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六章 魔拳!
海底不比陆地。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除非是特别崎岖难行的道路,否则在陆地上行走都会有一种平稳的感觉,不会让人觉得下一刻就要失去重心,遭逢致命的危险。
在陆地上也可以随时随地呼吸着周围的空气,靠那些流动的气体来维持基本的生命活动。
海底则完全不能正常呼吸。
即便是有修为在身的修士,到了海底也只得是采取闭气的方式,而不是说可以随意无视周围水的压力。
恰恰相反,周围水流的压力对他们造成的影响极大,以至于他们不得不在游动的同时施展灵力抵御来自深海的威压。
寿命比常人长久,力量比常人强大,他们闭气的时间理所当然地比常人更持久。
只不过与这种持久伴随而来的也有不得不承受的负荷。
身体上的负荷可以靠灵力抵消,心理上的负荷却没那么容易消除。
大海深处本就代表着幽暗,越是幽暗的地方就越是可能存在你平日里根本无法想象到的生物。
不为人知的生物总是意味着神秘,神秘的东西总是会在无形中与强大挂钩。
当这两样东西彻底融合在一起,并且埋藏在幽暗的环境之内,其所具备的震慑感自然空前强盛。
故而很多在陆地上威风八面的铮铮铁汉到了海上就跟完全变了个人似的,束手束脚,而若是深入海底,他们心中的恐惧感更是节节攀升。
秦苍倒是还不至于严重到患上这种对深海充满恐惧的病症。
然而不精于水性的他在海底的确不如在陆地上那么安心。
若是蓑衣客突然反水,亦或者做出什么令他意想不到的举动,在陆地上,凭借着他对于道的理解和各种灵术的运用,以及藏在暗中的炎帝姜榆罔的一魂一魄,他有不小的把握全身而退,魂归肉身,可换成海底,情况就截然不同。
常着蓑衣的人不会害怕刮风下雨。
常年摆渡的人不会畏惧浪起云涌。
天涯蓑衣客,海角红烛翁。
他的名号虽然远在天涯,但是海天一线,在海中,他也会具备相当优势。
一个修为境界本就在自己之上的人,来到了他熟悉的地域,除非自己能够完全对他报以信任,否则就不得不担心他可能带来的变化。
秦苍自然也有这种担心。
然而他还是依照蓑衣客所说,与他一同潜入海底。
以不完整的魂魄之躯来承受海水的压力,当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蓑衣客的身上绝不会缺少灵戒这类东西,可他并不想将自己的魂魄寄居入蓑衣客的灵戒中。
因为如此一来,蓑衣客若想要控制他,只需将灵戒彻底封锁,便可将他牢牢困住,到时不管他事先有多少准备,都会是徒劳无功。
将自己的命运完全交给他人掌控,并不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同时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姜榆罔的一魂一魄之所以愿意跟着他,不单单是因为冥冥中因果的牵连,更是因为在神魔图崩毁之后,除了跟着他这个要承担起破解咒帝的血脉诅咒,让人族重新蜕变为伏羲女娲的人,没有更好的选择。
他不一样。
他不是失去了神农氏,失去了自己应该处于的那个时代,走投无路不得不轮回转世的姜榆罔。
他是秦苍,也是帝苍。
如今的他不会知道未来的自己具体是怎样的。
但是他清楚自己应该走怎样的路。
能够不麻烦别人的,他便尽量不去麻烦。
可以不伤害自己的,他便尽量不去伤害。
若实在要在这其中做出一番取舍,他的选择也绝不会是再给别人一刀碎魂的机会。
自己伤的自己,总比别人伤了自己要更容易被原谅。
......
蓑衣客在水中遨游所采用的动作是游鱼式,进退有度。
秦苍所采用的方式却十分奇怪,既不像鱼所能摆出的弧度,也不像人所做出的动作。
看着在他四周荡起的波纹,倒是有些接近螺旋式,但他的目的是为了前进,而不是为了给他人观赏,所以他不会用自己的肢体来完成如此耗力的高难度动作,并且以他虚无魂魄的状态,似乎也很难发挥出肢体般的实质力量。
蓑衣客在前行,也在观察着旁边这个有趣的琴魔。
借助螺旋式波纹来层层削减潜入深海的水压,的确是个颇具奇效的方式,但却算不得太聪明,因为如此一来,你前进的速度将会受到极大的影响,除非那些波纹不是因为你身体的动作而产生,而是你所携带的其他东西。
两魂四魄,不可能会随身带着纳物的灵戒。
所以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他在用魂力观想着某种东西,并将之化为实体。
见多识广的蓑衣客并不陌生这种以魂凝物的手段,事实上,这种手段在图腾大道兴盛的上古时代只能算作上不了台面的雕虫小技,因为那个时候的人们连体内的灵魂都可以用图腾纹理的方式阐述和剖析,用灵魂的力量将一个物体的结构清晰地观想出来,然后化为实体,实在再简单不过。
可在多年不出神魔,并且连图腾大道也被埋没的玄域中,还懂得以魂凝物的人,绝对是属于凤毛麟角的一类,至于精通此道的人,则更是世间罕见。
蓑衣客年轻的时候遇到了一个。
而今不再年轻的时候又遇到了一个。
前者是后来与他关系匪浅的红烛翁,后者便是要来寻红烛翁的秦苍。
毕竟是曾在其他位面混得风生水起的人物,对于红烛翁能够掌握以魂凝物的手段,蓑衣客并不意外,但像秦苍这般年纪这般修为的人,就懂得以魂凝物,他却不得不为之惊讶。
只不过惊讶归惊讶,这一点,他并不觉得难以接受。
因为如果秦苍身上没有什么让他感到不同寻常的东西,他绝不会带秦苍来到深海之中寻找红烛翁。
那位老朋友的脾性,可是要比他古怪许多了。
喜怒无常这四字,都不足以形容。
“以魂凝物,你又展现出了一个让我佩服的手段。”
身形扭动如鱼,总能精准地避开各种怪石暗礁,并且躲过深海异兽感应的蓑衣客回头望了一眼仍在后方搅动螺旋波纹的秦苍,口形不动,以意念传音道。
他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两人一前一后,相隔足足有十丈之远,然而就在一息之后,秦苍便鬼使神差般地来到了他的身侧。
螺旋波纹的幅度渐渐减弱,但那一息间被蓑衣客耳朵捕捉到的剑鸣之音却是在他心中回荡,良久不绝。
“秦一剑......呵呵,果然是因为本身是用剑的高手,才取的这个名字,不过剑乃百兵之王,素来为君子武备,你寻常以手御剑,对敌时以心御剑,而今又以魂御剑,过程中不觉得有些名不副实么?”
秦苍神情不变,同样是以意念传音,反问道:“谁允许你将伪君子从君子的行列中剔除的?”
“哈哈,倒是我冒失了。只不过,我觉得伪君子这三个字也不太适合你啊!你号称琴魔,自然还是以魔自居最为合适。”
“魔君?倒也是个不错的称谓。”
“君的意思,可不止君子这一种,还有君王。”
“你说这番话,是想告诫我不要轻易尝试君的另一层含义,还是提醒我找个时机去践行?”
“具体是何意看你自己理解咯。毕竟,我现在只是你的护卫。”
“你这个护卫却有些不称职。”
“何以见得?”
“前方左转是一片宛如迷宫的珊瑚林,右转有三头具体境界不明,但实力绝不在问道境之下的巨型海妖,直走干脆无路,你说,我们应该走哪条道?”
“此刻无路,又不代表下一刻也无路。”
“难不成你打算强行开出一条道来,惊动四面八方所有的海妖异兽?那个烂摊子我可不想收拾,也没办法收拾。”
“呵呵,我可不会存心给自己找不自在,但是那些海妖异兽也不会,哪怕我要用最蛮横最无理的方式来开出这一条道,它们也依旧不会闻讯而来。”
“为何?”
“因为这一条道所通往的正是红烛翁所在的地方。”
“红烛翁?这么快就找到他了?”
“快?呵呵,一点儿也不快。从这条道走过去至少也要花费十几个时辰才能接近红烛翁所在之地,并且这还是在我考虑到你是魂魄出窍,非是真身来此,才强行提的速。”
“......”
沉默。
与大海深处的幽暗契合的沉默。
海水的浸泡挤压下,秦苍的魂魄已经扭曲成一道模糊的黑影,但他接下来以意念传给蓑衣客的话音却是格外清晰。
“你找得到他,他也能感应到你的存在吧。”
蓑衣客点了点头,道:“这是自然。”
“所以他为了迎接你这个突然到访的老友,一定会做出很多的准备。”
蓑衣客同样不否认,笑道:“用来招待我这个老朋友的,旁人肯定无福消受,所以若是你现在打退堂鼓,还来得及,我非但不会取笑于你,还会继续把你当作朋友,给你一个争夺八荒魔珠的机会。”
出乎意料地,秦苍却是言道:“争夺八荒魔珠的机会,我自己会取得,你的机会,还是留给别人好。”
蓑衣客沉思道:“我从来不能算是一个慷慨的人,尤其是对于机会,我向来吝啬,不会给别人太多。除你我之外,关于八荒魔珠的归属,我只给了三个人的机会,一是柳乘风,二是雨妃弦,三是玉惊落。柳乘风自不必说,他虽非我扶持,却是我看着成长起来的魔道大才,如果他可以破解八荒魔珠的奥秘,如琴天阑那般振兴魔道,我不介意把八荒魔珠一直放在他的手中。然而直到现在,他对于八荒魔珠的理解都还太少,所以我不得不又给了另外两人一个机会,这师徒两人,很像,却又不像。”
秦苍道:“像的地方是她们两人都有野心,都可以被你利用,不像的地方则是除了野心之外,她们都还有别的重要的东西,并且各不相同。”
幽暗中的蓑衣客嘴角勾起了一抹弧度,笑道:“听上去你似乎比我更了解她们。”
秦苍道:“别忘了我还有一魂三魄留在天魔门中,与她们距离不过咫尺。”
蓑衣客意味深长道:“咫尺,也有可能是天涯。”
秦苍道:“天涯的一头,已经开始魔门会武,立于这一头的我们,似乎也不该停滞不前。”
“魔门会武还是开始了?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你不会意外的。你从来都不是只做一手准备的人,如果魔门会武确定了不会开展,雨妃弦会按照你所想的那般强夺八荒魔珠,而如果魔门会武继续开展,玉惊落则会尽最大努力击败柳三刀等一众对手,将八荒魔珠的归属权转移至罗刹魔门,待得她成为门主,八荒魔珠便名正言顺地归她所有。当然,只是暂时。”
“下次看破了就不要说破,否则会不便于我们的交流。”
“等见到了红烛翁,很多东西,我便不会说,只会做。”
“那我得尽快帮你才对。”
蓑衣客笑了笑,双脚下灵力涌动,整个人开始猛然加速。
他的确不再年轻。
却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衰老。
至少在他加速的这一刻,他右臂蓄势待发的拳劲甚至超过了一群正值盛年的雄狮。
如他先前所说,他真的要采取最蛮横最无理的方式来开道。
没有刀剑斧钺的远古时代,拳头是人们最好的武器。
他是今人,却不代表身上没有一丝古风。
修士踏入修炼之途的第一步就是想象,想象自己成为盖世强者的风采,想象自己踏碎凌霄的豪迈,想象自己将要发出的这一拳可以一举崩毁自己出生以来所遭受到的所有不公平的对待!
一拳!
只要一拳!
这一拳他称之为魔,以魔之名,翻天覆地!
轰!
这一声响,绝对是秦苍迄今为止在神魔之下听到过最响亮的碰撞。
难以想象,一个枯瘦的蓑衣老者竟能轰出如此惊涛骇浪的一拳。
除了秦苍所在之处,所有的海水都在这一道拳劲爆发的下一刹那倒流,所有的暗礁都在闻声后立时破碎,所有的海妖异兽在听闻如此震天动地的声响后没有丝毫好奇的心理,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逃!逃得越远越好!
分明是神魔之下的一拳。
但亲自见证了整个过程的秦苍,却是有种绝大多数真正的神魔都挡不下这一拳正面冲击的错觉。
他曾在神魔图中到访过一个名为力神族的部落,这个部落里的族人个个力大无穷,便是刚刚出世不久的女【婴】,也能轻易地举起百斤铁石,那任力神族的族长,据说早已练就一指可破百万斤的洪荒伟力。
公孙轩辕与姜榆罔交战时,力神族曾做过一段时间的人皇先锋部队,秦苍还在应龙帐下时,曾听人传来战报说力神族族长一拳当场震死十万神农甲!
体内拥有三成神农血脉的他很清楚神农氏族人恢复力的恐怖。
十万神农甲,那便相当于是十万可自动修复的杀人机器。
能够凭借一拳震死十万神农甲,那位力神族族长的力量可想而知。
然而随着那份战报到来的还有另一个消息,那便是力神族族长在一拳震死十万神农甲后便体力不支,终被后续的神农氏军队乱刀分尸。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那位力神族族长一拳虽强,但还未强到彻底摧毁一支军队的战意。
而今修为未曾堪破神魔界限的蓑衣客这一拳给他的感觉却是不仅可以摧毁敌人的力量,还可以磨灭敌人的斗志!
侥幸在他的第一拳下存活的幸运者不会想再接他的第二拳,而是会立时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不管其本身的修为是在蓑衣客之上,还是在蓑衣客之下。
所以若论纯粹的力量,蓑衣客远不及那位力神族族长,但他这一拳的意义,却也远非后者可比。
这便是魔道的又一真谛。
“好一招魔拳!”
望向那被开辟出的全新通道,以及奇迹般展现出的耀眼白光,秦苍的第一想法不是立刻动身去寻红烛翁,而是对蓑衣客赞叹出声。
蓑衣客已然收拳,却是带着几分惋惜道:“比起不怕天高地厚的年轻时候,感觉还是欠缺了几分味道。”
秦苍道:“年轻时的你想来离不开争强斗狠,根本不会有如今这般高深境界。”
“倒也是。”踌躇片刻,蓑衣客气势收敛,又道:“事不宜迟,动身吧。”
“嗯。”
简单应了一声,秦苍也不拖沓,再度以魂御剑,剑鸣拨动海水,形成螺旋波纹,减弱冲击,他趁机闪身入白光之中,蓑衣客紧随其后,待得两人的身形都消失在白光中,那些破碎的痕迹却又奇迹般愈合。
与此同时,不知哪一处幽暗海域中传来阵阵苍老而诡异的歌声。
“蓑衣绿,杨柳青,一排红烛亮,寸寸成灰烬......”
......
第四百零七章 奋我魔躯,灭汝烛火!
充斥着白光的通道所通往的地方却还是萦绕着幽暗阴森的氛围。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只不过与寻常深海的幽暗不同,此处根本感受不到丝毫水流的流动以及海中异兽的特殊鸣叫,若非出现在秦苍面前的这座阁楼周围栽种着只能在深海中生长的藻类植物,他绝不会以为自己正在海底,而是会下意识地认为自己穿越到了陆地。
“想不到深海之中竟然会有这等完全感受不到水压的奇妙场所......”
秦苍正自感叹之际,他身旁的蓑衣客已然言道:“天然的状态下,深海中是绝对不会诞生出这样一处地方的。”
秦苍瞥了蓑衣客一眼,道:“没有水压,我能够睁开眼,不瞎。”
言罢,他还特意指了指面前这座四方阁楼的正上角,将刻在那块腥红牌匾上的三个大字一一读了出来。
“红烛阁。”
蓑衣客突然笑道:“你知道这里是红烛阁,直到这里是因为红烛翁的关系才变得与周围其他海域深处不同,可你知道他是用了怎样的方式才做到这一步的吗?”
秦苍思索道:“不知道,但似乎我也没有必要知道。因为如果有朝一日我也具备了他那样的修为,我会有不下十种的手段来做到这一步。”
蓑衣客道:“虽然我相信你的能力,但等你真正见到了红烛翁,还是少说这些话为妙,毕竟他很少会对一见面就说大话的人留下什么好印象。”
秦苍拱手道:“受教。我还是懂得分寸。”
蓑衣客点了点头,旋即挪步上前,果然不似在水中遨游,与在陆地上行走别无二致。
有他打头阵,秦苍自然紧随其后,宛若幽暗地牢的红烛阁大门在被他们二人接近后仿佛突然具备了某种灵性,不待蓑衣客隔空一推,它便自行开启。
整个过程,却是寂静无声。
待得两人从大门通过,进入红烛阁内,它又自行合上。
一样悄无声息。
当静谧扩大到一定程度,便不再是静谧,而是诡异。
尤其是在门缝并拢的那一刹那,阁内又突然亮起一排排明艳红烛,烛光升腾,将秦苍与蓑衣客的身影拉长,也将阁内尘封多年的“人物”照亮之时,其诡异气息瞬间濒临界点。
“这......便是红烛翁为你这位老朋友所准备的礼物?”
“不全是。”
“噢?”
“等你一一看过这间阁楼内的蜡像,你便会明白我所说的。”
明艳的烛光下,两道身影一问一答。
言语之际,他们一同迈着步伐,向着这些在烛光的照耀下仿佛又变得“鲜活”的蜡像们走去。
修士的观察方式与观察能力远非常人所能比较,他们观察事物时所采用的从来不只肉眼,还有魂力,除非是像伏羲氏和九黎蚩尤氏那般具备瞳术天赋的人,否则眼睛从来就不是他们依赖的第一对象。
秦苍的眼睛除了深邃,本没有什么其他出彩之处,但自从在青云剑阁之中他接受了邱玄易的幻术传承,开启了幽冥之瞳,他的视角从此就迎来了一片崭新的天地。
后来在神魔图中,他所施展的幽冥之瞳被刑天等人认作是九黎魔瞳。
他其实并不知道幽冥之瞳与九黎魔瞳间的牵连,也不知晓蚩尤氏创造的九黎魔瞳的真正秘密,在神魔图内与刑天一战后双目失明的那段岁月里,他同样没有机会去发掘,而今离开了神魔图,回到玄域,他在瞳术上的造诣自然还停留在以幽冥之瞳沟通幽冥虚界的地步。
若非要说有什么长进,也只是由横向到纵向的过渡。
归根结底,他的瞳术还只停留在“幻”这一字上,先前蓑衣客突然炸碎木舟,将钓鱼线作勾魂索向他袭来时,他同样是利用了“幻”,让身在暗处的姜榆罔替他化解,而非他自己亲手破除。
蜡像的本质是幻,可它的呈现却是真。
除开不具备随意活动的生命力,它看上去就与真人没有什么两样。
摆放在红烛阁中的蜡像,自然与红烛翁脱不了干系,以他如今在瞳术上的造诣,看出寻常蜡像的端倪已是极限,由红烛翁打造的蜡像,他是万难看出什么机密。
深知这一点的秦苍很快就将瞳力弃而不用,转而用魂力观察,不过可惜的是,这般尝试依旧无用。
踱步,徘徊,沉思。
一炷香之后,秦苍在琴天阑的蜡像身边停留。
“红烛翁也认得琴天阑?”
