿的确眼中曾对自己露出杀意。

    听到苏乱瑾这么说,证明自己当时并不是看错。

    然而,吴锋当时也差点控制不住自己,受到幻境的诱惑而迷乱心志,对阳凰儿下手。

    两人终究互相保持了信任,才能成功突破。如今阳凰儿又在明知他们是神霄敌人的情况下,击杀南海龙王敖玄和中越圣王,救下吴锋和苏乱瑾,可以说是仁至义尽。

    阳凰儿并没有实际地对两人不利过,苏乱瑾如此诛心的想法,未免过分。

    而且吴锋也不愿意让苏乱瑾知道,自己同样对阳凰儿起过杀心,差点便因失去信任而对对方痛下杀手。

    “你想多了。”吴锋的声音浑厚而柔和,却带着能征服人心的威势。

    苏乱瑾低下头,不再说话,却好像受了委屈一样。

    吴锋想到这小丫头似乎一直对阳凰儿都有一丝或多或少的敌意,大概是觉得自己有了未婚妻,就不该和外边的女孩子太过亲密,便又笑道:“妹妹,你放心好了,哥哥有分寸,不会做出对不起嫂子的事情。”

    苏乱瑾却是又抬起眼睛。

    “和这没有关系。”

    她的眼神和语气竟也变得无比坚定,带着一种我行我素的固执。

    “我没有怀疑过哥哥,也并不认为菲儿姐姐是什么坏人。但我感觉她很可能有什么不能说的苦衷。”

    “哥哥不喜欢听这话,我以后就不会再说了,毕竟我也没有证据,一切都只是直觉。”

    “但我感觉,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的。”

    对此,吴锋也只能摇头一笑。

    苏乱瑾一向乖巧,但她也有着少有的执着和专注,一旦固执起来,怕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所以吴锋也不打算再和她辩论此事。

    以后与阳凰儿再次见面,也是敌人,就好像曾经的好兄弟李询一般。

    吴锋并不认为她能够对自己有什么布局。

    从南部海域北上,朝日和夜星不断变换,云彩一次次被镶上金边,温暖的海风再次冰冷起来,提醒着如今的时节,已经是深秋入冬了。

    吴锋回到大陆之后,先将羽族公主秘密地安置好,才将苏乱瑾送回她父亲身边。

    之前吴锋已经让自己的爱马兰丸把消息传递了回去,苏梦枕当然早已收到,但身为一个父亲,仍旧担心不已,直到吴锋将宝贝女儿带了回来,方才松了一口气。

    他首先将宝贝女儿一把搂紧怀里,才用坚实的手掌拍着吴锋的肩头,带着后怕地感叹道:“锋儿,辛苦你了。若不是你的话……”

    为了怕苏梦枕担心,吴锋将东海的事情隐瞒了不少,但也足以让作为父亲的苏梦枕心中震颤了。

    “应该说上天安排奇妙吧。如果这次去东海没有妹妹陪在身边,我也是没法活着回来呢。”吴锋笑道。

    这并不是自谦,而是事实。在幻境中,吴锋的性命分明就是苏乱瑾救下的。

    “哈哈哈哈……”苏梦枕爽朗地长笑起来:“锋儿,你是要继承为师事业的少年英雄人物,当然不能有任何闪失。”

    又对苏乱瑾道:“阿市,你这一次跟着锋儿玩够了,也该收心了。明年可不要缠着你叔叔带你出去。”

    眼中充满了一个父亲对女儿的慈爱。

    苏乱瑾神色一变,立刻撒娇道:“爹爹……一整年不出去的话,闷都闷死了。”

    又如同一只小猫一样蹭着吴锋的袖子,双眼期盼地瞧着他,亮闪闪地如梦似幻:“叔叔有事的话,那哥哥带我出去好了。”

    她当然也知道,如今神堂与神霄三河联盟交恶,接下来一年事务繁多,白军浪作为神堂二号人物也有大量庶务需要处理,没时间出去游历四方、行侠仗义,所以父亲才那样说。

    吴锋道:“我以后尽量多来孟津陪你好了,出去的事情嘛……”他微微一笑:“一要看你爹给不给我放假,二看他允不允许了。”

    听到这话,苏乱瑾有些失望,但却依然抓住吴锋手掌道:“哥哥说话要算数,不要一直窝在自己的封地上!”

    苏梦枕轻轻按着她肩头:“你哥哥不会食言的,你先回房去吧。”

    好说歹说,将苏乱瑾劝了回去。

    现在后殿中只剩下吴锋和苏梦枕两人。

    苏梦枕悠悠斟上清茶,茶香四溢。

    “锋儿,你们在东海的事情,有不少瞒着我吧。”两人落座之后,苏梦枕直视着吴锋的双眸,话音平静。

    吴锋一愣,却面不改色:“师傅,何出此言?”

    苏梦枕笑了笑:“阿市不擅长撒谎,她却的确帮你隐藏了不少事情。”

    “少年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年轻人有些慕艾之心不是坏事,但也需要能够自制,不要自误。”

    吴锋心中嘎登一响。

    但随即想到这世界上不会真有读心术,何况自己与阳凰儿本来就清清白白。

    师傅该是因为苏乱瑾不擅长撒谎,看到她眼神不定,反而猜想得太多了。

    正要说话,却见苏梦枕以手扶额道:“我并非想要管你的私事,东海的事情具体如何,我也没必要知道。但某些事情,你须得弄清楚能不能控制住自己。”

    “东海发生了什么,并不重要,今后你怎么做,才是关键。天子峰和神堂好不容易才名义上结盟,我不想让薛家从你的作风上,找到指摘我们的口实。”

    吴锋当下显出极为恭敬神色:“徒儿谨遵教诲。”

    心下却一阵恍惚。

    难道苏梦枕知道得更深,竟然知晓另一件事?

    但是这依着道理,实在不可能。

    那就视作“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好了。

    但这话语却勾起了吴锋对于过往的一阵思绪。

    当他离开神堂总部,回归封地的时候,心湖中又浮起了一片幽蓝色的如梦魅影。

    一股甜蜜的心绪浮上胸中,却只剩怅惘和落寞。

    飘散在风中。

第一百三十一章 久别重逢

    吴锋并没有走大路,而是循小道而行。

    路过深山穷谷,密林幽篁。

    累了便架好帐篷,露宿在荒野之中。

    已经是在神堂的领地上,他偏偏喜欢这样做,这是吴锋我行我素不合群的一面。

    独处的时候,更适合思考各种问题。

    回忆着往事,令他心中突然浮现起一阵迷离的预感。

    就好像有什么即将发生,令他心中悸动却又迷惘。

    忍不住再次抬起头,眼前仍是一片空蒙。

    只有萧萧落叶,与满地的寒霜。

    当他回到宛城城主府邸当中的时候,薛洗颜却不在。

    听侍女说是出去巡视去了。

    吴锋出去整整一个月,领地当然只能交给作为城主夫人的薛大小姐打理。

    想起薛洗颜对自己的付出,吴锋心中浮起几许感叹。

    他信步踏入城主府后院。

    这里是吴锋时常默思和散心的地方,不允许仆婢和追随者们进入,自己也不打理,所以一年下来,已经是荒草丛生。

    城主府中有阵法沟通地脉,灵气充裕,杂草也生长得格外茂盛。现在已经深秋入冬,还有些草株显着青青的颜色。

    此时已经入夜,在惨淡的月光照耀下,这蓬乱的草丛,显得有几分凄凉。

    但比起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前院,却有一种别致的野趣。

    吴锋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了一口充满草香气的冰冷空气。

    这一刻,他仿佛又看见了一角幽蓝色的衣衫。

    那过往的记忆,如同流水般迤逦流过心湖。

    吴锋久久地闭着双眸,风中伫立。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隐隐微微地听见一个声音。

    “小锋……”

    如同从风中飘来,又如同夜魅的低语。

    沉迷在回忆中的吴锋以为是幻觉,依然一动不动,任由秋风吹得他的衣襟在荒草间飘舞。

    “小锋……”

    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几许凄迷,几许爱怜。

    吴锋猛然一震。

    他睁开双眼,扫视着荒草,却一无所见。

    吴锋又转过身去。

    身后也是一片空茫。

    难道真是幻觉?

    吴锋咬了咬纤薄的嘴唇。

    他不相信。

    他的预感一向很可靠。

    既然这两天都有这样的预感,现在又听到这样的声音……

    凭着本能,吴锋细细地感应着,而后拨开荒草,踏入其间。

    几只秋虫受惊跳出,鸣声凄切。

    深深的草丛中,有一株三人合抱的大树。

    吴锋果断绕到树后。

    “云姨,我感应到你啦。出来吧。”他的语气带着少有的温柔。

    一个幽蓝色的人影如同从虚空中出现一般,慢慢显现出形体。

    吴锋怔怔看着眼前的绝丽女子。

    她依然是一袭低领高开叉的衣裙,将水嫩的冰肌雪肤展现得淋漓尽致,眼角勾成浅绿色,唇边似笑非笑,清丽却又万般娇柔,左眼眼角细细的美人痣,更添三分妩媚。

    薛洗颜是青春靓丽的蝶灵仙子,而云姨便是成熟典雅的云水女神,如同春兰秋菊,各擅胜场。

    这一套装束,恰如初见之时。一时间,这些年的时光,如指间沙再次流过。

    云海岚从腰间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今年的礼物,可惜又迟了些。本想让兰丸带给你的,但终究决定亲自来一趟。”她眼波如秋水荡漾,幽幽地道。

    吴锋叹息一声:“云姨也在犹豫吧?如果我刚才找不到你,是不是今年就又只能看到一个盒子交到手里了?”

    他的话语带着少年的忐忑,全不似平日里的飞扬跳脱却老成十足。

    云海岚却展颜轻笑起来:“小傻瓜!”

    语音清冷,但婉转之处,越发令人心惊肉跳。

    她的笑容纤媚,勾人心魄。

    “只是捉迷藏逗你玩呢。现在也到我回来的时候了……”

    话音未落,吴锋已经脱下了身上的披风,静静走到云海岚身旁,披在她身上。

    “天气冷了,还穿这么少,对身子不好。”

    云海岚的声音立刻滞住了,娇媚之色褪去,脸上却带上了淡淡的红晕。

    “死小子,每次都是这样突然袭击,又输给你啦……”她有点不服气地道:“不过,你怎么从来没对薛姑娘这样温柔过?”

    吴锋一时怔住。

    他想起了两人初见时的场景。

    ……

    幽深的古墓当中,白玉棺中,美人如玉。

    当吴锋认为这一夜的奇遇已经了结,转身离开的时候,一只冰冷的手按在了他肩头。

    他登时打了个寒颤,但神色随即恢复了正常。

    “云海岚姑娘,幸会。”吴锋轻声说道。

    死去多年的人竟然能活过来,的确出乎他的意料,但世上本来就有假死之事。

    何况他刚刚杀死了一个恶贼,保护了对方的身体不受侮辱,所以不认为自己身上要发生什么。

    “聪明的小子。”一个清柔却冰冷的声音,从吴锋的身后响起。

    吴锋等对方将手从自己肩头放下,方才缓缓转过了身。

    蓝衣女子离他极近,峰峦起伏的身姿,清晰地展现在他面前。

    这女子看起来模样不过二十岁上下,凤眉如黛,眼含秋水,左眼眼角点了一颗细细的美人痣,更添工丽,肌肤极白,仿佛是冰凝成的一般,全身透出一股阴寒之气,就连满头秀发,也带着几丝灰白。

    她身上衣衫,却是显得颇为暴露,自领下肩部至胸,完全v型镂空,露出两片雪腻半圆,下身裙裾,也是两边开了高叉,雪白的大腿映着腰带上银质的挂花,晃人眼目。

    当时,吴锋绝对想不到,自己将要与这个女子会有如此长久的羁绊。

    两人本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

    但十三岁的少年当然无法意识到,对方穿越了一个时代出现在他面前,本来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哪怕未必会有结果。

    那一天,她对他说:“我回报不了你什么,不过,今后的十年内,如果我没有什么要事,会在你身边保护你。”

    于是他如同受了羞辱一样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在这世间,生死有命,只有靠着自己的力量,冲过一道道死关,才能真正得到精进,接近人生的终极境界,倘若靠一个女子保护,我吴锋颜面何存?”

    “今日,我立言在此。吴锋不需要云姑娘你保护,而且,五年之内,你一定有需要我保护的那一天!”

    现在想起来,终究是有些年少轻狂,让吴锋自己都隐隐脸红。

    无论如何,吴锋能走到今天,的确几次都是依靠着云海岚的力量和照顾。

    但他却总喜欢诱导出这如姐似母的美人娇弱的一面,用温柔去细细呵护她,哪怕对方的力量比吴锋强了不知多少。

    哪怕现在吴锋已经是征天高手,但云海岚凭着符箓能一度隐匿身形,说明现在的修为也比他强上许多。

    少年的执念,让他一次来寻求成就感,却将羁绊深深种在了两人心中。

    吴锋脉脉凝视着云海岚,轻叹道:“颜儿……她对我付出也真的很多,可是她太聪明了。”

    太聪明的女孩子,能帮男人做很多事情。但双方都是好强的性子,不愿意在对方面前露出软弱一面,因此勾心斗角互相算计就成了表达情爱的方式。

    哪怕是娇媚柔顺的时候,薛洗颜都让人感觉绵里藏针,不可不防。

    虽然的确别有一番情致,但却是让吴锋很少想到去关怀体贴对方,考虑她的感受。

    “薛姑娘也是女孩子,也需要男人的柔情体贴,好好待她吧。”云海岚话音幽迷:“毕竟,我在北极已经说过了。我们不可能的,薛姑娘这样的家世和手腕,才能做你的贤内助。”

    吴锋默然。

    他知道,云海岚失踪整整两年,是为了成全自己和薛洗颜无疑。

    如果她一直在自己身边,自己根本不可能将心移到其他女子身上。

    现在她肯回来,只是她觉得吴锋和薛洗颜关系已定,自己可以回来了,而不是要和他再续前缘。

    在世上,吴锋唯一有点怕的女性,便是这位被他认作姨娘的女子。他哪怕有花心的念头,也不敢再说太多,怕吓跑了对方。

    云海岚似看出吴锋心中所想,眼波柔婉:“小锋,你放心好了,我这次过来,就不会离开了。在这个时代,我总得做一些事情,不然太过寂寞。”

    “你如今身边也缺人,别忘了,云姨立过誓,这一辈子都做你的家臣呢。”

    “好啊……”吴锋勉强让自己笑了起来:“我这城主府现在正缺一个管家。云姨当年也是名门出身,大门大户内部的事情想来也很熟悉,一定能胜任。”

    能朝夕相见,互为知己,比起以前的天涯两隔,已是不错的结果。

    “没问题。”云海岚折起白玉般的手指,笑容幽美。

    有时候这成熟美女做起事情来也好想小女孩一般。

    吴锋也就伸出手指,和她拉了勾,只觉玉指清凉柔软,却无比地舒服沁人。

    若仅论容颜昳丽,薛洗颜比起云海岚要胜上一筹,但云海岚这般娇嫩如水的肌肤,却称得上绝代。

    嘴角也勾勒出一丝坏笑:“我会让那死兔子给你安排个新的身份,不过,你也知道她那点小爱好吧,想好对策没有?”

    云海岚悠悠一笑:“这些年你都没占到我便宜,小姑娘家的,还和人家斗?”

    吴锋想起薛洗颜当年第一次与他们相见,就吃了不小的苦头,不由莞尔,却又道:“那是她打不过你,而且当初你也说不上完全没吃亏吧。”

    说到这里,云海岚突然想起了什么,登时俏脸通红:“小子……闭嘴!不然我把你嘴给撕了。”

    轻嗔薄怒的模样,委实让吴锋觉得可爱极了。

    “好啦,我不说了。”吴锋摆手道。

    这时,一个婉转如黄鹂的声音悠悠响起:“哟,谁在乱嚼舌根子,说本公子的坏话呢?”

    (本章剧情如有疑义,请翻回本书开头的序章,有所铺垫。如果想要了解更详细的内容,请阅读前作《天下布武录》,是吴锋十七岁之前的故事,已经完本,一百一十万字。)

第一百三十二章 往事

    时间倒退到五年前。

    同样是一个冬天,在风陵渡口的一片竹林中,吴锋练完一套剑后,正打算与云海岚汇合,南下渡过黄河而去。

    却只听数声清脆的击掌之声,从竹林后方传来。

    竟然有人在偷看,而他沉心练剑,完全未能察觉!

