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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盗泉子     魏野仙踪txt下载     魏野仙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41.第241章 ·心传(一)

    桃千金的本来面目,是因雷劫而陨落的一位古桃仙的真身遗蜕。那位古桃仙自然是在雷劫之下魂飞魄散,连一丝神识都不曾留下,然而似这样以草木之身而修至妖仙地步的人物,莫不寿元绵长而本性坚毅,视修炼为本能。

    草木之灵修行两大宗旨,一者吐纳日精月华锤炼神魂,二者吞吸雨露滋润原身。流霞水母本是月华之精萃结而成,而坎水真诀的聚水之能,吸纳成了丝丝水雾,也和雨露滋润效果差不太多。

    因此上,深深刻印在桃千金剑身中的古桃仙的一丝久远本能,居然在这样的条件下自行运转起来。这口桃木法剑主动地吞吸着聚拢而来的水汽,就像是一个苦修老者在做每一日例行的吐纳功课。

    随着桃千金吐纳着流霞水母带来的月华与水汽,这口魏野随身法剑上的暗伤——那些剑锋斫断骨头时候留下的划痕,剑刃穿透盔甲时候留下的磨损,剑身如重锤般敲打着妖怪时候留下的暗纹,渐渐地收拢平复起来。桃千金酒红色的剑身上,那银紫色的哑光比过去显得更温润了许多。

    单凭就这点来说,魏野这七百点通用点券花的也是值得的。否则日后要修复桃千金上的伤损,就得额外再去破译些道书,花功夫钻研些木象法术,像个德鲁伊一般当森林医生了。

    放着流霞水母自行在桃千金上运化,魏野转过头去看了看小哑巴的进展。

    小哑巴身上带着瑞兽返祖之血,除了入门奠基的吐纳术,更高深的内炼口诀魏野不是找不来,却是不能轻易传授。就正如草木之灵修炼不能如修道人这般,直接从吞津导引,乃至存思百窍诸神这些法门入手一般。

    魏野虽然主修的诸般法诀,都是符篆之术,但是对这些内炼之法并不是一无所知。他在小哑巴面前坐正,垂下眼帘,不是入定,而是将一身真气汇聚到了双耳之间,顿时,整间屋子里那些细微到平常人无法察觉的声音开始有选择地纳入魏野耳中。

    这是一种非常有效却简单的真气运行技巧,不要说是魏野这样修炼有成的仙术士,就算是那些晋入先天境界的武道高手也喜欢用这一招。

    有一串有力搏动的声音在魏野耳中响起,其声如鼓,是战阵上的夔纹牛皮战鼓,声音沉稳而又激昂。

    这是小哑巴的心脏搏动声音。

    人类正常的心脏搏动是一分钟六十次到九十次,跳动得越慢,说明心脏起搏越为有力,向四肢百骸供血越充足。若是搏动过快,说明每次搏动供血都不够充足,那么心肌受到的损耗越大。

    越是形体巨大的动物,心脏搏动越慢。根据星界冒险者们不计伤损和肉身修复费用的冒险,星界之门的居民们已经开始获取各种超自然生物的生命数据,居住在某些时空中的金属龙和五色龙,心脏跳动速度比蓝鲸更慢,每分钟才有一次,而这些巨型超自然生物进入蛰伏期之后,心跳速度达到了每小时三次,甚至一日三次,一月三次的低速率。

    相对的,猫的心跳一分钟上百次,蜂鸟的心跳是五百次,心脏越小,搏动的速度越快,不如此不足以为生物提供足够的血液。

    小哑巴的心起搏有力,声音落在仙术士的耳中就像军中的战鼓,咚、咚、咚、咚,声有余韵,三秒一落,要比巴赫的庄板赋格奏鸣曲还要缓慢些。

    这也说明,小哑巴有一颗真正强韧的大心脏。

    然而随着小哑巴每一次地运行吐纳术,心跳搏动间,总有一丝杂音时时起伏,这是骠骑心印随着吐纳功夫深入而随之躁动的情形。

    比起被魏野用自身真气封锁压制的元祖版骠骑心印,小哑巴修习而来的骠骑心印并不像魏野继承的元祖版这般,与自身道门法力总有格格不入之感。

    但也正因如此,此刻,潜伏在小哑巴雪山气海之中的骠骑心印便隐隐有了一丝躁动不安之状,想要自发地开始催发血气燃烧。

    对于这样的变化进行因应,魏野已经是轻车熟路,仙术士袖子一拂,一掌向前击出!

    魏野不是武道中人,然而这一掌之下,却是隐隐发出了风雷之声,掌缘上淡淡黄铜光泽亮起,正是骠骑心印运转之相。

    元祖版骠骑心印运转的气息出现的那一刻,小哑巴虽然仍闭着双眼,搭在膝头的右手却本能地一翻,出掌如电,狠狠地迎上了魏野这一掌!

    双掌相合,发出一声声沉重却绵长的闷响。在魏野带着黄铜光泽的掌缘,在小哑巴隐隐泛起青蓝电芒的指尖,两股本出自同源的气息在魏野和小哑巴的掌心相逢,然后开始缠斗,开始厮杀。

    魏野便在此刻吐气开声:“凝神定气,听我传授——黄庭经云:试说五藏各有方,心为国主五藏王,受意动静气得行,道自将我神明光。你以心为绛宫之君,调服诸气,不散不乱!”

    小哑巴听着魏野说出的经诀,开始导引一身元气,尽量不受骠骑心印所扰,重行周天功夫。

    ……

    ………

    小院门首,此刻有传舍打发来的仆人小心翼翼地立着。这人是传舍啬夫打发来的,手里捧着朱漆食器,满盛着香喷喷的当归炖鸡,小心翼翼地向也立在门首正无聊的司马铃打听道:“司马姑娘,魏从事可是对馆舍不大满意?这里面一阵阵啪啪啪啪的,是在抡鞭子打人不成?听起来着实好生怕人……”

    司马铃无聊地用双手拈着从双髻上解下的一对发辫,没好气地道:“不管我家叔叔是在用鞭子啪啪啪啪,还是在搞别的啪啪啪,都和你没有关系。把酒食留下,赶快走吧,官人们的事情,也是好随便问得的吗?”

    这番话,说得那仆人面上顿时不自在起来,连忙将食器交给司马铃托着,自己面色古怪地望了眼这处招待长吏的传舍院落,匆匆忙忙地走了。

242.第242章 ·心传(二)

    道门黄庭经,分内外二部。

    黄庭内景玉经,为上清南岳夫人魏华存所传,为上清内炼经典之宗,其中所包罗的法门更是博大精深。以至于千年之后,道门内丹派诸家祖师,还要从这部经典中汲取营养。

    然而法门博大精深,对修习者而言却未必然算是什么好事。黄庭内景玉经中,处处要诀都关联着上清道法中的一部上乘口诀,可说是上清道法的总纲和枢纽。

    可如此高妙的一部道法总纲,对并非上清门人的修行者而言,则不啻于一座埋藏着宝藏的巨大又繁杂的迷宫,寻找宝藏的人时时会迷失在那些七言经诀组成的小路上面。

    相比黄庭内景玉经,黄庭外景经显得简洁许多,没有那样多的上清道法要诀在其中打埋伏。但简洁也意味着纯净,黄庭外景经中没有了繁复高明的上清道法体系,反而重回了这部仙道要典的根本精神。

    一条大路直通天际,没有水上长桥,也没有山间栈道,风景或许平平,但却是一条谁都能走,谁都能行的大道。

    好吧,身带瑞兽血脉的小哑巴能不能走这条路,还有待魏野这当老师的仔细观察。

    师生两人掌心彼此相对,魏野放开了对骠骑心印的压制。作为那跨越数百年的元祖版骠骑心印的直系继承人,魏野感受着从小哑巴掌心传来的气息正隐隐和自己产生了某种共鸣,还有些许不甘臣服的意味。他默默沉思片刻,然后开始运劲,属于元祖版骠骑心印的霸道气息,开始强压着小哑巴掌心的骠骑心印之力不停后退。

    “绛宫之中心为君,好孩子,你要试着用心去压服它。”

    ……

    ………

    就在魏野正在半是传授半是不靠谱地进行教学试验的时候,蛤蟆王超也正照着魏野的吩咐,艰难地在黑水城中执行着仙术士交办给他的查访工作。

    黑水城中用红光标识出有问题的地方有四处,但是魏野叫它仔细查访的只有三处。因为最有问题的地方是那处祆坊的大礼拜寺,就是因为太过明目张胆地有问题了,所以魏野反而不需要王超仔细查看。

    然而王超这蛤蟆和尚虽然看去像是个粗汉,却有几分机智,也知道自从被魏野哄着签下那卖身契之后,一身荣辱都栓捆在这位主公身上了,所以格外地卖力些。

    祆坊那座大礼拜寺正临着祆坊中央的十字路口,此刻日头已经西斜,路上人却不多,只有离着大礼拜寺不远处的一株老榆树下,有个头裹白布,一身白布罩袍,似是和尚穿的一口钟般的老人坐着摇蒲扇。他面前放了一个陶瓮,边上放了一只胡凳,上面盛了两只浅陶碗。

    王超见了,知道这是个卖酸酪的摊子,便走上前去,取了几枚自家攒下来的铜钱,买了一碗酸酪。就在这胡凳边上一手端着碗,一手叉着腰,一点一点地呷着酸酪,偷眼观望那大礼拜寺的动静。

    大凡像这类供神祭祀的地方,久受祭礼,必然显出一些与众不同的异样气象来。王超瞪圆一双眼睛,上下翻动着望去,就见日头偏西的淡金光芒染黄了大礼拜寺的圆葱形拱顶,隐隐约约可见丝丝白气蒸腾于上,渺渺绰绰的结成一片云气。

    王超将手里陶碗凑近嘴边又呷了一口,自己琢磨道:“我未跟着主公前,当初也跟着那短命夭寿的老和尚去地夷夫人庙拜谒过。地夷夫人那庙里,也是丝丝白气蒸腾,倒是杂着三成黑气和血光,竟还不如这大礼拜寺纯粹了。只是大凡庙宇,能显出这样一片祥和之气,必然都是供奉了有来路的大神,又得本地土人虔敬供养礼拜的缘故。而这丝丝白气蒸腾,居然不带一点血光和黑气,那肯定就是位不需血食的正神了。却不知道,为什么主公要教我打探什么外道神力?”