话音刚落,一旁的蓑衣客就大笑出声,仿佛他在这之前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好笑的问题。
“哈哈哈哈,认得......怎么会不认得?当年琴天阑还未成为八荒魔尊之时,曾有过一段落魄时间,那时他莫说修行,就连基本的生存也极为困难,几乎到了要与凡人争夺口粮的地步,万不得已之下,他便靠四处弹奏琴曲为生。普通凡人听了大多给他银两,一般修士听了基本都给他灵石,唯有我和红烛翁比较特别,我给了他一身蓑衣,红烛翁给了他一支红烛,你猜琴天阑到底收没收?”
秦苍端详片刻,随即道:“看你笑得这么开心,想来是因为红烛翁闹了什么笑话吧。”
蓑衣客笑道:“是啊,琴天阑靠弹奏琴曲为生的时候,四海为家,居无定所,沿途难免遇到什么风吹雨打,这一身蓑衣对他而言乃是有用之物,至少可以保护他原本的衣衫不被淋湿。其实我那位老朋友红烛翁给的那一支红烛也有用,可以在黑暗中当作一盏指路的明灯。只可惜琴天阑并不是那种存心要驱散黑暗的人,而是整天与黑暗为伴的人,漆黑的夜就好比是他形影不离的朋友,拿着别人给的东西去驱赶自己的朋友,这种事情你觉得琴天阑做不做得出来?”
秦苍道:“到最后不得不与自己唯一的道友琴剑相向,发动生死之战,他当然做得出这样的事情,但关键在于能够做,但不代表就愿意做。”
蓑衣客点头道:“不错,与古青云的那一战纯属是被逼无奈,不得已而为之。但那时候他不是八荒魔尊,身上没有那么多的因果牵连,没有那么多的责任,他当然不会去做自己本不愿做的事情,所以他只收下了我的蓑衣,而没有接受那支红烛。”
秦苍陷入沉思,又看了看琴天阑的蜡像,半晌之后,他言道:“或许,你只说对了一半。”
“是么?”蓑衣客的眉头微微一皱,他并没有动怒,只是觉得面前这个男人的思维似乎总是有着自己的独到之处。
出于好奇,蓑衣客旋即道:“那你倒是说说看。”
秦苍于是道:“红烛,多出现在喜庆的场合,要么是大型的宴会,要么是新人的洞房花烛夜。有着成双成对等美好寓意的红烛很少会通过赠送的形式转交给他人,即便是送,也不该采用单数,红烛翁只送给琴天阑一支红烛,到底是不经意为之,还是刻意为之,这其中的意思很值得揣测。”
蓑衣客道:“我也曾觉得有些奇怪。那家伙的兴趣范围很狭窄,唯独对撮合他人这一件事偏爱,以前总听他说他这一路走来成全了多少男女,后来我也亲自见到过几次,他的确有赠送红烛的习惯,多在新人喜结连理时,且基本是双数。这么多年里唯一一次例外,似乎就是琴天阑的那一次,当时我问过他,为何只送一支?他说恰巧只剩下了这一支,若以灵力变化,显得没有诚意,于是便只将那一支红烛送了出去。”
“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情?”秦苍开口问道,显然对红烛翁的那一套说辞有些不相信。
蓑衣客耸了耸肩,道:“我从来不在一个固定的海域摆渡,每天都要换个地方,两年前我在那个渡口摆渡的时候恰好遇见了你,这便是巧合。”
秦苍道:“但是而今你我再度相见,却是必然,就算红烛翁所言非虚,他的巧合之后一定也藏有一个必然,或许是因为这个必然,琴天阑成了八荒魔尊,统领魔道,也或许是因为这个必然,琴天阑与命中唯一的道友古青云最后展开了生死决战。”
蓑衣客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道:“你的想象力倒是比我想的还要丰富许多,只不过琴天阑已死,再说这些也无多大意义,尤其是红烛翁在暗,我们在明的时候。”
秦苍道:“熄灭了这些烛火,我们便不再处于明处。”
蓑衣客没有立即阻止他,反倒是带着些许鼓动性对秦苍言道:“我不介意你这么试一试。”
如他所言,秦苍果真一试,但非亲自出击,而是假借他人之手。
红烛翁造出了这些栩栩如生的蜡像,但却没有真的赋予它们生命力,而今秦苍所做,却是让这其中许多蜡像当场“活”了过来。
他的眼看不透红烛翁造出这些蜡像的意义,却不代表无法用幻道影响到他们。
邱玄易的幽冥虚界,可以伪造出另一个具备相对意义的自己,再利用诸多位面的时空大道实现思维同步,举止同步。
他的修为还不及邱玄易,对幻道的理解也不及邱玄易,故而他无法同时在所有的蜡像中伪造出另一个相对的自己,进而控制他们的躯体。
他目前所能做到的极限是九人,恰巧应了数之级。
而今他所要控制的九尊蜡像皆是魔道高手,以八荒魔尊琴天阑为首,其余八人,则是现如今的八大魔门之主。
九人皆修魔道,但理念不同,秉性也各异。
但如今他们的脑海中都只充斥着一个念头。
“奋我魔躯,灭汝烛火!”
......
第四百零八章 蜡像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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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确具备着灭除光明的力量。
尤其是当这种光明不是日月之光,而只是烛火之亮。
只是秦苍在以幽冥之瞳控制着琴天阑等人的蜡像熄灭四周烛火时,似乎选择性忽略了一点。
琴天阑等人不是普通的魔,摆放在这里的也不是寻常的烛。
它们是红烛。
不知存在了多久的红烛。
每个烛台下都有堆积了厚厚一层的蜡,燃烧自己而滴下的蜡,本应该如人体内流淌的血,即便因为某种原因不再变得火热,但至少也要留着些许温存。
可这些烛台上的蜡根本不具备一丝一毫温热的气息。
它们凝固如霜,它们冰冷若雪。
它们的周围有着怎么也清理不干净的灰尘。
手指般长度的红烛,何以燃烧地如此持久?
竟不知疼痛。
柳枝般粗细的红烛,何以转变地如此寒冷?
竟仿佛刺骨。
燃烧地越久,意味着经历地越久。
转变地越大,意味着起伏地越大。
它们或许见证了一对对璧人的恩爱缠绵和白头到老的动人誓言。
也或许只见证了人去楼空。
分分合合,起起落落。
常青的杨柳尚且有凋零时。
带来光明和热度的它们又为何不能伤透肺腑,用一种全新却也残缺的方式去诠释这个世界所带来的讽刺。
它们本很脆弱。
可当光明的源头从它们的身躯内出现时,它们就变得前所未有地顽强。
“柳乘风”败下阵来。
“雨妃弦”束手无策。
“朱无惧”双眼瞪圆。
“叶轻舟”啧啧称奇。
......
就连八荒魔尊“琴天阑”也刮不起足以熄灭这些烛火的大风。
以幽冥之瞳操控着他们的秦苍终于也放弃了尝试。
他是一个敢于坚持的人。
却不是一个愿意为了无意义的事情去坚持的人。
他知道单凭他的力量熄灭不了这些烛火。
他也知道身旁的蓑衣客不会轻易出手。
但他同样也知道自己不能失败。
无法从明处转移到暗处,那便随遇而安,立于此处,静等着红烛翁的出现。
“不打算再试了?”
蓑衣客的声音从一侧传来。
收敛瞳力,撤消幻道,秦苍旋即回应道:“我不具备那样的能力,而且暗处的人已经发现了我。只不过在他看来,也许我是瓮中之鳖,要任由他摆布,可在我看来,我只是在守株待兔。”
蓑衣客沉声道:“你的话中似乎没有带上我。”
秦苍看着他,意味深沉道:“直到此刻,你还没有下定与我共同进退的决心,在帮我的同时也在帮红烛翁,你说,我为何要带上你?”
蓑衣客脸色一变,有些意外,更多的却还是惊喜。
“你比我预料中要早些察觉。”
秦苍冷笑道:“这实在不能算作一种夸奖的话。”
蓑衣客道:“不算夸奖,却也不算贬低。你分明知道自己只是魂魄出窍的状态,却还是敢跟我一同潜入深海,并且让我充当你的护卫兼带路人,这其中虽然不乏无奈之意,但也能表现出的你的胆气和魄力。只可惜胆气和魄力只符合我找朋友的准则,不符合我找盟友的要求。我不可能将未来的利益与一个只知道赌博的赌徒挂钩,如果你实在要赌,就得让我看到你下赌注的本钱是否足够,以及赌赢赌输后的态度。”
“所以,这便是你绕开真正的红烛阁,带我来此地的原因。”
听闻秦苍的话语,蓑衣客随即予以淡笑,笑中并无讽刺之意,只是有些感叹。
“那家伙的确总喜欢将真假红烛阁区分开来,可在我的眼中,从来就没有什么真假之分,因为这两个地方从来都只有一墙之隔,并且不管是哪一处,都蕴藏着他的心血与杰作。如今你所看到的红烛与蜡像只不过是冰山一角,你根本无法想象,他在成全别人的同时,盗取了多少因果,又利用这些因果做出了怎样的事情?!既疯狂也伟大,这是我对他的评价。”
秦苍不动声色道:“想知道我对你的评价吗?”
蓑衣客好奇道:“洗耳恭听。”
“既聪明也愚昧。”
秦苍的评价并没有让蓑衣客太过意外,故而他只是呵呵一笑,随后反问道:“圣人千虑,必有一失,愚人千虑,必有一得,人生本就充满着得与失,又有谁人不是既聪明也愚昧呢?”
秦苍微讽道:“你原本不需要通过这么迂回的方式来试探我,就能与我合作,可你偏偏要自己动些心思,加之红烛翁的暗中蛊惑,来给我设下这多余的一局,你愚昧的地方,可比太多人要不可理喻许多了。”
蓑衣客并不动怒,只是很感兴趣道:“我究竟是聪明还是愚昧此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如何发现地这个局,又要如何破解这个局?”
秦苍道:“这便又是你愚昧的地方之一了。不可否认,这里的红烛与蜡像都与红烛翁有关,然而蜡像的惟妙惟肖必须从最基本的泥塑开始,要将所搜集的一切资料和讯息用泥巴的形式表现出来,哪怕是对于修士而言,也不容易。普通人完成一尊蜡像的头部雕塑约莫需要八天至十天左右,精修要四至六天,红烛翁非常人,我算他完成大体样貌需要三至五天,精修只要一天,这么算下来光头部都至少要花费四天的苦功。然而不管是琴天阑还是柳乘风,亦或者其他的蜡像,根据我的探查,头部内部纹理都无一超过两天的磨合,即便这些蜡像都出自红烛翁之手,却也称不上杰作,只能算作失败的残次品。”
言及此处,秦苍反问道:“换成是你,会用一间藏纳着残次品的楼阁来招待老朋友吗?”
蓑衣客恍然悟道:“原来如此,倒还真是百密一疏,没有算到你也是蜡像方面的行家这一点。”
秦苍道:“自西海那边传过来的蜡像技艺,我可算不得行家,只是略懂一二,关键在于你约莫是临时起意,在动用魔拳开道时就将自己的真身与分身调包,以分身陪我共赴此局,看我如何破解,故而明知这些蜡像和红烛不多时就要自燃,还这般有恃无恐。”
听罢,蓑衣客拍掌笑道:“连这一点也观察到了,你的洞察力和猜测力的确令人佩服,如果你能够破解这个局的话,不单我会成为你的盟友,就连红烛翁我也会替你尽力说服,如果不能,我便只能替你立个衣冠冢了。”
秦苍看着他,冷笑道:“局,我自然会破,你这个盟友,我也认,但须得有个前提。”
“噢?什么前提?”
“我入问道境时,你须得凭肉身受我一剑!”
......
第四百零九章 流血的魂魄
蓑衣客的两边眼皮同时跳了跳。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左吉右凶。
双眼齐跳,那便是吉凶难测。
秦苍的前提只有一句话,话中只说了一剑。
很符合他琴魔秦一剑的名号。
但是蓑衣客还是觉得很不理解。
他看得出秦苍的不一样,他也知道秦苍的道很可能会与他这一生中遇到的其他朋友或者敌人都不同。
这却不代表秦苍可以在没有具备未来的能力时就以未来的行为准则要求自己。
如果秦苍所提出的前提是入了悟道境后,要他单凭肉身受他一剑,他不会立即答应,因为那个时候的秦苍的的确确具备一剑重伤他的能力。
这并没有什么耻辱的地方。
高手过招,不相上下,大战三百回合,更多时候只是出现在坊间流传的评书或是演义中。
真正的高手对决,生死,胜负,往往一招便可见分晓。
琴天阑与古青云那场生死之战的关键之处同样也只有一招,不过两人在战前就互相约定了要在战中论道,这才又增添了许多看似华丽强大实则有些多余的招式。
他天涯蓑衣客不会是琴天阑,他琴魔秦一剑同样不会是古青云。
因为觉得有趣,所以才交了个朋友,又因为彼此间可以产生利益纠葛,这才有了转变为盟友的可能。
而不管是朋友还是盟友,都比不上道友这两个字有分量。
两个惺惺相惜的道友可以为了论道而放弃一招定生死一招决胜负的方式。
那琴魔名中有一剑,就算是要论道,想来也是交付于一剑之中。
蓑衣客可以将造化境的琴魔,龙庭境的琴魔乃至问道境的琴魔视为有潜力的后辈,但绝不敢也绝不会将步入悟道境的琴魔还当作后生晚辈来看待。
因为除非他那时已经堪破神魔界限,否则此举就与自寻死路无异。
他还没有亲自见过秦苍的剑法,但他知道一个思维如此迅速如此独到的人所掌握的剑法绝对不会平平无奇。
秦一剑,可不是代表他只会一剑,而是他的剑道仅仅只需要一剑就能够表达啊!
......
让蓑衣客既意外也安定的是秦苍并没有提出要让自己以肉身硬挨悟道境的他的一剑。
他所提出的前提是以问道境这一层次为基准。
曾在问道境停留了上百年的蓑衣客很明白问道境与悟道境之间的巨大差距。
他考虑到了秦苍手中掌握着某种可在短时间内大幅度提升修为的秘法的可能,只是,那又如何?
一个从没有亲自登上过山顶的人,就算通过别人的记述和画像窥见了山顶的些许风貌,就能代表他也登上了山顶吗?
显然不能。
他不会具备“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千秋豪情。
也不会拥有到达顶峰时所具备的能力。
那时候秦苍的修为充其量媲美借助蓍草之力短暂步入悟道境的俞燮甲,纵使加上其他方面的一些造诣,其真实战力也不会超过融合未来两魂的俞燮甲。
想他蓑衣客何等人物?
就是八大门主齐聚,也奈他不何,如何会只因为“俞燮甲”的一剑便伤筋动骨?
所以他觉得秦苍这个前提很不明智,亦或者说很不划算。
“约莫还有半柱香的时间,这里的红烛和蜡像才会自燃,你还有足够的时间来调整这个前提,作为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我给你这个机会。”
蓑衣客凝视了秦苍许久,终是如此言道。
秦苍却是没有调整,甚至没有言语回应,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拒绝之意不言而喻。
蓑衣客的神色再度变得惊异起来,犹如睡梦中自言自语,他缓缓道:“我不明白......究竟是你对自己的实力太过自信?还是说我对于自己的认知还不够清晰?”
秦苍这才道:“每个人对自己的认知都有局限性,当事情的发展在这个局限之内,人们便会下意识地自信,反之,若是超出,则很容易自我怀疑,甚至自卑。坦白地说,我也有自我怀疑和自卑的时候,但是入问道境后,一剑伤你而不杀你却是我自信的地方。”
蓑衣客看了看他,忽而目光移动,又扫向四周耀眼明亮的烛火以及宛如真人的蜡像,面色渐渐恢复平静,道:“希望你能够活着出来,向我再度展现你的自信。”
秦苍沉声道:“我也许会在未来的某一刻死去,但绝不会是在今时今日。”
蓑衣客笑道:“但愿如此。”
他话音落下的时候整间阁楼的烛火都在飘摇,仿佛黑暗与光明的交替,肉眼难以捕捉到的刹那间,他这道分身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唯有一袭蓑衣飘落在地。
蓑衣青绿,仿佛象征着那一线生机。
近在眼前,却难以用身躯去感触。
他现在是魂魄,没有肉身可寄托的魂魄。
周围的红烛和蜡像不多时就要自燃,将整间阁楼当作祭品,释放出既温和也凶残的灼灼烈焰。
还在这间阁楼中的他,理所当然地要成为被烈焰吞噬的对象。
要么灰飞烟灭,要么涅磐重生。
摆在他面前的仅有这两个选择。
自蓑衣客的分身将他引入这间假红烛阁内的那一刻起,他这两魂四魄便失去了与自己肉身的联系。
只不过那时他入了局,却不知道自己在局中,所以并未立即觉察,直到他通过幽冥之瞳控制蜡像发现端倪后,才渐渐明悟。
生与死的抉择,应当是这世间最不具备选择性的选择题了。
人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在慢慢地向死亡靠拢,但除了那些渴望通过死亡的方式来获得解脱的人,再没有人愿意真的死亡。
尤其是当他们还对这个并不如童话那般美好的世界有着放不下的执念时。
秦苍有这种执念。
他明白还有许多事情等着自己去做。
抛开那份分明来得莫名其妙却又离不开宿命因果的复兴伏羲氏和女娲氏的责任不谈,他自己也有很多私事要处理。
小时候在大伯的帮助下栽种的那棵桃树开花结果了吗?
还等着他去摘呢。
正值盛年时便已因为日夜处理秦家事务而经常腰酸背痛的父亲身体好些了么?
还等着他去照料呢。
总爱出没在街头小巷,手里捧着不知从哪里采摘来的野草野花就敢当街叫卖的羊角辫小姑娘长大了吗?
还等着他去赏几个铜子呢。
......
那个叫尹清雪也叫雪轻影的女子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是不是真的忘了情,忘了他?
约莫也等着他去了结这段错综复杂的爱恨因果吧。
还有那么多的人在等着他,他为何要死?
就连魂魄残缺也不行。
因为他要在这个不完整的世界中做一个完整的人。
敢以手中剑问苍天!
敢以体内血溅轩辕!
是溅,非荐。
在真的红烛阁中,借助着红烛翁在假红烛阁内一尊蜡像内部留下的灵魂印记,观察着此处所有变化的蓑衣客本尊倏然瞪大眼睛,斗笠黑纱之下尽是不可思议之色。
包括站在他身边,着一身大红蟒袍的红烛翁同样感到难以置信。
“此人分明是魂魄出窍来此,且只有两魂四魄,为何体内竟会有血液流动?!”
