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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荆暮     万道神帝txt下载     万道神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九十一章 竹与柳

    鱼尾过焦尾,鱼身抚琴身。

    俞燮甲的动作实在谈不上雅观二字,但他所弹奏出的琴音却着实称得上一流。

    琴天阑擅长拨动第五弦水羽丝,以仙意操控,镇压自己的魔性,使得自己能随时保持理智,不会深陷自己所营造的仙梦幻境之中,也不会跌入修行途中的重重魔障,真正会被琴音剧烈影响到的只会是听者。

    俞燮甲依照琴天阑之余韵在高空抚琴,琴声所过,云雾散开。

    无论是沿途的飞鸟,还是下方一众魔门之人,亦或者就潜藏在他对面不远处的柳乘风,都算得上是他的听者。

    有人听不清却听得懂,有人听得清却听不懂。

    前者大多面露焦急之色,后者则大多面露疑惑之色。

    八门门主之中在音律上有较高造诣者屈指可数,自魔血碑中领会了琴天阑部分仙意的俞燮甲又在虚空之上与柳乘风交战,剩下的六门门主自然大多属于后者。

    倒是幽魔门门主褚东流的正妻沈吟竹神情颇为正常,眉宇间隐约还有几分陶醉之色,她似乎自俞燮甲的琴声中听出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沈姐姐精通音律?”雨妃弦也已自俞燮甲割股下酒的震撼中恢复,瞧得沈吟竹的模样,她旋即如此问道。

    沈吟竹看了看她,浅笑道:“精通谈不上,只是略懂一二而已。”

    雨妃弦微微抿嘴道:“沈姐姐太过自谦了,在场所有人中,我只观察到你的感受最为丰富,如果连你都只能算作略懂一二的话,小妹对于音律只能算是一窍不通了。”

    沈吟竹道:“早年就听说雨门主擅长以琵琶作曲,配合山水烟雨真经,乃是一绝,既可增添风雅,也可杀人于无形之间,似雨门主这样的人物,岂会对音律一窍不通?至于我,不过是此刻侥幸有些心得罢了。”

    大衍魔门门主石襄樊突然道:“那不知褚夫人可否将自己的心得说出来,分享一二?”

    沈吟竹颔首道:“自然可以。如今柳门主步入了悟道境,我们七门本就处于更加不利的劣势,若再不团结一心,共同进退,结果只能是被柳门主一一吞并呐。”

    她这话并未使用传音,而是直接当面说出,哪怕东面三十二席之中还有着几位天魔门的长老在此,她也没有什么顾忌。

    既然你柳乘风敢在魔门会武之日凭借一己权威强行更改魔门会武的规矩,那么我沈吟竹也不介意将以往只在暗中涌动的潮浪变作明流。

    反正是非曲直,利益取舍,这些大人物们心中都有一杆权衡的秤,她只要稍稍挑明,剩下的事情具体要如何行动,便自然有人安排。

    枪打出头鸟?

    这话倒是不假,但在她沈吟竹的心中,她从来就不是什么被困在樊笼中的小鸟,这些年她虽然一直屈居在褚东流的幕后,但只要她想,她就能变成一头展翅翱翔的飞鹰。

    这世上从来只有飞鹰捕食猎物的道理,哪有飞鹰在砧板上任人宰割的法则?

    几名天魔门长老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并未立即出声,而是安心做起听众。

    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沈吟竹心中更是冷笑不已。

    “连这些个天魔门长老都如此沉得住气,柳乘风啊柳乘风,你怎么就敢在一步入悟道境后就如此大张旗鼓?难道就因为你被誉为八大魔门的最强者?呵呵,名义上的东西,从来就未必代表真实啊!且不说那位隐匿在暗中的存在,就说这俞燮甲,也够你喝上一壶的了......”

    “连天魔门的诸位长老都在等着听沈姐姐的高见,沈姐姐可莫要再卖关子了。”雨妃弦轻声细语道来,话中催促之意却是格外明显。

    沈吟竹倒也不恼,洒脱笑道:“魔血碑,诸位门主想必都不陌生吧。”

    此言一出,各大门主皆是心领神会。

    玄魔门门主应心玄率先道:“八块魔血碑,八大魔门各执其一,每一块魔血碑中都藏着八荒魔尊琴天阑的一段记忆。”

    沈吟竹继而道:“那不知诸位门主或是门中长老,可有人在那些记忆中有大的收获?”

    叶轻舟道:“我古魔门的越骞,曾在魔血碑前枯坐三年,悟得魔血秘法,此事在八大魔门之中流传已久,诸位想必并不陌生,不知这可算得上大的收获?”

    炼狱魔门门主朱无惧陡然发生一道怪异笑声:“不陌生,当然不陌生,叶兄门下的那位越骞越公子,乃是响当当的魔道大才,据说在龙庭境初期之时就能与龙庭境巅峰修士一战,此等跨境作战能力,真可谓是世所罕见!只不过我曾听到消息说,在那座巨塔之内,越骞败给过当时声名鹊起的琴魔秦一剑,叶兄对此事可有印象?”

    叶轻舟瞥他一眼,冷笑道:“叶某还没有到老糊涂的程度,近两年才发生的事,怎会没有印象?我不单单记得越骞败给了秦一剑,还记得朱兄门下的曲不散也在秦一剑手中吃过瘪,噢,朱兄年轻时创下的鬼火炼狱大阵似乎也被那琴魔所攻破,对不对?”

    朱无惧皮笑肉不笑,两眼之间阴冷光芒窜动,但念及悬在八大魔门之上的柳乘风,他还是改变了一下语气,道:“其实咱们两人之间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一来那琴魔秦一剑是雨门主的人,二来他早已死在了巨塔之中。你我二人好歹也算有些身份,何必为了一个死人言语相激?”

    叶轻舟这才道:“此话勉强入耳。”

    雨妃弦却是道:“两位既然知道秦一剑已经是个死人,还提他作甚?莫不是打算在我伤口上撒盐?”

    朱无惧哈哈一笑,道:“罗刹魔门人才密集,少了一个琴魔,不还有九大圣女?再往上,像这位安师正安兄弟也是出类拔萃的人物,我在他这个年纪,才刚刚摸到问道境小成的门槛,他却早就晋入了问道境圆满多年,比我强多咯。”

    本在借助姜榆罔视角观察上方俞燮甲与柳乘风战况的秦苍听得此话,连忙道:“朱门主大器晚成,步入悟道境都是迟早的事,在下不过是年轻时候有些运气,加之遇上了名师指导,这才侥幸有此成就。”

    朱无惧道:“安兄弟实在谦虚了,早就听说你枪法自成一派,别具一格,迄今无人能破,那一式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更是不可多得的绝技,有空的话,真想与你切磋切磋,安兄弟应该会给我这个面子吧。”

    秦苍拱手抱拳道:“若有幸与朱门主切磋,在下荣幸之至,还望朱门主到时候手下留情。”

    “哈哈,好!”

    朱无惧大笑之际,沈吟竹突然插话道:“妾身也曾听过安长老的枪法乃是魔门一绝,不过令师所惯用的兵刃似乎是九节鞭,妾身很好奇,安长老的枪法是如何修炼成的?是自学成才?还是说受了那魔血碑的启发?”

    早已动用搜魂之术将安师正的生平记忆融入脑海,秦苍立时不加思索道:“在下自幼家贫,未曾认识我师尊仲叔子之前,靠的是乞讨为生,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我于一处荒郊野岭之中拾得一柄长枪,也就是在下如今所用的柳梢头的前身。那柄枪乃是魔兵,凶性十足,一开始在下根本无法控制,只能任由其反噬,但当反噬进行到一定程度后,它却是自行中止,反倒拖着我施展枪诀,久而久之,勤加练习,又自行有所感悟,便成了如今这般枪法,与魔血碑并无关联。”

    闻言,沈吟竹并未感到失望,而是继续追问道:“枪法与魔血碑并无关联,但安长老作为罗刹魔门的重要长老,应当与魔血碑接触过吧,感受如何?”

    秦苍道:“在下最大的感受便是源自八荒魔尊琴天阑的琴声,五弦五意,也可无意,就宛若落花有情时,他静如流水,不为所动。于是无意生仙意,超脱于世,死寂者可复生,悲悯者可乐观,唯独......”

    仿佛一下抓到了重点,沈吟竹立即问道:“唯独什么?”

    秦苍坦言道:“唯独他的琴遇上古青云的剑时,仙意之中不禁多出了其他道的纠缠,让他不再是他。”

    应心玄忽而面色一变,失声道:“难道那个传说......”

    沈吟竹猛然打断道:“不管传说如何,都已成古事,与今人无关。俞门主不是琴天阑,柳门主也并非古青云,前者可以通过阳魔门的魔血碑领会到了部分琴中仙意的超然意境,后者却不可以,同时也不可能掌握古青云剑道的精髓。因为他的心太杂,他的心太大,容不下纯粹的琴,也容不下纯粹的剑,这三招之约,他必败,因为他必伤......”

    后面的那句话,沈吟竹没有再说出口。

    如果俞燮甲按照事先约定的那般,只是以三招为幌子,真正的用意是除掉柳乘风的话,那么柳乘风即便谈不上必死,身受无法愈合的重创想来是逃不了的。

    因为在她的探测中,俞燮甲在抚琴的同时,也在开辟那两道空间虫洞。

    罗刹魔门有溯光越空镜,据传可看到过去,预见未来,最后却因那琴魔而毁。

    可海族的那件圣器仍旧在啊!

    柳乘风,现在的你压制得了今时的俞燮甲,难道还能敌过未来的俞燮甲吗?

    沈吟竹笑了笑。

    竹可常青,柳却未必啊!

    ......

第三百九十二章 风魔

    墨云已散,琴声仍在。

    细雨悬停,不再朝下滴落,但那上方的雨点却是一刻比一刻密集。

    不过顷刻间,空中便如江河湖泊一般分作上游下游。

    上游处,乘风执柳,却不再听那细雨滴答声,而是痴痴望着那随画卷消失的女子。

    山水蓦然成烟云。

    烟云一干化虚无。

    行驶在虚无中的小船,注定了他这个活在现实中的人无法登上。

    登不上,自然就只能目送着那个女子的离去。

    以前她不辞而别,他来不及跟她说什么。

    后来她从自己的画中走出,万般言语搪塞在心口,他踌躇半晌,只莫名其妙地说了句等我。

    等得到么?

    原本等得到的。

    如果俞燮甲弹不出蕴藏琴天阑仙意的琴曲,如果俞燮甲只是一块躺在砧板上任他宰杀的鱼肉,他的确还有足够的时间去思索着,如何向从画中走出的她说些心里话。

    听不听得明白是一回事,说不说得清楚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早已经不奢求得到她的彻底原谅了,只希望她能像个乖巧听话的孩子,给他足够的时间,让他把想说的话说完。

    然而随着那一曲琴音的响起,他又得再等上许久。

    他会画,他能画,却并非是任何时候都能画出她。

    古人作画的时候尚且要先研墨,研墨之后尚且要观摩,纵使那些境界高深的大师们可以省却观摩这一步,只凭自己心中所想去驱使画笔,但也需建立在他们的心中早就有清晰的画面才行。

    她在他心中还留存着清晰的画面吗?

    答案是否定的。

    若不是自己日日夜夜都要去那株蓍草旁念叨着有关她的一切,孜孜不倦地重复,让那株幸运活下来的蓍草吸纳他悲伤的同时也承载了他对她的记忆,他到现在或许连她的名字都记不住。

    当柳三刀或者柳静之问起他们的娘姓甚名谁,是何相貌时,他这个当爹的如果良久都回答不上来,真的是莫大的悲哀。

    他不知道她为何要给自己埋下这类悲哀的种子。

    一如他不知道她是如何悄无声息地离去,并且在离去之前,让自己在不经意间饮下那碗掺和了忘忧草与其他几种罕见毒物的参汤。

    那几种罕见毒物的毒性都很强大,可偏偏糅合在一处,就变得不再致命。

    但若是配合忘忧草使用,就能产生让人失去部分记忆的效果。

    一开始柳乘风真的失去了很多有关她的记忆。

    包括两人经常去的地方,初次见面的时间,曾在月下共同许下的誓言......

    他真的很意外。

    那个总有些迷糊,总喜欢发呆的女子竟也有算得这么精准的时候,并且算计的对象还是素来自诩聪明的他。

    那些被他遗忘的记忆,就好像他与她之间联系的纽带,他失去了,就错过了找回她的最佳时机。

    只不过她还是低估了一点,那便是他心中最深处的执念。

    毒物能轻易折磨人的躯体,但最难摧残人的灵魂,那份执念,就宛如他灵魂中的烙印,不断提醒着他去找回有关她的记忆。

    找回后又失去,失去后再寻回......

    往复循环。

    后来柳乘风终究还是发挥了聪明的一面,用蓍草作为那些记忆的寄托处,他忘记的时候就去看看蓍草,很快就能再度忆起。

    但把她完整地画出来,始终是欠缺合适的时机。

    是俞燮甲借用蓍草之力暂时跻身悟道境,给了他一个间接的时机,让他刹那间灵感如泉涌,画出了久违的她。

    可同样是俞燮甲,用一曲琴音让她提前消散。

    失去她的麻木岁月中,柳乘风很久没有感受过怒火在心中燃起的滋味。

    但此时此刻,这位由儒转霸的天魔门门主是真的动了怒火!

    暗黑蟒袍狂舞,十指来回交叉。

    柳乘风双手结印,胸膛之上突然有神秘印记浮现,形状如珠,吞吐魔光,气盖八荒!

    “八荒魔珠!”

    化作鱼身的俞燮甲惊呼声还未彻底落下,那悬停在古琴之上的丝丝细雨突然间变作滔天暴雨,以山洪爆发之势向他冲刷而来,饶是俞燮甲反应极快,以背上阴阳太极图化解冲击,且旋转甲背,螺旋卷散潮浪,也抵挡不住这股恐怖冲击。

    无奈之下,他只得龟缩入甲中,再以空间大道挪移,传送至那两道即将开辟完整的空间虫洞旁。

    但柳乘风岂会再给他缓冲的时间?

    俞燮甲气血翻涌,鱼身溃烂,阴阳太极图阵破损,刚刚化作人形,试图节省灵力,便见柳乘风亲自化作一道无法阻挡的疾风,破浪而来!

    沿途闪烁的漆黑魔光,赫然是八荒魔珠的魔气所化。

    俞燮甲目光一凛,大感震撼的同时控制不住地吐出一口乌黑血迹,显然是被八荒魔珠的魔气侵入体内所致。

    “好一个柳乘风,好一个八荒魔珠!”

    俞燮甲笑中带血,面目表情渗人无比,在柳乘风催动八荒魔珠之力向他袭杀而来之时,他忽然想到了柳乘风先前所说的一番话。

    卦象只是一种基于常理的预判,并非绝对,我柳乘风今日若要杀你,天上地下,没有一个人救得了你!

    “咳咳......好威风八面霸气绝伦的话啊!天上地下,都没有一个人救得了我?既然你柳乘风都把我逼到这个地步了,那我除了自救别无他法,忘了告诉你,我俞燮甲根本就不是人族!”

    语罢,俞燮甲向天狂笑,也不管柳乘风究竟听不听得到他先前所言,他再度变身,现出本体,无阴阳太极图案,无龟首甲背,只是一头形似鲸鲨,身具六眼的深紫色海妖。

    六大瞳孔扩张,俞燮甲视野遽然开阔,仿佛无死角一般,周围所有异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那一架灵力所化的古琴已在暴雨之中彻底损毁,五弦尽崩,不可能再弹奏出什么曲子,他再以灵力增添一琴,对动用了八荒魔珠的柳乘风亦是无用。

    故而俞燮甲这一刻的注意力根本不在琴上,而在于他面前的两道空间虫洞。

    “还差一点......”

    俞燮甲正自惋惜出声,忽觉肃杀大风扑面而至,正是柳乘风以八荒魔珠正面破杀而来!