    他正思忖间,便见面前有一片黑影一闪而过!

    眼见得这片黑影晃过,他本能地想要吐出舌头朝着黑影一卷,却猛地想起魏野吩咐,嘴半张着时候,生生将舌头缩回去。

    再定神看时,却见面前这片黑影是个老态龙钟的驼背老婆子,只是这老婆子头上顶着一顶罩面黑布,只在脸上挖出两个孔来给眼睛看路使唤。身上是一身一口钟般的罩袍,下摆直缀到脚后跟上,若不是一双皱如鸡皮的手还露在外面,蛤蟆王超还真以为遇上了哪出古墓里变化的尸怪一类妖物。

    那老婆子也不曾看到蛤蟆王超半张着嘴的怪样,也到卖酸酪的老人面前,付了几文钱,买了一碗酸酪,就这么端着晚,整个兜进黑面罩下面,悉悉索索吃起来。那动静,怎么看都让王超这蛤蟆和尚想起那几个死在魏野剑下,蒙面兜头,吃人不露吃相的尸妖来。

    就听得卖酸酪的老儿向着这黑布裹了全身的婆子说道:“可听说了么?昨日太守府上的官人,硬跑到礼拜寺里要参观,咱们伊本大伊马尔执拗不过,只好让这些不干净的官人进去了。这些做官的,着实太会勒逼我们教民,真教人气不过。”

    呷酸酪的婆子隔着那块黑布,说话声音有些含混,却是不停点头道:“这些做官的都是吃猪油的,又没有皈依主,圣贤的道理说的明白哩,不许这些不信主的人进礼拜寺的。早晚这些做官的,也是要下火狱的。”

    这两个教民在那里低声交谈,立在一旁的王超却是听得哭笑不得:“天下间的庙祝和尚,哪个不指着官人们来瞻仰礼拜的?怎么到了这里,反倒嫌弃起来?”

    他正腹诽间,就见那卖酸酪的老人望了望日头,向着王超说道:“快到做礼拜的时候了,这客人,老汉要收摊了。”

    王超也不和他计较,放下陶碗走开去。一路上,只见一群群穿白衣的男人朝着礼拜寺中走去,间或有些全身罩黑衣的女人逆着他们的方向朝着住家去。看上去,就像是幽魂队伍里多出的几只恶灵。

243.第243章 ·心传(三)

    礼拜寺中,伊本老人一身象牙白的长袍,静静盘膝坐在伊马尔主持仪式前的净室里。

    两个年轻的侍祭正在为伊本老人戴上一顶白叠布的缠头布,和平常教民用麻布随便裹起来的布头不同,这顶大祭司伊马尔缠头布先要固定在柔软的羔皮小帽上,然后由两个侍祭小心翼翼地绕了七匝。

    这七匝代表着一位祆教祭司的七大信条,也是所有祆教教民的七大誓愿:信奉独一的主阿胡拉玛兹达、信任天使传达的旨意、信从祆教之书《阿维斯塔》的教义、信守封圣贤者查拉图斯特拉的教诲、信念光明一定会战胜黑暗、信服末日的最终审判、信仰一切皆是主宰所预定的轨迹。

    后面的六匝便是这些被唤作“姆雷德”、连散班经师都不算的侍祭不能插手的了。

    依照《阿维斯塔》的四大圣训集,每个成为了伊马尔的祆教祭司都必须负担着六项责任——

    引导人们念诵阿胡拉玛兹达之名的责任。

    指导人们每日为了光明向独一的主宰礼拜五次的责任。

    保护人们免于黑暗的诱导而贪求**的责任。

    教导人们拿出钱物支持神圣事业的责任。

    引领人们前往安息国朝拜****的责任。

    领导人们向着信奉黑暗众魔的异教徒展开圣战的责任。

    伊本老人将一枚蚀刻着《阿维斯塔》经文的橙红玛瑙取出,安放在这顶绕了十三周的缠头布中央,然后他戴起这顶缠头布,摊开了面前读经架上的古旧羊皮纸卷。

    两个侍祭恭谨地从净室中退出去,不再打搅大伊马尔在晚祷前最后一次重温祷文。这两个年轻的侍祭出身都一样,他们父母生前都很有些财货,但是在得了一场急病之后,却立下了怪异的遗嘱。遗嘱上写着,把自己的独子连同家产一起捐赠到礼拜寺。

    伊本老人非常地关照这两个献给唯一主宰的孩子,他教授他们安息语,让他们从小读经,守斋,断食,甚至连汉话都不许他们说。对于侍祭而言,懂得安息语,再加上一点西域人通用的吐火罗语就足够了。至于汉文和汉话?这是不奉主宰的异教徒的语言,虔诚的教民不该懂得这个,如果可能的话,把凉州那些儒士操着洛阳官话讲学的学塾都关闭掉就更好了。

    老人专注地低头看着羊皮纸经卷,然而这点宝贵的温习时间很快地就被另一个不速之客打搅了。

    净室另一侧立着一个火盆,这时有火焰从火盆中腾起,那个被伊本老人称为“迈尔尤特”的鬼面从火焰中浮现出来。

    “伊本大伊马尔,”不客气地直呼了伊本老人的名讳,火中的鬼面说道:“今日白天的事情是一个警告,路过黑水城的那个兵曹从事有很大的问题。要不这个兵曹从事身边有方士随行,要么这个兵曹从事自己就是个方士。但不管哪一种,这个家伙都像是冲着我们来的,主上正向西面谋划一件大事,此刻却不能出岔子。”

    对于这头火妖口中的“主上”,伊本老人微微露出些敬意,但是看向火妖的眼神还是带着些嘲讽意味:“那位路过的汉官,不管他是不是方士,我都不可能随便动他。在黑水城,我们教民的力量还很弱小,只可以文斗,不可以武斗。杀官造反这样的事情,还不是黑水城教区的任务。”

    眼看着这头火妖要发作,伊本老人像是安抚般地摆摆手:“但是我问过县廷的人了,这个兵曹从事是要向西继续走的,敦煌那里的教区,不是更方便么?”

    听着伊本老人的解释,火妖面上露出了思考的神色,然而不等他思考出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伊本老人便已经挥了挥手:“如果没什么问题,你就去向西面沿途的教区传讯吧,现在是晚祷的时间,老夫便不奉陪了。”

    将这间净室留给还在努力思考的火妖,身穿象牙白的长袍、头戴缠头布的伊本老人推开了净室的大门,一路走到了礼拜寺的祈祷大厅。

    此刻,祈祷大厅中满地的毡毯上,已经跪了许多白衣白缠头的教民。

    这些人里,有些是西域来汉地的胡商,有些是西域胡商的后代,信奉祆教是理所当然。可也有些人,只是为了娶一个教民家的女儿,自愿放弃了宗祠亲族,做了入教的倒插门女婿,也有些全家上下都是汉人,只是觉着教民有许多优待,于是干脆携家带口入了祆教来吃教饭的。

    当然,这其中也有很多街面上偷鸡摸狗的混混,指望凭着礼拜寺的保护,免去官司上的烦扰。

    伊本老人用牧民打量羊群般慈爱的眼神环视了一眼满地跪着的教民,尤其是那些白天因为冲撞了某位外地官员而被揍得不那么严重的混混们,这才走近了火祭坛前。他将一块切削成火焰形状的柽柳木片投入祭坛中,又用安息语诵读了一遍晚祷的祷文,方才慢慢地开口说道:

    “奉普慈特慈的唯一主宰之名,一切赞颂全归于我们的主。愿主赐福指引我们的贤者查拉图特斯拉和他的弟子,也愿主赐福于每一位教民。今日,有一位教民因为主的安排,提前离开了我们。他的生前是一位虔诚学习主宰启示的信士,清白无暇,死后,愿主净化他身上残余的黑暗,接引他进入光明的世界。”

    随着这个开头,礼拜大厅里传出了一阵嗡嗡的议论声。黑水城不比洛阳那样的都城,白天莫名死了一个经师的事,此刻已经传开了,不少伤势不那么严重的混混更是向四周相熟的人展示起自己的伤口来。

    在这一片混闹中,伊本老人伸出手,向下按了按,这些混乱的议论声随即止住了。整个礼拜寺祈祷大厅中的教民,都眼神灼灼地盯着这位祆坊的领路人,期待着他会说出什么有力的话来。

244.第244章 ·心传(四)

    对于这些动静,伊本老人像是浑然不觉,只是向着教民们又念了一段经文:

    “自由的人!农夫们,牧民们,猎人们,文士们,大臣们,国王们,为了唯一的主宰阿胡拉玛兹达,你们要听从查拉图斯特拉的教诲,唯命是从。那个时候,人们向贤者回答道:我们甘愿做您忠实的奴仆,驱逐那些贪邪的、拜鬼的、不洁的恶人。

    “恶人们,用诅咒玷污太阳和月亮,将耕地变成沙漠,向真诚的教民挥舞利刃。”

    好吧,虽然说在羊杂汤小店前,先亮出匕首的是教民们,不过废了那么多混混的筷子,大概也可以算是利刃了。

    “正是恶人们破坏了生活,阻挠教民们获得阿胡拉玛兹达的救恩。在教民们的面前,恶人们如此妄自尊大,不可一世。”

    自然,魏野拿出官印斥退了当教民保护伞的小吏们,实在是坐实了妄自尊大这一条。

    “复活日到来之时,这些恶徒与邪神们将一到坠落进暗窟,那黑暗所属的地狱。贤者所指引的天国宫殿,将与恶徒们无缘,所以他们如此气急败坏,伤害虔诚的教民!阿胡拉玛兹达,万物的主宰,光辉啊,请恩赐我们力量,战胜那些欺凌我们、侮辱我们、伤害我们的恶徒,阻止邪教徒伤害我的朋友们!”

    随着伊本老人的诵经祝告,在火祭坛四周毡毯上跪坐聆听这位大伊马尔讲经的年轻教民们已经有些坐不住了。他们勉强按捺着情绪,彼此用眼神示意着,等着伊本老人结束了他的宣教,离开了火祭坛。这些教民随即聚集到了一起,为首的几个全都是遇见了魏野那煞星一行人,却又侥幸没有受重伤的。

    为首的这个混混也姓马,大名马万福,是那个膝盖中了一枪的马长庆的族弟。他为人倒还灵醒,当时见到魏野一身青锦道服看似素净,实则隐带贵气,像是个有些来历的样子,便没有上前自己作死,倒是逃了一场血光之灾。

    此刻他目送着伊本老人离去的背影,品味着这位祆坊大伊马尔方才念的一段经文,想了一想,对众人说道:“天下的事情,再大也大不过个理字。官府横行霸道也就算了,那卖羊杂汤姓铁的,不过是个平头百姓,又是个不信教的汉民,这样的黑头汉人,怎么也敢借着官府的势力向着我们教民抖威风?”

