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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盗泉子     魏野仙踪txt下载     魏野仙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46章 .风雷笔削旧山川(六)

    知府李瑞麟与学台李调元就坐在贡院里面,朱明山房派下的卷子都附有标准答案,用不着他们一个个去阅卷。这主考官的活计倒是比过去轻省不少,两位久在粤省的老友,也可以说说闲话。

    放在前清,李调元是翰林出身,天生就比李瑞麟高了一头,但是架不住李瑞麟这大腿抱得实在是巧妙。一个佛山同知,转眼就转到了广州知府任上,将来任一路安抚使也是不在话下。

    如今两人都养起了头发,蓝顶子、青顶子也变成了长脚幞头上的蓝宝石帽正、青玉帽正,还是一个三品、一个四品,可是反倒是李调元有些拘束起来了。

    却听得李瑞麟感慨道:“历朝取士,法度不同,先秦之士以游说得官,只因当时没有科考,所以才士进用,只得掉唇鼓舌,或有得了诸侯眼缘的,就此一路高升。但如此取士,倒是迎逢之辈多,君子士大夫少,所以南华真人作了‘舓痔赏车’的寓言来笑话此辈。唐人取诗赋,宋人取策论,前明前清取八股,说起来,都是盲人摸象,空发大言,更是不足取的多。本朝二圣,废八股,取实学,明经、明法、明算、格物,四科皆通,才算是个人才,至此倒是比历朝制度都要高明,足见圣明天授了。”

    李调元却是望了望那些坐在考房里抓耳挠腮的一个个和尚,只是摇头道:“只是这僧尼科,未免有些过刻了。这辈髡奴,不过是借释教之说,图个衣食,天地间本也有此等不耕不织之徒,只要他们谨守法条,又何必赶尽杀绝呢?”

    李瑞麟大笑道:“老兄果然是个厚道君子,可是这些贼秃坐受十方供养,滋生无数游手,前清的时候,有度牒的百中无一,又有会党混杂其中。这等人聚集起来,日后就是无穷的麻烦。倒不如沙汰一番,留下些钻研经藏的学僧,清一清那些只知参话头禅、念牙疼咒的和尚充实户口,又不是三武一宗,烧经杀人,弄出天大的冤孽来。便是如来复生,也只得赞叹国朝厚恩,替他正本清源,绝没有二话。”

    李调元干笑道:“这也是正理,只是这番考不过去,明年他们重考,便要一人交一百两重考银,只怕粤省名刹,一多半都要当尽卖穷了。”

    这里面,少不得也有一点讥讽之意,可是李瑞麟却是装作不知,将话题转开道:“这僧家的事体,与我们何干?倒是大考将至,不知有多少秀才愿意下场,又有多少秀才肯丢了墨卷,从新研习起国朝的学问来?”

    李调元正待说话,却听得考房里有人咕咚一身翻到在地,眼见得是个老僧急得口吐白沫,在地上发起羊癫疯一般。

    这种考场里发急攻心的,李调元放了多年学政,见得太多,只一挥手,便有小吏上前去将那老和尚夹起来,拖了出去,自有待命的医生给他灌药救治。

    这点小插曲也不妨碍这位学台的谈兴,继续道:“虽然不用八股,那一班选墨卷的老秀才少了个营生。可是那些刻书铺子,又何尝少了进项?不考八股,总还要考明经、明法、明算不是?几个刻书铺子从青埂书院那里走路子弄出来的考题、书籍,都统统付梓,便叫做《新编青埂考典》,各科的都有。新朝科举,要考的科目既多,这《考典》也不是几本墨卷,几本《四书大全》那么轻省的,总比过去厚了不知多少!但人人都得要买!”

    说到这里,李调元感慨道:“说起来我有个同年,至今无子,只有一女,自小就当儿子养的。虽说书香门第,不比小门小户,但却是亲身教授些破题、承题、起讲,整日里夸说‘可惜是个女儿家,若是个儿子,便是十个状元也考来了’。自从听闻国朝废了八股,父女两个便是痴痴呆呆,竟是有了殉死之念。”

    李瑞麟不以为然道:“这也是读书未通的人,国朝不用八股,却未绝我辈上进之路。就是这些才女,道海宗源也开得道举,虽然是女冠一流,但也是不求野有遗珠之意。既然做得好八股,便是聪明伶俐的人,重新学起来又有何难哉?”

    这里李大知府讲论不休,却见着又一处号房里,一个黑脸胖和尚,满头满脸油津津地,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急得,只是跳脚大叫道: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观世音菩萨、南无大势至菩萨、南无儒童菩萨,许贫僧这番考过,还当做个僧官去来!”

    一面跳一面叫,就这么直愣愣地冲了出去,众人连拦都拦不住他。

    贡院外面,英国使团的一众人,也正站在这贡院外面,听随行的通事讲解这座贡院的历史与用途,正赶着这胖和尚冲了出来,又被守门的士兵一把拦住死死架起来。

    “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样?又考疯了一个,过去只是秀才考疯,如今连和尚也考疯了!”

    这几句对答间,巴罗正好挤到通事身边,好奇地问了一句:“这个僧侣发生了什么事情?”

    “试题太难,不能再做和尚,一时间神志不清而已。”

    一旁跟着巴罗出来的,还有那两个中國神甫,他们见着这和尚发疯,心中也不由得五味杂陈,却听得通事微笑道:“两位要是打算留在国内布教,说不得也得好好买几本《青埂考典》回去钻研。僧尼科之外,日后还要开景教科、回教科,难度只会高不会低的!”

    ……

    ………

    放下巴罗的贡院见闻不论,此刻马戛尔尼伯爵却与副使斯当东面对着一封被发回的照会。

    紧随着被发回的照会,还有一封中英双语的公文:

    “资政院向马戛尔尼伯爵及副使斯当东先生致以问候,贵国发往我国的照会汉译本使用了错误的行文与格式。贵国与我国从未缔结宗藩关系,不应当使用宗藩格式文书。请采用更为详实准确的译法,重新提交你方照会。”

    然而伴随这这封公文,随之而来的则是另外一些意味深长的装订资料。

    最先被马戛尔尼翻看的是翻译成英文的《前清兴贩鴉片及开设烟馆之条例》:

    “兴贩鴉片烟照收买违禁物例,枷号一个月,发边卫充军。若私开鴉片烟馆,引诱良家子弟者,照邪教惑众律拟监候,为从杖一百,流三千里。船户,地保,邻右人等俱杖一百,徒二年。如兵役人等藉端需索,计赃照枉法律治罪。失察之讯口地方文武各官,及不行监察之海关监督,均交部严加议处。”

第647章 .风雷笔削旧山川(七)

    这封来自前清的法律文书,对马戛尔尼而言是个非常清楚的暗示——

    在他觐见中國皇帝之后,中國人大概不会讨论通商问题,而是要和他讨论鴉片的问题了。

    斯当东拿起了另一份文书,皱起眉头,在马戛尔尼的身旁坐了下来。

    那是一本印刷精美的小册子,光滑的纸面上印刷着罂粟花的植株示意图,而在后面则是长串的英文,用一种粗鲁的、平铺直叙的行文风格风格总结着这种植物和它浆果中提取出的萃取物的药效及临床反应。

    “……鴉片会造成神经麻痹、呼吸不畅和心跳过缓,并造成很强的依赖性。所以,中國朝廷是要告诉我们什么?”

    马戛尔尼意味深长地望着斯当东回答道:“告诉我们,中國皇帝认为东印度公司的部分贸易不合法。来自印度的某些商品,不能进入这个国家。而本人作为全权代表国王陛下的特使,必须就此给与中國皇帝一个满意的答复。”

    “这是一个错误的认识。”斯当东摇了摇头说道:“抛开剂量去谈一种药物的毒性,这是毫无道理的。在所有已知的植物提取物中,世界上没有比鴉片更好的万灵药了。中國人不能因为它在服用过量后的危害,而将之列为一种有毒物质。如果伦敦认定茶叶也是一种有毒的成瘾性药品,禁绝购买中國茶叶,中國朝廷会怎样想?”

    “但是所有的英国人都离不开茶叶,我的朋友,哪怕是那些经过铜绿和硫酸铁染色、带着羊粪味道的劣质英国茶。”马戛尔尼带着一种对英国下等人居高临下的怜悯回答道:“还有犹太人,他们收集泡过的茶渣,然后用普鲁士蓝搅拌烘干,再掺入山楂、黑刺莓和接骨木的叶子,就成了下等人享用的进口武夷茶。这说明我们很难摆脱这种植物的魔力,东印度公司也不会同意停止与中國的茶叶贸易,这是我们如今要面对的现实。”

    说到这里,马戛尔尼拿过了斯当东手里的小册子,颇为感慨地说道:“中國人已经证明了,在很多技术上他们仍然领先于欧洲,而这个国家的气质,比叶卡捷琳娜所统治的俄国更夸张。就像从冬眠中快速醒来的熊,强悍而又饥肠辘辘,和这样的国家交往,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

    ………

    在距离广州两千四百多公里外的天津,留守资政院的红铜冠成员,只是将马戛尔尼使团的联络丢到一边。

    关于英国使团的到来,要谈的事情说穿了也就是那几样,通商、关税、南亚东南亚的华侨保护、东印度公司渐渐泛滥的鴉片贸易。

    这些问题可以说很重要,但又并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事情。比起它们来,倒是资政院目前要处理的另外几件事更麻烦些——

    “这事情新鲜!”翻着今日收缴上来的卷宗,有人拍着桌子就差骂出声来了:“浙江杭州府与平湖县联名上的本子,说是平湖陆氏有三名女子欲应道海宗源的道举,陆氏族老以‘玷辱家风、有辱门楣’为名,将人全沉了塘!”

    他这里拍桌大骂,一旁早有人好奇地凑了过来,把本子拿过去翻了翻:“平湖陆氏?哪个平湖陆氏?”

    当下就有主持过金钱帮庶务的人出来解说道:“平湖陆氏是前清的浙江大族,祖上就是乾隆下令陪祀孔庙的理学家陆陇其一家,素来号称义门的。要不是这种诗礼传家的义门,谁敢顶着压力自己就行了私刑?”

    “如今道海宗源的道官已经把陆家几房主事的人,连老带小都押到杭州控告他们‘私刑杀人’了。你们说,这事儿怎么处置?”

    “还能怎么处置,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谁下的令,谁动的手,查清楚了一起发落。我们要不动手,要惊动了坐镇广州的那一位,他再多派几个道官到平湖地方去搞什么打土豪分田地,再迁上些两湖两广的人过去掺沙子,起码平湖县就不在咱们手里捏着了!”

    说到这里,几个文职官都是头疼:“道海宗源这招‘腾笼换鸟’实在是玩得利索得紧,原本甘肃、陕西的老教、新教,被他借着平回乱的当口弄掉了多少?接着就是燕伏龙率着两湖的那些招安流民过去安家落户,这些地方,转眼就从一片绿变成一片红,实在利索得紧。不得不说,道海宗源这‘诛其君长,灭其文教’的化胡令,也不是没有可借鉴之处。凉山的黑彝、川边的土司,被弄掉的可是不少。”

    “感慨又有什么用?陆家这案子,快办,速办,这些个义门,管它是海宁陈家、平湖陆家还是浦江郑家,留在咱们这里就是个祸害。听说嘉兴、萧山一代,这些义门都办起什么贞清会,专门管着当地寡妇不许再嫁,还逼死了人命?借这个事情,一概取缔了。凡是牵涉在这些案子里的,一概编散九族流配出去,安西、蒙古、甘肃、青海、大员、琼崖还有东三省和朝鲜,都缺人力——国朝可犯不着脑抽,花大力气鼓吹什么乡贤、义门!”

    将这件案子议论个大概,又是一卷文书直挺挺地就送上了大家案头:“黑龙江方面发现了亡灵潮试图南下的动向!”

    “驻守那边的道海宗源门人怎么说?监测亡灵潮,布置防御法阵本来就是道海宗源的职责!把这些不死生物超度也好,净化也好,赶到沙俄那边去也好,总之不能让它们继续流连在东三省!”

    “那边还是老样子,不见兔子不撒鹰,说什么布置五方烈火阵的咒具祭炼素材不足,只能守护移民开拓点,要把整个冻土带都防御起来,请尽速拨款。要不就请我们加大力度对直隶省‘无光冥藏’进行探索和采掘!”

    “扯什么淡呢?无光冥藏的变异生物一直在以几何级数目增长,弱小的一些哥布林、史莱姆之类东西,都开始在周边州县开始繁殖了。道海宗源那一位草草布下个禁制,结果他人就猫在朱明山房,说什么要监测南海方向的变异生物扩散,闲着没事就尽搞些试点教育、科考改良之类裱糊匠的玩意!”

    “话也不能这样说,要培养足够多的合格施法者,也只能通过书院普及教育、扩大基数,才有更多优质的人力资源,将来不管是暴兵还是攀科技树,没有足够的炮灰和技工怎么成?这事不能让道海宗源一边垄断了,起码我们这里也要开起来。”

    “说起这事来,慕容鹅……不,慕容鹉组长他人呢?”

    “居庸关那边发现了新出现的变异生物,正好他在那边验收道海宗源新武器的实战效果,人就先过去啦!”

    ……

    ………

    纳萨力克大坟墓的坠毁,并没有让东亚北部地区的情况变得好一点,正相反,随着魏野火炼真文、定元天地之后,直隶省作为无光冥藏的所在地,更是成了这场时空灾害的首当其冲之处。

    虽然魏野以神岳镇法压住了无光冥藏内部化生而出的种种魔怪脱离寰虚幽府的可能,但是受到异界法则感染的大批土地上,各种各样的超自然生物都在变异而出。

    像哥布林和史莱姆这类孱弱的怪物还好说些,在它们大举繁衍之前,很容易就能将之杀绝了种。但是随着不同世界残存法则融合,这类水土不服的外来种之外,更多的则是本土精怪随着异变而纷纷出现。

    在道海宗源与红铜冠的记录中,被捕捉到的变异生物就有以下数种:

    房山云居寺的铁香炉,自感成灵,夜间化为驮炉铁牛,袭击村庄。

    保定地方,则是出现了类似英国家养小精灵一般的老宅之精,动辄摔盆打碗,闹得满城不得安宁。

    沧州地界,则是疑似出现了梦中采补男女精气的绿郎红娘——这种鬼怪,本来该是广州地方的传说,结果不知怎的,却扩散到了沧州!

    难怪某人就装着万事不知道,猫在广州办学校、搞科举,却把这一堆治安问题都留给红铜冠来处置!