    一个清脆如碎玉的声音,萦荡传来:“好剑法,虽然力度尚欠缺了些,但是其中意境,却是不同凡响。”

    这声音略显稚嫩,但十分清朗。对方的年龄应该与吴锋相仿,都处于变声期。

    只见一位少年轻袍缓带,悠然踏入竹林,手中摇着一把折扇,腰间悬着一根晶莹欲滴的玉笛,步履飘洒,一副少年老成的早熟模样。

    “多蒙朋友谬赞。”吴锋淡淡笑了笑。

    他定睛看这少年,只见他面色极白,修眉隆鼻之间,自有一种逼人的英气,但精致处又不输给绝色少女。

    最引人注目的,是少年的一双眸子,双瞳好似两汪盈盈的黑水银,色浓欲滴,偏偏其中神光湛然,又有种难以逼视的意态。

    少年微微一笑:“朋友这话,似有不悦。可是想学当年龙蛇尊者汪超故事,收我做徒弟么?”

    吴锋心中惊异,他的确不喜欢陌生人看他练武,但细微的不悦之意,竟然也被这少年察觉了出来。

    少年所说的龙蛇尊者故事,是说当年龙蛇尊者汪超曾经被小武神周炳林看到自己练剑,汪超认为对方看了自己练剑,就应该拜自己为师,两人殴斗起来,汪超扯断周炳林一只手臂,才放周炳林离去。

    吴锋长笑起来,声震竹林,只见竹叶飞霜纷纷而落:“区区虽然比不上古之名士,却还不至于那样小肚鸡肠。”

    这笑声清越,如击钟磬,有一种超然之意。

    少年道:“兄台此话说得痛快,如龙蛇尊者之流,却也可鄙。但小生对名士一说,有所异议,无论古人今人,衡量名士常常关联上名门,但名门不见得就出名士。龙蛇尊者汪超也是出身太原王氏,却是俗到骨子里的人物。”

    汪超的祖父本来姓王,是声名赫赫的太原王家的子弟,被过继到汪家,由此这一支才改姓汪氏。

    吴锋听了少年这话,顿感这人的确对自己口味。以父亲的为人,似乎是出身名门,但也不确定。在父亲的影响下,他也深为孺慕名士之风,但对于名门的腐朽和黑暗,也有着自己的见解。

    两人虽然都只有十三四岁,说话起来却都完全好像大人一般。

    当下,吴锋也不遮遮掩掩,不等少年发问,便自报了姓名:“河东吴锋。”

    少年一摇手中折扇,扇上射出劲气,在地面上写出“苏洗岩”三个大字,却并没有自报籍贯。

    不过江湖中人萍水相逢,也不必多问。

    只见名叫苏洗岩的少年眸光闪烁如星辰,道:“相逢便是有缘,我和吴兄虽然只聊了这寥寥几句,但已经可见意气相投。这竹林外有一座凉亭,不如我们到那边喝上几樽如何?”

    吴锋坦然笑道:“那就多谢美意。”

    苏洗岩碎步轻移,恍若落絮流烟,却不带起微风,衣袂不飘,双膝不曲,仪态显得极为飘然,身法与一般武学步法大异。

    两人步入凉亭当中,只见少年抽出玉笛,在尾端轻叩三声,一个血衣老仆便不知从何处闪现出来,身法也是极为诡异,不发出丝毫声息。

    老仆不知从哪里拿出了几瓶美酒,一碟肉干,几盘糕点,放在凉亭中的石桌上,又取出四面赤色草帘子,挂在凉亭四方。

    最后,这人将一个手炉搁在石桌底下,便转身离开,这个过程不发一语,仿佛哑巴一样。

    那小小的手炉放在石桌底下,腿上也不感觉多烫,但不过一小会,凉亭内部就突然变得温暖如春,那四面帘子虽然是草制成,却有着特殊的效果,能够保持温暖。

    温度上升到一定程度,便不再提升,维持着令人舒适的状态。

    吴锋和苏洗岩似乎都不怕冷,穿得不多,所以如今凉亭当中暖和起来,正觉得舒坦。

    两人推杯换盏,一边畅谈天下之事,一边将桌上的食物一扫而尽。

    苏洗岩看着比吴锋还俊秀许多,吃相也显得很优雅,但绝对不慢,如同行云流水一般,有节奏地将大部分的食物收入腹中。

    桌上食物尽时,暮色终于降临下来。

    两人并肩走出凉亭,只听苏洗岩道:“吴兄可是要过风陵渡,去岩仓么?”

    吴锋道:“是。”

    苏洗岩道:“我虽然也要渡过黄河,但却是一路西去,到三秦之地。”

    吴锋没想到苏洗岩不是去三川一带,而是要进关中。不过他可能是在外游历,因为年纪幼小,所以才配了老仆保护。

    只见他将腰间玉笛拿起,浮在唇边,道:“天色已晚,不如就此作别。我为兄台吹奏一曲,聊表送别之意吧。”

    只见这笛冰玉为身,**绕孔,悬着龙凤挂饰,精致无比。

    苏洗岩对吴锋幽幽一笑,道:“这笛子也是名物,不知兄台可能算得上知音么?”

    言毕,织指横笛,悠然吹拂,一缕流音,自管中扬出,声韵柔和婉转,渐渐的笛声愈来愈高,声音也愈来愈觉凄婉,当中满是离情别绪。

    两人萍水相逢,都是性格超然的少年,似乎并不将分别为意,但苏洗岩把愁绪蕴在这笛音当中,声声勾魂,听得吴锋也不由鼻酸起来,几乎要眼中涔涔泪下。

    他是真性情之人,觉着这笛声吹得好,便不由沉浸在这意境中,并不觉得被感染而眼中蕴泪,就是丢脸之事。

    一曲吹完,吴锋只见苏洗岩也眼中泛起了点点泪光。

    两人相对而立,久久无言。好一会,苏洗岩拂袖擦去了吴锋眼中泪水,并不清理,又在自己眼上一抹,拱了拱手,清声道:“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三川我向秦。若有缘,今后自会再见,兄台珍重!”

    之前凉亭里一番寒暄,吴锋与苏洗岩就大有知己之感,如今这一番笛声吹罢,相互都有知音难觅的想法。

    但吹完送别的笛音,若再迁延,就亏缺风度了。两人正要依依分别,却见一道蓝色身影飘然而至。

    吴锋如今旧的关系网完全毁灭,云海岚也不必再避着人,只听云海岚对吴锋道:“小锋,你在这呀,这是新认识的朋友?好俊呢。”

    苏洗岩凝神看着云海岚,眼神忽地闪烁起来。

    吴锋但觉苏洗岩目光奇异,突闻苏洗岩道:“吴兄,你我萍水相逢,便是知己。这位姑娘容色之美,气质之佳,为我自幼罕见,吴兄若承我之意,便将她让给我如何?”

    听到苏洗岩说出这样惊人话语,吴锋不由大惊,没想到刚认识的朋友,便提出这样要求。

    “抱歉,云姨是我娘亲的结义姐妹……”吴锋肃容道。

    苏洗岩微微一笑:“有超然之心,世俗礼法又何必萦怀?年龄差距亦算不得甚么。我对这位云姑娘一见倾心,可不是虚情假意。若吴兄和云姑娘愿意应承,在下愿以明珠千斛为聘,并当场写下婚书,以示真心……”

    说这话时,苏洗岩表情显得一派坦然,毫无造作之意。

    听到苏洗岩这石破天惊一般的话语,云海岚也是神色微变,但随即恢复了坦然的神色,嫣然一笑,笑颜娇媚如花。

    “小家伙,你想打人家的主意?”她曼声道,声音充满成熟女性的魅力,一字三转,余音袅袅,一种神秘的幽丽气息,自虚无中弥漫开来,带着让人窒息的力量,宛若万朵幽昙,盛放于无声之中。

    苏洗岩眸光中露出深深的迷醉神色,似已被云海岚这清美娇柔的姿态迷得骨软筋酥:“小生一片痴心,还望姑娘成全。”

    云海岚玉指凌空勾了勾,以腻得让人听着就感觉要化掉的声调说道:“成全?要看你消受得起不呢……”

    她本来说话天然就带着一股婉转勾人的味道,如今刻意为之,杀伤力简直难以言说,不唯苏洗岩,就是一边的吴锋瞧着都感觉胸口脸上一起发热。

    苏洗岩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云海岚却已经莲步轻移,走得看似极缓,却又如同闪烁一般,刹那便出现在苏洗岩的面前。

    她身材高挑,而苏洗岩毕竟才只有十三岁,比起云海岚矮了半个头。

    云海岚抬起玉手,手掌沐浴着流丽的月华,月光仿佛要从上边透过去,照得她娇嫩白皙的手掌一片晶莹。

    在墓中多年的沉睡,丝毫未曾损伤她皮肤的细嫩,那股充斥体内的阴冷之气,反而令她越发显得冰肌玉骨,如同雕出的玉人。

    苏洗岩只觉这隔得极近的成熟美女明明散发出勾人心魄的软糯魅力,偏偏又有一种夺命般的寒意散出,直冲自己肺腑。还没等苏洗岩反应过来,云海岚的双手便如同游蛇一般轻轻滑上,按住了苏洗岩的脑袋,随即两道高耸的峰峦如同泰山压顶,碾上了苏洗岩的面庞。

    这本是无上艳福,但云海岚的胸脯却被一种力量猛地缩紧,苏洗岩只觉自己鼻腔乃至肺腑都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抽吸,气流只出不进,绝命的压力,令苏洗岩顿时便要窒息过去。

    苏洗岩实在没想到,云海岚的修为,比起保护自己的老仆都要高了许多。

    以苏洗岩的修为,运转内循环维持己身的话,一时不呼吸其实也无关紧要。只是云海岚的修为比苏洗岩实在高了太多,在她强大的压迫之下,苏洗岩完全不能运转内循环,如果她不松开苏洗岩的话,不过三分钟,苏洗岩便要被她的酥胸给活活憋死。

    被云海岚的衣衫完全包裹住的苏洗岩,裸露在外的小部分脸庞已经露出乌青的颜色,他如同脱水的鱼一样拼命地挣扎着,却因为大脑缺乏空气的供应而显得神智昏乱,只是胡乱挣扎,不能让云海岚动弹半分。

    云海岚身躯意态轻盈,在夜风中宛若要乘风而去。但在苏洗岩的挣扎下却是纹丝不动,双腿甚至不发生丝毫的颤抖,更不用说移动了。

    两人的修为差距实在太大。哪怕云海岚是修真者,近身搏斗并不是强项,但苏洗岩被她制住,也只能如同蜻蜓撼石柱一般。

    吴锋则是几乎瞠目结舌,想不到云海岚做出了这样大胆的举动。毕竟以他的了解,云海岚只是看起来开放,骨子里却是个脸皮很薄的怕羞女子。

    只是看到苏洗岩这狼狈的模样,吴锋又心里感觉好笑,还有点解气。虽然他和苏洗岩意气相投,不过这家伙上来就对云海岚口出是非之语,也是自讨苦吃。

    云海岚算着再不放开苏洗岩,只怕要出人命,这才把这口无遮拦的小子松开,施施然挪开脚步,只见苏洗岩闭着眼睛,眼泪横流,脸色一片青紫,放下来立刻两手抱着脸颊大口吸气,随即又猛地干呕起来,再不是那玉树临风美少年的从容模样。

    “看来你消受不起呢。”云海岚悠然一笑,笑容越发迷离:“再修炼几年,再来打人家主意吧,如今你小子还太嫩了点……”

    “这位姐姐……好本事……”苏洗岩咳了好几声,才颤抖着道,脸上青紫褪去,变成难受的涨红。

    这时,一个粗哑的声音响了起来,却是那个血衣老仆不知道又从哪里冒了出来。这人和云海岚一样,神出鬼没的。

    “小公……公子,别……闹啦,你出来……厮混这……这许久,老……老爷恐……恐怕也……也等……急了。”

    这老仆人看来并不是哑巴,只不过说话结巴,才不怎么说话。

    苏洗岩被云海岚弄得半死不活,如今垂头丧气,如同斗败的小公鸡,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用袖子擦了擦眼里的泪水:“好啦……我就回去。”

    只见苏洗岩和老仆一同离去,很快便消失在竹林的尽头。

    吴锋看着云海岚,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道:“我还没捏玉符呢,又被你找过来了。”

    “是啊。”云海岚轻声道。她没有提那种冥冥中的感应,但两人之间的神秘联系的确越来越强烈了。

    “刚才……真的合适?”吴锋还是忍不住问道,他斟酌着言辞:“你不是……不喜欢身体接触的么?”

    吴锋说的是他曾经要替云海岚购置冬衣,用皮尺给她量身材,不小心碰到了她裙子下摆开叉处的大腿肌肤,她立即脸红,露出敏感的神情。

    “给毛都没长齐的小家伙上课罢了。”云海岚很是随意地道:“何况那小子被憋成那样,哪里还能有别的心思?在山上你躺我怀里的时候,可有想入非非么?”

    然而,这话说出来,她想起当时的场景,却突然尴尬起来。

    很多事情,当时不觉得,事后回想,才会感到面红耳赤。

    当时吴锋遭逢大变,心中凄怆,状同疯狂,云海岚母性情怀发作,将吴锋的头按到了她的怀里,抚摸着吴锋的脸,温声安慰。

    如今想起来,吴锋并不是小孩子,已经接近成熟,当时吴锋的脑袋就贴衣靠着她那两堆高耸的玉雪,哪怕是嫡亲的姨娘甚至母亲,这么做都不太合适,何况云海岚与他并没有血缘关系?

    两人之间本来就有些暧昧,当时的场景再想起来,实在是愈来愈让人脸红。

    云海岚眼帘微垂,偏过脸去,神态如同沾着露珠的含羞草一般幽媚动人。

    吴锋望着她如此娇媚可人的模样,不由心中微动,开言道:“云姨,你害羞的样子还真是可爱呢。”

    这话纯出自肺腑,是来自心底的自然感受,全无刻意讨好或挑弄的意思,吴锋未加掩饰,便吐露而出。

    “可爱?”云海岚听了这话,微一疑惑,随即脸上越发羞红,似乎要滴出血来,她肤色极白,全然不似一般东方女子,因此面红就特别明显,在月下好似折射着光芒的温润红玉:“没大没小的,胡说些什么?”

