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六章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听闻脚步声渐至的秦苍没有立即起身,而是继续躺在雪地之上,右手握剑划出一道弧线,荡起雪花,挑起酒坛,混合着雪水的酒,味道显然不如之前那般甘醇,但却多了一份更加独特的味道。
并不柔和似水,反而冷冽如刀。
相较于一口饮下如火烧肺腑的烈酒,这种一旦饮入腹中便相当于置身千年不遇阳光的冰窖的酒,无疑更不受人欢迎。
但秦苍却是毫不迟疑地将其饮下,且任由四周的风雪融入酒水之中。
并不是他生来便喜欢这等性寒的酒。
而是多年的经历,早已让他习惯了冷的感觉,不再畏惧严寒。
酒入肝肠,气机流淌,秦苍睡眼惺忪,但意识却不朦胧,他能够明显地感觉到那发出脚步声的身影已在顷刻之间来到他的咫尺之外,若是他即刻起身转过头去,说不定便可与那人正面相对。
可他却是迟迟不动。
非是他没有这方面的打算,而是他的眼睛早已看不见任何东西,无论转身与否,所面见的都会是一片漆黑。
既然如此,转与不转,看与不看,又有什么分别?
习惯了行走在黑夜中的秦苍没有再为自己身体上的缺陷而自嘲,虽说五十年神魔图内的生涯,他因为眼睛的不便而遗漏了许多风景面貌,可人情冷暖之事他却从未错过,因为那些深层次的东西始终不是肉眼所能见到的,只能用心来感悟。
他的心,十分复杂。
却也相对干净。
比很多自诩为君子的仁义之人还要干净。
眼睛看不见雪。
那便以心观雪。
一如他数年前观雪悟剑之时。
有所不同的是,那时他是孤身一人,而现在他的身侧却多出了另一个来历神秘的人。
之所以说神秘,是因为此人的气息太过深沉内敛,几乎没有丝毫外泄,若不是那阵脚步声太过明显,秦苍绝不会知道此处何时多出了一个人的存在。
气机内敛不外放,说明来人修为高深,理当能够很好地隐藏声音才对,可那阵脚步声还是照常地传入了秦苍的耳中,并未掩盖。
该反常的事情却变得如常,本就是另一种异样。
可或许是接触过了太多不同寻常的人和事,除却刚刚听闻脚步声的时候,秦苍的脸上流露出了讶异之色外,后来他便一直保持着沉静。
等到那人终于不再前进,而是于他右侧半尺处停留的时候,秦苍方才开口问话。
问的却不是来人的身份如何意欲何为,而是与他手中的酒息息相关。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低沉的嗓音配合半醉半醒的姿态,茫茫白雪之中,秦苍的江湖气息十足,有一股极具吸引力的男子气概从他的身上展露而出。
只可惜来到他身侧的并不是什么女子。
“你就不好奇我的身份?我又是如何来到此处的?”
果不其然,反问秦苍的是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子声音。
秦苍笑了笑,复以剑挑酒,狠狠地往喉咙中灌了一口,连衣襟也是随之染湿,这才略显懒散地从雪地上坐了起来。
那些洒落在发丝间的雪花一部分仍自停留,一部分则是早已经化去,轻描淡写地抚了抚自己的墨发,秦苍便再未在意这些,而是对身侧的神秘男子问道:“你是来杀我的吗?”
男子淡笑一声,道:“我若真想杀一个人,至多在他死后,跟他的尸体说上几句感慨之言,在他还活着的时候,我脑中所想的一定是要如何了解他的性命,而不是与他安静地聊天。”
秦苍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你便不是来杀我的。”
“自然不是。”男子道。
“既然不是来杀我的,又愿意陪我聊上几句,那么即便你我做不成至交好友,坐在一起喝几口酒,也是没问题的吧。”秦苍道。
男子明显一愣,随后失笑道:“以往听到过不少有关你的传闻,都说你是个冷静淡漠不喜交友的人,今日一见,倒是与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传闻毕竟是传闻,不可能等同于真实,至于人的性格,也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秦苍道。
“说得在理。”男子若有所思,很快出声认同道。
“那么现在该换你回答我先前所提出的问题了。”
“噢?什么问题?”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饮倒是能饮,就是一杯好像太少了些,不够尽兴,一壶倒还勉强凑合。”
“直接一坛不是更好?”
“哈哈,爽快!”
......
雪中的故事,似乎总是这般奇妙。
秦苍与雪的关系,似乎也总是密不可分。
他最早悟出的剑招名为“啸风雪”。
他最早吟唱的歌谣唤作“满雪楼”。
他最早穿上的衣袍以雪蚕丝制成。
他最早佩带的名剑以神雪玉为剑胚。
甚至连他最早爱上的女子也与雪有关。
那个女子姓雪,名轻影,喜穿如雪薄纱,更喜在大雪中翩翩起舞。
曾几何时,那曼妙倩影与优美舞姿令他魂牵梦绕,是他心中最深的牵挂。
他也曾为了那份牵挂坚守本心,奋力厮杀。
他宁愿自己满身血污,也要让她如雪一般洁白,不受世俗纷扰。
以一袭雪白衣裳依偎在他怀里的是她。
以一把雪白匕首刺入他胸膛的却也是她。
世间之人千奇百怪,有心左之人,也有心右之人。
他的心虽不在右,但相较于常人的左也还是要偏离些许距离。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再配合秦家的移穴之法,她那一刀才未能损毁他的心脉。
可若是没有那些恰好的巧合呢?
那他或许已下黄泉。
却不饮孟婆汤。
也不入轮回门。
只在奈何桥边静等着那一袭雪衣的到来。
她若来了,他必会牵起他的手,要么一并彻底消亡,要么一同走向新生。
......
秦苍蓦然抬首。
一口饮尽风雪。
一气切断离愁。
手中长剑已归鞘。
他心中的剑,却是开始大杀四方了。
坐在他身侧的神秘男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借着酒劲,告诉了秦苍一个轰动性的消息。
阪泉河谷中,人皇轩辕亲自率领大军布下星斗七旗战法,却是被炎帝姜榆罔一人所破,破阵之后的炎帝并未冲入人皇军中大开杀戒,而只找了轩辕一人,有意以两人之战定天下江山,人皇轩辕应允,双方大军于是各自后撤,只留炎帝与人皇在阪泉展开惊世对决。
“两人之战便可影响天下格局,人生至此也无憾了,不过你怎会对此事知道的如此详细?”
男子没有答话,而是将自己从家乡带过来的好酒交给秦苍品尝。
秦苍接过酒坛,刚尝过一口,便觉体内元气翻腾不休,自行结成一朵梅花,氤氲道法,有破境之势!
“神农氏的青梅意!你是......”
......
第三百四十七章 农屠龙!
阪泉之野。
八千里风云震荡,成一先天无极圆环扩散,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寸土不长,若非人皇轩辕与炎帝姜榆罔早早下令大军撤退,四周百姓感到不妙也是纷纷离去,单是这一场人为的自然奇观,便能造就一方巨大的怨念魔窟,其中无尸无骨,无魂无魄,唯有死而不散的怨念积累,令得无数神魔不敢造次!
而这尚只是人皇与炎帝交锋的起手式所引发的效果。
......
虚空虹桥之上。
一皇一帝两道伟岸身影分别站于虹桥两端,对峙而立。
每过一瞬,他们两人便分别向前方前进一步。
往往一步踏出之后,两人身后的桥板便立时崩塌,虹光消散,彼此间气机相冲,帝皇之威缠绕,分分合合,如星辰拱斗,使得周围先天无极圆环不断以螺旋之势转动,哪怕是其中最弱的一环气息,也拥有不逊于普通皇级神兵的威能。
但见四周空间不断破碎,炎帝与人皇的影像映照于各个碎片之中,碎片内又有奇异神光折射,穿透太虚苍茫,历经亘古洪荒。
有混沌印法碾碎诸天!
有火纪神火焚烧星河!
有神纪巨剑斩灭六道!
有魔纪大蟒撕裂轮回!
公孙轩辕与姜榆罔各自迈出九九八十一步,一步一世界,一步一杀机,十息之内演化亿万年天道循环,彼此构筑的道法神通都宛如一个生生不息的漩涡,漩涡之中沧海桑田流转,因果推法相,缘法结道果,编织天罗地网,网中有孔,看似是为对手留存了一线生机,实则孔外之网还要胜过孔内,以此类推,永无止境。
故而这在外界看来弹指可过的十息时间,对于公孙轩辕与姜榆罔而言,连可怕恐怖等字眼都不足以形容其漫长!
到了他们这等境界,战场早已不局限于一个时空一个世界,他们虽不能够肆意改变过去预知未来,却能够元神出窍,在时空漩涡中畅游,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记录着眼前的一切。
虽说漩涡内有着错综复杂的时间链以及大量诞生出灵智的时空巨兽,对于以元神畅游时空的大能者有着一定程度的威胁,但公孙轩辕与姜榆罔皆是有帝王气运加持之人,命格极强,无论是肉身还是元神,都有着三十三天的烙印。
这种烙印与燧皇开创的图腾纹理相似,却又不同于图腾纹理,图腾纹理之力,是外在之力,只能暂时借用,不能长久吸纳,而三十三天的烙印,则属于本源之力,其力量不能直接充当战力,却能保证他们不会在悠悠时空中迷失自我。
也就是说,纵然公孙轩辕与姜榆罔的元神通过时空漩涡穿梭至盘古开天辟地的那一刹那,被前所未有的混沌大破灭蒙蔽天机,也不会一直陷入混沌景象中无法自拔,时辰一到,他们仍是会返回原本的时空。
这里的时辰并无具体的界定范围,可长可短,短则几息,长则百万年乃至更多,听上去虽然有些飘忽不定,难以熬过,但对于身处神魔顶端行列的他们而言,实在是没有多少束缚力。
现实中活不过百万年。
梦中百万年还不是轻而易举?
不过是一个眨眼一个打盹的工夫罢了。
得过且过。
该醒则醒。
大梦谁先觉?
平生我自知。
唰!
时空漩涡转动,便见某一时空之中有一头大鸟衔着卞图,振翼而飞,整体形状似鹤,但具体器官却是各异,鸡头、燕嘴、龟颈、龙形、骈翼、鱼尾,五色俱备,大鸟背部,一尊浑身沐着黄金龙气的颀长男子负手而立,腰间佩剑出鞘过半,剑威逼人!
而那大鸟在男子心念的御使下,速度频频暴增,转眼间便挪移出千万里之遥,唯见星河震动,眨眼间男子又驶向了下一个时空。
男子身后,是成千上万的时空巨兽在追击。
它们普遍生长着怪须触角,无鼻无口,无耳无心,仅有罗列如蛛网的密集眼球暴露在外,眼中又无眼白部分,仅有墨黑部分,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喷射出一滩墨汁。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卖相差到几欲令人作呕的它们,所拥有的力量与速度却是丝毫不弱,以至于这名佩带黄金剑,御使神鸟而行的男子,都始终未曾甩掉它们,反而是被这些时空巨兽紧随其后,一如他追赶前方乘坐古船而行的姜榆罔。
公孙轩辕御使神鸟而行,双眸骤然虚眯,当辗转至下一个时空后,其眼中缝隙猛然化作一道超越光速的破空寒芒,那些尚在追击的时空巨兽经此神光猛然照射,虽未形神俱灭,却也遭受重创,浑身流淌墨色血迹,口中发出一阵阵渗人的嘶鸣声音,速度更是大减。
大好时机降临,公孙轩辕怎能放过?
伴随着一声长啸,公孙轩辕一手按住剑柄,轩辕剑霍然出鞘,一剑光寒亿万里!
剑光所过,无论神佛妖魔,尽皆幻灭!
蓦地,姜榆罔所乘坐的古船甲板炸裂,好似要被一剑劈成两截,瞧得此幕,姜榆罔立时冷哼一声,不闪不避,而是反手一掌拍出,掌中金木水火土五行气息萦绕,其手指猛然间化作五大擎天巨柱,又以占据五行之火的中指气势最盛。
两人一剑一掌,对轰之际无数时空破灭,周身景象换了一遍又一遍。
时而戈壁黄沙,时而青山绿水,时而夕阳古道,时而巨浪狂潮......
轰!
五大擎天巨柱被剑威逼退,炸开裂缝,渗出血迹,而先前不可一世的黄金剑气也是层层缩减,气势萎靡。
眼见轩辕剑对姜榆罔无可奈何,公孙轩辕立时改变策略,还剑入鞘,铿锵之音爆发之际,他一手携飓风,一手托天雷,双掌相击之际,风雷齐鸣,有真龙腾飞!
龙吟之声刚刚响彻,震动天地,便又有大蟒吐信之音传开。
龙蛇并走,若伏羲女娲相合。
公孙轩辕倏然间气机暴走,法力奔涌,以时空大道与空间大道融入宇宙,又以自身黄金龙气与轩辕剑威能为辅,催动宇光大道与宙光大道。
十指相碰。
骨节作响。
人皇一念掌生灭!
轩辕双手造轮回!
有龙于飞,周遍天下。
五蛇从之,为之承辅。
龙返其乡,得其处所。
四蛇从之,得其雨露。
一蛇羞之,槁死于中野。
此为一生灭。
龙欲上天,五蛇为辅。
龙已升云,四蛇各入其宇。
一蛇独怨,终不见处所。
此为二生灭。
有龙矫矫,顷失其所。
五蛇从之,周游天下。
龙饥无食,一蛇割股。
龙返其渊,安其壤土。
四蛇入穴,皆有处所。
此为三生灭。
有龙矫矫,顷失其所。
一蛇从之,周流天下。
龙反其渊,安宁其处。
一蛇耆乾,独不得其所。
此为四生灭。
......
公孙轩辕以蛇养龙,轮回中灭蛇生龙。
百生灭百轮回,百轮回百真龙。
往复循环。
故真龙之威节节攀升,倒灭时空!
终以真龙吞山河,俯冲而下,龙首怒须缠绕,大口张开,两排尖锐利齿一览无余,宛若世间顶级神兵齐聚于此,要将姜榆罔裹入其中,一举镇杀!
被吞天真龙牢牢锁定,好似下一刻就要成为其腹中餐的姜榆罔却是镇定自若,一身帝威起伏,连所乘坐的时空古船的桅杆都被他一举掀翻。
姜榆罔探手抓去,法力如刀,削去桅杆平直部分,而后以桅杆作长枪,枪锋霍然刺向龙首。
咔嚓!