    这几句话,说得四下里这些年轻喜事的教民都是连连点头。

    虽然要论起姓氏族谱,这些教民大部分祖辈甚至父辈,原本也是头上束发、穿交领衣裳,说着河西汉话的汉民。然而自从改信了祆教之后,也不过一两代人功夫,开口闭口就很杂了几句带河西味道的安息话。头上发髻更是没有,大都剃了短发,甚至干脆削光了露出一个青头皮,好紧紧地箍起缠头布来。

    好在用筷子这习惯总算还是保留下来了,没有跟着安息国的风气走,吃饭全用手抓。

    马万福见四下里这些人都是点头应和,更有好些人拍着腰间匕首,就差要照着羌人风俗,在脸上割出个鲜血淋漓的大花脸来表示矢志复仇了。他知道这把火已经烧起来了,不由得点头道:“我知道这些汉人胆子最小,那个姓铁的做下这桩大罪,不敢在那羊杂汤店里居住。我们兄弟打探来的消息,这姓铁的已经带着细软进了伏波将军庙!可就算他跑进汉家皇帝宫里,也是要给兄弟们赔情赎罪的,大家伙来议论议论,这件事情我们怎样处置才好?”

    他抛出一个话头,便有几个相熟的混混接过话头起哄道:“还值得和这些汉人讲些什么?砸了他的铺子,夺了他的细软家当,若是那伏波将军庙的庙祝敢放言一个不字,也把那拜鬼的庙儿砸了,烛台礼器连同布帛器物都搞回来,大家分账,可不是好?”

    有这些混混起头,顿时这一群教民都被勾得心内火热,便有人喊道:“马家大哥被狗官打成重伤,这事情本就该马二哥带着我们出头,也得让那些汉人见识见识,我们教民不是好欺负的!”

    这样既有人肯出来做带头大哥,又有人肯煽风点火,不多时就聚起了五十来个年轻教民。

    至于官府事后追查起来,不必怕,这些年来教民找着汉民闹事也不止一回了,板子从来都只打在汉民身上!

    ……

    ………

    蛤蟆王超不知道礼拜寺中一时间闹出了如许大的动静,依着魏野吩咐,他先奔着黑水城东的伏波将军庙而去。

    比起城西的那座气派的拱顶方殿大礼拜寺,城东这座奉祀伏波将军马援的伏波将军庙,就显得逼仄了些。

    整座伏波将军庙分了二进院落,头一进是忠成祠,殿中神帐供奉着新息侯马援的牌位,余下别无一物。

    然而两厢配殿中,从祀有龙伯高、杜季良及马援数个封侯儿子的牌位也就罢了,偏偏连本地土谷药苗诸神的牌位也都放在此处安身。

    王超向着这些神位挨个行了礼,向照看香火的庙祝一抱拳,打听道:“我是个外路来的客商,不知本地风俗。按说这奉祀乡贤的祠堂里,不该供奉神仙,怎么贵地风俗却是两样?”

    那老庙祝将王超打量两眼,摇头道:“你这矮汉是头一回来我们黑水城罢。多年前,土谷祠便在本城城西,每年春耕前,郡廷的官人们都要致祭,还要在土谷祠前打春牛,保佑一年的好收成。只是后来城西划成了祆坊,要修大礼拜寺,就把土谷祠拆了,将神主牌位送进我们伏波将军庙照看香火。这是十多年间的事,如今黑水城的后生也是多半不清楚了。”

    这庙祝说着,摇了摇头,也不搭理王超,自己往正殿中点灯去了。王超讨了个没趣,又见此地也是气息平和,没什么异样神力之类,便也想退出去。

    他刚要出庙门,却见一个大汉,手中抱着一捆打磨过褪了毛刺的枣木杆,直向伏波将军庙的二进院子走去。王超将这人看在眼内,不由得又停下脚步,盘算道:“那些木杆像是专门过了油的样子,不像是平常木匠用的东西,倒像是拿来做枪杆的。要说异样,一个庙里,要这么多枪杆做什么?”

    想到此处,他又一转念道:“主公只要我查访这黑水城里的异样动静,谁说庙里窝藏兵器不算异样了?不管是贼窝还是谋反,说给主公听,总有我一分好处。”

    想到此处,他急匆匆出了庙,向着黑水城传舍方向小跑着去了。

245.第245章 ·团结、和谐(一)

    蛤蟆王超前脚离开了伏波将军庙,那连通着二进院子的小门开了一条缝,两个看上去很干练的年轻人目送着王超的背影远去。

    “是个生面孔,你说他是哪边的人?”

    “不管是不是生面孔,也不管他是哪边的人,这事总要给大哥说一下。”

    短暂的交谈间,两个年轻人很快地隐没到了小门后,再讲论什么,外面的人也听不到了。

    只有照看香火的老庙祝,慢吞吞地在殿宇间来回走动着,像一个与世隔绝的亡魂。

    ……

    ………

    拿着魏野开具的公文,蛤蟆王超轻轻松松地进了传舍。但是传舍中那些见惯了各地长吏往来模样的仆役,却对这位新到的兵曹从事有些议论起来。

    六百石官秩,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地方上的守土长官,朝中的清要文臣,做到六百石上就是入仕道路上的一大紧要关口。汉家十三州,设县一千多个,六百石往上的大县也有好几百,寻常从吏员做起而得了官身的人物,做到一县之长,要是没有什么玄奇际遇,仕途也就算是到头了。

    但若是世家子弟出身,先从中枢的郎官做起,那么不论是议郎还是羽林郎,一概是六百石算起。至于这几年仕途不顺的曹阿瞒,那完全因为叛逆青年主动和自己出身的阉党集团划清界限,一心朝着清流文臣队伍里钻的结果。

    论年纪,魏野这新鲜出炉的兵曹从事在官场上实在是太年轻了些。放在几千年后,这种二十来岁做到司隶校尉府要职的人物,基本就等同于大学毕业就担任地厅级干部的空降部队,简直是比那些二十岁县长更加拉仇恨的存在。

    要知道,有个道号陈太忠的仙人在官场上历世修行,花了数年的光阴,攒了无数的政绩,号称晋升速度如火箭炮一般,也不过得了一个正处级的区长位分而已。

    好吧,比起文官制度已经稳固的后世,这个皇帝公然明码标价卖官鬻爵的年头,区区一个六百石兵曹从事,似乎、似乎也没有多少的含金量?至少作为一场成功的政变的幕后谋主之一,兵曹从事这个官身,还太轻了些。

    对于魏野而言,六百石的兵曹从事和中二千石的中郎将,差别并不是太大,若他肯留在洛阳,不要说羽林中郎将,就是逼着刘宏再立一个军师中郎将的官位,也不算难事。

    然而仙术士这个职阶,追求的便是道法之路。所谓嘘为**,嘻为雷霆,尚是小术,御六气之变,也不过等闲,窃星斗之玄机,侵天地之权柄,那也不过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就算要积累资粮,凌迫刘宏、绑票太后、软禁二王这一串子事情做下来,再高调地跳到前台来陪着某些人一起重行霍光、梁冀旧事?

    好处不见得能捞多少,骂名倒是要替某些人先背起来了。更不要说从此后,仙术士有限的脑力心力都要从道术研究上挪开去,投入那无限的政争中去,这才真正是酒糟鼻子不吃酒,枉担了个酒鬼名声。

    然而这些高大上的理由,传舍中的仆役们是不会替魏从事感同身受的。

    对于这位住进传舍的官场新贵,传舍中从端茶送水的小厮到灶下烧火的苍头,评价无非就是两方面——

    好打发、不像官。

    好打发是因为这位兵曹从事随行的随扈部曲实在少,寻常官员出行,起码要配两个车夫,方便随时替补,照顾马匹的随行马夫也得有两个,免得马生了病,减了膘。随行保护的兵丁,怎么算也要有六七个汉子,至少要有伍长带队!

    至于随行的从者、使女、苍头,这个全凭自家喜好,四五人是最起码的。这样林林总总算下来,就有十来张嘴,人吃马嚼,足够折腾得满传舍的人不得安生。

    然而这位魏从事倒是够特别,随行一个粉妆玉琢的小侍女,一个看着人魂还没长全的俊俏少年当从者,再跟了这么个形容猥琐的矮汉做苍头,外带一头驴、一辆车。这排场,连那些富裕些的商户都比不过,更不要说是六百石的贵官了。

    不像官,则是这位魏从事也太过随和了些,就连身边的小侍女也是丝毫不见娇纵之气。往日里招待过往官员,尽力巴结,仔细照看,送酒送肉,礼数不缺,还要受许多闲气,不但官长们喝来斥去,就是身边的从者苍头也是气指颐使,大家只能低着头努力地装孙子。哪有这位魏从事这样,吩咐煮些滋补药膳之外,根本不多事的——就连炖补品的几味补药,居然都是自家出的。

    不会做官,看上去也不缺钱,就连家中的侍女从者,都带着一股不卑不亢的气度。综合下来,老于世故的人们相信,这位兵曹从事应该出身那些关内的世家大族,刚刚蒙家中出力得了官,还不曾体会到为官的趣味。

    那么为了大家这几日能稍稍消停些起见,还是不要让这位官场新贵体会到这番乐趣为妙。

    也正因为这个缘故,蛤蟆王超走入传舍时候,居然连个通报的人都没有。

    不过魏野固然懒得搭理这些俗务细节,王超这个蛤蟆精跟着老妖僧奢摩罗修行一场,在世情二字上,也只得半通不通。他只道自家主公好静,这些传舍中的仆役倒是有眼色,没有来聒噪惹厌。

    进了魏野的这处临时居停,却没有什么仙道高人安闲清静的气氛,只有一连串的鸡飞狗跳——

    “小哑巴,你不要跑,阿叔给你找的这身衣裳有哪里不好?干嘛不肯出来见人?”

    “这鸡汤味道还算凑合,浮油虽然没有撇干净,到还没有走了药性,勉强还能入口。”

    “叔叔,不要挡着门了,可以帮我把小哑巴抓出来吗?他这身新衣服我还没有仔细过眼呢!”