    说罢,在吴锋头上来了个爆栗。

    和吴锋相处的时候,她时常感觉到自己回到了当初那青涩的少女时代。以云海岚的性格,哪怕是认了吴锋做自己的干外甥,却也不介意和吴锋说一些迹近**的话语,然而这种让她感觉又变回少女的感觉,却让她隐隐恐惧,恐惧当中又含着一些更为神秘的情绪。

    “好啦,我不说了……”吴锋尴尬一笑。

    云海岚偏过身,摸了摸自己的面颊,用冰冷的手掌让自己脸上的烧烫消褪一些。如果只是靠寒风的吹拂,恐怕脸上只会越来越烫呢。

    “对了……那小子,你有什么感觉?”云海岚转移开话题,问道。

    “除了对你胡说八道之外,真的挺对我胃口的呢。”吴锋笑了笑:“他说有缘再会,将来一定会有再见的日子吧。我想要做一番事业,总得靠一些有能的朋友互相帮衬,不能光凭一人之力。苏洗岩的背景看来不小,将来应该是可以成为重要助力的人物吧。”

    “你能有此考量,当然是好的。”说到这里,云海岚反过来将吴锋一军,眨了眨眼,调笑道:“我还怕你吃那小子的干醋呢。”

    毕竟早已不是小姑娘了,虽然刚才脸红到如同发烧一般,但她却能很快调整过来。

    “什么啊……”吴锋含糊应对。

    “男人都这样。”云海岚嫣然笑道:“你想占我便宜可不止一次,我都记着呢,有机会和你慢慢清算。”

    这话语意模糊,越发令人想入非非。但云海岚说话从容之时,便表示她知道分寸所在,心志坚定,能够完全把握自己的心思,情绪不会轻易波动。

    她可以肆意挑弄吴锋,但吴锋还不具备和她相对**的气场,也不敢把话说得太过。这是云海岚的优势所在。单纯的打机锋,很少有人能胜过吴锋,云海岚也不例外,只有出言调戏,她才能偶尔占几次优势,教训吴锋几句,显示出自己的年长,得到解气的感觉。

    “随意吧。”吴锋尴尬地笑了笑。

    就在这时,北风突然紧了,犀利地呼啸而过。

    啪地一声,似乎是有什么断了。

    还没等云海岚反应过来,只见她腰上的深紫色长裙便滑落在地。

    因为今天不如前几天那么寒冷,云海岚并没有披斗篷,这一刻她玉白的双腿裸露在冰冷的寒风当中,修长晶莹,散发着惑人的光泽,勾人眼目。

    云海岚原来穿着的那条蓝色长裙,裙裾两侧都是开了高叉,雪白的大腿根半遮半露,她也不以为意,反而很喜欢他人的目光被吸引住的感觉。

    但现在是冬天,穿着的是吴锋买给她的火浣锦织成的紫色长裙,裹得非常严实,如今整个滑落下来,将两条**裸露在外,她完全没有准备。

    幸亏里面穿了亵裤,裹住最为关键的部位,不然就真要泄尽春光了。只是蚕丝织成的雪色亵裤太过轻薄,隐隐约约如同一团云雾,反而更加勾人眼球。

    吴锋也慌了神,急忙叫道:“不是我做的……”

    不过眼前的春光的确美得让他心颤。

    “快转过身去!”云海岚俏脸通红,怒斥道。

    吴锋这才猛地转身,云海岚慌忙将裙子拉起,发现是裙带断了。

    她手忙脚乱地想要把裙带重新结好,但也许是因为过于紧张,又也许是从小娇生惯养导致不擅长折腾衣服,好一阵也没能弄好。

    “是那个混账小子干的……”云海岚咬牙切齿道。

    苏洗岩看起来被她压得没一点还手之力,竟然还在半死不活的时候搞了这种恶作剧,弄断了她的裙带,只剩一根丝连着,被劲风一吹,于是完全绷断。

    手法极为老练,位点把握得极好,看来苏洗岩做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云海岚以为苏洗岩完全没有反抗之力,所以压根没有警惕,才毫无察觉。

    只见云海岚红着脸,上气不接下气道:“小锋,过来帮云姨弄好这带子,但要是你敢……敢乱碰,我肯定……肯定剁了你的爪子!”

    吴锋心中暗暗好笑,突然觉得苏洗岩干了一件好事。

    虽然他不敢说,但云海岚这急得满脸通红气喘吁吁的失态模样,实在是太可爱了!

    吴锋轻轻走了过去。

    这条冬裙腰部也挺宽,必须靠着裙带才能扎紧。系裙带时,需要坐在床上或者靠着墙壁,令裙子不至于滑脱,而后再将裙带系上。

    如今裙带断了,要给结好本身就麻烦,云海岚手上又要提裙子又要系裙带,的确很是不容易。

    其实几门小道术能够处理这些生活中的琐事,只不过现在云海岚惶急无比,方寸大乱,竟然完全忘了那些。

    云海岚妙目斜望着吴锋,琼鼻中喷吐出微微的热气,吹得吴锋脸上有些发痒。

    他心中隐动,竟是产生了一丝邪恶的念头,要真的借此机会占便宜会如何?

    但他随即把这个念头打了下去,道:“既不许我乱碰,云姨你先提好裙子,让裙带滑下来,我系好了还给你。”

    这的确是最为有效率的办法,将事情分解成两个部分,不然的话到时候又免不了挨挨擦擦的,倘若对方害羞动弹,碰到什么地方,反而更加尴尬。

    云海岚眼神微转,意识到吴锋说得对,当下小心翼翼地双手提着裙腰,同时玉指轻拨裙带,任由已经断裂的裙带滑落在地上。

    吴锋这才发现裙带因为绕了几圈,被苏洗岩弄断的并不止一个地方,有几处还有一点丝连着。倘若不放下来的话,压根是弄不好的。

    他干脆利落地把所有断裂的地方都完全扯断,而后重新连结起来扎紧。

    连结处都打成了漂亮的蝴蝶结,因为这裙带本来很长,可以绕好几圈,如今打了许多个结,也不过少绕一圈而已。

    每个蝴蝶结都是一样大小,不肥一分,也不瘦一分,标准得不可思议。

    吴锋微微一笑,将结好的裙带优雅地托在掌上。

    “小锋……这……”云海岚莲脸晕潮:“你还是直接帮我系好吧,当着你系裙带,有些……”

    吴锋点了点头,手掌提着裙带,轻轻按上了云海岚的纤腰。

    云海岚正处于极为羞涩的状态,感觉到吴锋手掌的温热,差点就要挣扎,但终究咬着唇忍住,提着裙子的双手小心避让着吴锋的手掌。

    吴锋轻缓地将裙带一圈圈缠上云海岚的腰肢,最后用多余的部分打了一个精致的玉扣结,自空间袋里取出一枚红色玉佩,拴在其上。玉佩一派鲜红,晶莹剔透,不含丝毫渣滓,如同一团温火,又似鸽血红凝成的日轮,上面雕着龙凤图案,刀功精湛,一看就价值不菲。

    结好之后,裙带上均匀地分布着几只栩栩如生的蝶结,如同群蝶缭绕飞舞,灵动婉约,而鲜红色的玉佩,更给气质阴冷的云海岚增加了三分温热的气息。

    “这样就好看多了。”吴锋随意地笑道,退了开去。

    之前他虽然刻意避让,没有碰到特别让人尴尬的地方,但手指还是有几次沾上了云海岚晶莹光腻的玉手,惹得对方的手指如同含羞草一般轻颤。吴锋却只当没有感觉一般,继续一丝不苟地进行自己的工作。

    云海岚却是怔住了,在细节上,吴锋总是显得无所不能似地,能给身边的人带来各种惊喜。

    对于无知少女来说,肯定是苏洗岩那种看似风流倜傥,热衷于高谈阔论和惊人之语的少年更有杀伤力,但吴锋这样平时无比骄傲,却在小处却能万般体贴之人,对于年长些的女性,则更能润物无声地突破心房。

    所以才有说法,少女的心是木门,被炽烈的火灼烧便能穿透,而成熟女子的心是铁门,只有从容的水才能自门缝中沁过。

    云海岚感到一阵恐惧感,她强让自己的视线从裙间那精致得让她忍不住想要再看几眼的绮带上移开,强装着镇静,嫣然一笑:“不错啊,从哪学的?”

    “以前研究机关学,热衷于玩绳子,结果从家里翻出一本说衣带打结的艺术书,大约是爹爹烧娘亲遗物时漏掉的吧。那一阵也不忙,便顺手练了半个月。”吴锋道。

    “谢啦。还算规矩,我用不着剁你爪子了。”云海岚唇角露出一丝幽美的弧线,但脸上却仍然掩盖不住地微微发红。她的肌肤实在太白,完全掩不住羞涩。

    ……

    三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那一段往事。

    这时候吴锋才明白,那老仆当时叫薛洗颜为“小公子”,其实说的应该是小公主,到关键时刻才突然改口。

    薛洗颜如同风中迷蝶一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两人身畔。

    “锋哥,你的云姨对你可真体贴呢……”薛洗颜眯着娇眼,轻笑道。

    吴锋登时微觉尴尬。

    薛洗颜又对云海岚道:“云姐姐……呀,不对,吴锋叫你姨娘,我当你是姐姐,岂不是折了他的辈分,还是跟着他叫你云姨好了……当初你就看出颜儿是女儿身了?”

    “小丫头片子,还想骗过人家。”云海岚乜了她一眼,道。

    “骗这个大傻瓜是没什么问题啦。”薛洗颜拉了拉吴锋的手。

    那之后又过了三年,吴锋在草原上碰上依然以苏洗岩身份出现的薛洗颜,硬是和她相处了半年,还把对方当成好哥们,薛洗颜忍无可忍才主动表明了身份。

    只见薛洗颜又露出狡黠笑容:“锋哥,你当年是不是该感谢我?”

    吴锋向她挤了挤眼睛,意思是:你当初要和我在一起,一半原因不就是想要再见云姨一面嘛?现在她倒是回来了,只怕你的手段对付那些小丫头有用,对她可是没辙哩!

    云海岚见他们眉来眼去的样子,不由再次脸红:“你们两个……”却是突然长舒一口气:“小锋,薛姑娘,看见你们这样柔情蜜意,我就放心啦。”

    这话说得看似通达,却带着无边的落寞,让吴锋一时间隐隐怅惘起来。

    到底是女人,云姨虽然能看起来洒脱地把自己喜欢的少年让出去,可是又真可能心里没有半点醋意?

    薛洗颜也算是领教了云海岚的报复。

    她本来的确只对女人有兴趣,不然的话,她那表哥是出名的风流潇洒,一点不输给吴锋。

    在草原上接近吴锋,一开始的确是为了云海岚,后来才渐渐对吴锋情根深种。

    云海岚是吃定了她这一点。薛大小姐如果忍不住吃起醋来,和云海岚斗气,那原来的算计就全部白费了,也实在太不甘心。

    但事已至此,她也只能装作心胸开阔,一点不担心云海岚对自己的威胁,嫣然一笑,牵住云海岚的手:“云姨叫我颜儿就好了。这宅子里还是冷清了些,云姨进来也多个伴。”

    云海岚见薛洗颜乌黑的眼珠子微转,当然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不过她当初那个时代风气浮华,贵族世家大小姐里头有“磨镜”爱好的着实不少,她虽然没有这样经历,却也并不十分厌恶。

    但她也暗暗下决心,哪怕在吴锋身上不求什么,也不能轻易输给薛家小姐,或者被她轻松占了便宜去。

    名义上是长辈,总要拿出些架子和气派来。

前情提要:花仓之乱

    当龙傲天回到长沙城中的神霄道总坛时,便得到了大哥暴死的消息。

    龙家大公子小时候修炼出了问题,留下隐患,时时发作。虽然不缺乏治政之才,却体弱多病,如今暴病而亡,似乎也不奇怪。

    龙傲天对于兄长只做了一个冬天的家主便英年早逝,表示喟叹不已。

    只是喟叹,因为前面还有几个哥哥,做家主实在轮不到他。何况他这次北上草原,想要向芦名教的公主求婚结果失败,已经使得他遭到门内许多人的耻笑。

    但天有不测风云,变故很快再次发生。

    大公子没有儿子,按照顺位继承原则,镇守九江城的二公子就该回来继位。然而因为大公子暴死,神霄道领地开始不稳,九江城兵哗变宣布独立。

    大将顾泰能带兵出征,很快平定了叛乱,将罪首全部斩杀,首级都挂在城门之上。然而,二公子全家一妻三妾四子二女,以及二公子本人,早已被作乱者全部斩杀。

    三公子龙辉因为曾经犯下极大的错误,被龙战野解除了父子关系,亦不在考虑之列。

    于是有竞争力的公子,就只剩下四公子龙在天与五公子龙傲天。

    神霄重臣雪斋禅师和大将顾泰能都认为大公子与二公子的死,并非简单的意外。重臣合议之后,决定彻查此事,再决定由谁来继承神霄大位。

    调查结果,令所有人大吃一惊。

    大公子死前的几个月,都由一位名为李星的名医负责医治,初时有奇效,却突然暴亡。而这李星,竟然是由一向与大公子极为要好的四公子龙在天寻到,并推荐给大公子的!

    验尸结果却没有丝毫问题,得出结论仍是旧疾发作而死。

    雪斋禅师和顾泰能等重臣认为这或许是因为李星的毒技太过高超,遂下令将李星控制起来。

    但就在搜捕人员赶到的时候,李星却早已不知所踪!

    一时间,整个神霄如同沸腾了一般,越发议论纷纷,各种谣言甚嚣尘上。

    ……

    李心月在荆南的群山中疾走,行色匆匆。

    她所爱的人为她安排了逃亡路线,让她避过风头,待他成为神霄之主后,再以李心月的身份回来与他相会。

    他承诺给她一个平妻的身份,以及一世的富贵荣华,她生下的孩子将被分封到强力的支派,掌握堪比三河剑派或神堂的战力。

    目前为止,这条逃亡路线实在十分安全。

    她奔进了一个僻静的山坳,这山坳形状特殊,好似女子的**一般。

    南国的冬天并不太冷,这个冬天又是暖冬,现在时近芳春,积雪已经化去,草木吐出新芽,绽放着鲜嫩的绿意。

    这山坳当中也已初现郁郁葱葱之态。

    就是这里了。

    李心月怀着喜悦的神情,明亮的眸子扫视,寻找着爱郎留下的暗记。

    她展开一幅图画,画上有一株松树,分成七株歪歪曲曲生长向天空,显得十分之怪异。

    李心月很快在山坳中央找到了那棵松树。

    她取出药锄,在松树下面发力挖掘起来。

    很快她看见了一个巨大的箱子,有光亮从其中透出。

    李心月突然犹疑了起来。

    她想到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于是她先拔下头上的银簪,轻轻接近箱子。

    没有任何反应。

    她又取出一枚水晶盘,映照着箱子,手心捏紧水晶盘,细细感应。

    也感应不到任何的真元气息。

    她这才将箱子打开,珠光宝气登时晃花了她的眼。

    祖母绿、夜明珠、猫儿眼、玛瑙、砗磲、钻石、琉璃、翡翠、合浦珠、鸽血红……各种各样名贵的珠宝盛放在其中。

    李心月露出狂喜的神色。

    她和他在一起,不光是因为被他的英俊和花言巧语所迷醉,更因为她是个极喜欢珠宝的女人。她相信,如果他掌控了神霄,她将得到更多价值连城的珠宝。

    但她仍然用头上的银簪试探着这些珠宝,一件件地。

    这是她师父留给她的银簪,并非普通的首饰。

    世间有三大毒王的说法。其中天子峰主,有蝮蛇称号的一代枭雄薛衣人只是三大毒王之一。

    没有人知道,三大毒王都曾接受同一个人的指点,而这个人绰号“药王”,是天下第一神医。

    更没有人知道,药王还曾经收了一名关门弟子。

    当确定这山一般的珠宝都没有危险之后,李心月心中惭愧,暗觉自己错怪爱郎。

    但是做了亏心事之后,总是要慎重一些的。

    李心月先把一枚紫金凤钗插上头顶,而后用她灵敏的双目选出最为名贵的几件珠宝,细细摩挲起来,还用面颊一件件贴着,露出极为迷醉的神色。

    她对于珠宝的狂热,在这世间都少有人能比拟。

    珠宝在她的手中变得温热起来。

    李心月口中低低呢喃着,眼神变得越发狂热。

    珠宝变得越发温热,李心月喜欢这种温热的感觉,好像它们完全与自己化为一体。

    突然间,她手中的一颗夜明珠轰然爆炸开来!

    李心月心中遽惊,如被火烫了一般扔下这夜明珠。

    但火星四溅,射上其它的珠宝,珠宝便纷纷炸裂,一时间漫天火雨流泻。

    李心月被大量的火光和油料喷在身上,发出极为凄烈的惨叫,她想要逃走,却被无尽的火焰包围,全身麻软,动弹不得。

    “我……”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

    但死前的思维总是格外迅捷而清晰,所以她已想明白了一切。

    当大公子和二公子死亡,所有剩下的公子必然都处于严密的监视之中。

    而他亦不放心将杀人灭口的任务交给任何部下。她的毒技高超,一两个亲信搞不定她,人多了又可能泄密。

    这处荒山足够荒僻,荒僻到没有任何人能找到她的尸体。

    他太了解她了,所以能够不派一人,也不必自己亲自出手,就让她如飞蛾扑火一般投入死亡的陷阱。

    这也正是他一贯的做法,她早该想到的。

    在鬼怪一般的松树下,李心月与大量的珠宝一同,化作一个人形火炬。

    她想要说出的最后一句话是——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

    龙傲天与雪斋禅师相对而坐。

    雪斋禅师虽然是个和尚,却是神霄道内有数的重臣,德高望重。

    他更是龙傲天名义上的师父,虽然没什么意义。龙家的子弟都是龙战野亲自教出来的,让儿子们拜家臣为师,不过是强化与家臣关系的手段罢了。

    “你还敢来见我?”雪斋禅师平时慈眉善目,待人温雅有礼,此刻却金刚怒目,含着不容逼视的威严。

    “在下并不忌讳自己的野心。若大哥安好,傲天愿为一方大将,为神霄开疆拓土。但大哥与二哥都遭此惨祸……”

    “咄!”雪斋禅师一声断喝,震得龙傲天高大的身躯颤抖起来:“你该说你四哥有重大嫌疑对不对?”