    一息之间,俞燮甲的气势也是变得无比凶悍!

    “倒要看看是你的风强,还是本座的牙硬!”

    ......

第三百九十三章 魂兮归来

    鲸鲨凶恶,本就是深海霸主。

    俞燮甲的本体与鲸鲨的相似之处不单单只是形体,习性同样接近,口中上下两排牙齿几乎无一颗平整,皆是尖锐獠牙,哪怕俞燮甲所要面对的对手是御使着八荒魔珠之力的柳乘风,此时此刻他也没有半分退缩,反是张开血盆大口,巨尾摆动,宛如一艘大船扬帆,逆流而上!

    方才割股相下酒,割的是他自己的肉,食的也是他自己的肉,而今他似是要向柳乘风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嗖!

    魔光闪耀,疾风突进。

    柳乘风身影飘忽如神,不闪不避,直接自俞燮甲的口中穿过,钻入他的内脏之中。

    霎那之间,好似有成百上千股狂暴龙卷风在俞燮甲的体内刮起,以他的血脉经络为分割点,将他的脏腑肉块击碎,分离成最为原始的细胞状态,至于这一过程中不断外泄的血水,也没有爆炸成血雾,在空中扩散腥红,而是如同正被抽取的河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涸。

    气血沸腾,胃液翻涌,俞燮甲的硕大身躯不断变得虚弱,片刻之后,已是能从外部窥见本该隐藏在血肉皮肤下的森森白骨。

    换做任何一个人来承受这等地狱折磨的可怕过程,怕是都会控制不住地仰天痛苦嚎叫,宣泄着心中的狂躁。

    但俞燮甲由始至终都只是在磨牙,獠牙互相磨损而发出的尖利声音实在与动听二字扯不上联系,与他先前借助琴天阑之余韵奏响琴音之时差距如天壤之别,当然,这两种声音的用意也不同,奏响琴音是为了减弱柳乘风对他的压制和为空间虫洞开辟争取时间,眼下的磨牙不过是为了减轻他自身所要承受的痛苦。

    磨得越响,就代表俞燮甲此刻承受的痛苦越大。

    他的毅力实在惊人,连续磨断了七大利齿,都仍在苦苦支撑,既不倒下,也不发出嘶鸣之声告饶。

    除此之外,他还不忘向柳乘风讥讽几句:“怎么,这些年觉得自己心有愧疚,在天魔门里吃斋忏悔,而今又想开开荤,尝尝山珍海味了?还是说刚才吃过我一块肉,现在都念念不忘,想再回味回味?柳乘风啊柳乘风,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两点差,一是对自己太自信,以为什么事情都逃不开你的掌握,结果呢,该离开你的走了,不该离开你的也走了。第二就是太贪,而且是在某件事上不如意就转移到另一件事上的贪,就像现在,你吃我一块肉不会有什么大碍,但若将我整个吃掉,你自己也会撑坏肚子,这就叫做人心不足蛇吞象!”

    仍在俞燮甲腹中大肆破坏的柳乘风并无收手之意,而是冷笑道:“我不是蛇,你也并非什么象。”

    言语之际,俞燮甲伤势再重一分,他却是一口咽下本要喷出的血液,强笑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该用杀人的方法来杀我。”

    柳乘风亦是笑道:“杀鸡尚且不用牛刀,杀一只鱼,用上杀人的办法,这已经是我能够给予你最大的仁慈了,如果你不想接受这种仁慈,我倒是也可以换换方法,就怕你的身体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俞燮甲伤及肺腑,被分离出的细胞一个个相继坏死,袒露在外的白骨越来越多,看上去俨然一副用残缺肉块拼接而成的骨架,可哪怕是落到这般田地,他也不忘与柳乘风针锋相对。

    “八荒魔珠,的确很强......可你不要忘了那是八荒魔尊琴天阑的遗物......普天之下,除了他,迄今为止再无第二人能将八荒魔珠的力量完全掌控,包括你柳乘风,你现在所动用的魔珠力量只不过是九牛一毛,看似凶悍,实则限制极大。我现在找不出你的破绽,是因为如今的我还不是真正的悟道境大能,如果我真的迈出了一步,你以为你还能将我死死克制吗?”

    确定将俞燮甲体内所有蕴藏生命力与恢复力的细胞组织悉数抹杀,柳乘风终于自俞燮甲体内飞出,望着面前这副即将彻底散乱的骨架,微嘲道:“能与不能,再讨论都没有意义了,今日过后,世上就再无阳魔门门主俞燮甲这一人。”

    身体上的最后一丝血腥气味被风干,俞燮甲肉身随之彻底崩毁,唯有虚无魂魄尚在空中飘荡。

    柳乘风早已预料到这一幕,故而在骨架坍塌的那一瞬,他就已经并指为剑,将八荒魔珠的部分力量灌入指中,意图一指截断俞燮甲最后的生机,然而等到俞燮甲的魂魄真正显露时,他的面色却又由平静转为浓浓的惊讶,一记指剑悬停空中,忘了立即刺出。

    “差不多了。”

    颇为得意的笑声渐渐传开,正是俞燮甲的虚无魂魄所发。

    但与人族的三魂七魄不同,此刻出现在柳乘风面前的共有五魂十魄,魂是俞燮甲的鱼形模样,魄则是俞燮甲的人形化身。

    早年曾与海族的修士交过手,柳乘风对海族的身体构造并不陌生,让他惊讶的不是俞燮甲的五魂十魄,而是这五魂之中有两魂若隐若现,分分合合,看似与他处在同一个时空,他的魂力却根本无法锁定这两魂,就连八荒魔珠的魔气,也无法侵染到他们。

    种种异象,不得不使柳乘风面露惊色。

    “你这两魂倒是有些特殊......莫非他们才是你与我一战的最大倚仗?”柳乘风问道。

    随即五魂十魄齐齐开口,十五道声音汇成一句言语。

    “是,也不是。”

    在柳乘风不解的神情之下,俞燮甲五魂十魄又道:“罗刹魔门的那件溯光越空镜,乃是人族强者与海族强者联手打造,这一点,你应该不知道吧。”

    柳乘风心中微震,徐徐点头。

    俞燮甲继而笑道:“你不知道的还有许多,譬如我为何要拼却自己的肉身,也要让仅剩的两道空间虫洞顺利开辟,再譬如我为何要将三招之约演变为生死之战,以及那件论时空造诣比起溯光越空镜只高不低的海族圣器......哦不,准确地说,它曾是神器。”

    “神器?!”柳乘风彻底震惊,这还是他面对俞燮甲首次如此失态。

    瞧得此幕,俞燮甲满意一笑,倏然面向那两道空间虫洞大声呼道:“魂兮归来!”

    ......

第三百九十四章 妃弦笑

    一声魂兮归来,两道空间洞开。

    与那日溯光越空镜突然将秦苍身形笼罩而进的异样光芒如出一辙,两道空间虫洞内部骤然紧缩,漆黑如魔光的裂缝中浮现出深紫色的印记,两两组合成紫黑光束,自未来穿梭至现在。

    来的非人,非神,非魔,非仙,非妖,只是魂。

    一洞一魂。

    一魂一面。

    当这两道从空间虫洞走出的魂出现在柳乘风所处的这一片时空之中,俞燮甲的五魂十魄就犹如迎来了首脑一般,散乱气象不复,尤其是那两道分分合合,若隐若现的魂,与这两道空间虫洞中走出的魂关系最为密切,宛若相互吸引的磁铁,只一个照面的时间,他们便是融合一处,没有产生丝毫排斥的迹象。

    继这两魂之后,剩下的三魂十魄也是纷纷效仿,与这两道未来的魂融为一体。

    本已失去肉身,只剩魂魄的俞燮甲经此之后,一扫颓势,气息前所未有地强大,虚浮的悟道境界终于彻底稳固,即便柳乘风现在继续以八荒魔珠之力下起蚀骨细雨,他也不会有跌落境界的危险,更加无需依靠琴天阑的仙意来摆脱危机。

    柳乘风已震惊得无言。

    他还是他,还是那个由儒转霸,心中有她的天魔门门主,手中掌握着魔道至宝八荒魔珠,虽然的确如俞燮甲先前所言,他所能动用的八荒魔珠力量只能算作九牛一毛,根本无法与琴天阑相提并论,可青云剑阁同样没有了古青云。

    现任阁主云浮生虽说也是当世数一数二的至强者,但与开派祖师古青云比较,还是有着相当距离,柳乘风的年龄要在云浮生之下,这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他的阅历,却也表明了他的潜力。

    尤其是在他掌握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八荒魔珠之后,他就更加有信心假以时日超越云浮生,因为他虽不能像琴天阑那般随心所欲地催动八荒魔珠的本源力量,却可以通过八荒魔珠提升自己的修行速度,甚至借助它洗经伐髓,锻造根骨。

    所以论及底蕴,八大魔门要逊于青云剑阁不假,他柳乘风却不会输给云浮生丝毫。

    长期拥有着这样的心态,其余七大门主在柳乘风的眼中从未真正平等过,皆是任他摆弄的棋子,如若顺从听话,就可以继续利用,若是存心反抗,那便随手毁之,他一直这么打算着。

    然而就在今日,就在此时,那一颗本被他毁去的棋子却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如获新生,修为实力提升了不止一筹。

    自信如他,如何能够接受?

    同样的时辰,暗中将这里的一举一动都了然于心的秦苍与姜榆罔亦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曾有过相似经历的秦苍感触最大,一面分神留意其余几位门主以及其他高层的举动,一面对灵戒中的姜榆罔传音道:“这种手段,不像是俞燮甲一人所能为之。”

    姜榆罔深以为然,道:“我也有同感,这俞燮甲的本体形貌有些类似远古的八目剑齿鲨,但相较于八目剑齿鲨,他少的不只是两目和剑齿,还有那副骨子里的战天斗地不死不灭的精神。虽然在与柳乘风交手时,他还是尽可能地表现出了凶悍的一面,但与八目剑齿鲨相比,还是存在着天壤之别。这样的他,若是没有幕后推手的话,拥有跨越境界与柳乘风交手的底气不足稀奇,可若是采取舍弃肉身只留魂魄的疯狂打法与柳乘风展开生死交锋,他还欠了许多火候和胆气。”

    秦苍补充道:“这只是其一,更为重要的一点是,他竟然能动用类似溯光越空镜连接过去未来的手段,将自己未来的两魂移入现在的魂魄中,强行稳固悟道境界。这种方式的后遗症如何暂且不论,单是这其中的冒险程度就足够令得无数人望而生畏,试想,倘若未来的魂在跨越时空的过程中遭遇阻隔,被某种奇特的时空生物抹杀亦或者干脆消散于天劫之中,那么俞燮甲此举岂不是相当于自己斩了自己的未来,亲自将己身送上绝路?”

    姜榆罔道:“说得有理,我神农氏中也曾出现了精心钻研时空道法的族老,意图将自己的过去身送入未来世,或者反其道而行之,召唤未来的自己来到现在的时刻,但最后都是无果而终。我这一魂一魄的记忆不完整,但我依稀记得当年我的本尊曾有幸得见一头混沌神鸟,那神鸟极具灵性,将一卷阐述时空运行的深奥道法以图腾纹理的形式刻了下来,我修炼之后时空造诣大有长进,明白了时空规律。过去,今时,未来,这三大时空永远不可能真正重叠,那些从不同时空赶来的生灵相较于原有时空的生灵,只是看不见摸不到的虚无,通过特殊的方式交流已是极限。不同时空的存在,永远不可能融为一体。”

    秦苍不忘提醒道:“可俞燮甲一个不曾堪破神魔界限的海族生灵却间接做到了,让自己未来的两魂成为如今与柳乘风交战的助力,他偷换了概念,将融合改为重组,意图借此躲避天劫天罚。然而天道之强连神魔都不能想象,光凭俞燮甲一己之力绝对无法避开,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的背后有神魔级存在推波助澜,二是他的身上有比溯光越空镜还强的宝物。”

    姜榆罔听后,不禁皱眉道:“自咒帝种下血脉诅咒后,人族的神魔几乎凋零殆尽,你如今所在的玄域,更是连其他种族的神魔都见不到,这第一种可能不太现实,可若说俞燮甲的身上有远古强者遗留的神魔级法宝的话,以他的修为,似乎也没办法催动啊!”

    秦苍道:“不需要完全催动,哪怕是发掘出一丝一毫的神魔力量也足够,玄域虽在第九重天,但毕竟是下等星系,且多年不出神魔,此方天道相较于其他强大天域的天道不知弱了多少倍,虽说弱的天罚也远非一丝神魔之力所能抵抗,但延迟片刻却是不无可能。那新增的两魂属于两种时空,加上俞燮甲原有的魂魄,就是三种时空,足可以让这片刻光景变得复杂,他只要能在这段时间内除掉柳乘风,或是将其重创,就算达成了目的,至于肉身上的缺憾,他的帮手自然会为他安排。”

    姜榆罔初时一怔,随即猛然赞叹道:“好算计啊!这俞燮甲的帮手就算不具备神魔级的修为,智慧上也相去不远了......”

    数息之后,姜榆罔又问道:“依你之见,这几位门主中谁真正与俞燮甲一条心?”

    秦苍暗自冷笑道:“一条心可谈不上,都是各有算计,不过是因为柳乘风一家做大,彼此间有了共同的威胁和敌人,这才产生交集,走到一起。剩下的六位门主中,朱无惧的脾性与俞燮甲有些相似,可若说给俞燮甲施以最大援手的人,应当还是那位褚夫人。”

    姜榆罔目光一闪,忽然笑道:“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没有深究这是真话还是自夸之语,秦苍只是道:“姜兄,以你魂力探查一下这位褚夫人,看她此刻到底在做些什么,如何?”

    姜榆罔本就是魂魄状态,又是以器宗打造的灵戒作为掩护,魂力所过之处,无人发觉异样,很快便是将沈吟竹锁定。

    不过三息时光,姜榆罔就惊咦出声:“奇怪,她给我的感觉,怎么那么像元神出窍?刚才不还好好的,而且她修为距离神魔甚远,根本没有元神才对。”

    秦苍淡笑道:“姜兄,并非只有元神才能出窍的,否则这没有神魔的时代,岂不是缺少了许多乐趣?”

    虽是残魂残魄之身,性格较之本尊有很大改变,但姜榆罔的智慧仍在,很快便是明了道:“原来如此,看来即便是被咒帝下了诅咒,在对道法的探索上,也依旧少不了人族的身影。”

    秦苍不置可否,道:“你可探出沈吟竹是几魂几魄出窍?”

    姜榆罔应道:“约莫是一魂两魄。”

    秦苍又道:“那你再看看其余几位门主和问道境以上的强者。”

    姜榆罔魂力于是覆盖四周,遽然间,他面色一变,失声道:“除却你身旁这位雨门主动作尚不明了之外,其余五位门主或多或少都驱使出数魂数魄游离体外,至于那些问道境强者,也是有超过三分之二的人响应号召,包括天魔门的部众......嗯?那个背黑刀的小子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秦苍心中微震,他自然是明白姜榆罔口中所说的背黑刀的小子是指代何人。

    “我算是明白了,不管岁月如何变迁,朝代如何更替,人与人,甚至族与族之间都免不了勾心斗角。”

    听得姜榆罔所言,秦苍复而笑道:“本就是如此,更何况你现在看到的还只是天魔门演武场这边的情况,其余七大魔门的地盘上还遗留着不少高手,若他们也收到风声,与俞燮甲同气连枝的话,那么柳乘风想来真的难逃一死了。”

    “他若死了,那这魔门会武还办不办?”

    “办与不办,都与我无关,反正我此行的目的只是八荒魔珠。”

    一番传音之后,秦苍目光不着痕迹地望向了楚中阔所在的方向,后者心领神会,明白了暂且不要轻举妄动,而是稍缓片刻,见机行事。

    却在此时,那与秦苍毗邻而坐,且未魂魄出窍,立场不明的罗刹门主雨妃弦突然将一只纤细玉手搭在了秦苍的手背之上。

    霎那之间,四目相对。

    他惊,她笑。

    ......