    “铃铛,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以后大家总还是要组队的,你总得让小哑巴习惯这身新装备才好,不要这样眼冒精光的,没个淑女模样。”

246.第246章 ·团结、和谐(二)

    慢条斯理地舀了一勺鸡汤,魏野根本不在意像树袋熊一般挂在自己身上的司马铃,就这么安之若素地将鸡汤送入口中。

    鸡汤入喉,化作一股暖流直入脏腑,魏野闭目调息片刻,方才将手中朱漆小碗朝矮几上一放,看了一眼蛤蟆王超:“出去查探一番,东城伏波将军庙与西城大礼拜寺,哪边问题大些?”

    这蛤蟆和尚连忙躬身回话道:“那大礼拜寺小僧去打望了一二,那胡神气息虽然有些异样,但也算是正大纯一,不见什么异样。伏波将军庙气息略差了一筹,但也是中正平和的正神气息,依着小僧看来,倒是没什么可怀疑之处。只不过那伏波将军庙里,似有些人潜伏,看起来倒是不大妥当。”

    听着王超这般说,魏野拍了拍司马铃圈着自己脖子的双手,示意小拖油瓶把自己解脱出来,向着王超问道:“依你之见,是怎样的不大妥当?”

    王超没敢抬头,只小心翼翼地将眼皮微抬,觑了一眼自家这个主公的神色,见魏野只是随口问问模样,他也就大着胆子说道:

    “小僧在俗世间没什么历练,但多少也知道些价钱行市。兵器不比农具,打造起来都是费工费料的物件,那伏波将军庙里有些汉子带了许多木棍,都是浸过半月桐油又刨光磨砂的上好枣木芯子。这样的棍子韧头足,轻易折不断,若是再裹了上过油的老藤,除了主公的随身法剑这样神兵,寻常刀剑也难砍断。我估摸着那些木棍不是拿去做枪杆,就是拿去做槊杆,可一个庙子里,要那么多的大槊长枪做什么?所以才觉得里面不大妥当。”

    虽然是自称在俗世间没什么历练,然而妖物由自感成灵修持到粗通变化地步,差不多已经渐渐开始超脱出身的族类。就以这蛤蟆和尚而言,原身本就是罕见的异种吞水石蟾,机缘巧合下又前后得了小乘佛法与道门如意法箓秘诀传授,眼识初开,一眼看出了伏波将军庙中那汉子手中木棍玄机也不算难事。

    魏野听着王超汇报,不觉轻轻搔了搔下巴,嘀咕道:“怎么又是窝藏兵刃器械?这个路数,真是怎么看怎么眼熟。大贤良师这时候应该正全力朝着司隶部的腹心之地渗透才对,怎么会在凉州这些边角地方下手?“

    想到此处,魏野向着王超点了点头说道:“那祆坊的大礼拜寺究竟有什么玄虚姑且不去说它,伏波将军庙这里倒是有篇文章值得去作。既然此事是你打探出来的,一事不二烦,你便领着本官再去伏波将军庙上香拜谒一回,也算是试一试那庙中人的成色。”

    听着魏野分派,蛤蟆王超却是有些做难道:“主公虽然如今也是个官,然而那庙里的人物究竟是什么来头却是不好说。万一两下动起手来,主公固然不怕那些凡夫俗子什么,但是动起手来,灵光煊赫,露泄了主公仙迹,反倒多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倒不如叫小僧代主公再跑一趟,若有什么冲突,小僧皮肉结实,便不弄法术也能摆平了。”

    听着王超在这里卖好,魏野不觉一笑,指了指这蛤蟆和尚道:“你这个石蟾儿倒会弄狡狯,你这身石骨石皮,寻常凡人确实应付不过。然而本官虽然有六百石的官位,却是个过路的官,本地官能敬重我奉承我,却不能听从我害怕我。若两下不巧翻了脸,我一个孤身的官人,却要被某些人看成是案板上的鱼肉,任由他们横切竖割。为了本官少些麻烦,总要让他们先熄了这念头才好。”

    还有一层话,魏野没有说透。若伏波将军庙里的真是太平道弟子,以魏野与太平道洛阳方祭酒甘晚棠、神上使马元义的交情,吩咐他们协助魏野在本地暗中行事,无疑就多了许多方便。

    但不论太平道是不是在凉州别有安排,于情于理,魏野都该去做些接触——哪怕伏波将军庙那里真的是太平道的暗桩,想要在本地起事,也得先给他们打好招呼。免得自己还在县廷当座上客,这帮子家伙先堵了城门,先预演一下什么叫“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自然到那时候,从大汉的兵曹从事转职成太平道的军师中郎将,也不算什么难事就是了。

    主意打定,魏野站起身来,一面指派蛤蟆王超去准备车驾,一面看了眼依然紧闭的内室木门,微微一笑,催促道:“阿衍,为师要去伏波将军庙探个虚实,还需要你在暗中警戒。怎样,愿不愿意出来了?”

    听着老师催促,门后的少年迟疑片刻,方才推开门,立在魏野面前。

    托了魏野刚入手的那件法衣礼包的福,小哑巴陆衍已经将身上的墨衫换成了一套乌银软甲。护肩、护胸、护腕、护膝俱全,内衬着墨底青边的短袖劲装,头上也用打成双股蛟牙模样的乌银发环扎了高马尾,实在不像是个仙术士的弟子,倒像是西域出身的青涩刺客一般。

    见着魏野,小哑巴还有些扭捏,司马铃已经凑了上去,好奇地围着小哑巴转了一圈。末了,她扭头看着魏野狐疑道:“叔叔,小哑巴这一身装备可比你这身道服要潮太多了。你确定这身刺客打扮也能算是法衣吗?”

    魏野看着司马铃,摇了摇头,联通了司马铃的冒险者终端:“这是这套射蛟战衣的出厂说明,你自己看。”

    司马铃依言看去,便见到魏野发过来的出厂说明:

    “魔法战士李维武器专营店,感谢您购买本店首次推出的奥术射手甲胄系列套装。本系列魔法甲胄,均为采用炼金术工艺制作的一星青铜级秘银合金装备,附魔效果好,魔法亲和度高,能有效提高装备者的防御力和攻击力。为答谢广大用户的支持和厚爱,本店第一批奥术射手甲胄套装礼包皆赠送附法远程武器一套。精灵链甲‘永聚岛卫兵’套装,赠送一级奥术强化长弓‘雪松祝福’。汉风软甲‘汉武射蛟胄’套装,赠送一级咒具型暗器囊‘冰弦贯星’一组。”

    “甲胄属于衣服的一种,魔法甲胄自然也算是法衣的一种。”点着这出厂说明,魏野理所当然地说。

247.第247章 ·团结、和谐(三)

    专家之所以总是被人视为砖家,就是因为这些掌握了大部分人不大明白的知识的家伙,总会有意无意把知识曲解到对自己有利的方向上去。

    有幸可以勉强列入砖家之列的某个仙术士,自然也有着信口雌黄的本钱和能耐。

    虽然小哑巴立在那里,还有些手不是手,脚不是脚,魏野已经从袖囊中拿出了那雅称“冰弦贯星”的暗器囊。

    这组暗器囊一共有十六只子囊,用不知哪种水生动物带软鳞的外皮做成了子弹带般的肩带,那些隐隐透着寒气的鹿皮暗器囊就密密地排布在肩带上面。

    仙术士轻轻从鹿皮囊中挑出一根几近透明的针来。

    说是针或者有些不确切,这暗器囊中的暗器长约寸许,松针般粗细,尾部微粗。捏在指尖,自有一股砭肤寒气透出,迎着光看去,却有通透如光学玻璃一般。

    魏野捏着这根长针看了片刻,将针尖对着指尖微微一刺。仙术士只觉得指尖一凉,便有一股寒气从破口处沿着血液朝手臂侵入。仙术士不动声色地将真气催动,分出一丝炎气将这道寒气一绕,就炼化了它。

    再看这支透明长针,半截已经融在了血里,分明是以凝冰咒、寒凝符那一类术法所化出的冰针。

    这样以术法凝结的冰针,硬度、锐度不下于钢针,又有见血化为寒毒侵入人身的特性。虽然对修行有成之辈谈不上有什么危险,用来暗算寻常人,绝对是一戳一个准,不消片刻就要寒毒发作,起码也是个肢体坏死的下场。

    至于这一组暗器囊,究其本质,也就是附着这类寒符的微型制冷机而已。

    论破坏力,这套咒具远不是同阶咒具中最优秀的,但是在某些阴私事情上,这套咒具肯定是最有针对性的。

    提着这套名为冰弦贯星的暗器囊,魏野郑重其事地将它搭在了小哑巴的肩上,固定好,退后半步端详了一番,这才满意说道:“这么打扮起来,也像是个暗器高手的模样了。这样也好,为师出行的警戒,就劳烦阿衍你要多费些心了。”

    陆衍盯着魏野一贯不怎么正经的脸,微微垂下头,细如蚊子哼叫般地“嗯”了一声。

    仙术士笑了笑,伸出手揉了揉小哑巴的头,揉乱了少年额前的碎发。他随即站起身,拿起放在几案上的桃千金,推开了屋门。

    “铃铛,阿衍,走吧,在黑水城宵禁之前,先把这桩事办了。”

    在传舍啬夫到仆役们复杂的眼神下,青驴车缓缓出了传舍,前后没有护军,车辕上没有马夫,只有一个矮胖苍头随行。究竟这位魏从事是要学习党人清流们的做派,标榜清廉邀名,还是少年人行事随心所欲,便不是这些传舍中的招待人员所能知的了。

    驴车启程时,伏波将军庙的正殿前,气氛正有些凝重。

    几个青年立在正殿的台阶下,盯着那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年,为首的人已经扶住了他,问道:“藿哥儿,出了什么事,你这么紧赶慢赶的来庙里?”

    被唤作藿哥儿的正是小伙计小藿,他粗粗喘了几口气,尽量快地说道:“西城、西城的教民,有几十个,带着家什朝着城东来、来了!”

    听着是教民那里又来寻衅生事,几个青年脸上都是阴云密布。为首的青年一指殿后侧门,让小藿先从后门走了,剩下的人面面相觑:“这些教民怎么无端又要闹事,咱们现在去喊人不喊?”