蓑衣客沉默着,没有回答红烛翁的疑问。
因为他自己也不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
“不对......不对......他的血为何不是纯粹的红色,也不是纯粹的黑色?难道他不是人,也不是魔?那他究竟是什么......”
满头灰白发丝的红烛翁双手抓头,苦思冥想,绞尽脑汁,片刻之间不知抓下了多少根烦恼丝,但整个人还是如系了死结一般,没有半分头绪。
“此人......此人......带给了我许多年都不曾有过的感觉。他简直......简直让我疯狂,让我痴迷!蓑衣客,捕鱼的,你去......去把他的两魂四魄,不......还有其余的一魂三魄,也不......还要加上他的肉身,我要将他好生地研究一番!我不单单要研究他的魂魄,他的躯体,他的血脉,还要研究他的皮肤,他的经络,他的组织,我要用早已经缺失的图腾大道的精髓将他刻画出来,让他成为我最满意的杰作!哈哈哈哈......喂,捕鱼的,捕鱼的,你怎么还不快去行动?!”
面对着红烛翁这般近乎咆哮的催促,蓑衣客竟是纹丝不动,不冷不淡道:“我当你是有多年交情的老朋友,这些年来才陆续帮你完成了一系列的研究和创作,但这并不代表你能够随意使唤我。朋友,不是下手,这一点,你要牢牢记住。”
红烛翁脸色一变,但转瞬竟是嘿嘿笑道:“你先前还把这小子当朋友呢,结果不也把他坑到了那个地方?你对于朋友的理解,我也不能说一定正确啊!”
蓑衣客道:“他欲与我们合作,当然不能只是成为我们朋友的条件,今日是我考验他,来日便是他考验我,因果循环,我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红烛翁陡然怪叫道:“错!大错特错!你暗中扶持罗刹魔门第九圣女玉惊落,与我的门徒作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经是给予了莫大的宽容和忍耐。但是你居然在我不觉察的时候又培养出了这么一个琴魔,并且看样子他的成长还超出了你的掌控,面对这么一个具备难以控制因素的人,你采取的态度竟然不是扼杀,而是结交,已经错得离谱。而今又让他出现在我的视野内,还展现出种种令我技痒的特质,更加错得不可饶恕!”
蓑衣客冷冷一笑:“我可从来不奢求也不需要你的什么饶恕,同时我也不喜欢你口中所谓的门徒。她的野心太大,比起雨妃弦和玉惊落有过之而无不及,并且没有底线,能够做出许多在我看来都意外无比的事情。以前她为了你可以再投雨妃弦的门下,成为你在罗刹魔门布置的一个暗哨,谁知道她又会不会因为其他人转过来损害你?”
红烛翁同样咧嘴一笑,整个人迸发出森冷之意,只不过联系起他参差不齐的牙齿,当中两颗门牙的短小,以及不知从哪一年开始就夹在牙缝中的韭菜丝,这样的一幕,怎么看都是诡异与滑稽并存。
“捕鱼的,你这挑拨离间的方式可是越来越拙劣了,且不说我那门徒不敢对我有二心,就算她突然受了别人的蛊惑,吃了雄心豹子胆,想要反水,那也得先解了我在她体内种下的红烛蛊才对。否则她这一生都尝试不得男欢女爱,一辈子都得寂寞难耐了。”
闻言,蓑衣客再度冷笑道:“对于一个有野心的女人而言,**上的欢愉本就是可有可无。或许在你这种亲自撮合过许多年轻男女的人看来,男欢女爱是天道纲常,缺失不得,可在她的眼里,或许只有从男人的身体内摄取力量对她有点儿吸引力,其他的......她根本提不起兴趣。”
红烛翁打了个哈欠,食指伸入口中,挑动着那根牙缝中的韭菜丝,却怎么也不扯下。
与如此无下限的不雅举动伴随而来的是更加不雅的话。
“你说的这些都只是基于正常情况下,我只要稍微动用点儿手段,就能够让情况完全颠倒,别忘了,我曾是神域的人,也曾是神域东部合欢宗的长老。合欢宗的寻常弟子,就已经懂得如何配制阴阳合欢散,作为长老,我只会懂得更加高级的玩意儿。”
蓑衣客神情忽然阴沉,显然不悦。
“当年我对你施以援手时,我记得你说过,不会再对任何人动用那种有辱魔道名声的下三滥手段。”
红烛翁笑道:“没错,我是说过那种话,可如果我那位门徒真的要反水的话,就是欺师灭祖,与畜生无异了,还能算作人么?”
蓑衣客又道:“这种空子你最好还是不要钻,否则不单单我不高兴,我们的新朋友和新盟友,琴魔秦一剑,也不会乐意。”
“他乐不乐意关我......”红烛翁正值不屑一笑,但随后似是猛然察觉到了什么,神情惊变,猛然将目光投向已经燃起熊熊烈火的假红烛阁中。
火焰升腾的那一刹那,意味着那里所有的红烛和蜡像都被熔化。
包括这间四方阁楼,最后的下场也无外乎是变成木屑残渣。
亲自造出这间假红烛阁和其中一切的红烛翁并不为之感到心疼,因为他有许多的时间来制造出远远超越这些残次品的杰作。
他还觉得其实这么一来,对这间阁楼和其中的蜡像们而言,也会是个不错的归宿。
以往它们虽然在深海内,但因为他所留下的灵力屏障,它们并未真正意义上地与海水接触,一切与在陆地上无异。
而今自燃成火焰,“活”的那一刹那营造出独属于生命的耀眼光辉,“死”后它们的灰烬也将与无穷的海水亲密融合。
比起呆在锁死的牢笼中,这样的结局的确更具备人性。
可他红烛翁说话做事从来都不是将人性放在第一位考虑。
他曾把自己当作神,曾把自己当作魔,曾把自己当作善,曾把自己当作恶,也曾真正做过神,当过魔,行过善,为过恶,却唯独没有思考怎样去做好一个人,也从未把自己当作人来看待。
他始终觉得自己和人不同,唯一和人有共同点的只是拥有了人形人身。
他觉得人的相貌还算可以,故而并不排斥,但对于人性,他总觉得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既然无关紧要,自然没有必要随时随地考虑它。
他之所以同意蓑衣客用假红烛阁布局,最真实的原因还是想看看秦苍的魂魄在被无法用水,无法用风,无法用任何一种普遍的方式熄灭的火焰中挣扎和痛苦的模样。
而非蓑衣客所期待的合作与结盟。
但是他和蓑衣客一样没有想到,秦苍的魂魄中竟然还能有血液的存在,并且还是他看不透彻的血液。
非人非魔,非妖非仙。
非他以往所见过的一切血脉血液。
所以他说他开始为之疯狂,为之痴迷,他想要研究秦苍的魂魄肉身以及血脉纹理,以早已遗失的图腾大道表现出来。
然而他却不知秦苍所拥有的是上古神农血脉,神农血脉脱胎自伏羲神血,一样是从最初的图腾形态转化过来,若要将它复原成图腾大道,除了第一任炎帝姜石年外,恐怕没有谁能够办到。
神农氏因图腾而生,因火德而兴。
他们不像燧皇,是火的创造者,但他们却是火的继承者和开拓者。
论对于火的理解运用,便是曾被天庭封为火神的祝融氏,也要逊色神农氏一分!
秦苍的真身拥有三成神农血脉。
他的魂魄无法携带一丝神农血脉,不代表姜榆罔的魂魄无法挪用。
身为第八任炎帝,姜榆罔在火之一道上的造诣绝对也是登峰造极的存在。
莫说是红烛翁的烛火,便是整个太阳,也伤不得他分毫,反而要被他挪用力量。
故而此刻的秦苍看似是在以神农血脉灭火,实则是在吸火。
他的魂魄无法成为这些火焰的寄居场所,但他却可以以幽冥之瞳沟通幽冥虚界,将这些火焰寄存在幽冥虚界内,用时再以瞳力取出。
能够利用神农血脉由始至终都不需要破掉蓑衣客和红烛翁布下的这个局。
因为此局本就对他无害,只有利!
......
第四百一十章 魔瞳黑焰
常年摆渡的蓑衣客不会畏惧深海。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体内有神农血脉的秦苍又怎会害怕火焰?
并非蓑衣客与红烛翁布下的这个局不精妙,事实上,若非秦苍对自玄域西海那边传过来的蜡像技艺有所了解的话,他很有可能只会在这间假红烛阁内的所有蜡像与红烛一同自燃的那一刻才有所察觉。
那时候的亡羊补牢,可就未必为时不晚了。
毕竟身在暗处的姜榆罔也只是残魂残魄之躯,即便因为第八任炎帝的身份,他掌握了许多御火控火的技巧,但若要隔空助秦苍一臂之力,除了将那一丝神农血脉当作媒介之外,并无其他的办法。
一丝神农血脉,承载的力量极为有限,红烛翁的烛火虽然来源于微弱之中,但火势绵延起来,未必比不上日月之辉,姜榆罔与秦苍若是不提前发现此局,做出准备的话,非但不能如当下这般顺利吸收周围烛火的力量,还极有可能难以顺利脱身。
所幸,这些不妙的如果在这一刻都未能成为现实。
出现在蓑衣客与红烛翁视野之内的秦苍依旧是不完整的魂魄之躯,然而他所拥有的力量却是愈发深不可测起来。
神农血脉除了自我恢复性强,能够吸取火系力量之外,还有一个特点,那便是能根据血脉拥有者的想法来改造从外界吸取来的火系力量,衍生出更强大更新奇的火焰。
神农氏的镇族绝学之一神火天怒,便是基于神农血脉这一特点而不断改进完善,成为历任神农氏族长必备绝技。
八任炎帝之中,使用神火天怒时最容易爆发怒意的当属第一任炎帝姜石年,因为等他成为炎帝,创立神农氏时,与神农氏有着莫大关系的伏羲氏终于也迎来了地皇时代的末端。公孙少典有心杀贼,但却无力回天,只能不断收缩伏羲氏的统领地界和族群力量,以求最后的自保,而作为公孙少典的长子,姜石年也不曾拥有改变这一现状的能力,只得不断激励自己探求大道,最后还主动辞去了炎帝之位。
而代表着神农氏独立时代终结的姜榆罔虽然也能触碰到神火天怒中怒之一字的精髓,但较之姜石年,终究是欠缺了几分意境,但他也有自己擅长的地方,那便是“神”意。
姜石年修神道,但动用神火天怒时却仿佛由神化魔,一怒而天下惧,动辄伏尸百万!
姜榆罔修神道,施展神火天怒时是真真切切契合神光明宏大的形象,离火燎原,煌煌如天威,凛然不可侵犯!
道祖将让人族重新蜕变为伏羲女娲的重任交给了秦苍,而姜榆罔因为那段糅合了过去未来的因果,则干脆相当于把自己与秦苍绑在了一条绳子上。
若秦苍一朝得势,他自然可以拥有完全复生的机会,无需继续以魂魄分离的方式转世轮回。
可若是秦苍失势,他便不再拥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是人都会有私心,无论是远古的人,还是今时的人,亦或者未来的人。
姜榆罔当然也不例外。
只不过与大多数人不同,他的私心,只是为了最基本的生存。
对于一个失去了家园,失去了种族,失去了兄弟,失去了妻子,失去了自己的时代,甚至失去了完整的人而言,自然没有什么比和平安定更令他向往。
但是他渴望和平的同时也明白大多数人的和平终究是要少数人的牺牲来换取。
牺牲的“少数人”其实一点儿也不少。
只不过在那些成天摆出一副要牺牲小我成就苍生大义的人看来,似乎与整个芸芸众生相比,他们的数量真的显得很微不足道。
只是不管再怎么微不足道,那也始终是生命。
既然同样是生命,那为什么死的要是他们,活的却是别人?
这是件没有道理的事情。
做出这种事情的人仿佛也不讲道理。
可偏偏这些“不讲道理”的人们才是这世间最可佩可敬可歌可泣的生命。
做过沙场前卒,也当过帐中将帅的姜榆罔一路走来见过无数个这样的生命,他们的出身不同,脾性不同,血脉不同,结局却是惊人地相似,那便是在不该消亡的时候走向了末路。
每看着一个生命走向末路,尤其是自己的身边人,姜榆罔暗地里都会流露出不忍之色。
因为他的心里还有着慈悲。
做人是应该有慈悲的。
可要为君王,他真的不知道这种慈悲是该有还是不该有。
因为在一些大小事务上的优柔寡断,迄今为止他做了很多错事,有了很多次后悔,他知道有这么多缺陷的他绝不会是一个良师,所以即便没有那份冥冥中的因果牵连,他也绝不会在面对秦苍时摆出一副前辈的模样。
他这一魂一魄的脾性不像本尊,明显要更风趣,更健谈。
然而这依旧改变不了很多时候他都在把自己当作一个反面例子的事实。
内心里是反面,呈现出的才会是正面,他不希望秦苍染上他的缺点,所以他一直在向秦苍灌输自己的优点,这其中便包括了诸多对神农氏秘密的掌握。
他真的没有把秦苍当作外人。
在明知道秦苍如今的修为根本不可能施展出神火天怒等绝世神通时,他却还是在闲暇时不厌其烦地向秦苍讲解着那些高深神通的原理和意义。
理论的东西并非完全无用,至少在没有足够条件实践的情况下,那是最接近创造的方式。
越早创造,越早完善。
肩上背负着不可卸下的重任的人,理应有这种超前的思维。
尽管这会很累。
......
在蓑衣客与红烛翁看不到的火光一角中,姜榆罔的身形相貌渐渐浮现。
他看得到秦苍,秦苍也注意得到他。
但是两人都没有立即交谈。
一个在用心感悟,一个在用心等待。
两人的魂魄中倏然同时传出一道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消耗过大的闷哼声。
与此同时,阁楼坍塌,海水淹没而进,烛光彻底黯淡。
一瞬间的光景,发生了太多事情。
不管是蓑衣客,还是红烛翁,都有些始料不及。
因为秦苍既不在他们的视野之中,也不在他们的感知之内,仿佛与周围的海水一样,彻底融入了黑暗,坠入了幽冥。
他们想不到的是,这一刻的秦苍真的到了幽冥,但却是由他双眼控制的幽冥。
......
“这一处地方让我想到了以前的一个场景。”
悄无声息的幽冥虚界中,姜榆罔的声音率先打破沉默。
这一次秦苍没有再嫌他多话,因为他的确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方才所吸取的火系力量,更需要有人帮他排解身处黑暗中的寂寞,让他不至于在自己创造的幽冥中迷失时间和空间的概念。
“你想到了什么?”
既然姜榆罔要做这个追忆者,那么他自然要很配合地成为提问者。
“我想到了涿鹿,想到了蚩尤。”
一句话,两个名,立时让秦苍心中颤动,竟是下意识地探出了手指,朝自己的眼睛摸去。
“神魔图中,你那位好兄弟称我的眼睛为九黎魔瞳,后来我借助陆伯涯的王者法相之力与他交手时,真的按照自己的设想动用了这双眼睛的力量,但最后的结果是他暂时负伤,而我则很长一段时间双目失明,无论何时何地,眼前都只剩下与这片幽冥虚界一模一样的黑暗。”
姜榆罔想了想道:“我似乎应该同情你的遭遇。”
秦苍哂然一笑:“可是你应该知道,我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
姜榆罔点头道:“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我不会同情你,至多只会告诉你创造九黎魔瞳的蚩尤氏,黎贪,也有过与你相似的经历。”
秦苍讶异道:“作为神农氏的族长,你没有理由对蚩尤氏和九黎魔瞳了解地这么深才对。”
姜榆罔笑道:“神农氏的族长,当然没有理由知道那么多蚩尤氏的东西,可如果我成为了黎贪的对手,并且与他有过不下十余次的交锋,情况就会不一样。”
秦苍思索道:“第一次交锋的时候,你应该还不是炎帝,最后一次交锋的时候,你约莫也即将不是炎帝。”
姜榆罔突然笑得更加大声:“你其实更应该觉醒蚩尤血脉的,因为你实在具备那方面的潜质,三言两语之间,就猜到了事情的始末,除了蚩尤氏的图腾蛔虫,我找不到更合适的形容词来赞美你。”
“蚩尤,蛔虫,应该不只具备看透人心的能力吧。蚩尤氏以骁勇善战闻名,九黎铁骑更是有甲天下之称,方才你说黎贪有过与我双目失明相似的经历,是你第一次与他交锋时知晓的,还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不过说来也巧,无论是神魔图内还是真实的历史上,第一次与最后一次都是在涿鹿山上,算得上是有始有终。那时我的真身被不明混沌生物蒙蔽天机,缠绕因果时空之中,道身与公孙轩辕交战,还有一道分身唤醒了除了第一任炎帝外的前六任炎帝的残灵,夺舍了蚩尤氏黎夜的肉身,刺杀黎贪未果,便改为正面对决。他很强,强到我用历任炎帝之灵叠加的神火天怒都无法将他重创,反而被他眼中透射的暗黑色火焰灼伤,也就是在那时,我知道了有关九黎魔瞳和他的一些秘密。”
“暗黑色火焰......你说的可是这个?”
姜榆罔的神情忽然凝固。
幽冥虚界中的他难以正常视物,但那股曾深深震撼他心灵的暗黑色火焰,他却一定不会不认得。
“你的眼睛......果然是九黎魔瞳!”
......
第四百一十一章 蚩尤的眼睛
姜榆罔被震撼住。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秦苍亦是如此。
前者是因为看到秦苍眼中突然透射的暗黑色火焰而震撼。
后者则完完全全是因为姜榆罔那句坚定不移的断定语。
如若说以前在神魔图中,秦苍的内心里还有着一种幽冥之瞳与九黎魔瞳只是外观相似,但实际效用有着本质区别的想法的话,那么现在他已再无一丝怀疑和其他方面的揣测,他敢笃定幽冥之瞳便是根据九黎魔瞳演变而来。
在青云剑阁时,邱玄易曾对秦苍说过一番话。
大体意思就是有关幽冥之瞳的秘密,很多东西他也弄不明白,只能靠秦苍自己去寻找答案。
那时候的秦苍还没有料到自己在不久后便会经历那么多离奇古怪的事情,更不会想见自己竟会沾染上那么多过去未来纠缠不清的因果,所以他对于邱玄易的这番话只是似懂非懂。
而今他同样似懂非懂,不过是原本懂的地方懂得更多,原本就不懂的地方依旧有许多谜团。
“我不明白。”
一模一样的四个字从秦苍与姜榆罔口中同时说出。
两人在黑暗中凭感觉对视一眼,同时愣住。
“你先说。”
沉默半晌后吐出的三个字,竟又是几乎在同一时间脱口而出。
也不知是觉得怪异还是尴尬,秦苍咳嗽了一声,确定姜榆罔不会再贸然出声后,他再度言道:“我先解答你不明白的地方,然后你再解答我不明白的地方,可否?”