第三百九十五章 渔翁

    她为何会突然握住他的手?

    又为何巧笑倩兮,美丽的同时又带着看不透的神秘?

    这一刻,秦苍也在深思这个问题。

    他与雨妃弦之间相识并无多久,但当年在罗刹魔门的地下空间中,他曾对她使用过反搜魂,与安师正一样,雨妃弦的过往记忆也悉数被他探知,根本性的区别不过是她还好好地活着,而那个时刻能营造出月上柳梢头的如画意境的男人已被他亲手了结。

    杀人,可以是件快意的事情,也可以是件罪恶的事情。

    他与安师正之间本无深仇大恨,只是因为昔年安师正曾受人所托派遣楚中阔前来刺杀他,才间接结下了梁子。

    能够将前来刺杀自己的刺客变为自己的盟友,显然,秦苍并非睚眦必报之人。

    不管这其中涉及了多少利益的牵扯,单从这一方面上讲,他就是个有容人雅量的人。

    这样的人能容下一个曾将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子当作炉鼎采补的楚中阔,按道理来说,他也能容下利用性更强的安师正才对。

    可秦苍偏偏还是一剑刺穿了安师正的心脏。

    却并非刻意为之,而是不得已才为之。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与安师正约定相见的那个女子虽然不复存在,但柳梢头却尚存世间。

    从高空向下递出的那一枪明显是安师正的最后一枪。

    那时候的他已经有了解脱之意,但枪中所蕴藏的杀敌决心却是没有丝毫减弱。

    他那时想的不是如何活命,而是要用这一枪融合自己毕生感悟,看看秦苍的剑能否接住。

    出乎意料的是,秦苍根本就没有挥剑去挡,同样是一剑飞掷而出,锁定他的心脏要害。

    这明显是以命搏命的打法。

    决定生死胜负的一枪递出,加上心中已有了解脱之意,安师正自然没有心思也没有能力去躲开这飞来一剑,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柳梢头中,如若柳梢头率先命中秦苍的话,那么后者的剑气剑意乃至剑势都会受到极其严重的影响,与生机一柄快速消散,反之,则是他难逃一死。

    后来安师正的确死了。

    但柳梢头与沧澜剑却是同时命中它们的目标,只不过沧澜剑精准无误地刺入了安师正的心脏,柳梢头的枪锋却是被一股冥冥中的力量所挤压,穿透了秦苍的肩膀,未能索取秦苍的性命。

    冥冥中有劫数。

    那股力量自然便是劫力。

    许多年前,幼时的秦苍曾问过秦千劫,为何要将这股力量命名为劫?

    秦千劫没有给出具体的回答,只说出了一句令当时的秦苍听得云里雾里的话。

    最易抛却相思结,最难熬过红尘劫。

    满打满算,秦苍那时都不足十岁,自然不懂这句话。

    他还不清楚什么是相思,什么又是红尘。

    后来长大了些,直至遇见了雪轻影,他这才渐渐有所感悟,但还是对这句话有很多的不理解。

    一切劫数生于红尘,生老病死,痴狂爱恨,繁多驳杂,自然最难熬过。

    可万般情爱始于相思,相思缠绕成的结纵是神仙也难解,何以最易抛却?

    待得他在神魔图中经历五十载岁月沉浮,看惯了生离死别,缠绕了是非因果,他才恍然明白,抛却并非忘却,只是将那个死结转移到另外一个地方,或许是天涯,或许是海角,又或者干脆是自己的心境,那个结或许真的就此埋葬,也或许寄居此处,继续缠绕,但依旧是保持着死气沉沉的模样。

    结得了,解不了。

    所以只能抛却。

    等到不得已时,再去将它拾起,像个痴儿一样笑数着自己的爱恨。

    秦苍给了安师正这个“不得已”,使得他在最后的时刻回想起了那个结。

    但如果那个结由始至终都没有在他的心里扎根的话,不管秦苍给他造成的威胁多大,亦或者带给他的解脱多深,安师正也不会想起那个嚼着柳枝的女子。

    那一剑,彻底除掉了罗刹魔门第三高手安师正。

    可除了秦苍、楚中阔、姜榆罔外,没有人知道安师正和仲叔子已死。

    在外界看来,他们一直都活着。

    就在当下,就在眼前。

    雨妃弦握的是“安师正”的手,看的是“安师正”的眼,听的却是“安师正”的心。

    她没有理由知道眼前的“安师正”是那个传闻在巨塔中死去的琴魔秦一剑所扮,因为楚中阔和姜榆罔都没有理由也没有时间来出卖他。

    所以她之所以会有如此举动,只能是因为一个缘由,女人的直觉。

    在秦苍自雨妃弦那里获取的记忆之中,并无她自身的感情经历,但这并不代表如此美艳的罗刹门主对男女之事就是一张白纸。

    事实恰恰相反,雨妃弦之所以不曾与一个男人相爱,就是因为她将身边所有的男人都看的太准。

    她看得到男人的肤浅,看得到男人的负面,看得到男人的野心,看得到男人的贪欲,唯独看不到男人的真心。

    并非所有男人生来都虚情假意,而是那些曾为感情付出真心的男人在陷入了现实这个大染缸后,都变得不再澄澈空明,变得善于掩饰自己,就算还保留着部分的真心实意,也只会封存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内,不会轻易让别人窥见。

    安师正就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例子。

    可他也低估了雨妃弦的直觉与洞察力。

    自从他拜入仲叔子门下,成为罗刹魔门一员的那一刻起,雨妃弦就已经或多或少猜测到了他的一些心事心结。

    不言不语不代表不知。

    作为一门之主,雨妃弦的忍耐力与掩饰力绝对不差。

    虽然罗刹魔门也是魔道宗门,但其实雨妃弦最欣赏最想接纳的还是安师正、玉惊落乃至柳乘风这类人,因为不管他们在做某一件事上有多决绝,他们心中始终有一块柔软的地方,把握得不好是触犯他们的逆鳞,把握得好,就是克制他们的命门所在。

    只是现在,她竟然有些感知不到“安师正”心中那块柔软的地方了。

    莫不是他将那个死结由抛却转为忘却,一心一意做起魔修来了?

    如此的话,他的修为境界倒是很有再度提升的机会,将来与柳乘风并肩都不无可能,可是她要掌控起来,无疑也变得麻烦许多了。

    心中一片惊疑,脸上笑意不改。

    雨妃弦的笑不似天生便有两个酒窝的沈吟竹那般富有亲和力,却更具魅惑之感。

    女人见了尚且难以自持,男人见了更是不可能无甚意动。

    但雨妃弦明白安师正应该做出怎样的反应,如果这其中出现了令她意想不到的举动的话,她即便不会联想到眼前的安师正是被人假扮的可能,也会下意识地认为安师正再不是以前的那个安师正。

    人心反复,变故太多,可是她这位罗刹门主最为忌讳的一点!

    “秦道友,她在试你,不过应该不是看穿了你的真实身份,切忌不要展现太多不属于安师正的反应。”灵戒之中,姜榆罔察觉到事态的不对劲,立时传音提点道。

    于是秦苍神色稍缓,心中徐徐安定下来,口中却是故作惊咦道:“门主何故如此?”

    雨妃弦调侃道:“师正,你的手光滑细嫩,宛若女子肌肤,我甚是心动,摸摸看还不行么?”

    秦苍面色忽变,由白转红,红中带青,非羞乃怒,与安师正的脾性如出一辙。

    “若换成以往,门主与我开些玩笑,在下还会觉得是莫大的福分,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门主觉得是开玩笑的好时机吗?”

    雨妃弦调侃之意微微收敛,身子却是凑得更近,顷刻之间,红唇距离秦苍耳畔便不过寸许,但这时她已不再开口,而是改用意念传音。

    “难不成师正也想魂游天外,相助俞燮甲,除掉柳乘风?”

    秦苍回应道:“受门主重任之恩,在下自当与门主共同进退,门主让我相助俞燮甲,我便除柳乘风,门主若让我助柳乘风,我便除俞燮甲。”

    “这倒是个令人满意的回答。”雨妃弦笑了笑,随后却道:“可我既不想助俞燮甲,也不想帮柳乘风,只想坐在一旁,看鹬蚌相争,坐收渔翁之利。”

    秦苍会心笑道:“此举甚妙,但门主须得让他人看不出你就是那个渔翁,否则不管是鹬胜还是蚌胜,游上了岸,都得先咬你一口。”

    一口香兰之气吐出,自耳畔沁入心中,秦苍眉头皱起,正以不动印静守之时,雨妃弦突然道:“那你可得好好帮我掩饰掩饰,不然到时候我也得咬你一口喔。”

    “全听门主吩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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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着负面情绪写作总不是那么回事,我想调整,也希望你们给我个调整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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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六章 溪上一蓑衣

    人间秋月,凉意十足。

    然而与那四处可见皑皑白雪的冬季相比,秋天还是要好了太多,那到处飘散的枯黄落叶不管再怎么纷飞如雪,也始终不会如真正的雪那般,在飘落之后又融化为沁骨的冰水,让人如雕塑木偶般手脚僵硬。

    囊括了八大魔门势力的动乱海域,的确一向都不怎么平静。

    几乎每天,每时,乃至每刻都有人在死亡。

    死因千奇百怪,各不相同。

    若真要扯上某种联系的话,那便只有两字,意外。

    可能有人原本只是想泛舟静湖之上,亲自领会一下海天一色的美妙景象,但却突然莫名其妙地舟毁人亡,尸体顺着水压不断下沉,最后成为某只食肉海族的腹中餐。

    可能有人只是想在河上搭一座木桥,方便通行,却在木桥建造在一半的时刻突然失去重心,跌落入水,自此找不见踪影。

    古人常说事出异常必有妖。

    那这等等一系列的离奇死亡故事后,是否也有某种“妖”作为幕后推手,推动着这些离奇荒诞之事的发展?

    有人得过且过,有人不以为意。

    却也有人正在追寻答案。

    人有三魂七魄,其中三魂为主,七魄为辅,三魂之中天地二魂又是因天地大道而生,唯有命魂是自己真正意义上的代表。

    修士易修灵难修魂,故而魂往往是他们最为脆弱的地方,尤其是三魂中的命魂,被誉为人族的命脉,倘若有谁轰碎了一个人的命魂,便相当于切断了一个人的命脉,那个人剩余的两魂七魄将自行离散,成为坊间所说的孤魂野鬼,不入轮回,不得重生。

    从古至今,可有人碎了命魂还存活下来的特殊例子?

    有。

    但他们的大难不死却并不意味着会有后福。

    炼制丹药,夺天地气运增强自身修为寿命,本就是一种窃取天道之举,最初的天道是由先天生灵观想而生,相较于混沌的苍茫无念,天道多出了许多念头,其中有善有恶,有明有暗,有赏有罚。

    天道公正光明的一面值得每一个生灵称赞,但不近人情的一面也值得每一个生灵敬畏!

    天道的判罚并不意味着遭受判罚的那人一定是错,关于对错,这世上从没有绝对的判定标准,天道的判罚只是基于他认定你侵害了他的利益亦或者他认为你干扰了自然的运行,继而产生。

    这便是不近人情。

    道理道理,道在前理在后,天有道则理不存,理不存则情无用。

    或许在那些炼药师丹药炼制成功之时,天罚因为空间地域间层层削弱的关系无法立即威胁到他们,但却不会就此消失,而是会随着年月累积下来,等待下一次的爆发。

    药皇南宫决炼制塑魂淬体丹时所引发的雷劫只是天罚的一种表现形式,那时他以塑魂淬体丹为媒介,强行施展修为将雷劫之力以及日月星辉压缩入小小的一枚丹药之中,欲凭此药助秦苍由死转生,其中因果从人情的角度解读可以理解,但在天道的眼中,俨然是违背了自然运行的规律。

    作为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南宫决未来要承受的天罚必不可少。

    而作为这样一个“逆天丹药”的吞服者,秦苍将承受的祸患比起南宫决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进入神魔图之前,他对这个潜藏的祸患无心无意,并未察觉,可在神魔图内经历一段岁月,又被道祖分身灌入那段掺杂了复杂因果的远古记忆后,他对于天道天罚的理解也是逐渐加深。

    而今那道天罚在他的感知中尚只是朦胧虚影,无法具体感触,但秦苍却是能够大致推断出将来自己步入悟道境乃至更强境界时,那道天罚将会演变成为一道难以躲避的劫数。

    这却不是最令他担忧和意外的。

    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事情莫过于不同时空的自己在一起交流。

    这其中违背的不仅是时间空间的法则,还有宇宙自然发展的根本意义。

    任何一个生物事物都是随着时光向前推进,大能者所谓的逆转时光,也只是眼见过去,而不是改变过去,尤其是当这个改变的对象是自己时。

    这个过程中你甚至无需做什么动作,也许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都会影响到过去的自己的选择判断,进而引发一系列的变动影响。

    那种变动,已不是人力所能控制。

    所以秦苍一直很讶异,那个自称是道祖,又与他道友相称,却始终显露不出本来面目的虚无影像消散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究竟是真是假。

    “未来的你托我给身在过去的你带一句话,当断则断。”那时的道祖如是说。

    未来的我?当断则断?

    断何人?断何事?

    他全都不知。

    现在的他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游魂般,随风飘走。

    可他此行分明带着目的。

    雨妃弦想要做渔翁,所以派出了他这个诱饵,但他这个诱饵去往的方向却不是柳乘风与俞燮甲的交战之地,而是一处他从未去过的陌生之地。

    这块地方隶属于乱魔岛的范围不假,但它的整体面貌却是与“魔”这一字没有半分干系。

    四周既无嶙峋怪石,也无重叠山峦,更无魔刀魔剑,只有一条周围生长着芦苇的溪流。

    溪流之上有一舟。

    轻舟静浮,托坐着一人,斗笠蓑衣,垂钓溪中。

    钓的可是他这个诱饵?

    呵呵。

    两魂四魄游离此中的秦苍笑了笑。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那样的景象才合乎情理。

    而现在前三句虽然应景,但最后一句所描绘的江雪却是不见。

    其实就算有雪也无妨,因为他曾被雪埋葬过一次,一回生二回熟,也算具备了些许经验,不会毫无防备。

    除了他的两魂四魄外,姜榆罔的一魂一魄也是辗转来到了此地,毕竟是曾经的炎帝,即便只剩下了残魂残魄,某些方面也非蓑衣客可比。

    至少现在蓑衣客根本没有察觉到第三人的气息,他的目光只是顺着那根垂钓线望向虚幻如尘的秦苍。

    更合适的说法,应当是琴魔秦一剑。

    而今的他,呈现的不再是安师正的模样,这正是雨妃弦没有料到的地方。

    “你看得见我,说明你不是凡人。”

    久别重逢后的第一句话就令得蓑衣客笑了起来。

    “我若是凡人,不可能活到现在,倒是你还活着......哦不,两魂四魄,似乎不能算作活着。”蓑衣客笑道。

    魂魄飘动,秦苍来到舟上,悬浮而立,道:“不管我是生是死,我都想问你一个问题,雨妃弦与你之间是怎样的关系?”

    蓑衣客道:“不远不近,不亲不疏,泛泛之交,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那为何她会让我来找你?”

    蓑衣客的脸色变了变,讶异道:“她让你来找的我?这怎么可能?”

    秦苍道:“琴魔的身份不可能,不代表其他身份也不可能。”

    此言一出,蓑衣客竟是安定下来,徐徐笑道:“有意思。”

    ......

第三百九十七章 朋友间的谈话

    有人垂钓溪上,有人魂飘空中。

    两个曾有过些许交集的人,而今的状态完全不同,看似处在同一片天空之下,一个却仿佛代表梦幻,另一个代表着真实。

    眼前的真实似乎并不残酷。

    周围的梦幻似乎并不美好。

    自然的道理又一次被改变,之所以说又,是因为在这之前,蓑衣客已经做出了一件逆转自然的事情。

    他在钓鱼。

    但他紧握的钓鱼线上却并未带着鱼饵。

    不吃到鱼饵的鱼怎会甘愿上钩?