一击即中。
但那龙齿的坚硬程度却还要超出姜榆罔的想象,只一个照面便将枪头部分咬得扭曲,姜榆罔见此却不收力,反而顺势而为,一举扯断枪身,使得枪头锋锐部分断裂,被劲力一弹,直接激射入真龙体内。
下一瞬,姜榆罔立即抽身暴退,放弃残余枪身,立于船头之上,双手结印,以自身法力铺开图阵。
阵图之中既无奇门八卦之诡谲变化,也无阴阳五行之奇,仅有五谷百草等一系列农作物,以及众多在炎炎夏日中还不忘辛勤劳作的神农氏族人的身影。
末耜笔偿,自神农氏。
稼樯滋殖,为农者始。
作配明祀,奠以告虔。
万世佃渔,帝功卓然。
肇降生民,有不粒食。
维时神农,迺为先樯。
尔末尔耩,云谁之因。
酌以汙尊,我思古人!
......
图阵摊开,姜榆罔以指为笔,提笔作画,在原有的基础上又增添了诸多笔墨,终将他心中的那个神农氏完整地画了出来,其中思古尚古之风尤为强烈,恍然间似乎连附近时空中所流窜中的种种过去力量都被他收为己用。
一者为龙,一者为农。
龙翔于天。
农耕于地。
一天一地,差距何其之大?!
然而就在今日,就在此刻,姜榆罔就要做出一件或许不绝后,但却一定空前的惊世创举!
他要以地撼天!
他要以农屠龙!
“公孙轩辕,且受我一刀!”
姜榆罔仰天暴喝,气势狂放,图阵中的所有景象在一瞬间都化作了一道跨越时空的惊艳刀光。
他要以古之刀,斩断公孙轩辕的未来!
......
第三百四十八章 一人一剑守一城!
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
梦中所见又如天上之云,抬头可见,然探手不可得。
是以云梦之说虚幻如尘,飘渺神异,魑魅魍魉,仙魔鬼怪,诸如此类,或在其中。
此为心之云梦。
世间云梦之地较之心间方寸,看似更加开阔,实则也有局限,只不过较之人心的难以捉摸,世间云梦无疑要更容易接近许多。
古语之中,梦有多种释义,其中一项乃“湖泽”之意,与漭相通,又因长江素来泥沙沉积,故世间云梦之地分为南北两部分,长江以北成为沼泽地带,谓之云梦泽,长江以南则始终保持着浩瀚的水面,称之云梦湖,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文人雅士帝王将相到此湖上泛舟,既观景也抒情。
云梦泽旁,乃是地势低下的江汉平原,河道纵横交错,湖泊星罗棋布,三角之洲,九曲回肠,分明是因后天大量泥沙堆积所致,却不亚于天然的鬼斧神工。
平原整体由西北向东南微倾,其内水网交织,垸堤纵横,地表之下河流冲积物与湖泊淤积物不计其数,大多为细砂、粉砂及粘土之类,春秋之际常降低湿阴雨,易成涝渍。
虽说自燧皇的图腾修炼体系传至各族以来,便陆续涌现出了一大批身手不凡的炼气士乃至神魔,即便他们生来不具备双翼,但修行之后往往也有诸多飞行手段,若地表潮湿,重型机械粮草辎重等物品难以从陆地通过,将它们装入炼气士或神魔体内的秘境,以空运方式挪移,也不失为一种有效的手段。
然而江汉平原曾是云梦古族上万年的栖息之地,云梦古族对于巫术毒术等在大多数人看来属于旁门左道的方面又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往往刚刚才学会走路的孩童,便是一名手法老道的巫医。巫医能以巫救人,却也能以巫杀人,云梦古族的生性向来排外,故而遇到外族之人,他们大多都会痛下杀手,很好会生出什么怜悯之心,更别说什么救治外族之人。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曾强极一时的云梦古族终于渐渐地引发了众怒,便是在伏羲氏前几任地皇在位时的相对安定时期,也有不下百族对云梦古族发动大规模的战争。
面对着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强敌,云梦古族纵然自视甚高,也不敢有所保留,大战之时各色巫兵频频祭炼,毒术更是层出不穷。
也就是自那时起,江汉平原乃至方圆数千里的地域,降雨之时都会有无比浓厚的毒雾伴随生出,洞天境界之下的修士乃至凡人,根本无力抵挡,遭遇这等毒雾阴雨,除却其他强者倾力相护,否则唯有一死,而即便是洞天境界上的修士,也会受到不小的影响,所能发挥出的实力至多只能相当全盛时期的五六成。
在这等情况下,行军速度自然也会大幅度减缓,所以唯有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各方势力才会自云梦泽过江汉平原行军,换做平时,自然是能绕则绕,能避则避,唯恐被那毒雾阴雨波及。
即便云梦古族经过当年的诸多大战,元气大伤,已渐渐脱离了一流强族之列,甚至还被迫大举迁徙,但这无形中的规矩仍是被保留了下来,沿用至今。
只是今日的情况相较于往昔似乎有很大的不同。
先是云梦泽上空陡然出现一股不融于此方天地的异样元气波动与道法气息,紧接着又有一阵威势震天,足以比肩风雷铿锵之音的踏天马蹄声传至江汉平原,到了最后,甚至连空中闪耀的日光都被遮蔽,宛若阴阳颠覆,黑夜骤临。
等那张黑暗大网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将整个江汉平原笼罩之后,一股雄浑到难以用词语形容的魔道气息终于以惊人的速度爆发开来,以云梦之地为中心,成罗盘之形扩散,激荡天地!
与此同时,虚空中三大异象齐齐展露,皆呈暗黑之色。
黑马。
黑甲。
黑枪。
马上战甲,甲中铁枪。
诸多枪影以伏羲氏先天八卦图阵之形排列,遽然间惊天魔光涌动,竟是自行将笼罩整个江汉平原的黑暗位面撕碎。
黑暗之后,即是强光。
却不是大日之光。
夫云气一道,上白下黄,白色如布匹,长数丈,或上黄下白,如旗状,长二三丈,或长气纯如赤而委曲,一道如布匹,类彗而后曲,见则王者征伐四方,兵大起,九黎之君乃画蚩尤之形于旗上,以厌邪魅,名曰“蚩尤旗”,其威力煌煌如天威,比之轩辕黄帝本命神兵轩辕剑有过之而无不及。
唰!
蚩尤旗舞,魔光大盛。
有三千铁甲驾三千铁马,手持魔旗,自西向东,贯虹而去。
途经龙腾关,遇八千轩辕军,破之!
途经凤翔城,遇一万神农甲,破之!
途经虎啸寨,遇天妖氏、白虎氏等七大部族联军,共计五万六千人,亦破之!
......
五日之内经大小战事八十余场,三千铁骑损伤不足百骑,逢战皆胜!
直至一海拔不过数百丈的山丘上,这群凶悍铁骑方才堪堪止步,势如破竹之势有所减缓。
但拦住他们去向的却并非是装备精良且数量更多的骑军。
一人。
一剑。
仅此而已。
当瞧见这道只凭一剑便敢拦在一路踏着鲜血前行的数千骑军时,所有身披黑甲手持黑枪的蚩尤军士都是为之一愣,看向那执剑身影的目光中有着不加掩饰的轻蔑和嘲讽之意,只是他们眸中的嘲讽之意还未持续多久,便被浓浓的震惊之色取代。
来人一袭白衣,面容冷冽,手中长剑所折射出的光芒亦是森冷无比,连四周的空气都是因这股冷流而凝固,凝固状态下的空气自然无风可起,所以即便这些蚩尤军士所持的蚩尤旗上并无冰花附着,也依旧不再飘动,看上去宛如失去了灵性的死物,便连其中的雄浑魔道气息也在趋于消散。
经此变故,在场的蚩尤军士终于不在对眼前这个容貌年轻但实力却绝不低微的男子抱有轻视,反而个个严阵以待,握紧枪身,只待跨下战马嘶鸣,猛然冲锋!
相较于他们的举动,白衣男子便显得随意无比,面对着凶名在外的九黎铁骑,他甚至没有睁眼,也没有开口,只是缓缓横剑于胸,做出剑式。
“来者何人?!”
九黎铁骑悍不畏死,勇猛无双,论作战能力与杀人之术,军队之中无人能出其右,他们冲锋陷阵之时不喜废话,每时每刻都在思考如何用最省力也最直接的方式将冰冷的枪头送入敌人的体内,封存他们的热血。
相应地,临阵问话之时他们也很少多言,诸如“本将军从来不杀无名之鬼”等气势十足但难免拖沓的言语从不会出自九黎铁骑之口,哪怕是面对这个一人一剑便敢独守于此的白衣男子,为首的铁骑统领也只是问出了四个字而已。
只是有人问,却不曾有人答。
白衣男子由始至终都是闭口不语,反倒是以他为中心激荡四周的剑气在不断增强,与九黎铁甲碰撞,发出金戈交鸣之声。
面对着如此直接的挑衅,纵是战力一般的军队,也得不由分说抽刀列阵,以勇猛著称,战力冠绝天下的九黎铁骑又岂会忍气吞声?
轰!
果不其然,下一刻,万马奔雷之势震慑九霄,但见那三千铁骑分作百余列,每列骑军周身皆萦绕着浓厚的血煞之气与魔道气息,这三千九黎铁骑每向前掠进一分,此方山丘的山脉便崩毁一分,落石飞沙声不绝于耳,照此情形,不消半柱香的时间,整座山丘便会被夷为平地。
然而那白衣男子却仍旧不为所动,既不睁眼也不挪步,只等那冲锋在最前面,数息之间便与他相隔不过数丈之遥,即将一枪向他周身要害刺出的十余名九黎铁骑蓄力大喝后,他方才一剑横斩而出,以凌厉剑气切开身前地面,再以元气贯穿碎石,形成一道有数人之高的土墙。
土墙刚刚成形,那十余名九黎铁骑的枪锋便是杀至,却如同泥牛入海一般,所灌入的气力还未来得及爆发便被倾泻一空,尽数归那土墙所有,被其以彼之道还之彼身,霎那间将十余名九黎铁骑击飞,尚在空中还未落地之时他们所着铁甲便已尽碎,待得摔落至地时,早已是血肉模糊,生死不知。
瞧得此幕,其余九黎铁骑心中震惊之意更甚,然而多年征战教会他们的从来不是什么临阵退缩,遇强则逃,而是一息尚存,便要战至最后!
遥想当年九黎魔族刚刚兴起之时,三百名普遍修为都处于中洞天层次的九黎铁骑,在一位大洞天层次的都尉率领下,便硬生生于弹尽粮绝的境地将一尊神灵强者耗死!而今九黎魔族大兴,连伏羲氏都不能将之奈何,虽盘踞第一重天,却是有扫平八荒吞并宇内之雄心,如此情况下,堂堂三千铁骑又岂能被一人一剑所挡?
为首统领振臂一呼,三千铁甲齐齐施展道法神通,祭炼不下百面的蚩尤旗,魔光盛极之时,一头巨型幽暗魔虫从天而降,身负八翼十二眼,魔威滔天,将白衣男子牢牢锁定。
感受到魔虫气息,白衣男子终是色变,但很快便是面露冷笑,道:“原来所谓的九黎铁骑甲天下,也是仰仗外物所积攒出来的,也罢,既然你们如此想要进攻,那我便让你们攻个够!”
一语罢,他再出一剑。
竟是平地炸惊雷,高城破土出。
他白衣轻飘,踏云而上,旋即立于城楼之上,再不多言,意图却格外明显。
他欲一人一剑守一城!
......
第三百四十九章 血剑挽梅花
三千九黎铁骑为何会突然从云梦泽一带穿过,历经江汉平原,沿途遇人则战,遇城则破,除却九黎之君蚩尤外,旁人恐怕都不知道其中真正的缘由。
至于那名一人一剑便敢孤身拦截三千铁骑的白衣男子,除却他自己外,旁人想必也是很难理解他的做法。
只是当一个人真的下定决心执意完成一件事时,那么其他人的看法在他心中所占据的比重就会降到最低,甚至趋近于无,故而这世上从来都不缺乏一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他们只在意事情的结果,过程中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以及旁人是否理解等皆不是他们所要考量的。
这一类人所代表的立场一向极端,相应地,他们为达成目的所动用的手段也会相当偏激,乃至被世俗所不容,可若是抛却那种种条件枷锁,单看结果,他们所完成的往往比很多拥有更大优势的人还要出色。
历史上的是非对错,判定的标准从来不曾统一,因为后人所看到的历史并非真实,而是由胜利者编篡的故事,既然是故事,便是真真假假,肉眼难辨,正因如此,站在后世人的角度来评判古老的历史,解读各类传说,都绕不开“有失偏颇”这四字,不可能做到真正的公允。
就以人皇公孙轩辕与炎帝姜榆罔这场帝皇之争为例,若公孙轩辕是胜利一方,那么后世提到这段杀伐激荡汹涌澎湃的历史时,大多数人都会在不知不觉间将人皇一脉视作正统,胜过神农氏,争得天下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若是姜榆罔变作胜利一方,那么情况便会恰好颠倒过来,后世即便还记得人皇轩辕,也多半会认为他是逆天而行,败给神农氏乃是必然。
不同的胜利方,将会造就截然不同的史实,后世万代的观念也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所谓成者王败者寇,大抵便是如此。
对错之分纠缠不清,成败之说各人心中却是清楚无比,有着明确的界定。
对于沙场小卒而言,胜利与成功并不一定是要步步累积战功,晋升为将军,只要能在数次大战中不死,保全一条性命,得以安然回乡,这实则已是一种胜利。
可若是换做生来起点便高过许多人的王侯将相,活着就未必是一种成功。
当初姜石年之所以能在正值盛年时卸下炎帝之位,不理会神农氏的政务,一心修炼道法,是建立在神农氏格局已成,日渐兴旺的基础上,论天赋,姜榆罔远不如姜石年,可论及毅力与治理才能等方面,姜榆罔比之姜石年以及后几任炎帝都丝毫不差。
可就是因为天道无常,神农氏的整体气运不再呈现蒸蒸日上之势,反而层层削弱,如若姜榆罔只打算在帝位上苟延残喘几年,无中兴之心,只待寻得合适时机便将手上的烂摊子交给下一任炎帝的话,那么即便他是神皇强者,寿元悠久,这一生注定也是失败无比。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若在其位,自当谋政。
身为姜姓后人,在享受祖辈荣耀的同时,也有不得不背负起的责任,作为一族之长的炎帝,责任自然最为重大,抗不扛得起是一回事,有没有那份心又是一回事。
姜榆罔历来不乏雄主之心,也不缺雄主之才,只因他天生的一些性格缺陷,导致他错过了神农氏打压有熊氏等部族的最好时机,让公孙轩辕得以在短时间内快速崛起,发展出一批足以与神农氏正面交锋的势力。然而先是刑天执意出兵,战死沙场,后又是人皇轩辕借除卿莫离之名与神农氏全面开战,姜榆罔心中所存的顾虑尽数被怒火所焚毁,如此一来,他所剩下的自然就只有争雄之心。
一个年迈的楼书平,尚能凭借血衣余威,屡次三番击溃人皇大军,姜榆罔虽满头白发,但精气神在神魔中皆是处于鼎盛状态,若下定决心与人皇轩辕争天下,一千乃至一万个楼书平的威胁力都比不上他。
故而姜榆罔一旦御驾亲征,除非人皇轩辕亲自拦截,换成轩辕一脉的其他人,无论是个人还是军队,皆逃不开元气大伤这一下场,反之亦然,双方在决心开战前,心中必是早有谋划,这才一拍即合,遣散大军,以两人之战定天下局势。
至于那雄踞东方,素来野心极大的九黎蚩尤氏,应当也在公孙轩辕与姜榆罔的考量之内,为了防备可能趁机发动大规模侵袭的九黎铁骑,两人或多或少都会暗中布下一些后手,以防突变。
而今人皇轩辕针对九黎蚩尤所布下的有效力量尚不明显,但神农一方却是已初见征兆。
作为征兆出现的却不是什么神农氏的隐秘之师,而是一人一剑,且于山丘之上自造一城,一剑守一城,抵御了来自三千九黎铁骑无数次的冲锋。
耐人寻味的是,此人并非沙场猛将出身,也并非神农望族之后,自他与三千铁骑交战时所动用的为数不多的血脉神通来看,倒是有些伏羲神族之风,虽不见蛇尾显化,但那龙鳞之光却是耀眼无比,在蚩尤旗的打压下亦不见丝毫风采减弱,反而在一次又一次的染血后发生异变,应了那句愈战愈勇!