“嗯。”姜榆罔回应道。
于是秦苍不再主动发问,而是静等着姜榆罔的问题。
“你是天生就拥有九黎魔瞳,还是后天机遇所得?方才又是如何做到通过眼睛燃烧出那股暗黑色的烈焰?”
果不其然,是意料之中的提问。
思考了一下措辞,秦苍旋即解释道:“我的眼睛原本也无甚奇异之处,后来在青云剑阁中偶然得到了一位前辈的幻术传承,自此便拥有了这般瞳力。青云剑阁是何地方,我以后再与你解释,而今你只需要知道我在得到它的时候它唤作幽冥之瞳,与九黎和蚩尤无关,等到进入了神魔图后,因为与刑天的那一战,我才觉得它在悄然中发生了变化。但当时我已双目失明,无从探知变化由来,而今听你言及蚩尤,我才忽有所感,借助一丝方才吸收的烛火与幻道,模拟出了你所说的那股暗黑色火焰。”
闻言,姜榆罔这才渐渐安定下来。
“原来如此......还好还好,事情没有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秦苍疑惑道:“为何这么说?”
姜榆罔道:“如果你是天生就拥有九黎魔瞳的话,那么你的魂魄之中一定藏着九黎的战斗因子,待得时机成熟,这些因子便会自行融入你的血脉,助你觉醒九黎魔血。蚩尤氏与神农氏虽然追根溯源都是伏羲氏的分支,但经过后续的多年发展改变,双方的共同之处早已经不可见不可闻,拥有三成神农血脉的你可以暂时容忍由自己的魔性转化而来的魔血,但绝不可能再接纳九黎魔血的存在。它一旦出现转化的征兆,双方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到时候的你极其容易爆体而亡!”
秦苍额头上渗出冷汗,虽然明知自己的身体应当不会发生那样的异变,但听姜榆罔这么一说,他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照目前的情况看来,你的情况比我先前想象的要乐观许多。如你所言,那个传你幽冥之瞳的人要么是九黎蚩尤氏的旁系后代,要么也是机缘巧合之下习得了九黎魔瞳部分修行之法,因为法门本身残缺的缘故,这才减弱了许多魔性和杀性,反倒是在幻道上另有建树。”
秦苍此番并未多想,一来邱玄易乃是三百多年前的人物,与古青云琴天阑等人属于一辈,早已作古,加之修行幻道,玄域南境中对他的记述甚少,具体身份根本难以考察,二来他自己还有更需要及时解开的谜团以及更应该尽快完成的事情。
故而踌躇片刻后,他终是提问道:“这股暗黑色的火焰,与黎贪曾经的双目失明的有何联系?”
姜榆罔回忆道:“其实我也没有真正见过他双目失明的样子,只不过约莫他那时不仅把我当作对手,也把我当作道友,这才说了一些本不该提及的隐秘之事。我亲眼见到的是他双眼勾勒幽冥,缔造那股暗黑火焰时,眼白部分全部化为黑洞,原本就黑的部分更上一层,像是被凿开的隧道,即便是耀眼的强光,也只能照射到的表皮,无法深入,他那时给我的感觉很恐怖很可怕,简直前所未有!”
秦苍复而惊愕。
连炎帝姜榆罔这等善于以火创造光明的人都会觉得是前所未有的恐怖可怕,可想而知黎贪的瞳力究竟强盛了何等地步,怕是三十三天之内所有不被光明所打扰到的黑暗地域都能够成为他源源不断的助力,让他随意缔造幽冥,再从幽冥之中提取黑焰,焚烧他所不承认的一切!
相较之下,他以一丝烛火和幻道所模拟出的暗黑火焰似乎就显得不值一提,没有丝毫的可比性。
“那你觉得我可能会拥有他那样的眼睛吗?”
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也是秦苍迄今为止第一个提出后片刻就想收回的问题。
他说过他不想成为其他的任何人。
他不想做要永远跟随着别人脚步的影子。
但是他现在竟然有些心动,有些想要得到黎贪那样的眼睛。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不会是伏羲,而会是蚩尤?
姜榆罔也觉得很奇怪。
但他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
“你会不会拥有他那样的眼睛,我不能给出确切的答案,我所能说的是,你本来的眼睛,不会比其余任何人的差,也许现在你觉得两者之间有着天壤地别般的差距,但等到未来你做出千秋功绩,无数人以你为荣时,你绝不会再有这样的感觉,相信我。”
沉默。
死寂般的沉默。
但随后竟是一道有些戏谑的笑声将之打破。
“碰巧,我也这么觉得。”
......
第四百一十二章 妖帝与琴君
“那个小子,还是没有现身么?”
“能破掉你我布下的局,并且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消失,单凭这一点,你就不该这么称呼他。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我承认他很出色,但如果他选择的方式只是逃离,而不是来面对我们,他依旧不会成为我们需要的那个人。”
......
短暂的交流后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红烛翁所言并不无道理。
若是秦苍在破局之后只是想着逃离这个地方,而不是来找到他们,继续商谈合作,那么不管是之前的考验还是准备,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将军不会喜欢逃兵。
摆渡的人当然也很难对偷偷溜下船的人抱有好感。
所以那实在不是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
但是蓑衣客还是没有立即流露出悲观或是失望的神色,他在摆渡的同时也在钓鱼,而会钓鱼的人耐心通常都不会太差。
相较于红烛翁,他也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等待。
哪怕这个过程注定要与红烛翁的抱怨和懊悔串联在一起。
蓑衣客的耐心真的不错,以至于在红烛翁长达三炷香时间的抱怨声和谩骂声中,他都只说出了一句话。
“或许他只是迷路了。”
一句让人啼笑皆非的话。
然而红烛翁除了脸庞微微抽搐之外,根本没有一丝面部表情的变化。
片刻之后,他反而又像是一个无精打采的孩子,连站立都觉得费力,干脆席地而坐起来,紧低着头,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等了许久,还是没有再听到应该听到的话。
蓑衣客终于也陪着红烛翁坐下,问道:“不想再骂了?”
红烛翁道:“骂够了,再骂也就没用了。其实仔细想想,我这一生中错过的人不只他一个,错过的事也不只这一件,如果每次都要骂来骂去喋喋不休,最后又自怨自艾,真的太累。”
蓑衣客调侃道:“如果你早些时候就能够有这般觉悟,应该还不会老的这么快。”
红烛翁眼皮一翻,挤出两个白眼,道:“你怎么不说我如果早些具备居安思危的意识,合欢宗就不会被灭门,我也不会被那么多仇人追杀,从神域来到玄域?”
蓑衣客一本正经道:“不管你具备多好的意识,合欢宗那种势力被灭门也依旧是早晚之事,神域神域,本就是众神云集的地方,我们这些邪魔歪道不居正统,本就落了下乘,合欢宗又竟做些【颠鸾】倒凤,逼良为娼的勾当,它不被灭谁被灭?”
红烛翁冷笑一声,鄙夷道:“你以为那些个自诩神道正统的就是什么好玩意儿?神这个字,到了如今这个时代,早就变味儿了,别看他们一个个仙风道骨超然脱俗的,真要论实力论品格,远古那些不开化的野蛮神都比他们强啊!”
蓑衣客倏然默不作声。
红烛翁于是挤了挤他的肩膀,道:“喂,捕鱼的,怎么突然哑巴了?”
蓑衣客咳了一声,缓缓道:“早些年不是就告诉过你,我没去过神域,只是一个下等星系的土著,你说的话,有些我没办法做评价。”
“土著?”听闻这个字眼,红烛翁立时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个谦虚的自称,我还真有点儿不太习惯,但是说实话,捕鱼的,你还真应该走出玄域,去外面的域界看看,这样你的道心才能更通达,说不定机缘巧合之下也能混个神位。”
蓑衣客苦笑道:“你这个曾经的神,流落至此,都受了五极封印的影响,再难恢复境界,像我这般血脉平凡的人族,难不成还能顶住双重压力,打破玄域的封锁,成就神的威名吗?”
红烛翁一愣,但转而也是释然道:“说的也是,人族血脉低劣的问题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连妖帝都犯愁的难题,你自然更没有可能解决。”
“这么多年,前前后后听你提这个妖帝不下千百次,他到底是怎样一个存在?”蓑衣客忽然疑问道。
红烛翁的眼神在蓑衣客提及这个问题时就已经开始了变化。
他的目光中明显有着崇敬畏惧,追忆向往。
但这些都很容易理解。
唯独不易揣测的是他眼眸最深处的那一丝惋惜。
“妖帝出生于大荒,乃是半妖之身。在他还没有成为妖帝之前,大荒也不是人人向往的圣地,只是一块既贫瘠也纷乱的地域,那个地方,一度以人族为牲畜,为口粮,充斥着罪恶与血腥,而生存在大荒的妖族也并非什么高贵的种族,仅仅比那里的人族要好上一丝。他是半妖,另一半的血统归属是人族,仿佛将所有的平庸孱弱集于一身,正因如此,他以一个奴隶的低贱姿态活了许多年,遭受的苦难不计其数。可是奴性并未在他的体内根深蒂固,反而在某一天被他的血性冲刷殆尽,自那一天起,他便不再是奴隶,也是自那天起,大荒不再是从前的大荒。”
红烛翁的这段阐述并未能减弱蓑衣客的疑惑,反而让后者变得更加好奇起来。
“由奴隶到君王的过渡时期,必然有一个重大的转折点,可能是某件事,也可能是某个人,我想知道有关妖帝的具体转折点。”
“你倒是真会提问。”
红烛翁笑了笑,而后一扫先前的无精打采,虽然头上仍旧满头银发,但他体内的血液却仿佛变得如年轻人那般火热。
“如果没有那个人的出现,妖帝或许也会在某一天摆脱奴隶的身份,但绝不会成为让百姓感恩戴德,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大荒妖帝!”
“那个人,又是谁?”
“人只是我对他的一个代称,实际上,他的身份并非人族,体内也没有一丝人族血脉,然而他对于人族做出的功绩比起远古圣人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说起来,八荒魔尊琴天阑与他算是本家。”
“他也姓琴?”
“不错,他因琴而生,以琴为姓,本无名,但因其行事有君子之风,温润如玉,世人以君玉两字名之,合称琴君玉,又尊称为琴君。我很幸运,幼年的时候偶然见过一次琴君,但我又很不幸,因为我从头到尾都未能听到一丝他所弹奏的琴音,只能通过旁人的传唱和后世的记述来猜测一二。论修为,他生时神君,死时神王,算不得顶尖,可若论影响力,神域之中,除了妖帝外,无人能出其右,若论品格,呵呵,非是夸大,三十三天,古今中外,能与其相提并论者绝不超过一手之数!”
“世间安有如此完人?!”
“我几时说过琴君称得上是完美了?他虽成就了妖帝,并向妖帝灌输了人妖和睦的理念,大力倡导人族妖族通婚,以妖血取代凡血,为人族增添神魔,却因此引发许多古老宗门和强族的忌惮,险些使大荒人族悉数覆灭!最后关头他是以牺牲自己的性命为代价,才得以一曲逆转先天,成就无垢神王,拼死四尊先天神皇,加之妖帝反击,进而击溃亿万神魔联军,为大荒人族赢得了上千年休养时间。或许在你看来,一人的死换来更多人的陪葬以及无数人的安定,是大功一件,可在我看来,这恰恰是琴君一生中做的最蠢的事!只不过......约莫也正是因为这种蠢,才成就了他一生君子如玉的名声吧。”
在一旁做倾听者的蓑衣客复而无言,斗笠黑纱之下,不知作何感想。
但是这一次没有依靠红烛翁的“提点”,他自己便又打破了这种沉默。
“我没有去过神域,但我记得你对神道境界的描述,可以想见神王与神皇间的差距,一个因琴而生的琴君为了人族便能如此,实在令我辈汗颜。可你不是人族,那位因他成长的妖帝半妖半人,又经历了那么多年奴隶生涯,想来杀伐之心必不会弱,契合你的一些脾性,你崇敬他我可以理解,但你何以对这位琴君也有如此深厚的情感?”
很刁钻独到的问题。
换成是别人,红烛翁一定不会回答,因为喜欢谁崇敬谁是他的自由,其中具体原因却也不容易说清楚,大多是来自于一种心理的感觉,难以用言语描述。
可蓑衣客不一样。
在他落难的时候,是蓑衣客对他施以援手,四处捕鱼,助他调养恢复。
捕鱼的,捕鱼的,叫着爽朗上口,但真的不是什么调侃之语,其中有着非凡的意义。
所以面对蓑衣客提出的问题,他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当然,回答的方式是由他自己来定。
“你有没有想过,在神不是神的时候,他们是什么?”
蓑衣客愣住。
他听得出这不是无意义的反问,但这个问题就如他先前提出的那般不好应答。
故而他思考了很久,才言道:“也许是人,也许是妖,也许是兽,也许是芸芸众生。”
红烛翁又道:“那么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能够让芸芸众生一同欣赏的,不会因为血脉种族的原因而产生排斥。”
蓑衣客心中震动,半晌之后,他恍然大悟道:“音乐!”
红烛翁会心一笑:“作为音乐最古老的表达形式之一,古琴的意义地位非同小可。我没有听过他的琴,但我知道他是真正的君子,君子抚琴,明目洗心,一首自他离去那天起便失传的洗心曲,还能够时常被人们提起,引为憾事,单是这一点,便足以令我崇敬他,尤其是当这首曲子还与他的感情经历有关时。”
“是么?那么有关他的感情故事,你又知道多少?”
红烛翁长叹一声,正欲再言,面部表情却是陡然僵硬,呆立当场。
因为这股声音的来源并不是蓑衣客,而是他后方一道执剑的魂魄!
......
第四百一十三章 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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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无的存在如何能握住实质的剑?
这是红烛翁心中闪过的第一个疑问。
这样的疑问很快被解答。
因为他透过周围烛火中的倒影大致明白了秦苍能够握住那把剑的原因。
无论是剑身还是剑柄,都是由火系力量变幻而成。
对于一个能将他的火焰一丝不落地吸收的人而言,即便是魂魄之躯,握住这样一把剑,也不会有丝毫的困难。
但是这显然不能成为秦苍突然出现在此的原因。
震惊到无言的不只红烛翁。
还有蓑衣客。
他虽然期望见到秦苍的到来,却也没有料到秦苍竟会出现得这么突然,事先全无征兆。
若不是秦苍在背后突然出声,他和红烛翁都还不会意识到此处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与药皇南宫决不同,蓑衣客与红烛翁最深厚的方面并非魂力,但他们的感知能力也绝对不弱,在探查修为明显要低于自己的修士时,更应该如鱼得水才对。
然而这种反常的事情还是在此时此刻发生。
“你的出现,当真是一个莫大的惊喜。”
蓑衣客的语气就如他的话一般,又惊又喜,他没有急着转身,不是因为担心秦苍手中的剑锋,而是他在暗自猜测吸收了那些火焰后,秦苍的真实战力又有了多大的提升。
红烛翁也未转身,但是他立即提出了疑问。
“你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如蓑衣客所言,真假红烛阁,本就只有一墙之隔,我吸收了你的烛火,要找到这面墙并不困难,以幻术消除破墙时的异变和声响,同样简单。”
“我还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譬如你的魂魄为何会流血,你的血为何会具备那般令人着迷的特点,竟能够熄灭火焰的同时将其中的力量吸收,还有你又是如何保证在偷听我与蓑衣客的谈话时不被发现......这一切的一切,我希望你能够给我一个合理的答案。”
“在让人给出答案之前,你最好抛出一个足可让人回答的理由。”
“我、蓑衣客同时与你结盟,从此共同进退,这个理由,是否充分?”
“充分,但却未必可信。”
“相信我是最好的方式,否则你将不会得到与我心平气和商讨计划的可能。”
略带着威胁性的话语传入秦苍耳中,换来了冷冷一笑。
红烛翁却是皱紧了眉头,认真道:“这并非什么好笑的笑话。”
秦苍道:“本身并不好笑,但你藏在其中的意思却是十分好笑。以你与蓑衣客的修为,若是正面对决,单独一个便能轻易地将我置于死地,然而你们所采用的是布局的方式,并且在这过程中还出现了你们意想不到的纰漏。利用这个纰漏,我既可以轻易脱身,也可以轻易反客为主,相信我,如果现在你对我出手,最先受伤的一定是你自己,非是剑伤,而是烧伤,这道伤并不会致命,却一定可以彻底断绝你将来重返神域的可能。”
“那如果是我出手呢?”
红烛翁还未给出什么反应,一旁的蓑衣客就已率先做出假设。
秦苍回应道:“换成是你,效果也是一样,但你并非神域的人,所以这道伤只会成为你突破悟道之极,踏足神位的最大阻碍。”
“哈哈哈哈!”
唯有绿林草莽才能发出的狂笑声骤然自蓑衣客的口中响起,秦苍却没有感到意外,因为他很清楚他方才所说的这番话对于在多年不出神魔的玄域中生活良久的人而言,具备着何等巨大的冲击力。
“听你的意思,似乎我只要不受这道伤,安心按照你的思路行事,有生之年,便一定能够堪破神魔界限,问鼎大道之巅?”
“能不能问鼎大道之巅我不敢保证,但那时的你已经迈出许多玄域强者穷其一生都无法完成的一步,却是毋庸置疑。”
“还是那句话,我要的盟友不是赌徒。你在许下豪言壮语的同时,也得给出让人信服的资本。”
“两年之内,我必问道,五年之内,我必悟道,这个资本,是否足够?”
话音未落,蓑衣客与红烛翁便已同时转过身来,望向秦苍,皆是失声道:“此话当真?!”
秦苍平静道:“五年时光,对于你们而言,并不漫长,若是五年期限一到,我还未踏足悟道境,便任凭你们处置,蓑衣客可以用我做钓鱼的鱼饵,至于红烛翁你,便能痛痛快快地研究与我有关的秘密。”
红烛翁脸色一变,难以置信道:“你他娘......咳,你小子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这点心思你都能猜到?”
秦苍微笑道:“不是猜的,而是看的。假红烛阁中的蜡像,论技艺或许只是你创造的残次品,但其中却也寄托了你的野望,你渴望创造,你渴望研究,你渴望发现一切新奇的事物,渴望用自己的方式把它们一一表达出来。蓑衣客曾说过一句话,你是个既疯狂也伟大的人,在我看来,这个形容应当会很贴切。”
红烛翁怪笑道:“毕竟我和这捕鱼的也算是老朋友了,很多时候,他的确比较懂我,当然,我也懂他,不过如今你要这么横插一脚,成为第三者,并且让我看不懂,这就让我很是心慌了。”
没有过于纠结红烛翁言辞中可能引起的误会,因为如今的秦苍只想尽快促成结盟,获取更强的力量,文字游戏,能忽略则忽略。
“如果我答应结盟之后,便从自己的肉身内提取一丝血脉力量供你研究,你是否会心安一些?”