    换成任何一个头脑清醒的鱼都不会做出这样的蠢事。

    然而至清的水中是根本不存在鱼的,有鱼的地方就意味着有污浊和泥沙,一如有人的地方就意味着有纷争与江湖。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那固然好,好得像是虚构出来的理想化状态。

    在现实的世界中,早就没有多少洁身自好与世无争的清莲了,有的只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举世皆浊我独清?

    众人皆醉我独醒?

    不经历过浑浊怎么知道清澈的难得?

    不喝得个酩酊大醉如何知晓清醒的可贵?

    无力改变大势所趋的走向,那我蓑衣客便做一个在浑浊中垂钓的钓叟。

    不加鱼饵,不设陷阱。

    被浑浊污染的鱼会自愿上钩,心中还守着一片澄澈的鱼将与我为友。

    何故不为?何乐不为?

    蓑衣客再度笑了。

    不知是因为突然钓起一只分量十足的鲶鱼而笑,还是因为与故人相逢而笑。

    秦苍也笑了。

    他仔细地打量着这只刚被钓起不久,尚在翻滚摆动的鲜活鲶鱼,试图从它的身上发现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让他有些失望的是,这只鲶鱼除了块头要比一般的鲶鱼大出许多之外,并无什么异状。

    它依旧身体长形,头部平扁,尾部侧扁,下颚突出。齿间微细,绒毛状,眼小,上颌须深达胸鳍末端,下颌须则短不过寸许。

    其体表多黏液,却无鳞,背鳍很小,无硬刺,通体黑褐色,略有暗云状斑块。

    那比寻常鲶鱼大出足足一倍的块头所能起到的唯一作用约莫就是在它烹饪成汤时,味道要更加鲜嫩可口,足以饱腹。

    但显然秦苍此行并不是为了吃鱼的。

    原本他是受雨妃弦所托,魂魄出窍来寻蓑衣客,请他出面干扰柳乘风与俞燮甲的战局,让他们两人重伤却不至死,相助他们的其余强者也各自遭到强大反噬,唯独留下雨妃弦这个渔翁,让她以“重伤”的姿态力挽狂澜,收拾残局。

    但他只是变化成安师正的模样,并非真正的安师正,行事风格自然是要按照自己的思路来,不会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雨妃弦叫他往东,他明面上奔赴东方不假,暗地里做的却是截然相反的事情。

    他要送一些人归西!

    ......

    “以前听玉惊落说过,你除了蓑衣客这个称谓之外,还有一个外号,唤作血雨客,据说你每出现在一个地方,都会有人死亡,不知这是否属实?”

    稍微表露了一下来意后,秦苍如此问道。

    蓑衣客一手垂钓,一手抚过鲶鱼的身躯,掌心之中遍布黏液,本在翻滚摆动的鲶鱼突然间不再乱动,却也未死,只是像一只温柔顺从的宠物般静躺在蓑衣客的手心中,那种感觉,仿佛它已回到了水中一样。

    “能够杀人的人也可以救人,能够引起祸端的人也可以平息战乱,确切地说,我属于这种人。”蓑衣客平静道。

    秦苍微笑道:“你倒是一点儿也不忌讳自夸。”

    蓑衣客道:“在志同道合的朋友面前,不管是自夸还是自谦,其实都无多大意义,最重要的是坦诚相待,所言非虚,如此,朋友这个身份才拥有地长久。”

    秦苍道:“我听过一句话,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若是那个朋友对你不再有利,你还会把他当作自己的朋友么?”

    蓑衣客笑道:“现在无利,不代表以后无利,世道无常,人心难测,猜不透的事情太多,多一个朋友,就少一个敌人,这就是潜在的利益,所以对我而言,能被我视作朋友的人,从来都不会是无利的废物。”

    秦苍略感兴趣问道:“那么迄今为止,你结交了多少朋友?”

    蓑衣客道:“不多,不少,有老,有少,你是其中之一,同时也是最特别的一个。”

    秦苍追问道:“何以见得?”

    蓑衣客道:“特别的人总能做出特别的事。你先是以琴魔秦一剑的身份在八大魔门中声名鹊起,担任了罗刹魔门的外门长老,后来又与一众魔门精英入了那座神秘巨塔,风头正盛之时却传出你死于塔内的流言。当流言一天不被推翻,它还是流言,一月不被推翻,它便是可能,一年不被推翻,它便是事实。但现在你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却是以魂魄的状态,所以连我也不清楚你究竟是来验证事实还是推翻事实,这些加在一起难道不算很特别?”

    秦苍再问道:“我是生是死,对你的决断可有影响?”

    蓑衣客道:“本无影响,但既然你已出现,就注定会有影响,因为我感觉得到,现在的你相较于两年前的你有很大的改变。”

    秦苍道:“可我出现在这里,并不意味着一定会成为你的朋友。”

    蓑衣客突然哈哈大笑,笑声中虽带着几分老者的迟暮,却十分富有感染力,无甚悲凉。

    “但是你杀不了我,我也不想杀你,所以我们以朋友的身份相处注定最为合适。”

    秦苍嘴角掀起一抹弧度,他没有直接反驳蓑衣客的话,而是顺着后者的话言道:“当你我之间涉及到了具体的利益冲突,你却未必会这么想。”

    闻言,蓑衣客直接了当地问道:“你想要什么?”

    秦苍道:“要你日思夜想的那个东西。”

    那斗笠下的面容终于首次浮现出一抹阴郁之色,恍惚间蓑衣客似已忘记了垂钓,只是紧盯着秦苍,试探性问道:“八荒魔珠?”

    秦苍点头。

    嘭!

    一息间,一杀机。

    木舟蓦地炸开。

    溪水遽然倒流。

    钓鱼的长线变作了勾魂的铁索,自那些破碎的木板中穿过,欲将秦苍两魂四魄一并洞穿。

    后者不闪不避,只将两魂四魄合为一体,双眼间魔光氤氲,竟是以一记目光将那勾魂铁索从中斩断,随即负手而立,望向那悬浮于溪水之上的蓑衣身影。

    他未开口,蓑衣客却已出声。

    “我喜欢和朋友聊天,更喜欢和有实力的人谈判,这两个条件你恰巧都符合,所以我们可以好好商榷一下合作以及归属之事。但在这之前,我需要知道你的一些秘密。”

    话音落下,秦苍很快回应道:“碰巧,我也是。”

    ......

第三百九十八章 鲶鱼羹

    碎了一艘木舟,但顺着溪流顺流而下的方向走上两三里路,便又寻得一间木屋。

    这当然不会是巧合这么简单。

    即便是,秦苍也不会相信。

    死过一次的人活下来,总会变得更加小心,因为他不想再度滑向那宛若地狱的深渊。

    但这种小心并不是针对每一个方面而言,至少在蓑衣客看来,如今的秦苍就暴露了一个致命性的弱点在外。

    “你不该用命魂来见我的。”

    结构简单的木屋飘散着独特的香味,蓑衣客熟练地使用着各种厨具,将他刚刚在溪流中钓起的那只鲶鱼清洗干净,刮去多余的部分,随后将它与几种可口的野菜混合烹煮,小火慢炖,鱼香四溢,他却在此时分出心神与身后的秦苍交谈。

    “我猜到你会把我当朋友,所以没有像对付敌人那样防备你。”秦苍回应道。

    蓑衣客转身道:“但是你方才提到了朋友间的利益冲突,并且我为了试探也出了一次手,若不是你掌握着一种奇妙的瞳术,那一根钓鱼线就真的会成为你的勾魂索。”

    “你又不是勾魂使者,就算那根钓鱼线真的缠住了我的魂魄,你也没有让我下地狱的本事。”秦苍调侃道。

    “勾魂使者......”蓑衣客喃喃自语,似是从这个名称联想到了一个玄域南境中最为神秘的组织。

    “怎么?想到了冥界?”

    “能一眼猜出我的想法,要么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要么你与冥界这个势力纠葛不浅,我虽年老,但从不乱吃东西,第一种可能显然不成立,所以你只能是第二种。”

    秦苍微微一笑,对蓑衣客的分析并未感到意外,事实上,他正是打算趁这个机会向蓑衣客吐露他的一些“秘密”。

    “如果我说我是冥界五殿之一的判官,你信吗?”

    “不信。”

    蓑衣客很干脆地摇头。

    秦苍疑惑道:“如何不信?”

    蓑衣客道:“冥界的判官,只是杀人命令的代为颁布者,决定要杀何人的是殿主,执行杀人命令的是勾魂使者,所以判官这个位置,看似风光无限,权柄极大,实际上是夹在两边,最难出头,一来具备不了殿主级的气魄,二来养不出常年嗜血的杀气。而你,无论是气魄还是杀气,都已具备相当规模,故而你不可能是冥界的判官。”

    秦苍若有所思道:“你这般见解倒是独到。”

    片刻之后,他继而言道:“那若我说我曾杀过冥界的判官,你可信?”

    蓑衣客含笑道:“自然信。”

    秦苍复而不解道:“冥界的判官可谓是悟道境之下的最强者,加之手握判官笔生死簿这两件准圣器,杀他们可绝非易事,为何我随口一说,你就深信不疑?”

    蓑衣客道:“因为如果你的本事就和你表面年龄一样稚嫩的话,在你第一次登上我的船时,你便会死,根本不可能有如今站在我面前侃侃而谈的机会。”

    秦苍神色怪异,道:“三十而立,这个表面年龄,也算不得稚嫩了吧。”

    蓑衣客又道:“从一个娃娃的角度来看,将近三十岁的男人,是经历了世事沧桑的大叔,可在一个活了几百年乃至上千年的老怪物眼中,那个三十岁的男人,就是一个娃娃。”

    秦苍突然冷笑道:“我倒是希望你把我当稚子孩童看待,那样一来,我若有心让你在阴沟里翻船,你就绝对没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蓑衣客庆幸道:“所幸我也不是什么老眼昏花自视甚高的怪物。”

    短暂的沉默后,秦苍疑惑道:“你就不问问我杀的那个判官是谁?又为何杀他?”

    空气中的香味已愈发浓郁,如雨后春笋般频频冒出的白气将锅盖都顶得吱吱作响,蓑衣客知道这锅鲶鱼羹已经做好,但他却并不急着熄火,而是对着秦苍言道:“杀人,总是有理由的。我不喜欢刨根问底,因为在我看来,秘密也分三种,一种可知,一种不可知,还有一种可知不可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太久远的经历我不需要知道太多,你只需告诉我你是为谁夺八荒魔珠,又为何对它志在必得便可。”

    秦苍的第一个回答并没有让蓑衣客感到讶异。

    简短的两个字,吐露出了太多的人性。

    “为己。”

    蓑衣客点头,示意知晓,他在等,等秦苍的第二个回答,那不单单关系着他是否要为后者添上一碗鲶鱼羹,更意味着他们两人能否真正意义上地合作。

    “之所以想到得到它,一开始是因为一个任务,到了后来,就纯粹地是想用它增强自己的功力。”

    蓑衣客的面色变幻,虽然隔着一个斗笠,一层黑纱,但秦苍能够想见此时在蓑衣客心中涌动着的复杂思绪。

    一道轻咦声自蓑衣客口中响起。

    其中掺杂着些许惊讶之意,但似乎还有着淡淡的失望感。

    “你......难不成想通过八荒魔珠成为下一个琴天阑?”

    秦苍初时微愣,但转而便是失笑道:“这世上可没有了古青云。”

    此言一出,蓑衣客更加疑惑起来。

    “没有古青云,固然意味着没有道友,可也意味着没有对手,这不应当成为你不想做琴天阑的理由。”

    秦苍道:“孤独的人可以很强,却也可以很弱,强的是外在,弱的是心境,我虽然对孤独的滋味已经十分不陌生,但还是不想带着它去成为琴天阑以及任何人。我,只会是我,也只能是我,我不会复制别人的经历,也不会让别人复制我的生平,琴天阑的琴,是以魔之名,奏仙之意,我的琴,才是以魔之名,奏魔之意。故而八荒魔珠虽然是由他所创,但我有理由相信,它在我的手中会比在他的手中更加大放异彩!”

    “以魔之名,奏魔之意......呵呵,如果你得到八荒魔珠之后,还能说出这番话,还能弹出这种曲,我将八荒魔珠的掌控权彻底交给你,也不是不可能。”

    蓑衣客的突然怪笑,使得秦苍心中有一种极度不好的预感。

    “看来,关于八荒魔珠,你了解地要比我多出许多。”秦苍沉声道。

    蓑衣客道:“在群魔环伺的地方待得久了,知道的东西自然也就多了,只是有些东西我并不能提前告诉你,一来我需要时间来加深对你的了解和信任,二来提前知晓很可能会直接影响到你原有的打算。”

    秦苍道:“我可以允许你的隐而不告,但你至少要从别的方面来弥补。”

    蓑衣客问道:“除此之外,你想知道什么?”

    秦苍道:“雨妃弦、玉惊落这两人在你的计划中各自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蓑衣客回应道:“昔年雨妃弦想要接任罗刹门主之位,我便暗中助她陆续击败上一任的其余几位罗刹圣女,作为回报,她会定期将搜集到的魔门机密告知于我,并且满足我研究某一项东西时所要耗费的材料。而今的玉惊落,不过是步她的后尘而已,我虽然尽可能地将每一件事情都做到细致入微,不留痕迹,但女人的直觉有时候就是这么没有道理,尤其是在她与玉惊落有相同经历的情况下,她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察觉。只不过察觉并不代表能够改变,她没有扳倒我的力量,便只能默许着一些事情。”

    “包括让我成为罗刹魔门的外门长老?”

    蓑衣客摇头道:“不,一开始我只是打算将你当作玉惊落的护道者培养,没有让你担任长老的打算,否则就显得画蛇添足起来。雨妃弦此举,是有意让你成为她的心腹,只不过她人算不如天算,没有想到你这个琴魔入了巨塔之中就传来死亡的消息,而今你再度现身,表面上是受她所托,实际上你也不过是借了另外一个身份取得她的信任,顺水推舟来到此处的吧。”

    秦苍没有否认,道:“我的确是借了另外一个魔门长老的身份来此。”

    没有理会那位真正的魔门长老的生死,蓑衣客只是言道:“那你为何又以本来面目......噢,是了,容貌身份能随意调换,你定然掌握着一种秘术,秦一剑的相貌未必就是真正的你,就连名字也极有可能是伪造的。”

    秦苍笑道:“蓑衣客蓑衣客,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姓蓑,你的名字难道就是真?以斗笠盖头,用黑纱遮面,你连面目都不轻易展示出来,要论偷偷摸摸,比起我,你犹有过之。”

    他话音尚未落下,黑纱斗笠中就传出一阵森冷阴测的笑。

    “那你就不怕我这个偷偷摸摸的人将你未死的事情传扬出去?伤害朋友的例子,古往今来,可从来不少。”

    秦苍摆手道:“我可不相信你会做这么无趣又无利的事情。话说回来,我总有一个疑问。”

    “什么疑问?”

    “以前是我境界不够,探查不出你的具体修为,现在我已能窥见一二。不管是战斗方式还是修为层次,比起柳乘风,你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乱魔岛中没有更强的隐世存在,你就是玄域南境中当之无愧的魔道第一人。你想要八荒魔珠,何不明抢?”

    “哈哈哈哈!”蓑衣客先是大笑,随后反问道:“你养了一条鱼,要在它还未长大之前就动手烹煮了吗?”

    秦苍道:“可等得太久,再煮起来,很容易糊的。”

    一语双关,话外有话。

    蓑衣客若有所悟,猛然看向那锅已有了糊味的鲶鱼羹。

    “的确错过了最佳的饮用时机,不过还好,不算太晚。”

    ......