所以这场由三千九黎铁骑攻城,一人一剑守城的悬殊战争并未如想象中那般很快结束,持续了三天三夜,都不曾出现最终结果。
但无论是那名执剑的白衣男子还是剩下的九黎铁骑,都知道胜负乃至生死将会在近期内分出。
果不其然,在第四日太阳初升之时,那一座以剑气为大阵的土城终于被破,剩下的八百九黎铁骑个个如魔化一般,眼眸通红,杀气煞气混合一处,威势之强,宛若魔灵强者,足以使得任何一位神魔界限之下的炼气士为之匍匐。
那执剑男子的境界分明也只有大洞天层次,一身白衣也已破碎不堪,发丝之中都可见明显血渍,但面对个个如魔神降临的八百铁骑,他的气势却始终是有增无减,颤抖的手臂握着剑身,所出的剑法同样带着颤抖之意,却不是针对他自己,而是面向那策马狂奔的八百铁骑。
战马嘶鸣城破时。
他以血手抬血剑。
血水溅射成梅花。
梅花开时,天地皆寒!
......
第三百五十章 逐鹿涿鹿,英雄枭雄
同样的时间,有人在大肆兴兵,相互攻伐,而有人则韬光养晦,蓄势待发。
作为三十三重天中最为狭小的地域,第一重天的风云变化却是丝毫不弱其余三十二重天,单是这场围绕着轩辕氏、神农氏、蚩尤氏等部族展开的漩涡,便足以将许多高高在上的神魔吸入深渊,所谓的长生不死,寿元无尽,在和平时期,是个虚无缥缈的传说,在战火纷飞的年代,就更是个不折不扣的笑话。
很多人都看在眼里,悟在心里,却没有谁因之开怀大笑,因为谁都不能肯定今日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悲剧一定不会在自己的身上应验。
......
入秋后的风,已渐渐有了几分冬日的凉意。
在这四面空荡的山谷中,凉风无疑更加肆无忌惮。
已在这世间留存多年的涿鹿山此刻迎来了两位本不该到来的客人。
之所以说不该来,不是因为这两人的身份修为如何,而是涿鹿山前几日才降下一片滂沱大雨,山间小道变得泥泞不堪,难以通行,而即便是采用飞行的手段,相较于平时也有很大的不便,因为雨虽停,但空中的湿气却仍旧不曾彻底散去,彼此间混杂成冷流,不说有冰天雪地之威,沁骨凉心之感却是少不了的。
若是早就习惯了寒冷的人,那自然能对这片冷流视若无睹,可若是不曾习惯,那么除非修为极高,否则近期之内在涿鹿山中穿行必然举步维艰。
在不合时宜的情景下到访涿鹿山的这两人,穿着打扮十分一致,皆是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脚踩草鞋,走路之时身上不时传来似铃铛摇晃的声响。
铃铛声清脆悦耳,本是难得的音符,可若与笼罩着涿鹿山的阴暗天色、四面被雷电击打而损坏的石壁以及看上去永远也走不完的泥泞小道结合,立时便充斥着浓浓的诡异氛围。
都说天公不作美时,人只能退,可这两人自来到涿鹿山境内便一直在前行,也不动用修士最为熟练的飞天遁地之法,只是各自踩着一双再普通不过的草鞋,于阴天泥泞中穿梭。
更为反常的是,在经过了数个时辰的跋涉后,两人的草鞋竟无一寸地方沾染了泥垢,连鞋底都是干净无比。
临近山顶时,两人的身影又在黑暗中一闪而逝,于黎明前登上涿鹿之巅,见证了月隐日出这一寻常却又瑰丽的景象。
历经一天一夜不间断的穿行,终于登上山顶,又身处东升旭日的光芒照耀之下,两人却似乎没有一点喜色,尤其是那名身材要更为高大强壮的男子,气息没有丝毫起伏波澜,音色亦是沙哑低沉,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磁性,时而令人毛骨悚然,时而又令人沉醉不已。
“看来我果真更喜欢黑暗,也更适合黑暗。”
四周很静,并无风起。
但在男子话音落下的下一瞬,他所戴的斗笠却不知何故,宛如被大浪卷起,遽然间深深镶嵌在附近石壁的一处裂缝之中。
没有了斗笠遮掩的他,面貌再无丝毫隐藏,配合日光的照耀,这张脸显得格外清晰,立于他身侧不远处的另一人甚至有机会在此时直接看到他脸上的细小毛孔。
可那人由始至终都未这么做,非是不愿,非是不敢,而是他与这张脸的主人已经打了太多年的交道,除却那些藏在心底最深处,不想也不能对另外任何一人提起的隐秘之事外,两人间可谓知根知底。
这等情况下,他自然没有必要再刻意地观察对方的面容,哪怕那是一张野性与邪性并存,充满了吸引力与诱惑力的脸。
不看,却不代表不语。
虽说他的名字中带着一个“文”字,可他从来就不是一个沉默寡言生性文静的人,相反,蚩尤九大族弟之中,他恰恰是性情最为刚烈的那人,即便是将范围扩大,将蚩尤的结拜兄弟也算上,八十一人中,也依旧属他最暴烈如火。
这样的他适合冲锋陷阵,是个不可多得的猛将之才,可在内政与个人修养方面,他与轩辕氏、神农氏乃至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部落内的大臣相比都要差上许多,而这正是九黎内部所面临的最为严重的问题。
九黎铁骑甲天下。
这句话并不假。
与先天生灵所组成的大军相遇,双方胜负几何暂且不论,后天生灵之中,是绝对无法找出第二个能与同级同量的九黎铁骑相抗衡的军队,哪怕很多人心中不服,也不得不承认这一事实。
故而铁骑作战方面一度是九黎魔族的最大骄傲,为此他们曾不惜耗费重金重力,大肆兴建马场,改良铁甲,欲将铁骑优势进行到底,成为他们争雄天下的资本。
只是随着时代的发展,以轩辕黄帝为代表的一批人物横空出世,九黎人不得不开始认识到一个重大问题。
马上得天下,真的就意味着能够在马上治天下么?
若是如此,那为何在九黎魔族兴起之前便已凭借铁骑冠绝天下的金甲族还会被崛起不久的有熊氏所败,沦为其附庸。
作为轩辕黄帝的直系部族,有熊氏一向被习惯性称为轩辕氏,轩辕氏一开始既无伏羲氏的战神之力,也无九黎魔族的雄霸之心,只是靠着内政上的独到,才渐渐跻身强族之列,那些替轩辕氏征战各方的军队最初也并非有熊氏的本部力量,而是由诸多外族之人组成。
即便在伏羲氏的部分强者支持之下,那些外族军队三番五次地为轩辕氏打了胜仗,扩张领地,可在九黎人的眼中,他们始终摘不掉“杂牌军”这个标签。
后来九黎蚩尤氏与人皇轩辕氏爆发冲突,双方各自派兵交战,轩辕军十战十败,更是加深了九黎人对他们的看法。
连同黎文在内的很多人都认为若不是伏羲氏等部族从中阻挠,公孙轩辕在羽翼丰满之前便会在九黎铁骑的冲击下消亡,不可能成长为一代人皇。
可他们最信赖的九黎国君,蚩尤氏黎贪却始终不这么认为。
不管别人作何感想,在黎贪的心中,公孙轩辕一直都是一个值得他重视的人物。
姜榆罔也是。
而今人皇与炎帝已在为天下逐鹿,他这个被两人都深深忌惮的蚩尤却在涿鹿。
逐鹿,涿鹿。
一字之差,意义迥然不同。
他不知道公孙轩辕与姜榆罔争斗时,对于迟迟不曾现身干预的他是何看法,又暗中布下了怎样的后手,他只知道再过不久,人皇与炎帝必然陨落其一,到那时,他这个坐山观虎斗的人非但会收获惊人的利益,还会得到一个逐鹿天下的千载良机。
可有得也必有失。
他得到的会很多,失去的却也不会少,至少在那之后,能够与他比肩论道的存在就又少了一位。
他失去的不只是一个敌人,更是一个道友!
无敌的寂寞令人向往不假,却也令人痛苦寂寞。
可不管事后要承受怎样的痛苦与寂寞,自他发兵铲除九夷,自号九黎,承天地之气运以成君王的那一刻起,将蚩尤旗插满天下,尝一尝举世无敌的滋味,便是他必定要放手去做的事情。
如果非要为这样的远大目标加上一个理由,那么这个理由一定会是唯一。
只因他是黎贪!
只因他是蚩尤!
......
黎文不清楚突然摘下斗笠是黎贪的刻意为之还是不经意为之,他却能够笃定此时此刻站在他身前的这个男子一旦君临天下,必然会创造出万古难得一见的盛世!
属于九黎属于蚩尤的盛世还未来,黎文却似乎已经看到了盛世的虚影,令他神往,令他疯狂!
“真的很期待盛世来临的那一天啊!”
一个在说黑暗,一个在谈盛世,看似前言不搭后语,可无论是黎贪还是黎文,心中都清楚对方所言指代何意。
即便半晌之后,黎文眼中的神往之色渐渐消退,变作疑惑之色,黎贪也未感觉意外,因为他知晓黎文所疑的是另外一件事。
“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你我之间,不只是君臣,还是兄弟,人前你可以讲究虚礼,人后就无需如此了。”
黎贪转身,背对日光,负手而立,言语中虽是让黎文放松释然,但自他身上不时流露出的天然威压却始终带着几分君王气魄,令得黎文不敢怠慢。
“大兄......根据密探回报,人皇公孙轩辕与炎帝姜榆罔已在阪泉之野展开决战,眼下正是我们大举用兵,一统中原的好时机,大兄向来目光深远,机智过人,不可能看不到这一点,却为何独独只派三千铁骑当开路先锋,且不让魔灵级以上的强者率领?”
踌躇片刻,黎文终是开口问道。
闻言,黎贪立时笑道:“很简单,因为这三千铁骑只是我手中的一枚问路的小棋子,或许,也是弃子。”
“弃子?!我九黎虽有魔族之称,但历来是以情义对待同族宗亲战场袍泽,大兄虽具九五之数,乃九黎之君,又岂能做此绝情弃义之事?!”
黎贪没有动怒,而是再度转身,自涿鹿之巅观天下之远。
“有情有义是英雄,无情无义乃枭雄,若我不得不做出一次选择的话,我自当做枭雄!”
黎文心中巨震,本欲再言,却是强行止住,化作一声长叹。
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君王,不再是大哥了啊!
......
第三百五十一章 枭雄的时代,不需要英雄!
这世间最令人敬仰的人物是英雄,令人艳羡却也唾骂的人物是枭雄。
前者往往流芳百世,后者往往褒贬不一。
所以如果仅以后世人的看法作为评判标准的话,做英雄无疑要更为划算,可若是结合现实,那么英雄大多都免不了一个悲剧下场,而这个悲剧,恰恰就是芸芸众生害怕却又不得不面对的死亡。
英雄因何死?
因百姓。
因情义。
因责任。
因不公。
......
因太多。
普通人与英雄的差别便在于前者是种一因得一果,而后者则是种万因得一果。
不管他们的身份如何,实力如何,性格如何,只要他们下定了决心去做英雄,那么无论他们做出怎样的选择,采用怎样的方式,最后的结局都无外乎两种,且都与“死”有关。
一种是人死灯灭。
另一种是生不如死。
曾有人笑称英雄之道乃是取死之道,固然悲壮,却也愚昧。
面对着这般毫不客气的批评言论,有许多人先后给予反驳,至于反驳的依据,自是取死之道背后的故事与含义。
并非他们不想用直接的结局来证明这种言论的偏激,而是纵观历史长河,的确没有几个英雄人物最后是落得好下场的。
反倒是那些心狠手辣无情无义的枭雄,个个混得风生水起,日子过得比谁都滋润。
运气稍差的枭雄,当了几年土皇帝,便在不知不觉中大势已去,兵败如山倒,要么自刎要么**,亦或者死于乱军丛中,而运气好的,便是暗中积累气运,一朝由蛇化龙,扫去自身污点不说,还成功封了个正统。
死去元知万事空,所以不管身后千秋万世对他们的评价如何,是褒是贬,全都无关痛痒,因为他们在世时便享尽了荣华富贵,坐拥江山美人,即便身死,多半也是无憾而去,不枉此生。
那英雄呢?
英雄得到了什么?
除却身后百年千年的一些言辞褒奖,他们还剩下什么?
怕是只剩下在世时的无穷困苦和折磨吧。
有情有义乃英雄,无情无义为枭雄。
情义固然是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金山银山都无法换去,可当偌大的天下众多的苍生中竟找不出几人来明白我的情义,那我要这情,要这义有何用?!
黎贪给黎文的回答很直接了当。
没有婉转,没有机锋。
作为九黎之君的他,在自己的兄弟兼臣子面前,几乎不加思索地便告诉了他那三千铁骑在自己心目中的意义和作用。
棋子,弃子。
多么可怜又可笑的存在啊!