    “这时候喊人集合,只怕是来不及了。”为首的青年咬了咬牙,狠狠地盯了眼庙门,当下分派起来:“先不论别的,不要让这伙人冲进伏波将军庙里来。阿三,阿四,你们快去报知邻居们,西城的教民要来冲东城。各家各户都用破缸装石头堵好门,多挑些水,免得他们放起火来。老六你把住在附近的几个兄弟喊来,大家拿好杆子,守住正门,我去给大哥通个消息,其他的——”

    他正想说“其他的,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却听着门口有个难听的声音扯着破锣嗓子喊道:“司隶部六百石兵曹从事魏公,瞻仰前贤新息侯祠,里面可有人在,上前迎接啦!”

    新息侯就是马援的封爵,然而民间只知伏波将军马援,哪个知道新息侯马援?就如千载之后,人人知道关圣帝君关羽,反而不大晓得汉寿亭侯是一个道理。

    然而那个“六百石兵曹从事”却是人人听得清楚明白,几个年轻人彼此对望一眼,面上神色变得十分古怪。虽然伏波将军庙也算是一处追思前贤的古迹,然而这些年来,本地官员一心讨好祆教,连春耕劝农的打春牛祭礼都虚应了事,伏波将军庙更是少来走动。

    却不想在这个不对劲的时候,又有官员前来瞻仰前贤?

    就算是瞻仰前贤,又哪有专门挑了这个天快黑的时候来的道理?

    还不待他们出声应对,伏波将军庙的大门已经被人一脚踹开。门开处,一个矮胖汉子低头哈腰地在前领路,有人青巾锦服,负手迈入大门。

    还有一个容貌娇俏的少女,手中捧着一口式样古雅的竹鞘长剑,亦步亦趋地随着青锦袍的男子走入伏波将军庙来。

    几个年轻人看着这一行人的气度,便知道这就是那什么“兵曹从事”了,连忙向着魏野躬身行礼。

    魏野也和他们不客套,大模大样地受了这一礼,双眼之间灵光微闪,却是催动兵家望气之术,朝着四下看去。

    目光先落在这座伏波将军庙上,在仙术士眼中,但见庙廊之间,隐隐赤光腾起,结为一朵火云笼罩正殿。云中隐隐如峰隆起如山,倒像是山雨欲来前的积雨云模样。

    这不是寻常血食鬼神之气,而是名将之气。依照兵家秘传,将气腾如火光,为猛将之气,若有军气蒸腾,渐变成云,其形如山,主将者深谋多智,有神鬼莫测之玄机。

    寻常鬼神之庙,就算有鬼神驻留,血食祭祀,也能映出淡淡光气,或赤或白,映照地气,显露吉凶气运,然而本质不算高明,大多却不能显出这样异象。如今看来,这股将气虽然只笼罩伏波将军庙,谈不上什么万军环拱的气势可言,然而名将英灵不远,云气透出的信息也足够魏野分析判断。

    再看这几个立在正殿下的年轻人,身上血气都是旺盛,论人才也要比寻常人强些,显然在武道一途已经摸到些边缘。然而这样的好苗子,却没有太平道弟子那种特有的气息,也不知道是未得太平道中高明传授,还是尚在考验期,不曾正式拜入太平道一脉的缘故。

    然而这样太平道中自家事体,魏野也没有什么过问的兴致。扶了扶头上辟金头巾,从来就没有穿过正经大汉官服的仙术士就这么入了正殿,向着神帐后伏波将军马援的牌位行礼。

    按照祭礼,魏野若要正式向伏波将军马援致祭,则该用整猪一口供奉,谓之特豕。只是魏野来伏波将军庙瞻仰,只不过是个借口,加上道门一脉,自古便有清约,神不血食,师不受供,某位半吊子仙术士也乐得省去许多的麻烦。

    何况马伏波一代英杰,将来是配享武庙的人物,区区一头整猪,也未必放在他眼内了。

    行礼之后,蛤蟆王超已经将备好的酒爵捧上,魏野接过酒爵,朗声祝告道:“维大汉光和五年六月辛亥,司隶部兵曹从事魏野,谨以清酌之奠敬祭于新息侯马公之神曰:惟公聪明正直,坐镇一方,伐叛抚远,亭育汉羌……”

    听着这位突然到访的兵曹从事祝告之声,立在殿下的几个年轻人面上神色都显得有些别扭,像是落在了风箱里进退不得的老鼠一般。

    要说这位兵曹从事心血来潮地跑来致祭,也就等于是伏波将军庙中多了一尊能吓退教民们的大神。可是他们暗中处置的事情,对于官府中人而言,实在是太犯忌不过,况且这凉州的官儿一个个都被羌乱吓怕了,只肯把信教的羌人认作大爷,却不会对汉家子弟有什么好声气。这么一个官面人物立在这里,到底是吉是凶,几个年轻人也是拿不准主意的。

    就在他们心神不属之时,仙术士这祝告才刚刚起了个头,就听着外面已经隐隐传出一片喝呼之声: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是太祖爷爷入咸阳时候起就定下的规矩!怎么你们汉人的命是命,我们教民的命便不算命?”

    “小马阿哥多好的一个人,就因为你们这些汉狗煽惑当官的,平白无故地给害死了!”

    “那姓铁的狗才在哪?老老实实滚出来,听我们发落,不然就放火烧了你们这破庙!”

    这声音由远及近,转眼间就有人大咧咧地走上前想要来撞门了。

    殿下立着的几个年轻人彼此对望一眼,想去后院取兵刃来迎战,却碍着正在殿中祝告的某人,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248.第248章 ·团结、和谐(三)

    外面教民喝呼声越发大起来,站在正殿下的年轻人们听得清楚,殿中手捧酒爵的那位兵曹从事又怎么会听不清。

    然而殿中却只传来某人抑扬顿挫的祝告之声,似乎对庙前已经沸反盈天的嘈杂喧嚷丝毫听不见一样:

    “……呜呼!叛必讨之,南天铜柱,足以用光青史。乱必诛之,朔漠京观,亦堪令太白无芒。今有凶丑,运阶其祸,养痈患成,敢干于天常。”

    王超听着这祝词,越听越觉得不大对头,这哪里是颂神祝词,根本就是战前迎请兵主诸神的出师祭文。这蛤蟆和尚心下顿时有了些计较,讨好地向着司马铃笑了笑,便将袖子挽起,正要出去将那群人打散开去。

    却不料司马铃却是抢先走下台阶,向着正殿下立着的这几个年轻汉子吩咐道:“你们这庙里是怎么搞的?明明是长官在这里祭神,怎么还有闲杂人等在这里喧哗?带上几个人,将大门守住了,不要让他们轻易冲进来,惊扰了我叔叔!”

    这几个年轻人听着面前这个小姑娘发话,却是都愣着——没法不愣着,外面动静这么大,少说也有五、六十号人,让他们冲杀出去容易,少说也能冲三五个来回。然而若是叫他们硬守住庙门,别的不论,他们又凭什么给你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官儿卖命?

    为首的年轻人还待争辩,却有一只大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一个男人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这些小事,还值得分辩什么?便依着这位姑娘的话去做!”

    不用回头,年轻人也知道身后站着的是谁,一声“铁大哥”还来不及出口,面前的少女已经讶异道:“咦,大叔你不就是……”

    立在年轻人们身后的男人面色黧黑,身上的短打遮不住那结实的肌肉,正是早上在城关处卖羊杂汤的那个铁师傅。

    迎着司马铃的好奇神色,铁师傅向着魏野的背影一抱拳:“请魏公不用担心,这群贼人就由我们几个打退,保管不会惊了魏公与家眷们。”

    回应他的,是立在正殿中的仙术士高声祝告之声:“……是此时也,必以斧钺加之以威德,发骁勇,捕叛逆,怒奋雷霆,沃灌雪除,殄灭无余。天道助顺,人情思安,公之神灵未远,何不翼兹威武,克胜群丑?”

    听着“翼兹威武,克胜群丑”八字,铁师傅神情端肃,向着正殿一躬身,行了个军中礼仪。转手间,他将臂一舒,好几根枣木长棍已经落在了几个年轻人手里。

    除了为首的年轻人,大家都还愣着。铁师傅看了看这几个他点拨过的年轻人,笑了笑,朝着庙门方向一挥手:“还愣着做什么?你们跟着我练习了这些时日的庄稼把式,不就是等着今天的日子么?”

    这一语说罢,几个青年心头那点不安顿时散去,手提枣木棍,紧跟着心目中这位铁大哥走了上去。

    对这点变化,魏野全然当作不晓,双手执定酒爵,双目却是紧盯着神帐。

    鬼神与人交通,亦有许多忌讳。像地夷夫人那样的地祇神众,本身已可说介于妖神之间的,行事固然毫不顾忌。然而新息侯马援却是汉室所封之神,自然也要遵守汉家法度。这便是自然神与人神之间的区别。

    按理说,这样由汉室敕封的正神英灵,除了专职奉祀的庙祝之外,绝不会和外人交接。然而魏野身为六百石司隶部兵曹从事,与新息侯虽有阴阳之别,却同属汉臣之列,反倒可以沟通一二。评书曲子词里,唐之狄仁杰、宋之包拯、明之况钟,身为一方牧守大臣,却都有“日断阳,夜断阴”之传说,明清两朝,府县道员可用印牒知鬼神,都与此有些关联。

    便见神帐之上,隐隐有赤霞映射而出。随着赤霞辉照,伏波将军庙上如云赤气分出一线,散成一片细微赤尘,遥遥洒洒,便向着铁师傅那一行人身上落去。

    兵家所谓将气,主军将征伐之吉凶,有赤气、白气、黑气之别,凡将气散如尘埃,主军心归一,士气旺盛。军士受将气感召,作战更为勇猛。只是在魏野看来,这种将气加持效果,也就和许多圣职者必须学习的第一门神术“祝福”差不多,只能一时鼓舞人心,激发士气。只是这样的法子,终究不能持久,三鼓而衰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然而这等对将气的运用,却是极见巧妙。要知道那些才入门的圣职者,能同时对一两个信徒施加祝福就算是一个合格神棍了。然而新息侯受到魏野致祭之后,却是同时给了这庙中大部分人加护。神之为神,便在于灵应二字,新息侯的一处分祀祠庙,便有如此灵应,倒比许多空受香火不办事的地方鬼神强得多。

    魏野捧着酒爵,继续祝告道:“噫!枹鼓未挥,元凶授首,惟尔英灵,来歆旨酒。”

    祝罢,他将酒爵向着地下一倾,便算是礼成了。

    酒水洒落地上的瞬间,伏波将军庙的大门也是被人砰地撞开,有个头戴小白布帽的汉子一手拎着根媳妇捶衣裳的棒槌,骂骂咧咧地道:“以为在这破庙里玩龟缩头,爷们就能放过你们不成?给俺老实……”

    他后面的话还未出口,一根木棍已经疾刺而出,正好捅在这教民的鼻梁上。只听得喀地一声,这教民朝后仰倒过去,脸上恰开了个酱醋坊,什么酸的辣的红的,一起喷了出来。

    蛤蟆王超此刻已经伺候着魏野完了祭礼,早凑了上来,见着铁师傅身边那个带头的年轻人抢先动了手,不由得先道了一声好。他随即站到了铁师傅身后,半是鼓劲半是挑唆道:“几位,这些人要冲进庙里,怎么也能问个行刺长官的罪过。且好好和他们见一阵,有了什么伤损,汤药钱都算我们家魏从事的!”