第三百九十九章 红烛翁

    虽然火候过了,导致整锅鲶鱼羹都泛着浓浓的糊味,但鲶鱼普遍肉质细嫩,味甘性温,有补中益阳等功效,蓑衣客在鲶鱼羹中所添加的几种野菜也都色泽青绿,烹煮之后清香四溢,连糊味都不能掩盖,故而这锅糊了的鲶鱼羹依旧是不可多得的佳品。

    修士不同于常人,他们的饮食并非是为了饱腹,为了基本的生存,而是出于享受。

    既享受菜肴的味道,更享受菜肴给他们的身体机能带来的提升。

    在修士的世界中,饮食从来都不是必需品,但却是上好的补给品。

    不管是远古炼气士修行的元气,还是玄域修士修行的灵力,都是从天地之间获取力量,虽说那些力量都是他们通过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获得,但毕竟那些力量都与天地有着莫大的联系,称之为天赐也不为过。

    天罚有度,天赐亦有限。

    当这种限度延伸到一定层次时,修士的修行之路就会出现难以突破的瓶颈,到那时要么止步不前,要么便只能从其他的方向入手,迂回取得进展。

    饮食,便是其他方向之一。

    不同于某些丹药的“逆天而行”,饮食中所摄取的对象都是来源于天地间的生灵。

    这些生灵虽然生于天地,长于天地,但因为种族血脉不同,彼此间都存在着差异,身体的灵智亦是后天渐渐开发。

    一个种族的始祖或许是因为某种偶然的关系,某种奇妙力量而诞生,但他的后代却一定是通过繁衍交融的方式来实现传承发展。

    所以久而久之,他们的血脉和能量早已脱离了“天赐”的范畴,成为独立的群体,群体之中又有单独的个体。

    当旁人通过进食的方式从他们的身体里获得能量时,就不再是向天索取,而是在自然规则允许的范围内向其他生命个体夺取。

    这便是一代代演变而来的食物链。

    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种族意味着前所未有的强大,处于食物链底层的种族代表着可怜可叹的渺小。

    然而从古至今,没有一个种族可以永远站在食物链的顶端,也没有一个种族注定就在底层无法翻身。

    曾经威震神纪时代的伏羲氏与女娲氏被咒帝种下了血脉诅咒,自顶端跌落,化身人族,一度成为万族的口粮,但人族的骨子里不仅仅只有奴性和兽性,还有血性,血性未激发时,他们是卑躬屈膝的奴,血性激发时,他们便是战天斗地的神!

    由奴至神的过程很遥远,却不是遥远得无法跨越。

    便是在这个多年不出神魔的玄域中,人族也做出了许多跨越性的举动。

    他们在被虐杀和奴役的同时,也在反抗,也在进步。

    一头野兽可以轻易地咬死一个人,但绝不能轻易地咬死一群人,反而是一群人能合力杀死一头野兽,再分而食之。

    往复循环的血腥斗争中,孱弱的人族凭借着数量上的优势反过来压制了许多曾高悬在他们头上的种族。

    正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渔翁、钓叟、猎人等职业才渐渐大行其道。

    放在数千多年前的玄域,两个人坐在木屋中,悠闲地吃着鱼羹,绝对是想都不敢想的举动。

    反倒是鱼食人肉,显得再正常不过。

    这一只已成为盘中餐的鲶鱼,便是在生前,浑身上下也找不出一丝一毫的鳞片,在被蓑衣客握在掌心的那一刻,它表现得十分温润顺从,顺从得当蓑衣客以刀刃为它开膛破肚时,它都没有一点反抗。

    谁能想见,如此一幕在人族中发生的例子已多得如天上繁星般数不尽?

    谁能想见,这头鲶鱼的先祖们曾吞食了多少人骨?

    谁能想见,它们原有的鳞片用了多少的人血才消除?

    温润与顺从,更多时候只是在残暴和凶恶被更强大的力量压制后才出现的产物。

    体内被种下奴性的种族从来就不只有人族一个,只是有些种族高高在上惯了,对体内奴性的感觉并不清晰,秦苍未来所要做的事,便是让他们对奴性的认知还要胜过被血脉诅咒压制了无穷岁月的人族!

    ......

    他看着手中这碗热气腾腾的鲶鱼羹,想到了很多。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那些奴役人族的存在很有可能正在某一个地方像他这般端着一碗汤,只不过碗中所盛放着的并不是鱼,而是人骨人肉。

    想想就令人作呕的情景,但偏偏亲自见证过远古血腥的他还不得不抑制住这股恶心反胃的感觉,尽可能地保持冷静,去思考着如何去做人上人,走向天外天。

    饮下一口热汤,腹中无尽温暖,蓑衣客的脸上却并未浮现出什么满足的神色,因为他知道他还欠缺许多东西,他还知道身旁的这个男人也不会因为这一碗羹汤而满足,他要的,或许比他更多。

    “鲶鱼羹糊了你才提醒我,现在,我是不是也应该等到这碗羹汤冷了,再提醒你?”看了看秦苍手中原封不动的羹汤,蓑衣客如此言道。

    骤然回过神来,秦苍却也没有立即饮用,反而像是又联想到了某种东西,道:“我现在可只是魂魄的状态。”

    “人与鬼尚且可以传出凄美的爱情故事,你只是魂魄暂时出窍,又不是真的鬼,比起无家可归的鬼,你有了太多的优势,有更多的机会与人接触,更何况我现在并不是让你去谈情说爱,只是让你饮下一碗羹汤,怎么,很困难?”蓑衣客的言语中明显有着几分调侃意味。

    秦苍道:“我只是怕耽搁了正事。”

    “正事?帮柳乘风?帮俞燮甲?帮雨妃弦?还是说帮你自己?在做一件事之前,你最好把它解释得明白些。”蓑衣客道。

    秦苍又道:“我先前已经说过了我想要八荒魔珠。”

    蓑衣客道:“但是你没有告诉我,你是准备明夺还是暗抢,以及得到八荒魔珠的下一步打算。噢,对了,先前你说过你一开始想得到八荒魔珠是出于一个任务,关于这个任务的意义以及发布者,我想你也应该给我一个合理的答案。”

    秦苍忽而笑道:“可以,但须得有一个前提。”

    蓑衣客问道:“什么前提?”

    秦苍道:“让柳乘风与俞燮甲两败俱伤,八门之中精英尽折,另外,陪我找一个人。”

    蓑衣客双眼虚眯,狭小的眼缝中透露出不属于老者的精悍光芒,他没有一口回绝秦苍前面所提的条件,而是将注意力放到了那个另外之上。

    “你的本事已然不小,居然还要我陪你去找一个人,这个人的身份我很好奇。”

    秦苍再度笑了笑,因为他知道,如果蓑衣客知道了这个人的真正身份,他一定不会好奇,因为那个人他并不陌生。

    “我要找的人,名为红烛翁。”

    时间仿佛在这一刹那停顿。

    静谧得只剩呼吸之声。

    蓑衣客的皱眉,说明了他的不悦,而他的下一句话,则充分表达出了他的意外。

    “你不该知道他的,事实上,整个玄域知道他的人都不会超过五个。”

    秦苍点头,但还是言道:“可我的确知道了,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要么杀人灭口,让我魂飞魄散,要么按照我所说的做,你我各有所得。”

    蓑衣客面带讽笑道:“未来的你或许能够给我很多,现在的你却远远达不到那个程度,适才我将你当作朋友,是因为我认可你的潜力,期待你的未来,可你居然知道了红烛翁,并且还要我带你去找他,这就相当于断送自己的未来。你觉得,我还有必要把你当作朋友吗?”

    秦苍面色不改道:“我曾见过自己的未来,但我觉得那个未来并不属于我,并非不可逆,我现在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为了改写未来,而不是断送未来,若是你从此刻开始就不再把我当朋友,不再与我合作,那你才是真正地在断送未来。”

    蓑衣客呼吸一顿,却道:“不可否认,你说的话很有感染力,但我凭什么要完全相信你?”

    秦苍不急不缓,念起了一首歌谣。

    “天涯蓑衣客,海角红烛翁。孤舟向南渡,归雁乘西风。风去无影时,舟沉一线中......”

    歌谣尚未念完,蓑衣客的脸色就已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一瞬之间,秦苍就感受到了汹涌杀机,胜过溪流之上木舟突然炸开百倍!

    然而瞧得此幕,他只是不惊反笑道:“对于你的实力,而今我又有了全新的定位。”

    “你当真不怕死?”

    听闻这般威胁力十足的话语,秦苍依旧镇定自若道:“没有谁不怕死,但即便是死,我也要力求死得有价值,只是现在还不到我用死亡来实现价值的时候,所以我想的还是活,并且在活着的时候做出更多有意义的事情。”

    蓑衣客杀机不减,微讽道:“可为何我觉得你是在行取死之道?”

    秦苍道:“置之死地,方能后生。原本我还在纠结何时来寻你最为合适,但既然雨妃弦给了我这个机会,我自然不能辜负她的好意。”

    “她若是知道你的身份,想来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没有若是。如今的局面,只是你要不要给我一个机会?”

    四目相对。

    一个冷静,一个深思。

    片刻之后,蓑衣客的杀机终于有所减退,却是道:“该喝汤吃鱼了。”

    ......

    ps:稍后还有第二章,算两章连发。

第四百章 变天

    一边的人在吃鱼喝汤。

    另一边的人却是在与鱼恶战。

    融合了未来两魂的俞燮甲即便没有了强大的肉身作为寄托,但他的战斗力依旧是比先前强出了不止一筹,非但彻底稳固了悟道境的气息,更是与动用了八荒魔珠之力的柳乘风拼得不分伯仲。

    当然,这其中少不了沈吟竹等魔门强者的暗中相助。

    能够魂魄出窍的显然不止秦苍一个,事实上,但凡是修为到了问道境大成以上,且修炼了灵魂一类的特殊法门的魔门强者,都能够做到魂魄出窍,神游天外。

    灵魂一类的法门向来珍稀,即便不是用来直接战斗,而是相助他人,这样的法门也依旧是有市无价。

    一个魔门中拥有修行灵魂法门成功的问道境强者数量显然不会太多,但若是将这个范围扩散到八大魔门,那么这其中的数量定然能突破百位。

    八大魔门两极分化的问题俨然不是一天两天。

    作为八大魔门之首的天魔门,在柳乘风的统御下,早就展现出了吞并其他魔门的野心,但其余几位门主同样也不是省油的灯,不管是在柳乘风突破悟道境前,还是突破悟道境后,天魔门都没有一举扫平其余七大魔门的实力。

    所以若想将八大魔门统一,只能采取逐个击破的方式。

    沈吟竹之所以会认为柳乘风操之过急,就是因为后者在突破悟道境后,就开始下起猛料,竟然直接在三十年一度的魔门会武时提出改变规则,欲将天魔门的权威完全凌驾于其余七大魔门之上。

    作为曾亲自掌管过权势的人,沈吟竹完全能够理解柳乘风的用心,如果换成是她站在柳乘风的位子,她也会竭尽全力促成八大魔门一统,唯有如此,方可使魔道势力像八荒魔尊琴天阑在世之时那般大放异彩。

    可她动用的手段却一定不会与柳乘风相同。

    她会恩威并施,徐徐图之,而不是像柳乘风这样完全以霸道行事,省去阴谋不用,非要去动用极有可能引发众怒的阳谋。

    她知道柳乘风是个聪明人,可圣人千虑尚且会有一失,他柳乘风雄才大略不假,但毕竟不是圣人,也会有犯错的时候,她所要做的,就是趁柳乘风犯错之际将他从魔门之首的位子上拉下,至于时候谁来做这个明面上的统御者都无所谓。

    褚东流也好,俞燮甲也罢,只要不是转入霸道的柳乘风来引导八大魔门的走向,对她都没有太大的影响。

    她依旧会是那个身居暗处的暗夜女王,无人能动摇到她的地位!

    俞燮甲是海族,不是人族,这一点,她比任何魔门中人都要率先知晓。

    暗夜女王自然有她的情报网络,借着漆黑的夜幕渗透入各种隐秘之事。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是各族通用的法则,所以如果她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就立即将此事散播出去,那么阳魔门门主俞燮甲早就成为了一个过去式,运气好,他还能返回深海,运气不好,他就只能被端上餐桌。

    费尽心思,化成人形,得到阳魔门的基业,她当然知道俞燮甲不会甘愿放弃固有的一切,故而她完全利用这个把柄来制衡他,要挟他为自己做许多事,只不过沈吟竹在处理关系上有着自己独特的见解。

    将一条鱼用自己家中的水来喂养,不管它生性多凶恶,长得再肥大,所起到的效用最多只能媲美一般的鹰犬。

    可若是将那条鱼仍自放任在野外的水中,不受束缚的它会有更多的可能,哪怕不能跃过龙门而化龙,成长为地头蛇,也不是什么困难之事。

    而今的俞燮甲的确没有让她失望。

    舍弃肉身,动用海族那件曾经的神器,如今的圣器来延迟天罚,召来自己未来一百年的天魂和未来两百年的地魂,于魂魄状态下成就悟道,逼得柳乘风不得不认真对待。随后又在她与事先联系好的魔门强者的灵魂力量的加持下,在与柳乘风的战斗中占尽上风,让后者伤及本源,无奈之下祭出天魔大阵......

    上苍此番格外地公允,公允到她事先所设想的全都成为现实,发不出一丝人算不如天算的感慨。

    她很开心。

    缺失了部分魂魄的身体仍自拥有自主意识,她的脸上又浮现出了两个足以令许多男子陶醉的酒窝。

    月牙眉,酒窝脸,生得一副邻家女孩般相貌的她实在不该这般工于心计才对,褚东流一开始所喜欢的应当也是天真可爱的她才对。

    但这世上没有什么人是一成不变的。

    从他为了修行,开始将幽魔门的一些事务交给她来处理时,他就应该预料到这种改变,并且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她知道,如果她开口讨要幽魔门门主之位,他一定会给。

    只可惜,到了如今这般田地,那个虚未,对她而言,早就没有多大的吸引力了。

    沈吟竹在笑,却并未感到如释重负。

    收官,往往才是最难的一步。

    她不相信身为天魔门之主,将其余七大门主压制了这么多年的柳乘风不会有什么惊人的底牌,若是如此,她的有些算计难免落空,成了无用之功。

    先前装出一副被天魔门门主之威震慑到的受惊面容,着实不太符合她的本性,还是眼下这般静等收官的悠闲模样更让她感到舒心。

    沈吟竹起身,自方才放置龙纹宝座之地的侧方木桌上取过茶壶,欲取一杯饮,与此同时,她的目光不经意地一瞥,恰巧落在奔赴而来的褚阑珊身上。

    “娘。”

    褚阑珊身化残影,喊出这个字的时候,气息明显有些虚浮。

    沈吟竹月牙眉微蹙,问道:“珊儿,你方才魂魄出窍了?”

    “嗯。”

    直白的回应使得沈吟竹更加不悦,立时训斥道:“胡闹!你修为还未至问道境大成,强行魂魄出窍难免动摇根基,谁让你这么做的?”

    褚阑珊道:“柳三刀察觉到了不对劲,魂游天外,我心中好奇,故而同去。”

    沈吟竹俏脸阴沉,道:“你看到了什么?”

    褚阑珊道:“我看到所谓的三招之约根本就是一个幌子,所谓的魔门会武也根本就是一个笑话。”

    沈吟竹突然笑道:“弱肉强食的不变法则下,所谓的约定,本就当不得真。”

    褚阑珊魂力涌动,扫过四周,道:“这几位门主和其他强者一样,也都去相助俞门主了吧。”

    沈吟竹道:“柳乘风的人脉还不至于如此不济事,其余七门中,也有他的人,只不过大势所趋,他无力回天,除非......”

    “除非什么?”

    沈吟竹蓦然抬首,望向天际。

    “除非这天自己要变。”

    ......