红烛翁心中微动,但还是讨价还价起来。
“光一丝血脉力量还不够,你还得从身上切下一片肉,噢,还要加上一份三魂七魄孕育的精华。”
“这个要求似乎有些多。”
“但我不会让你吃亏,你也可以像我提些条件,当然,要在我能承受的限度之内。”
“很好,我的条件是我炼化八荒魔珠时,你要与蓑衣客一同为我护法,除此之外,我还要琴天阑曾用的那把五弦古琴的琴架。”
“你怎么会知道琴架在我这里?”
红烛翁遽然发问,这一刻的眼神都仿佛增添了几分杀性。
秦苍却早已料到,浑然不惧,只是像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不管你是否认为这是挑拨离间,我都要说,你那位门徒的口风,并不像你想象中那么紧。”
......
第四百一十四章 一支红烛的寓意
真的红烛阁比假红烛阁的地势还要隐秘。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但这隐秘的地方却拥有着与外面无穷无尽的幽暗海水极不相称的光明存在。
红烛翁真的很喜欢在室内各个角落摆上红烛,仿佛众多烛光汇聚的那一刻,他就可以在阁楼内欣赏到足以媲美日出的美景,那样的感觉来源于虚假,却又近乎于真实,让他迷乱,也令他心安。
他不像蓑衣客,没有钓鱼的耐心,也没有钓鱼的爱好。
他的脾性很怪,既有疯狂暴虐的一面,也有平静专注的时候。
深海之内见不到日出日落,却不代表他早已失去了多余时间的概念。
他的作息紊乱,却也规律。
他会像普通人一样定时睡觉,但一天十二个时辰中,他往往只睡两个时辰。
剩下的十个时辰中,有一个时辰他是纯粹地发呆,不想任何事情,双眼之中看不出丝毫智慧的光亮,只剩如混沌般的苍茫。
如此一来便还有九个时辰。
蓑衣客来的时候,他会分出一半时间陪伴蓑衣客,余下的一半时间才是他创造和研究的时刻、
蓑衣客不来时,他在创造研究上花的时间同样只有一半,其他的时间他会全神贯注地投入到思考当中。
他思考的东西很多,几乎可以用杂乱一词来形容。
有些问题更是迄今为止都没有具体的答案。
譬如宇宙在天地未开之前为何是一片混沌?
混沌之中又为何会突然孕育出盘古?
盘古为何对自己的诞生之地不满意,打算另起炉灶,开天辟地?
创造神道帝境的盘古又如何未曾料到自己开天后的劫数,不事先留下一线生机?
虽是后天生灵,却与盘古并称上古三神的伏羲与女娲又是因何突然衰败?
以至于一个又一个万年过去,都还杳无音讯,没有复兴出世的征兆。
......
那些本不是他应该思考的东西。
而且就算思考了也无用,因为他始终不能回到那个时代,去探索,去改变。
曾做过神的红烛翁明白这个道理,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去想,一如他在创造和研究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不可言传,不可理喻。
而今是申时。
以往的这个时候,就算蓑衣客已经到来,他多半也是简单招呼一下,就投入到自己思考的世界当中,但是今天不一样。
他迎来了一个朋友,也迎来了一个盟友。
说实话,他并不喜欢这位盟友的性格。
太冷静,太深沉,面貌虽然算得上年轻,但灵魂中却仿佛充满着历经无数轮回才能有的沧桑。
当这种沧桑累计到一定程度,自然而然就形成了深厚的阅历,随之而来的就是连他也有些意想不到的算计。
作为新加入的盟友,见面礼当然必不可少。
但他不是一个喜欢今时种下因,明日再还果的人,因果因果,总要连在一起才好,分得太远,等到兑现的时候,早已物是人非了。
他向那位新盟友提出了要求,索其血脉,要其魂精,供自己研究所用,为了公平起见,他也允许对方提出对应的条件。
新盟友并不拘礼,很快就说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却无一例外,都与八荒魔尊琴天阑有关。
前者为八荒魔珠,乃魔道至宝,是连他也有些心动的东西,所以他并不觉得意外。
可这后者么,就真的耐人寻味了。
......
梧桐木斫,凤凰之身。
局部有明显跦漆修补痕迹,冰裂断纹内又开梅花断纹。
是以古色古香。
琴天阑在世时惯用的五弦琴琴架要比秦苍想象中保存得更加完好。
他驻足在琴架前,没有探手触碰,眼神中却已是感触良多。
但他知道,会因为这样一个琴架而产生出如此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的人,并不只有他一个。
在暗中的姜榆罔也会如此,甚至还会拥有比他更加深沉的感悟。
因为此琴赫然是仿神农氏风格而建。
蕴藏着种族文化的东西,在这位曾经的炎帝,如今的残魂眼中,总不会显得一般。
而在身负神农血脉,又亲自领会过琴天阑琴声的秦苍看来,同样不会平凡。
故而他向红烛翁提出的条件中囊括了这样一个琴架,出于追忆,却不止于追忆。
或许在红烛翁等人的眼里,它的意义就仅仅是一个不复当年荣光,只能用来收藏观赏的物件,但对于能够以琴听心的秦苍而言,它的命运绝不该是就此雪藏。
“你......真的打算取走它?”
身后红烛翁的声音遥遥传来,分明只有一句话,语速却忽快忽慢,与周围时明时暗的烛光有些类似。
“它应该随我离开。”
秦苍没有转身,但红烛翁能够想象出他在说出这句话时的坚定神情。
可越是如此,他越疑惑。
“你既然搜过我那位好徒儿手中一颗重要棋子的魂,就应该知道我的红烛阁中,并不只有天阑琴的琴架。你的灵魂力量逐渐外散,有回归本体的征兆,意味着你在这待的时间不会太久,但这没有关系,我可以在最快的时间内挑选出一件最适合你使用的宝物,那是我的创造,更是我的心血,无论是意义还是威力,都要超过你面前的残缺琴架。”
“我知道。”秦苍的回应很干脆,他接下来的拒绝也同样干脆,没有丝毫迂回婉转。
“我知道你的红烛阁内有着许多宝物,它们的威力甚至不会弱于全盛时期的天阑琴,但它们都不是我想要的。我的路,与别人不同,我的道,亦是如此,我要天阑琴的琴架,不是因为我想成为下一个琴天阑,而是因为它的外观与材质符合我心目中古琴应有的结构,在它的基础上加以完善,更容易弹奏出我心中的琴,谱写出我心中的道。烛翁,你可明白?”
秦苍言语之际,终是偏头,望向红烛翁。
“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
红烛翁既摇头也点头,说话亦是含糊不清。
但秦苍却是突然一笑,心中最后的顾虑也不再有,因为此番他并未在红烛翁的身上看到他刚刚提出这个要求时的杀性。
“烛翁若是不再阻止,那么在下便将它收入囊中,且暂时离开了。”
红烛翁果真不再阻挠,只是言道:“你与蓑衣客之间谈了什么条件,我想知道。”
秦苍道:“还没有谈过具体的条件,但是我许给了他一个更广阔的未来。”
红烛翁闻言失笑道:“你倒是挺会空手套白狼,未来未来,迟迟未来的事情谁能说的准?要我说,当下才是最重要的,捕鱼的聪明了一辈子,怎么临老反倒犯了这么个毛病?是不是你这家伙给他灌了什么**汤?”
双眸运转瞳力,将天阑琴送入幽冥虚界之中,秦苍的魂魄顿时虚化不少,如若红烛翁现在突然暴起对他出手,除了将自己的魂魄也送入幽冥虚界,同时催动先前吸收的烛火力量外,他没有更好的化解手段,只是事到如今,他已没有必要再有这样的顾虑。
因为红烛翁在对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双手已然结印,但自印法中传出的波动并无丝毫杀伐之意,只有一股对灵魂的强制约束感。
“灵魂契约?烛翁行事果然小心,到了这般田地,还要把这一步工夫也做足。”
红烛翁撇了撇嘴,故意感叹道:“如今你修为弱于我和蓑衣客,定下灵魂契约,始终是更具备保障性,我考虑得这么周到,你怎么反倒一句谢谢都没有?现在的年轻人咯,真是不像我那个时代,一个个啊,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长叹声还欲继续,秦苍却是伸手打断道:“行了,烛翁,唇舌功夫就不必多做了,我知道你定下灵魂契约的目的是想通过冥冥中的因果缠绕来推测我的前世未来,我十分理解你的用意,却并不赞成你这么做。一来前世不可改,除了满足好奇心之外,探测它无甚用处,反倒自寻烦恼,二来未来随时可变,提前推演是否准确尚且两说,反倒埋下了泄露天机的隐患。那高悬在众生头顶的天道,想来烛翁也是忌惮无比吧。”
红烛翁神色变幻,阴晴不定,却还是强笑道:“呵呵,推不推测是我的事,我自有分寸,签不签却又是你的事了,既然都是对因果有了解的同道中人,我不做强求,只问你一句话,这灵魂契约,还是愿签还是不愿签?”
秦苍正自踌躇之际,幽冥虚界中的姜榆罔陡然传音道:“签!为何不签?灵魂契约只对签订者的魂魄有效,一旦你堪破神魔界限,将魂魄炼成元神,这契约便不攻自破,唯有从混沌气中提炼的契约书才同时具备压制元神和魂魄的功效。而今此人已从神境跌落,玄域中也无混沌气,就算他本来懂得混沌契约的法门,也没办法签订,只能退而求其次,以灵魂契约为制衡。你修成神魔之前,灵魂契约虽对你有一定影响,但更多时候还是起到保护的作用,何乐而不为?”
听得此话,秦苍对签订灵魂契约一事再无顾虑,只是对红烛翁手中的契约书还有些疑问。
“蓑衣客并不在此,这张契约书如何能关系到他?”
红烛翁得意道:“当年我落难时,他对我施以援手,助我疗伤,我为了报答他,便传了他一些神域中流通的更为高级的修行之术,其中还包括几道小神通的雏形。本来是一报还一报,不过这捕鱼的比较客气,知道我总爱研究灵魂血脉这些玩意儿,就从自己身上提炼了一丝魂精和血脉给我,他的血是凡血,一直没派上什么用场,不过这魂精么,现在就要发挥作用了。”
秦苍道:“签订灵魂契约,可不是什么小事,你确定不需要事先知会他一声?”
红烛翁道:“事先事后有什么区别?反正我看那捕鱼的从头到尾根本没把你当外人,本来是个死局,他硬是舍弃了分身的力量,给你留了一线生机。只可惜现在这年头,像我这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高尚之人实在不多,未免万一,定个灵魂契约,总比空口白条要更有信服力吧。”
似是觉得有理,秦苍略微思忖后也不再疑虑,当即示意红烛翁将契约书递来一观。
红烛翁屈指微弹,由印法变幻而成的契约书立时向秦苍飞速靠近,终悬于他上方三尺的虚空上,在确定契约中内容无误后,秦苍旋即隔空一指穿透符文,印在契约书上,同时借助这一记指力将此契约弹回红烛翁的手中。
继秦苍之后,红烛翁同样一指按下,只不过相较于秦苍的虚无魂力,红烛翁这一指明显更有力量,且多出了一枚殷红血印。
“契约这东西,果然还是添点儿红色才能升华,更让人心安。”
红烛翁咧嘴怪笑,笑得烛火摇曳,阴风四起,换做旁人在此,定然省不了心底发寒,但秦苍既然已与他签订灵魂契约,又有姜榆罔在暗中留意,自然就无需有这等反应。
“下一步,你打算就此返回天魔门?”
见得秦苍脸上迟迟未有异样,红烛翁略感无趣地揉了揉眼,随即如此问道。
“算算时间,蓑衣客应该已经离开这片海域,去做他该做的事,钓他该钓的鱼了吧,我此刻赶回,恰巧合适。”秦苍道。
红烛翁又问道:“八大魔门那边的情况如何了?捕鱼的有没有把这趟浑水搅得更浑?”
秦苍反问道:“令徒没有给你传来消息么?”
红烛翁道:“我倒是给她准备了不少可远距离即时传音的玩意儿,但那些东西根本不能随时随地动用,尤其是在魔道高手云集的场合之下,我那门徒的秉性素来小心谨慎,绝不可能在魔门会武的时候传递消息,即便是在中途空闲的时候。”
秦苍哦了一声,而后道:“既然如此,那烛翁就只能过些时候再知道八大魔门的最新消息了。”
红烛翁微怒道:“你小子忘性是不是有点大?刚刚签订的灵魂契约中有一条明确规定,情报方面须得共享,不得藏私!刚签完就来这套,你是嫌自己的命太长,还是觉得自己的灵魂足可和天道硬杠?!”
秦苍解释道:“烛翁,这你可冤枉我了。非是在下忘性大,而是我与本尊间的联系在步入假红烛阁内后,就被切断,至今都不曾恢复,我若要重新感召那剩下的一魂三魄,须得离开这片海域,到了空中,以天魂定位才行。”
红烛翁脸色一僵,道:“这么说来,倒还是我和蓑衣客一手造成的?啧啧,似乎有些失策啊......你且在此等候片刻,我去取件东西,助你三魂七魄即时归位。”
秦苍道:“那倒不必。魂魄归位之事在下自有打算,烛翁只需再回答我一个问题便可。”
“噢?什么问题?”
“我曾听蓑衣客说起过有关八荒魔尊琴天阑的一段经历,据说在琴天阑还不是八荒魔尊,魔道魁首之时,有过一段以弹唱琴曲为生的时候。凡人听之大多给其银两,修士听之大多给其灵石,唯独蓑衣客与烛翁你比较特别,一个给了一件蓑衣,一个给了一支红烛。蓑衣可挡风避雨,对那时的琴天阑而言,也算得上是有用之物,至于烛翁你送的那支红烛,我却有些不理解了。红烛本是喜庆之物,多出现在婚宴场合上,且几乎都是双数出现,意味成双成对......”
秦苍一边言语,一边注意观察红烛翁的神情变化,果然不出他的意料之外,在他还曾把话说完时,红烛翁就仿佛已经明白了他要问什么,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蓑衣客还说过你的兴趣范围很狭窄,除了创造研究新奇事物外,就对撮合他人这一件事偏爱,一路走来成全了许多男女,且每次都有赠送红烛的习惯,大多是在新人喜结连理时,那时烛翁送的也无一例外是双数。唯一的一次例外,就是琴天阑的那一次,当时蓑衣客不解,问你为何只送一支?你给出的回答是恰巧只剩下了这一支,若以灵力变化,显得没有诚意,于是便只将那一支红烛送了出去......这些可都是事实?”
红烛翁没有正面去看秦苍的眼神,而是下意识地低下头,似在沉思。
“说得不错......捕鱼的没有骗你,只不过真实的原因并非当时我告诉他的那样。”
对于红烛翁的回答,秦苍没有丝毫意外,只是立即接着道:“那么真实的原因,烛翁可否相告?不管是看在灵魂契约的约束上,还是我盟友的身份上。”
红烛翁嘴角掀起一丝诡谲弧度:“你倒是挺会抓住机会,弄得我有种自己给自己下套的感觉。”
秦苍道:“在下并非存心威胁,只是想知道真相。”
“就怕真相说出来你未必不信。”
“噢?”
“当年我送的是一支红烛不假,但这一支红烛也有寓意。”
“是何寓意?”
“一生一世一双人。”
......
第四百一十五章 带血的笑
微风拂起的时候,茶香也已四溢。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漫山茶花之中,雨妃弦一人独坐,捧一壶茶自饮。
山上的茶花是天魔门的茶花,壶中的茶叶是天魔门的茶叶,唯独她显得例外。
因为她是罗刹门主,而非天魔门中人。
她要在此等候的人,也同样不是天魔门之人。
在天魔门的统辖地域上做出这样的一件事,似乎有些反客为主。
但是她并不这么认为。
因为来此之前,她已知会了柳乘风一声,并且正是在那时候,她从柳乘风那里接过了一壶热茶。
其实这个时候,她本该饮酒的。
唯有酒的味道,才配得上她此刻独特的心情。
可她不想喝,也不愿醉,她要保留着清醒,等到那个人回来为止。
......
无形无相的风,一次次挑动着她的发丝。
凭添风姿的同时,也迷离着她的双眼。
她很美丽,也很有魅力。
然而就坐在她一侧的男子,始终像个呆子似的不言不语,不悲不喜,就连眼神也未与她有过片刻的重合。
仿佛失去了魂魄。
只剩下了一具空壳。
她当然不会喜欢这样的感觉。
但是她一直保持着理解。
因为他之所以会如此,她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
热茶渐温,温茶渐冷。
冷而复热。
雨妃弦对灵力的把握始终恰到好处,在不惊扰茶叶的情况下,就已让灵力蒸热了剩余的茶水。
只不过再饮时,相较于先前,总是少了许多味道。
略微寡淡。
略微无趣。
等待的三个时辰里,她共向身旁的男子递去七十一记目光。
无一得到回应。
而今是第七十二次,她只是抱着尝试的心态,没有带着多少希望,然而世上的许多事情都是这般戏剧性,当你对一个人或一件事满怀期望之时,结果的落差往往是你意想不到的绝望,等到你渐渐心灰意冷时,希望的曙光却又鬼使神差地降临在了你的身上。
这便是命运最惯用的伎俩。
她一度厌烦这种伎俩,然而此番的结果,终究没有再让她失意。
“回来了。”
所有的期盼化为一句平淡的话语,她对情绪的把握就如对自己体内的灵力一般,始终是那么恰到好处,仅有温柔,没有温情。
“回来了。”
他的第一反应是跟着重复了这三个字,然而待得他目光扫向周围之后,他的神情和语气便在同一时间内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我为何会在此地?”
惊呼之下,他发问。
“为何不能在此地?”
一笑落罢,她反问。
“而今这个时候,门主与我不是还应该在天魔门中观看演武场的魔门会武么?”
“若按常理而言,此时的确应该是如你所说的那般,可柳乘风既然都敢以一己之力战七门之力,便代表着他不会遵循常理。”
“门主......还是失败了?”
“从来没有真正成功的人不会有失败一词的概念。这一次的结果不算太好,却也不算太差,因为即便是经历了柳乘风与俞燮甲那场变故,魔门会武终究还是开展了下去,而没有就此作废。”
“但我并未看见魔门会武的场景。”
“那是因为它开幕得晚,却结束地早。”
“这又是为何?”
“十签之中,柳乘风抽到了三。”
......