    这剑拔弩张的当口,哪还容得他这里饶舌,两下遭遇时候,已经有大胆不要命的发了一声喊,纷纷向对方冲了过去!

249.第249章 ·团结、和谐(四)

    冲在最前面的铁师傅,对着几个冲过来的教民,大喝一声:“滚!”

    这一声吼又是突然又是凶狠,震得他身后的蛤蟆王超头壳一时都有些发蒙!

    一声高喝,铁师傅顺势揽住两个教民手中的木铲,朝着腋下一夹。那两个教民本来也不通什么武艺,见着自己手里家什被挟住,本能地握着木铲的长柄就要朝后拉。然而就在这一夹一拉之间,铁师傅却是猛地将脚一踏地面,不退反进,直冲了上去。

    一冲一拉之间,这两个教民顿时再吃不住劲,不由自主地被铁师傅推着倒退。只这一下,就将围上来的十几个教民都冲散了开。趁着这个机会,跟着铁师傅杀出来的几个年轻人,一直紧绷蓄力的身体猛然朝前一弹,纷纷冲杀出去!

    这变化也来得太突然,那些教民大半都是街头的混混,要他们拿着匕首欺负手无寸铁的平常百姓容易,割腕子切指头,也不算是难为他们,然而真正厮杀起来,却根本不是铁师傅这几人的对手。直看得转眼间已经有好几个教民被打翻在地,后面的教民方才发了一声喊,有那些一贯好勇斗狠的混混拔出身上配的短刀,怪叫着扑了上来。

    这些身上佩刀的劣货,虽然没有投军上阵厮杀的胆量,然而平日里偷鸡摸狗时候,被人撞着现行,却有胆子刺伤苦主。偏偏西凉地方,被时时重来的羌乱搞得地方官吏早已破了胆子,对这样的无赖子弟,根本没有处置的心思,反过来又助长了他们的气焰。

    虽说都是些无赖混混,也懂得看人下菜碟的道理,眼看着几个手持枣木棍的汉子,把一条大棍使得虎虎生风,便知道这是些个硬手。偏偏还有一个身穿土布旧衫的矮胖汉子也混在这群人里,手无寸铁不说,模样还不算漂亮,只看去便觉得惹厌,顿时把不良之心都放在了这矮胖汉子身上。

    当下两个身材高壮的汉子将手中短刀一翻,将身微低,就朝着蛤蟆王超冲了过来。

    下一刻,他们就能冲到王超这蛤蟆和尚的面前,然后将手中短刀插进王超的身体里,扎破他的脾,扎透他的肺。

    理论上说的话。

    因为就在这两人欺近了蛤蟆王超的瞬间,却见着这个矮胖汉子腿微微下蹲,然后猛然跃起。

    这个姿势很不好看,就像只大号的癞蛤蟆突然跳起来一般。然而就是这一跃之间,蛤蟆王超双手猛地抓住了这两个汉子的脑袋,猛地双手一撞!

    这一撞之下,两个教民顿时哼都不哼地翻了白眼,然而这蛤蟆和尚又哪里是个心地慈善的货色?一双跳起的短腿顿时蹬在了这两个教民的胸口,硬是将他们一脚踹飞了出去!

    这一手腿功着实看得人惊叹不已,蛤蟆王超打了一个筋斗,稳稳落在地上,单掌竖在胸前,诵了一声佛号:“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

    他不念这声佛号还好,却有几个脸上还带些高鼻深目特征的教民,听着这声佛号,顿时“卡费尔”、“卡费勒”地各种胡音乱叫起来。

    然而这通乱打中间,他们这些乱叫,实在是不关大局。有蛤蟆王超露的这手功夫在前,铁师傅手中枣木棍抡圆了一弹,就敲在了一个包了土布裹头的教民头上。再将枣木棍就势朝下一盘,三个手中举着短刀的教民已经全部被扫倒在地。

    魏野手中执着酒爵,端详着伏波将军庙前这一场斗殴,却是一指铁师傅,赞叹道:“虽然使得的是枣木棍,这路数却是好俊的一套长杆大槊!也不知这样好身手的一位老军,怎么不曾谋个屯长的缺分,反倒给太平道的一帮人网罗了来!”

    司马铃捧着桃千金,听着魏野越说离题越远,微微张了张口,正要说些什么,却猛地露出警戒神色,简直就像突然炸了毛的猫儿一般。

    察觉到身边少女的异状,魏野神色微动,双目中灵光闪动,却见伏波将军庙前,街面黄土之上隐隐有气流攒动,浮尘受风而动间,却有丝丝黑气流窜出来,朝着场上诸人袭来。

    那些黑气,隐隐似有灵智,竟是绕开了教民们,却是朝着铁师傅一行人身上缠绕而去。

    最初缠绕上来的几丝黑气,先触着了铁师傅几人身上受伏波将军庙加持而来的一丝赤气,顿时湮灭无余。然而那些黑气越聚越多,迫得赤气隐隐后退,全凭铁师傅几人身上旺盛血气支撑。

    感受到那一股地下窜出的阴邪气息,还有其中隐带的乱神恐心咒力,魏野眉头一皱,低喝一声:“何物妖鬼,敢在本官面前放肆!”

    喝声起,魏野手中酒爵一翻,一滴祭神所剩的酒浆沿着酒爵边缘倾落,魏野不待那滴酒浆落地,催动洞阳剑祝法力,剑诀一骈虚虚朝前一刺!

    剑诀刺处,酒滴应着一道灼炎之气涌出,化为一道无形炎劲,直贯入地。

    洞阳剑祝灼邪炎劲入地,只听得数声哀嚎,黑气顿时散去。

    仙术士散了手上指诀,感受着一股莫名波动越来越远,眉间微微皱起,却没有什么怒意,自言自语地道:“怎么,在本官眼前玩这种小手段,还想跑?”

    身旁司马铃看了眼魏野,摇了摇头道:“叔叔,以你三俗又学究、龟毛还多事的绝顶高人气质,实在不适合这种特务头子般的台词。”

    “……晚上回去我要叫传舍准备白煮五花肉片当宵夜。”

    “肥肉料理是女孩子的敌人,叔叔独裁,叔叔**,我们要民主,要自由!”

    “明煮滋油五花肉?也可以啊,正好配他们送来的米酒。”

    就在话题突然转移到吃食上去之时,在附近的一条偏僻小巷中,一个全身都包裹在斗篷里的男人很有礼貌地握着手中的黑檀木小手杖,脸上露出了有些遗憾的神色。他的另一只手中握着一张已经打开一半的羊皮卷轴,那羊皮纸上写着些复杂的符号,隐隐透出一股玄异气息。

    之所以他没有动,是因为他的身后站着一个身穿黑底软甲的马尾少年。

250.第250章 ·团结、和谐(五)

    虽然用斗篷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依然可以看得出这个一身异国胡服的男人很年轻。他手中的黑檀木小手杖不过二尺来长,杖头镶嵌着一块桃核大小的宝石,颜色蓝中透绿,微微闪动着异样的光泽。

    他手中展开一半的卷轴没能及时发动,说起来也是多亏了身后正扣着满手冰针的少年。

    施法者的流派实在太多,哪怕是魏野这样专精宗教学和神秘学的砖家也很难把多元宇宙中的那些施法者体系弄清楚。但是魔法师体系下最著名的逃生魔法传送术,就像仙术士体系下的各类遁法一般,是施法者们保命的最后手段。

    这类技术的应用,除了那些可以凭着自身手段而视空间于无距的人物外,一般施法者则要依靠传统的固定传送门、魔法仪式类的传送法阵、便携式的一次性传送卷轴。

    传送门和传送法阵需要咒语和特殊方式激活,就算是便携式的传送卷轴,也需要持有者做出相应的施法动作。

    毕竟这玩意只是卷轴,不是与持有者心意相通的法宝一类。

    所以当这个全身包裹在斗篷里的男人,只抖开了半截卷轴,就因为背后坚硬又冰冷的东西,而不得不停下动作。

    两个人相距实在太近,兜帽斗篷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在他激活卷轴逃跑之前,顶着他后背的冰凉钢针,会抢先一步射入他的脊椎里。

    他尽量保持着风度,两眼平视前方,不让身体发出抖动,用平稳到不用激怒背后这个刺客的声音说道:“朋友,现在我愿意成为你的俘虏,只希望你能够——”

    小哑巴看着身前这个到了这种地步,还要摆些无关紧要气度的家伙,没有答话。他只是中指轻翻,又弹出一枚冰针,上面淡黄的颜色,像是掺入了什么药粉一般。

    这根加了料的冰针穿透了兜帽斗篷的外衣,让他连剩下的话都来不及说出来,就这么两眼一番,翻倒了过去。

    ……

    ………

    一记剑指破去那道突来咒术,魏野将手中酒爵朝着司马铃手上一塞,随即出了正殿,向着伏波将军庙大门前走来。

    虽然这时候教民和铁师傅一行人已经厮杀到了一处,那些教民却终究是人多势众,又都是打惯了群架的,并不像寻常见好处就上,见难处就溜的小市民。其中又见得有马万福在教民中当着主心骨,这个混混一脸阴狠神色,立在人群中就是一阵高叫:“打,你们这些汉狗还敢打!等一会巡城的兵丁到了,先将你们全部都按着蟊贼拿下问罪!”