第四百零一章 镜中疯魔

    八十一面明镜,成九九之数,镜面光滑如玉,足可反射从各个角度透出的光芒,借助光的极速达到无孔不入,无招不解的地步,这便是柳乘风所创立的镜心大阵的立意所在。

    镜中有心,心中有魔,魔再通天,是为天魔大阵。

    作为天魔门的护宗大阵,“镜心”这个本名已有很多年不曾动用,反倒是“天魔”让外界人记忆犹新。

    前者明显具备几分风雅,后者却实在显得霸道强横。

    是不是从柳乘风创立镜心大阵,并将它定为天魔门的护宗大阵时,就已经料到了自己早晚有一天会由儒转霸,无法回头?

    他站在八十一面明镜的中央,像个刚入世不久就四处碰壁的少年,不厌其烦地用手背擦拭着自己脸上和身上的鲜血,嘴角露出了一丝不知是得意还是苦涩的奇怪笑容,同时带着极为感慨的目光看着这身满目疮痍的暗黑蟒袍。

    鲤鱼跃龙门,就可以成就真龙。

    大蟒绕龙柱,何尝不是一样?

    至少在很多年前,他与她有过共同的希望。

    他想要化龙,带着她畅游天地。

    她愿助他化龙,陪他走过一遍遍的春秋冬夏。

    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亲密无间的人有了分歧,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厌倦了拥有的一切,只想归隐荒无人烟的山林。

    她难道不知道,入世后再脱世,只是徒添孤独与寂寥么?

    到底还是个傻丫头。

    柳乘风哑然失笑,仿佛感觉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突然停止了走向远方的脚步,转身回返。

    她会不会迷路?

    她会不会无助?

    会不会像以前一样对着蓍草发呆?

    每天的这个时候,药效似乎应该已经发作了才对,为何这一瞬间他的脑海中竟会控制不住地回想起有关她的一切,并且如往常一般担忧?

    是否应了那句“回光返照”?

    呵呵。

    低沉而沙哑的笑声自他的口中传出,比连绵阴雨还令人感到压抑。

    “现如今,还不到折柳的时间啊!”

    柳乘风望着上方连他也看不透彻的天空,不似在对俞燮甲说话,倒像是自言自语。

    只比人的眼球略大的圆珠忽然由他的胸膛转向心脉,依旧是在吞吐魔光,但所发挥出的效用已不再是杀伐,而是治愈。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魔可杀人,也可救人。

    古青云与琴天阑是在生死之间论道,加上双方本就是在伯仲之间,彼此间毫无保留,这才使得古青云一剑刺穿琴天阑的心脉与魂魄,琴天阑一曲震碎古青云的命门和道基。

    一人先死,一人后死。

    都是因为同一战。

    故而严格说来,八荒魔尊从来都没有败给青云剑圣,只不过他的招数就与他的琴一般,听时不觉玄妙,听罢回味无穷,这才导致古青云回到青云剑阁后不久便以自身佩剑兵解,散成剑雨。

    而今掌握八荒魔珠的是他。

    但他是柳乘风,不是琴天阑。

    与他交战的也不是古青云,而是俞燮甲,以及一群隐匿于暗处,反对他一统八大魔门的强者魂魄。

    若单单只是一个俞燮甲,不可能逼得他动用八荒魔珠,还祭出天魔大阵。

    在自己的地盘上反倒被别人合众强之力压制,不管对谁而言,都是个莫大的耻辱。

    他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但他还是不打算动用天魔门的底蕴与其余七大魔门彻底开战,让天魔门的长老以及其他有意相助天魔门的强者暗中以灵魂力量相助,已是他所能容忍的极限。

    周身这八十一面明镜,寄托着八十一道灵魂,这便是他的援助力量。

    相较于得到沈吟竹、褚东流、朱无惧等门主级存在和将近三分之二的魔门问道境强者的力量加持的俞燮甲,他的援兵逊色了太多。

    只是,那又如何?

    如果他一开始就打算发动门派级战争的话,那么在其余七位门主率领门中精英前来赴魔门会武之约时,天魔门的精锐力量就已经袭击了七大魔门的后方,他这个天魔门门主也不会当众宣布要改什么魔门会武的规矩,进而激俞燮甲与他定下三招之约的幌子,而是会事先布下杀阵,待得其余七大门主与魔门高层到来后,就将他们当作瓮中之鳖,以雷霆之势一网打尽!

    在自己的主场上,他有着绝对的优势。

    就算俞燮甲还能施展出借来未来两魂的手段,在绝对的实力和早有的预谋之下,这条鱼再翻不起多大的浪花。

    他明白这些道理,却还是舍弃了这种优势,用着看似最直接实则最费力的方式来促成八大魔门融合。

    费力的方式,自己总不会讨好,他很有可能又回到多年前那个浑身是伤,提着把不知从哪个死人堆里刨出的铁棍铁枪,满山奔跑的少年模样。

    但至少这样一来,会对许多人好。

    以一己之力战七门门主,绝对要比一门之力战七大魔门来的伤亡小。

    事后不管他是成是败,乱魔岛的魔门势力都能够尽快地回归正常,不被正道所吞没。

    让一个人承受风险,使得更多的人获利,听上去很是伟大。

    但柳乘风并不认可这种伟大,他之所以这么做,不是因为放不下年少时总爱高谈阔论的苍生大义,只是不想让自己信奉了这么多年的魔道成为转瞬即逝的昙花。

    ......

    悬立于八十一面明镜中央,柳乘风的血已开始结痂。

    如此短的时间内,便要由液体转化为固体,当然不会是什么自然的过程。

    可修士修的是逆天改命之道,力求让凡人也能与天地同寿,本就谈不上什么自然,他现在所做的,只是让自己在脱离自然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而已。

    魂魄魂魄,魂魄合时,或可显形,魂魄分时,或可无形。

    他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很多熟人的气息,但肉眼中却并未浮现出对应的身影。

    他明白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因为藏匿于这八十一面明镜中的灵魂大多也是如此的不爽利。

    只不过,明镜中的灵魂是他刻意这般要求,明镜外的可就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了。

    “自己的选择,从来都怨不得旁人。”

    再度自言自语了一句,柳乘风伸了伸右手食指,竟是将它放入口中,像个孩子似的吮吸起来,然而孩子吮吸的大多都是乳汁,不会像他这般吮吸将干未干的血痂。

    “柳乘风这是在干什么?”

    一阵惊异莫名的声音自俞燮甲耳畔传来,正是炼狱魔门门主朱无惧的一魂所发。

    俞燮甲目光闪动,摇头道:“我也不清楚。”

    “难不成是被打得失心疯了?”朱无惧怪笑道。

    俞燮甲还未再度开口,明镜中央的柳乘风却仿佛听到了这句话,停止了吮吸,残留着血迹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疯了......才是魔啊!”

    ......

第四百零二章 佛非佛,魔非魔

    没有谁知道那些被九九八十一面明镜反射的亮光为何会在一瞬之间变得幽暗无比。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同样没有谁知道本该在天魔大阵和八十一道忠于天魔门的强者魂魄的守护下疗伤的柳乘风为何敢直接走出阵眼,将虚空作桥,引魔光为线,一步步,向着俞燮甲与朱无惧等人走来。

    朱无惧名中有无惧,但他并非什么时候都能面无惧色。

    至少在柳乘风结束吮吸手指上血痂的动作,迈着不急不缓的步伐,像个胸中有山河的君王俯视着他的臣民时,他的瞳孔出现了情不自禁的扩张弧度,神游此方的部分魂魄同时有了后退的举动。

    这却不是什么太过丢脸的事情。

    因为此时此刻,心中有惧意,控制不住后退的并不止他一人,除了与柳乘风交手最多的俞燮甲以及始终护在沈吟竹尸狗、伏矢、雀阴这三魄前的褚东流外,几乎所有先前与柳乘风保持对立的强者都在后退,生怕柳乘风于某一刻突然近身,索了他们的魂,灭了他们的魄。

    柳乘风将他们的举动一一看在眼里,并未流露出什么讥讽的神色,仿佛在他看来,会有这样的一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停下!”

    一声宛若呵斥的声音蓦然响起,正是那融合了未来两魂的俞燮甲所发。

    柳乘风充耳不闻,继续前行,直到俞燮甲带着怒意再度重申了一次,他才终于开口道:“你应该说清楚,这声停下是在命令我,还是在恳求我?”

    虽在言谈,仍自前进。

    闻言,俞燮甲脸色骤然一沉,他虽是魂魄状态,但催动起灵力来没有丝毫不顺,相较于拥有肉身时,反而多出了一股灵活多变性,只是当他准备将这些灵力转化为针对柳乘风的强力攻击时,他却不知怎地突然回想起方才柳乘风说出“疯了才是魔”这句话时展露的诡异弧度,一时间竟是心有余悸,不敢贸然行动。

    出乎意料地,柳乘风突然停了下来,那身破碎的暗黑蟒袍在魔光的簇拥之下,似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补着,俞燮甲不知道柳乘风所受的伤势是否也在以这样的速度恢复着,他只知道这一刻柳乘风所拥有的气势是他迄今为止见过的魔道最强!

    他可以猜测得出柳乘风的修为绝不会超过悟道境下三重,但这刹那之间,他恍惚中有一种错觉,那便是悟道境下三重的柳乘风拥有与悟道境上三重强者一战的本事。

    事实上,不单单是他,就连亲自促成眼下这般局面的沈吟竹也泛起了惊色,暗自嘀咕道:“怎会如此?”

    “你在虚张声势。”察觉到了个中不对劲的俞燮甲很快对柳乘风言道。

    柳乘风淡笑道:“判断一件事情究竟是虚假还是真实,最好的方式就是自己亲自去验证,先前你敢与我死斗,为何现在反倒有些欠缺胆气?”

    俞燮甲冷哼道:“我只是不相信素来聪明的你不会事先准备些鬼蜮伎俩。”

    柳乘风倏然摇头道:“看来你还是不够了解真正的魔,亦或者说不够了解真正的我。”

    “噢?”俞燮甲果真摆出一副疑惑面容,问道:“那么真正的魔和真正的你是怎样的?”

    柳乘风道:“真正的魔永远都只会保持一分理智,寻常的时候,他会用这分理智制衡自己,不至于让自己随时随地魔性大发,伤人杀人而不自知,可如果到了事关生死存亡的大战时,他定然会将这仅存的一分理智封存,用最原始最狂野的方式大杀四方,不计后果。至于真正的我,很不凑巧,不管是在寻常还是生死存亡之时,我都会留着那一分理智,因为我不单单需要思考如何处理人际关系,还要思考如何用最可怕最恐怖最无人性的方式让我的对手心惊胆寒。”

    很具有威胁性的话,但偏偏柳乘风在说的时候很是随意平静。

    他不像是一个身受重伤无力回天的被动者,只像从头到尾都掌控着大局的主动者。

    然而把自己视作主动者并不只他一人,这便注定了双方之间会产生不可调和的冲突。

    借着褚东流天地二魂的庇护,沈吟竹的三魄已开始蓄力。

    这个女子的实力就与她的运筹帷幄能力一样不容小觑,却偏偏很容易让人忽视,因为她始终是把褚东流推在台前。

    以前如此,而今同样如此。

    在场众人都感受到了一股极强的力量波动,既不同于灵力,也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魂力,很多人都在好奇这股力量究竟因何产生,又具有怎样的效用,但他们好奇的对象却并非沈吟竹,而是护在她身前的褚东流。

    “莫不是褚兄的绝幽邪典已经堪破悟道玄关,发展到了全新的地步?”

    叶轻舟一脸讶然,显然连他也未能看出这其中的端倪。

    倒是暗中与沈吟竹有过多次合作的俞燮甲若有所思,只不过,有一人似乎看得比他还要透彻。

    “魂魄,本神灵之名,从形气而有,形气既殊,魂魄各异。附形之灵为魄,附气之神为魂也。附形之灵者,谓初生之时,耳目心识、手足运动、啼呼为声,此则魄之灵也。附所气之神者,谓精神性识渐有所知,此则附气之神也......褚兄形气俱在,虽为魔身,却宛若神灵,显然不只是天地二魂在此这么简单吧。”

    柳乘风含笑而言,虽未动手阻止,但这番话在褚东流心中造成的冲击力却浑然不亚于一记重击。

    “你何时对魂魄也这般了解了?”

    听闻此话,柳乘风脸上笑意更甚:“今日诸位假借俞门主与我的三招之约,纷纷以魂魄之力攻我,我若不提前准备一番,岂不白费了你们一番好意?”

    应心玄忽而道:“柳门主此话是说你自己具备未卜先知的本事了?”

    柳乘风道:“未卜先知不敢当,但心有所感,早作准备,却是略有心得。”

    言及此处,他又看向褚东流,道:“天地二魂,别名胎光、幽精,前者具太清阳和之气,属于天,后者阴气之杂,属于地。褚兄不比俞门主,修炼了阴阳论道经,这天地二魂齐出,阴阳相冲,乃是大忌,而今强行承受他人的魄力,当时凭借修为或可压制,但事后必遭反噬,未免得不偿失。”

    此言一出,褚东流神色立即阴晴不定,旁人也是纷纷猜测起来。

    却见那沈吟竹三魄忽而化成一身,自褚东流后方走出,巧笑嫣然道:“旁人将魄力灌入魂身,是犯了大忌,但我夫妻二人亲密无间,早已水乳【交融】,魂魄一体,纵然一阴一阳,也是阴阳相合,而非阴阳相冲,柳门主想借此话坏我夫君道心,且离间我夫妻二人,可谓居心不良。不过今日毕竟是我们以多欺少,柳门主耍弄些攻心手段,妾身也不介意,只不过我有一礼,柳门主却是必须得受的。”

    柳乘风忽而哈哈大笑道:“周公之礼么?那得先问问褚兄答不答应才行。”

    沈吟竹还未羞怒,褚东流便已神色涨红,当即呸了一声,双掌之中魂魄一体,阴阳交集,结印之时仿佛斗转星移,掌心之间成一须弥世界,初时如幻似空,而后风雨满楼,那风是狂风,摧折万里杨柳,那雨是暴雨,浇灭九天星火。

    风自西来向西去。

    雨从天降复归天。

    是故阴阳颠倒,阴成阳,阳化阴,一掌铺天盖地而下,如金身罗汉出世,要将柳乘风体内魔性悉数抹杀,只留住最复杂多变的人性。

    立于魔光之中的柳乘风抬头望了望那仿佛金身罗汉的光明印法,有些惊讶,但更多的还是讽刺。

    “修炼的是阴气极重的绝幽邪典,做的是幽魔门的门主,而今却是借助他人之力施展这般以光明见长的伪佛法,褚兄啊褚兄,我真不知道该说你进步了还是退步了,也罢,你欲以佛灭我的魔,让我做回人,那我就遂了你的心愿,披一披佛的袈裟!”

    光明印法盖下。

    暗黑魔光紧缩。

    约莫是两者相碰所传出的声响太过惊天动地,导致柳乘风这一番话并未清晰传入众人的耳中,但接下来的一幕,在场众人,却绝对无一错过。

    柳乘风的暗黑蟒袍仍在,但却外裹了一层光明袈裟,其黑发仍在,但天灵盖上却多出了足足六道戒疤,

    佛不佛,魔不魔。

    十分可笑的一幕,却无人敢笑出声。

    因为身披袈裟的柳乘风根本毫发未损,就连脸色都没有更加苍白的迹象。

    他还是如刚刚走出镜心大阵时那般,身上虽带着褪不去的血痂,但气势却是前所未有地强大。

    沈吟竹忽而神情大变,她并不惧怕此刻的柳乘风,只是感到意外,因为在她的推算中,柳乘风虽强,但绝不至于强到这般地步。

    “难道说他在与俞燮甲的战斗中对于八荒魔珠的力量感悟又更上一层楼?如此说来,我们岂不是成了他的磨刀石?”

    沈吟竹面沉如水,倏然向褚东流投去一记目光,其寓意不言而喻,要速战速决,如若光凭魂魄出窍奈何不了柳乘风的话,那便动用真身!