    虽然一件件一桩桩都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每天都来上几十件,也实在够烦人。

    红铜冠培养的施法者,至今毕业的也只有几百名。所谓的毕业,只要能够使用三个咒文就算数。至于道海宗源门下道官,自威仪使而下,至今也不过千余人。其中似西沙海巡署中的宋宁那样,已修成御气役形之术的还不到一半。多数人也只是到了真气外放、感应灵机的地步,虽然比寻常武林中内家好手强些,可论起道术也不过书符咒水、劾制妖鬼一流,能将赐下的六甲箭御箭十丈之内,都有点勉强。

    这样的施法者队伍,用来维持治安还算得力,但是大量的妖物异变,这点人手就只能是疲于奔命。

    至于“寰虚幽府,无光冥藏”的开发就更是扯淡,虽然大家都知道那里已经成为大量超自然矿藏的蕴生基地,可是也要里面没有那一堆堆的各色魔怪,才好谈得上开发!总不能让大家什么事都不干,天天猫在里面打怪挖矿吧?

    资政院的留守人员一个个满腹牢骚,而作为红铜冠小组的组长,慕容鹉此刻也并没有多轻松。

    乌黑铮亮的双管长枪,乌沉沉的圆头散弹,这样的配比,隐隐带着一种冰冷的美感。

    这就是道海宗源与红铜冠合力研发的新装备,“流火式步枪二号”,依然是照着燧发枪的原理制作出来的。但是为了强化大面积杀伤力,流火式步枪选用的却是双管猎枪的模式,和燧发枪比起来,射程降低了不少。

    在慕容鹉统带的这些火枪兵面前,则是大群的骷髅,正对着他们缓缓退去。

    不由得它们不退,这些从内蒙草原一带突入到居庸关的骷髅,刚和慕容鹉的队伍遭遇上,顿时就经历了一场散弹雨。被流火式步枪射出的铅弹,却是化作了一片片的赤红火焰,变成了一场火花雨,转眼间就将这群骷髅的前锋部队消灭了个精光!

    现在慕容鹉的面前,是几具早已被骷髅撕扯得看不清楚面目的尸首。

    唯一完好的,只有为首那人怀中紧紧抱着的一卷文书,展开看时,却见上面的字形都是一个个偏旁部首聚合起来的怪字。

    不是朝鲜用来注音的谚文,也不是片假名与平假名,看着这上面的字形,倒像是……

    “契丹文?”

    通过冒险者终端的翻译,慕容鹉沉吟一声:“这个时空哪来的契丹文?”

    但是他还是慢慢地看了下去,只见这文书却是一卷诏书:

    “天命至大,不可以力回;神器至公,未闻以智取。古今定论,历数难移,是以圣人戒於盗窃。故秦晋国王耶律淳,九族之内,推为叔父之尊;百官之中,未有人臣之重。趋朝不拜,文印不名,尝降玺书,别颁金券,日隆恩礼,朕实推崇,众所共和,无负於尔。比因寇乱,遂肆窥觎!外徒有周公之仪,内实稔子带之恶。不顾大义,欲偿初心,任用小人,谋危大宝,僭称帝号,私授天官,指斥乘舆,伪造符宝,轻发文字,肆赦改元。以屠沽商贾为翊戴之臣,以佞媚狙诈处清密之任。不逾累月,便至台阶刑狱滥冤,纪纲紊乱,恣纵将士,剽掠州城,致我燕人,陷於涂炭。天方悔祸,神不助奸,视息偷存,未及百日,一身殄灭,绝嗣覆家,人鬼所雠,取笑天下耳……据耶律淳大为不道,弃义背恩,获戾祖宗,朕不敢赦。应所授官爵封号,尽行削夺,并妻萧氏亦降为庶人,仍改姓虺氏。外据皇太叔并妃别无关碍,更不施行,其封爵懿号一切仍旧。呜呼!仰观天意,俯徇舆情,勉而行之,朕亦不忍。且仲尼作春秋,乱臣贼子惧,后之为臣子者可不慎欤!”

    慕容鹉的面前,冒险者终端已经响动起来,“辽天祚帝闻北辽宣宗耶律淳死,问罪于皇后萧普贤女的诏书。”

第648章 .风雷笔削旧山川(八)

    广州,朱明山房。

    佛山铁业选作会馆的天后宫对面,就是道海宗源的离火裁金院,然而大门却被铁栅栏封得严严实实。门首上一方虎头衔牌上,“军械重地,闲人免进”的八个漆金大字,更是隐隐透出一股萧杀之气来。

    院落前面、后面,都是青埂书院讲武所的学兵,头上带着缀以黑缨的薄钢兜鍪,肩上扛着胡桃木枪托的长管燧发枪,身上穿一件挺括的青色圆领军服,外面套着一件闪着莹莹冷光的半身胸甲。

    这一身打扮,曾经让佛山的铁作行的工人们啧啧称奇——别的不说,光是那缀着马刺的长靴,就顶得上炉上一个打铁师傅一个月的工钱!

    前清才亡了没几年,广东的绿营兵是个什么德行大家都是一清二楚。绿营五日一练、旬日一操,能站出个队列,再拿起那种连兔子都等闲射不死的软弓站在十步外射几箭,十箭中一,就算是合格。

    八旗大爷们的旗兵倒还多了一项放铳放炮的活计,可也是一般地糊弄事。上面给满城拨下来的炮子儿,多半都当铁料卖给了佛山这边的铁作行,出操的时候,填点炮药听个响就算数。

    没法子,旗丁又不许经商,饷钱从来都是一层层刮下来的。就算是各地满洲将军,想开点福利,也只能从军械上下手。

    大清的兵制规矩又大,各样的兵种还不能少了,旗号要鲜明,盾牌要彩画,还有南方绿营兵里顶拿手的虎衣藤牌兵,每次摆阵阅兵时候,彩旗招展、锣鼓喧天,就见着几百人舞刀弄枪,演梅花阵、飞龙阵、八卦阵,虎衣藤牌兵身上穿着整套虎纹紧身衣,头上戴个虎头,一手藤牌一手刀地表演滚地堂刀法,倒比庙会上卖解的班子还好看些。

    但是一支军马,饷又低、操练又如同卖艺,沦落到这种小丑模样,在寻常人眼里那就是一点都敬重不起来了。

    前清、国朝,这两重变化是人人都看得着的,虽然也有失了地位的前清秀才,不免说几句“国朝重道士、重武弁,唯独轻视士子”的怪话。但是原本那些脖领子上插着折扇、腰间挂着烟杆荷包的绿营兵、八旗兵,换成了这些一看就满身英武之气的学兵,总免不了有人起了些艳羡的心思。

    也有在青埂书院开学的时候,挤在人群里看过热闹的,这个时候也有了说嘴的余地:“知道讲武所的学兵都是什么个前程么?三年的课程,算学兵学一样不少,学武艺、学放铳,更是天天不断,摆弄的都是真枪真刀。光是每个月用掉的枪药炮子就不是个小数。这样练出来的,不要说是武举,就是武鼎甲,也不过如此了!”

    这样的议论里,也有些铁作的小工,再听不进“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的老话,带着自己一点行李就到青埂书院去报了一个步兵预科,哪怕学出来也不过是个火枪兵而已,可也比在炉子边当一辈子烧火小工强!

    在人们如此艳羡的眼神里,就见着一个道人身穿木兰色的葛纱鹤氅,头戴东坡巾,大袖飘飘地向着离火裁金院中走去。他走到院前,从袖中取出一方青玉令牌,上琢玄鹤振翅之形,那虎头衔牌的一双环眼中光华一动,随即那铁栅栏自动收缩开去。

    对面炉作里出来透气的铁匠也是咂舌:“好家伙,天鹤令!这可是司掌一方的道官才有的令牌,莫不是哪位威仪使到了?”

    那道人持着天鹤令缓步迈进离火裁金院中,还好整以暇地向着对他行军礼的学兵点了点头,随即就熟门熟路地走到了院落深处。

    在一处月洞门前,道人眼中依稀能见一道道符篆虚形,带着隐隐灵光闪动不休。

    这一道道符篆隐隐排设成的符阵,只要有人敢于硬闯,便会引发其中火符散射而出,将来犯之人化为焦灰。

    但是面对如此险恶的符阵,这道人却如闲庭信步一般,直直地走入进去,转眼间就消失不见。

    穿过符阵之后,道人已经置身在一片广大的下石室之中,而占据了这石室里大部分空间的,却是一尊高有九丈的三足阔腹大鼎。

    鼎分三层,顶上有火蛟盘绕,缠护宝瓶,一枚明珠就在瓶中载沉载浮;中部如塔阁,层层小窗间皆是皆是星象与铁符连接,下腹浑圆,分列八卦,隐隐可见大鼎内部。

    这尊大鼎,乃是魏野订购数种奇金,一手锻造。这其中,火铜、玄铁这类相对大路些的素材还算是便宜,哪怕是炼丹工坊以祭炼提纯的手法,冠以“赤炼”、“乌光”之类前缀,也不算昂贵。可是另外一种名唤“玄阳真铁”的素材,就是不是太好找了。

    玄阳真铁乃是一处名叫“平都玄阳界”的特异时空特产,这种矿物可说是极具惰性,天生不会受外界影响,与其他奇金、矿物、药饵产生丝毫反应。偏偏它又有极好的延展性和导热性,用来炼造丹炉,既可以隔绝杂气,也不畏惧震爆冲击,可说是外丹法中,用于火炼一道的绝佳丹鼎铸材。

    这种珍稀矿藏,可说是炼丹工房梦寐以求的宝物,偏偏产量稀少,有价无市。道海宗源这座大鼎,还多亏了魏文成的百炼青罡刀剑行在回收残废武器的时候,发现了平都玄阳界与其他虚空世界的征伐间,有些玄阳真铁流落在外,也有不识货的人物,竟拿玄阳真铁锻造刀剑。

    这一批玄阳真铁,最后就便宜了魏野,成了这座坎离玄阳鼎的主要材料。

    此刻在坎离玄阳鼎四下里,已有一个个头戴铁冠的朱衣道士,分列周天星位,环列在坎离玄阳鼎四周,口中默诵咒诀。坎离玄阳鼎中,隐隐能见无数粉末随水沸腾。

    镇守苍龙七宿的亢星位上,有个少年道士捧着手中铜镜猛喝道:“硝酸钾溶液已经饱和,炭粉与硫磺粉碎程度已经达标,诸位请凝神,敕符入药!”

第649章 .风雷笔削旧山川(九)

    一声喝令间,镇守周天二十八宿星位的一众道士,同时将指诀一变,剑诀点画间,洞阳剑祝显化,蟠曲篆字灵光焕然,叠合成一道道如剑符令。

    算起来,洞阳剑祝也算是道海宗源中大多数门人弟子的必修之术。以洞阳剑祝为入手法诀,养就洞阳离火,便是这一脉斩邪符法奠定道基之根本。

    而后内炼九凤破秽真官符,外接五方烈火阵,在深入掌握了洞阳离火“焚邪、净魔、诛恶”之性后,转入更进一步的洞阳炎光符,上接大日之精,拟化扶桑金乌之形。

    待到洞阳炎光符大成,便能一试朱明玄晖真符这一路剑斩群邪的玄妙道术。

    但在朱明玄晖真符之上,还有几番变化,就非这些道海宗源的弟子辈可知了。

    事实上,就算是魏野这一众起家的老底子,如燕伏龙这般福缘深厚之辈,也不过是修至洞阳炎光符小成而已。不但他如此,魏野身为大汉凉州牧,这些时日以来也没少回凉州遴选道兵,可就算是天纵之才,也只是堪堪能感觉到这一脉符法些许真意,摸到洞阳炎光符的边儿罢了。

    这还是因为从洞阳剑祝到朱明玄晖真符之间,脉络明晰,联系紧密。要换成混元如意法、六甲箭、玄霜青女真符,不要说修行弟子了,就是魏野自己,也没能构建起一个行之有效的系统。

    眼瞅着,这一路自洞阳剑祝发展而来的斩邪部符法,就要成了道海宗源的主流,更是把魏野“纵火狂”的名声又坐实了一步。

    就在众门人显化洞阳剑祝根本符令之时,坎离玄阳鼎上,一处处星图铁符缓缓转动,应对着守炉道人所占的星官位置,铁符生光,顿时将一道道洞阳剑祝符令接引了过去!

    转眼间,众人运使的法力,便在铁符转化之间,化为最精纯简洁的符文,度入坎离玄阳鼎内。而用于承载符文显化的道门真气,等若是在坎离玄阳鼎上走了一个来回,驳杂不纯之气被打磨干净,又通过星图接引,反馈回来。

    这一来一往之间,是人炼丹,亦是丹炼人,其中进益对这些道海宗源门人而言,亦是自家苦修所不能得的机缘。

    随着符令度入,坎离玄阳鼎中硫磺、木炭、沸腾的硝酸钾溶液,同时被染上了一片灼红火色。然而密封的坎离玄阳鼎中,早已是真空状态,就算在温度已经接近燃点,也依然没有走火之虞。

    随着鼎中药液与符令显化的火色渐渐同一,就见得坎离玄阳鼎上的晶瓶中,那一颗载沉载浮的宝珠四周突然被云雾托起,脱出晶瓶,升在半空。缠护晶瓶的火蛟恍如活物,昂首低啸一声,随着宝珠飞起,在坎离玄阳鼎上你追我逃起来。

    蛟龙腾雾,宝珠穿云间,就见着鼎中水分渐渐渐少,一众道人知道,这是这一炉里数千斤的特制发射火药“洞阳诛邪散”已经炼制完成。

    接下来,就要进入下一个环节,将这些洞阳诛邪散与普通火药按比例混合,配制成针对各类超自然生物的发射火药。在发射火药燃烧的时候,洞阳诛邪散所内蕴的洞阳剑祝,便会随着火药燃烧而激发出来,使得子弹成为一次性的附法武器。

    自然,资政院开会的时候,也有脑子缺弦的人询问过魏野:“为什么贵方不直接开发使用超自然金属制造的附法枪械和附法子弹,而是非要制作发射火药?”