听到这一句话的秦苍终于不再那么困惑,明白了一些事情。
以签数代表每一方出场战斗的人数,“三”这一签对天魔门而言无疑最为有利。
柳三刀,柳静之,齐恒刀,皆是魔道精英榜天榜前十的人物,尤其是柳三刀,更是高居榜首。
论刀道刀法,柳三刀与齐恒刀有共通之处,论团队合作,柳三刀与柳静之本就是亲兄妹,天生就具备一定默契,自然也不会处于弱势。
反观其他魔门中的精英后辈,除了罗刹魔门的诸位圣女外,杨千帆一人一剑,褚阑珊邪气凛然,卓忆然飞刀连环......单独开来个个都是高手,可与其他人放在一起,却未必能顺利发挥出成倍增加的威力。柳乘风又是强行夺签,取到了“三”数,杜绝了罗刹魔门七大圣女一同参战的可能,如此一来,最大的优势自然是向天魔门一方倾斜。
“那样的状况下,都未能削弱柳乘风境界上的优势么?是他对八荒魔珠的理解远不止表面那般浅显,还是说门主等人在与他交手的时候,有了疏忽之处?”
雨妃弦终于放下了手中茶壶,但却从怀中缓缓取出一根红线,边在左手腕上缠绕,边回答秦苍的问题。
“你也知道,真身夺签之前,我们是魂魄出窍,暗中相助俞燮甲,原本以为俞燮甲借来未来两魂的力量,即便不能胜过柳乘风,也能在短时间内与他拼个不相上下,届时他们推波助澜,你联系蓑衣客横生枝节,我要收官,取得渔翁之利,便非难事。然而......不仅仅是柳乘风刮起的风让我没有料到,就连蓑衣客下起的雨也不符合我期待中的模样,如果这些都能归结于我的疏忽,那我的责任的确很大。”
似是听出了雨妃弦话外有话,秦苍于是歉然道:“柳乘风的风是他自己的力量,门主预测不到,情有可原,至于蓑衣客那边,细究下来,也是在下的过失。”
雨妃弦笑了笑,没有立即怪罪的意思,同样也没有追问这其中的变故具体因何而生。
她还是在用心地缠绕着手腕上的红线,顾盼之际,竟不像是魔门之主,反而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在凸显她对这个世界美好一面的期待。
秦苍忽而变得极度不适应,疑惑的同时精神也高度紧张起来。
一个只相信美好的少女是绝不可能执掌罗刹魔门这么多年的。
她内心中曾有过多少对美好的向往,后来就会衍生多少对于黑暗的认知,且后者增长的速度要远远快于前者,唯有如此,她才是魔。
......
“好看么?”
没有理会秦苍的异样反应,雨妃弦抬了抬手,示意秦苍看向她手腕上的红线。
“好看,但我不明白门主这么做的用意。”秦苍道。
雨妃弦捂嘴轻笑道:“这些年来,你师父都在向你灌输女孩子想做一件事就必然有她的道理所在的观点么?”
秦苍皱了皱眉,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最后只是咳了一声,清清嗓子,认真道:“有道理的事情,才有意义。”
雨妃弦问道:“那么在你看来,人活在这世上的意义又是什么?”
秦苍思考了很久,道:“这个问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解,存在于心中,但若硬要用言语阐述,实在很困难。”
雨妃弦道:“只能埋藏在心底的想法,根本不能说出,就如同一颗向阳的种子,被埋藏在黑暗中,心中有光明却不可言说,不可追寻,如果人生的意义就是如此,它存在与否,似乎没有区别。”
秦苍道:“即便是那样,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个世上,也不代表着就该莫名其妙地回去,人总要做些自己愿意的事,做些能够让自己开心的事,做些自己认为有价值的事,才不会过得像个行尸走肉。”
雨妃弦直视着他的眼睛,道:“师正,你说话的神情和态度,像极了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只可惜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我并不知道在他看来,什么样的事情称得上开心,什么样的事情称得上有价值,你能够代替他,解决我的疑惑么?”
秦苍的脸上再度浮现出了讶异之色。
凭他如今的修为,加上各方面的提升,可以断定此刻的雨妃弦没有施展魅惑之术。
然而当他的眼神与雨妃弦的相互接触时,他的脑海中却自动诞生出一种怎么也无法拒绝的念头。
不能拒绝,那便只能回答。
“门主应该还记得我惯用的那柄长枪吧。”
雨妃弦颔首道:“柳梢头,取名如此诗情画意,我当然不会忘却。”
“那么有关这个名字的诗句呢?”秦苍问道。
雨妃弦沉吟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秦苍道:“那便是我认为最开心的事情。”
雨妃弦一怔,但随即便是笑道:“果然是个情种。如果哪个女子能有幸跟了你,一定是她几世修来的福气。”
秦苍面色微苦道:“却不见得。”
雨妃弦道:“永远不要因为过去而怀疑未来,这两者间从来都不能划上对等号。”
秦苍道:“看样子门主对我的过去了解不少,有心了。”
雨妃弦道:“以前听你师父说起过,便多加留意了些。话说回来,仲叔子长老的天资在八大魔门中,一直都称不上一流,他能够步入问道境,是运气,后来收了你这么个好徒弟,同样也是运气。在这方面,我一直很羡慕他,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他的运气没能一直好下去,尤其是老的时候,多了不少污点。”
雨妃弦的话音一直很平静,就如同闲聊家常,可她言语中的内容,却一直让秦苍觉得话外有话,难以镇定。
恰巧,刚刚随他两魂四魄一同回归,借助风向掩饰自身气机潜入灵戒中的姜榆罔此时也是传音道:“秦道友,多加小心,我总觉得这个女子已经发现了什么。”
秦苍心领神会,体内灵力暗自运转,成回旋之势,随时准备催动九转道玄诀以防不测,但表面上他还是装出一副有些惊慌的样子。
“家师年老,若有地方开罪了门主,或是对罗刹魔门有不利的地方,多半也是无心之失,望门主明察,不要轻易怪罪他老人家。”
雨妃弦闻言,嘴角微微上扬,道:“怪罪他?我为何要怪罪仲长老?他收了你这么个好徒弟不说,暗中还给其他长老门下的弟子灌输了不少实用性的观点,教导他们做事。他一直兢兢业业,不辞辛劳,为罗刹魔门的发展壮大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只是因为年老,有时候眼睛看到的地方比较片面,间接形成了一些污点。但功过相抵,这些并不能成为我怪罪他的理由。”
秦苍心中愈发惊疑起来,问道:“那门主的意思究竟......”
话未说完,雨妃弦就已经自顾自地言道:“俞燮甲肉身覆灭,魂魄离散,各自遁逃,阳魔门解体之事已成定局,只看谁分的羹多,谁分的羹少,这我并不意外。柳乘风先是被俞燮甲所伤,又被蓑衣客引发的大雨磨灭气势,却还能够在与六门门主的夺签中占据上风,同样不是那么令人难以接受。唯独你,还有惊落这丫头......”
谈及玉惊落,雨妃弦又是一叹。
“她与柳三刀也算是青梅竹马了,从小一起长大,虽然天魔门与其余七大魔门的关系一直处于微妙状态,但若她真心喜欢柳三刀,让她嫁去天魔门,从此脱离争权夺利的中心漩涡,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归宿,我不会阻挠。可惜,她长大了,也迷路了,并且还是在那些自诩为指路明灯者的指点下迷的路,美人如玉,惊鸿落雁,多好的名字啊......她却硬是换上了玉罗刹这么一个名号,我虽是她的师父,但我的路并不适合她,她若执意步我的后尘,到头来除了一身伤外,什么都得不到,你说她是不是很傻?”
秦苍手心微汗,体内灵力运转速度不觉加快,但他没有做出立即挪身的举动,仍是坐在雨妃弦的一旁,充当她的倾听者。
“九人中,属她年纪最小,但天资最高,假以时日,她的成就一定会在书萱和容静之上,采薇的天分相较于惊落逊色一筹,却胜在执念心强,懂得忍耐却不会时刻藏锋,像我,更像魔。如果要我现在就决定罗刹门主的继承人,我的选择不会是书萱、容静,也不会是惊落,而会是采薇。其实她们几个如果静下心来沉思,很容易就能根据我的一些暗示揣测出我的心思,可惜她们始终都把自己当作局中人,没有想过以局外人的身份来看待这一切。”
“这一次的魔门会武,是我迄今为止见过波折最大的一次,柳乘风的实力曾一度凌驾于我们和规则之上,但他还有底线,即便是由儒转霸,他也清楚霸者的世界里不该仅有强权。故而一番争斗之后,他分明未败,却还是选择了继续开展魔门会武。或许是因为签数为三,又或许是东道主的身份,优势尽在天魔门这一方,除了最后一战外,事态的发展都没有超出柳乘风的预期。”
“师正,你先前两魂四魄出窍,又不知因何原因,余下的一魂三魄也被禁锢,宛如死物,不具灵性,身在此而心不在此,错过了那一战,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心中的震惊已随着雨妃弦的娓娓道来渐渐平复,他在倾听的同时也在记录。
此时,雨妃弦已继续道:“八大魔门,两两对决,但因为俞燮甲肉身覆灭,魂魄离散,为躲天罚不知去向何处,临走之前,颁布的最后一道命令是让阳魔门的长老火速带领门中弟子撤回本部,柳乘风本有机会阻止,但想来是念及那些人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故而并未赶尽杀绝。如此一来,两两对决的话有一门将会轮空,决战之时也是三门,分别是幽魔门、天魔门、以及我罗刹魔门。褚阑珊的绝幽邪典与褚东流的不同,虽然依旧阴毒,却已经有了自己的风格,而不是一味走前人的路,幽魔门其他两人败退之时,她已击败了柳静之和齐恒刀,尚有再战之力,但却是主动退出,如此一来......”
“如此一来,便只剩下玉圣女与柳三刀两人交战,对吧?”
如此敏感的时候,秦苍本不应该接话。
但也不知是有所准备还是洞悉了雨妃弦的状态,秦苍并不担忧雨妃弦会突然对他做出什么不利的举动,反而渐渐拥有了平稳的心态。
“的确如此。要不你再猜猜看他们两人谁胜谁负?”
一个似笑非笑,一个似懂非懂。
那壶茶复而凉了。
人的血倒是热的。
“如果只针对玉圣女而言,那么胜非胜,负非负,若是要与门主的利益挂钩,似乎同样也是胜负皆非啊!”
有些像文字游戏。
但雨妃弦看得出秦苍不是在开玩笑,而是在无比认真地说出这一句话。
而即便他是真的在卖弄无趣的文字功夫,她似乎也同样没有足够的力量去阻止。
“以前最想得到的便是八荒魔珠的力量,可当真的与它无比接近的时候,却突然觉得它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有魅力,你说这是不是就是人心反复无常的表现?”
“每个人都会这样的时候的。”
“噢?你何时也会这样?”
“现在已经是了。”
“怎么说?”
“现在我拥有杀死你的力量,但我不想动手,换成是你,约莫也不会动手。”
“呵呵。”
她在笑,笑中却有血。
......
第四百一十六章 毁棋
血如连珠。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点点殷红落雪白。
白色的山茶花染成了红色。
这样的一幕却并不显得离奇。
因为红色本就是山茶花中最普遍的颜色,同时也是这世间最绚丽的颜色。
......
血还在流。
衣袂依旧轻摆。
镶着花纹的素青色长裙比起周围的山茶花,沾染了更多属于她的血迹,以及她的气息。
那个男人还在盯着她。
但眼神已截然不同。
其中再无下属对上级的敬畏。
也无可趁虚而入的欣喜。
仅有一种介乎于陌生与熟悉间的目光。
不像是朋友,也不像是敌人。
他望着她,没有轻举妄动。
仍旧像个倾听者,在等待着她讲述自己的故事。
“我伤得很重。”这是她流血后的第一句话,轻柔中带着虚弱。
秦苍点了点头,示意明白,却是言道:“但你不会立即死去。”
雨妃弦笑道:“你不问问我因何而伤?又为何在重伤未愈的情况下还孤身一人执意在此等你?”
秦苍不言。
当真不问。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想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只不过他想让她有更多的恢复时间,故而他打算自己来寻找答案。
在雨妃弦的凝视之下,秦苍右手探出,拇指自她柔软的嘴角轻轻划过,未曾留下一记指痕,却带走了一丝血迹。
然后他的手掌收回,仔细地观察了拇指上的血迹许久。
踌躇片刻,他旋即以常人无法理解的怪异方式将拇指放入嘴中,吮吸着,感应着。
由始至终,雨妃弦都没有打断他,似是对这等“冒犯”举动视而不见。
她低着头,专心地打理着手腕上的红线,缠绕了一圈又一圈,仿佛作茧。
“好看吗?”
数息之后,她又蓦然抬首,望向秦苍,重复了先前问过的那个问题。
秦苍缓缓将手指从口中移出,道:“红线依旧好看,你却不如往昔那么美丽。”
雨妃弦并不动怒,只是平静道:“人总会老的。过去的我,现在的我,未来的我,都是我,但她们却不能等同,其中最为明显的一点就是外貌。”
秦苍道:“我说的却不是这个。”
雨妃弦诧异道:“那你说的又是什么?”
秦苍道:“你的血依旧温热,依旧鲜活,证明你还未老,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暂时变得衰弱,这其中的原因,有些是柳乘风带给你的,有些是玉惊落带给你的,有些是蓑衣客带给你的,但最多的还是我带给你的。”
雨妃弦但笑不语。
秦苍却是继续道:“柳乘风与蓑衣客修为境界皆高于你,他们成为你的心结,不难理解,玉惊落虽还未成长至一门之主的地步,但毕竟是你的亲传,作为罗刹门主,我不能否认你内心冷酷的一面,却也不能否认你内心温情的一面。就算真到了不得不与玉惊落站在对立面的那一天,你也不会对她下死手,至多废其修为,让她从头开始,因为始终固守着这样一条底线,她同样可以成为你的心结。心结越多,心的衰老速度就越快,你明白这样的道理,但有些心结你没有办法去提前解开,只不过对于我,你分明有许多次扼杀的机会,却始终没有下手,放任到眼下这个局面,我很不明白你为何这么做。”
雨妃弦突然道:“你现在是在用安师正的身份与我对话,还是用其他的身份?”
秦苍没有正面回应,只是道:“不管我用的是何种身份,我都不会理解你这么做的原因,一位魔门之主,可以无情,也可以有情,但绝不该把情用在不该用的人身上,否则你的基业就会如你自己系上的这根红线一样,好看,却不耐用。”
“如你所见,这根红线真的仅仅只能起到好看的作用么?”
雨妃弦在询问。
然而无论是神情还是举动,她都不像是一个在等待别人给出答案的被动者。
她血流的速度分明还在加快,殷红的血液从她雪白的肌肤中不断向外渗透。
滴滴清脆。
四周却没有浓烈到令人讶异的血腥气味。
约莫是被茶香覆盖。
也许是被花香掩饰。
又或者就是她自己的香味。
在秦苍不解的目光之下,她忽然扯下了那根红线,将它还原成原本的形状,先是放在自己的鼻前嗅了嗅,随即又将它递给秦苍。
他犹豫着,没有接过。
但那红线上缠绕的气息却如香兰之气一般直接浸入他的鼻中,令其陶醉不已。
“秦道友,镇定点,其中恐有诈!”
灵戒之中,姜榆罔的声音遥遥传来,若空谷回响般,涤荡在秦苍心中。
刹那间,他又突然清醒了许多,却没有趁此机会施展不动印,反而径直自雨妃弦手中取过了那根红线。
“这根红线......你是从何处得到的?”
他将它攥在手心,向她问道。
雨妃弦道:“故人之物。”
秦苍又问:“哪位故人?”
雨妃弦道:“一位与我同乡的女子。论起来,她年岁大我很多,可在我的记忆中,她一直都不显老,所以我总喜欢称她为姐姐,而非姑姑或者更老的称呼。她生前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以红线缠红烛,但怪就怪在她从不同时缠上双数的红烛,大多时候都是一线一烛,这根红线,是她过世时交给我的,听她说,这根红线是从自己年轻时最喜欢穿的一身红色绸缎上拆下来的,意义非凡。”
秦苍心中微震,道:“那她有没有告诉过你,她从红绸上拆下这根红线的时候是何年纪?又为何要拆下这根红线?”
雨妃弦忽而笑了,笑得很开心。
她小的时候,曾不止一次地听那个姐姐说起过有关这根红线的故事。
而她在此等了这么久,又亲自为自己缠上这根红线,也正是为了等他问出这个问题。
“其实人的记性真的很奇妙,时而好,时而坏,不该记住的东西可能在不经意间记住,不该忘却的东西反而在某一瞬间忘得干干净净。不过还好,那个故事,我认为是值得记住的......”
雨妃弦的语速依旧不快。
气息仍然虚弱。
但秦苍却不能够凭此断定她还能保持多久的清醒。
一如他不知道为何当初在搜魂时未能探测到她有关红线的这段记忆。
他在做倾听者,也随时做好了防止雨妃弦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的准备。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不禁觉得自己的准备有些多余。
因为尽管身体上还受着伤,还在流血,但她讲述故事的热情却没有丝毫减退,反而像是太过投入,以至于忘却了自己还处于虚弱期的事实。
......
那壶茶分明已经凉透。
秦苍却是在倾听的同时不觉间把它饮尽。
雨妃弦的血终于不再外流。
故事终于讲到了尽头。
在魂魄归位之前曾听红烛翁讲述过当年赠送琴天阑一支红烛的寓意的秦苍也终于不再那么一头雾水。
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支红烛为一生。
红烛内藏的一根红线为一世。
两者皆是单数。
可相合便是双数。
暗合那一双人。
琴天阑没有收下那支红烛,不是因为他未曾明白红烛翁的用意,也不是因为他那时就打算孤独一生,不与任何女子相恋,而是他不想自己冥冥中的姻缘要加入人为的一段因果。
他拒绝的不只是红烛翁给他的一支红烛,更是一段姻缘。
被拒绝的也不只是红烛翁一人,还有那个甘愿从自己最喜爱的红绸上拆下一根红线,续为琴弦的女子。
琴天阑或许已记不得自己是在何时何地不慎弹断一根琴弦,不得已之下向一旁的听众暂时借丝线以续弦。
但那个女子却一定记得。
从朝至暮。
由生到死。
都没有忘。
......