    只不过她的这一想法,很快就被柳乘风的下一番话无情打破。

    “事到如今,你们若还想回到自己的肉身之中,便只有两条路,一是臣服我,二是杀了我。千万不要抱着现在召唤下界的肉身和其余的魂魄前来助阵的幻想,你们以为,我所创立的天魔大阵真的就仅仅是供你们照照镜子这么简单吗?”

    ......

第四百零三章 水火麒麟

    集齐了柳乘风数十年心血的天魔大阵当然不会只是供别人照照镜子这么简单。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哪怕此刻寄居在这八十一面明镜中的只是八十一道灵魂,没有肉身,这座大阵的威力也依旧到了悟道级的层次。

    原因无他,只因柳乘风是这座大阵的创始者,同时也是这座大阵的中枢。

    他从来都不需要靠这座大阵来守护,事实上,他才是维持阵法运转的根本,只要他一刻不死,不管这座大阵遭受了多么严重的损伤,镜面出现了多少绵延无尽的裂痕,它都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行恢复着修补着。

    这绝对是一座可以让敌人绝望的阵法,因为但凡是对柳乘风有所了解的人,都会知道他的生命力比松柏还要顽强,纵然是老早就知道俞燮甲会以那件圣器借来未来两魂的沈吟竹,也不敢说柳乘风遭此突变就会必死无疑。

    她只是认定柳乘风将不会拥有改变她一手促成的大势走向的能力,会以一个失败者的身份退出这场魔门漩涡,而没有觉得联合众强之力,真的就能摘下这位天魔门门主的项上人头。

    杀敌与退敌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他们在一开始就未能拥有必杀柳乘风的决心,所以他们的举动也有保留。

    无论是其余七大门主还是不属于天魔门的魔道强者,都是采用魂魄出窍的手段来助阵,而未动用真身。

    如此一来,战力自然会减弱许多,但也不至于将八大魔门彼此间最后的底线撕破。

    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他们倒是不在意以后会不会与柳乘风见面,他们只是不想将所有的身家性命都压进去,促成这一场数百年来都不曾有的豪赌。

    有利可图,方能联盟。

    可如果这其中的利要与危险成正比的话,这些联盟者的心思就更加难以聚在一起。

    俞燮甲可以舍弃肉身与柳乘风倾力一战,不是因为他与柳乘风有不可调和的深仇大恨,论及利益冲突,天魔门对阳魔门的威胁只是与其他魔门对等,他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自己有许多把柄在沈吟竹的手中,不得不听其调遣。

    真实身份是海族而非人族只是被沈吟竹掌握的众多把柄之一,若论影响力,这一点还称不上那个最字。

    海族与人族虽有仇恨,但毕竟都是上古的纠纷,曾经海族以人为食的时代已经过去,反倒是人族之中开始兴起吃海鲜的习俗,当上古的恩怨成为历史的尘埃,当一个被压迫的种族反过来取得了一定主导地位,有些东西也会潜移默化地改变。

    俞燮甲敢笃定,哪怕是沈吟竹或者曾与他真身交战的柳乘风当众说出他是海族的事实,他也不会立即被身旁这些魔门强者视作公敌,有些人不会轻信,有些人信了也装作不信,真正会对他起杀心始终是那些“不识大体”的人。

    让他真正心存顾忌,不得不听命于沈吟竹的还是有关海族那件重宝的秘密以及他这么多年来暗地里做的一些有违魔门规矩的事。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前者对他的威胁最为直接,后者对他的影响则最为深远,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当诸多你认为微不足道可以掩盖的小事一一叠加起来将会产生怎样的可怕冲击!

    ......

    空中似有明火。

    火中疑有雷声。

    天雷地火融合一处,可奏出旷世绝响,那天雷天火揉合一处,又会诞生怎样的玄妙场景?

    天劫?天罚?

    俞燮甲的魂魄微微颤动,那种不可揣测的力量所营造出的玄妙,他实在没有兴趣去认知,然而此刻的他拥有着未来的两魂,已是在逆天而行,若他不及时归还这些不属于今时的力量,他的结局只能是在天的劫罚中灭亡!

    感受到那股冥冥中高悬于头顶的天罚之力正在不同的时空中穿梭,不多时就要抵达这一时这一刻,俞燮甲的精神陡然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和压迫感。

    与这些恍若千万蚊虫同时撕咬的精神冲击一并到来的还有一股强烈心思,那便是速战速决,一招定乾坤!

    一招过后,如果柳乘风依旧能够在虚空中挺立,那么不管沈吟竹究竟掌握了他的多少秘密,他也要以最快的速度脱离此地,大不了连同阳魔门的基业一同放弃,也好过被柳乘风和天魔大阵纠缠,终在天罚中魂飞魄散!

    反之,如果这一招足以将柳乘风击溃,那他也没有必要留着未来两魂的力量,担心那躲不过的天罚了。

    两种截然不同的结局,游走在生与死边缘的抉择,都要在这一招中体现,俞燮甲此刻所承受的负荷可想而知。

    同样感到头皮发麻的还有沈吟竹,虽说她出窍的这三魄不单单只做了为褚东流提供助力的准备,也有助俞燮甲发动最强一击的心思,但天罚之快与柳乘风之强都已超出了她的意料之外,而今她所在的一方虽然人多势众,却人心不齐,杂念颇多,纷纷灌入至俞燮甲的魂魄中,是福是祸还很难说。

    可除此之外,她也没有多余的选择,因为她所联系的真身被堵在了这一方虚空之下,同时她也很清楚单凭俞燮甲一人之力,哪怕是与柳乘风处于同等境界,也很难取胜。

    相较于柳乘风,俞燮甲欠缺的不只是底蕴,还有气魄,一股霸道绝伦,睥睨山河的天魔气魄!

    “诸君,助我一臂之力!”

    仿佛火神出世,俞燮甲一气吐出,竟是将方圆千里的高空都化成灼灼热浪,他五魂十魄高涨,于熊熊火焰中升华,鱼身早已不见,魂魄皆是人形,其头上三花齐现,成聚顶之势,周身五行环绕,气气朝元,又将自其他强者身上汲取到的魂魄之力融为火灵,脖颈之下,腰肢之上,尽为麒麟纹路。

    一声惊天爆喝,道尽八方神威!

    “火麒麟?”

    八十一面明镜折射的魔光之中,柳乘风略感兴趣地望了望那体型远大于自己的人身麒麟,随后便不知何故,捧腹大笑起来。

    将这一招视作最强一击也是最后一击的俞燮甲当然不会因为柳乘风的这般举动就自毁道心,他只是有些意外和不解,拥有八荒魔珠的天魔门门主是强,可绝对强不到足以无视众多魔门强者联合一击的地步,尤其是在这联合一击是已通过融合未来两魂的方式步入悟道境层次的他来施展时。

    所以除了故弄玄虚,耍弄攻心之术外,他实在不知道柳乘风此刻的举动还有什么别的意义。

    不可否认,他一直都将柳乘风当作聪明人,聪明人的智慧通常都不能以常人的眼界来衡量。

    但他俞燮甲并非常人,柳乘风也不是多智近妖的存在。

    远古大能尚且要发出智慧不敌神通的千古长叹,而今的柳乘风难不成会异想天开到用一阵笑声来化解这悟道境下三重中的最强一击?

    就是早已步入悟道境中三重乃至上三重的大能也不敢这么嚣张吧。

    俞燮甲的神色因为不解而多出了一分僵硬,但他这一招的攻击方式却是到了连“诡谲多变”都无法形容的地步。

    麒麟乃是上古神兽,虽位列四象之外,但威能绝不在四象之下。

    他原本所生活的那一片海族世界中,就有着一尊水麒麟的石刻雕像,年幼时的他除了跟随那些海族长辈们四处学习捕食外,剩余的时间便是在脑海中观想这尊水麒麟。

    熟能生巧,就算是个天资愚钝的蠢货,在拥有相对悠久的寿命的情况下,日日夜夜在脑海中观想水麒麟,也会有不小的心得,他的天资在海族中本就属于一流,故而心得只会更多。待得他化成人形,成为阳魔门门主,开创阴阳论道经之后,他就更有机会将这些心得变成实际的创新举动,将自己的身体打造成水火共存的理想平衡状态。

    只可惜理想始终是理想,难以与现实重合。

    不管他怎么努力,他的肉身也仅仅只能维持一息的水火共存,阴阳平衡,一息转瞬即逝,体内灵力根本反应不及,发挥不出多强大的招数,故而这一息时光实在无用。

    然而他现在已经没有了肉身,只是魂魄状态。

    魂魄或许不是很好的生命形态,却一定是绝佳的水火载体。

    因为天地二魂中有天地大道,一阴一阳,足可在水火失衡的情况下适当融入,延长平衡的时间。

    正因如此,当在场所有人都以为俞燮甲会凭借火麒麟的形态轰击柳乘风时,他却在接近柳乘风身前的那一刹那又变成了水麒麟,等到柳乘风的护体灵力爆发,将水麒麟击散一半,那离散的半边又很快化作了火麒麟的身躯,进而水火一体,成阴阳论道之形。

    离火主攻,灼烧柳乘风的内脏。

    坎水主守,抵消柳乘风的反击。

    是故水火麒麟,一半疯狂侵略,气势燎原,一半时涨时退,反复不绝。

    无论是与柳乘风对立的一方,还是相助柳乘风的一方,都没有谁觉得自己能单独扛下这式水火麒麟。

    但同样没有谁觉得柳乘风真的就会因为这招彻底败亡。

    似乎从刚才到现在,他都是被动的守方,没有主动出击过。

    柳乘风柳乘风,他所依赖的风去了何处?

    沈吟竹倏然锁眉。

    俞燮甲忽而大惊。

    因为被水火麒麟轰退千丈之远,口中咳血不止,靠着明镜魔光的牵引才勉强止住退势,回到此处的柳乘风竟然还在莫名大笑。

    大笑之余,他如疯癫般高呼道:“风巽,化魔镜!”

    ......

第四百零四章 发一发少年狂!

    毁了一艘木舟,自然要再造一艘木舟。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对于可飞天遁地的修士而言,在大海上如履平地虽说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但相较于泛舟而行,始终是少了一分风情。

    但决定去寻找红烛翁的秦苍与蓑衣客造木舟的原因绝不仅仅是因为风情。

    天涯蓑衣客,海角红烛翁。

    天无尽,海无边,要找无边的海上寻一个人,没有可供划行的木舟,实在是太过费力了些。

    蓑衣客此刻所做的却正是费力的举动。

    离凡境的修士就已经能够初步施展灵力造物的手段,一如秦苍与风醉尘对弈时以灵力为棋子,木舟的体型远大于棋子,要求更高,但通玄境修士的灵力已能满足,蓑衣客的具体境界秦苍暂时探测不出,但他的修为远高于通玄境却是毋庸置疑。

    所以如果他要以灵力造木舟的话,只是一念间便可做到的小事。

    但约莫是实力越强的人,行为举止就越是怪异,与柳乘风舍弃了动用门派的力量如出一辙,蓑衣客根本没有以灵力造物的打算,他就真的宛如一个寻常老叟,拿着一把算不得锋利的老旧斧头在在林间伐木,随即用藤蔓将这些砍掉的木块困在一处,拼凑成一张木筏。

    不管是从观赏性还是实用性上讲,这张木筏都远远比不上那艘被毁掉前的木舟。

    便是很少乘船出行的秦苍,也能够一眼看出这张木筏的不耐用,若是蓑衣客在这张木筏中注入自己的灵力,他倒是相信蓑衣客能立时化腐朽为神奇,但关键是这位行走起来自然佝偻的奇怪强者根本就没有一点儿动用灵力的打算。

    不单如此,他还像个艺术家般端坐在这张木筏前,用着极为满意的目光审视着自己的“杰作”。

    “你是举得自己的时间很宽裕?还是觉得我的时间很适合浪费?”

    素来不乏耐性的秦苍终于也在某一刻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对着蓑衣客沉声而道。

    蓑衣客仍旧盯着那张木筏,却也回答道:“我并不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

    秦苍道:“我在天魔门的肉身中还留存着一魂三魄,感知得到些许动静。三魂七魄本是一体,如若说肉身是人的外在,魂魄就是人的内在,内在受创,自然就是内伤,我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包括雨妃弦在内,所有具备魂魄出窍本事的魔门强者都受了内伤,就连他们的肉身表面,也开始出现不同程度的破损。这意味着什么?”

    蓑衣客陡然接话道:“意味着柳乘风已经动了真格,双方陷入了激战的白热化状态。”

    秦苍又道:“你既然心知肚明,为何还能稳如泰山地坐在这里?坐山观虎斗的猎人若是到了最后才出场,至少也要被余下的那只老虎咬断一只胳膊。”

    蓑衣客的面容有些变化,惊疑道:“你从哪里听来这么奇怪的理论?”

    秦苍笑容微冷,道:“不是听来的,是亲自感触到的,我深知一头刚刚经历过血战的老虎的可怕,即便它已身受重创,随时都有可能倒下,但在它倒下之前,一定不会放过那个想要坐收渔翁之利的猎人。相较于敢和它正面死战的对手,它更痛恨那些偷偷摸摸的聪明人。”

    蓑衣客看了看他,忽而道:“但是你的胳膊现在完好无损。”

    秦苍道:“那是因为时间抹去了表面的伤痕,内在的伤,你看不见,摸不着,只能在模糊不清的感觉中认知它。”

    蓑衣客若有所悟:“我想我开始明白,为何你年纪不大,但谋略实力却都远超同辈了。”

    秦苍未有丝毫自得的神情,只是提醒道:“有时间夸我,倒不如好好想想该用怎样的方式来弥补被你浪费掉的时间。”

    蓑衣客笑道:“我还是不认为自己浪费掉了什么时间。柳乘风与俞燮甲他们的战斗是很激烈,但这种激烈在一招之争后就会变得平淡,高手过招,胜负往往只取决于一瞬之间,这里所指的一瞬不同于寻常的一瞬,它既可以代表很快,也可以代表很慢。关于时间,总是存在一种相对的说法。”

    秦苍问道:“所以相对于你,他们之间的一招究竟是快还是慢?”

    蓑衣客不假思索道:“慢,当然是慢,慢到我这个已经不再年轻的老男人临时拼凑了一张木筏,他们的一招之争才过去了一半。”

    秦苍又问道:“那这剩下的一半时间是谁占据主导优势?”

    蓑衣客没有立即做出回答,而是反问道:“你留在天魔门的肉身不是还有一魂三魄么?何不试着感应下?”

    秦苍摇头道:“不管是柳乘风,还是俞燮甲,他们的修为境界目前都要在我的真身之上。若我三魂七魄归位,拼尽所有底牌,或能在短时间内与他们其中之一交手不落下风,而今却是不可,就连基本的查探,也受到了极大的限制。我如今所能感应到的极限,是那一方虚空周围的灼灼热浪,恍惚间似有麒麟咆哮,却又仿佛夹杂着镜子碎裂的声音。”

    蓑衣客赞许道:“一魂三魄便连查探到这种地步,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出色,到现在连我都不得不好奇,你在那座塔里究竟经历了什么?”

    秦苍道:“如果你完成了我先前所说的,我不介意统统告诉你,只是事后你相不相信,或者说接不接受,都与我无关了。”

    蓑衣客哈哈笑道:“那我也告诉你,完成你所说的前半部分对我来说轻而易举,至于找到红烛翁,并让他成为你的又一位合作对象,就连我也不敢保证必定能完成。”

    秦苍道:“事在人为,你我尽力便可。”

    “我欣赏你的态度。”

    “不凑巧,我可不喜欢你的行事风格,未免太拖沓了些。”

    “那我就雷厉风行一回?”

    “好,拭目以待。不过你切记,柳乘风所受的伤只能比其余七大门主略重一分,不可伤及根本,我的八荒魔珠,还要在他那里寄存一段时间。”

    蓑衣客忽然将手探入斗笠下的黑纱,抠了抠鼻,十分不雅观的动作,秦苍却没有感到丝毫意外,因为迄今为止,他已经见识过了太多“不同凡响”的高人。

    “你的实力比我想象地要出色,口气倒也是一样啊!我还没彻底同意将八荒魔珠拱手相让,你就说出了这番话,是想让我感叹后生可畏,还是存心让我老脸无光?”