    魏野听着这混混高喝,只将惯常的嘲讽脸摆起,左臂微抬,右手再拈剑诀向前一引,六甲箭应手而出,发出凌厉的破空之声,奔着马万福的咽喉而来!

    魏野催动六甲箭虽快,不料马万福这耀武扬威的张狂模样,倒先惹恼了王超。这个蛤蟆和尚大叫一声,双掌朝前齐推,顿时震飞了面前两个汉子。他却将身子一矮,使了个蛤蟆撩阴脚,一脚正踹中了马万福的小腹。

    虽然这一脚离着马万福的子孙根还差了一寸有余,却是踹得马万福一阵闷痛,忍不住地将身一弓。

    也亏得这一弓腰,却叫魏野祭起的六甲箭偏了数分。只见得火光一闪,马万福头顶的裹头布顿时被削矮一寸,不要说这一整块的白叠布保不住,就连头发也削了个干净,就剩下头皮尚在,却被高温灼得全是烫出的白皮。

    马万福却不知道自己今日运道旺盛,居然逃过了一场杀身之祸。他只是朝地上一倒,又是打滚又是鬼叫,头尾两截子不知该顾哪一边,只是惨叫。

    他这个教民中领头的倒了,余下的教民都不由自主地胆气一低,便听着伏波将军庙门前,有人高喝一声:“放下武器,双手抱头,统统蹲下!”

    这一声高喝里似乎带有什么异样威势,教民们也不知为什么,顿时心胆动摇,有胆子小些的,就将手中家什丢开去,只是还不曾趴倒。

    他们不趴,有人自然肯教他们趴。蛤蟆王超见着自己那一记蛤蟆撩阴脚,却是坏了自家主公的好事,把个本该当场击毙的货色硬是搞成了髡刑,心下便觉惴惴。听着魏野这一声大喝,其中还带几分法力变化,便登时明白过来。

    趁着四周教民愣神的当口,他又是蛤蟆霸王肘,又是蛤蟆扫堂腿,手脚并用间已经放倒了好几个教民,只巴望魏野见他下手勤快,不要追究方才的纰漏才好。

    魏野此刻哪有心思理会这样的小事,倒是旁边司马铃补充了一句:“蛤蟆大叔,还不把这些蟊贼都捆起来,是等着叫他们跑么?”

    听着司马铃这也算半个后宅主人的少女发话,这蛤蟆和尚动作更急,急忙要朝伏波将军庙中寻些绳索来。魏野却一摆手,将他拦住了:“这里哪有那么多绳索好用,你把这伙蟊贼的裤带都扯下来,一个个都捆成杀猪时候的四蹄攒儿,不方便许多?”

    这对主仆说话间,用意如此不良,许多教民听着这分派已经面上又是害怕又是尴尬起来。尤其是那些街面上混混出身的,道上兄弟最讲究个面子。若是这小胡子的汉子这样发落,人人被剥了裤子捆个四蹄攒,朝街上抬上一圈,那真是再没脸在道上混下去了。

    仙术士这立意十分不良,然而他这听用的蛤蟆和尚却没想那么多,只竖着大拇指叫一声:“主公高见!”便喜滋滋地挨个去扒这些教民的裤带去了。他乃是石蟾成精,气力本来就大,对着这群被打翻过去的教民更不会温柔些,只听得一声声裂帛之音,连着教民们的哀号求饶之声,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出了什么丧心病狂的风化案件。

    魏野也懒怠去看王超在那里撕教民们的裤带,只极快地一手将司马铃的眼睛遮了,一面向已经站到自己身前做护卫状的铁师傅说道:“此事总要有个了局,铁兄不如寻了些本坊百姓,将这伙人与本官抬去县廷问罪如何?”

251.第251章 ·团结、和谐(六)

    仙术士说话口气依然温和,然而后面却是咬死了“本官”二字。

    铁师傅也不是十来岁初涉人世的少年人,仙术士要顺水,他便立刻推舟,立刻唤来身边两个年轻人,打发他们去四下里召集人手。他还唯恐四下的住户不来,特地又加上了一句:“告诉街坊们,这是替官府做事,莫要敷衍!”

    这一句说罢,对铁师傅这又调和得一手羊杂汤,又练得一身好军中大槊的汉子,仙术士倒是又高看了一眼。烹调手艺也就罢了,魏野这样行游四方的仙术士,又是身家不薄的星界冒险者,便捷式能量棒还是各种菜系的野营食盒礼包,都是举手可致,犯不着雇个厨子。然而一个身手也还看得去,又懂得如何做事的老军,却比一个厨子要有价值得多。

    只是太平道三十六方大大小小的首领渠帅之多,就算是历史学家也只好说是一笔乱账。在汉末的乱世中,又有哪些人物,不及发光发热就湮灭无踪,这都是说不准的事情。

    魏野此刻也不多说,负手背后,就看着铁师傅领着几个人打扫这算不上战场的伏波将军庙前空地。四周住户也有独门独户的,也有大杂院的,纷纷都从院门、窗沿上露出头来,怔怔看着这一幕。

    起先他们还觉得这场面有些怪异——教民们在这黑水城中横行霸道,已经有些年月,汉人和教民争执,官府也往往都站在了教民这一边。却是万难见到今天这样的景象,一大群气势汹汹的教民来滋事,反倒转眼间就吃了大亏去!

    等到有年轻人拍着门要让这些住家出人工的时候,便有些老成人自以为看明白过来——原来不是汉人争过了教民,而是教民惹上了官府!

    然而就算是这样的情形,还是有些谨小慎微的人家,照样紧闭了大门,就仿佛一家人已经遭了瘟疫,满门死绝了一般。

    有些小院中,有当成镇宅之宝的老爷子坐镇,此刻对于外面年轻人的说法,就更加嗤之以鼻:“老话都道,好鞋不踩****,好人不踏衙门。当官的要和教民过不去,碍着你们什么事啦?都给我老实呆着,谁也不准出去,不然,老头子打断他的狗腿!”

    面对着老爷子黄暗色的脸颊,雪白的须眉,年轻人就算有些一时的热情,也很快地就像灶下燃剩下的炭块般熄灭无余。

    当然也有些靠卖力气过活的人,都是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的光棍汉子,没有这些家口拖累的顾忌,听着是官府临时募工,便先向来人问些活计重不重,要出多少人工之类问题。

    蛤蟆王超也跟着这些年轻人挨家挨户喊门,他也曾跟着奢摩罗那老妖僧扮作游方胡僧在人间打混过,名义上是云游化缘,其实是为老妖僧吸人血预先踩盘子。听着有人问这个,他也就照着当初做游方和尚的盘口开了价:“肯去的,人人有半升粮食!”

    听得有工粮可挣,应了魏野这临时抓差的人算是多了些,但也都是些住在大杂院里,靠卖力气过日子的角色。不是扛活的,就是搬砖的,正经些的匠人都不见一个。

    魏野也不挑好歹,将目光一扫,见也来了十来号人,都是正当青壮的年纪,将头略点了点。随即一指地下,叫他们将伤得最重的那几个教民都栓在扁担上,两人一个,扛猪般地扛了。余下那些受伤不算重的,就挨个将腰带连成一串,像一行用柳条穿了鳃的鱼般,由几个年轻人抄着枣木棍,牧猪一般地赶着走——

    这些小事,仙术士也不去管它,王超早已赶了驴车过来,魏野牵着司马铃的手,施施然登上驴车,在车中盘膝坐了,闭目养神。比起眼前这点小事,一会到了县廷,还有的是官司要打,不先将精力养足,哪有精神和一群就差在脑门上刻着“我等是教民保护伞”的地方官做口舌之争?

    仙术士闭目不语,司马铃却是耐不得车中气闷,拨开绣符车帷,露出半张小脸,向外面张望着。

    汉人,天生就喜欢热闹,那种一点不热闹、只有秃驴或者半秃的驴主持的****,永远沉闷到无趣,在汉人看来,那就像是缺乏人间气味的鬼吊丧。对的,人在吊丧的时候,也有音乐,有大悲,有酒肉,有香气,有白孝与黄土的色彩变幻,而也只有鬼吊丧才那样乏味。

    这一串的教民游街,不管知道不知道伏波将军庙前那一场战斗的人们,终于忍不住从窗户、门缝、墙头、街角巷尾之类的地方冒出一张脸或是半截身子。然而窃窃私语间,全都是兴奋意味: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这一回,总算见着教民走了背运!”

    “这黑水城,终归也还是讲王法的地方!”

    “我可见着了,是马家那二小子,上回就是他们几个半道劫了我阿公家运的酒!”

    “哥几位,这帮无赖祸害了大家好些年,今个儿干嘛也不给他们一点滋味尝尝?就算不能打,还不能唾他们一脸口水?”

    “这位兄弟说的有道理,不好打,还不能唾一口了?”

    围观的人越发多起来,有些年纪不算大,气性仍烈的人,越说越是激动,也不在墙头、门缝里躲着了,三三两两地站了出来。

    有人带头,便有人从众,转眼间,又多了不少人,纷纷立在道旁,指指点点的,嘲骂讥笑的,什么样的动静都有了。

    这个道:“马兄弟,你们吃教饭的都要体面干净,今天怎么闹了一个光屁股就出来,这么个腌臜模样,还怎么体面,怎么干净?”

    那个道:“那个大鼻子的,我认得你,去年我家哥儿沿街卖饼,你白吃白拿不说,还嫌我家的饼不清洁,差点把我家哥儿都打坏了。你如今犯了事体,以后充军发配,看你还挑不挑嘴吃!”

    有些人说得恼了,也有脱下鞋去丢的,也有捡着石子打的。铁师傅办事老成,连忙带着几个年轻人沿路喝止过去,只许这些民家吐口水,过一过嘴瘾,免得误伤到押送的役夫,甚至惊扰到魏野的驴车。

    他正维持秩序间,就听得街对面一阵马蹄得得,有人带着一队兵丁已经直赶过来,为首的骑士满身甲胄,望着那一串如柳条串鱼般的教民,顿时着急大喝道:“前方队伍速速停下,放下武器,不得妄动,听从贼曹史处置!”