    这种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家伙,换来的是魏野和慕容鹉有志一同的鄙视眼神。

    “钱在哪?矿在哪?一次性消耗的子弹还想用炼金素材和天材地宝?!你怎么不干脆点,弄几个高能级世界的元素位面给我们开发?”这是一把扯碎了《关于加大投入生产魔法子弹生产的建议书》的慕容鹉。

    “道海宗源门下掌握了洞阳剑祝的弟子不过千余,排除掉派遣到各地参与建设的人员,离火裁金院中只有一百多名常驻弟子。进行发射火药炼造,离火裁金院现阶段可以确保每个工作日有两吨左右的产出,等于是二十万发子弹的装药量。如果换成给子弹和枪械加持,不好意思,离火裁金院所有人不眠不休地进行祭炼,每个工作日可以附法子弹九千发,而换成给枪械恒定洞阳剑祝,只能进行单人祭炼的方式,三十天里能产出一百架就该偷笑了,这中间还要扣除掉额外损耗的祭炼素材——如果你的智商还保持在黑猩猩的水准,算术还没有还给体育老师的话,就回去给魏某重新背一遍乘除口诀啊白痴!”

    随着道海宗源之主这毫不客气的回答,还有直接丢过来的铁算盘一架——自然,是用混元如意法加过料的特大号货色。

    说老实话,资政院里的人,并非是真的连算数都不通。但是道海宗源下属的离火裁金院与红铜冠掌控的江南军械所之间,谈不上上级下属,就是合作关系。某些人试图让离火裁金院改走军械附法路线,更多的是一种试探,试探道海宗源的底线何在。

    当然,魏野的回击也足够坚决,慕容鹉的表态也十分及时,斗而不破,就是大家现在最基本的共识了。

    这些猫腻事儿,倒也被魏野和慕容鹉控制在一个小范围内,对外,大家照旧还是其乐融融、好得就跟一家人一样。

    ……

    ………

    眼见得这一炉洞阳诛邪散的关键步骤已经达成,一众守炉道人方才缓了口气,回过头来,却见一人头戴东坡巾,身披葛纱鹤氅,笑吟吟地立在那里。

    守在亢宿星位的少年道士,顿时向着魏野躬身一礼:“老师。”

    道海宗源中,能被这少年称为老师的自然只有那一位,四周道人立刻反应过来,行礼如仪:“弟子等拜见掌教真人。”

    受了这一礼,道者头上东坡巾、身上葛纱鹤氅,顿时散成了一片水雾,显出了头上黄竹冠,身上青锦袍,一把就把少年拽起:“阿衍,为师这一身行头,凝水幻形,天衣无缝,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陆衍只是一笑:“老师模样变了,可是身上气味却是没变,自然瞒不过我去。”

    魏野哈哈一笑,随即一挥手道:“今日大家表现不错,运化符法已经颇有气象,且去调息一番吧。”

    有魏野这句话,一众门人顿时躬身告退。等到这些二传、三传的门人都走了出去,魏野笑着摘掉了陆衍头上铁冠,顺手就把这徒儿的头发揉成了一团乱:“景华铁冠、火绣朱袍,都是离火裁金院炼造的防护服,只是强化避火之力而已,你这些时日修行玄霜青女真符有成,已到了入火不伤的地步,还穿它做什么?何况这样宽袍大袖的道装,可和你的画风差得太多。”

    陆衍被自家老师“魔掌”荼毒着,倒是面色不变,微微笑着答道:“既然老师为离火裁金院定下了操作规程,防护服必须穿戴齐全,就该是大家一体遵守,没有我一个人搞特殊的道理。何况……”

    说到这里,他望见魏野的笑容,还是一低头,轻声说道:“离开了离火裁金院,我就把软甲换上。”

    “这就对嘛!”魏野猛地把陆衍用胳膊一夹,就朝外拖:“孟起人不在,你又是个闷油瓶,为师和你铃铛姐面对着这越铺越大的摊子,简直就有心田干枯之虞,你这孩子还不多尽点孝心!”

    “孟起师弟他何时回来?”

    “北汉那边,大贤良师终究还是天命已尽。少了他坐镇,南边那几位都有点不稳,总不能让你何叔一个人当救火员,驻扎在荆州一线。说是叔,那家伙年岁也不比你大多少,说不定哪天就和关二爷似得,被人玩一出‘走麦城’就不好看了。好在你马师弟这些年得了我骠骑心印的传授,起码在两军对阵的时候,当得起无双割草机的称号,只好把这傻小子调过去帮忙。可是主帅是阿茗,副将是孟起,怎么看都是对诡计阴谋防御为零,要不是甘祭酒从常山地界发掘了个新人小哥,带着幽燕白马骑过去支援,我都要担心……”

    说到这里,魏野眼睛一转:“离火裁金院里,不该还有你铃铛姐管理五金部门么?虽然把她放到这个位置上,差不多就像是放只老鼠进米缸,可论对五金之物的物性掌控,她可是独一份没说的,人呢?不会又带着女弟子们出去踏青了吧?”

    被魏野一胳膊夹在肘下的陆衍,稍微挣扎了一下,喘了口气,方才说道:“广州同知那边捉到一群闯关的贼军。只是对方行动有些古怪,口称上国天使,服色打扮也有点不同。广州同知查验了一下人犯后,还发现其中有一个太监——广州同知想起阉宦制度已经被废了好些年,这太监是哪里来的?他们不敢擅自处置,就把事情上报到了朱明山房,正巧铃铛姐人在那里,就跑去看热闹了……”

第650章 .风雷笔削旧山川(十)

    新任广州同知方应物,身穿青袍,头戴长脚幞头,一块水晶帽正迎日闪亮。

    方应物年纪不大,算起来今年才二十出头,与广州府里那一众有心博个秀才功名的前清读书人不同,他这块水晶帽正可是全凭自家勇气挣回来的。

    他父亲方清之是个读书读痴了的淳安县秀才,从来是以宋明年间的清流谏官、特别是前明海瑞这样的刚直人物当成人生榜样。几年前,这位方相公偶尔路见不平,惹动肝胆,居然就写了洋洋洒洒的一片雄文去拦淳安知县的轿子。

    可是乾隆朝的规矩,但凡有秀才拦轿上书,先拿下了臭揍一顿,而后办成件文字狱那是准没有错。相反,要是地方官敢把这等“不安定因素”轻轻开解了去,反倒要丢官罢职吃瓜落。

    只是不曾想,淳安县刚把方清之朝大牢里一丢,又派了人去捉拿方应物这做儿子的,却正赶上红铜冠的人马返回杭州开始起事。方应物适逢其会,就抢先当了个带路党。起初,方应物也不过是被逼上梁山,抱着绝处挣扎的念头,带着红铜冠的下属部队攻入了淳安县,救出了自家老爹方清之,还被臭骂了一通。

    然而方应物眼见得这支“贼军”处处都法度谨严,不像是那等不成器的流寇,顿时就安心从起“贼”来。虽说他只是个少年童生,连秀才功名也没有,但是家学渊源在此,文字清通,字也不坏,很是热情地就投入了红铜冠的反清大业之中,安民告示、招降文书也起草了不少。

    有此从龙之功,转眼间就从一介童生,转眼坐到了广州同知的位置上。他父亲方清之,虽然性情刚严,但是见着新朝还肯开科举,也不是十分折辱读书人,虽然不考八股,却也是大国气象,也动了念,如今就在儿子供养下苦读。这位也是个聪明人,起码这一刻中式是绝无问题的了。

    方应物也知道,自己将来要更进一步,也得去应锁厅试,说不定还要与父亲一起应考,将来也成了一桩父子同鼎甲的佳话。

    如此一个骤然发家的新贵,方应物却是为人更谨慎小心了些。原因无他,好死不死的,他一个慕容家出身的从龙之臣,却被调到南边道海宗源的地界为官,这种互相掺沙子的事情,南北二圣都在做。可是不管南边这位,还是北边那位,能不能体会沙子们的心情,那就难说得很了。

    何况广州知府,他的顶头上司李瑞麟,还是道海宗源那边的老关系户,将来做到巡抚的位置上也未可知。对他这个北边来的小同知,“不待见”三个字简直就写在脸上了。

    虽然广州同知在粤省地方官的序列里也算是靠前,可是小方同知可没有什么拿大的想法,只能是小心翼翼地当好广州官场上的绿叶角色。

    所谓“官场绿叶”,就是脸由李大知府去刷,活由小方同知去做,事前得罪人、事后背黑锅,更是理所应当。

    这倒不是说李大知府心下不良善,像李大知府这个年岁,多少年的佛山同知做下来,钱早捞够了。国朝初立,他又有从龙之功,和道海宗源那一位又有几分香火情在,如今不过是想留个名望,将来国史馆中有他一篇开国名臣的传记,就算是心满意足。

    但是有些事情,李大知府还真不愿意搀和进去。

    就比如说这一回,一彪人马突然冲在广州城里,虽然立刻就被城中巡逻的兵马司给拿住。但是越审,这事情越奇,李大知府人老成精,知道事情越奇越不该自己过问,直接就打发小方同知把人犯朝朱明山房送。

    当然这避嫌只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就是——今日朱明山房当值的,是司马铃……

    小方同知现在就坐在朱明山房的单人等待室里,没滋没味地看着面前摆放的茶点。

    在他面前,一位妙龄女冠手把红泥小壶,一丝不苟地为他煮着那种别名小龙团的香药茶饼。就连茶汤上漾起了月照寒梅的茶乳图案,也没能让小方同知心情放送半点。

    毕竟,他要见的那位,虽然没有符宝册封,也差不多就是开国长公主的地位了。还不是前明长公主、前清和硕格格这种任由老嬷嬷摆弄的花瓶,说起来,倒和唐时太平公主相仿佛……

    不,该说是亲自领军的平阳公主那一流还差不多。

    在他面前,那位女冠保持着对他完全的礼貌和疏远,甚至还有些洁癖似的防备,将茶盏朝前一推:“方同知,请用茶。”

    方应物却只是不对题地试探问道:“敢问那一位……呃,仙子,何时有暇容下官请见?”

    女冠带着公事公办的笑容,淡淡道:“方同知,老师面前,千万不能提这个仙字,道法、道术之类也不要多谈,不然她老人家万一起了小性子,您面上就不好看了。”

    说到这里,女冠微微一笑,轻声道:“自然,这‘老人家’三字,更是禁句中的禁句,绝不能露出来的。”

    方应物被这软钉子碰得都快没了脾气,只好苦笑着将带来的一卷黄绫卷子捧起来道:“小山长不愿意见下官也就罢了,这卷证物,还有人犯,容下官移交到朱明山房可好?这案子太大,可能事关谋逆之事,广州府实在不好问的。”

    女冠听了,也只是淡淡一笑,将黄绫卷子接过,打了开来,只见上面用瘦金体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大篇骈四俪六的文章:

    “诏下燕京管内官吏军民百姓等,“朕惟皇天尽付中国,使宅九有之师取乱侮亡,拓其疆土,景命所仆,惟有德者能克飨之。朕服绍丕基,仰承先帝,休德夙夜祗惧,不敢荒宁荷天。降康登兹,极治声教,所暨远逮要荒,东逾朝鲜,西迈积石,罔敢不廷。乃眷幽燕,实惟故壤。五季不造,陷於契丹。惟尔邦君暨厥,臣庶怀风慕义,思欲来归,忠愤之诚久而弥著……大军所至,务在安集,官吏百姓不得误有杀伤。或焚毁庐舍掳掠人畜犯者,并行军令。如或昧於逆顺,干犯王诛。若犹豫怀疑,弗克果断,身膏原野,实尔自贻。惟予肃将天威,敢有逸罚,时弗可失,其尚勉哉!祸福无门,惟尔自召。朕言不再,师听惟明,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第651章 .仙槎轻渡两界河(一)

    方应物正小心翼翼地与等待室中的女冠往还时,戴小楼却是昏头转向地趴在地上,心惊胆战地用眼四下里瞧着。

    三间屋子,当地放着一张紫檀嵌石大案,上悬着一副补天图,女娲氏头梳螺髻,仰视古鼎,烟气袅袅上升间,皆是淋漓墨色渲染而成,却神态颇为生动。落款处,似行草并用,只得“青藤老人”四字。两旁对联,也用草书,案上列着碧色山子、竹头青石炉、插着木灵芝的白玉花囊。

    前面横一张螭龙云纹的长榻,上设着坐褥隐枕,长榻中间小几案上放着一尊圆滚滚的俏色玉猫,几与真猫等大,偏着头一副憨态可掬模样,双目晶圆如金珀,竟是恍如活物。

    两旁偏厅壁上,有嵌玉璧的挂屏,也有玉剑、瑶琴之类,另有书画、长几、书橱、临窗书案之类摆设。这么一来,倒显得整间屋子不够阔朗,起码戴小楼不曾在那些大头巾的府中见过这样叠桌叠床的摆设。看起来是富贵了,但怎么样都显出一股村气来。

    也不怪戴小楼有些看不起这屋中陈设,他是真定人氏,却打小进了宫,沉沉浮浮十几年,直巴结到了如今地位。虽然宣旨轮不上,送药物、银盆、新茶的差事也得过几回,不是那些遣出去的走马承受可比。

    只是好不容易才拜了干爷爷,才得了这么一个军中宣慰差遣。不过是在那位宣抚门下,捧着圣人的诏令,向着北面那些汉民们做个样子,将官家的谕旨纶音宣扬一通,便要收了丘八们的好处,回都门纳福,却怎么遭了这个劫数!

    早知道这回出了远门,直来到北面地界,就沦落到这般下场,说什么也不该出这个头……

    然而他趴在地上,又仔细地想了一想,却是高声叫起来:“这里是北朝哪一位将主开府的所在?俺乃是负皇命而来的天使!耶律家的气数不在,你们又何必与之同殉?倒不如早早归顺,俺也能尽力周全几分,此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你千万不可自误!”

    这一段话,是他思前想后,结合此番随军的那一点宴饮上得来的见识,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也是他在都门里历练出来的一点真本事。就算此间主人要给大辽当忠臣,可两国开战不斩来使,怎么样也得出来见他一面吧?

    然而这一番话喊出来,回答他的却是一个少女声口:“死太监,鬼吼鬼叫的,吵死啦!”

    戴小楼还没回过神来,脸上就已经重重挨了一记,直接就昏死过去。最后他的眼中,只剩下长榻小几上那只俏色玉猫朝前伸出的前爪:“叫你们送个有趣点的家伙过来问口供,怎么就送了一个死太监啊喵呜!”

    这个时候,戴小楼是不会回答了,却有人弹着舌尖,踏入了前厅之内:“拿住的人犯一共十三个,除了这死太监,再就是几个骑军,满嘴的陕西口音,见识只怕还没有这个死太监多。有趣两字那就更谈不上了,还问什么话?”