    龙傲天平静道:“我并不打算提此事,但师父既然说了,我亦表示如此认为。”

    雪斋禅师冷声道:“大公子暴毙,而后二公子死于兵变,的确没有如此巧合。但若真是四公子所为,他如今早该预备夺位,我却听说他张皇失措。”

    龙傲天道:“要么真是巧合,要么四哥在伪装,实际上他早已滴水不漏地展开下一步的行动。他背后有福家支持,不需要任何动作就能有极大的兵权。”

    依着长幼原则,现在该由四公子继位。然而四公子却并非正室所生。

    可四公子的身份也不寻常,其母出身的福家,是神霄道中拥兵最广的将门。他若想要夺位,根本不需刻意拉拢任何家臣,便能调动大量兵力。

    他缓了缓,又道:“傲天刚刚从草原回来,若一切都是我策划的,我不去草原,便能做更多布置,情况要有利得多。”

    雪斋禅师斩钉截铁道:“焉知你不是在故布疑阵,撇清自己?我看着你长大,对于你的为人,清清楚楚!”

    他这句话运用了狮子吼的佛力,令龙傲天蓦然改色,不光是身躯,连心脏也颤抖起来,心跳骤然加速。

    龙傲天还要辩解,雪斋禅师已经哈哈大笑起来。

    “小子,你在撒谎,一切都是你在布局。你自作聪明,但我一吼之下,你心跳有异,便出卖了你!”

    说话间,一掌虚掐龙傲天脖颈,佛力透体而出。

    龙傲天被一只凭空凝成的金色巨手骤然提起,悬在空中,全身被制,动弹不得!

    被雪斋禅师猝然突袭,以他的修为竟然没有反抗之力。

    龙傲天感觉到自己不但呼吸困难,脊柱、气管、喉结均在雪斋禅师的重压下,几乎要变形。

    更可怕的是,巨大的佛力压向他的心脏,令他心脏承受越来越大的压力。

    雪斋禅师宝相庄严道:“贫僧受先主重托,断不能容忍一个弑兄的阴险诡谲之徒坐上神霄之主的位置!你的野心,自今日起已是虚妄,若老实招认,还能留你一命,不然立时捏死!”

    龙傲天艰难道:“师父……我清清白白……”

    雪斋禅师力量更大,龙傲天感到自己的肺部已经在流血。

    但龙傲天心中凶横,当下切齿道:“师父……你这样无罪妄杀先主之子,门中恐无人能……心服!”

    话音未落,啪地一声,似是龙傲天心脏破裂。

    龙傲天身躯一轻,感觉自己灵魂飘荡,好似死了,这一刻也不知是何思感。

    但他眼前渐渐清明。

    被雪斋禅师一捏,他肺部受创不轻,当下喷出一大口血来。

    雪斋禅师却是点头:“好,好,好!”

    “若你中途改口,我立马捏死了你。如此铁骨,却正如同你爹一般。”

    眼中浮现满满的赞赏之意。

    他顷刻决然道:“事情是不是你做的,已全然不重要了。”

    “我与你父亲不同,不在乎什么长幼之序,只在乎谁能壮大神霄,将我们的旌旗插遍四海!先主待我之恩,碎骨难偿,贫僧亦只能还他一个足以夺取天下的继承者。”

    “如果你四哥先来找我,并表现出这般胆识,师父早已加入到他那边。但他既然连这个勇气都没有,又济得甚事?”

    拍着龙傲天的肩道:“顾泰能等人那边,由师父来说服。福家的势力太大,在神霄中已经成为一颗毒瘤,尾大不掉。就此铲除,亦是好事。”

    龙傲天又喷出一口血,道:“多谢师父。”

    雪斋禅师恢复了平时的温和神色,摩挲着龙傲天的头顶,递给他一枚碧绿色丸子,灿烂如初阳一般微笑道:“师傅可是弄痛你了?且服下这颗‘碧莲丹’,治疗伤势。”

    碧莲丹为佛门上等秘药,知晓丹方者极少,于恢复脏腑创伤有奇效。

    龙傲天取过丹丸服下,登时一股清气弥漫胸膛,剧痛霎时就去了大半。

    此刻雪斋禅师的笑容,就好像二十年前,陪着几岁大的孩童玩耍时一样。

    但龙傲天知道,四哥的命运,四哥背后福家的命运,以及整个神霄道的命运,已经在这一笑中完全决定了。

    ……

    设局者自然就是龙傲天。

    四公子龙在天没有龙傲天那样大的野心,只想讨好大哥,使自己得到重用。龙傲天便设局让化名李星的李心月被龙在天所看重,龙在天果然中计,将李心月荐给大哥治病。

    如今没有证据证明大公子之死乃是被人毒害,李星的失踪亦可视作害怕被追究治疗不力之罪而潜逃。但这正是龙傲天这一计的精妙之处,如果坐实四公子毒害大公子,也许反而被刨根究底,弄巧成拙,如今四公子仅仅是重大嫌疑人,反而为龙傲天提供了一个极大的势。

    加上雪斋禅师的运作,大部分的神霄重臣和豪族头领,都投到了龙傲天的麾下。

    支持四公子龙在天的,除却其母族福家的军队,便寥寥无几。

    因为龙傲天刚刚从草原回来,布置不够,神霄军主城长沙城遭到四公子龙在天占领。但依靠优势兵力与城里的内应,龙傲天很快攻破长沙城,逼得龙在天突围而遁,这一战中,龙在天的兵力损失十分惨重。

    荆北的井伊谷、三河剑派等支派望见风向,亦表示支持龙傲天。

    龙在天屡战屡败,打算退往福家控制下的武陵城,但龙傲天早策动了城兵哗变,斩杀主将,在城上竖起了支持龙傲天的旌旗。

    龙在天当机立断,占据武陵城外的花仓城。

    这是神霄道先辈为了控制荆州西南部分,修建的一座重要要塞,背靠湘西山地,南倚乌云山脉,依山而建。城墙分为数重,引山溪为护城河,河内豢养有凶鳄,可抗来敌。

    城中除了有大量防御物资之外,更有着数不清的粮秣。因为花仓城不但是一座要塞,更是一座粮仓,荆西南之地的米粮多储备于此。

    龙在天趁龙傲天尚未来得及完全控制武陵郡,闪电行军控制花仓,不但拥有了城池山岭之险,更能凭借城内的粮草招揽民众为自己效力,确然是一着妙棋,令龙傲天几乎措手不及。然而大局已定,这不过是苟延残喘,仍不可能改变整个大局。

    高大的土山在花仓城外垒起,投石机将硕大的石块射入城中,箭矢如同密雨一般向着城**下,撕开一道道血河。

    饶是城池坚固无比,护城大阵亦在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下摇摇欲坠。在金钱粮米的引诱下,一度有许多民间的战士投入龙在天一方,但因为损失过于惨烈加上缺乏外援,每一天又都有不少人越城而逃,投靠龙傲天。

    而其他支持龙在天的城池据点,也一个个地失守。福家最优秀的将领已经在多年前战殁,现在这群人势力虽大,却完全不是雪斋禅师和顾泰能的对手。

    龙在天狂乱地抓着自己的头皮,才三十岁的人,头发已经现出丝丝的花白。

    缺乏希望的苦守,已经令他心力交瘁。

    “求援……不计一切代价突出城去,向青城派求援。”龙在天喘息着道。

    身边的侍臣急道:“青城派可是我们神霄的大敌……”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龙在天声音疲惫:“青城王家还是靠着咱们荆州龙家才起来的。而且表姐在那边,她不会坐视不理的,她对那头狮子有救命之恩……”

    龙在天艰难地道:“告诉王剑笙,只要能帮助我击败龙傲天,夺取神霄大权,军费及战损,皆由我方三倍偿还。此外……割夷陵之地以谢。”

    侍臣大惊失色。

    夷陵是通过长江,从益州进入荆州的咽喉地带,上千年前,火烧连营之事便发生在此地。

    一旦割让了夷陵之地,荆州军失去天险,就要处处受制于益州军。益州军若想攻打荆州,可以随时顺流而下,屯兵夷陵,再图进取。

    但他明白,如果不这样做的话,这城里的主要人物,没有一个人能活下去。

    龙在天咬着牙:“没有足够的诱惑,不可能让那头贪婪的狮子动心。纵然是饮鸩止渴,也只能先走这一步。夷陵一带民族成分复杂,不易控制,周边的三河剑派和井伊谷这两个支派又都以多出精兵强将著称,只要我们把握住机会,还可能将夷陵夺回来,并且让那头狮子吃一个大苦头,不敢再窥我神霄。”

    侍臣叹息一声,点头道:“领命!”

    明知道四公子根本不是那头狮子的对手,但为了对四公子的忠诚,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荆州神霄道的内争,由此将益州青城派亦卷入其中,后来扬州北府军也将介入这场乱事。这场乱事被以龙在天困守的花仓城命名,称作花仓之乱。

    ……

    绰号“剑南雄狮”的王剑笙身着深蓝色长衫,头戴乌冠,洵洵儒雅,宛若文士。

    三十三岁的他,几年前将唇边的微须换成了浓须,褪去了少年时的俊美风流,却更有一种让人心折的成熟魅力。

    但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与原配妻子恩爱如初,并未纳妾。这在诸侯中极为少见。

    此时此刻,他正悠闲地斟着一杯香茶,鼻翼翕动,品着混在水雾中的氤氲香气。

    扬子江心水,蒙山顶上茶,这特等的蒙顶茶,由来是王剑笙的最爱。

    他的面前则立着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

    这女子不算特美,但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精干之气,纵然是内室相谈,亦身躯笔直,穿着一套将身躯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色仙甲,体现出极好的身材。

    她眼中无时无刻闪烁着的奇异精芒,显示出曾多次在尸山血海中厮杀的阅历。

    “请掌门出兵,援救龙在天!”女子急切地道。

    她对王剑笙似是没有太多恭敬。

    因为她不但是王剑笙的义妹,更是王剑笙麾下的头号重将,以及救命恩人。

    王剑絮,原名福纲澄,是龙战野时期福家家主福正成的长女。

    福正成曾极受重用,受龙战野派遣,率一万五千战兵,五万民兵,趁着扬州军内部不稳出征扬州。然而向来屡战屡胜的福正成却发挥失常,被当时的北府军主秦霸先以寡击众而败,不但大军损失近半,福正成自己也战死。

    当时不少人争抢这个主将位置,福正成为此不惜立下军令状,自己如若战败,不但甘愿领受军法,自己的妻妾子女也将全部治罪。

    福正成虽战死,但仍遭政敌攻讦。败得如此之惨,龙战野虽然是重情之人,也不好公然徇私,便下令抓捕福正成的妻小。

    然而龙战野却又暗中使人通风报信,让福正成的家人逃去投靠青城派。

    福正成的长女福纲澄因为骁勇善战,得到当代青城掌门王遗风看重,收为养女,将其改名为王剑絮,成为青城派王牌部队“益州五色备”中首位的黄备之领导者,绰号“地黄八幡”,随王遗风转战各地,威名赫赫。

    王遗风死后,青城派面临满地皆敌的局面。川东、川西两家节度使、宁州刺史、南荒佛门势力、荆益交界处各土司,集结八万战兵来攻,这还不算龙战野出兵牵制住益州军主力,以及大量负责输送粮草物资的民兵。

    当时若非王剑絮以三千孤军死守眉山城,顶住联军整整半年的猛攻,始终岿然不动,令联军因攻城不克而士气颓丧。王剑笙亦全无机会以区区八千骑兵突击八万大军,斩杀近半,实现史上少有的骄人胜绩。那一战若败的话,整个青城派都要被各方势力瓜分,青城王家亦要遭受灭门之祸,就此而言,王剑絮说是青城派的大功臣,王剑笙的救命恩人,并不为过。

    况且,从王遗风时代到王剑笙时代,王剑絮力战各方之敌,多有显赫战功,并不只有这一次。

    当年福正成死后,龙战野又重用福正成的弟弟,使得福家维持了在荆州的影响力,他亦收获了仁德的名声。龙在天的母亲出身福家,因此龙在天乃是王剑絮的表弟。

    现今福家因血缘关系,不得不支持四公子龙在天,目前正面临灭门之祸。王剑絮见自己的家族危如汤煮,怎可能不心忧如焚?

    见王剑笙不答,王剑絮又道:“此战之后,青城派便能对神霄道确立影响力。当年正是因为神霄道对青城派颐指气使,把青城派当做神霄道的支派,青城才与神霄破盟。若能扶植龙家四公子上位,不但能获得土地和资金的利益,更能将当年的关系完全扭转过来,亦可驱使神霄之兵,攻打扬州马千城或者南荒一众豪帅。”

    王剑笙平静道:“本座明白。”

    王剑絮下拜道:“既然如此,还请掌门早做决定!”

    王剑笙扬起头,悠然道:“然而本座之所以出兵,是为了我的好妹子,而不是为了其他,所以什么割地、纳款,全然不必。我之所以不接见使臣,便是因此。”

    “青城此番出兵,不求其他。只愿贤妹日后能再打几场如眉山城之战那样漂亮的胜仗,光大我青城,本座便极为欣悦。”

    王剑絮神色微动,随即身躯一颤,只觉自己眼眶发热。

    “小妹必为兄长竭诚效死,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王剑笙摇摇头。

    “不必肝脑涂地,我要大家都活着,活得好好地,直到我们——一统天下。”

    他平静的目光骤然间化成了能刺破苍穹的利剑。

    一向沉静的他,还有另一条原则,就是在战场上绝不以后背对着敌人。

    王剑笙看着义妹的感动神色,心思渺然。

    他父亲临终前,曾让他想办法将义妹弄到床上去,通过控制身体来控制女人的心。

    不过王剑笙却觉得这种手段只对小女人有效,对于义妹这种巾帼英雄,或许会适得其反。

    于是他为义妹选择了合适的夫婿,并一直保持着和她的距离。

    事实证明,对于太优秀的女人,不得到身体,也许更有利于控制。

    父亲,你交给我一个四面皆敌的烂摊子,我却已杀出了一片朗朗晴空。事实证明,我处处比你高明,统一天下的使命,就交给我来完成罢。

    王剑笙心中思忖。

    “这番出兵,便以你为主将罢。”王剑笙双目凝注着王剑絮,开言道。

    “小妹必不辱使命。”王剑絮神情极为慎重,一字一顿道。

    ……

    “王剑笙扬言将南下宁州高原,由黔中方向攻入湘州西部,越过武陵山、雪峰山解花仓城之围,并一举攻克长沙。”顾惜朝禀报道:“花仓城内得知消息,士气大振。”

    龙傲天闻言,神情微动。

    他垂首沉吟,一阵之后,不以为意地一哂。

    “扬言终究是扬言。”龙傲天淡淡道:“如果他真能做到的话,便不必这么说了。”

    “何解?”顾惜朝愕然问道:“虽然青城派现今仍遭受许多敌人的威胁,但毕竟家大业大,抽调一定量精锐援救龙在天,并非不能。”

    龙傲天道:“花仓城毕竟修建时间不长,城塞本身足够坚固,阵法却不行。在这些天的攻击中,护城大阵严重损耗,纵然如今士气稍有上升,也将落城在即。”

    “走黔中方向袭击湘西地区,需要经过大片的山岭和高原,无论是行军和补给都十分困难。这个区域土司遍地,故此还需得防备凶悍的蛮夷土兵袭击,就算千辛万苦杀出山区,要么此时花仓城已经被破,无功而返,要么被我分兵切断后路,过来难,回去更难。”

    说到这里,龙傲天不再说话。

    雪斋禅师、顾泰能毕竟都是老一辈的人物,是他父亲培养起来的。而他需要让自己的侧近渐渐成长到能够独当一面的地步,所以他决定让顾惜朝自己思考下面一步。

    顾惜朝露出沉思神色,过了一会,开言道:“声东击西?”