    秦苍笑道:“老夫尚且要聊发少年狂,在我看来,你还不老,何须说这种话?”

    “呵呵,这话倒是顺耳。也罢,那我今日就发一发少年狂!”

    语罢,一袭蓑衣冲霄而起,如春雨般由天落地,润物无声。

    ......

第四百零五章 变了的人

    一袭蓑衣起,四处秋雨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柳乘风以八荒魔珠引发的朦胧细雨胜在阴柔入骨,自肌肤绵延至脏腑而不察觉,蓑衣客以一身蓑衣卷来的秋雨则是反其道而行之,论声势,这场雨或许不及俞燮甲的水火麒麟和柳乘风的风巽化魔镜,可论迅疾轻快,便是这两招融合一处也抵不上它的十分之一。

    天下武学驳杂,尚且有唯快不破一说。

    若是连雨也快到那种极致的地步,想来除了他这种无论万里晴空还是刮风下雨都戴着一个斗笠,披着一身蓑衣的怪人,都不会有足够的反应时间来避开这场雨的侵袭。

    冬雨冰寒,秋雨沁凉。

    冰寒刺骨与沁透心扉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他的目的不是要把包括柳乘风在内的一众魔门强者变成在冰天雪地中麻木僵硬的死尸,而是要通过这场说来就来的迅疾秋雨浇灭他们各自的战火,让他们保持清醒。

    至于达到这种清醒所要付出的代价就不是他所需要考量的了。

    只要不是真的置于死地,就算少了几只胳膊断了几条腿也无妨,修魔的人不会太过在意身体上的残缺,因为从他们选择魔道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打从心眼里不再把自己当作正常的人。

    正常人是在阳光下行走,黑暗中隐匿。

    修魔人恰恰相反,只有黑暗才能完全地展现出他们的身影,阳光最多只能照射到他们的表皮。

    所以他们往往会做出许多不合时宜的奇异举动,从常人的角度根本无法理解,但蓑衣客也曾是魔道的忠实拥护者,他也有过与柳乘风、俞燮甲等人相似的岁月,他非但能够理解那些魔道修行者怪异的行为,还能够设身处地去考虑,做出一系列的假设和猜想。

    他的人虽然不在天魔门上方的那一处高空,他的眼和心却仿佛已至了。

    他可以想见俞燮甲将水火麒麟浓缩,形成一把阴阳太极麒麟伞避雨的样子,他可以想见柳乘风将刚刚才变幻成风巽化魔镜的诸多明镜重新拼凑成一道屋檐,不愿被一滴雨点沾湿衣衫的神情,他更可以想见那些原本期待着柳乘风与俞燮甲双双毙命的魔门强者遭此异变的精彩反应。

    许多年作壁上观,没有亲自来趟这一滩浑水,而今一出手就在水的中央捅出一个短时间内无法修补的大窟窿,蓑衣客并没有一丝风采不减当年的欣喜,反而他开始感慨,有些地方入了就是入了,再难全身而退。

    名为江湖的围城困住了一批又一批的武林侠士。

    那困住他们这些立志与天地同寿,叩响长生大门的修士的围城又唤作何名?

    天地?

    还是时空?

    过了这么多年,走了这么多路,到头来依旧是有想不通的烦恼。

    破茧成蝶之后,也会再度作茧自缚,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无趣和不可理喻,但不管怎么说,命是父母给的,路却是自己选的,自己选的路,无论有多少泥泞坑洼,都要踏过去,因为踏不过去的话,就会与风雨后的彩虹失之交臂啊!

    那一袭蓑衣终于落下。

    在雨下得最急的时候又披在了他的身上。

    对现在的他而言自然及时,可许多年前的他,也有不少措不及防的时候。

    措不及防地遇见了那个人,措不及防地沾了一身雨,最后又措不及防地为了那个人披上一身蓑衣,在连鬼神都寸步难行的滂沱大雨中乘舟破浪而行,却不求佛,只求魔。

    “你似乎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他的神情变化很隐秘,却不妨碍有人观察地很仔细。

    随手变化出一柄镶嵌着白色花纹的柔软布伞,一边撑伞,一边看着天色的秦苍突然对着蓑衣客如此言道。

    分明是在看被雨幕遮蔽的天,却几乎把苍穹下披着蓑衣的他探查个了通透,蓑衣客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奇怪的笑容,他实在不知道是夸秦苍一心二用的本事高超,还是对他声东击西的本领表示赞赏。

    “我只是突然觉得在无趣的人生里遇见两三个有趣的人,似乎也是件快意无比的事情。”

    沉默了片刻,蓑衣客回答道。

    秦苍略感兴趣地问道:“是不是每个人到了你这般年纪,都喜欢时不时地回首展望,将旅途中觉得有趣的人和事一一回忆,串联起来?”

    蓑衣客摇头道:“我年轻的时候也干过类似的事。”

    秦苍哦了一声,旋即道:“这次总算凑巧了一回。”

    蓑衣客失笑道:“难怪你看着不老,但思维方式和行事风格和我这般年纪的人相差无几。”

    秦苍问道:“这算是在夸我还是在贬低我?”

    蓑衣客道:“我从不会轻易地贬低一个人。因为如果那个人本身就是不堪大用的朽木,我贬低他,也只不过相当于在朽木上又划出一道无足轻重的伤痕,而如果那个人是难得一遇的大才,我贬低他,只会招来他发迹之后的报复,得不偿失。”

    秦苍点了点头,道:“有些道理。”

    蓑衣客补充道:“我也从不会轻易地说废话。”

    秦苍忽而道:“但是你不说废话的时候,总喜欢做些没什么用处的事情,就比如这张木筏,如果你是把它当作打发时间的消遣品,我无话可说,可如果你真的打算用它来找红烛翁,我真的会觉得你是在开玩笑。”

    蓑衣客却是道:“你让我用船载着你去找红烛翁,本来就是在开玩笑。”

    “为何?”

    蓑衣客解释道:“天涯蓑衣客,海角红烛翁。你该不会真的就凭借这句诗认为红烛翁在海的一角吧?若是如此,在你行至天的尽头前,你也不会看见我。”

    秦苍深思道:“但至少他的藏身之地会与海有关联。”

    蓑衣客道:“那也不代表坐船就是正确的方式。水是载舟而行,不是沉舟而行,除非是特具灵性的舟,否则下沉之后都会因为种种浮力压力的缘故而变为彻底的死物。乱魔岛周围海域的动乱之名不是空穴来风,发生海啸是常有之事,而且他寄居深海之中是多年前便有的习惯。你我若要寻他,最好的办法还是亲自潜入海底。”

    话音未落,秦苍便已皱眉。

    陆地,虚空,海底。

    他最不适应的就是末者,一来他水性实在不精,二来他所修炼的功法灵术无一适合水中施展,若是这其中遇到什么不可预料的危险,难免麻烦。

    踌躇片刻,他对着蓑衣客言道:“那我觉得你需要暂时改行,做一下我的护卫。”

    ......

    一边的两魂四魄在与蓑衣客商谈着要如何寻找红烛翁。

    另一边的肉身中所留存的一魂三魄则仍自在注意身边魔门强者的动向。

    魂魄出窍并非没有限制,且修为越低,限制越大。

    若不是借助了九转道玄诀的增幅,以秦苍龙庭境初期的修为,根本还做不到这一步,他目前的状态,就好比是借助了蓍草之力短暂跻身悟道境的俞燮甲,看似强大,能随手应付各种突发状况,实则是在强行压榨自己的身体潜力。

    此举风险极大,但不可否认,它可能带来的利益也巨大无比。

    如果出窍的两魂四魄能够在蓑衣客的帮助下,顺利找到那位红烛翁,那么他的身边,就相当于集齐了两位悟道境大能,加上还在天魔门这边的楚中阔,已是能在乱魔岛中畅行无阻。

    而留在肉身中的一魂三魄,还能继续以安师正的身份潜伏,取得雨妃弦的信任,将柳乘风和八荒魔珠盯死,伺机而动。

    双管齐下,总归是比一意孤行省心省力许多。

    至于过程中不得不承担的风险,以及魂魄长时间离体所可能带来的不利后果,就权当是他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拥有更强的力量所付出的代价了。

    “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突然此起彼伏地响彻起来,一个接着一个,仿佛早有预谋一般。

    距离雨妃弦最近的“安师正”也未能逃过这种默契的“传染”,开始以手捂口,尽量掩饰着自己的闷哼声与咳嗽声,只是尽管他在极力地抑制住身体上的异动,但此时他的身躯就仿佛一匹脱缰的野马,不再受他灵魂的控制驱使,而是尽可能地用着最为直接的方式宣泄着其所承受的痛楚。

    无奈之下,秦苍只得将手掌从口中移下,探出指节,连番猛点,自封了几处穴道,情况这才渐渐好转起来,然而当他再度摊开手心的一刹那,掌中已是多出了一滩殷红的血液,自他的指缝中缓缓溢出。

    “倒是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一些啊!”

    自言自语了片刻,他旋即自灵戒中取出几枚疗伤丹药,就地吞服起来,很少有人将注意力投到他这边,疑惑他为何受伤,因为在场的一众魔门强者,超过三分之二的人都暗中参与了上方那一场战斗,彼此间遭受了不同程度的反噬。至于剩下那些本该成为魔门会武焦点的精英弟子,也是纷纷后知后觉,悄然离开演武场中央,来到旁观的宾客席位,看似是在为门中强者的肉身护法,实则何尝不是一种对自己的保护?

    按照既定的计划,此刻本该参战的七大圣女也相继来到了雨妃弦的周围,探查她身体情况的同时,也在留意四周的变化,扮作安师正模样的秦苍与她们相隔不过咫尺,但从未有一刻与她们正面对视,包括那位曾叫了他一段时间表哥的玉罗刹玉惊落。

    具备问道境大成以上的修为,乃是罗刹魔门的第三高手,借助了安师正身份的秦苍在受伤的情况下有足够的理由选择忽视这些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成为门主级强者的罗刹圣女,只不过他可以选择性忽视别人,不代表旁人也会采取同样的态度。

    那些参与了对付柳乘风的魔门强者未将心思花到他的身上,是因为他们此刻也有伤在身,宛若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无暇顾及其他,由始至终都还未出过一次手的魔门后辈精英可不在此列。

    论修为,他们目前当然还与前者存在一定差距。

    但他们此刻具备着实力保存完好的优势,相较于有伤在身的魔道前辈,他们无疑有更多的时间来注意时势变化,以及观察一些值得注意的人物。

    ......

    与雨妃弦有着不少相似之处的玉罗刹在罗刹魔门众位长老的面前徘徊了许久,终于在某一人身前停顿。

    那人便是“安师正”。

    对于这个公认的罗刹魔门第三高手,她的印象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

    不好的地方在于安师正是仲叔子的徒弟,她原本就对仲叔子的习性颇有微词,后来因为赵潮生一事,更是如此,故而作为仲叔子首徒的安师正也跟着受到了一些影响。

    不坏的地方则是在于连素来有些挑剔的她都觉得安师正的枪法臻至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不似人间所能拥有。

    以往她听闻“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句千古佳句时,脑海中自动浮出的是一男一女相互依偎在月下,周围绿柳依依的美好场景。

    待得她见识到了安师正的柳梢头和枪法之后,她再想起这句诗,脑海中所想的就变成了一个男子在柳树下舞动枪影,勾勒明月的画面。

    能够因为一个人而改变对一首诗词的看法和感受。

    那个人在她心里的意义理所当然地不会一般。

    只不过无论她看出安师正有多么不凡,她也从未对他动起那方面的心思。

    与年龄无关,与身份无关,她只是清楚自己不会是安师正想要在柳梢旁等待的那个人,她也同样明白安师正不是她想等的那个人。

    至于与她一起长大的柳三刀......

    玉惊落忽然苦笑了一声,回头看向那个还孤零零站在演武场中央,背负着一把黑刀,双手抄袖的高大男子。

    她不喜欢他外表的粗犷,但不知何时起,她开始欣赏他粗犷下的柔情。

    她不喜欢他的大大咧咧,但不知何时起,她开始沉浸于和他斗嘴吵闹的时光。

    人的思想真的可以很复杂,复杂到连自己都理不清头绪,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苦苦等待的是什么。

    她分不清对他的感觉那到底是友情还是爱情。

    她同样不知道是和他继续做朋友好,还是说试着以恋人的身份相处更好。

    朋友?恋人?

    等等,似乎都难以做成了吧。

    若是这一场大人物间的纷争就此悄然平息,魔门会武继续,按照蓑衣客的要求和她自己的坚持,一旦碰上了他,她真的会出全力,不会留手。

    而若是风波不止,魔门会武难以开展下去的话,情况只会更糟。

    如果柳乘风与雨妃弦之间真正发展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一个作为柳乘风之子,一个作为雨妃弦之徒,没有道理不成为敌人。

    依稀间她还记得小时候问过他一句话,人会不会变?

    他那个时候看上去可比现在草率鲁莽多了,根本想都不想,就直接回答道,当然会变。

    她问他为什么这么肯定?

    他突然低下头,尽管极力控制着,但说话时还是不免带着哭腔。

    “娘跟爹肯定是因为相爱才生下我和妹妹的吧,那么爱屋及乌,她也应该是爱我和妹妹的吧。可她最后还是一声不吭地就走了,抛下了爹,抛下了我,抛下了妹妹,连爱都可以不再有......你说人是不是会变?”

    她听后很快沉默了。

    她不再去看柳三刀的脸,但她可以想见他说出这番话后的难受。

    可是她没有办法去安慰他,因为她自己是个孤儿,既没有娘的疼爱,也没有爹的招抚,是被那个大叔偶然在河边捡到,后来又机缘巧合被雨妃弦收为徒弟,才活了下来。

    相较于柳三刀,她其实更可怜。

    但同为可怜人,她不会刻意去跟另一个可怜人计较谁更加可怜,因为那实在太讽刺,太伤人。

    好好的一场交谈,突然变成了两个人互相沉默,自然不算快乐。

    可那一天她的整体心情并不糟糕,因为事后他对她说了一句话。

    尚且年幼的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凑近她的身边,摆出一副大人模样,却用着让人忍俊不禁的口吻对她说道:“人是会变,但我不一定会变。谁让你总说我不是人,而是座怎么打也不疼的肉墙呢?退一步说,就算我变了,变得更英俊,更威猛,但有些东西我还是不变的,那就是你随叫我随到,除了老子,没人能够欺负你!”

    她笑了,也骂了,笑他的傻,骂他的不要脸。

    而今想想,她却总觉得那个时候的柳三刀最可爱,最真实,最是她想看到的那个柳三刀。

    也许现在他真的和以前说的一样,对她是不变的,可时势总是在变的,她也是在变的。

    罗刹门主,她想做。

    八荒魔珠,她想要。

    他应该更喜欢以前的玉惊落,而不会爱上如今这个有野心的玉罗刹吧。

    玉惊落的苦笑真的很苦。

    约莫是苦得她自己都受不了,她从怀中拿出一个纸包,缓缓打开,取出一块糖,缓缓放入嘴中。

    她觉得自己变了,她也觉得眼前的这个安师正不一样了。

    但具体是哪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只觉得他有些像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是谁?

    她忽然也记不清。

    索性不管不顾了吧。

    玉惊落将纸包放入怀中,嚼着糖,目光望向天边,遽然朗声道:“诸位前辈,可以罢手了!”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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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天,亿万生灵。大道争锋,诸法竞鸣。 一个孤独的人,手执一把孤独的剑,走着一条孤独的路。而这条路,亦是强者之路。 因为惟有当你经过无尽的孤独,才能成为真正的强者! 那漫漫征途的尽头,究竟是光明,还是黑暗? 那茫茫星域的主宰,究竟是神佛,还是妖魔? …万道神帝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万道神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万道神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