    随着这句话,仙术士踏进前厅,直接就在长榻上坐下,将手中黄绫长卷展开。

    “这死太监身上所带的黄绫文卷,就是北宋宣和四年,宋徽宗赵佶给辽**民所下诏书。诏书的原文,我就不念了,反正念了大家也基本听不懂,我就把大义复述一下:大宋官家告诉辽国百姓,自从我赵佶继位,国力昌盛,四海臣服,丰亨豫大。这辽国燕云地界,本来就是五代时候石敬瑭丢给契丹人的,如今我大宋要趁着你耶律家正被女真人臭揍,把燕云地界拿回来。你等若愿意降顺,大宋岂能没有赏赐?并告诫伐燕大军,不得杀伤燕地军民,善待燕地逃人,不可妄动刀兵,务必以德服人。以上,钦此,如律令。”

    将手中的黄绫卷子朝边上一丢,魏野一歪头,叹息道:“慕容鹉那边,捡到辽国末代皇帝天祚帝宣诏使臣的尸体,还有他处置自家篡位皇叔的诏书,就已经很超过了。结果广州这边,还有北宋的宣诏太监带着环庆军的马军跑出来,在朱明山房里头大呼小叫,八成还把道海宗源当成契丹汉官衙门。短时间里,就闹出两起非自愿时空旅行世间,还都是宣和四年初的时间点,这问题可就大了去了!要不然就是之前广东与东北,两边还残存着时空裂缝,要不然,就是咱们这个时空点附近,还有未知的时空震荡源存在——”

    说到这里,魏野忍不住地按了按额头:“可不论哪一条,这都不算好事!要是低能级的时空连接还好说,如果是高能级的时空主动连接过来,时刻都能打一场时空殖民战!”

    魏野在这里感慨,一直蹲在小几上扮玉摆件的司马铃已经顺着他的手臂朝上爬过来。前爪上充满弹性的小肉垫,就搭在魏野的额角上,替他揉了起来:“叔叔,不要自我欺骗了,你说到‘时空殖民战’的时候,每一个尾音都在朝上翘。很明显嘛,战阵厮杀,斗法搏命,诡计坑人,一向都是叔叔最大的乐趣呀。怎么看,叔叔你如今都是兴致勃勃,这种事情也比你逗弄马戛尔尼那帮子英国佬有意思多了。”

    “有意思是一回事,风险是另一回事。”

    享受着司马铃的猫爪按摩,魏野苦笑着叹了口气:“原本那章鱼头的邪神离去之时,撕裂了这个时空点原本的结构,导致了那倒霉巫妖一帮子中二怪物流窜过来。但是像这样被破坏过结构的时空点,就像是个筛子一般,处处漏风,比起那些封闭时空点,对时空跃迁现象更为敏感。别人家伤风感冒,我们这里也要打喷嚏。但有一件事可以确定,能引起这么频繁的时空跃迁现象,对方肯定是成心加故意,如果不加以处置,人家就要摸到咱们跟前了!”

    说到这里,魏野猛地一拍长榻扶手:“不管怎么说,这事也要引起重视不可。万一闹不好,搞成了时空战争,还把战场选在了咱们这边,你阿叔我的前期投入可就全都打水漂了!”

第652章 .仙槎轻渡两界河(二)

    天时在夏,地域在北。

    短短一个月内,红铜冠与道海宗源已经竭尽所能地将人力、物力调集到居庸关以北,蒙古草原与东北平原之间。

    就是魏野与慕容鹉,也丢下了手头事务,留下个化身人偶应付事,各自亲身赶来。

    演天珠、通玄鉴这两种造价不菲的法器,成箱地订购下来,大如拳头的剔透宝珠与晶明焕彩的宝镜一样样地派发到了道海宗源的道官们手中。

    不仅仅是道海宗源的道官,红铜冠新培养的赞礼官与术师们,也都有一个算一个,集合到了一处。

    仙术士摊开星图,按照北天星官所在,开始了这次大规模勘测的编组:“以‘少真天敕日月双镜临照法’为根本,我们要捕捉到下一次时空跃迁波动,就要以演天珠勾连北天星宿进行监测,再以通玄鉴进行推演。毕竟,时空跃迁现象终究是在空间与时间的几何形态间变化,也就是说,我们以北天星宿作为坐标,就可以第一时间发现这个时空点在空间上的异变现象。”

    说着,魏野一指北天中央的紫微垣:“紫微垣中,由我入太乙星,慕容鹉入帝星,其下勾陈掌兵戈,北斗司寿夭,两处最为紧要,由我们两家的主事人员各入其位,大家有没有意见?”

    这种事情上,某人也算得是个权威了,谁也不至于想不开地在这种事情上质疑什么。

    魏野随即一指北天星宿,继续说道:“紫微垣既定,接下来便是北天列宿,入玄武星宫,先从牛宿布置。牛宿星官牛金牛,掌六星,为牛宿众星官之首。下有天田、九坎、河鼓、织女、左旗、右旗、天桴、罗堰、渐台、辇道十星官,至少五十三名施法者与之呼应——”

    北天星域,自紫微垣到玄武星宫,应北天星官之数,这便是至少数百名修行有成的道官、术师要加入进来,还要保证演天珠二十四小时不断监测,就要派出更多的替补人员,随时待命,而负责警戒的卫队,巡逻的哨探,随行的炊事班和补给队,更不是一个小数目。这样的大场面,换了以前,不但魏野,就是红铜冠也是想都不敢想。单就是人手一颗演天珠,这算下来,也是十几万通用点券砸了进去,足够让那些单打独斗的冒险者和寻常小组哭着去lhg申请破产保护。而如今,不管是魏野还是红铜冠小组,调动这数目的通用点券,只不过是当成日常运作的开支而已。

    对星界冒险者而言,真正能够掌握住一个时空点,其收益之大,便可稍见一斑。

    牛宿、女宿、虚宿、危宿……每一个星宿便要分出十几支骑军分散出去,每对应一位星官,便是至少千余人马。这样规模的战斗部队,直接向西、向北,翻过乌拉尔山,越过额尔齐斯河,来一次破城灭国的远征都不是问题!

    在冒险者交流频道中,一段段的即时通讯更是响个不停:

    “离珠五星已经就位,监测工作正式开始!”

    “车府七星,到达指定地点,所有人员开始定位测量工作!”

    “天垒城十三星,发现小股亡灵,经过战斗,全歼来敌,我方无一伤亡,继续朝目标地点移动!”

    “左旗九星与三十增星,在行军过程中与蒙古部落接触,请指示下一步行动!”

    一条条讯息往还间,魏野已经坐上了紫云降真车,手中冰雩爵自然勾招四方水汽,结成水云,承托着紫云降真车缓缓升起。

    魏野还好整以暇地朝着慕容鹉一伸手:“我说老鹅啊,你那边好像连载人热气球都没准备一个?要不就搭魏某的便车,我送你一程?不过管送不管停,你自己到地方要自觉往外跳啊。”

    回答他的,是慕容鹉理所当然地一甩手:“滚滚滚滚滚,我这里自然有飞行坐骑,用不着你在这充好人!”

    说话间,慕容鹉取出一支木笛,用力一吹,一股似风吟般的高音顿时响起,高空之上有什么动物从云层中猛然蹿出,巨鹰般的头颅与有翼狮子的身躯,迎着夏日草原上的灿然阳光,将影子投射在人们头顶。

    “狮鹫啊,啧,真是毫无新意的坐骑。”魏野摇了摇头,随即一拍车轼:“李大熊,不要管那边了,咱们准备走人!”

    李大熊不敢稍慢,怒嚎一声,四爪蹬地,猛地朝上一窜,顿时云气翻涌,化作一道云桥,直升而上。

    如果从天空中朝下看,这道云桥也不过是空中划出的一条丝线,而整个大气层,也只是一颗行星上的薄膜。

    宇宙中无处不在的引力波,让来自那些遥远恒星的光粒子向着这个方向投来。

    但是在这个过程中,某一个特定的点突然发生了轻微的扭曲,扭曲的空间一现即逝,但在这中间,似乎将光粒子吞没了进去。

    当来自遥远恒星的光,重新向着那个蔚蓝色的星球而去的时候,在这颗星球北纬三十五度,东经一百三十九度的坐标上,是一座巨大的工业时代都市。

    钢铁和水泥构造成的人造丛林中,哪怕在深夜也被无数的灯火照耀得一片光明。

    但是人造的光源,总是难以将所有的黑暗都驱逐干净。

    一道门出现在街道旁的小巷阴影当中,有着野兽形体的直立动物,悄然从门里窜了出来。而从小巷前走过的年轻男女,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力量差异过大的直立野兽猛地拖到了门之中。

    也就在此时,在另一个时空中,玄武七宿中位属于室宿中,代表兵事的大星“北落师门”那一颗演天珠猛地闪动起了红芒。紧接着而来的,是联通北落师门的天纲、八魁、离宫、雷电众星官,十几颗演天珠同时有了反应!

    “捕捉到了时空跃迁波动,现在立刻进行联合演算,确定对方时空坐标与能级程度!”

    “所有人员请注意,所有人员请注意,在联合演算进行期间,务必保证人员安全。后续符阵架设人员,请根据演算进程,迅速赶到指定地点!”

第653章 .仙槎轻渡两界河(三)

    演天珠这种法器,在星界之门数据库那浩如烟海的记录中,也算是较为特殊的一类。

    别的咒具、法器,从祭炼之始起,便是将自身所修持的道术法度外延到器物之上去。因此上,一器对应一法,一法对应一人,法器之中无可避免地要带上祭炼者的色彩。若是本命法器,甚至会蕴含着原主的道法本源甚至灵明之性。

    量产型六甲箭所运用的六甲坛法,炼造洞阳诛邪散所依仗的坎离玄阳鼎,前者以法坛,后者以法器,要做的就是求其同、分其异。这种规模化量产的物件,全从同一个模子出来,不容有一点个性留下,但同时也绝了其成器、成丹的前路。

    演天珠的特殊之处就在于,用其法、炼其器,不论是何人去祭炼,用何物去祭炼,只要祭炼成功,其妙用、物性皆是一模一样。只要是修行之人,不论用什么法门,都可以将其应用自如,出自不同人物之手的演天珠更是能天然彼此勾连。

    同样的,作为法器,它犹有祭炼余地,足以缓缓成长,乃至花费数劫时光,摸着由法器成为法宝的一丝渺茫机缘。

    虽然做不到一次性量产,但在“求同弃异”四字上,创制演天珠的那位前贤可说是做到了极致。

    高效联通起来的演天珠,连带着海量信息倒转回来,如果执掌一颗颗演天珠的道官、术者直接将心神联通过去,顿时就要受到反噬。心神受创都算是小事,直接大脑当机甚至爆开也不奇怪!

    然而勾连一颗颗收集数据的演天珠,进行信息推演的却是通玄鉴。

    北天玄武星宫,七宿之下近百星官,便是近百面通玄鉴在同步处理演天珠收集的信息。和魏野当初推演太平经法的那种白铜点化的劣质通玄鉴不同,近百通玄鉴都用上了硬度极高的太白金精,再用一种名为八蕴化天法的异术,融入数种奇金以强化其韧性,足以支撑接下来的高强度推演过程。

    一面面通玄鉴上,但见星光明灭间,无数数据自动推演起来,再汇流入勾陈、北斗两部,由入主其中的冒险者们以冒险者终端进行二次计算与校正。

    构成了北天星宫的演天珠观测群,就像是一张大网,将庞大的监测信息一股脑地捕捉上来。而后经过通玄鉴构成的信息处理网络,对这个时空点上宏观的内容转化为微观的数据,再由冒险者终端进行最后的确认。

    这样层层的信息转化与核对之间,其间数据量之大,换成是魏野这样散仙中的新丁,也绝对吃不下去。仅仅一昼夜间,从玄武星宫下虚宿与危宿观测群传来的数据量,就够一位精于推演之道的散仙闭关三年,才能将海量信息梳理清楚!

    但是通过演天珠、通玄鉴、冒险者终端,一层层的筛选、推演、测算,效率比起寻常散仙一流的长生中人,效率提高了不止一星半点。

    然而这效率也是实实在在用大笔通用点券砸出来的……

    入主太乙星位的魏野,此刻面前也悬着一面通玄鉴,联通着手中的竹简式终端,不断地进行数据测算。

    在他面前这面通玄鉴上,无数符篆反转其间,洞阳剑祝、九凤破秽真官符、五方烈火阵图、洞阳炎光符、朱明玄晖真符,还有六甲神射法、混元如意法箓、玄霜青女真符、八卦神吏真形符……一一浮现,形义转化,演象万千。

    而这种种符法,随着他火炼真文、定元天地,已经纷纷“蚀刻”在了此方天地之中。连续两次非自愿穿越事件的发生,可以证明进行着时空跃迁的那个时空点,在其天地法度之中,必然与此有相似之处,方才造成了短暂的对接现象。

    尽管这种对接连擦肩而过都算不上,但是彼此的距离也未免太近了些。

    这不像是魏野在朱明山房之下的灵穴之内,借着邪神逃逸的时空断层所修筑的时空门,只是一个“偷渡”级别的通道,对于各自的时空结构没有多少影响。如果真的发生了两个时空点全面接合的现象,法度相同的部分还好说,相异的部分无疑会引起彼此冲突,甚至空间结构的扭曲,造成的破坏起码也是两颗巨行星相撞那个级数。

    那样的话,简直就不啻于一场灭世级的天灾!

    而道海宗源和红铜冠两边的人马全拉出来,有一个算一个,效法女娲氏,以身补天,都像是一捧沙子撒到了决堤的破口上面,水花都不起半个——

    所以一旦情况到了这种程度,大家能做的,就是立刻将对接通道整个关闭起来。

    能修复就修复,不能修复也要重重封印起来再说——哪怕交换部分利益,让lhg直接参股进来呢!

    通玄鉴上,接收着四面传来的信息,最后在他面前统筹、归纳,渐渐的,一个繁复的星图模型已经出现在镜中。

    而在这个模型里,正在室宿北落师门与虚宿司危星官的星光交错之间,赫然露出了一点空白。

    找到了!

    所谓雁过留声,水过留痕,既然留下了时空跃迁的痕迹,在有推衍世间诸法之妙的通玄鉴面前,沿着这条线索追索下去,便不是难事!

    转瞬之间,魏野面前通玄鉴里,似有一座大理石神殿猛然拔起。神殿现形的瞬间,几乎要从通玄鉴中直接凸显出来。

    那神殿之中,一股森然如重岳的神力威压,更是不加掩饰!