    龙傲天击掌道:“不错,湘西方向只是佯攻。如今我神霄之兵集于荆南,从这边过来不啻送死。王剑笙必定是打算趁着荆北虚弱,从三峡沿着长江南下,一是夺取土地,二是起到围魏救赵之效。”

    “如今三河剑派遭受神堂的威胁,难以发兵抵御,周遭的强大支派便只有一个井伊谷。对于王剑笙来说,从那个方向进攻,实在是极好的时机。”

    顾惜朝一凛,随即道:“顺流胜逆流,从长江南下,有势如破竹之势。纵然我们知道,也难以抵挡……”

    龙傲天傲然道:“然而花仓城已经快要落城了,抽调一些兵力秘密北上也不算甚事。而且益州缺乏优秀的水军将领,根本不是荆州洞庭水师的对手。”

    “我会命令夷陵的守军做好迎击准备,江陵一带的井伊谷全力支援。你们留下来围攻花仓城,我亲自抽调精锐部队轻装北上,加上洞庭水师火速驰援,水陆协同作战,破敌水军,断敌后路,或许能重现千余年前火烧连营的局面。”

    “从父亲晚年开始,便一直给益州方面一个错觉,那就是荆州神霄道和扬州北府军虽然结盟,但关系并不是那么好,一直互相防备。”

    “其实这也是事实,只不过现今马千城一心北上,龙虎之战一触即发。以他的聪明,没理由放过已经快要吃到嘴里的青州之地,跑来图谋神霄道的地盘。扬州内乱多年,经济破坏严重,处于百废待兴的局面,要双线作战,是打不起的。”

    “这就意味着,我们能抽调更多军队对付王剑笙。”

    顾惜朝咬了咬唇,道:“也就是说……如果王剑笙并不只是扬言,他也没好果子吃?”

    龙傲天狞笑道:“不错,我围攻花仓城时故意留了余力,就是想引王剑笙上钩,如果他蠢到两个方向都不是疑兵,平均分配兵力的话,我会让他死得很惨。”

    神色又转向平静:“不打痛这头卧榻之侧的狮子,终究是无法安心的。幸好,老四已经快要完蛋了,我们可以调动的兵力比起青城派要多,我方又是防御战,不会让他再有奇袭机会。”

    数日后,长江方向果然出现了大量益州军的战船,同时海量的步军沿江岸南下,证实了龙傲天的预料。

    早有防备的他阻敌于夷陵,而后以洞庭水师迎面击之,取得胜利,击沉、焚毁多艘益州军战舰和运输舰。

    但王剑絮发现情况不妙,立即下令撤退,令龙傲天切断后路的计划失败,陆军损失较为轻微。但纵然如此,保守估计,益州军水军损失也在三千人以上。

    与此同时,荆南亦传来花仓城被攻落的消息。龙在天全家皆被捕杀,包括龙在天的母亲在内。

    对于自己父亲的爱妾,龙傲天亦不会网开一面。

    随即便展开了对龙在天母族福家的搜捕。

    然而,当龙傲天得到消息,福家大量重要族人神秘失踪的时候,他便知道情况要糟了。

    而后,雪峰山以西的山区内,行动迟缓,压根没能杀出山区的青城派军队杀了一个回马枪窜了回来。与此同时,大量湘西土司宣布投诚到青城派一方,不但为青城军提供了大量的粮草,还将湘西地域内亲龙傲天的势力纷纷捕杀驱逐。

    广义的湘西,包括五溪、宝庆、永州、镇溪,以及黔中和两广的一小部分。

    荆州军接近四分之一的领土,顷刻沦陷在青城派的侵攻之下。

    这时龙傲天方才意识到,他想突然攻落花仓城,令王剑笙失去进攻的大义名分,徒劳无功,但王剑笙却也在等他攻克花仓城,屠杀龙在天一家以及福家族人。

    因为王剑笙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夺取湘西山区,而不是冲出山区跑到平原上救援龙在天!

    王剑笙采取虚虚实实的做法,首先扬言要走黔中进攻湘西,令龙傲天认为这是虚张声势,而后果然以大量兵力出三峡,并且由自己的王牌大将王剑絮统领,更是吸引住了龙傲天的注意力。

    同时,由王剑絮统领疑兵,也能保证遭受打击之时,将损失控制到不大的程度。可以想见,被击沉的那些船上恐怕不是民兵就是普通的水手。

    真正的精锐却假装行动迟缓,的确走黔中进入湘西。与此同时,王剑笙趁着荆州人心不稳,采取大量的外交手段,对湘西土司中的关键人物进行秘密调略。

    湘西众土司大多曾经受到福家的恩惠,只是迫于形势才保持中立。等到龙傲天杀了龙在天全家,又屠杀福家族人,土司们皆心生兔死狐悲之感,在王剑笙的劝诱之下,湘西之地便全线崩盘,投入益州军的怀抱。

    得到土司们的投诚,也解决了兵力不足甚至粮草的问题。

    湘西之地固然地广人稀,但是胜在地盘大,这块肉的价值,比起龙在天许诺割让给青城派的夷陵要大多了。何况掌控此地,还能随时威胁神霄道的统治腹心地带——武陵、长沙一线!

    连环算计,滴水不漏,龙傲天的一切判断和选择,全部在王剑笙的预料之中。

    气急败坏的龙傲天现在才知道,自己比起军神级别的强者有多少差距。

    ……

    青城派总殿,内室。

    “我在想,你姑姑会不会怪我。”王剑笙抿了一口茶水,叹息一声。

    他对面坐着的是一名十三岁的少年,皮肤白皙,却生得虎头虎脑,眼神精悍。

    这少年乃是王剑笙的长子王思政,以一杆紫电神枪为法宝,从小自号“枪王”。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以荆州的地理情况,龙在天根本就救不了。爹爹你不是把福家的族人悄悄救了许多回来么。”小家伙说着,发现自己碗里的乌鸡人参汤不多了,于是把老爹手边的那一碗抢了过来,往自己碗里倒了一半。

    王剑笙并不以为忤,只是淡淡地道:“自己需要喝多少汤,自己要知道。汤倒是小事,如果你以后打仗粮草带少了,难道还临时去加?”

    王思政只是不以为然地一笑,诺地一声。

    王剑笙慈爱地瞧了儿子一眼,心想:多喝点也是好事,长得又高又壮,早早成为他父亲和他姑姑那样的名将罢,现在的青城派,正是缺人才的时候。

    “我如果不救一些回来,就实在没办法向你姑姑交代了。”王剑笙道:“你姑姑已经逆流而上回来了,让她立刻去湘西,接过五色备军团的指挥权。松宪秀和道政繁这两个年轻人当然也不错,足以承担招诱一众土司的任务,可惜甚至不是雪斋和尚和顾泰能的对手,更不必说龙傲天本人了。”

    心中暗忖父亲王遗风除了从荆州那边给自己收了个义妹之外,几乎未能给自己留下任何足够独当一面的人才,导致自己必须亲自培养,才有现在这种捉襟见肘的局面。反观扬州军秦霸先,给他徒弟马千城留下的班子精悍得教人眼红。

    如今福家遭受屠杀,王剑絮心中必然积满了恨火,但她又是冷静的人,不会被仇恨轻易蒙蔽头脑。不能将仇恨投向自己的义兄,她只会竭尽全力与神霄军作战。

    “爹爹何不亲自出马?就算不能一举歼灭神霄,也当能予其重创。”王思政道:“眉山城之战后,爹爹似乎变得畏首畏尾了,难道是高处不胜寒,怕打了败仗,折掉过往积累起的赫赫英名?”

    王剑笙微微一笑:“别忘了那一战之后,我们的地盘暴涨一倍以上,之前咱们可是连四川都没有占全。如今益州、宁州之地亟待消化,我须得在腹心坐镇,哪能轻易出征前线?”

    王思政默然,好一会才道:“爹爹,我什么时候才能上战场?”

    王剑笙慢条斯理地道:“等你知道自己每次要喝多少汤的时候。”

    然后王思政的小脸变成了猪肝一般的颜色。

    ……

    龙傲天迅速下令,集结大军扑向湘西山区,预备夺回湘西之地。

    一万六千战兵和四万民兵被召集起来。

    然而王剑絮得到了湘西一众土司的支持,反倒享有了地利,扼守险要与龙傲天对敌。另外,益州五色备当中最精锐的黄备,乃是迅捷凶猛的岩羊骑兵,最适合在山地作战,虽然数量不过四千,战斗力却极为强悍。

    这次王剑絮并没有采取长期固守的作战方式,而是果断地发挥山地骑兵优势,居高临下对荆州军进行冲击。

    加上土司们的援兵,益州军一方的战兵数量也不满万,仅有荆州一方的三分之二不到。而在中土的战争中,民兵一般起到运输和支援的作用,不会直接参与野战。

    但天时地利人和,却尽在王剑絮一方,于是一战之下,龙傲天惨败,全军崩溃,抛下大量物资撤退。

    其实损失并不大,龙傲天在撤退方面有两把刷子,因此也就阵亡了一千战兵和五千多民兵而已,对于庞大的荆州军根本不算伤筋动骨。

    当然还有个原因是湘西土司们忙着争抢战利品,对于追击没什么兴趣。

    但有个大问题就是,留守花仓城的守将因为惊骇莫名,结果在大军崩溃之后,也弃城而逃。于是王剑絮追击之余,顺便攻进了花仓城,把里面剩下的大量粮草搬走了一些,搬不走的给一把火烧了个精光,然后才撤回湘西山区。

    因为龙傲天刚刚成为神霄道道主,便遭此惨败,在花仓城内积聚数十年的粮草物资也被付之一炬,因此荆州顷刻人心动摇,将领们和豪族纷纷失望,许多人建议龙傲天干脆把湘西割让给益州军,承认既成事实,以此求和。

    龙傲天只能敷衍住他们,然后在背地里暴跳如雷。

    但现在的情况,的确不可能再组织起一支大军,试图收复湘西了。然而如果真的就此服软的话,龙傲天将成为神霄道历史上的罪人,在家臣面前也抬不起头来。

    龙傲天手掌颤抖着,啪地一声,手中的白玉酒杯被捏成粉碎,酒液喷溅而起,冲了他一脸,他却顾不上擦拭。

    他理解了四哥龙在天向青城派求援时的心情。

    看着对面的顾惜朝,从牙缝里,龙傲天飙出了一句话。

    “去找扬州军马千城。”

    见顾惜朝面现犹疑之色,龙傲天又道:“我们不必像老四那样屈辱,毕竟,咱们还有一张最重要的底牌。”

    ……

    京口,北府军本营。

    此时已是深夜,但城内城外,仍是一片繁华灯火。城池东面的运河当中,画舫悠游,桨声摇曳,琴歌人语,不绝于耳,令此地有小秦淮之称。

    “江东猛虎”马千城在城内一座高塔上羡慕地瞧向那一片烟花之地,露出疲倦的神情。

    他今年二十七岁,较龙傲天还小一岁,却已成为北府军主多年,因此也显得成熟许多。容貌说不上英俊,但高鼻鹰目,身高膀粗,也显得十分之威武精悍,两撇浓密粗硬的胡须,更令他有一种格外的粗犷魅力。

    “山色水光烟接天,渔翁江上棹芦边。丹青若写得胜景,万里风波一钓船。”马千城极为懒散地吟出一首去年随手涂抹的旧作,然后把一碗烈酒灌进嘴里,任由大量的酒液从嘴角漏出,沿着自己的衣襟流淌。

    他目光懒洋洋地扫向面前坐着的两人:“龙傲天找咱们来求援了,都知道了罢。”

    脸颊丰隆,肥厚嘴唇,浓密髭须的中年人先点头,他名叫陈子隆,字瑞聪,出身淮阳帮,乃是北府三军师之一。淮阳帮被青州军慕容雪村和马千城的师尊秦霸先联手攻灭,却又因陈瑞聪投奔了马千城,因此得以重建。

    另外一个油头粉面的少年也随着点头。

    马千城道:“很好,条件你们也都听说了?”

    陈瑞聪道:“龙傲天愿意负担我方军费,并娶军主的师妹为正室,以强化双方盟好。”

    油头粉面的少年道:“禀军主,在下以为对方开价太低,我们须得漫天要价,让他们就地还钱。”

    马千城嗯了一声,慢条斯理地道:“岂止是太低,简直是低到没边了。不过呢……”

    他忽地大笑起来:“龙傲天要娶我那个到二十五岁还没嫁出去的师妹,岂不是很好么?终于能让她滚蛋了。”

    “如果十五岁之前算初恋的话,她的初恋情人该有十个以上,然而至今没嫁出去,毕竟她脸蛋也就那样,身材不上不下,然后脾气一塌糊涂,喜欢撒泼,另外还喜欢抠脚……”

    陈瑞聪补了一句:“军主您也喜欢抠脚。”

    “啊……对,不过咱是爷们嘛,而且我没有脚气,她有。”马千城道:“何况她爹被我放逐到荆州,让她过去,正好父女团聚,岂不美哉?”

    陈瑞聪和油头粉面的少年互相面面相觑。

    军主大人一向是没什么架子的,不过说话莫名其妙的时候他们也只能听着。

    “所以我是个嫌麻烦的人,事情就这么定了吧。侍候我师妹可比收拾那头狮子要麻烦。”马千城打了个哈欠,然后猛灌一口酒。

    油头粉面的少年终于忍不住道:“军主……未免太过草率。”

    “哎呀……”马千城不耐烦地摆摆手:“你们还没看明白么?龙傲天的意思是我不帮他搞定这事,他就关门放师傅,把我那师傅给放回来,到时候还得站队,你们两个倒是没什么,那些老臣怎么办?”

    陈瑞聪和油头粉面的少年再次面面相觑。

    陈瑞聪却是随即也大笑起来。

    “看来搞定那头狮子未必有多麻烦,请军主赐令罢。”

    马千城微笑着抓过陈瑞聪的手掌,在他手上飞快地写了一大堆字。

    陈瑞聪道:“领命!”

    而后离席而去。

    油头粉面的少年方才问道:“军主……难道那头狮子的计划有致命的破绽?”

    这少年名叫高昌信,是风林火山四将中的山将,年纪轻轻,却已极受重用,被马千城看作是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才。

    马千城拍着桌子,大呼道:“照啊!制定这么烂的计划,就该好好呆在家里带孩子,结果给咱添这么多麻烦,真是——叔叔可忍,婶婶不可忍!”

    高昌信忍俊不禁,终于忍不住好奇,问道:“什么破绽?”

    马千城悠悠道:“因为王剑笙是个伪君子,他全家都是伪君子,所以揍他总是会容易一些的。好了,等陈帮主把事情办得停当,你就知道了,那时候全天下人也都知道了。”

    又举起双臂,长吟道:“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白发逛妓院。人活在这世上啊,就是求个安宁,而我呢,在窑子里才能感觉心里舒畅,忘记所有的麻烦。”

    他猛地拍着高昌信的肩头:“昌信啊,好久没去逛青楼了,明天晚上陪咱家去一趟!“

    高昌信与马千城对视。

    然后两人都默契地大笑起来,笑声直干云霄。

    ……

    画舫之上,风灯照夜,烛影摇红,在水面洒上五光十色的彩晕。

    美貌的红倌人轻敲檀板,婉转而歌,飘摇而舞,极尽柔媚。

    马千城与高昌信正举酒对饮,桌子上是一张铺展开来的地图。

    高昌信犹疑道:“军主,在这种地方谈事,不……不太好罢。”

    马千城随手在飘过来的青楼女子腰上抹了一下,惹得她一声娇叫,却看都不看她,随意地对高昌信道:“有什么不太好的,都过了一个月了,大局已定,就当给你小子上课了。”

    当初说是次夜便来逛画舫,然而北府军中杂务繁忙,令两人过了整整一月,才得以拨冗过来。

    “关键的问题倒在于……”马千城猛灌一口酒,悠悠道:“你每次过来都和红阿姑坐在床边谈天,我在隔壁听得清清楚楚。这次再怂,有你好看的。”

    高昌信白皙的脸上骤然发红:“军主……这……我还是童男呢!”