黎文没有问黎贪为何要主动舍弃三千九黎铁骑。
因为他知道问了也无用,黎贪脾性中执着的一面他已见识了太多,当年临阵叛乱,荡平九夷,很多人都以为是包括黎文在内的一干文臣武将怂恿黎贪而为,其实不然,他们虽然早有造反之心,但却迟迟没有胆量跨出那最后的一步。
如果那时没有黎贪的执着,九黎魔族恐怕根本不会出现在世上,黎文黎武等人也会在九夷与其他部落的战争中死于非命。
由始至终,黎贪都是主导者,无论是明面还是幕后,他唯一多做的一件事,仅仅是假借黎文等人的名号来行叛乱之事。
其实单单是这一个举动,便足以看出黎贪枭雄的潜质,只是那时的黎文一心沉浸于连番大胜以及九黎创立的喜悦中,下意识地将黎贪当作了可带领他们不断强大的英雄而已。
后来通过一系列的事情,他渐渐有所察觉。
而今,终于是彻底醒悟。
可他不怨黎贪的冷酷无情。
也不怨自己的判断出错。
他只是觉得有些伤感。
他原以为那个属于九黎和蚩尤的盛世中,他仍会以一个与黎贪并肩作战的兄弟的身份生活在那个时代,政务繁忙时,他们可以一起处理,偶得闲暇时,他们可以一同喝酒。
果真如此,该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
可老天爷却偏偏总是不愿意成全这些快乐。
那个曾和他并肩而立的兄长,终于是越走越远,远到他看不清也看不懂他的背影。
......
黎文没有再问。
黎贪也没有再言。
他的容貌充斥着野性邪性,但实际上他一直是个生性沉稳,寡言少语的人。
可此刻他的心中却有很多话想要说。
其中不仅包括他主动舍弃三千铁骑的原因,三千铁骑现如今的伤亡情况,还有他从有情渐渐转变为无情的缘由。
那些话一度到了他的嘴边,却也一度缩回,沉入心底。
黎贪这一生见过很多人的心。
因为他独创的枪法“勾心诀”乃是一等一的杀招,一旦施展,便不可能有收力的机会,尤其是在战场上。
九黎铁骑甲天下的名号不是莫名其妙就传出来的,而是他率领一众勇猛将士在马背上打出来的。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其中的三百六十天他都在军营或战场中度过。
这样的日子一度持续了上千年。
意志不坚的人不可能坚持这么久,而意志坚强的人经历如此久的地狱磨练,也很难不崩溃。
他却一直坚持,也一直强大。
强大到旁人根本无法想象到当年一个侥幸从乱葬岗中爬出的婴孩是如何成长到手握九黎百万甲的君王。
当然,那些人也不会懂得他用铁枪刺穿敌人的心脏,又将那块心脏挑出,混合着腥味十足的血液,握在手心中时的想法与感受。
他那时的想法总是很奇怪。
奇怪得不像一个沾满鲜血的魔鬼,倒像是一个犯了错误的孩童。
他想的是如果自己当初所选择的不是枭雄之路,而是英雄之路,亦或者常人之路,他会不会生活得更加快乐,更加随心。
结果他没有答案。
至今都不曾寻到答案。
他只是寻到了道,寻到了法,由血腥杀戮构成的道和法。
然后他在杀戮道法的基础上,创立了九黎魔瞳,壮大了九黎铁骑,成为了令人闻风丧胆的九黎之君,蚩尤!
如今他早已修成魔皇。
可他依旧不知如果时光倒流再面临一次选择时,他会选择怎样的路,该选择怎样的路。
但他知道世上没有如果,也知道选择了一条路,就要坚定地走下去。
沉默良久,他终于开口,却不是什么解释,而是令得黎文再度震惊的一句话。
“枭雄的时代,不需要英雄!”
......
第三百五十二章 神魔之下,同境无敌
日出的美景还未完。
黎文却已经从山顶走下,默默离开涿鹿境内。
他并不是愤而出走的。
因为不管眼前这个男人变得多么冷酷多么无情,他们之间始终有着一层同族宗亲的血缘关系,作为九黎的君王,黎贪有着将全族利益凌驾于个人感情之上的资格和理由,可他没有,他也不希望有。
故而当黎贪示意他可以先行离开后,黎文便按捺住了心中所有的疑问与悸动,只对黎贪拱手行礼一番,再说出“臣告退”这三个客套却又生疏的字眼,就径直离去。
类似铃铛摇晃的声响在黎文转身的那一刹那再度响起,混合着脚步声,在这片空荡寂静的山谷中,无疑是最为响亮的音符。
黎贪在听,可他没有在看。
并非他担心自黎文的背影上看出萧瑟与落寞,而是他害怕从黎文的背影中体会到决绝。
堂堂的九黎之君,手握百万铁骑的雄主,也会感到害怕?
是啊,每当他一闭眼,便能够感觉到这天地间隐藏的阴寒,还能看见一大批曾被他和麾下的九黎铁骑杀死的生灵从地狱中挣脱,从血河中爬出,驱使着破碎的残肢断臂,染着怎么抹也抹不去的血污,露着复仇的面容,狰狞的獠牙,以饿虎扑食之势向他围来。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这些,他怎能不怕?
可那些画面,至多只能不断折磨他的灵魂,永远无法摧残到他的内心。
真正能使他内心的世界产生动摇的还是他的身边人。
枭雄无情,所以长命,但活得越久,却也代表身边所剩的人会越来越少,因为你不能保证他们能与自己走同样的路,获得同样的长生。
人,可以绝情,可以背信,可以弃义,可以断欲,可以成神,可以化魔,可以为仙,可以变妖......可以有很多的可以,却独独有一个不可以。
那便是不可以也不可能尝不到孤独的滋味。
谁说喜好群居生活的种族不知道孤独为何物?
那种东西,可是上苍给予芸芸众生为数不多的公平之一。
不管你是腰缠万贯,还是才高八斗,亦或者妻妾成群,你的心中始终都会有一种孤独感留存,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根深蒂固着,隐藏着,只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它就能够壮大到让你不由得发出“天下之大,竟无一人懂我之心,竟无一地可作为灵魂的栖息之所”的感叹。
于黎贪而言,当他将蚩尤旗插满天下,率领铁骑踏遍河山之时,便是他心中孤独感最旺盛的时刻。
因为那时既无公孙轩辕、姜榆罔这等强敌,也无黎文黎武等一众兄弟。
只剩他一位九黎君王背负着双手,看着大好江山,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与他共赏。
孤独者最怕旁人的决绝,在他们看来,那是他们即将步入更深层次的孤独的预兆。
因此不管黎文身上有无决绝之意,黎贪都不愿去看,他怕自己这双能够看清很多东西的九黎魔瞳不小心倒映出那种可能的虚影。
涿鹿山顶,他选择了闭目。
一丝丝法力在他周身交织成罗网,替他理清冥冥中的因果,测算渺渺然的天机。
天机不可测。
对很多人而言,这句话是常识,可对他而言,却是悖论。
很多人不明白他为何能够从一个在乱葬岗中侥幸活下的孩童摇身一变,成为坐拥百万雄兵的九黎之君,可他自己却是清楚无比。
变化的过程中,他依靠了许多东西,意志、毅力、勤奋等等不胜枚举,但其中依靠最多也最深的却是不属于人间的天机。
通过测算天机,他明白了何时该隐藏锋芒,韬光养晦,也明白了何时该锋芒毕露,争雄天下。
正是凭借着这份进退有度,他才能够灭九夷而建九黎,号为蚩尤,雄踞东方。
对于宿命一说,黎贪向来是相信却不尽信,在他看来,宿命之说就如那已经编篡成书的史料,有可能被视为正统,也有可能被扔进炉火再行书写,故而他一直认为只要自己始终能够合理地运用天机变化,纵使自己生来贱命,也有成就天命的机会。
而今炎帝人皇之争已然开始,天下动乱成了定局,同为第一重天的霸主的他,是最有能力改变这场帝皇之争的结局的人,若他选择相助人皇,那么炎帝一脉将不可能有丝毫翻盘的可能,反之,若他选择相助炎帝,那么即便伏羲氏最后一任地皇公孙少典出世,也依旧救不了公孙轩辕。
一念间便可左右天下局势的感觉,是真的很妙不可言。
然而闭目的黎贪始终不曾流露出什么陶醉之色,原因复杂却又简单。
他从一开始就不想相助公孙轩辕与姜榆罔中的任何一方,他以天机算天命,不是为别人而算,而是为他自己而算。
天地是一方大的棋局。
而人的身体则是一方小的棋局。
皆是局。
所以推算和改变自己的命运,从来都是古今最难的难题,与这件事相比,要改变旁人的命运无疑要简单得多,尤其是对于黎贪这等掌握生杀大权的高位者而言。
前不久才被他派出的三千九黎铁骑,便是这一道理最好不过的佐证。
在黎文陪他来到涿鹿山的前一个夜晚,黎贪就已经收到消息,三千铁骑尽数覆没,不是死于更多的大军围剿,而是毁在一人的手中。
那人手中有一把剑,一把连他都感兴趣的剑。
当然,相较于那把剑,黎贪更有兴趣的还是那个凭一己之力就斩杀了三千铁骑的人。
为此,他已特意派出暗探前去调查有关那人的更多讯息。
......
当太阳西落,盛光不再,只剩下令人感慨的黄昏时。
黎贪仍旧于一尊高大的雕塑,傲然立于涿鹿山巅。
他在算,也在等。
算无尽,等有期。
夕阳将他的影子渐渐拉长,由一丈延伸至数丈。
待得影子的长度终于延伸到极限,他等的人终于来到。
一如先前的黎文,身着黑色蓑衣,面目以斗篷覆盖,静立于黎贪的身后。
“有关那人,查到了什么?”来人一至,黎贪便是如此问道。
“此人姓秦名苍,数十年前曾借陆伯涯王者法相之力与神农氏第一大将刑天交战,虽成功伤到刑天,却也因此付出了双眼的代价,不过尤为值得注意的是,他那时不过周天境界,且动用的瞳术乃是主上所创的九黎魔瞳。”
“噢?先是与神农氏为敌,后又作为姜榆罔的隐棋出现,并且还与我九黎有着一定的牵连,倒真是很有意思呢!”
淡笑声徐徐传开,扩散山谷,摧折草木,不多时,黎贪似是又联想到了什么,旋即再度问道:“那他现在是何境界?”
来人回应道:“从交手的痕迹上看,他应当还未堪破神魔界限,所用的都是炼气士的手段,只是他的剑法对铁骑所造成的剑伤十分特殊,神通之形与道法之韵皆备,一道剑痕,便能贯穿筋骨,分离内脏,甚至伤及魂魄。放眼三十三天,亿万生灵,同等境界之中,此人的实力至少也能排进前百,若是只以第一重天作评判范围的话,神魔之下,同境之中,他堪称无敌!”
“神魔之下,同境无敌......”黎贪反复品味着这句话,原本紧闭的双眸也渐渐睁开,竟是浮现出一丝灼热与期待之色。
“若此人能为我所用,他年修成神魔,岂不又是我手中一员悍将?纵是比起神农氏的刑天也不会相去多少吧。”
他身后的黑衣人却似乎并不对那一幕抱有期待之心,很快便是言道:“一人一剑,便能斩杀三千九黎铁骑,足以说明此人之强。可一人一剑,便敢拦截三千铁骑,无疑意味着此人与神农氏的纠葛颇深,主上想要将他收为己用,恐怕难如登天。”
黎贪沉吟道:“你所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只是事在人为,姜榆罔能给他的,我可以给,姜榆罔不能给他的,我同样可以给。”
言及此处,黎贪猛然笑道:“九黎魔族人口众多,抛开军士,百姓也有千万,我不可能将每一个人都记在心里,但那些性格鲜明,身上又有诸多出彩之处的人,我只要见过一次,哪怕只是名字,也不会忘记。可这么多年来,我都未曾听说过族中有一人剑术超群且修成了九黎魔瞳的,所以那秦苍多半便是外族之人,机缘巧合之下得了九黎魔瞳的修行之法,奈何不全,这才被刑天轻易损毁。姜榆罔可以给他很多,却一定治不好他的眼睛,我却不同,我不只可以修复他的眼睛,还可以让他的瞳力变得更加强大!”
他习惯沉默,更习惯在沉默中爆发。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他身后的人自然更加意外。
“九黎魔瞳的真正威力,除了主上,真的还能有第二人成功施展出来么?”
黎贪一笑,又说了那四个字。
“事在人为。”
“这样么......”黑衣人喃喃自语,似陷入了沉思,然而在下一刻,他身上的气势却是陡然增强,拥有了他本不该拥有的力量。
与此同时,黎贪神色骤变,恍然醒悟道:“你不是黎夜!”
话音未落,黑衣人却已抢攻,以一记手刀直刺黎贪的咽喉!
......
第三百五十三章 神火天怒
先前尚还恭敬地立于自己的身后,称自己为主上,短短一瞬间后,却又气势大增,力量暴涨,不从背后突袭,反是斜向而上,以一记狠辣手刀直刺自己的咽喉,如此令人意想不到的变故,足以作为终结许多人生命的致命一击,但黎贪却显然不在此列。
因为,他是九黎之君,蚩尤!
几乎就在黑衣人的手刀刺出的同时,黎贪的目光便骤然瞥向刀锋处,虽然还带着些许惊疑之色,但眸中的力量却已开始自行催动,顷刻间双眼间倒映出八角芒星图案,与昔时秦苍催动九黎魔瞳时如出一辙,只不过作为九黎魔瞳的创始人,黎贪在此术上的造诣不知要比秦苍高出多少层次。
当年伏羲氏皇羲帝在世时,最擅长的不是道法神通,也不是操控神兵法宝,而是以眼神杀人,原因无他,单是破妄瞳经这一门瞳术,便足以破道灭法,除却先天混沌灵宝以及那些沾染了一族始祖精血的特殊帝兵之外,所有的宝物经破妄瞳经一照,都将变作不堪用的废铁。
若是破妄瞳经照的不是物而是人,其效果可想而知,纵灰飞烟灭身死道消等词语都不足以形容其恐怖!
纵观古今,普天之下,能够在瞳术上与伏羲氏皇羲帝争锋的也就只是黎贪所创的九黎魔瞳。
只是关于这门瞳术,大多数人都仅仅是知晓它的名声,一如太昊帝的三十三天太昊经,声名显赫,但却没有几人能揭开它的真面目,了解其中的秘辛。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并非是因为黎贪自创立这门瞳术以来,就很少动用,相反,一旦遭逢强敌,他最先动用的就是九黎魔瞳,可以说此术乃是他最惯用的一记杀招,没有之一。
至于世人为何只闻九黎魔瞳之名而不知九黎魔瞳之妙,仅有两个原因,一是黎贪之外的一些魔道修行者只掌握了九黎魔瞳的皮毛,本身就不得精要,二是见过正宗的九黎魔瞳的人,都无一例外地入了黄泉!