    演天珠捕捉到对方痕迹的同时,也等若被对方所捕捉。似乎,对方一点不挑剔,只要是与对方接触的时空点,就成了对方的猎物!

    “宇宙就是一座黑暗森林,每个文明都是带枪的猎人,像幽灵般潜行于林间,轻轻拨开挡路的树枝,竭力不让脚步发出一点儿声音,连呼吸都必须小心翼翼:他必须小心,因为林中到处都有与他一样潜行的猎人,如果他发现了别的生命,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开枪消灭之。在这片森林中,他人就是地狱,就是永恒的威胁,任何暴露自己存在的生命都将很快被消灭。”

    这段来自后古典时代作家的悲叹,无端浮上了魏野的心头,随之而来的却是冷淡的一声低笑:“所以,魏某最讨厌这些野蛮原始落后的单体宇宙住民了啊!”

第654章 .仙槎轻渡两界河(四)

    长笑声中,仙术士已经一指点在了通玄鉴上。

    遍布东亚北方广袤土地上的一处处观测点上,原本灿然如星的一颗颗演天珠同声爆碎。

    而连接着演天珠的一面面通玄鉴,也在同时灵光一暗,转瞬化为死物。由它们联通着的海量信息,就在此刻统统涌入了魏野面前的这面通玄鉴里。

    随着这个动作,所有参与其中的冒险者,同时关闭了数据通道。

    只有魏野面前这面通体发出白灼光芒的通玄鉴,连同其中容纳的大量讯息,还在超负荷地运作着。

    对冒险者而言,最麻烦的就是如这丝神力所代表的,那些已经具备了初步时空航行能力的时空点。

    刚开始接触星际远征、时空殖民的文明,就像是那“黑暗森林法则”所描绘的那样,远征、厮杀、低级的社会制度,蝗虫一般的扩散方式。虽然冒险者们不害怕这些蝗虫流的对手,但是架不住冒险者刚开始开拓的时空点被它们全祸害干净。

    当然,对付这种对手,也不是没有法子——

    在魏野这面通玄鉴中,除了可以作为对方时空航行坐标的海量讯息之外,还藏着几处号称绝域的时空点坐标,取代了原本的关键数据,专门用来对付这些蝗虫流的对手。

    “永劫回归界”、“黄金至高天、“大欲界天狗道”,除了别名“永沦之地”的大欲界天狗道乃是绝对灭绝生机的死地之外,时光永远重复的永劫回归界也好,吞吸一切靠近的生灵并让众生转化为业力化生的怪物、永远厮杀无止的黄金至高天也罢,是连冒险者也不愿意置身其中的危险地方。若是身陷其中,光是回返星界之门,都要花费足够破产的通用点券,才能被接引出来。

    不愿意正面对抗,不表示没有坏事的本钱!

    手捧着通玄鉴,仙术士同时展开了竹简式终端,直接将这个暗藏恶意的“坐标大礼包”,直接向着那个时空跃迁的异常节点投送了过去。

    如果有人在浩瀚的星海之中,注意到了那一处毫不起眼的点,看到了突然出现在那里的一面镜子。便会看到,原本正常的空间,出现了短暂的扭曲,随即,扭曲的空间中有神力遥遥投送而来。

    就在神力突破空间屏障的瞬间,沿着通玄鉴中的坐标,神力的投送顿时一歪,一声怒号,震动了四面的天体!但就在同时,神力所穿过的空间屏障,被坐标引导到了更深沉也更死寂的世界中去。

    虽然只是一瞬,死寂之力不但将那股神力牵拖进去,更是连带着沉重的体量,将不同的时空贯连起来。

    如果单纯地用一个模型来做比方的话,那一股在时空间穿梭的神力,就像是一根连着钓线的鱼钩。

    而被它钓上的,正是通过通玄鉴所指引的路径,那个完全灭绝生机的永沦之地“大欲界天狗道”!

    如果神力的主人可以比拟成一个拿着钓竿的垂钓者,那么大欲界天狗道就等若是一头他绝对招惹不起的洪荒巨兽,正吞下了“他”的钓钩,要把“他”朝着无底深渊拖下去。

    就在这一瞬间,被牵拖上的,不仅仅是这个神力之主,还有“他”之前运用神力所定位的那些时空,也一股脑地开始被大欲界天狗道朝着死寂的深渊往下拖。

    而这种寂清寒冷、断灭一切的力量,更是死死地纠缠住了神力所凝结的触角,迅速地和它同化,让神力之主连效法壁虎断尾求生的余地也不能。

    除非有外力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斩断了神力与大欲界天狗道的连接。否则的话,来自大欲界天狗道的死寂之气,会反过来咬定已经被神力完全锁定的那些时空点,然后将它们彻底地拉入那一片彻底断绝希望的国度!

    而就在这个时候,重重的世界之影,在神力的连接下化现出来。

    那其中,也有钢铁锻造的战争机器在海面巡行。

    也有赤色的巨兽无所畏惧地翱翔于天际。

    也有云雾封锁的山峦间白鹿丹鹤自在往来。

    但就是这些被神力巧妙勾连起来的时空法则中,隐隐能见到那一片飘渺仙山之间,隐隐有乌云飞速集结,更有雷光闪动,锁定了那面快要崩解殆尽的通玄鉴!

    这是……劫云!

    而劫云所针对的目标不是旁人,正是已初成散仙之身的魏野。勾连劫云的,正是魏野在通玄鉴上所留的那一点气机!

    在大欲界天狗道与被它拽住的多个时空点间的角力下,庞大得只能用“世界”来形容的多个时空点,对一位初成散仙的长生中人的勾招,甚至都不容许多少光年外的魏野有一丝抗拒,就被强行扯破虚空,直接拖了过去!

    如果魏野一直呆在原处,以他在此间火炼真文、定元天地之功,天地法则与玄门法度最大程度地结合间,自然是一点劫数不生。但是许多具备仙道传承的世界,天地法则与玄门法度未必有这样的亲和度,继而便会生出雷劫、天劫、四九重劫,成为一方天地针对仙道中人的手段。

    此刻,便是被那道神力勾连住的一方天地法则,感应到了魏野身为散仙的鲜明气机,本能地将天劫降了下来!

    这天劫也并非无端发动,而是那神力之主用来引发外力,挣脱大欲界天狗道的手段——

    但凡修至仙道初成,人心、天心两磋磨,正是最敏感的当口,随之引动的天劫之力,就是斩断大欲界天狗道牵连多个时空点的最佳武器。

    至于魏野这么个散仙中人,就当是点炮仗的捻子,烧了就没的东西,那位神力之主丝毫没有在乎过。

    转眼间,仙术士人已被拖到这个时空变异的节点上,就见得电光、死气交错之间,在遥远的星空中爆出了灿然光芒,吞没四周星辰。

    当热度散去,恢复了本来面目的这一片星空中,依旧是寒冷、寂清,不带丝毫热度,也再看不到时空扭曲的痕迹。

    可是被一瞬间摄入此间的仙术士,也早已不见!

第655章 .仙槎轻渡两界河(五)

    一晃眼,居庸关外那一场观星测绘工作虎头蛇尾地了结,随后便是英使觐见,便是中英缔约,便是从香江到黄浦江上,商船往来不绝。

    恍然如一梦间,当年广州府头戴方巾、身穿盘扣长衫的两截秀才,也有人重新考取了新功名,做到了典史、县丞的位置上。大江南北,也不知几多新贵发家崛起,几多义门败落流配,河东河西,多少祠堂变作了靖庐,多少文庙改作了学宫。

    更不知有多少千年古刹,断绝了田租老米,剥了佛面泥金,当了法器经卷。

    而这些年里,朱明山房总是大门紧闭,除了资政院的五年一次议政会上,再少见那位竹冠道者的尊面。不少有心人,不免在背后要议论几句:“莫不是那一位已经厌烦醒掌天下权的滋味,真要学当年轩辕黄帝,心斋崆峒,烧丹黄山,准备乘龙飞升了?”

    道海宗源之主深居简出,然而道海宗源的影响力却并不曾减弱几分。

    距离广州港九千公里外,伦敦德文郡路十七号斯当东男爵府。

    乔治·斯当东男爵正与他的老朋友马戛尔尼伯爵对坐在会客室,面前放着整套的精巧茶具:下安着玻璃灯的红泥火炉,有着冰裂纹的青瓷茶杯,与带着薄而透明的花纹带的青花蟠龙樽。

    当然,在所有物件上面,都有着朱砂红的印记,“中华”的篆字显得格外地鲜明。

    在马戛尔尼伯爵与斯当东男爵的杯中,荡漾着橙红色光芒的红茶,散发出纯正的苹果香气,只要是善于品茶的老饕就可以从这香气上分辨出来,这是来自福建的祁门红茶。

    随着《中英通商条约》的签订,曾经统治了伦敦人舌尖的硫酸铁山楂茶、普鲁士蓝接骨木茶,还有用羊粪调味的铜绿色“正宗武夷岩茶”,就渐渐被新到来的祁门红茶和滇红打得溃不成军。

    伦敦的二道茶贩子,还没有足够的化学知识调配出具有苹果香和蜂蜜香的化学废料,作为新的食品添加剂使用。以至于那些知名茶商,还有他们独创的各种品味的化学染料茶,不得不转移到其他地方去。

    而随着一批批远洋船队到来的,还有更为轻巧光洁的各种商品,譬如彩色的瓷玩偶,色彩多变的玻璃花制品,更为结实耐用不褪色的印花布……

    曾经引领了产业革命的国家,现在要面对的却是大量远东商品的倾销。哪怕经过了远洋运输,这些来自异国的货物,居然都要比本土产品更加价廉物美!

    在唐宁街上,已经有人开始告诫那位渐渐由开明变得顽固的首相,要他想想曾经掠夺了南美洲大部分财富的西班牙,究竟是怎样败落的了。

    但是在此刻,在法兰西,雅各宾派的守护者,那个科西嘉军官拿破仑·波拿巴已经就任了终身执政。

    法兰西王冠落地的消息,引起了从圣彼得堡到伦敦的每一个皇室的恐惧,人们都在谈论波旁王室的不幸遭遇。现在受到白金汉宫保护的普罗旺斯伯爵,现存的波旁王朝第一顺位继承人,要比远东的贸易问题惹人关注得多。

    在这个时候,已经很少有人关心曾经不远万里前往远东的马戛尔尼伯爵了。

    最多也只是东印度公司为代表的外贸商人们,会赞叹地提到他:“感谢马戛尔尼伯爵,他打开了远东的大门,为我们的贸易找到了新路!”

    大概。

    印度的棉花、南美的可可豆、澳大利亚的铁矿,源源不绝地涌向那个国家,带回了更合英国人口味的新品红茶、精美不褪色的印花布、还有新式治疗法和宗教……

    只要熟悉西班牙衰落史的人,就会发现这一幕是何等地眼熟!

    在同时觐见了新帝国的两位缔造者之后,马戛尔尼签订的《中英通商条约》是这样一份文件,它允许英国人在广州等九处港口进行通商,也承认了英国人以英国侨民的身份,取得暂住资格。同时,它也同意了两国建交、互派大使的要求,马戛尔尼伯爵与斯当东男爵就是第一任驻华大使与总领事。就连耶稣会努力了多年也不得成功的传教权,也被批准了,当然,前提是要参加那种使团成员见识过的苛刻考试。而主教与神甫的任免权,还在不在梵蒂冈手里还是两说。

    但同样的,英国也要敞开它的大门,允许华商自由往来英伦三岛,并有同等的居留权。大批落榜后、在家乡混不下去的和尚,开始想在海外混出个前程。青埂书院连同执教的道官,也不远万里来到这边讲学——

    然而,这些道官只负责教授哲学与历史之类人文学科,至于青埂书院那些重要的格物课程,不好意思,请先在本院完成预科班,在考虑留学的事情吧。对了,为了保证留学生的质量,中文考试记得先过四级再说。

    一艘艘来自东方的飞剪船,将两个国家联系在了一起,然而如此紧密的联系却未必是英国人想要的!

    东方热的再度升温下,就算是已经辞去公职的马戛尔尼伯爵与斯当东男爵也已经充分地感受到了。

    已经鬓发花白的外交家拿起一份今天的报纸,正看见上面新刊登的一首讽刺诗:

    杰拉比·叮当爵士和喷嚏将军,

    他们各有一个儿子,

    一个在锡兰,另一个在阿萨姆。

    他们从牛津毕业,现在却种植茶叶、咖啡和甘蔗。

    伦巴第大街和该死的明辛街,

    证券商的恶臭让人不能忍受。

    但那些气味芬芳的植物,

    却不会影响你的自尊。

    如果你愿意,我可为你提供五千英镑,

    你可以在锡兰与阿萨姆找到黄金的色彩。

    告诉我,你去还是不去?

    这首诗的韵脚有些别扭,但是其中表达出来的意思却再明显不过。年迈的伯爵放下报纸,嘀咕了一声:“但是阿萨姆可不是英国人的殖民地!”

    “是的,伯爵,那是廓尔喀人与锡金人的领土。但是廓尔喀王国已经灭亡了,锡金人也决定从藩属国变成了中國人的新领土,阿萨姆是属于中國人的茶叶园,英国人只是在那里参股的合伙人。”

    “是啊,那个国家的新贵们,既是文质彬彬的商人也是鼓动人心的将军,可即便如此,从巴达维亚到阿萨姆,已经是太过广袤的领土。”带着些老人特有的不合时宜的抱怨,马戛尔尼嘟囔着:“看上去,熊已经吃饱了。但是醒着的熊,很快就又会感到饥饿的。”

    说到这里,斯当东拿起了摇铃,随着轻轻的摇动,一个头戴着绿色尖帽,身穿猎装的大鼻子矮妖精随着一阵紫罗兰色的烟雾跳到桌前。

    “什么事需要我效劳么?尊敬的斯当东男爵。”

    “马戛尔尼伯爵不太喜欢祁门红茶,将冻顶乌龙拿来。”

    这几句话的功夫,大鼻子矮妖精随即一鞠躬,再度消失在了紫罗兰色的烟雾里。

    马戛尔尼伯爵却有些厌恶地看着那个矮妖精消失的方向:“乔治,我说过了,这些渐渐蔓延开来的妖精并不是一件好事。虽然他们看上去比最驯服的黑奴还好用,但是他们懂得魔法。单这一点,就让它们显得足够危险。”

    “伯爵,我同意您的论断。所以在我的宅邸中服务的矮妖精,都是签订了严格的雇佣协议的。并且由中國大使馆的外派道官监督并起草了附有咒文的契约文书。”

    “乔治,你瞧,问题并不在这里。我们都知道,中國新朝廷并不是一个纯粹的人类朝廷,它的成员里有自称不死的道教贤者、魔法师、德鲁伊,还有带着北欧人血统的矮人和尖耳朵的精灵!上帝在上,你知道我们面见两位皇帝的时候,我忍耐了多久没有向那几个精灵将军提议,要摸摸他们的耳朵是不是真的么!这个充满魔力的朝廷,虽然表现得温和、礼貌、无比文明,但又如此贪婪、好斗、讲求实际,对虔诚的基督徒而言,他们更像是一群乔装打扮的恶魔……”

    说到这里,马戛尔尼伯爵有些不满地盯着斯当东男爵看了一眼:“让我曾经的骑士侍从,你的独子小斯当东接任你的总领事职位,我是不赞成的。他花了太多时间学习那个国家的一切了,说不定有一天他会迎娶一位女道官作为妻子,而斯当东家族的后代,从此都要开始说汉语、写汉字!”