    马千城喷出一口酒气,将酒杯猛地砸在桌子上:“都二十岁了,还不破掉,练童子功么?人生求一个率性,就在这里破了你的心障,才做得大事。”

    又仰头长歌道:“者边走,那边走,且去寻花柳。者边走,那边走,莫厌金樽酒。”

    “人生在世啊,贵求一个舒坦自在。昌信你最大的毛病就是太拘束。甭慌,待到你历得多了,该是把自己第一个女人姓甚名谁,长甚模样都给忘了。这窑子里头,贵在一个物我两忘,所以那古时的一代枭雄说得好——何以忘忧,唯有宿娼……”

    高昌信被马千城一番话堵得完全没法辩驳,好一会方道:“军主,那王剑笙招诱湘西土司,也是费了不少工夫。为什么陈帮主带着军主的亲笔信一到,他们便如同磕了五石散似地纷纷再次倒戈,还不要命地去断益州军的粮道?”

    马千城露出悠然自得神色,以手指蘸酒,在案上写了四个字。

    高昌信定睛看时,这四个字是:四公六民。

    “四公六民……不是青城王家有名的善政么?”高昌信疑惑道。

    过往中央集权之时,税收极轻,往往是十五税一,三十税一。然而其中大有猫腻,一是贪官污吏和地方豪强层层盘剥,二是巧立名目各种加捐,三是无偿徭役劳累百姓。

    后来豪强演变成门派和地方豪族,权力分散,这税制反而直观起来。

    以青城王家为例,青城派控制下的地域,无论何处都是四成的税率。若是完全赏给家臣的领地,或是附庸门派、豪族的地盘,便由地主自取四成,只需要上缴一小部分,但在战时需承担出兵的义务。若只是交给代官来治理,那么代官只能拿一些做事的报酬,大部分上缴,合起来仍是四成。

    同时无偿的徭役也被取消,征募百姓做事,就需要拿出报酬来。收上去的钱物许多时候又通过这种方式返还到百姓手里。

    加上乱世之中打仗的需要,税收本来就偏重。青城派王家的四公六民之税,比起别处的五五、六四甚至七三,无疑是要轻许多的。

    “所以我说王剑笙是个伪君子,他全家都是伪君子。”马千城不屑地道。

    他啐了一口:“这所谓的四公六民,和古时那些沽名钓誉的昏君搞什么十五税一、三十税一,结果钱不够用又去想方设法压榨老百姓有甚么区别?”

    高昌信神情凝重道:“请军主赐教。”

    马千城道:“别处缴税,都是收的实物,而且是按田地正常的产出计算。若是歉收的话,上头会酌情减免,如果丰收或是因勤劳而增产,多出来的便归百姓所有。”

    “而青城王家为了图方便,要求征收白银或铜钱,以方便运作。百姓需得将农产品换成银钱再来缴纳,卖出去时必定吃亏,而且越是贫穷荒僻的地方,钱贵物贱,想要如额缴纳就越发艰难。”

    “四公六民,在王家第一代可能还算得上善政,后来地盘大了,不光是肥沃的平地,更多有山地丘陵,对百姓的残害就体现出来。”

    “在王剑笙他爹的时代,就已为此事弄得边地百姓屡屡叛乱。之所以王剑笙刚上位就被人围攻,还不是他那个老爹搞得百姓卖儿卖女、流离失所!”

    马千城又猛灌一口酒道:“王剑笙如果真是个英雄人物,就该在上台时将以金钱计税改回实物税,然而他忙着抢地盘,该是忘了这事。只管自个的皇图霸业,哪里顾得上万家流亡、千家鬼哭!”

    高昌信一凛,道:“原来如此……湘西一众土司投靠青城,为的是对福家的情义。可湘西之地,最为穷荒,甚至连大米都没有,只有些杂粮和土特产,以金钱缴税又谈何容易?他们意识到在王家麾下该遭受多大压迫,根本无法生存之后……”

    马千城哈哈长笑起来:“所以咱就说了嘛,揍他总是会容易一些的。”

    高昌信默然,这才知道马千城所说的致命破绽在哪里。王剑笙的局滴水不漏,将龙傲天耍得团团转,然而失算的地方却出在制度上。军主能瞬间捕捉到这个破绽并如闪电般采取行动,顷刻便将局势完全扭转,目光之敏锐,决断之凌厉,简直可怕。

    马千城又道:“陈帮主虽然名义上是一个人去的,但我其实秘密派了五百铁炮手,以浪人身份潜入湘西群山,和那些湘西土兵一同到处袭击,冷枪冷箭之下,益州兵士根本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毙命,已经被搞得人心惶惶……”

    “陈帮主本就是擅长煽动亦擅长用兵的人才,加上他一直与我保持联络,让我根据山川形势,提点他作战的关键之处。王剑絮那个除了胸大屁股大之外脑子有些不够用的女人,又能做得甚事?”

    高昌信又问道:“王剑笙就没有再派人劝说?”

    马千城嗤笑:“有啊,不过有卵用?他许诺说湘西之地可以五年不缴税,以后也可以例外地实物交税。可是那些土司已经被煽动起来,断了他的粮道,杀了他的士兵,怎么可能再相信他的话?何况陈帮主一直与他们共同作战,如果有人心志不坚,陈帮主不会想办法弄死他么?”

    他身躯往椅背上一靠,仰头向天,道:“所以说啊,民生是争霸之本,不能玩这些虚的。要是以后咱的接班人是王剑笙那种货色,你把他一刀剁了算了,这个破位置,谁爱坐谁坐,你感兴趣的话,坐了也无所谓。”

    高昌信急道:“属下不敢!”

    “咱们是兄弟,属下你个狗脑袋!”马千城在他头上一个爆栗,怒道。

    高昌信揉了揉脑袋,问道:“那接下来趁着青城军陷入泥潭,进不得退不得,让龙傲天快点重整人心,再组织一支大军杀入湘西,把青城派的精锐一网打尽?”

    马千城摇头:“不,我要再写一封信,这封信是给王剑笙的。”

    高昌信微讶,随即道:“我明白了……如若让龙傲天一口吞下青城的近万精锐,以后又怎么可能将我们放在眼里?”

    马千城哈一声,赞赏地道:“孺子可教也!”

    他就在画舫上向**索了纸笔,借酒怒书,笔迹潦草,却苍劲奔放,如怒龙猛虎,极尽张扬。

    信非常简短。

    “弟不用一兵,即令大兄困窘如是,再不退兵,弟即尽发江东子弟,以备大兄观览,承惠,三万人头。”

    ……

    王剑笙望着眼前的信笺,神色如水。

    而他的长子王思政却是一副咬牙切齿的神色。

    “爹爹……马千城竟敢如此羞辱我们。”王思政道:“不能认输,不然以后全天下都会说,马千城不用一兵一卒,就将青城王家打得抬不起头来。”

    王剑笙目光转向他:“那么政儿,你说怎么办?”

    “增兵。”王思政攥着拳头道:“将主力调入湘西,以大量民兵保障粮道,发益州宁州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壮年男子运送粮草物资。爹爹你亲自出手,定然能将不知道藏在哪个山旮旯里的陈瑞聪抓出来,剁下人头。”

    “荆州军已经被姑姑打得闻风丧胆,扬州军被慕容雪村和尚清影牵制住,根本不可能大举出兵,马千城不过虚言恫吓而已。虽然双方联手,亦绝不是我们对手。”

    “若能再取得一场大胜利,整个南方都将是我们的。”

    王剑笙悠然道:“想法很美妙。”

    王思政怔住:“那么……”

    王剑笙叹息一声:“只不过现在益州情况本来就不稳,宁州高原上的千叶世家等新近降伏的势力也有异心。再全面动员的话,如果激起内乱,又该如何是好?”

    王思政一阵犹疑,但仍是道:“爹爹,你未免太过畏怯了!以你的用兵手段,以及益州五色备的精锐强悍,真刀真枪较量,龙傲天和马千城又岂是你对手!速战速决,扳回威望,谁又还敢反叛?”

    王剑笙摇头:“政儿,你还没看出来,马千城那封信根本不是挑衅,而是提醒我们?”

    王思政急道:“可是……如果认输的话,世人都会说,江东猛虎远胜剑南雄狮,对付王剑笙根本不必自己动手。这有损爹爹的一世英名啊!”

    王剑笙神情倏然凝重。

    “政儿,你须得明白。”王剑笙道:“除非虚名能确定转化为实利,不然真的不重要。”

    他扬起头,眼神虚淡,陷入回忆当中。

    “当年你的爷爷热衷于虚名,到处扶持代言人,甚至将你的几个姑姑嫁给他们,以此控制。”

    “他取得了极大的名声和影响力,自以为建立起来的势力网牢不可破。但他介入各势力内斗的结果,却是打倒了软弱的麋鹿,扶植起凶狠的群狼。”

    “当他去世之后,恶狼们纷纷露出了爪牙,在我们的宿敌——两家节度使号召下对我们发起进攻。爹爹被迫与十倍与己的敌人作战,那一战令爹爹名震天下,可你真以为爹爹战前就有十成的胜算?不,一成也没有。”

    他伸出手,摩挲着王思政的头顶:“除非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不然绝不要拿整个青城的命脉去赌。你即将成长为我的继任者,必须要明白这一点。”

    “失去了湘西之地的民众支持,这一战我们已是败了。如果赌一把,就算赢了,湘西之地亦将被我们杀得十室九空,又能得到什么?”

    王思政眼神转向黯然,垂首道:“孩儿明白了。”

    王剑笙道:“那么,我亲自率领部队,将你的剑絮姑姑接应回来。”

    又太息道:“眉山城之战后,我有些太过自信了。我没能预料到荆州发生内乱,仓促发动计划,自然会有破绽。马千城这次,实在是给为父上了一课。”

    “此战结束后,立刻全面改革税制,四公六民的税率不变,但允许边地以实物缴纳税款,价值按照益州腹地地带的物价计算。有阻碍推行者,一律严惩。”

    ……

    在湘西之地,王剑絮率领下的益州五色备军团,已经陷入了彻底的苦战。

    当地头蛇纷纷倒戈回去之后,失去了在地百姓的支持,益州军就好像盲人骑瞎马一般,被隐藏在深山密林中的土兵袭扰得焦头烂额。

    因为缺粮,益州军的军纪恶化,开始抢掠杀戮百姓,但这越发激化了矛盾。

    当王剑絮等人即将陷入绝望的深渊时,收到消息,王剑笙下令撤兵,并亲率轻兵过来接应。

    于是五色备军团再次士气大振。

    龙傲天得到消息,下令追击,但仓促之间无法再次组织大军,只能派出数将先行,进入湘西一带。

    王剑絮不愧是一代名将,在这种情况下,仍是杀了个回马枪,将这几位在屠杀福家时格外活跃的荆州军勇将都给取下了首级,讨回一部分福家的血债,方才在王剑笙的亲自接应下,引兵退去。

    临走之前,益州军烧毁了湘西之地的几座城塞,将其中的粮草物资全部付之一炬。

    龙傲天得到消息,差点暴跳如雷。

    绵延数月的花仓之乱,终于拉下帷幕。

    二十八岁的龙傲天杀死了几个兄长,成为了神霄之主,然而几个月的战火,也让荆南之地破坏严重,大量城池村庄被焚毁,人民死于战火或四处流离。被益州军一度攻占湘西,依赖扬州军马千城的支援才夺回失地,更是使得龙傲天的人望大跌,需要很一段时间来收拾烂摊子,建立自己的影响力。

    对于青城派来说,出兵一场,空耗粮草物资,损兵折将,徒劳无功,也是引得士卒生怨,百姓离心。

    只有马千城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让自己名声大噪,更收获了荆州军的感激。

    龙傲天心中亮堂,王剑笙之所以能及时撤出泥潭,与马千城脱不了关系。然而事情是马千城帮他摆平的,他也只能忍下这口气。

第一百三十三章 雪斋禅师

    长沙城。

    神霄道总坛中的密室,装饰也和别处不同,屋梁上挂着十多把飞剑,都闪动着灿烂的电光,璀璨流动,晃人眼眸。

    雪斋禅师年五十余岁,身着雪色袈裟,念珠斜挂,浓眉大眼,胡须修理得整整齐齐,面容清朗,宝相庄严,目光如电,慈眉善目之下却隐藏着金刚般的气度。

    他虽是个僧人,却是神霄道头号重臣,得到龙战野重用多年,更是交游广阔,在佛道两界有极大的影响力,甚至魔门中也有些名宿以他为友。

    雪斋禅师昂然坐在上座之上,而龙傲天作为荆州之主,却只能侍坐一旁。

    这是待师之礼。在公共场合,雪斋禅师是龙傲天的臣子,须得坐在下首,但这样的密议,龙傲天又是向老师请教,因此也须得恭敬地坐在一边。

    只有在雪斋禅师面前,行为恣肆的龙傲天才会坐得如此端正,也不敢把侍妾公孙红叫来做靠枕。

    三河剑派少主李询则坐在另一边。

    清秀如六月雪的李询比起以前,看起来略微成熟了些,神态显得很是温和宁静,却掩盖不住眉间淡淡的忧色。

    燃豆坂一战战败之后,他的父亲李忠因为急火攻心,身体状况再次恶化。

    此外,在龙傲天的推荐下,雪斋禅师也已经收他为徒,如今他和龙傲天,便成为了师兄弟关系

    雪斋禅师微微闭上双目,似是有些疲倦地道:“贫僧闭关这些日子,倒是发生了不少事情。”

    龙傲天道:“若师父当时在场,定不会中苏梦枕那厮奸计,定能取下他人头。”

    雪斋禅师道:“你不必如此给为师戴高帽子。半年之前,准备不足,我方亦不知苏梦枕弱点所在,纵然有我在场,也未必有所补益。”

    话虽这么说,却深知这个徒弟极为自负,对自己这个首席老臣也有所忌惮,急于培养侧近,并不想让他这个老头子继续扩大影响力。

    若非在燃豆坂遭受惨败,龙傲天绝不会如此恭敬地来向雪斋禅师求教。

    龙傲天亲手为雪斋禅师斟上香茶,取出一个精美的信封,道:“苏梦枕的回信,师父作怎样看待?”

    他将当中的信笺取出,只见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每个字都硕大如拳,殷红如血。

    没有抬头,也没有署名,极度的简略,就意味着极度的无礼和挑衅。

    虽然苏梦枕人称狂生,这样做并不奇怪。

    “必割襄阳而始和!”

    这七个字,李询看在眼里,不由触目惊心,又感到一阵深深的屈辱。

    “这种答复,早在你意料之中吧。”雪斋禅师悠悠道。

    “以你的性格,之所以折节求和,只是要给家臣们一个继续战下去的理由。苏梦枕的狂妄,将被你拿来对众臣实行激将,堵住他们的反对之议。”

    龙傲天颔首:“师父说得没错。”

    又把目光转向李询:“此书着实可恨。”

    李询嘴唇翕动,脸色微青:“是,非常可恨。”

    龙傲天抬起双目,眸光如炬:“那么,将此书在襄阳郡公布开来,以激发三河士卒之斗志,何如?”

    雪斋禅师淡淡道:“不可。”

    “为何?”龙傲天被打断说话,心中隐隐不快,却不敢表露。

    苏梦枕和吴锋的智谋相加,的确不是他所能应付。顾泰能、井直盛等人都是智勇双全之将,却难撑大局,如今必须要借重神霄四天王首位的雪斋禅师之智能,才能扳回局面。

    “你若这样做,正中苏梦枕之计。”雪斋禅师眼神如炬:“记得你小时候,我对你说的话吗?你若想成为万兽之王,就不要忘了野兽之心!”