......
黑衣人不知道黎贪具体是采用怎样的原理将他这一记狠辣手刀的力量完全抽空。
他只知道自黎贪双眸中的魔光及时亮起之后,他这招堪称绝佳的突袭已然失去了大半效用,剩下的那一部分能否起到作用也是未知之数,具体要取决于他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是否能发掘九黎魔瞳的秘密。
嘭!
一道摩擦空气的爆鸣声响传开,但见黎贪弯曲右臂,以肘击的方式将黑衣人的胸膛砸得凹陷,霎那间黑衣人的身体就如泄了气的球一般,威势不断减弱,保持着一个诡异万分的姿势急速后退,约莫倒退出了百丈距离,自黑衣人体内流散出的力量方才再度回归,助他稳住身形。
可他还未来得及喘气调息,黎贪的身影便已如鬼魅般出现在他的背后,左手握紧成爪,宛若雄鹰扑击,直接从黑衣人的后背撕扯下一大块血肉。
意外的是,受此创伤的黑衣人并未发出什么撕心裂肺的吼叫,反倒有着异样的沉着冷静,在被黎贪击飞的下一刻,他便以右脚腾空画圆,扭转身形,双手法力涌动,凝成匹练,与四周空气摩擦后又很快变作刀形,其双刀交叉,一左一右,一纵一横,竟是以刀气将得势后的黎贪逼退至十丈开外。
被双刀逼退的黎贪没有在最快的时间内发动反击,而是望着那一块不断流散精气的血肉,脸色变得十分奇怪。
“我记得黎夜的气味,这块血肉属于他的身体,不会出错,但你不论是出招的方式、战斗的风格、拥有的气息......全都与黎夜不同,所以你不可能是他。如此说来,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你夺舍了他,再用他的身体来接近我,蒙蔽过了我的初步感知。”
黑衣人尚未答话,黎贪却是率先讥讽地笑了起来:“论及战力,道身逊于真身,分身逊于道身,而夺舍之身又要远逊于分身。你既然有胆量接近我,并且能想到这么出其不意的计策,说明你绝非等闲之辈,可如此聪明的你却偏偏又犯了一个最不该犯的错误,要知道,就算是伏羲氏三朝天帝从棺材里爬出来,也不可能凭借夺舍之身战胜我的真身。”
闻言,黑衣人终于开口,然而他所说的话与他为何要使用夺舍之身来刺杀黎贪毫无关联。
“传闻中你是一个能不废话就绝不废话的果决之人,怎么今日一见,你好像还有些如女人般絮叨。”
“激将法?想引我动怒好出现破绽?真是可笑又无趣的手段啊!”黎贪道。
黑衣人笑道:“我倒是有一个新奇的手段,就是怕施展出来,你一时间有些无法接受。”
黎贪亦是笑道:“被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更想见识一下了。”
黑衣人冷冷一笑,不再言语,而是缓缓抬手,欲摘下那遮蔽着面容的斗篷。
当他的手掌终于触碰到斗篷的边沿,四周的空气都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静。
静得反常。
静得可怕。
就连呼吸声也听不到。
营造出如此寂静幻境的是他,可主动打破寂静的却也是他。
黑衣人摘下的斗篷忽然在一瞬间离手而去,化作燃烧着熊熊烈焰的火环,将四面八方所有可燃物悉数点燃,不过区区片刻光景,涿鹿山巅就成了一方炼狱火海。
“有点儿意思。”
身处火海中心的黎贪浑然不惧,反是抱着些许欣赏的态度,在黑衣人掷出火环的下一瞬,他也是有了动作,将体内法力诱导至体表,勾勒神秘线条,形成古老图腾,却并非是九黎魔族的图腾蚩尤,而是一头声音清亮如凤啼的青鸟。
有青鸟口含明珠,珠藏深海,海内浪潮汹涌,出大蟒夺珠化龙,其龙头出水,以灭万火!
果不其然,经黎贪图腾之法打压,四周火势立即减弱许多,但先前掷出火环的黑衣人却已消失不见。
黎贪魔念覆盖,席卷八荒,顷刻间于虚空之上重新寻得那道身影。
“故弄玄虚。”
黎贪冷笑,正欲身化大鹏扶摇直上,将黑衣人擒下,不料后者竟是率先发难,以空间大道将地上火海挪移至虚空中,借助浩浩天威增强火势,再以法力拨动乾离,使之相互转化,天乾即是离火,离火即是天乾。
烈焰灼灼,宛如天怒!
“神火天怒!神农氏的镇族绝学之一,你怎会......”
黎贪神情惊异,忽而心中大震,若大海崩流。
他似已猜到了黑衣人的真实身份!
......
第三百五十四章 琴自心间来
那座山丘,仍自弥漫剑气,却已在铁骑无数次的冲锋下变得满目疮痍。
而那道执剑的白衣身影,所受的伤同样不计其数。
九黎铁骑统一手握长枪,便于冲锋陷阵,腰间又佩一短刀,适合近身杀敌,而在这场三千骑与一人的攻守战中,无论是远攻还是近战,枪挑还是刀劈,都轮番上演了无数遍。
执剑的男子很坚强,比在场所有身披重甲的九黎铁骑想象的还要坚强。
以至于当外人能够直接看到他皮肤下的森森白骨与破碎的内脏时,他还在握着那把不知饮了多少血的利剑,释放着不逊于神魔的杀气。
出发之前,这群九黎铁骑共有三千一百五十六人。
后来经过数天的跋涉以及中途与各部军队的作战,哪怕他们个个骁勇,又是奇袭猛攻,有备而来,伤亡人数也依旧达到了一百骑之上,其中当场战死者五十九人,重伤不治而亡者四十七人,轻伤者三十人。
除却轻伤的三十人仍跟着大部队前行之外,剩下的一百零六人都已被火化,骨灰分别藏于木盒之中,如果这三千铁骑之中还有人能够活着返回九黎本部,那些藏纳在木盒中的骨灰便得以倾洒在故土之上,但若是全军覆没,无人能返,盒中之物便只有两种结局,一是为血河浸泡,二是为大风吹散。
无论是哪一结局,看上去都很不美好,算不得善终。
可生逢乱世,本就算不得有善始,又何来多少善终?
......
三千铁骑终究还是无一人得以返回九黎。
其实这一结局对他们而言并没有多么难以接受,因为从他们披上铠甲踏上征途的那一刻起,早就已经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有区别的只是死于何时,死于何地,死于何人之手。
被一个无名小卒杀死,哪怕是死在赫赫有名的古战场上,他们也会觉得这是一种莫大的耻辱,可若是被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杀死,哪怕是葬身于无名小道上,他们也会觉得是莫大的光荣。
然而事实上,杀死他们的既非小卒也非将军,而是一个剑客。
所以他们阵亡时所感到的究竟是耻辱还是光荣,连他们自己都有些不清楚。
那名剑客的意识同样早已模糊。
他之所以能够支撑到以剑锋破去最后一道铁甲,不是靠着雄浑的元气,也不是靠着过人的体力,而是将承诺当作枷锁,锁住自己的魂魄与肉身,使之伤重却不离散,通过这等另类却有效的方式强撑到最后。
以剑气与沙石筑起的城墙早已经破去,崩塌一地,宛若废墟。
三千铁骑在此长眠,要不了多久,他们便会与这片废墟一样,彻底消失在世人的记忆之中。
遗忘,时而容易时而困难,但不管怎么说,它毕竟也是人们最擅长的事情。
......
当最后一名九黎铁骑连同战马被一剑削成两半,秦苍体内的力量终于也是达到极限,不再剩一丝一毫。
他所拥有的铮铮铁骨似是在一瞬间被抽离,只留下好看却不中用的皮囊,随着沧澜剑一并栽倒在地。
人在意识薄弱或者干脆全无意识的情况下,总会习惯性地向后倒去,而这个姿势下,最容易受伤的无疑是后脑勺,或许在以往,地面与后脑的触碰震荡对于秦苍而言只是不痛不痒的小损伤,可此时的状态下,它绝对能够成为击垮秦苍身体的最后一根稻草。
故而在这一瞬间,秦苍又落入了生死一线的境地,凶险程度毫不亚于当年雪轻影刺进他胸膛的碎魂一刀。
那时他重伤濒死,脑海中出现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空白,根本没有时间思考和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看见周围空白的世界中缓缓走出一道身影。
与很多人一样,弥留之际,他见到的也是记忆中最深处的那道身影。
尹清雪,雪轻影。
带给他爱,也带给他恨。
空白前她是他见到的最后一个面孔,空白后她是他见到的第一个面孔。
也是唯一。
反应过来后的他一度自我嘲笑了很多次,直到声音都沙哑,话都说不出一句,眼中泪花打转,但却怎么也流不下一滴。
后来他深度昏迷。
醒来后他再未见到她,只看见了纷飞如絮的皑皑白雪。
新的起点从此展开。
只不过,现在似乎又到了另一个终点。
翻过这个终点,是否还有下一个起点?
秦苍不知。
他现在也不想知道。
他只是有些期待此番弥留之际所能见到的景象。
会不会又遇见她?
遇见她了又该说上怎样的话?
说了又能具备怎样的意义?
看来,还是不说为好。
果不其然,当雪轻影的身影再度出现在秦苍心境中后,后者不言不语,始终漠然,唯独当与她擦肩走过后,他的心开始隐隐作痛,握剑的手臂也不禁颤抖起来。
可他终究还是忍下了这份难以对他人言说的痛楚,驱使着最后的意识,在心境的长廊中前行。
一路上,他见到了很多人和事。
风醉尘,端木元青,公冶梁,司徒枫,慕心雨,独孤行,木玄,傅月灵,柳三刀,玉惊落,楚中阔,秦千劫,秦傲......
一个名字代表着一段记忆。
他记忆中的东西实在太多,单单在玄域中的二十年,曲折程度与复杂程度便超过了许多人的一生,到了后来,连神魔图内的五十年的见闻,也都出现在他的心境里,如同时光倒流一般,个个鲜活生动,就连早在数年前隐疾发作而病逝的老伏羲风常清,看上去也是那般精神抖擞。
似乎,只有他是例外,只有他最沉重。
沉重的他实在迈不出轻快的步伐,可偏偏那些人和事皆如流星般闪过,让他来不及多望一眼,便已错失。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否已倒下,他只知道他的意识已快要消耗殆尽。
记忆仿佛永远也回味不完,路也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他不再走了,就立于原地,等那些人主动来寻他。
只是许久都不见有所动静。
他以为一切都结束了,于是他选择闭目,等待最后一道意识的消散。
可正当他准备合上双眼之时,却有一只白皙手掌按在了他的肩上。
那定是女子的手无疑,因为这世间从没有一个男子的手能有如此温暖。
他不再闭目,而是转身望去,映入眼帘的果真是一位婉约女子。
女子的容貌他并不陌生,可越是如此,他越感到不可思议。
“苏语琴?!”
......
第三百五十五章 故人抚故琴
有光明就有黑暗,有肮脏就有美好,有残酷就有温暖......
世上的很多事都是如此,相互矛盾,却又相互依存。
所以世界由始至终都是个奇妙的世界,你可以不喜欢它,却不可以否认它的这一特性。
相应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生灵也是十分奇妙的存在。
尤其是人。
人生来的力量很孱弱,在体魄、速度、韧性等诸多方面,他们不如许多只会跑跳不会行走的动物。
至于那些广泛存在于志怪传闻中的神仙妖魔,与人相比,就更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人们明白这其中的差距有多大,大到他们穷尽一生都可能还望不见对方的背影,可他们的心和思想却是没有止境,如同浩瀚宇宙,这便有了那么多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人想成神,人想修仙,人有太多太多的想法和追求,其实他们自己也明白,有些想法真的只能停留在想的阶段,不可能成为现实,但他们的骨子里都有执着的烙印,即便在现实中碰壁太多,明白了那所谓的残酷,他们也依旧要在心中留下一方寸土,供那些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栖息。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有些相同,有些迥异。
梦想不同的人彼此间很难成为朋友,因为他们所求不同,道也不同,自然不相与谋。
而那些梦想一致,志同道合的人则很有希望成为知音,即便到头来他们之中谁都未能实现那份梦想,也终究不会那么孤独。
不愿孤独的人总是孤独,孤独的人总不愿孤独。
所以孤独难以摆脱,知音实在难求。
物以稀为贵。
人不也同样如此?
多少人曾欲将心事付瑶琴,可到头却只能落个“知音少,弦断有谁听?”的感叹。
......
秦苍是孤独的。
从一开始他就注定是孤独的。
刚刚降生到这个世界不久的生命,往往是最纯粹的生命,因为他们的思想并不复杂,并不可怕,没有成人世界的勾心斗角,只有独属于孩童的天真无邪。他们很容易开心,很容易发笑,因为他们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期待和好奇,他们同样渴望发掘,渴望探知,哪怕只是一个编造的故事,也足以让他们满意,然后安然入睡。
可是秦苍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没有期待,没有好奇,也没有喜悦,仅有悲伤和孤独。
他本不是什么无父无母的孤儿。
相反,他是玄域中陆七家之首的秦家少主。
秦家上任家主秦千劫,是他的大伯,现任家主秦傲,是他的生父。
在多年不出神魔的玄域中,悟道之极是最为巅峰的战力,而这两人恰恰在意气风发正值盛年时便已开始踏足此等巅峰领域,令无数人艳羡,也令无数人忌惮。
一殿忌惮。
三宫忌惮。
五族忌惮。
就连那些与秦家同列七家之中的势力也深深忌惮,担心秦家的崛起将会拿他们作为垫脚石。
人有时就是如此奇特,凭借自己单方面的猜想和担忧,便能够做出一系列的惊人举动。
所以不管是秦千劫还是秦傲担任家主之位时,都有许多汹涌暗潮针对秦家。
有些暗潮可以率先发觉,及时抑制,譬如早有心思将秦家取而代之的楚家,但有些暗潮在成长为足以吞天吸地的巨浪前,绝不会暴露一丝踪迹。
那样的暗潮最可怕,也最容易吞噬人的性命。
秦苍不知道在那一系列的明争暗斗中,秦家究竟丧生了多少人,损失了多少力量,他只知道在自己出生的那天,几乎所有的秦家高层都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凶险刺杀,那位刚刚分娩不久,还未从虚弱的状态中恢复,也未来得及多看上自己的孩子几眼的温婉女子,也就是在那时,丧生于一名刺客的刀下。
秦苍也就是自那时起,失去了母亲,也失去了获得母爱的机会。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刺客的体貌特征以及那把染了自己亲生母亲鲜血的刀。
人,长八尺余,体型偏胖。
刀,长五尺三,弧形如月。
即便后来有秦家的强者赶到,救下了尚是婴孩的他,并且杀死了那名刺客,秦苍也依旧不能将对此人和此刀的憎恨抹杀,反而仇恨的种子在他的心中种下,一步步生根发芽,几度让他扭曲。
当时那名刺客穿的是黑衣,使的是弯刀,为此,秦苍长时间以来都对喜穿黑衣善使弯刀的人抱有强大偏见,乃至十岁那年他刚刚学剑有成,便连续向数名威望不小的黑衣刀客挑战,且每战必下死手,毫不留情。
最为残忍的一次,他分明已将对方的头颅砍下,却仍自不肯放过,继续对那名黑衣刀客的尸身出了不下百余剑,刺得对方肚破肠穿,浑身肌肤无一片完好才堪堪作罢。
虽说后来因为一些事情,他这种恨及他人的扭曲思想有了很大的改善,但他从来不穿黑衣,从来不使弯刀的习惯却是一直延续到了今天。
也多亏他的思想早已有所改观,否则当初遇见柳三刀时,不管他有没有与秦苍主动交手的意思,秦苍恐怕都会将他当作生死仇敌对待,更别提与他称兄道弟。
只是恨及他人的思想能够得到纠正,秦苍心中的孤独感却是怎么也挥之不去。
生母在诞下他的那一天,便被刺客所害。
大伯因练功走火入魔,暴毙而亡。
父亲接任秦家家主之位后,又终日处理事务,一心想的是如何解救秦家危局,连与他交流的时间都少得可怜,更不用说陪伴。
最亲近的人一个个相继远离,生疏的人怎么也谈不到一块去。
偶尔找到几个与自己谈得来的长辈,要不了多久,便到了大限,或者死于突变。
至于那些同龄同辈的宗亲,也没有几个受得了他沉默少言的秉性。
如此,怎能不孤独?