    在年迈的外交家们闲话家常的时候,被马戛尔尼形容成“乔装打扮的恶魔”们,正通过冒险者频道进行着又一次的远程会议。

    “坐标定位,辽国,辽道宗寿昌初年……嗯,天桂山,应该是这没错吧?”

    校正着时空坐标,慕容鹉还小心翼翼地先发了一道讯息过去:“喂喂喂?姓魏的,你还在喘气没有?”

    ……

    ………

    辽国易州龙兴观。

    龙兴观原本不叫龙兴观,前唐的时候,是玄宗李隆基为向道祖祈福而建,故名开元观。

    五代之后,唐灭宋兴,燕云之地久属契丹,这座敕建道观才改了龙兴观的名字,成为寻常道院。

    此刻院中老树之下,讲经法师许玄龄正在奋笔疾书,不为别的,只因为久被移出龙兴观外的前唐玄宗御注《道德真经》汉白玉幢,经过他的努力,终于说动几位大施主,可以募集人工、重新移回龙兴观中了。

    此刻他便提着一支兔毫笔,笔走如飞,一旁还有从头到尾襄助此事的本地名士吴卿儒一面吟诵一面推敲:

    “夫人象希声,非内诚去迹,讵可冥符,而未俗恒流,假外物陈仪,始能致敬……这个人象希声用得好,若只有人象,便是佛门‘无人相,无我相’的旧套,但许法师添上‘希声’两字,扣中道经里‘大音者希声’之论,便见得玄门气象!”

    他这里赞叹,许玄龄得了夸赞,更是运笔如飞:

    “且牺樽象斝,所以备奠於宣王;故石炉星坛,是可斋醮於道祖。今我观院,虽殿堂像设,夙有庄严。而祭醮供仪,素乏威仪。故道德经幢本我观故物,琢以翠琰,迎而归之。每圣诞嘉辰,旦元令节。或汪有斋忏。夕旦良宵,用然沈水之烟,式化真仟之侣。所以九清降祉,百圣垂洪。延皇寿以无疆,保黔黎而有赖。风雨时调,禾谷岁登。干戈戢征战之劳。遐迩被洁清之气。时寿昌六年岁次庚辰八月乙未朔二十三日丁巳坤时建。”

    这篇写完,许玄龄心中微动,不知怎的,突然停下了笔来,向着吴卿儒问道:“吴教授可有听见什么声响么?”

    吴卿儒摇头道:“此刻万籁俱寂,哪有什么声响?法师莫不是听差了?”

    许玄龄摇头道:“不至于的,不至于的,小道确实听见声响,似是玉磬……”

    他说到此处,突然双目一怔,口中喃喃念叨起来,吴卿儒离他极近,却听得他口中喃喃念诵的是一篇短文:

    “寿昌七年春正月壬戌朔,力疾御清风殿受百官及诸国使贺。是夜,白气如练,自天而绛。黑云起于西北,疾飞有声。北有青赤黑白气,相杂而落。癸亥,如混同江。甲戌,上崩于行宫,年七十。遗诏燕国王延禧嗣位。六月庚子,上尊谥仁圣大孝文皇帝,庙号道宗。”

    这还不算完,许玄龄继续直着眼睛念道:

    “天祚皇帝,讳延禧,字延宁,小字阿果。道宗之孙,父顺宗大孝顺圣皇帝,母贞顺皇后萧氏。大康元年生。六岁封梁王,加守太尉,兼中书令。後三年,进封燕国王。大安七年,总北南院枢密使事,加尚书令,为天下兵马大元帅。

    寿昌七年正月甲戌,道宗崩,奉遗诏即皇帝位于柩前。群臣上尊号曰天祚皇帝。”

    这两番话说出来,吓得吴卿如忙去捂他的嘴:“许法师,还不噤声,这样杀头的言语,也是你好说得的么?出你之口,却不入我之耳!快停下了!”

第656章 .灵石落处乱天机(一)

    此刻还是寿昌六年,然而许玄龄嘴里却突然说出了寿昌七年的一件大事。

    天子何时驾崩,这等事关系着一国国运,已经算是不可泄露的天机一类。他喃喃自语的时候,天地之间气机已有感应,不过转瞬便有层层乌云聚拢上来,笼罩整片天幕!

    如此天地异象,骇得吴卿儒面如土色,只强撑着胆子摇了摇许玄龄的肩膀:“许法师……许法师……你是怎么了?”

    被他晃动了几下,许玄龄却仍旧一脸恍恍惚惚神色,随即一挡吴卿儒的手臂,举起右手,捏着兔毫笔虚写数字。随即一个激灵,这位龙兴观的讲经法师颤抖了几下,猛地栽倒过去。

    直到这个时候,吴卿儒方才定了定神,一面向着殿中老君像连连行礼,一面扯着嗓子叫道:“来人啊,许法师昏过去了,快扶他进房休息!”

    ……

    ………

    吴卿儒并不知道,就在许玄龄向空执笔、虚画数字的时候,天际云层之中,雪亮雷芒猛然闪动,随即勾勒成蟠曲文字,映照于云层之中。

    如果有人的目力能够穿透浓黑云层,便能看得清楚,雷芒盘结之间,正是一行古篆:“耶律氏国运将终!”

    雷者,阴阳之枢机,此雷又是天机泄漏之间,将发未发的劫雷,正所谓“万里威光耀天地,一怒海沸山倾摧”——

    易州四面山峦之间,一片黄栌林中,正中一株枝干粗大的老树在引而不发的隆隆雷音中,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起来。

    还不到深秋时节,老树全身一片片树叶却是瞬间由葱绿转成血红,一股粘稠得几乎化不开的血腥味直冲上云空。随着血气上冲,雷电隆隆间,便将这株老树劈成了两半,露出树茎之下尚未消化干净的死人与走兽骸骨。

    像这样在隆隆雷音间隐藏不住自己行迹的妖物,一时间也不知道被雷霆击杀了多少!

    至于那些自感成灵已久,早通灵识又修成手段的大妖,一个个都在自己妖洞中施展独门避劫之法,拼死拼活地封锁妖气,谨慎些的连生机都含藏于身内,恍如死尸。这些个大妖一面施法一面还不忘痛骂出声:“到底是何方不知死活的混球,引动这样的劫数,劫云广大,竟是笼罩易州全境!”

    它们痛骂出声,天下修行中人,但凡已摸着天地运转一丝规律的,此刻也是无比震惊!

    天地之间那雷霆惊怒之意,不但起于易州,更是渐有笼罩燕云之势,整个辽国土地,都感到了那一股恍如起自心中的怒雷爆响——

    燕京荐福山前大昊天寺。

    辽人素来好佞佛,这座大昊天寺更是当今辽帝耶律洪基不惜重金修建的皇家寺院。

    不但耶律洪基动用国库修建佛殿,姑母秦越公主更布施了整座公主府,连同公主府所属各处田庄、果园、作坊等产业,都捐献成了寺产。

    这样一座大丛林,主持僧的跟脚也自然不凡,是出身契丹后族、赐封“妙行大师”的楚王世子萧志智。

    虽然这位妙行大师号称“富贵罗汉”,自打受沙弥戒的时候,就不知道“寒林苦行”、“托钵乞食”这等佛门修持是怎么回事,连平日抄经,也只有新罗进贡的洒金笺才肯下笔。但是论“佛法”二字,在辽国一众高僧里也可以稳稳占个第一。

    他驻锡的这座大昊天寺,占地广大,数重殿宇之间,最为金碧辉煌、满布铜瓦的大日殿中,更是一反常态,修成了一座铸银鎏金的七星九曜诸宫曼荼罗阵。

    层层劫云密布,雷芒摇动之间,环布在这座大日殿中的七星、九曜、十二宫、二十八宿诸多神像顿时随着雷音一动!

    坐镇在曼荼罗阵正中的大日如来金身,以右掌紧握左手食指,结成智拳印,双目慈和,正望着曼荼罗阵之前盘膝而坐的妙行大师。

    两个最受妙行大师宠爱的清秀沙弥,一个捧着一个朱漆雕龙盘,上托一尊白玉镶金的舍利宝塔,一个却持着一支银杆金环、上安水晶佛首的鎏金锡杖。不论是锡杖还是舍利宝塔,皆有灿然佛光腾起,与七星九曜诸宫曼荼罗阵散射的光华混成一体。

    一片耀目佛光之中,妙行大师双手合十,口中发声如狮子吼:“比丘妙行,归命佛法僧宝海会圣众,仰启清净法身大日遍照如来,普告十方三世一切诸佛大菩萨众,一切贤圣声闻缘觉圣众,十二宫主二十八宿,四大明王护世八天并诸眷属……”

    随着妙行大师禅唱之声,大昊天寺一应殿堂之中,皆有执事僧人敲动木鱼,领着一堂堂和尚捻着佛珠,念起真言:“南无三曼多摩陀喃唵阿瑟咤!”

    众僧齐声梵唱真言,只见一座座殿堂之间,渐渐弥散出一股檀香气味,满布空气之中,带着一股仿佛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只有妙行大师的禅唱之声,犹然在耳:“今南瞻部洲震旦国大辽皇帝,享国太平,礼敬三宝,作诸功德,反遇恶曜凌空,入犯紫微,侵夺太乙星位,帝星无明,太子去位。诸般恶兆,不可尽数。沙门妙行,依陛下敕旨,修此息灾曼荼罗法。故望诸天星主、游空大圣,顺我佛教敕,依佛教轮,变灾为福,施我无畏令安乐住,当来共结菩提眷属!”

    随着妙行大师禅唱声声,大昊天寺中,一应金银佛像,乃至塔顶金瓶,檐头银凤,一草一木之间,皆有佛光透出。整座大昊天寺,便在这一片佛光中演化出一尊头顶肉髻的古佛法相,四周以佛眼佛母为首,观世音、金刚手、文殊师利诸菩萨合十拱卫。北斗七星在前,日月五星与罗喉计都等九曜在后,十二宫、二十八宿重重环绕之间,化作一天星海,直冲天际!

    此等异象之间,整个燕京只听得禅唱处处,异象扑鼻。平素供佛的人家,只见着神龛上的佛像,不论是哪一尊菩萨都透出一片光明来。就连燕京护城河里,都生出了一朵朵碗大莲花。莲花绽开花瓣,当中坐着一尊尊粉妆玉琢的秃发童子,双手合十,礼赞不已:“南无清净法身光明遍照大日如来!”

    这是密教中有名的祈禳神通“佛顶光明星宫法界”,号称“护国息灾,皆令如意”,与“般若仁王宝轮坛城”并称双绝。妙行大师身在佛门几十年,所精修的也只是这一部佛门秘法。而耶律洪基也好,耶律家与萧家的贵人们也罢,之所以情愿拿出大把银钱,修建这座大昊天寺供养妙行大师,也只是为了借重这部佛门秘法,鎭压契丹气运!

    此刻,天有异星,入据太乙星位,正对着大辽皇帝不利,正是妙行大师发挥作用的时候。说起来,大辽修建大昊天寺,把国库都花空了一多半,每年宋室拨给大辽的岁币,都进了大昊天寺这个无底洞里面,所图的不就是到了这种时候,妙行大师能挽回天命,安一安契丹贵人的心么?

    佛光冲天而起,正对着那一片劫云。

    劫云之中,雷光蓄力良久,正酝酿着一片毁灭一切的杀伐之力,随着佛光一冲,顿时提前引爆出来!

    弥漫辽国境内的大片劫云,同声下击,一片片雷光穿林入山,不知多少潜修屏息、欲避雷劫的妖物,就在这一片望不到头的乌云劫雷中化成灰烬!

    而如此天地之威,落在人们眼中,就见着天地之间一片昏沉,似乎只剩下一片乌蒙蒙的色彩,而那一道道如雨丝般下落的雷芒,在每个人的眼前留下的,只有闪动着的光芒,无休亦无止!

    而在劫云上空,穿过了千里之高的大气层,在一片星海之中,有一块形状不甚规则的丈许墨玉,虚浮其中。

    而它所居的位置,正对着太乙星位,而自太乙星为首、紫微垣诸星而下的点点星光,都被这块质地温润的墨玉吸纳一空,连一点星光也不曾留给下方那一片其形若方的土地。

    这块墨玉,也正是妙行大师口中那颗“闯入紫微垣、窃据太乙星位,令帝座诸星黯淡无光”的天外异星。

    似乎遥遥感应到了那一道直冲而上的佛光,墨玉之中隐隐有灼红光芒一闪而过。

    随即一道道灼热光华自墨玉之中透出,化作无数火鸦,向着那一道直冲而上的光芒直落下去!

    佛光穿透云海,火鸦化星破空,不过是转瞬之间,两者就在云海间相撞,爆起一天碎光,散作天花乱坠!

    而就在两股法力互冲之间,一直被日、月、天星引力牵引,虚悬在星海中的那一块墨玉,顿时全身一动,朝着云海之下猛然投下!

    随着墨玉下坠,云海之中层层劫云,终于找到了之前遥控凡人、泄漏天机的罪魁祸首。

    一道道雷光,如刀似剑,在墨玉周身不间歇地乱斩下来。然而这方墨玉却似周身坚固无比,丝毫不将雷火交加放在眼内。不但雷火交加,不能伤其分毫,反倒将一股股雷火之力统统吞吸下去,在墨玉表面浮现出了一环环玄奥无比的云雷秘篆,将整块墨玉变得越加多了几分神妙之处!

    不过转眼之间,漫天劫云在墨玉吞吸之下,就统统散去,露出了大片晴朗如洗的碧空。

    只是在这一片碧空中,却有无数火球擦过天幕,朝着燕京方向猛然下坠!