    龙傲天一愣,喃喃道:“野兽看起来最凶残狂暴的时候,也是它最冷静的时候,兴奋,却嗜血,狂热,所以判断准确……”

    “愚人无知,所以看不起野兽,岂不知人类本是从野兽演变而来。”雪斋禅师决然道:“弱肉强食,天地至理,绝顶的谋者,正因为有野兽一般的雄心。”

    这样的话语,实在不像出自一位高僧大德之口。

    李询也为之惊异,但随即想起,在草原上吴锋曾对他说过,他的弱点就在太平静。

    缺少激情,也就没有旺盛的斗志,隐忍过多,也就难以创造奇迹。

    所以他不是吴锋的对手。

    李询少了些身为天下名将应有的血性,而龙傲天则是容易在激动时不能冷静分析。

    雪斋禅师捻动着佛珠,垂目道:“据我所知,苏梦枕已秘密派出大量细作潜入残存的三河领地,以轻税为引诱,招降纳叛。”

    龙傲天也是多智之辈,听到这话,不由为之悚然。

    雪斋禅师与扬州军的高白斋先生谢政武一样,都是不出书斋而知天下之事的智者。

    龙傲天自己尚不知道的情报,雪斋禅师出关不久,竟已了然于心。

    但他也知道了苏梦枕的算计在何处。

    连番的挫败,已经令三河剑派摇摇欲坠。

    而神堂最大的优势就在于雄厚的财力。因为连通西域,商路活络,以商业获得大量利润,所以在四方诸侯之中,神堂取民最轻,对小领主的压榨也最少。

    实打实的好处,往往比忠义要实际得多。

    如果神霄公布苏梦枕这一番嚣张之极的书信,可能适得其反,使得一些摆荡的小领主被苏梦枕的嚣张气焰所震慑,认为神堂必胜,因而投入苏梦枕的怀抱之中。

    “那么,如果不做回应的话……”龙傲天沉吟,当他冷静下来思考,立刻得出了答案:“苏梦枕一定会通过其他渠道泄露这书信的内容,并指斥我方软弱怯战,动摇我方军心。”

    雪斋禅师拊掌道:“不错。”

    龙傲天一拍桌面,其声如雷,然而桌面上几个茶碗中的茶水弹起之后,却纷纷坠回碗中,竟没有溅出半点。

    他飞快地取出信纸,援笔急书:“苏梦枕竖子,吴锋小儿,洗净头颅,待我神霄天兵取之!”

    笔迹如同风雷,但龙傲天炽烈的目光中,却隐藏着难言的冷静和冷酷。

    雪斋禅师露出赞许表情:“表现得比对方更狂妄,才能压住对方的气焰。”

    “中古之时,司马宣王与卧龙对阵,卧龙以女装辱之,宣王避而不战,固然是心性过人。但如此应对,自伤士气,也幸亏卧龙不以强攻见长,否则借此机会,挥师猛攻其营,则宣王死无葬身之地。”

    “只是,既然如此反击,那么就必须作速决战了。这未尝不是苏梦枕想要的结果。”

    绝智之士,随手一步皆有陷阱,敌方不管如何应对,都会一定程度被其算计。

    看似阴谋,实则阳谋。

    衡量利弊,不惟劳力劳心,更可能以权衡而被引开注意力,忽视真正的关键之处。

    龙傲天大口饮茶,让滚烫的茶水熨得咽喉一阵爽痛:“迟战不如早战。时间拖得越久,固然神霄军越能从败战中恢复过来,但如果三河方向发生大的变故,那就完了。”

    雪斋禅师平静道:“那么,如果有家臣进言,建议放弃仅仅只是名义上从属的三河剑派,自守领地,勤修内政,你当如何?”

    龙傲天一阵默然。

    一定会有人这么说。

    在燃豆坂之战中,荆州每个家族都有人战没,可谓千家鬼哭。

    豪族们有理由拒绝出兵,神霄的面子,对于他们来说比不上实际的利益。

    但龙傲天随即断然道:“已经没有退路了。”

    “进,则神堂灭,退,则神霄亡。”

    “神霄之大患,不在神堂。苏梦枕只是一只硕鼠罢了。”

    “但是如果连区区一只硕鼠,都能从神霄这巨人身上咬下肉来,那么真正的凶兽,又该如何作为?”

    “青城王剑笙野心勃勃,江东马千城也绝非完全可以信任。如果神霄放弃了荣耀,必当一步步被磨牙吮血的群狼蚕食。”

    龙傲天继位之时,青城派王剑笙就曾侵略湘西,对神霄道造成重大打击,创伤至今犹新。

    雪斋禅师击掌大笑:“说得好,纵是土崩,亦胜过瓦解。钝刀子割肉最是难受,为师也便与你一同拼一把!”

    “至于众臣,那就告诉他们,不要真以为这世上有秋毫无犯的王者之师,也不要以为换了新主子便能毫发无损。”

    “若不找由头灭几个家族,哪来金钱土地和美女赏赐有功之臣?让他们掂量,是跟着你赌能反败为胜,一举消灭神堂,夺取山海一般的财富,还是等着投奔新主子,赌对方究竟是给他们高官厚禄,还是取下他们的人头,用他们的妻子女儿、房屋田产来赏给自己的老部下!”

    话音如同风雷滚动,掷地有声!

    龙傲天一把攥住李询的手掌,阔大的掌心含满热力。

    “小弟,我们的命运,已经联为一体了,进则生,退则亡。努力!”

    李询眼珠子轻轻转动着。

    他几乎有些怀疑,这对师徒是故意演一出戏,来让他明白神霄的决战意志,使他心中稳定有底。

    但明知对方是在言语煽动,血管里的血却仍然忍不住热了起来,心潮为之澎湃。

    雪斋禅师不愧神霄四天王之首,而龙傲天也称得上一代英杰人物。

    他知道,自己也没有退路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百尺剑塔

    龙傲天又望向雪斋禅师。

    “师父既然如此从容,闭关这段时间,必定大有进益。”

    雪斋禅师清朗一笑:“自是已有只胜不败之策。”

    李询听到“只胜不败之策”,心中一震。

    这世上不可能有只胜不败之策,战局瞬息万变,天时地利人和,处处皆可能有无法预料之处。

    何况燃豆坂战败后,现在的神霄道状况并不乐观。

    但是雪斋禅师却显得如此信心十足。

    但李询随即意识到雪斋禅师为什么要这么说。

    一般来说,任何一次作战,都要考虑如果战败,应该怎么收场。

    但无论是雪斋禅师和龙傲天,看来都不打算考虑失败的善后问题了。

    如果败了,就让神霄道这千年名门土崩瓦解,飘散如烟。

    当然也包括他们的性命。

    这两人如今坐于密室中,却早已如同置身千军万马的战场,视死如归。

    只有这样,才能有必胜的意志。

    是为“破釜沉舟”之策。

    神霄如今的实力,仍然远在神堂之上,似乎没必要如此去豪赌。

    但如今天下群雄并起,战争的烈度和精彩程度,都远胜从前。

    天下极乱,正应分久必合之象。

    神霄龙家雄踞荆州,家大业大,越不能露出颓势。

    进则为刀俎,退则为鱼肉,只在迟早而已。

    天下一统之时,三河这样的中小型势力只要对时局判断准确,还可能作为藩镇生存下来。

    但庞大如神霄,要么取得天下,要么覆灭。

    听着他们的对话,李询突然感觉到鲜血热了起来。

    无数次生死战场的画面,浮现在面前。有些从未真正出现,也许来自未来的召唤。

    刀与剑的厮杀,血与火的交融,金戈铁马的沙场,决定生与死的竞逐,更决定问鼎中原、逐鹿天下!

    “这次决战,请老师作为主帅。学生愿以部将身份,听候调遣。”龙傲天全无犹豫地道。

    李询愣了愣:“学生愿率三河士卒誓死相随。”

    他对苏梦枕极为厌恶和无法信任。

    如果联军再次战败,他也只能向神堂白衣请降,但这一战,无论如何要全力去打,不能再有保留。

    “善哉善哉。”雪斋禅师口诵佛号,抚摸着李询的头顶,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

    他喜欢这孩子的眼睛,看起来清澈如同水晶一般,却望不见底。

    这让他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代。

    如果这一战依然落败,雪斋禅师和龙傲天都必死无疑,但李询却能凭借和吴锋的交情活下来。

    只要活下来,就有希望结果掉吴锋,夺取神堂的势力,然后一统天下。

    而天下人都会记住,这是雪斋禅师的学生。

    如果赢了的话,李询也会是龙傲天的极强助力。

    那么,如果这一战取胜,但此后自己却早早的离开,又该如何?这令他也不是很看得透的少年,是否年轻气盛的龙傲天所能驾驭?

    雪斋禅师想起许多年前,有一位奇人曾为他算过,说他活不过六十岁。

    雪斋禅师不怕死,但他怕还没看到先主的儿子成就一代霸主,就离开人世。

    先主龙战野贵为一州之主,当年却折节来访,请他出山辅佐。

    他的母亲病危,雪斋禅师却在军营之中,龙战野便亲自将他的母亲送到营中,令他们见最后一面。

    主公能做到这样地步,臣子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龙战野能降服他的心,熄灭他心底的野望之火,从此成为神霄的纯臣。

    但龙傲天能否像龙战野当年收纳雪斋禅师之心一样,令李询五体投地、生死以之?

    李询和曾经的雪斋禅师一样,是一只骄傲而野心勃勃的灵狐。

    驯狼易,驯狐难!

    如果做不到的话,哪怕击败了苏梦枕,也许龙傲天一生霸业,也只是为人做嫁衣。

    但雪斋禅师随即暗叹一声。

    他知道龙傲天的手腕比不上乃父,如果缺乏李询的全力辅佐,只怕没法在这个纷涌的乱世中笑到最后。

    那就为了神霄的命运,再赌一次吧!

    他将全力培养李询,如果最后的胜利者不是先主的儿子,而是这清秀如六月雪的少年——

    至少他也是我雪斋的学生!

    “凡兵战之场,立尸之地,必死则生,幸生则死。”

    “必死之心,是决胜的关键。但若空有此心,没有谋策和胜负手,不过令士卒们徒然血染沙场。”

    “所幸为师闭关半年来,除了精修佛法之外,对于上古阵法,也有所觉解。”

    雪斋禅师眼神倏炽:“你等可曾听说过百尺剑塔?”

    龙傲天讶然道:“四千年前的道门第一绝阵?”

    李询也惊道:“当年无限仙王张恒创出此阵,与门下弟子倦土、济厄、袁奋零等人共同操使,便无敌一时,杀伐无数。纵千军万马,高手如云,也不过如同草木一般。”

    “四十年前,圣王道宗宗主杨麒只是得其残阵,便在孟津一战中击杀苏星河等武者三十六雄,而百尺剑塔残阵阵图也作为圣王道宗的镇派之宝,秘而不宣……”

    雪斋禅师悠然道:“我之所以闭关,一是修行到了要紧时候,二是圣王道宗的百尺剑塔残图,被老衲遣人拓印一份回来,如今已将其补完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龙傲天和李询相视,都露出无法置信的神色。

    且不说偷取图纸该是何等困难——杨麒号称天下第一高手,珍藏参悟阵图多年,也没能将其补全,雪斋禅师仅仅闭关半年,就能将其补完,这又怎么可能?

    雪斋禅师只是军师,实力根本无法与圣王道宗宗主杨麒相比。

    雪斋禅师看出他们的疑惑,笑道:“补全阵图,参悟阵法,不仅仅决于实力道行,更在心性机缘。为师偶有所得,又有什么奇怪?”

    龙傲天当下道:“既有此阵,那么神堂军不足为虑,那就作速召集高手,进行操练。只是圣王道宗那边,又该如何解释?”

    雪斋禅师抿了一口茶:“只要坚称阵图是老衲得于山中,抵死不认,圣王道宗真能拿我们如何?”

    龙傲天击掌道:“既有这张牌,苏梦枕竖子的首级,已是我等囊中之物!”

    雪斋禅师抚须微笑。

    “不过,在对付神堂之前,我们还得和青城派打上一仗。”

第一百三十五章 薛洗颜的过往

    云海岚静静地看着自己镜中的容颜。

    并非铜镜,而是以玻璃镀上薄薄一层银,不但光亮清澈,而且与真实的容颜形色无异,恰如临水自照,但又不像水中影像那样被杂影所扰。

    如果以纯银为镜的话,镜面会很快变得黯淡,无法使用。

    “薛姑娘,这种镜子倒有趣,谁想出来的?”她对一边的薛洗颜问道。

    她在古墓中沉睡多年,那时候在中土甚至不存在玻璃这种东西,只有琉璃而已。

    玻璃是二十多年前,和铁炮大约同时从西方流传过来的。

    薛洗颜想了想,道:“最开始提出这个设想的是西方人,发明玻璃之后,他们将银融化了在玻璃上铺匀,但平整欠佳,还不如铜镜清晰。”

    “反倒是在我们中土,两年前,一个青年人发明了极其廉价的玻璃镀银之法,镀上的银面更是平整光洁,绝胜铜镜。如今这东西主要的成本,反倒在玻璃上了。”薛洗颜悠悠一笑:“我若说出此人的名字,云姨定也知道。”

    云海岚好奇问道:“谁?”

    薛洗颜道:“正是我们神堂的大敌,现在神霄道的道主,龙傲天。此人不但文武全才,善于写诗作赋,更是热衷于发明,每隔几年就能捣鼓出一样奇怪的东西,并凭此为神霄道赚取不菲的利润。”

    “据说这家伙提出的奇妙点子还要数十倍于此,只是绝大部分都失败了,这时候他就会抱怨,如果有先进一些的技术就好了……”

    云海岚翘起嘴角:“不也是小锋和你的手下败将么?”

    薛洗颜叹息道:“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他只是个神霄五公子,现在整个荆州都在他手里,连苏堂主都须得忌惮于他,何况我们,当然不能掉以轻心。”

    “说起来,这样的全才,倒也有趣。我那个时代,并没有这样的人物。”云海岚掠鬓轻笑道。

    她注视着被薛洗颜染成黑色的满头秀发,以及稍微修饰过的容颜。

    洛邑云家的女子,大多有一头灰白色的头发,虽然灿烂如银,十分美丽,但也太过显眼。

    如今化成了清润的深黑,虽是与常人无异,却也别有一种新的韵味。

    而薛洗颜对她容貌的修饰,只是小小的调整,略微描了眉线,搽了些水粉。依然完美地保存了她清丽中满含娇媚的美态,却令她好似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般。

    若非与她长期共处,绝对认不出来。

    如此易容之后,她便能以管家的身份,安心生活在吴锋的府邸当中,不必担心有什么麻烦。

    薛洗颜的一双玉手又贴到了云海岚脸上,微微地调整着。

    云海岚感觉到少女双手的温热,突然感觉脸上有点烫。

    对方倒好像是揉捻她吹弹欲破的肌肤来过手瘾一样。

    云海岚注目在镜中自己身后的薛洗颜,发现她正眯着眼睛,神情带着几分惬意。

    其实薛洗颜的小手很是温软,在她脸上抚摸摩挲也没什么不舒服的。

    只是想到这姑娘的取向,云海岚突然感觉到一阵不适应。

    自薛洗颜指尖透来的热力,仿佛也带上了奇怪的意味。

    薛大小姐就连和吴锋在一起,一开始都是冲着她来的。

    虽然除此之外,无论是容颜、家世、手腕、才艺,薛洗颜都令她很是满意,觉得的确适合作为吴锋的良配。

    她和吴锋虽然曾有一段情缘,但她对吴锋更多的是母性的宠溺。虽然吴锋已经长大了很多,但她依然记得两人初会时,年方十三岁的少年,清朗稚嫩的模样。

    正在这时,薛洗颜的蛾眉间忽然堆上了一丝淡淡如烟的愁绪,檀口轻启,却是赞美道:“云姨,真好看。”

    云海岚应道:“人家这老女人有什么好看的,比起薛姑娘你,只不过是蒲柳之姿罢了。”

    薛洗颜却是轻叹一声:“你真像我娘亲。”

    叹息声中带着说不出的落寞,如能渗入人心扉。

    云海岚一愣,转过身来,只见薛洗颜低低垂下眼帘,眉间融着浓得化不开的哀伤,瞧得让人心疼。

    她霎时间心尖一软,更是猜到此间会有故事。

    “她……怎么了?”云海岚犹疑着问道。

    “云姨,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天吗?”薛洗颜叹息着道。

    “怎么可能不记得?”想起这事,云海岚又有点恼火。薛洗颜不但张嘴就是向她求婚,还剪了她的裙带,让她在吴锋面前尴尬。

    如果她当时没看出薛洗颜是女扮男装的话,那就不是把薛洗颜的脑袋按到自己胸脯里窒息作为教训,而是真要给她揍出内伤了。

    薛洗颜轻轻道:“我之所以当时要从家里跑出来,是因为娘亲刚过身,我和爹爹大吵了一架……”

    云海岚惊诧道:“怎么可能?那时候你爹娘刚刚……”

    薛衣人推翻师傅,强夺师娘,虽然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但他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正式篡位,只是将师傅软禁起来,借助师傅的名义来进行统治,以减弱天子峰内部的反抗。

    直到五年前,薛衣人才正式自封为天子峰之主,并且与师娘举办婚礼,当时他的一对儿女都已经十多岁了。

    “娘亲是自尽的。”薛洗颜眼神凄迷道:“爹爹担心她的死,会导致娘亲的家族对他支持动摇甚至谋叛,因此秘不发丧,让一个婢女装病来冒充她。一直到现在,天子峰中的众人都以为娘亲还活着。”

    “可是……刚刚举办过婚礼,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云海岚不解道。

    她微微沉吟,而后问道:“难道是……殉夫?”