渐渐地,他学会了与剑为伴,将佩剑当作挚友。
剑不会言语,只会倾听。
年深日久,他也更加沉默,除却必要时刻,他都是一个倾听者,而不是一个表达者。
直到他遇到了一个女孩,他惜字如金的秉性才首度有了改观。
不管雪轻影在如今的他看来扮演着怎样一个角色,可在当初,她的确是那个令他无数次魂牵梦绕的心上人。
他的心很大,大到能容纳天地。
可他的心却也很小,小到弱水三千,只能占据一瓢。
当那一瓢水从他千疮百孔的心中倾洒出时,他很不是滋味,不单单是因为心上的伤,还有他不知道这个破漏的心房中从今往后还能否容得下其他女子。
若是容得下,又会不会再度溢出?
他不希望同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可这无常世事却不得不让他有这种担忧。
自雪轻影后,秦苍在玄域中又碰到了不少女子。
傅月灵,慕心雨,玉惊落,沐汀兰,岁采薇......皆是不可多得的佳人。
可却无一带给他初见雪轻影时的感觉。
所以她们中有不少人对他而言很是陌生,相对较好的也只是不远不近的所谓朋友。
唯有一个女子是例外。
她虽未带给他初见雪轻影时的那般心动感,但却带来了一种令他猜不透的神秘感。
秦苍一向是个不相信宿命因果之说的人,可自从当日与她在溯光越空镜中想见后,他对于那朦胧中的因果,已是有了不同的看法。
他记得那时她说过一句话,前世因,今生果。
那时他闻言后所说的是,如果前世因今生果这一说法真的成立的话,那么他与她之间的前世纠葛想来不浅。
她浅浅一笑,既不羞也不恼。
那时他觉得她是个十分大度的女子,经得起玩笑,未曾过多思考。
而今细思之下,却是愈发觉得她那时的回应像是默认。
在神魔图内的这五十年间,秦苍除却修行元气,思考如何走出此方世界回到玄域的方法外,还想了想如果真的再遇到苏语琴,要如何与她交谈,又如何去探究那因果。
他不止一次地这么想过,但碍于始终无法走出神魔图,这才渐渐将之抛却。
不曾想在他受那人所托,前来阻截三千九黎铁骑,生死一线之际意识陷入心境内的记忆漩涡后,又奇迹般地见到了苏语琴的身影。
他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似乎有些意外,有些震惊,还有些......高兴。
人与人之间有时就是这么奇妙,有些人你曾终日与其打交道,他(她)却注定只是你生命中的一个不起眼的过客,而有些人你分明只见过一两次,交谈不过寥寥数语,却是莫名其妙地留下了深刻印象,再见时宛如故人。
对于秦苍而言,此刻出现在他面前的苏语琴,就是一位与他久别重逢的故人。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着实是件令人快意的事情。
哪怕他身侧的她又只是一道虚幻影像。
秦苍静静地看着她,想要开口问些什么,但却戛然止住。
良久后,他才缓缓吐出一语。
“苏姑娘,此番可否为在下再奏上一曲。”
她不语,但却含笑点头。
于是心境之中琴音又起。
正是故人抚故琴。
......
第三百五十六章 孰真孰假?
秦苍醒来之时,苏语琴已然不见。
连同那些宛如天籁的琴音,一并消失在他的眼前。
但却萦绕在他的心间。
他虽然不知道为何会在意识消散的最后时分见到苏语琴的身影,但他却可以肯定那时回荡在他心中的琴声是他迄今为止听到过最美妙的音符。
所以他为之沉醉,醉到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又是于何时醒来。
在从心境中走出,回归现实后,他毕竟还是个彻底的瞎子,哪怕尽力地睁开眼瞳,也看不见有关外界的丝毫。
故而他只能凭借周围的寂静以及夜间独有的虫鸣来判断现在是黑夜。
黑夜中的瞎子,嗯,应情应景,总归不那么讽刺。
劫后余生的他醒来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不是从地上爬起,而是摸了摸自己的心,在确定自己还有着明确的心跳,不是一个失去了栖息之所的孤魂野鬼后,他才在黑夜中摸索着剑柄,握住剑后,又将剑锋深深插入地面,保持着竖直而下的姿势。
紧接着,他便如同一个在大海中漂浮的人,好不容易看见一根积木,一股劲地将自己全身的重量都压了上去,借助对方给予的反弹力量,堪堪稳住了身形。
秦苍双手握着剑柄,维持着一个怪异的坐姿。
四周不时有滴答的声响传出,但他知道那不是从天穹上降落下的雨点所致,而是他自己的血落在地面上所发出的声响。
究竟流了多少血?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现在的他很是虚弱,虚弱到一个只能提起木剑,还不会使用剑招的孩童都能够轻易地杀死他。
如果在神魔图内死了会如何?
他以前并未深究过这个问题,可现在当他再次与死亡贴近之时,这个问题就很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是身死如梦醒,一念间回到玄域,还是说神魔图内一死,就意味着自己将会彻底地消亡,不可能再在其他世界复生。
似乎又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啊!
早知如此,还是不喝那人的酒为好,这样便不用受他所托前来阻截三千骁勇善战的九黎铁骑了。
可惜,自己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满是血迹的秦苍忽然笑了笑,笑声中没有森冷之意,也无悲怆之情,仅有对于无常世事的一种感慨。
“你们归不了家,我也未必能够返回故土啊!”
秦苍的声音很低沉,宛如梦中呓语,可他的意识却早已经清醒,清醒到他的脑海中已开始渐渐回放三千铁骑与他厮杀时的血腥场景,虽说他才是胜利的一方,可当他联想到那一幕幕血肉横飞杀伐震天的画面时,仍旧是忍不住地心有余悸。
“真不知那些传闻中一人可当百万师的惊世雄才是怎么做到的......”
“你也说了,那只是传闻。”
“谁?”
虽然身受重创,但秦苍的感知能力却依旧不弱,当这道突兀的声音刚刚传出不久,他便立时有所察觉。
“别这么大惊小怪的,又不是第一次见了,前不久你才刚喝过我的酒,又和我畅谈了许久,怎么,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
“是你?”
“这里除了我们两个,还有其他人么?噢,本来是有,不过都死在你的剑下了。说真的,你的剑术比我想象的还要高明许多啊,先前你昏迷的时候,我仔细检验过那些铁骑的尸体。啧啧,整整三千余人啊!结果竟无一人的身上超过了两道剑痕,其中半数以上都是被你一剑毙命,佩服佩服!要是你小子早出生个几千年,说不定我就拜你为师了。”
“呵呵,你来头这么大,我可未必敢收你做徒弟。”
“一人一剑,就敢来阻截三千九黎铁骑,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我之所以这么做,还不是因为你给我下了套?”
“此言差矣!我从头到尾可都没逼过你,是你自己重情重义,喝了我的酒,就真的来帮我办事,本来我也只是随口一说的。”
“随口一说?怕是早有预谋吧。”
“随口也好,预谋也罢,反正现在你还活着,这就够了。”
“活不长了。”
“未必。”
......
“噢?”秦苍神色怪异,似笑非笑,道:“怎么,除了神农氏的好酒外,你还带来了神农氏的灵丹妙药。”
“不,我带的还是酒。”一身粗布麻衣,但气质却丝毫不亚于王侯将相的青年男子笑了笑,随即果真自袖中掏出几坛美酒,其中一坛恰是当日秦苍所饮用的青梅意。
“你难道不知道伤重之人喝酒只会伤上加伤?”酒香虽浓,但秦苍理智仍在,这一点,比起不管何时何地都要痛饮几番的风醉尘,的确强出不少。
不过那人摆出酒坛后就没有丝毫收手的意思,闻言后也只是继续对着秦苍笑道:“除了美酒之外,还有好肉。”
“肉?”
秦苍正自诧异之时,一支箭头上燃烧着熊熊烈焰的特制弓箭陡然自男子的另一袖中掠出,如流星般疾驶,却不是飞向远处空中,而是径直深入地底,约莫数十息后,这支弓箭自行返回,落入男子手中,但其箭头部分却再不是燃烧着烈焰,而是自肋骨方向将一头形状似龟却无龟背的八脚灵兽贯穿。
这头八脚灵兽已无半分生气,显然,当这支利箭刺入它的身体后,它的生命便已经走到尽头。
而先前在箭头燃烧的烈焰,也不是凭空消失,应当是顺着箭头的尖锐部分闯入了八脚灵兽的内脏之中,从内而外以火炙烤,仅仅片刻之间,就使它散发出了浓浓的烤肉香味。
“这八脚地岩龟可是拥有晋升神兽资质的灵兽,吃上一口成年八脚地岩龟的肉,足以抵得上洞天极境修士的千年苦修,纵是已经堪破神魔界限的强者,也会因之受到不小的裨益。虽然这头八脚地岩龟尚还介乎于少年期与成年期之间,但毕竟是一整头,我又不跟你抢。用它和神农氏的佳酿来补偿你,应该够了吧。”
布衣男子言语之际,果真顺势将这头难得的滋补灵兽递给秦苍。
不过秦苍却没有立即接下的意思,反是有些皱眉道:“这地底下竟然还有灵兽的存在,为何我之前没有察觉到半分动静?”
布衣男子哈哈大笑道:“我刚才一直待在你身边,你不也是等我开口说话后才发现?感知能力变弱了不要紧,一口酒一口肉下去,就很快恢复过来了。你总不会以为我会在这酒肉上下毒吧。”
“那自是不会,以你的实力,就算我此刻无伤在身,要杀我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根本无需用这等下作的手段。”秦苍道。
“既然如此,你还犹豫什么?”布衣男子问道。
秦苍回应道:“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布衣男子不解道:“什么事情比喝酒吃肉这么快意的事情还重要?”
秦苍的神色蓦然间变得无比肃然,沉声道:“关于你的事情。”
布衣男子先是一愣,旋即失笑道:“我的事情可用不着你操心。”
秦苍没有反驳,而是顺着他的话言道:“你是举手投足间就能够决定天下大势的风云人物,所以你的事便是天下事,而天下事我向来管不了多少,也不想去管。我只是想知道,如果你能活,下一步要作何举动,若是你活不成,又该如何善后。”
布衣男子的脸色在秦苍说出这番话后也渐渐变了。
而秦苍虽看不见他的脸色变化,但却在这一刻感受到了他的一丝气息变动。
“以前我还不怎么相信我那位兄弟所说的一番话,但今天我却是不得不信,瞎子的确能够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秦苍不置可否地一笑,又道:“你那位兄弟名唤刑天吧。”
布衣男子点头道:“我曾经有很多兄弟和朋友,但渐渐地,他们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离我而去,有些原因可控,有些原因不可控,他们之中很多人都属于后者,刑天,亦是如此。”
秦苍明白他话中何意,于是很快言道:“死亡,的确不可控。”
“毕竟是芸芸众生都逃不掉的命运啊!”
一句赞同,并未得到知音间的欣慰,反而换来了又一句的感叹。
秦苍却是没有感到意外,也没有出言安慰,反而抛出了另一个尖锐的问题。
“堂堂第八任炎帝,修为深厚,大权在手,到头来却救不了自己的兄弟,甚至还有可能救不了自己,这种感觉,是不是令你十分憋屈难受?”
“曾经是。”
“何出此言?”
“当一个人拼尽全力去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无论结果是成是败,他都会释然。”
秦苍似是懂了,可除此之外,他心中还有一些疑问不曾被解答。
“现在站在我面前,与我交谈的你究竟是真身还是道身?亦或者说此处的你与在阪泉之野和轩辕黄帝交战的你,孰真孰假?”
一身布衣的姜榆罔笑道:“皆是真。”
“这怎么可能?”
“有何不可?道身脱胎于真身,本就是自我的一部分,只是因为是被分割出的一部分,不完整罢了,但归根结底,他还是我,真要说似我却非我的,是正在涿鹿与蚩尤战斗的那位。”
“同时与轩辕黄帝和蚩尤动手,又分出一道身来寻我,你究竟意欲何为?”
秦苍的眉头皱得更深,姜榆罔脸上的笑意则是更甚。
“连你这个与未来有牵扯的人都猜不透么?如此看来,我赢的机会似乎还要多一些。”
......
第三百五十七章 特别
三十三层卧星楼。
已经与道祖对弈了不知多少局,但却始终输多赢少的第一任炎帝姜石年再次无子可落,情急之下,竟是指尖透出火星,以怒火燎原之势将桌上所有棋子焚毁,若非道祖及时察觉,出手制止,就连这方棋盘也不能幸免。
“石年,下棋而已,何必生出魔障,反乱道心?”