    大昊天寺中,妙行大师感应到星海之中,那一颗突然闯入紫微垣,吞吸紫微垣众星光华、截留太乙星精的异星,从天轨之上松动开来,本来还露出三分喜悦神色。

    然而他却又感应到,那颗异星脱离了天轨,竟是直接朝着燕京方向落下,不但它落下了,还分出了无数星屑燃成的火团,朝着契丹全境降下!

    这一来,若是不加防范,大辽灭国之灾只怕是转瞬即至——

    妙行大师叹息一声,双手一合,喃喃道出一偈:“日常有晦,月常有亏。物盛有衰,人寿有灭。老衲受大辽供养四十余年,只此一点教言,大众宜各用功。此番去也,不受业牵。”

    不仅妙行大师一位,辽东绝华岛上,一座小庵之中,也自透出佛光禅唱,有一老僧手持木杖,缓缓行至庵前,合十叹息:“老僧思孝受大辽国恩深重,此时勾牵,不得不还。”

    在辽东,在燕云,在大辽五都,或是敕建的皇家寺院,或是私修的民间兰若,都有点点佛光,升腾而上。

    道道佛光中,还能听见沙弥、幸童、法子法孙们的嚎哭之声:“住持去了!师爷爷去了!老和尚去了!”

    这一片嚎哭声中,只见佛光间显出一个个老僧模样,或捧经卷,或持锡杖,或敲木鱼,或结手印。

    也不知哪位高僧起头,禅唱复起:

    “无明灭,则贪嗔痴等行烦恼灭,

    行灭则诸善恶业行灭,

    行灭则业识投胎灭,

    识灭则六根末具灭,

    名色灭则六根人形灭,

    六入灭则外境因缘灭,

    触灭则苦乐之感灭,

    受灭则对境生爱诸欲灭,

    受灭则造作灭,

    取灭则有灭,

    有灭则再受未来五蕴身之生灭,

    生灭则老死忧悲苦恼灭。”

    又有老僧,鼓掌大笑曰:“快哉快哉,今日方才舍了我那金玉绣堆,来亲近这清净法性!”

    一旁有人笑道:“妙行大师久为恩情利网牵缠,此刻却是吃了橄榄了。”

    话犹未了,一众高僧所化佛光,正同下坠火星撞在一处,但见漫天火云,半明半灭,中有点点金星,纷纷陨落如雨。

    后人于《续高僧传》中写到此事,只觉得不解,辽道宗寿昌六年,怎的大辽供养的百余高僧,竟在一夕之间,纷纷入灭?

    只有妙行大师临终前,吩咐门人弟子奏陈辽道宗耶律洪基的表文,稍稍透露出一点玄机:“老僧受陛下恩养四十余年,坐受金玉之馈,甘旨之奉,虽阿罗汉名之人天应供,然国恩深重,不可不还。望陛下记取,来日保全契丹宗族者,唯有西去一片石,谨慎,谨慎!”

第657章 .灵石落处乱天机(二)

    寿昌六年过后是寿昌七年,耶律洪基正逢这年正月,驾崩清风殿。他的孙子,二十五岁的皇太孙耶律延禧继位,改元乾统,群臣上尊号曰:“天祚皇帝”。

    也正是在这一年,大宋第八位皇帝赵佶,也在这一年正月登基。

    一南一北,契丹中原,两位天子同时登基,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曾经创制了水力仪象台的大学者苏颂就在这年五月病逝家中,一代文宗苏轼也终于结束了颠沛流离的一生,在常州的秋雨声中安详地阖上了双眼。

    百年以来最杰出的学者与诗人一去不返,两位年轻的帝王却正跃跃欲试地准备登上舞台。

    不论宋国还是辽国,也不论是把汴梁扯成一团糨糊的新党与旧党之争,还是在辽国朝廷横行无忌的权臣耶律乙辛如何揽权,军国大事永远一件接着一件。比起来这些可以留名史册的大事件,易州龙兴观里一场小小的离别,便显得微不足道了些。

    龙兴观的讲经法师许玄龄,自从去年担起责任,迎请那座前唐玄宗敕造的汉白玉石幢重返龙兴观后,便一病不起。

    龙兴观虽然立观二百多年,但从立观起,便是地方官为迎合玄宗而起的官修道观,道脉传承至今,更是少有真正玄门之学传承。平日里,一众道人不过是侍奉香火、唱经打斋,只是依着前唐所留的道门仪制,仍然设了讲经法师一职,推选懂得与文士官员往还唱和的博学之人,担任讲经法师一职。

    然而辽国的契丹贵人推重佛门,那些通晓华严、兼修密法的高僧,往来辽国各军州驻锡说法,聚起万人听经都是等闲。可是像龙兴观这样的道观,上香祈福的虽多,愿意听讲经法师宣讲玄门经义的便少之又少了,以至于许玄龄这位讲经法师,开讲三洞经典的机会少得可怜,

    等到许玄龄生了这场重病,观里不服他的人,便不安分起来。原本许玄龄在易州文士圈子里也算是颇有诗名,又有吴卿儒这样的本地名士足可引为外援。可他这场重病来得蹊跷,吴卿儒更是自他病后,就绝足不到龙兴观中来走动。

    卧病在床,外援束手,道门清修之地,反倒比土老财修起的庄院宅门,皮包公司的办公室斗争还要低级三分。转眼就,就有人顶了他讲经法师之职,连他门下两个小徒弟,也被找茬罚了香、领了戒尺,眼看着就要在龙兴观里存身不住。

    对这一切,许玄龄只是病歪歪地躺在榻上,望着窗前那颗枣树。那株老树多少年不曾结果子了,原本就有人议论着要将它伐了,拿它打一套桌椅,只是被他拦着,才一直不曾成事。只是如今,人也好,树也好,都像是风中的枯干叶子,一吹,便打着旋儿地要飘走了。

    又看了看窗外那棵枣树,许玄龄微微叹了一口气,从床头的小箱中取出了两封信,还有两个小包袱,轻轻一摇就哗哗地响。

    看着跪在榻前的两个徒弟,许玄龄只是问了一声:“吴教授今日也是抱病?”

    不等两个年轻人答话,他就自己摇头道:“遇到这样事情,谁能不抱病呢?吴教授肯抱病在家,没有出门去,也算是很难得的了。”

    两个徒弟都是老实人,并没有听懂许玄龄说的话有什么不妥。只有许玄龄自己知道,在他与吴卿儒推敲那篇香幢记的时候,突然说出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他预言了先帝的死亡之日,还预言了当今皇帝何时登基。

    这两条,放在哪朝哪代也是不得了的罪过,传出去凌迟都是轻的,吴卿儒替他隐瞒许久,也算是尽了朋友义气。

    何况自从他鬼使神差地说出了那两段预言后,就一直是这个元气大伤的样子,哪还能有精力去和人争什么讲经法师的位置。这些时日里,他是越见清瘦,这些事也不再挂心,反倒有了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此刻他半坐在榻上,轻声道:“今日是李州判家要为老封翁拜斗延寿,这观里除了我们师徒,余下的人都去李州判府上赴斋。有些话,我便直接说了,你们两人随为师出家修行一场,怎样也不能落一个没下场。涿州昭烈皇帝祠,是为师的好友住持,你们两人持了我的书信,投奔到他门下也好,还俗了做些小本营生也好,都随你们。趁着此刻无人,你们走了,也算是了结我一桩心事。”

    这两个徒弟听着许玄龄话中意思不祥,不由得都哭出声来,却被许玄龄挥了挥手道:“哭什么哭?为师不过是病了一场,又不是要就此寿终,你们留在我身前,反倒是个拖累。都走,都走,都离了这龙兴观反倒清静!”

    虽然在病中,许玄龄气度犹然不减,两个徒弟没有法儿,彼此扶着站起来,抽抽噎噎地用袖子拭着泪,踉踉跄跄地走出门去。

    到了门首,这两个少年还不忘跪下来,向着许玄龄磕了三个响头。然而许玄龄只是背过身,出神地望着那株枣树。

    良久之后,他却是也站起身来,穿了一双走山道的木齿便鞋,将身上道袍也换成了粗布衲头,又取了一顶竹笠在头上戴了。转眼间,龙兴观曾经的讲经法师便换了一副云游道人装束,就这般用木杖挑了一个包裹,飘飘洒洒地出了观门。

    许玄龄的步子像是踏在棉花上,然而一步一步之间,却丝毫没有留恋,就连将要走向何处,也是早已定下了一般。眼前还是易州城中的夯土路,可是许玄龄眼中所见,只有一条蜿蜒蟠曲直向天边的道路,显得那般真实不虚。

    那条入山之路尽头,是奇峰矗立云海,在奇松掩映间,一方高有丈许的天成墨玉静卧峰头,墨玉周身,似有火色石筋蟠曲如符,又有云雷秘篆缠护如龙。温润玉光中隐带星芒点点,玄异莫名,似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第658章 .灵石落处乱天机(三)

    虽然自从那日莫名做了一回被外客上身的乩童,还在识海之中,隐隐留下了方向道路,一步一步走去再不会有错的。

    可是许玄龄终究是个大病初愈的人,他一点家私,分了一半给两个徒弟,自己身上也不过带了几串的铜钱,连代步的牲口也没舍得雇一个,只能一步步在路上苦捱。

    那铜钱他也不敢随便花用,不论是在庙里过夜还是在旅店投宿,都有用钱的地方。虽说“出家人见山门就有三升俸粮”,但真做了云游道人,不贴补庙里当家几文香火钱,哪能让你白吃白住?若是身强力壮的道人还好些,不管佛寺道观,总要用些干粗活的苦力,将就着也就收下了,像许玄龄这样年纪半老又病体支离的道人,那些监院、当家,光见了模样都要皱眉头。

    更多的时候,许玄龄也只得在道旁坐了,将随身带的木瓢取出,沿街敲着唱些道情化点斋饭吃。

    就这样饥一顿饱一顿地朝着心中那座山中走去,许玄龄是越见清瘦,但精神却一直很好。他披着这件厚厚的衲头,头顶着骄阳似火,也不觉得炎热,遇到急风暴雨,淋得如落汤鸡一般,也不觉得寒冷。要换了从前,这样热一阵冷一阵地折腾,他早就吃不住这样暑气寒气夹攻,只能倒在路旁做个无人收埋的孤魂野鬼。

    这样走了一个多月,却正好走到了辽国南境,再有三百里路就到了宋国的真定府。宋辽两国的行商,往来此间,榷场交易,反倒透出一股子别样浮华来。宋境的茶饼与布帛、辽国特产的皮货与玛瑙,还有大理的象牙、女直的东珠、于阗国的美玉等等珍奇玩好之物,简直令人目不暇接。

    许玄龄一个云游道人,也不愿在这些地方逗留太久,只在一个临着大路的小吃食铺子里头坐了。

    那招呼客人的知客,见着许玄龄身上这件碎布拼补的衲头,便知道不是个好主顾,却仍然守着礼数,唱了一声肥喏道:“这位先生,是吃茶是用饭?鄙店别的不敢讲,灶上却是干净,便要吃斋菜,也断不会留下一点荤油进去,真正是诚心待客!”

    这话是客气斯文,但其中也藏着一重意思:要用素斋不是不成,可要想化缘,便请换一处地方吧。俺们这里店小利薄,不做善事!

    许玄龄也只是笑笑,摸了摸怀中,半晌摸出两文钱来道:“贫道不是化斋,请店家做碗素面便好。”

    见着许玄龄摸出这几个铜钱来,那知客方才不言语了,道声:“先生请坐!”自己忙到厨下,叫厨子忙碌起来。

    这厢许玄龄刚坐下,就听着路上有人扯着嗓子唱道:“南无阿弥陀,南无阿弥陀,契丹贵人好拜佛,大辽国里圣僧多。转眼一望都没了,留下位置赠与我。我也曾蜃华江中将杖打,我也曾五台山上学炼魔。燕京城里,五百位罗汉都该认我做个班头;梁山泊上,一百单八个魔星该喊我声大哥。早修成了无边妙法,方便铲超生痴迷男女,已证得了甚深三昧,寒铁珠打杀五道阎罗。南无西方极乐净土接引佛祖阿弥陀佛!”

    那唱歌的人也走到这小吃食铺子跟前,将手中一根黑沉沉的方便铲一拨帘子就闯了进来。

    许玄龄抬头一望,只见一个胖壮和尚,生了满嘴的络腮胡子,根根直立,就跟铁线仿佛。身上披了一件皂色直裰,上面明暗相叠,似是蟒皮般的花色。这和尚也不肯把衣襟系上,只敞着肚皮,露出一片光溜溜的白肉,看着皮肤光洁精白,竟像是鱼肚一般。他头上又生了七点红痣,恰如北斗七星之形,看着十分古怪稀奇。

    那知客见这大咧咧闯进来的和尚,容貌古怪,凶神恶煞一般,又见他腰间挂着一对二尺来长的戒刀,提着一根黑沉沉的方便铲,心知不是好路数,又怕这和尚无端生事,只得陪着笑脸道:“大师父,您是用茶还是用斋?”

    这和尚一拍肚皮道:“走了这许多日,老衲也是饿了。店家,你有什么蒸羊羔、卤牛肉、盐猪腿,都一发拿过来。若有鱼鲊、鱼脍、烧鹅、酱鸭那便更妙。自从离了蜃华江,老衲已多日不曾尝此味了也。”

    说话间,这和尚已经选了当中一张桌子落座,又拍了拍桌案道:“斋饭且慢准备,店家先筛些酒来,不论浑的清的,与老衲解渴。”

    说话间,这和尚将怀中一摸,却是摸出一颗拇指大的东珠来。那珠子迎着日光,顿时灿然生出一片彩光,不但知客看得愣了,连厨下的厨头也丢了手上活计,涎着脸看过来。

    那和尚也不在意,只是从知客手中夺过舀酒的碗,自己揭开酒缸,大碗大碗喝起来,就是牛马饮水,也少见这个气势。转眼间,一缸酒已喝了一空,那和尚兀自不足,挥手又叫知客去搬酒来。

    被这和尚混闹一通,许玄龄也不愿再多待下去,匆匆将素面扒拉干净,正要起身走路。却不防那和尚突然望了他一眼,突然开口问道:“那先生,可是要到天桂山去碰运气么?”