    云海岚说得很轻,害怕刺激到薛洗颜,因为所谓的殉夫,指的是薛夫人的前夫,薛衣人的师尊。

    薛洗颜抿了抿嘴唇,极其无奈地点了点头。

    “爹曾答应过,娘亲跟着他,他就留那个男人一命……”

    当时的事情,如今天下人都已清清楚楚。

    薛衣人故意利用婚礼制造出戒备放松的气氛,让自己的师傅得以逃走。对方在薛衣人的刻意引导之下,投奔了神堂堂主苏梦枕,借兵复仇。

    然而这却都在薛衣人算计之中。薛衣人知道苏梦枕对汉中虎视眈眈,才放出香饵,引诱苏梦枕上钩,诱敌深入之后,在汉水上将神堂军重创,连神堂当时的二号人物苏牧也战死。

    神堂实力大减,不再能威胁薛衣人。天子峰内部不服的豪族被引诱出来,就此消灭。薛衣人借助这一战,也成功树立了自己的威望和影响力,一战之下,名震天下。

    这已经是一石三鸟。

    而第四鸟则在于,于这一战当中,薛衣人亲手斩杀了自己的师傅,永除后患。如此弑师,要显得名正言顺许多。

    薛洗颜又道:“爹爹和娘亲的感情,一般时候显得非常好,但是每年总有一两次,他们会吵架,吵得非常厉害。他们会把满屋子的东西都摔得粉碎,然后爹爹摔门而去,娘亲就一个人躲在房里,在一片狼藉当中抱着我哭……”

    “可是,我问娘亲,他们为什么吵架,她却从来不肯告诉我——我当时就想,我为什么没有能力保护娘亲,为什么让她那样被欺负……”

    “那一天,我回到娘亲房里,就看到满地的鲜血……娘亲嘴角带着笑,鲜血不停地从她手腕上流出来……”

    “她用最后的力气抱住我,告诉我——她从没有像这样恨过一个人,也从没有像这样爱过一个人——”

    说到这里,薛洗颜的娇躯已经开始颤抖。

    “她说:其实当初选择和爹爹在一起,是她自己的决定。但是她亏欠那个男人,若非她自己是红颜祸水,也许爹爹就不会对那个男人下手。现在爹爹背弃了当年的承诺,她只能用这种方式报复爹爹,让他后悔一辈子,也作为对那个男人的报答……”

    “这……”云海岚轻叹道:“你娘亲真是刚烈。”

    其实这样不只是刚烈,或许还有点傻。

    薛衣人野心勃勃,夺权篡位,怎么可能只是为了一个女人?

    “是啊……”薛洗颜眼角带着泪:“我从来没想到她会这样,她平时很温柔,还有点迷糊,从来不发脾气,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

    “她临走前告诉我,她真希望这辈子没遇上过那个男人,第一个喜欢上的人就是爹爹。她还说,我一定得弄清楚自己真正喜欢的,不要像她那样因为犯迷糊所以轻易做决定……”

    云海岚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倾听着,神色也被薛洗颜的悲戚所感染。

    薛洗颜又道:“后来爹爹想替我和表哥定下婚约,我拒绝了。表哥人很好,条件也是绝世少有的优秀。但是从小一起长大,所以没有感觉。直到我在草原上第二次遇上锋哥的时候,我就隐隐感觉到,也许这就是宿命吧……”

    云海岚一怔。

    她突然羡慕起了这少女的果决。但正因为如此,薛洗颜才比她自己更适合吴锋吧?

    薛洗颜娇躯突然一颤,好像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一样,倒进云海岚怀里。

    她带着哭腔,声音颤抖着道:“云姨……你……真的很像我娘亲。”

    云海岚再回想当初的事情。

    一切都明白了。

    十三岁的飞扬跳脱,背后藏着怎样的生离死别与悲痛。

    云海岚去掉了避忌之心,伸出手,抚摸着薛洗颜的面颊。

    “可怜的孩子……”她叹惋着道。

    薛洗颜对自己母亲的迷恋,或许有些畸形,但结合她的生长环境,却是一点都不奇怪。

    如果她只是希望自己代替她母亲来照顾她的话……

    云海岚叹了一口气,她感到自己的母性情怀又发作了。

    她仔细地观察着薛洗颜的神色,感觉不到一点造作或者暗藏得意的神情。

    薛洗颜轻易地就化解了她的全部提防排斥之心,因为薛洗颜所说所倾述的一切,都是真的。

    “薛姑娘……不,颜儿……”云海岚抱紧薛洗颜犹自颤抖着的身体,用清润的面颊在对方脸上贴了贴,又用手帕擦去薛洗颜的泪水。

    “不要再想那些伤心事了——”云海岚嘴唇翕动着:“你和小锋现在也还没成礼,那么你晚上如果觉得孤单,可以过来,云姨抱着你睡,只要你别乱动就好啦。”

    薛洗颜低低嗯了一声,显得极为乖巧,令人爱怜。

    但她奉行的法则并不只有耐心等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还包括想要的东西无论如何也要得到。

    后一条继承自她被称作蝮蛇的父亲。

    第一步进行得非常顺利。云海岚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对她产生了对女儿一般的情愫。

    这就是真情实感的力量。

    薛洗颜并没有作任何矫饰,因为她对母亲的感情是都真的。但她对母亲的替代者云海岚一见钟情,希望和云海岚发生更加密切的关系也是真的。

    薛洗颜不动声色,脑海中静静地遐想着。

    第二步还有很远,那么目前要考虑的,是为吴锋对付三河和神霄。

    包括曾经的好哥们李询。

    吴锋会对李询手下留情,但她现在的身份,已经不再是李询的好朋友苏洗岩,而是吴锋的妻子。

    那么她下手必定不留丝毫情面。

第一百三十六章 蜡丸

    月华如同轻纱一般笼罩而下,带着冬日的寒意,却越发清澈纯粹。

    庭院中落尽秋叶的树木,也如同笼上了薄薄的轻烟。

    厢房当中,却是一片暖煦。

    屋内烛火已经熄灭,只有檐下的风灯散出淡淡的幽光。

    锦被当中,两位美人仅着**,相拥而卧。

    薛洗颜将脸蛋靠在云海岚高耸的胸口上,闭着娇眼,露出极为惬意的表情。

    她没能继承到娘亲的挺茁,所以对于这样的丰腴显得很是偏爱迷恋。

    身躯却如同小母猫一样,微微蜷缩起来,好像在害怕什么一样。

    从容跳脱的她,其实是非常缺乏安全感的吧?

    云海岚尚未睡着,双眼静静地看着怀中的少女,感受着对方的心跳。

    睡梦中的薛洗颜,完全褪去了平时的慧黠,神态纯净得如同全无瑕疵的水晶一般。

    睫毛轻轻翕动着,显得格外柔弱。

    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云海岚眼中浮现出一阵复杂神色。

    明明她与薛洗颜之间算得上情敌,她却轻易地就如此母性情怀泛滥。虽然是因为考虑到吴锋今后的发展,早早地主动选择了退出,但也不应如此才对。

    不过这小姑娘真是很让人怜爱呢。

    薛洗颜的秀发散在枕上,丝丝落在她腮边,微痒,却清润得很是舒服,还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云海岚拉了拉被角,将锦被又捂得紧了些。

    吴锋静静立在院中,瞧着窗内情景,有几分艳羡。

    这死兔子,真有些手段。

    连自己都没与云姨这么亲密过。

    毕竟当年吴锋年纪小,对于感情也显得懵懂,那一段情缘,现在看起来单纯得不可思议。

    但也幸亏如此,不然两人也无法抽身了。

    像现在这样互为知己,如同亲人一般相互关怀体贴,也未尝不好。

    吴锋犹记得,当时他曾说过,要将与云海岚之间发生的一切美好从容珍藏在心底。

    只是……

    吴锋吞了一口唾沫。

    瞧着云大小姐挺翘好似波浪的胸臀,再想到薛洗颜那略平的身材。

    实在很有些不甘心。

    吴锋将云海岚送给他的锦盒打开。

    每年的生日礼物都极为贵重,但更重要的是承载了云姨对他的殷殷心意。

    盒中是一根霜白色的珊瑚,散发出淡淡的寒意。

    凉月照耀下,气息越发清冷。

    上面却有许多血一般的色晕,在白色背景的衬托下极为亮眼。

    吴锋鼻翼翕动着。

    他能感觉到这并不是天生的血痕。

    而是真正的血。

    北极冰海当中的冰雪珊瑚,产于两千丈深的海底,百年只能生长一寸。

    此物对于征天境界的修行大有裨益,更能够调和体内多余的阳气,使得阴阳均衡。吴锋是天阳体质,阳气过重,虽然修行起来勇猛精进,却也大有走火入魔危险,冰雪珊瑚正是他如今急需之物。

    冰雪珊瑚生长之地,寒煞自然聚集,形成一片极寒杀阵,贸然闯入者,九死一生。杀阵的攻击力由闯入者的修为决定,除非是圣级高手,不然难保无虞。

    冰雪珊瑚接触人血,能自然吸收,且血痕不会褪色,颜色永远如新,就好像自然生成一样。

    吴锋能想象云海岚在海底身受重创,全身鲜血淋漓的模样。

    当年他打开阵门,将云海岚从古墓中唤醒后,云海岚体内留下寒疾,曾吸食他的天阳之血来疗治,如今却是用自己的血来还给了他。

    这份礼物,比起去年的冰魄丹又不知道贵重多少倍。

    吴锋心中一颤。

    只是,这样的礼物他宁肯不要。

    这几年两人一路走来,互相扶持,已经说不清谁给谁的好更多一些。但吴锋心中一直认为,男人便该保护女人,哪怕云海岚的修为远强于他,他也不愿意云海岚为他而受伤冒险。

    最难消受美人恩。

    他抖抖索索地将这一份珍贵的礼物收进空间袋,却心中隐隐作痛。

    云海岚当他只是个孩子,他却总觉得对方是个柔弱的小女人。

    让云姨做他的家臣,只是为了让她在死而复生,曾经的亲朋故旧都已经不在之后,能有事情做,有心灵的寄托。而不是让她为了自己受到伤害。

    吴锋觉得是时候找个机会,和云海岚认真谈谈了。

    ……

    三天后。

    吴锋与薛洗颜相依坐在精美的猩红色镶金丝波斯羊绒地毯上。

    吴锋从怀中掏出一枚蜡丸,这是小妖精齐琪今天早上交给他的。

    “阿犬那边传递过来的?”薛洗颜问道。

    吴锋点了点头,从囊中取出一把小刀。

    薛洗颜心中讶异:这一枚蜡丸大如荔枝,莫说是修习过武功之人,即使是孺子小儿,也能够用手指捏碎,何须使用小刀?

    只见吴锋以刀锋迅速轻划蜡丸,一连两刀,那枚蜡丸便被剖开一条细缝。这时吴锋随手在几案上拿了几张纸,恰好把蜡丸切口渗出来的绿色液体承接住。他的动作显得相当小心,是以手上的纸头虽然已染成一片碧绿水渍,却不曾染上他的手指。

    蜡丸的绿水已经流光,吴锋丢掉那些纸头,再用刀子剖开蜡丸。

    薛洗颜问道:“这枚蜡丸竟是两层的么?”

    吴锋道:“不错,外面的一层,装满毒水。如果不知底蕴之人冒失捏碎蜡丸,不但会被毒水侵肤,危及生命,或是伤及本源。同时内中的密函也会被毒水染污,字迹消失。”

    他一面说,一面剖开蜡丸壳内,取出一枚纸团。先将其余东西放下,然后把这枚纸团放置在光滑的几案上,细心展开。

    薛洗颜悠悠一笑:“倒是有趣。既能伤敌,又能湮灭情报,敌人如果截获了这蜡丸,必得吃个大亏。”

    吴锋道:“不但如此,由于蜡丸中的毒水,必须以某种特别的药材救治,而且数量须得极多。因此对方除非不救治中毒之人,如果要救,就得把市面药肆的这几种药材,完全搜购一空……”

    薛洗颜嫣然一笑道:“对方这么一搜购,咱们就有充分的线索,可以侦查对方的底细和藏处了。”

    吴锋颔首道:“正是。因此,这枚蜡丸的设计,可以说是一举三得……”

    薛洗颜这才赞叹道:“真是好算计……是你想出来的?”

    吴锋摇摇头:“不,这都是阿犬的设计,与我无关。”

    薛洗颜一惊,没想到罗廷玉才潜入敌后不久,就已经成长到这等地步。

    “阿犬是个好苗子,我又亏欠他父亲,所以我就想把他培养起来,作为方面之寄。如今负责情报工作,正可让他独当一面。”

    薛洗颜却是叹息一声:“只不过,这蜡丸的算计虽然精妙,但终究是小处。处理情报足可锻炼心性和心智,却难以培养行军作战的布局才能。”

    “何况你假装放逐了他,他现在要在外头建立起庞大的情报网,完成任务后光荣回来,绝非一年两载之功。如果等他回来的时候,你身边已经有了更优秀的人才,再没有足够有实权位置留给他,又该如何是好?”

    吴锋一怔。

    他只考虑到现在自己手下缺乏人才,却没考虑到以后人才过剩又该如何。

    等到他继承了神堂,接收苏梦枕麾下已有的人才,更可广纳天下贤士,前来投奔的俊杰必定如过江之鲫。

    罗廷玉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如果自己不能给他满意的回报,又当如何?

    情报工作是黑暗中的奋战,任何富于功名心的人,都不甘心做一辈子。

    这倒是薛洗颜考虑得比他更远了。

    他无奈地道:“那只能到时候再考虑了。先应付眼前的问题罢,如何打赢接下来的一战。”

    吴锋将罗廷玉送来的情报仔细阅读。

    果然是极为重要的讯息。

    共有两条,一条与神霄有关,另一条则与三河剑派有关。

    “第二条没什么实际价值。”吴锋评价道:“至于第一条……看来我有必要去荆州一趟。”

    “要小心。”薛洗颜关切地道:“不然你和云姨一起过去好了。”

    云海岚如今是征天三重天,只差一丁点便能突破到四重天,成为真尊强者。比起现在的吴锋,无疑仍然强不少。

    吴锋眼神一转:“颜儿,你不担心?”

    薛洗颜嘻嘻一笑,将娇躯靠进吴锋怀里,用玉指点着吴锋的面颊,神态娇媚。

    “你是我的,谁也夺不走。”她语气很是笃定地道。

    吴锋心中一热,在薛洗颜香腮上轻轻一吻。

    薛洗颜闭上眼睛,俏脸晕红。

    但她也已意识到,与三河剑派有关的那条情报,绝对不是没什么实际价值,而是完全可以利用上。

    这几天,她缠着云海岚,让她讲吴锋以前的事情。云海岚是个单纯的性子,被她一番引诱,就说出了许多往事。

    其中包括有关李家父子的事情。

    现在看到这份情报,薛洗颜立刻意识到,可以大做文章,以削弱敌人的战力。

    只是吴锋不愿意这么做罢了,他不想伤害李询。

    这种手段也的确不光彩。

    但她却不在乎,只要能帮助她的夫君,用什么手段都无所谓。

    所以,她知道,是时候给罗廷玉发下密令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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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武士与修真者并存的时代,道门、佛家、魔教分割天下。干戈不息的乱世,已经持续了上千年。 有崩山断江之威的集体战法,能困杀绝世强者的强横战阵,可以加持全军的无敌武魂……这个世界战争的魅力,已经发展到了有史以来的极巅。 江东的猛虎正扬眉怒啸,河北的冰龙手持缨枪绽放绝代的芳华,蜀中的雄狮伺机而待,西漠的霸主则已展开如风似火的东进攻势……四大军神,各据一方。 一个懒散的少年,却也怀着天下布武的野望。 这个故事从中原开始……天下野望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下野望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下野望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