道祖神色如常,并不发怒,只是这般和颜悦色落在姜石年的眼里,更加让他觉得有些愧疚。
“石年道心不坚,让前辈见笑了。”沉默良久,姜石年终是收敛起阴翳神色,对着面前的道祖拱手致歉道。
“左一个前辈,右一个前辈,你不嫌烦,但我的耳朵可是早就听出茧了。”道祖轻笑一声,竟是真的伸出手指掏了掏耳朵,待得手指自耳洞中拿出时,他又呼出一气,将指尖上的污垢吹散。
本是十分寻常的动作,奈何他的身份太过特殊,乃是足以与天地始祖盘古相提并论的绝代人物,故而这般举动,实在是相当有损高人风范。
所幸道祖生性随和,很少计较他人看法,而面前的姜石年虽是第一任炎帝,但却并非本尊在此,与神魔图中千千万万生灵一样,此处的姜石年是因道祖观想而生,即便他的思维方式与真正的姜石年别无二致,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是历史上真实的初代炎帝。
其中最为显著的一个差别便是,哪怕道祖现在出手将此处的姜石年抹杀,真正的姜石年也依旧会存活于他生存的那个时代,创立神农氏,种植五谷,开发药草。
而这个差别,同样也是神魔图内的一切与真实历史间的差别。
只不过存在于神魔图内的生灵不自知,而他这个布局者也从不向他人挑明罢了。
“烧了一局棋,这没什么,毕竟谁都有犯错的时候,不过犯了错误就要想办法弥补,石年,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明白。”
姜石年点了点头,食指与中指旋即并拢,叩在棋盘之上,分明无一丝法力波动,但却于瞬间施展出了类似一念万物生的玄妙神通,顷刻间再造出一副黑白相间的棋局。而局中黑子白子的走势亦是与先前被姜石年以火势的棋局十分相似,有所不同的是,那一局棋姜石年已陷入全面被动的境地,无子可落,这一局棋他在细微之处做了改动还原,尚有些许生机。
较为满意地点了点头,道祖随即言道:“你且仔细斟酌一下落子处,我浅睡片刻,调养会儿精神。”
姜石年神色恭敬,道:“前辈自便。”
“怎么不管何时何地都是这副口吻,不懂得变通一下呢......”暗自嘀咕了几句,道祖也不再理会姜石年,右臂肘部靠在木桌一角,手掌则是撑着侧脸,果真渐渐闭目,一副安然入睡的模样。
仍在思考下一步该落在何处的姜石年却是不知,坐在他对面的道祖在做出入睡姿态的那一刻,就已经元神出窍,离开了卧星楼。
......
宇宙深处,星河起伏。
元神出窍的道祖并未走远,仍是处于第十六重天的地域之内。
宇宙三十三天,第十六重天无疑要算作最中心的地带,承上启下,可进可退,下界强者若能占据第十六重天,将其作为依托,便能具备扶摇直上之势,向更高更大的域界迈进,威不可挡,而若是上界强者占据十六重天,那么攻打下界天域,便是易如反掌,麾下神魔大军势如破竹,纵是直捣黄龙也非难事。
正是因为第十六重天的中心优势太过明显,导致古往今来诸多野心家所策划的惊天动荡十之**都危及到了第十六重天,使得此处成了战争最为频繁之地。
直到伏羲氏第十八任地皇风起率军攻入第十六重天,联手女娲氏、华胥氏、燧人氏等部族,在此处大肆修建防御工事,以此为据点,与各族展开拉锯战,千年之内将无数野心勃勃的强者所积攒出来的势力悉数打垮,使得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强族卷土重来,与伏羲神族宣战。
第十六重天也就是自那时起,才开始拥有了和平的岁月。
自风起地皇后,陆续接任的几位地皇也都是以第十六重天作为伏羲氏主要力量的发展地,虽说期间又遭逢了几次大规模的袭击,但都未能将伏羲氏的根基摧毁,随着先天强族雷泽氏的暗中介入,伏羲氏在第十六重天的势力就更加稳固。
渐渐地,第十六重天有了另外一个称呼,伏羲氏后祖庭,其中的“后”字并非一位地皇的名号,而是为了与伏羲氏太昊帝在第三十三重天建立的祖庭区别开来。
相应地,太昊帝所建立的伏羲氏祖庭也多出了一个“前”字。
前祖庭,后祖庭,便是后世人心中伏羲氏由鼎盛到中兴再到衰弱的划分。
倒也不是说前祖庭与后祖庭真的就是天差地别,至少在某些方面,它们还是有着不少相似之处。
无论是前祖庭还是后祖庭,其内都有无数星系,星系之中又有无数星辰。
对应地,祖系,祖星等名词也随之诞生。
前祖庭由太昊帝建立,故而那一时期的伏羲氏祖星根据太昊帝的名号而命名,唤作太昊星,太昊星所在的星系唤作太昊系,后祖庭由风起地皇建立,以此类推,祖星名为风起星,祖系名为风起系。
道祖与初代炎帝姜石年对弈之地乃是三十三层卧星楼,这座楼阁便是处于风起系之内。
而现在道祖的元神所要赶往的正是风起系内的风起星。
有风起兮,战火燎原。
而今战火非但燎原,更要毁天灭地,当年风采绝世的风起地皇却已不在,其余伏羲氏的强者也掀不起像样的大风,身为道祖的他也只能在自己创造的神魔图中来接触那些存在于记忆中的身影。
物是人非,时过境迁,总是怎么感慨也感慨不完的话题。
他也没有多少时间来感慨了。
此去风起星,道祖只有一个目的,用一道伏羲氏的镇族神器,再探未来,以及他以往不曾看透的过去。
“姜榆罔,你似乎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特别啊!”
......
第三百五十八章 扭转
道祖是盘古氏之人,然而盘古氏早已无多少族人存世,原本除了他还剩下一个意外觉醒盘古血脉的女子,但那时她修为有限,且根本不懂得如何催动盘古氏的血脉之力,反遭有心之人觊觎,联合诸多强族,出动数百万神魔大军前来围困她,意图将她的盘古血脉纳为己用。
他去救她,不单单只是因为她与他是同族,更因为她是他心仪的女子。
只可惜那时他还不是道祖,只是一个承蒙伏羲氏因康地皇多次照拂的青年人。
虽说后来他还是强行催动盘古血脉杀入百万军中,救下了她,但用的却是最下等的办法,将她体内的盘古血脉转入自己体内,只留下女娲氏的神血。
从那之后,他便代替她遭受无数强者的追杀,若无因康地皇以及其他伏羲氏强者多次相救,他根本不可能有成就道祖的机会。
所以他欠因康地皇以及伏羲氏的一份情,直到凭借一己之力扛下灭道之劫才算还清。
他同样也欠女娲氏的一份情,因为若无女娲氏强者收留那个女孩,她依旧会被视为遗落的弃子,不管她体内的盘古神血有没有被化去。
欠伏羲氏的已经归还,可欠女娲氏的他却一直没有还上。
以前是由于诸多事务缠身,让他分身乏术,后来却是因为女娲和伏羲都已彻底绝迹,让他无从报答。
很多人将他视作能够与开天辟地的盘古始祖并肩的绝世人物,乃至无敌的象征。
不单单是因为泾渭分明的先天后天之别以及修行境界之分在他的身上根本得不到明显的体现,还有一层原因是他虽然仍在道之内,但天下之大,竟无第二人能明白他的道。
当一个人的道与其余所有人的道都不同时,他是孤独的不假,但同时也意味着他的成就达到了空前绝后的地步,普天之下没有任何一道神通能够破解他的道法。
纵是那先于混沌而生的黑暗生灵,也不能将他和他的道破去,只能根据他唯一的破绽制造出一座比三十三天内所有域界加起来还要庞大的黑暗牢笼,将他的真身困住。
世人眼中完美与无敌的化身,堂堂的道祖,会有什么破绽?
本来的确没有,可当他拥有了可避开因果跳脱情网的能力,却始终不愿斩断有关她的一切后,那个破绽就自然而然地在他的心境中形成。
所以那座黑暗牢笼中,不仅有他,还有她。
分明是屡见不鲜的老套伎俩,竟真的对他奏了效,且一困就是永远。
原本他还留有一具道身在外界,可洞悉世事变化,推演破解那座黑暗牢笼的办法,但随着后来那场针对伏羲氏与女娲氏的灭族之祸爆发,他的道身也是被卷入纷争之中,直至陨落。
道身毁灭之前,他也动用了类似盘古陨落时的道解之法,却不是衍化万物再造天地,而是创造了这一卷涵盖古今的恢宏神魔图,将他毕生的所见所闻所听所感都灌入其中,供后世人研究,也为伏羲与女娲的再生创造可能。
虽然从根源上讲神魔图也是道法神通的一种运用,但这并不妨碍其中各种人物景象的真实性。
如姜榆罔所说,道身追根溯源也是真身的一部分,无非是并不完整,有些残缺,从本质上讲,“他”亦是“我”,其中的细小差别只是建立在不同维度不同空间。
神魔图与真实历史间的关系与其相似,两者间不能完全等同,但很多情节故事都是惊人地一致,换而言之,神魔图就是另一个维度上的过去,另一个维度上的历史。
相较于那个不可更改不可逆转的历史,神魔图内充斥着更多的可能性与变动性。
如果后世有缘人得以在神魔图内改写伏羲与女娲的命运,破解诅咒,那么在将来与现实的抗争中,他也会多出一份经验,一份自信,而这正是道祖当年创立神魔图的初衷。
只不过连他这个布局者也没有料到的是,秦苍这个从未来走入此中的有缘人尚未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创举,那因他观想而生的第八任炎帝姜榆罔却是展露出了连他这个布局者都看不透的一面。
神魔图内的道祖分身是他的道身陨落时散出的一股灵识所化,本就不具备多少力量,只是因为神魔图是他所创,这才宛如主宰。
外界的时间规则虽与神魔图内的时间规则不同,但却并不代表他这道分身就能一直在神魔图内的世界生存下去。
事实上,按照他的估计,最多再过千年时光,他这个创始者的意识就得率先消失。
离开了他的神魔图,变作无主之物,内部世界将会发生前所未有的大动荡,到那时,因他观想而生的生灵以及景象也将很快统统化为乌有,至于秦苍这个后世的外来者,倒是不会被抹杀,却也会离开神魔图的世界,回归现实,重返玄域。
对秦苍而言,这应当是他期盼了许久的结局,可对道祖而言却不是。
因为按照神魔图内的时间线发展,距离咒帝的诅咒降临女娲氏与伏羲氏还有整整三千六百年,若是秦苍在千年之后就离开,他不可能接触到有关伏羲与女娲最深的隐秘,如此一来,此番神魔图之行,也就失去了最根本的意义。
针对这一点,道祖其实也早有打算,通过与姜石年的对弈来扰乱天下局势,使得那一场浩劫提前到来,即便到时秦苍无力改写那段历史,但作为一个亲身经历过的人,总比走马观花的看客更有使命感,更值得他委以重任。
不曾想那在历史上败给了轩辕黄帝,神魔图中经他测算也是十死无生命格的姜榆罔竟然动用了他意料之外的手段,若他无法妥善处理此事,只怕会遭受天道的强大反噬,百年之内就将意散。
为今之计,他也只有动用神魔图内唯一一件真实完整的神器,来强行扭转时间线。
“伏羲氏,当我再欠你们一次人情,他年定让那未来世的道友一并归还!”
道祖心思运转如电,身法亦是快得出奇,瞬息之间直奔伏羲氏祖星而去!
......
ps:最近几章跨度比较大,大家放慢点看,我写着也挺烧脑,毕竟过去未来的事情穿插太多,总要牵扯一些理论性的东西......
第三百五十九章 七道逆行堪舆
风起星中,东南方向,一座守卫森严的暗夜古城之内。
一袭青衣,风采出尘的道祖与周围的黑暗显得格格不入,他目光深沉,但嘴角却是噙着一丝笑容,仿佛见到了阔别多年的老友,感慨怀念尽在心中。
然而立于他面前却并非是一道人影,而是一块全身上下都牵扯着数不尽的红色丝线的巨型堪舆盘,与寻常的堪舆罗盘不同,此盘之**有共有七根指针,分别以“天”、“地”、“人”、“神”、“魔”、“仙”、“妖”命名,彼此间长短不一,粗细各异,一针代表一道,七针即是七道,皆受风起星周围磁场影响而转动,但多年以来从不顺行,皆是逆行!
此物,正是伏羲氏最为神秘莫测的一道镇族神器,七道逆行堪舆!
“老伙计,又见面了。当年你我初见之时,我还只是个刚刚踏足修行之路不久的少年,很多事情都还不懂,那时的你也没有现在这么大块头,只是一个大致建成模型的铁块,不曾沾染世间的因果线。现在仔细回想起来,还是那时候的日子好啊,虽然不能飞天遁地,但至少没那么多的烦恼,不用想什么过去未来,也不用管什么天机宿命,你说是不是?”
目露追忆之色的道祖很快就听到了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只是相较于他的一番盛情,对方的回应无疑显得十分生硬。
严格说来......似乎还不能算作回应,而是一道问句。
“来者何人?”
因果线拉扯,指针转动,七道逆行堪舆的声音带着无比浓厚的机械金属气息,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与面前的道祖形成强烈的反差。
“呵呵,这么多年你还真是一点儿没变啊!记性总这么不好。早知如此,当年就该建议因康地皇把你的声音弄得甜美动听些,这样你每次问我名字的时候,就好像一个漂亮姑娘和我搭讪,不会像现在这么不近人情......”
“来者何人?”
仍旧是那四个字,连语调都没有丝毫变动。
道祖终究是没有了调侃的心思,用力抖了抖衣袖,随即望着七道逆行堪舆的正中心,沉声而道:“天道族第十任族长,盘古氏,古寻道。”
机械金属声更加密集频繁,旋即便见联系着天地二针的两根狭长因果线齐齐断裂,与此同时,七道逆行堪舆的声音再度传出:
“所为何人?所测何事?”
道祖正色道:“为神农氏第八任炎帝姜榆罔测命运。”
七道逆行堪舆陷入沉默。
但萦绕其周身的那些红色因果线却是纷纷颤动不休,却不像先前缠绕着天地二针的两根因果线那般从中断裂,而是一同自燃,顷刻间掀起熊熊烈焰,火势虽大,却并不向外蔓延,而是顺着七道逆行堪舆指针的逆行方向形成由内而外的重叠火环。
火环中心,是一道悬浮气墙,清澈如水,光滑如镜。
由始至终,道祖都是静默立于一旁,不曾出手干预,也为注入法力提升七道逆行堪舆的推演速度。
并非因为如今的他法力不足,不能轻易消耗,而是七道逆行堪舆本就是天下间少有的几件无需用法力催动,只需以元神魂魄等精神力量便可维持的神器之一。
论及战斗威力,七道逆行堪舆远逊于盘古十八天轮等先天混沌灵宝,甚至于一些层次处于中下但专攻战斗一道的帝兵,它都是不如,可若是论及推演能力,除却盘古再世,其余任何一人,任何一物都不可能将它超越,包括道祖古寻道自己在内!