    许玄龄莫名其妙,摇头道:“大师弄错了,小道只是要去投奔自家一个师兄弟,路过此处,并不知道什么天桂山、地桂山。”

    那和尚听了,只是呵呵冷笑道:“不去也好,不去也好,这一年来,多少逍遥福地之客,贪图那天桂山中天降仙石,三五成群、七八结队,遣神弄鬼,喝风呼云,指望得些好处。可惜到头来,任凭你有降伏伏虎的大手段,却一一只做了无名之鬼。由此可见,那天桂山号称燕云第一福地,却实在是个犯了杀劫之处,先生不肯去,足见是个有心中计较、有将来有后福的。”

    许玄龄听着这和尚说起这许多云遮雾罩的疯话,心中更觉得意头不好,匆匆道了一声“告辞”,便将自己行囊一挑,急匆匆地出了门去。

    他这里走得匆忙,那和尚却在后面望着他的背影沉吟半晌,方才奇道:“只看此人骨骼,不过是个肉身凡胎罢了。怎的身上那道门气息如抟丹之火,文武兼备而绵绵不绝,这般精纯?”

第659章 .灵石落处乱天机(四)

    不过是在道旁的铺子里吃碗素面,却遇上了那个形容古怪的和尚。许玄龄在龙兴观做了多年的讲经法师,迎来送往,香客、施主、游方僧道都见得多了。像这样不守清规的僧人,往往都是江湖上的亡命徒,吃不住官府通缉,索性就剃了头发藏身于寺院之中。

    许玄龄此刻虽然还是有些懵懵懂懂,不知道为何会向着那条道路行走,却也不想和这等人物扯上什么干系。

    他识海之中那一处云海奇峰之景,越靠近宋辽边境就越发鲜明,到了此刻,他都能感应到自己离着那处所在也不过百余里路程而已。

    离着那处所在近了,又听了食肆里那个游方莽僧说了些不着边际的疯话,许玄龄反倒生出些戒心来。

    原本留在他识海中的行路道标是一条直线,可他如今心中起了戒心,反倒改走远路,绕了一个大圈。等他走近那片山岭间时,已经过了两日,正是日落月升之时。

    当他踏上山脚的时候,正好踩着脚下的什么物件。

    乘着月色,他依稀能看见那是一方道旁石碑,上写着“天桂山”三个斗大隶字。

    只是不知道什么人用利剑在“天桂山”上划了三个大叉,又在道旁光如磨镜的山崖上篆写了“洞光灵墟”四个丈许大字。

    随着月华映照,那“洞光灵墟”四个篆字仿佛透出炎炎火光,映照得石壁上赤光莹莹,却不能照亮路头。

    许玄龄见着那石壁上的篆字,自言自语道:“我只知汉时有一位仙翁丁令威,本是辽东人,曾经修道灵虚山而飞升,莫非便是此处?”

    正感叹间,却有什么东西碰了碰他的脚踝。低头看去,却是一只身泛哑光、恍如玉色的猫儿,正抬起了肉乎乎的前爪,正一下一下地推着他。

    许玄龄出家做了许多年的道士,起初也未尝没有霞举飞升的念头。但是十几年间,也见识了许多自吹自擂的高人——号称能缩锡成银的,不过是剪了碎银子再涂上药物冒充锡块,丢入火里烧掉药物露出银子来,糊弄那些贪得无厌的土老财;号称能召神遣将的,倒多是用五鬼浑天法、樟柳神一类邪术布置障眼法;更不堪的,也有勾结狐狸精,说是仙子下凡,调制**药,说是九转金丹。就算这些江湖术士中,有一二有真才实学的,那法术也是纸糊的一般,被人捉住浸了粪坑就原形毕露。许玄龄见识得多了,心思也就淡了,只是在龙兴观做些讲经拜忏的法事,图个日后善果,再不去想什么成仙了道之事。

    可是他自从那一回莫名接引了一道神意上身,说出那么一段了不得的谶语来,又留下了来到此处的道标引路,许玄龄那一点寻仙求道之心,反倒又焰腾腾按捺不住!

    尤其他看见石壁上那“洞光灵墟”四个篆字,更觉得此行不虚,要有一段仙缘遇合!

    一时间,就连地上那一方石碑上写着天桂山,还有路上遇见的那个游方莽僧的怪话,也都被他抛诸脑后。此刻,见着地上多出了一只隐带玉色的猫儿,他更觉的是山中灵兽来为他引路。

    当下他就将木杖一丢,向着那猫儿大礼参拜了下去:“弟子许玄龄,本是易州龙兴观中道士,自知前生孽重,赋质浅薄,不敢有超举之想。然而幸蒙大真人玄妙接引,冥冥中唤弟子进山朝谒,岂敢有违法旨,请仙猫引弟子去见仙师!”

    那猫儿懒洋洋地抬起头打了一个哈欠,又朝前嗅了嗅,立马就是一个喷嚏。随即她抬起前爪,将鼻尖一捂,朝后一跳:“你这老先生,出门在外奔波,是不换衣裳不洗澡的吗?这股子油垢加汗味,简直可怕啊喵!”

    还不等许玄龄反应过来,就见着猫儿前爪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通体青翠的蕉叶扇。那扇子连柄长不过二尺,扇头缀着一缕赤红如火的流苏,扇柄上绞缠七股玛瑙色的盘花彩线,扇面上有符印如山形,四周云气弥漫,却恍若蕉叶上天然生成一般。

    她握住这柄蕉叶扇,直接就朝许玄龄扇了过来:“这阵子再让你去洗澡换衣服也没功夫了,先吃我一记芭蕉扇好啦喵!”

    说话间,这柄蕉叶扇摇动间,顿时就有一股流风生出。这风不徐不疾,不热不冷,也没有一扇子就把人扇出八万四千里,然而那股风气仿佛无孔不入,吹拂在许玄龄身上,带起一股子乌烟。

    这股乌烟离体而去,许玄龄只觉得身上说不出的轻松惬意,连身体都松快了几分。他低头一看,只见沿途走来时衣服上沾染的灰土油泥都转眼不见,就连头脸上的油灰、满身的老泥都像是去了一层,如同刚用上好的香汤洗了一个澡似的。

    那玉色猫儿摇了摇尾巴,颌首道:“最近阿叔参悟法术,尽开发些看起来就像是在cosplay《西游记》的法器啊,不过这个时候这冒牌芭蕉扇倒是正好派上用场就是了——”

    说着,她将前爪抓着的蕉叶扇朝着许玄龄一丢:“这扇子一点也不符合我的画风,你拿着好啦。”

    许玄龄见这玉色猫儿,虽然身子圆滚滚得甚是讨喜,但是口吐人言,一派娇俏少女声口,大是灵异不凡。刚才一扇便拂去他满身尘垢,显然这蕉叶扇也是不凡之物,连忙双手捧住了,躬身行礼道:“弟子谢仙猫赐宝!”

    他一躬身,那玉色猫儿正好将身一跳,踏着许玄龄的后脑勺,前爪扶着道冠不耐烦地拍了拍:“这些虚文先不要讲了,快向着天市垣那边走,迟了就什么热闹也看不着了喵!”

    被这么个猫祖宗扒在头上,许玄龄也不敢怠慢,只得小意问道:“仙猫……猫仙,天市垣所在广大,却要朝哪个方向走?”

    被他这么一问,玉色猫儿尾巴不耐烦地一扫他肩膀,方才指了个方向:“在此山东南,朝列肆星官所在走!”

第660章 .灵石落处乱天机(四)

    不过是在道旁的铺子里吃碗素面,却遇上了那个形容古怪的和尚。许玄龄在龙兴观做了多年的讲经法师,迎来送往,香客、施主、游方僧道都见得多了。像这样不守清规的僧人,往往都是江湖上的亡命徒,吃不住官府通缉,索性就剃了头发藏身于寺院之中。

    许玄龄此刻虽然还是有些懵懵懂懂,不知道为何会向着那条道路行走,却也不想和这等人物扯上什么干系。

    他识海之中那一处云海奇峰之景,越靠近宋辽边境就越发鲜明,到了此刻,他都能感应到自己离着那处所在也不过百余里路程而已。

    离着那处所在近了,又听了食肆里那个游方莽僧说了些不着边际的疯话,许玄龄反倒生出些戒心来。

    原本留在他识海中的行路道标是一条直线,可他如今心中起了戒心,反倒改走远路,绕了一个大圈。等他走近那片山岭间时,已经过了两日,正是日落月升之时。

    当他踏上山脚的时候,正好踩着脚下的什么物件。

    乘着月色,他依稀能看见那是一方道旁石碑,上写着“天桂山”三个斗大隶字。

    只是不知道什么人用利剑在“天桂山”上划了三个大叉,又在道旁光如磨镜的山崖上篆写了“洞光灵墟”四个丈许大字。

    随着月华映照,那“洞光灵墟”四个篆字仿佛透出炎炎火光,映照得石壁上赤光莹莹,却不能照亮路头。

    许玄龄见着那石壁上的篆字,自言自语道:“我只知汉时有一位仙翁丁令威,本是辽东人,曾经修道灵虚山而飞升,莫非便是此处?”

    正感叹间,却有什么东西碰了碰他的脚踝。低头看去,却是一只身泛哑光、恍如玉色的猫儿,正抬起了肉乎乎的前爪,正一下一下地推着他。

    许玄龄出家做了许多年的道士,起初也未尝没有霞举飞升的念头。但是十几年间,也见识了许多自吹自擂的高人——号称能缩锡成银的,不过是剪了碎银子再涂上药物冒充锡块,丢入火里烧掉药物露出银子来,糊弄那些贪得无厌的土老财;号称能召神遣将的,倒多是用五鬼浑天法、樟柳神一类邪术布置障眼法;更不堪的,也有勾结狐狸精,说是仙子下凡,调制**药,说是九转金丹。就算这些江湖术士中,有一二有真才实学的,那法术也是纸糊的一般,被人捉住浸了粪坑就原形毕露。许玄龄见识得多了,心思也就淡了,只是在龙兴观做些讲经拜忏的法事,图个日后善果,再不去想什么成仙了道之事。

    可是他自从那一回莫名接引了一道神意上身,说出那么一段了不得的谶语来,又留下了来到此处的道标引路,许玄龄那一点寻仙求道之心,反倒又焰腾腾按捺不住!

    尤其他看见石壁上那“洞光灵墟”四个篆字,更觉得此行不虚,要有一段仙缘遇合!

    一时间,就连地上那一方石碑上写着天桂山,还有路上遇见的那个游方莽僧的怪话,也都被他抛诸脑后。此刻,见着地上多出了一只隐带玉色的猫儿,他更觉的是山中灵兽来为他引路。

    当下他就将木杖一丢,向着那猫儿大礼参拜了下去:“弟子许玄龄,本是易州龙兴观中道士,自知前生孽重,赋质浅薄,不敢有超举之想。然而幸蒙大真人玄妙接引,冥冥中唤弟子进山朝谒,岂敢有违法旨,请仙猫引弟子去见仙师!”

    那猫儿懒洋洋地抬起头打了一个哈欠,又朝前嗅了嗅,立马就是一个喷嚏。随即她抬起前爪,将鼻尖一捂,朝后一跳:“你这老先生,出门在外奔波,是不换衣裳不洗澡的吗?这股子油垢加汗味,简直可怕啊喵!”

    还不等许玄龄反应过来,就见着猫儿前爪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通体青翠的蕉叶扇。那扇子连柄长不过二尺,扇头缀着一缕赤红如火的流苏,扇柄上绞缠七股玛瑙色的盘花彩线,扇面上有符印如山形,四周云气弥漫,却恍若蕉叶上天然生成一般。

    她握住这柄蕉叶扇,直接就朝许玄龄扇了过来:“这阵子再让你去洗澡换衣服也没功夫了,先吃我一记芭蕉扇好啦喵!”

    说话间,这柄蕉叶扇摇动间,顿时就有一股流风生出。这风不徐不疾,不热不冷,也没有一扇子就把人扇出八万四千里,然而那股风气仿佛无孔不入,吹拂在许玄龄身上,带起一股子乌烟。

    这股乌烟离体而去,许玄龄只觉得身上说不出的轻松惬意,连身体都松快了几分。他低头一看,只见沿途走来时衣服上沾染的灰土油泥都转眼不见,就连头脸上的油灰、满身的老泥都像是去了一层,如同刚用上好的香汤洗了一个澡似的。

    那玉色猫儿摇了摇尾巴,颌首道:“最近阿叔参悟法术,尽开发些看起来就像是在cosplay《西游记》的法器啊,不过这个时候这冒牌芭蕉扇倒是正好派上用场就是了——”

    说着,她将前爪抓着的蕉叶扇朝着许玄龄一丢:“这扇子一点也不符合我的画风,你拿着好啦。”

    许玄龄见这玉色猫儿,虽然身子圆滚滚得甚是讨喜,但是口吐人言,一派娇俏少女声口,大是灵异不凡。刚才一扇便拂去他满身尘垢,显然这蕉叶扇也是不凡之物,连忙双手捧住了,躬身行礼道:“弟子谢仙猫赐宝!”

    他一躬身,那玉色猫儿正好将身一跳,踏着许玄龄的后脑勺,前爪扶着道冠不耐烦地拍了拍:“这些虚文先不要讲了,快向着天市垣那边走,迟了就什么热闹也看不着了喵!”

    被这么个猫祖宗扒在头上,许玄龄也不敢怠慢,只得小意问道:“仙猫……猫仙,天市垣所在广大,却要朝哪个方向走?”

    被他这么一问,玉色猫儿尾巴不耐烦地一扫他肩膀,方才指了个方向:“在此山东南,朝列肆星官所在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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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3546/ 第一时间欣赏魏野仙踪最新章节! 作者:盗泉子所写的《魏野仙踪》为转载作品,魏野仙踪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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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野仙踪介绍:
白天在衙门里坐冷板凳,向人陪笑脸混日子,夜里却带着全部家当逛荒坟进老宅,收妖赚外快。穿越而来的魏野就这样冷眼旁观着天下风云,亲身目睹一个庞大帝国的渐次动荡。没有扶保汉室之志,只打算捞一笔横财就飘然而去的他,仗着一部道书残卷通吃黑白,却一不留神撞上了历史长河的分水闸……在星海般波澜壮阔的大时代里,低头翻看着道书,剑尖刻写着符篆,靠着一身并不高深莫测的道术,莽莽撞撞地造访那些未知的地方。魏野,失业的冷门科目砖家,未受天箓的汉末野仙,就这样毫无芥蒂、心情愉快地开始探索这个充满无尽趣味的世界。仙家云踪遍大千,只要不摆出什么高冷装逼范,那绝对很精彩。魏野仙踪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魏野仙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魏野仙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