“我没有想到你不但知道这个故事,还认识这个故事中的主人公,并且还将那根多年前的红线保留到了现在。”
故事讲完,倾听者也开始主动言谈起来。
血已止住,但它先前已流得够多。
伤口已结疤,但它先前已伤得够深。
雨妃弦终究还是觉得有些疲惫,想要就此沉沉睡去,哪怕是一觉不醒也好,总好过这么强撑着。
但她还是没有闭目,她想要继续看着他,向他说完该说的话。
“你其实也认识的。”
闻言,秦苍愣了愣,随即道:“可你我认识的方式不一样。”
雨妃弦浅笑道:“是不一样,就连身上还保留着的东西也不一样。”
“你指的是它么?”自怀中掏出一截红烛,秦苍试探性地问道。
雨妃弦脸上笑意更甚,颇有几分戏谑之意:“原来也只有一截。看来他给你的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多,便是相较于当初的琴天阑,也还少了一根红线。”
秦苍道:“那根缺失的红线,不是就在你的手中么?”
雨妃弦摇了摇头,叹息道:“一根被拒绝过的红线,一截被诅咒过的红烛,再也缠不到一起咯!”
“如果可以呢?”
“就算可以,还会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寓意吗?”
一句反问,让秦苍哑口无言。
适时,雨妃弦继而道:“其实说来也可笑,你不是琴天阑,我也不是她,何必一个留着红线,一个接过红烛,不按照自己的心思生活,非要去糅合他人的意愿呢?”
秦苍沉声道:“糅合了他人的意愿,才能获取他人的力量,进而用最快的方式来让自己的心思成为现实。如果有朝一日,自己不能驾驭住这股力量,才会沦为棋子,反之,便是棋手。我是后者,若你愿意,你也可以是后者。”
“迟了。”雨妃弦惋惜道。
秦苍面色一变,心中不妙感忽然变得极为强烈。
果不其然,下一刻,雨妃弦便凑近他的耳边,轻声道:“我已毁掉了你的一颗棋子。”
......
第四百一十七章 有无杀心
“其实你早就应该发现的,从你手指划过我的嘴角,尝过我血液的那一刻起,你就应该发现......”
仿佛突然失去了气力。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凑近秦苍耳边的雨妃弦突然停止言语,整个人瘫倒下去,却不偏不倚,正好靠入秦苍怀中。
然而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却没有带来一丝亲密和暧昧的感觉,反而令秦苍眉头紧锁,有些不知所措。
沉默良久。
静之良久。
他终于还是打破了这样的僵局,一手绕至雨妃弦的后背,指尖触动着她的发丝。
发间却也有血。
令得他的手掌顿时沾满腥红,黏稠无比。
“我那时的确发现了你与他交过手的痕迹,却未想到你是因他才伤得这么重,连你都被逼到了这般田地,他的伤只会比你更重......以死亡的方式毁灭,并非不可能。”
“后悔与我谈了这么久,错过了营救他的最佳时机吗?”
她倚靠着秦苍的肩头,瘫软无力地说出这么一番话,声音低沉如蚊虫嗡鸣,秦苍却还是在第一时间听清。
他没有回答,反是向她问道:“我不明白你是如何发现事情的端倪,又是如何敢如此笃定地对他下此重手?万一他真是仲叔子呢?”
雨妃弦笑道:“看来你还是不够了解女人,女人的直觉......很多时候要比最强有力的证据还要有效,还要精准。”
秦苍道:“可如果你做事全凭直觉,罗刹魔门根本不可能在你手上延续这么久的时间。”
雨妃弦道:“所以我分明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却没有立即深究,而是在魔门会武结束后,就让其他人返回宗门,我则将你的肉身带来此地,等你魂魄归来。不曾想他的疑心根本不逊于我,一路尾随而至,单此一点,我便可断定他不是仲叔子,因为真的仲叔子素来小心谨慎,绝不敢孤身一人跟踪于我。”
“若仅是如此,你也不至于对他下此重手才对,毕竟你先吃了柳乘风的亏,并非全盛时期,真要开战,就算他的实力只与真正的仲叔子相仿,也足以让你伤上加伤。”秦苍道。
雨妃弦冷笑道:“不错,可关键在于他非但比仲叔子胆子要大,就连本性也不安分,暗中跟踪不说,还打算先下手为强,趁我安防你肉身之际,发动突然袭击,哪怕是我早有准备,与他对掌之时,也是受了他雄浑灵力的冲击,伤及肺腑......”
言及此处,雨妃弦话音骤顿,猛然咳嗽起来,竟又是吐出一滩殷红血迹,溅洒在周围茶花之上。
秦苍迟疑片刻,倏然运转灵力,自雨妃弦后背传入,暂时抑制住了她的内伤复发。
雨妃弦眼中闪过诧异之色,疑惑道:“事到如今,你还打算救我?”
秦苍道:“我先前已经说过,现在我拥有杀死你的力量,但我不想动手,就当作是还你的人情了。”
“人情?你欠我什么人情?”
“他敢先下手为强,对你出手,未能杀死你,就已经相当于自己暴露身份了。能够让假的仲叔子不惜后果对你这位罗刹门主出手的,除了八荒魔珠,便只有我的肉身,以你如今这般虚弱模样,八荒魔珠显然不在你手,如此一来,就只有后面一种可能。即便是不精于算计的人,也很容易推测出他与我之间的牵连,你不可能不知道我是假的安师正。可你明知我身份有假,却依旧不痛下杀手,也不施展手段控制我的肉身,除了人情外,我想不到更合适的词语来形容你如此反常的举动。”
“呵......”
她笑着,抱得更紧,贴得更近。
其衣裙上残留的血迹不断与秦苍的衣衫摩擦,纵然是有花香和体香的重重掩饰,他也依旧不会喜爱这样的滋味。
可他一直抱着她,没有推开。
非是留恋于这位罗刹门主的柔软身段,而是他通过这种直接接触的方式知道究竟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
“你的气海穴右侧寸许,有着被刚硬指力穿透的痕迹。”
雨妃弦并不否认,直言道:“那是我最接近死亡的一次。”
秦苍道:“可他还是失手了。”
雨妃弦道:“如果他拥有柳乘风的境界,即便我的山水烟雨真经已经成功构造出大阵,他那一指也依旧不会有偏差的可能。”
秦苍道:“那你还是幸运的。曾经的他,修为还要在柳乘风之上。”
雨妃弦噢了一声,竟是未有多少意外。
“他的战斗经验,的确不像是问道境就能拥有的水准......蓑衣客,红烛翁,再加上他,为什么你身边的人物总这么强?”
秦苍没有多言,只是套用了一句古话。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呵呵,虽然明知道这是事实,但你直接说出这么一句话,我还是感觉你挺不害臊的。”
“男女授受不亲,你直接赖在了我的身上,还有理由说我不害臊?”
“伤的太重,不得不找个人来依靠,如果你实在厌恶,就杀了我,一了百了。”
“我不会杀你的。”
“为何不杀?难不成你也坚守着不杀女人的原则?”
“不是,我只是觉得没有理由杀你,也没有必要杀你。”
“我除掉了你的一个棋子兼帮手,这还构不成你杀我的理由?”
“他没那么容易死。你的山水烟雨真经,能活生生困死许多人,却唯独困不死他那样的人,因为他自幼修行的功法便与水有关,只要这附近还有一丝水系的力量,就能保住他的一口气,我只要花些时间,便能感应到他的具体位置,将他救活,这自然构不成杀你的理由。”
“就算你不杀我,也有的是人想要我的性命。”
“比如?”
“红烛翁。”
“那你就错了。不管是对于红烛翁还是蓑衣客,你都不是那个足可影响魔门大势的人,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们不会对你下杀手,你只需守口如瓶,不像旁人透露红烛翁的消息,他们不会为难你,话说回来,你是何时知道红烛翁的?”
“从他将自己的徒弟兼棋子送入我的门下时,我便知道了。”
“什么?”
秦苍一脸错愕,难以置信地望着怀中的雨妃弦。
原本虚弱无力,浑身瘫软的雨妃弦见到此幕,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竟是咯咯大笑起来。
“总算也有骗到你的时候,仔细想想,若我真是那个时候就知道的话,还会培养出九大圣女么?将计就计都来不及。”
“那你究竟是何时得知的?”
“三魂七魄本是一体,特殊的搜魂之术,根据其中一部分便能搜寻到另一部分的东西,我这么说,你可明白?”
“哦。”
“就只是哦?”
“不然呢?”
“你可知搜魂之术的意义?我这么说了,你都还无杀心?!”
“不会有。”
“为何?”
“因为我以前也搜过你的魂,而且是相对全面的搜魂。”
“......”
第四百一十八章 罗刹天
山上不仅只有茶花,还有一间木屋。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柳乘风早年命人在此种植茶花时,这间木屋便是那些花匠们的临时住所。
很是宽敞。
向阳而建。
然而再宽敞再明亮的木屋,一旦没有了人烟,也就失去了生气。
无人打扫的时候,爬满墙壁的不仅仅是灰尘,还有与周围阳光不相符的阴暗。
阴暗的地方总伴随着潮湿。
能被阳光直接覆盖的区域不易见。
内部湿气却是浓厚得无法想象。
即便是常年劳务的人,要把这样一间木屋打扫干净,令其适宜居住,也要耗费不少的时间。
但所幸无论是秦苍还是雨妃弦,都有修为在身。
平常的方式不可为。
便用不平常的方式为之。
......
一掌凝风,一掌聚火。
风扫灰尘,驱散阴暗。
火燃蛛网,蒸干湿气。
轻描淡写但却一气呵成的举动,转瞬之间,被秦苍完成。
他的脸色平静而安定,动作舒缓而轻柔,小心翼翼地将雨妃弦的娇躯放在一侧开有天窗的木床之上。
床上并无被褥。
他只得以灵力变幻而成,将其铺展而开,替雨妃弦盖好后,他又取过一把木椅,放在靠近床榻的一角,自此坐下。
“我又发现了你与真正的安师正不同的一点。”
躺在一张并不柔软舒适的木床上,雨妃弦的神情却显得格外满足,她虽已不再流血,可伤势依旧严重,此时此刻,一声不响地静躺着无疑是休养的最好方式,但她看着秦苍,很快就忍不住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尚是安师正模样的秦苍同样看着她,问道:“哪一点?”
雨妃弦道:“我虽然看得出安师正也有柔情的一面,但他的柔情只会针对自己心仪的女子,其他女子,无论美丑,他都只会保持着敬畏或者疏远的态度,你却不一样。”
秦苍眉头一皱,道:“这是在夸我还是在贬低我?”
“又不是说你滥情,不至于这般态度吧。”雨妃弦轻笑一声,随即道:“现在,可以变回原本的样貌了吧。”
秦苍思索片刻,而后果真外放灵力,施展偷天换日之术,变作琴魔秦一剑的相貌。
阔别许久的面容再度映入眼帘,雨妃弦的笑意明显更深,然而片刻之后,她却还是带着一丝遗憾言道:“这似乎也不是真正的你。”
秦苍道:“我的魂魄还未变,所以严格说来,你眼前的我,不管是何相貌,都是真正的我。”
“强词夺理。”雨妃弦笑容收敛,偏了偏头,仿佛有些不悦。
秦苍一笑置之,没有过多理会,而是再度打量起这间木屋,感叹道:“花离开了人,还可以自由生长,吸收风霜雨露,这屋子离开了人,可就是实实在在地没有生气了。”
雨妃弦道:“若柳乘风不是天魔门的门主,那个女子也未离开的话,说不定他们一家四口早就已经将这间木屋当作了长久的住所,日出而作,日落而栖了。”
“倒是很美好的想法,可惜不会成为现实。”秦苍道。
“现实现实,什么都按照现实的思维来看,本就乏味的人生岂不又少了许多乐趣?”
“总比自欺欺人要强。”
“你啊......”
雨妃弦叹了叹气,还未继续出声,秦苍却已率先道:“等你养足精神,变回以前那个罗刹门主后,再来探讨我的事情。”
雨妃弦忽而笑道:“我倒是不介意等到那个时候,就怕你等不得。”
“为何?”
“因为在你魂魄归来之前,我并非没有对你的肉身做点什么,只不过我采用的不是下三滥的毒术,而是其他不易察觉的法门罢了。”
秦苍心中一沉,就连灵戒中的姜榆罔也感到十分讶异,因为无论是在雨妃弦说出这番话之前还是之后,他都未感觉到秦苍的身体出现了某种异样变化。
他修为虽然不复从前,但眼力和见识毕竟还在,之所以会发生这等情况,有很大可能是雨妃弦对秦苍所施展的手段是他原本所处的那个时代不曾拥有的东西。
“你对我做了什么?”
秦苍骤然发问,语气虽有些迫切,却并非是由于惧怕而产生。
他还是很冷静,冷静得像是个局外人,只想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弄清事情的真相。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怎么还能够保持冷静?就不怕它会对你未来的道途乃至性命产生威胁?”雨妃弦讶异道。
秦苍道:“你要杀我,在我魂魄归位之前,就可动手,你要毁我,那个时候同样有足够的手段,无需事后来通知我。”
雨妃弦道:“但是你给我的冷静不像是一个青年人所能拥有,反而宛如一位经历了世事浮沉沧海桑田的老者。我很好奇,你是生性如此,还是说因为那座塔的关系而产生的改变。”
秦苍道:“如果你能快速回答我的问题,我也会留存足够的时间来向你讲述你想知道的故事。”
时间仿佛突然静止。
彼此的呼吸声都很容易传入对方的心间。
她忽然不再躺着,而是作势起身,秦苍探手来扶,她便顺势而为,将秦苍拉得更近些。
手牵着手。
发触着发。
脸颊贴着脸颊。
若是这个时候再说上一些甜言蜜语。
的确是件再幸福暧昧不过的事情。
她笑了笑,忽而想到了一个名为耳鬓厮磨的成语,用来形容恋人间缠绵悱恻的情景再合适不过。
只不过,她与他始终不是恋人,她现在要对他说的,也不是什么甜言蜜语。
“知道罗刹的含义么?”她问。
“古语恶鬼之名。”他答。
她摇头道:“不全面,那只是魔的说法。”
他想了想,又道:“佛教典籍中,有一种说法,将罗刹称为守护神,但名中要多出一个天字,是为罗刹天,乃十二天之一,据说其呈神王形,身披甲胄,手上持刀,骑乘白狮。”
“果然见多识广。”雨妃弦称赞一声,随即问道:“那你可知道完整的十二天?”
秦苍徐徐道来:“所谓十二天,即护持佛法之十二天尊。乃诸天、龙鬼神、星宿、冥官之总主。由八方、上下、日月等合计共为十二天。即东方帝释天、东南火天、南方焰摩天、西南罗刹天、西方水天、西北风天、北方多闻天、东北伊舍那天、上方梵天、下方地天、日天、月天。”
雨妃弦会心一笑,道:“搜你一魂三魄时,我感应到了属于你身体里一股佛魔相融的气息,好奇的我试图将它分离,但不知是我重伤的缘故,还是那股气息本就太强的原因,我失败了,但我没有就此作罢。我一直都是个很有想象力的人,只是苦于很多时候没有合适的机会来实施自己的想法,你的出现,遂了我一个心愿。”
“所以,你就在我的体内种下了十二天的印法?”秦苍猜测道。
雨妃弦道:“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而且我是魔,不是佛,对佛法的理解有限,不可能施展出完整的十二天印法,根据自己对罗刹的理解,以及罗刹魔门中的先贤典籍,在你的体内种下罗刹天,已经是重伤下的我所能做到的极限。”
秦苍脸上浮现出意外之色,道:“可即便如此,以你罗刹门主的见识和造诣,在我体内种下了罗刹天的印法,也不至于相当一段时间过去,我的身体,还没有发生明显的异变吧。”
雨妃弦意味深长道:“我在你的体内种下罗刹天,不是为了帮你,却也未必就一定害你。谁知道佛魔一体的你融合了鬼神之身后,会成长为怎样奇异的存在?也许,你会因此堕落,也许,你会变得更强,变得更像是我期望看到的那个秦一剑。”
秦苍沉声道:“那也只是你希望看到的,非我本意。”
雨妃弦素手拈成兰花,故作媚笑道:“我本来就只是个小女子,不是什么大丈夫,没有心胸宽广到什么事情都要遵循别人的想法,也没有大公无私到完全不将自己的心思移交到旁人的身上。更何况当上罗刹门主,一开始也不是我的本意,可我还是在不知不觉中接受了这一切,习惯了这一切,而今你对突然出现在体内的罗刹天不乐意,不代表今后也是如此。”
秦苍眉头皱得更深,手掌间似有劲力流转,将指节扭动得咯吱作响。
雨妃弦却浑然不惧,一副继续谈笑风生的模样。
静默得对峙了许久,秦苍再度开口,却是问道:“你种下的罗刹天何时发作?又伴随着怎样的后果?”
雨妃弦道:“你化魔时,可成罗刹,你成佛时,亦可成罗刹,修为上的长进,不过是代表着内相到外相的跨越,内外结合时,你约莫也已接近那传闻中的神魔界限了吧。”
秦苍道:“也就是说,它会是我堪破神魔界限的一劫?”
雨妃弦笑道:“劫者,去力也,去的是上苍的力,还是自己的力,全凭你自己,劫中生,劫中死,同样取决于自己,我只不过是给你多提供了一种选择。”
秦苍忽而也笑了起来,一手抚过雨妃弦的柔顺发丝,轻声问道:“那你觉得我是应该惩罚你的擅作主张,还是感谢你的多番考量?”
雨妃弦默不作声,只是静静等待着秦苍的决定。
牵着的手倏然松开了。
贴近的脸一下离远了。
面对她的默不作声。
他选择了匆匆离去。
然而这本就是一种决定。
他还是不打算杀她。
“还会回来吗?”
他走至门外时,靠着床头的她柔声问道。
声音微弱,仿佛她根本不期盼得到他的回答,只是自言自语。
门外的他却还是听在耳中,脚步骤顿。
“满山花谢,谢而再开,我便再来。”
一语罢。
他踱步远行。
渐渐模糊了背影。
......
第四百一十九章 春生冬灭
隆冬。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空中鹅毛大雪纷飞。
街上各色行人不见。
初时还可见十几只飞鸟结伴自上空掠过,在冰冷的寒气中划出生命的弧线。
但随着雪下得越来越大,风刮得越来越急,连飞鸟也渐渐消失,终至绝迹。
其余的人踪也是早已灭了的。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漫天风雪铺就的画卷中,似乎总要有一艘孤舟停在江边,舟上坐着一位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老翁,老翁手捧着钓鱼竿,系着长线,线上附着鱼饵,将其垂入早已结成寒冰的江水中,在流逝的时间中静等着鱼儿上钩,才算合情合理。
那是生命间的交流和触碰。
非但不会被寒冬所磨灭,反而更需要寒冬营造的意境和氛围来衬托。
可如果你发现这位老翁,这艘孤舟已经在江边待了不止一月,且从未钓起过一条鱼时,你一定又会觉得这样的画面不应该存在于现实当中。
能够只一条钓鱼竿,一艘孤舟,便轻描淡写地打发了一月以上的时光,说明他的耐心极强。
能够在这段时间内做到不饮不食,无痛无病,则说明他非但耐心极强,还具备一定的修为,非是凡人。
可一位不是凡人的奇异老翁在钓鱼上的造诣又怎会差到这般地步?