究其原因,并非七道逆行堪舆的材质如何特殊,而是此物的前身汇集了伏羲氏长达百万年的心血!
除却伏羲氏太昊帝与风起地皇的残灵在暗中守护伏羲神族一前一后的祖庭之外,其余两朝天帝二十五任地皇的元灵几乎都藏于此中,偶有特殊原因不能往此中投入元灵,譬如虽然卸任但却仍旧在世的伏羲氏的末任地皇公孙少典等,也曾以血脉之力代替。
伏羲氏以先天八卦起家,推演能力本就是一绝,纵是先天生灵,也找不出几人能与之相较,故而汇集了伏羲氏历任最强者元灵智慧的七道逆行堪舆的推演能力自然无与伦比。
当年伏羲神族与女娲神族遭受灭族之祸,诸多神器宝物要么破损严重不堪大用,要么就被外人洗劫而去,只剩下这七道逆行堪舆因为能力特殊,才被保留到了最后。
原本道祖所想是将此物毁灭,以免沦落他人之手,将伏羲氏与女娲氏卷土重来的机会彻底抹杀,但后来念及此物融合了伏羲氏历任强者之灵,毁之太过可惜,且相当于将伏羲氏最后所能仰仗的神器葬送,这才以道身舍命相护,与前来追缴的六尊先天神皇同归于尽,将此物封印在了自己道身陨落前所创立的神魔图中。
多年以来,七道逆行堪舆与神魔图早就相互适应,彼此间相辅相成,故而道祖分身的精神力量虽剩不多,但以七道逆行堪舆推演还是得心应手。
他本就不是什么恪守虚礼之人,无论前辈晚辈,只要他看着顺眼,有些可取之处,他便要称一声道友,而七道逆行堪舆虽非活物,但却融合了伏羲氏诸多强者的元灵,只是随着岁月变迁,其中的记忆部分流失殆尽,只留下了智慧,便于推演测算。
刚开始他见到七道逆行堪舆,也的确是道友长道友短的叫个不停,但渐渐地他发觉除却推演之事,七道逆行堪舆根本就不接话,少了许多乐趣,百无聊赖之下,他只好自己琢磨点儿新叫法,阿七,小道,堪堪,舆舆......之类的都曾叫过,不过叫来叫去,似乎也只有老伙计这个称呼最中听。
他这个老伙计,却是一点儿也不显老,不管过去千年还是万年,都是那副高深莫测的冷静模样,仿佛眨眼间就能看清天下事,便连炎帝姜榆罔这等早已位列世间巅峰的人物,在七道逆行堪舆的推演之下,其命格命理也是一览无余,清晰浮现在道祖的眼前。
“非业空虚,泥身进海,难以为继,有物将坏这象,最大凶数。非业破运,灾祸重重,厄难迭来,命途多舛,难得平安......秋草逢霜,徒劳无功,百事不如意,一声多波折,不平不满却难依......万物终局,充满损耗数,复为大凶......”
“虽具帝王之相,却境地悲凄,空虚无物。如同日没,四顾茫茫,神哭鬼嚎凶之象,行万象乏气力,有眷属之缘,无长久之期,或自幼失亲,或病弱,或遭难,或有不测之灾祸,三才配合不得其宜者,不过中年后便将入黄泉之籍......其人十死无生,百死无生,千死无生,唯万人中有一二例外,可绝处逢生......”
洋洋洒洒百余行,皆是吉少凶多之语。
道祖闭目思量,片刻间便已哀叹惊疑数次。
“分明凶多吉少,万死之中唯一二生,他究竟是如何在众多死劫之中找到如此微弱生机的?”
“莫不是那神农氏的姜成暗中相助?不可能,姜成的本事虽然不弱,但最多也就是与风后在伯仲之间,以风后对于六十四卦的精通程度,也只能在刑天伤重之时趁机为他制造死劫。死易生难,自古如此,如此大费周章,险些搭上自己的性命都只能杀死一尊接近魔皇实力的魔王,那姜榆罔早就晋入神皇境界,虽已多年不曾再度破境,但血脉之力却是与日俱增,一个与风后在伯仲间的姜成又怎能为他制造生机?”
“难道是他的神农血脉已臻至登峰造极的玄妙境界,超越了前七任炎帝?似乎也不可能啊,医者不自医,从古至今都是如此,他姜榆罔就算有救得天下人的本事,针对自己的死劫一至,同样也束手无策,至多寻找轮回转世的契机......等等,轮回转世!”
似是联想到了某种可能,道祖蓦然睁眼,眸中若有神光闪动。
“老伙计,再帮我查探一下姜榆罔现在何处。”
话音落下,七道逆行堪舆再次转动,重叠火环中气墙浮动,变化为一层光幕。
光幕之中又分为三大画面,一幕是公孙轩辕与姜榆罔在时空漩涡中的战斗情景,看其模样,两人已战至白热化的阶段,表面上虽还看不出谁占上风谁占下风,但胜负却定然会在近期内分出无疑。
帝皇之战后,是占据了蚩尤氏黎夜的躯体,但施展的却是神农氏的道法神通,且战斗风格与姜榆罔有八分相似的黑衣男子与九黎之君蚩尤氏黎贪交战的画面,相较于上一幕,与黎贪战斗的黑衣男子明显处于下风,肉身创伤严重,至于元神方面同样有多处破损,有散乱为魂魄之兆。
最后一幕,则是另一个姜榆罔与秦苍坐在三千九黎铁骑的埋骨山丘中喝酒吃肉的画面。
只不过落在道祖的眼中,便是一人与一个未来的轮廓了。
“与未来的那人扯上关系了么?”
道祖面露深思之色,忽而目光再度移至七道逆行堪舆之上,道:“老伙计,可否帮我算一算这未来世的道友?”
......
第三百六十章 可怜的人,孤独的帝
未来如混沌,不可捉摸,难以看透。
即便是道法通天的大能,在探测未来之时也会感觉面前有一座遮天蔽日的大山阻隔,且在这座大山周身,还有一层飘渺如雾的云纱笼罩。
所以不管大山之后是怎样令人遐想的风景,也从没有几人能提前享受到那种眼福。
强如道祖,面对未来时也只能见到模糊的轮廓,那种感受,就好似一个土生土长的后天生灵无意间落入了先天混沌圣地之中,虽然肉眼还能观察,感官还能探知,但所见所闻都宛如雾里看花,缺少真实性。
为此,道祖不得不采取迂回的方式,建立神魔图,观想无数生灵,为后世人创造出另一个维度上的历史。
作为布局者的他,似乎也是唯一一次不能纵览全局。
而他看不透彻的那个死角,恰恰就是与未来息息相关的变数。
以往他的打算是让后世人在神魔图中经历过那段时期后,再现身以混沌造物的方式,与隔着无数时空的未来者通过文字的方式交流,告诉未来者在现实中打破诅咒觉醒伏羲神血的方式,以及他为伏羲神族与女娲神族复生所留下的种种后手。
不曾想神魔图中的姜榆罔也突然出现了他未预料到的异变,这就好比两个棋手间的对弈,在对方还未落子之时,他在心中就已经算到了无数可能,定下了全盘的走势,可当对方的棋子真正落下,他又陡然发现自己的测算与安排出现了一个纰漏。
这个纰漏之处本不致命,但却潜藏了太多变化,犹如伏羲氏的先天八卦,既可演化后天八卦,也能两两相叠,合成六十四卦。若是他无法妥善处理,而是放任下去,说小了,是未来者丧失了本可拥有的机缘,说大了,便是伏羲女娲再无重现世间的可能,他的真身也将永远在黑暗中沉沦!
一子走错,满盘皆输。
深谙博弈之道的他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过去他已经输了一次,错了一次,导致早在混沌时代就已经消亡的咒族死灰复燃,对伏羲氏与女娲氏种下史上最毒最强的诅咒,连他的真身都无力化解,所以他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未来。
未来世中,他不能再错,也不能再输,否则盘古、女娲、伏羲这三大最伟岸的古老存在将再无后裔存世,传说之中也将再无他们的身影,那样的时代,那样的天下,连他这个道祖都感到恐怖啊!
因为他实在不能想象一群连自己的始祖都不知道,连自己的血脉都不了解的生灵能够创造出怎样一个世界?!
只怕到时人人都不能算作真正地活着,人人都是黑暗的奴仆吧!
......
立于七道逆行堪舆之前的道祖猛然深吸了一口气。
连真身都无法对付的强敌,连真身都无法承受起的重任,交给他一个分身,交给那扑朔迷离的未来,如何能教人安心,如何能教人坦然?
尤其是在既定的计划中出现了以往根本不曾预料到的变数的情况下。
他只能临时改变策略,借助七道逆行堪舆的力量来补救。
也就在他向七道逆行堪舆提出测算正与姜榆罔一同喝酒吃肉的未来世道友之后,原本一向沉着冷静,智慧如渊的七道逆行堪舆竟是突然失衡。
“天”、“地”、“人”、“神”、“魔”、“仙”、“妖”七针纷纷脱离磁场控制,各自以一个诡异的弧度转动,牵扯着它们的因果线亦是跟着扭曲。
不多时,无数红色因果线编织成罗网。
而“天”、“地”、“人”、“神”、“魔”、“仙”、“妖”七针也各自化作七道,以轮回之态转动,在四周勾勒出一个不完整不规则,似圆却非圆的奇异图案。
相较于规则的圆,它实在像是孩童随手画出的玩闹之作,残缺之处不止一处。
道祖显然也是看出了这个图案所有的残缺,但他并未觉得这是一件可笑的事情。
因为他明白七道轮回的残缺之处也正是它的魅力之处。
在六道轮回早已经在宇宙中形成大一统的时代背景下,竟能打破常规构想七道轮回体系,他不得不佩服伏羲氏的智慧,也不得不畅想当七道轮回体系臻至圆满,足以取代原有的六道轮回体系后,宇宙、星辰、神魔、乃至最普通的生灵,又将发生怎样的惊人变化。
只是,如若盘古氏、伏羲氏、女娲氏都已彻底消亡的话,那个属于七道轮回的新时代恐怕是永远都无法到来了。
那个缺少乐趣缺少光明缺少人性的永夜时代,他真是一点儿也期待不起来。
七道轮回徐徐转动。
道祖心思缓缓展开。
他很想知道集合了伏羲氏诸多天帝地皇智慧的七道逆行堪舆究竟能推演出有关那位未来世道友的多少信息。
当然,他最关心的还是未来的那位道友能否让伏羲女娲乃至他这尊最后的盘古重新屹立于世间。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仅仅六息时间过后,堪舆盘上的七道轮回图案便消散一空,其余缠绕的因果线也停止了颤动。
恰如死寂。
面露惊色的他正欲开口发问,七道逆行堪舆的沙哑声音却是率先传来,其中还掺杂着浓浓的恐慌之意。
“我......我看到了那个未来的人帮助伏羲神族与女娲神族从古老的岁月中复生,带领他们从恶毒的诅咒中走出,他们迎来了崭新的天地......可我还看见了他们的又一次毁灭......是那种前所未有的毁灭!连三十三天都不能幸免......我还看到......”
早在七道逆行堪舆说出伏羲神族与女娲神族的又一次毁灭后,道祖就已经神色大变,只是当他瞧得七道逆行堪舆的恐慌之意不减反增后,他又忍不住地迫切追问起来。
“你还看到了什么?”
“我......我还看到了混沌......比先天生灵最鼎盛的那个时代还要密集还要完整的混沌!”
“混沌......这怎么可能?昔年我族第九任族长盘古开天辟地之时就已斩破了所有的鸿蒙,剩下的混沌气根本是空有其形而无其意,凝聚成的伪先天混沌圣地只能孕育伪先天神魔,怎么可能还有完整的混沌世界出现?!”
“是混沌!不会错!不仅如此,我还看到了那个未来人的死亡,他的身上分明有着超越天帝太昊的帝威啊!可他还是死在了混沌之中,连尸身都不完整......可怕!可怕!未来的世界实在太可怕!”
“你说什么?他成帝之后却死在了混沌之中?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杀死身负伏羲血脉的神帝?!”
“神帝?不......他不是神帝......他是魔帝!不,也不对,他是......”
“到底是什么?你说清楚啊老伙计!”
“他是......他是......一个可怜人,呵呵,对,他是个可怜的人,孤独的帝!天上地下,宇内宙外,没有谁比他更可怜更孤独!”
“可怜的人,孤独的帝......老伙计,我怎么有些不太懂你说的。”
“你不懂?呵呵,我也不懂,我不懂他的前世今生为何都那么坎坷?不懂他的感情为何总是充满纠葛波折?不懂在他的带领下分明已经重新登临神坛的女娲氏与伏羲氏为何又突然随着他的神朝一同毁灭?不懂他为何直到死都理不清自己的因果?!帝苍......可怜可叹的帝苍啊!”
道祖倏然间沉默了下来。
他没有再开口询问七道逆行堪舆有关未来世的那人的一切,但在他的脑海与心境之中,“帝苍”这两个字始终如同魔咒般不灭不散。
然而他不曾发问,却不代表七道逆行堪舆就会从此归于平静。
事实上,在七道逆行堪舆开始测算推演秦苍的命运时,它就已经陷入了一种类似癫狂的状态。
“跳出了血脉桎梏,确立了七道轮回体系,让人族蜕变为伏羲与女娲......如此伟大的一尊帝啊!连岁月都无法抹杀你的功绩,可为何你最后还是败了,还是死了,死在另一尊在七道轮回上有莫大造诣的帝的手中,连尸身都不完整,元神都被化去,入不了轮回,再没有来世!”
“哀兮悲兮,伤兮痛兮,天欲亡我伏羲哉?!”
“杀死他的另一尊帝又是谁?”没有试图出言安抚住七道逆行堪舆,沉默良久后的道祖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再发问时已是截然不同的语气姿态,冷静到了极致。
“他隐藏在混沌之中,我看不到他的模样,听不见他的声音,不知道他的身份。”
“这样么?那就劳烦道友将我送入真正的时空漩涡中,我要亲自见一见未来的帝苍。”
道祖的话音很平静,可七道逆行堪舆闻言后却是震动不已。
“你不是真正的道祖,只是他的分身,这一去,你再没有回来的机会,神魔图内部也会提前崩塌。”
“我知道,可我还是想要一试,这不仅是我最后的机会,也是伏羲与女娲最后的机会。”
“你想要改变未来?”
“不改变,我们就没有未来。”
“唉!”
长叹,大梦。
梦醒时,已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