一个个日夜过去,都未有丝毫收获。
这显然不合理。
一月。
两月。
三月。
......
他仿佛执意要以这种不合理的方式来虚度年华。
他登上这艘木舟的时候尚是初秋时节。
而今却是第二年的隆冬。
春秋弹指逝。
年华转眼过。
他却好似不变。
一截竹竿,一袭蓑衣,从天明枯坐到天冥,在潮汐中盼着晨曦。
他终于度完了这个冬季。
立春的时候,周围又变得花香鸟语起来,到处散发着属于春的勃勃生机。
他的身上却无生气。
宛如一尊陷入长眠的雕塑。
披着一身还未融化冰霜雪雨的蓑衣,于春生中归向冬灭。
但后来他还是醒了,没有沉沦于那个永恒睡梦的国度。
唤醒他的同样是一位老者,满头银发,但穿的却是象征着青春年轻的明艳红衣。
他看上去比他更有活力。
貌似也更为有趣。
和煦的春日阳光在不经意间成为了他点燃蜡烛的火星。
那是一根红烛。
除了颜色之外,看上去与普通的蜡烛没有什么两样。
实际上却真的有所不同。
至少在他手里的这根红烛,燃烧的时间要比寻常蜡烛久出许多。
一根红烛,燃烧了整整一年的岁月!
算上那位蓑衣客之前经历的一年零一季,他们两人合起来,就这么耗掉了两年多的时光。
无人知道他们为何这么做。
事实上,他们自己都有些不清楚。
只不过既然选择了开始,就必然要有个结束。
唯有如此,这样的等待才算是有意义的。
蓑衣客与红烛翁这么想。
那个让他们一等就是两年多的人同样也这么想。
......
今天同样是立春的日子。
一年前,红烛翁点燃了一根红烛,让它燃尽了一年的岁月。
而今百无聊赖的他又从怀中拿出了第二根红烛,对着正午时分的阳光,欲再度点燃它。
但是蓑衣客却阻止了他。
不仅仅是言语阻止,连身体也动用了起来,一扫冬日里的僵硬,变得极具灵活性。
猝不及防的红烛翁终是没能握住那根红烛,让它跌落至了江水之中,然而瞧见这一幕的他却并没有怪罪蓑衣客的心思,反而是带着些许欣赏的态度对着蓑衣客言道:“春生、夏荣、秋枯、冬灭,我原以为你将这四季轮回的神通融会贯通,还要推迟十年以上,不曾想如今就达到了这个地步,可喜可贺!”
左手握着钓鱼竿,右手缓缓收回,蓑衣客的神色很平淡,话音同样平静。
“神通,是神灵乃至以上的存在才能施展的手段,以我如今的造诣,连小有建树都称不上,只能算是颇具雏形,何喜之有?”
红烛翁道:“你是人族,且体内全是凡血,没有一丝其他种族的血脉,能够修成悟道境大能,已是莫大的成就,而今你又在未曾堪破神魔界限的情况下习得了神通的法门,即便这对于神灵及以上的强者而言,是不值一提的雕虫小技,但在这多年不出神魔的玄域中,足可你称霸了。”
蓑衣客摇了摇头,哂笑道:“称霸?你当我是那由儒转霸的柳乘风么?”
红烛翁思索道:“你和柳乘风当然是不同的人,他是霸者,但非是不明事理的霸者,你是智者,很多时候却是不讲道理的智者。”
“哈哈,我何时没有讲过道理?”
“咱们这两个出去活动下筋骨,就能震动玄域五极的大人物,却是给一个还在向问道境发起冲刺的后生当了两年多的护法,你觉得这很符合道理吗?”红烛翁捏了捏胡子,反问道。
蓑衣客道:“他的年龄相对于我们而言,是后生晚辈不假,思维谋略方面,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至于修为实力上,他与我们平等对话也是早晚之事,给这样的人护法,我并不觉得是件违背道理的事情。”
红烛翁怪笑道:“但是他骗了我们,他与我们结盟的时候,可是承诺的两年问道,五年悟道,而今两年之约已然逾期,按照约定,他得成为我们的研究品了,你为何迟迟不动手?自己定下的结界难不成还解不开?”
蓑衣客道:“或许他早已破境,只是在稳固境界而已,再者,你若实在有那份心思,何不自己冲进去?”
红烛翁袖袍一挥,擦了擦鞋上的灰尘,道:“刚才我点根蜡烛,你就这么对我的,我要是直接冲进去破坏秦一剑的修炼,你这捕鱼的还不得直接跟老子翻脸?”
蓑衣客解释道:“你的红烛一点就是一年,若这一年内无甚风云变化,你的修为便会精进一分,寿元也会增长一岁,可若是中途出现了什么异象或者异变,你未来一年的修为就难有寸进,寿元也会折损一岁。据我观测,秦一剑不日便要出关,你此时点亮红烛,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这是在帮你。”
红烛翁忽然感慨道:“可惜啊,我当年学艺不精,学到了偷天窃地的本事,却没学到占卜星相推测吉凶的本领,这方面的道行也不算太精,一次最多点亮百根红烛,我连个豪赌的机会都没有。”
“能够循序渐进的话,何必去赌?”
“所以说你这捕鱼的就是捕鱼的,芸芸众生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在不断和天地博弈,既然是博弈,不仅有冲杀之道,还有气运之变,气运这么飘渺虚无的玩意儿有几个把握得准?很多时候,唯有赌,才能在大世之中杀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像你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明白赌赢后带来的乐趣啊!”
“可我也不会感受到赌输后的悔恨。”
“切!”
红烛翁白眼一翻,显然不想再与蓑衣客就这个问题争论下去。
顿了顿,他目光变得幽深,顺着蓑衣客钓鱼的长线看向水底。
“那小子闭关闭了两年多,还有气机留存,这家伙潜水潜了两年多,我连气息都探测不到,该不会是死了吧?”
“中陆楚家家主的胞弟,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死?”
“我知道他的命硬,但关键他受的伤太重,被雨妃弦的山水烟雨真经毁掉了全身大半经脉不说,连多年前跌落境界的暗伤也是复发。说起雨妃弦这丫头,我印象也不浅,她尚是通玄境修士时,我便觉得她未来的成就不会低,否则她当年也不会被你看中了。可惜啊,后来我先是把自己的门徒送到她的身边当暗棋,你又培养出如今这么一个玉罗刹,罗刹魔门的内部太不平静,她分身乏术,否则这一代八门门主之中最先晋入悟道境的还真不一定是柳乘风。”
“她很出色,也很冷酷,却也不够出色,不够冷酷,这才是最可惜的地方。”
蓑衣客沉思良久,随即说出这么一番看似有些矛盾的话语。
红烛翁不置可否地一笑,突然道:“其实她自己,也不是毫无察觉的吧。不管是自己的缺陷,还是我们安插在她身边的一些人。”
蓑衣客点头道:“她很聪明,但聪明人做事的方式却未必真的聪明,尤其是她本身就是个注重长远而不在意短期的人,很容易因为自己的独到见解而埋下诸多隐患。”
红烛翁笑道:“这应该便是为何她分明有所察觉,却迟迟不动我那位门徒,反而表面上视如己出的原因吧。”
蓑衣客道:“你敢继续把你的好徒弟放到她的身边,不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呵呵,很快就不会如此了,我总觉得近期之内会有许多大事发生,还是稳妥起见比较好。”
“嗯?”
“怎么?对我的突然转性很惊讶?”
“不是......你看江面。”
红烛翁闻言,立时同蓑衣客一并望向江面。
但见江面中心有一漩涡飞速形成,以逆行的方式转动,随着漩涡的扩散,原本一些还未彻底化去的浮冰顿时坍塌,无数肉眼可见的鱼虾以及被分解的海妖尸体顺着水流叠加的弧度,不断冲向上游,朝蓑衣客与红烛翁两人所在方向涌来。
“楚中阔这家伙倒他娘的是个人才啊!还真没取错名字,胃口大的不行,潜水两年,几乎吸干了这条江里的所有海族,还不见血!”
红烛翁猛拍大腿,朗声呼道。
一旁的蓑衣客同样不再保持镇定,甚是意外。
“不仅如此,这条江的水流似乎都成了他的养分,他非但要旧伤新伤恢复,还要借此机会重临悟道境。”
“桀桀,倒是没有枉费我给他的风波乱。”
嗖!
红烛翁话音未落,四周便陡然掀起猎猎大风,吹得江水倒流,空间紊乱,便是他与蓑衣客乘坐的这艘木舟,也开始变得极度不稳定,摇摇欲坠。
“这也是楚中阔引发的?!感觉不像啊!”
“的确不像,这是......秦一剑出关了!”
......
第四百二十章 从天而降的一剑
“秦一剑?也不像啊!他是闭关修炼晋入问道境,又不是臻至悟道境,如何能引发风云共鸣,构造天地大势?捕鱼的,你是不是把什么宝物给他了?”
“宝物?呵呵,我全身上下唯一的宝物就是这身蓑衣和这件斗笠,你又不是不知道。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那难不成是他魂魄出窍,暗中取了八荒魔珠?”
“你的想象力倒是丰富,然而这不可能。且不说魔门会武之后,柳乘风暗中交给雨妃弦的是不是真的八荒魔珠,就算那是真的,秦一剑也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地从雨妃弦手中拿到八荒魔珠。况且他自己也应当清楚,未曾悟道之时,强行摄取八荒魔珠的力量,只会反被魔珠吞噬理智,由魔的化身变为魔的奴隶!”
“那你给我解释解释现在这副状况。”
“乌云蔽日,看不清啊!要不你先点上几支红烛?”
“嘿,你个老小子到底是捕鱼的还是说书的啊?翻脸比翻书还快!刚才还说为我考虑,免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现在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呵呵,玩笑而已。老朋友,替我握住这根钓鱼线,盯着楚中阔便可。”
“这才像句人话。”
......
一艘木舟漂浮。
一根长线拦江。
一位老翁垂钓。
一袭蓑衣结网。
他手中的网是渔网。
上方的网却是天网。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渔网中央却是有一个不知在何年何月被撕烂,迄今都未修复的大洞。
然而他望着手中渔网上的大洞,却是缓缓笑了起来。
因为他觉得这个大洞的形状与那轮时刻高悬在天际,不过是这一瞬不慎被乌云遮挡住的太阳很相似,很契合。
他决心用那轮太阳的光来修补渔网上的洞。
但这须得有个前提。
那便是他能够在猎猎大风中破去秦苍引来的天地大势,除尽遮挡住阳光的乌云。
少去一步,他都会失败。
那道隐匿在天网中的身影宛若神灵。
他这辈子从未与真正的神灵打过交道。
红烛翁曾是神,但他遇见红烛翁时,后者就已经从神境跌落,故红烛翁不在此列。
他还是把这件事情当作遗憾。
难以抹去的遗憾。
此时,此刻,却仿佛有了机会。
只要他能够破去象征着神灵的天网,看看秦苍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那么他的道心也会发生蜕变,与见过真正的神灵没有什么两样。
很巧合的一件事情。
也是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
仿佛他变成了被给予者,秦苍才是那个给予者。
能让他感觉到这么一种反差,蓑衣客可以断定,秦苍绝对已经晋入了问道境。
他不禁想起了秦苍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那句话一度成为了他们续上盟约的前提。
“我入问道境时,你须得凭肉身受我一剑!”
当时他觉得自己听错了。
或者是秦苍说错了。
因为他迄今为止遇见的所有惊才绝艳的人物,都不可能在初入问道境时就一剑伤到他。
哪怕是曾是神的红烛翁也不行。
所以即便他未把这句话当作笑话来看,也从未真正地放在心上。
而今却不同。
秦苍人还未现。
势已先至。
绵延如岁月长河。
恢宏似天地万象。
涤荡三千里风云。
一道道感觉叠加成了“错觉”。
连他这个亲自在此守候了两年多的护法都有一瞬间以为秦苍是入的悟道境,而非问道境。
这是种不该有的“错觉”。
因为问道境与悟道境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
他深有体会。
所以如果硬要为这离奇一幕找上合理说辞的话,便只能是他以往猜测过的可短暂提升修为的秘法已被秦苍施展出来。
正常破境绝不需要使用这种秘法。
因为除了修行静心化道诀的柳静之等少数人外,旁人突破问道境大多都是水到渠成的自然行为,而非与天地作对,“强取豪夺”。
他知道秦苍的真实年纪并不大。
可他同样知道秦苍的底蕴很深。
那种底蕴并不仅仅是为突破修为进境而做的准备,还有眼界、阅历、对道的感悟等诸多方面。
古有凡人一天问道,并非虚言。
问道境之所以会被称作玄域修士的分水岭,就在于这其中的“道”字。
道不可言传,只可意会。
所以才需要静心感悟。
感悟到了,自然可拥有叩问大道之门的机会。
感悟不到,那么无论修行天赋再强,一生的成就充其量只能止步于龙庭境巅峰。
这便是问道境的奇妙所在。
四周不断蔓延的天地大势的本质是秦苍道的体现。
至于这股大势中所蕴藏的力量,才是与提升修为的秘法融合后的产物。
在蓑衣客的感知中,这股大势的力量已经无限接近于悟道境。
如果秦苍底牌尽出之后也只能止步于此,他不会惊讶,更不会担心。
关键在于当初秦苍提出的前提是一剑。
而今势已成,剑却迟迟未出,不知在等些什么。
蓑衣客生性稳重,稳重的人自然小心,越是难以捉摸的事情,越让他内心不安。
他其实约莫猜到了秦苍的用意之一是攻心。
但面对这般攻心手段,他却没有化解的办法。
只能等待,等待疏而不漏的天网出现那一丝肉眼无法捕捉的空隙时。
......
时间流逝得很快。
但对蓑衣客而言,却过得很慢。
空气中的乌云渐渐出现散去的迹象,那是被遮蔽的阳光发出反抗的本能。
等到阳光终于从中透出一丝缝隙时,无论有多狭窄,都会成为他要把握的时机。
因为那个时候,也是高高在上的天网最脆弱的时候。
以己之长,击彼之短。
是他迄今为止最擅长的事情。
只不过他在等待的时机同时。
尚且隐匿在虚空上,没有现身的秦苍也在考虑出剑的最佳时刻。
“真的打算一剑伤他?”本在灵戒之中的姜榆罔突然现身透气,向一旁的秦苍问道。
“说出去的话,岂有收回的道理?”
秦苍一手按住沧澜剑剑柄,剑气蓄势待发,言语之间亦是有股锋锐气势。
“这蓑衣客虽非炼体之人,但毕竟修为在你之上,肉身也不会弱到哪里去,而且据我观察,他身上的那件蓑衣也非寻常物,你如今虽然实力大进,又将九转道玄诀施展至第四转,但这一剑还真的未必能给他造成多少实质性的伤害。”姜榆罔仔细分析道。
秦苍言道:“我还可以施展第五转。”
姜榆罔略微担忧道:“呃,那样的话,伤害不会很大吗?”
秦苍道:“当然大,所以我不打算动用。”
姜榆罔问道:“那你如何打算?”
秦苍忽而反问道:“神农氏不是有一招从天而降的火系道法么?”
姜榆罔道:“是啊,神火天怒,但你目前的修为,没法施展啊!”
秦苍道:“所以我打算只借神火天怒的一丝余韵,发动从天而降的一剑!”
“从天而降的一剑?你这剑中要掺杂神火天怒的哪种余韵?”
“怒!”
......
天上两人语。
人间一客等。
虚空中弥漫着的天地大势的确蕴藏了颇强的力量。
然而秦苍毕竟是以九转道玄诀为增幅后才施展出这般手段,而非以自己的真实修为调用。
他还不是悟道境大能。
可决定天地大势何时来,却未必能控制天地大势何时去。
以蓑衣客的修为倒是可以控制。
然而他并不想那么做。
他等了两年多,自然不是为了无意义地白等。
如果秦苍真的在问道境时就能够达到一剑伤他的地步,他会惊异不假,却不会产生丝毫排斥的心理。
因为于他而言,秦苍并非敌人。
以往秦苍是值得他结交的朋友,而今便是值得他信赖的朋友。
他相信秦苍只会出一剑。
他相信这一剑将代表秦苍迄今为止的最强剑道。
他同样相信若自己全力而为,不有丝毫留手,肆意施展修为,不说轻描淡写地破去这一剑,但将秦苍的凌厉剑势化去,却定然不会耗费多少时间。
只不过当初在假红烛阁中,他已答应了仅凭肉身受入问道境后的秦苍一剑。
他不像红烛翁讲述的那个温润如玉谦和待人的琴君。
他这一生也从未以君子的准则要求过自己。
但身为魔道大能,他的傲骨和底线也绝不会少。
说出去的话,岂能有轻易收回的道理?
秦苍不打算收回,蓑衣客亦是如此。
两人都在等。
等一个实现自己所言的最佳时机。
......
如鬼神怒嚎的天地大势下,那条因为楚中阔吸食了江中所有海族而沦为死水漩涡的大江中心倏然也静止了下来。
漩涡不再,只剩下了死水。
楚中阔的身影还是没有显化。
他仿佛也在等待着什么。
又或者说寻找着什么。
不爱钓鱼,却不得不暂时接替蓑衣客握住这根钓鱼长线的红烛翁突然打了个哈欠,左右手交替,变换了姿势,随即又翘起了二郎腿。
穿着一身格外引人注目的红衣的红烛翁并不觉得此举很没有高人风范。
恰恰相反,他认为只有将这些看似不雅粗俗的行为举止融会贯通,练到出神入化信手拈来,且不让感到丝毫刻意做作的嫌疑,那般境地,才算是真正的高人。
闲暇之余,他瞥了一眼还在拿着渔网等待时机的蓑衣客,扯了扯嘴角,捻了捻胡须,左看右看,总觉得多了某种东西,又少了某种东西。
“捕鱼的,这天要下雨,你就让他下呗,何必硬要等到拨云见日的那一刻?已经烂了的网,就让它烂呗,何必硬要去修补?我辈修士,逆天而行不假,但大道流传,总得有片刻顺其自然的时候,秦一剑秦一剑,受他一剑,难不成还能要了你的命?”
“我的命他倒是要不了,这场雨似乎也下不了。我等的不是纯粹的日光,正是他的一剑,要将素来复杂的剑道浓缩成一剑,他出剑的速度必须要够快,慢了一刻,就是慢了一世,给人后发破去的机会。”
“光速倒是够快,但他的剑达得到么?”
蓑衣客突然不再言,抬头望向天际。
乌云中透出了一丝阳光。
他等的那一剑,终是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