252.第252章 ·团结、和谐(七)

    贼曹史是郡廷曹掾之一,专司治安之责,然而黑水城的治安平日里都由县廷维持而非郡廷管制。就好像司隶校尉府执掌司隶部,然而洛阳京畿日常治安却是由洛阳令负责。

    那么郡廷的贼曹史此刻跑来拦截这一队人犯,就显得很没道理了些。

    魏野端坐在驴车里,微微睁开双眼,轻轻一哂,然后开口道:“王超,你去给那队兵卒带队的说,大汉决狱,皆由县廷初断,而后上报郡廷复核。这是朝廷法度所在,没有免去县廷断狱这一层手续的道理!若是他们不服,就叫郡廷的贼曹史亲自来见本官回话!”

    蛤蟆王超立在驴车边上伺候自家这个主公,听着仙术士发话,还是微微有些迟疑,想了想还是劝道:“主公,虽然你官位也不低,又是京官,要比这些地方官清贵许多。然而老话讲得好,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何必为了这些凡夫俗子浪费功夫?他们要提人犯,就随他们去就是了。”

    魏野听着这石蟾精又来卖乖,不由笑道:“你这夯货,倒是个通人事的。然而本官的印绶,又岂是全自庙堂之上而来?这些马弁要是不识进退,你将他们为首的那厮拿下,一道问罪,又能值得什么!”

    听得自家主公放了狠话,王超也是来了精神:“主公说得是,很是。量这些凡夫俗子,也当不起小僧正经一拳一脚。便是这十几个马弁,身上壳子虽硬,要认真对付起来,小僧也不过是花个盏茶时候。就是怕小僧杀得兴起,露了异样,反倒不美。”

    就在这主仆对答间,铁师傅倒提枣木棍,已经先迎了上来,高喝道:“此是司隶校尉府兵曹从事魏公押送贼人,尔等不得放肆!”

    听着铁师傅报出魏野的名号,这些郡廷的马弁也有些迟疑。那为首的骑士只是贼捕掾,身为郡廷佐吏中的一员,在魏野这样的京官面前,天然就有些抬不起头来。听着铁师傅这声呵斥,顿时有些进退两难起来。

    他身为贼捕掾,地位说高不高,说小不小,本来民间词讼、斗殴寻衅之类小事,他是懒得理会的。这次来得这么急促,却是郡廷中有人催逼的结果。此刻见着对面也不是民户,而是官府中人,又是京官,顿时就不想管了。

    然而他不想管,却有人非管不可。在他身后,有人一催胯下瘦马,先抢着出了头。

    魏野端坐车中,眼见得那骑着瘦马,文儒模样的人物从拦路队伍中走了出来。又见那厮看去也不过四十许人,却早已秃了顶,铮光铮亮,只剩下顶上有些细发,也都短得束不起来,显然是早些年自愿不自愿地做过髡贼,伤了头皮。这样一副尊容,自然是戴不稳进贤冠的,只好拿帽缨子死死地绕了三圈,才算是让那歪歪倒倒的进贤冠勉强固定起来。

    这半秃不秃的人物到了驴车前面,也不下马,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坐在马上一拱手道:“哪位是魏从事?某是张掖郡廷五官掾任冲昊,想同魏从事说几句话。”

    听着这话,魏野冷冷一笑,司马铃早已知趣地将绣符车帷拉开,魏野也不起身,就这么盘膝坐着,并不是士人熟习的正坐姿势。不过凉州胡风甚重,任冲昊自己也是个好胡风的,倒是不以魏野此举为忤,拨马更向前几步,又环视了一眼四周民众,轻轻哼笑道:“魏公远道而来,怕是不知道凉州本地的风俗。本州乃至本城,都是羌汉杂居,不比关内。就算有些争斗,也算是常见的事情,本地武卒也不便去管,更不值得魏公这样兴师动众。”

    见着魏野不发一言,任冲昊更加得意,将声音抬高些,大声道:“何况当年孝安皇帝时候,激起羌乱的罪臣也是行事过于操切,才使得凉州一日三警,万民不安。乱事弥平之后,我凉州十六郡官署痛定思痛,重新定下安边之策,方才保得西凉如泰山之稳。”

    魏野右手按膝,不带什么情绪地回答道:“本官在京中,从未闻这些年西凉守臣有何安边之策进于庙堂之上。”

    任冲昊也不在乎魏野口气冷淡,带着指点江山的气度,低头看着面前这个年轻文官,回答道:“倒也不算是足以惊动圣驾的文章,只是两句颇粗鄙的话头,道是’羌人离不开汉人,汉人离不开羌人’,这唤作汉羌一家,兄弟之义。”

    这番话听得魏野面上露出讥刺笑容,司马铃则是微微蹙眉,忍不住开口道:“做兄弟的,那肯定是一个屋里吃饭。但是羌人、胡人都当了教民,吃饭要讲究什么清净不染、真而不杂,不和汉人一起吃饭,这算什么兄弟?”

    这秃顶五官掾听着少女反驳,居然还装着一片好气度的模样,向着魏野说道:“魏公也当知道,我朝以孝道治天下,能行孝友,则能行忠义。那么汉人富庶是哥哥,羌人贫困是弟弟,哥哥多照顾弟弟一些,不和不懂事的弟弟置气,于是汉羌和顺,亲如一家,岂不是甚合孝友大义?”

    魏野面上仍然在笑,不由得拊掌道:“任掾史这一篇‘羌汉一家两不离’的高论,以正合,以奇胜,立论堂皇而别通幽处,实在是巧妙得很了。”

    听着魏野讽刺,任冲昊倒是安之若素,淡淡一拱手道:“魏公赞誉,愧不敢当。只是如今刺史梁公在任,只以这‘羌汉一家不相离’七字做治凉之策,倒是大见安定。魏公不过是路过黑水城,不知本地风俗,更不知边郡虚实,奉劝魏公还是不要干预我等地方守臣的牧民之责了罢!”

    这一声劝,在任冲昊看来是足够的有礼有节,但是落在蛤蟆王超耳里,还值不得一个屁价钱。他抢先跳出来,大叫一声道:“我家主公办事,要你一个杂佐小官儿废话什么,还不快把道让开!”

    任冲昊虽然只是受张掖太守征辟的佐官,但也算是一方长官,不是那些斗食小吏可比,在王超这样的区区京官部曲面前,还是要讲究些矜持风度的。他也不去看王超,只把两个眼睛盯住了魏野,貌似谦恭地一低头:“魏公身为京官,身份清贵,怎么能和这些刁民一般见识?要是万一这些刁民搅起什么事体,只怕魏公也是不好交代的,此事便由郡廷处置,魏公且回传舍休息,如何?”

    一摆手让王超闭了嘴,似笑非笑地看了面前这秃顶五官掾一眼,魏野反问道:“则这些人犯,阁下打算如何处置?”

    听着魏野口气已有所松动,任冲昊也是放下心来,笑道:“这些刁民的处置,自然是依大汉律令、圣人春秋行事。圣人讲求忠恕,教民以德,我等地方官,便该从‘少杀少捕,论刑从宽’八字上做起,余下的事体,就打发他们族中长老教谕,也是两便之策。”

    听着这厮在自己面前谈什么“少杀少捕,论刑从宽”,魏野笑一笑,回答道:“依律,此辈当按盗律治罪。然而他们所坏之物,不过数百钱,依律令,为盗不盈廿二钱者,只处罚金,不加余刑。既然任掾史分说利害,本官何苦穷究其罪,枉作恶人?”

    听着魏野口上服软,任冲昊面上神色一松,而四下早已聚拢的人们,看向魏野的目光,也渐渐失望。

    仙术士也不管他们,只是一指这群教民,冷笑道:“虽然贵地讲究少杀少捕,然而此辈却总要小惩大戒一番,才是圣人教化之道。”

    任冲昊轻轻咬了咬牙,只道是魏野这年轻得意之辈,被伤了脸面按捺不过,要找回些场子。然而那些被捆成一串的教民却是有些慌乱——这小胡子的官儿,心黑手狠,也是大家都见识到的,万一叫他又出些恶毒法子来整治自家,可怎么处?

    魏野看都不看任冲昊的脸,手指在这群教民,说道:“依律,似尔等这样干犯王法,当每人罚金一两。念在郡廷有仁厚长者为汝等求情,我便将汝等开解一二,减免些罚金之数。王超何在——”

    听着主公唤自己,那石蟾精早已按捺不住,一脸狗腿地凑了上来:“小僧在此,主公有什么吩咐?”

    魏野一指面前这班教民,一字一顿道:“且将这些人犯身上衣衫杂物尽数剥了,充为罚金,犒奖出力拿贼之人。若他们身上还余下半寸线头,莫怪本官不讲情面!”

    王超这石蟾精正在憋气的当口,听着魏野如此吩咐,当下就叫了一声好,凶神恶煞般地扑了过去。

    他也不辨什么衣服好坏,只五指如钩,管是包头布、小白帽还是对襟、交领衫子,更不分什么腰带、经匣、匕首、靴子、布履,只要撕剥起来费事些的,都是大力一扯,变成几截破布。这年头,就算是破布也是值些价钱的,倒不怕无人去要。

    摊上这么个凶残的妖怪处置,那些教民又哪里是对手?只听得这帮子教民各个都是惨叫连连,倒像是大姑娘遇到了无赖,要拼命地保护自家贞洁一般。

    一盏茶不到的功夫里,眼瞅着地上被撕剥下来的衣裳堆了好一堆,这群教民也是被剥得如光猪一般。王超一面扒衣裳,一面不客气地扇耳光,拿脚踹,喝骂个不停:“嚎什么丧?都嚎什么丧?遇上你佛爷我,这般扒衣开光,都是尔等的福缘造化!要赶在佛爷未皈依主公前,便不是扒你们几件衣裳便作数的,囫囵着剥皮剔骨,才见得佛爷师门的手段!”

    他这里扒一件衣裳,便拿着四周炫耀一圈,倒像是个刽子手砍下人头后,手拿人头示众一般。

    王超肯卖这力气,四下围观的人也肯凑趣,每扒一件衣裳,顿时就是一片喊好之声。

    在这一片喊好之声里,却显得任冲昊的脸色越加败坏了。

    是,扒衣裳算罚金,任谁说破大天去,也只能认一个“少杀少捕,论刑从宽”。然而,魏野玩的这一手公开行罚,扒衣示众,不止是这帮教民连着他们身后的大礼拜寺颜面尽失,就连以任冲昊为首的郡廷里这些和羌派,也是权威大损。

    任冲昊盯着魏野的车驾,咬了咬牙,深深呼出一口气,方才道:“魏公如此行事,怎么不顾忌些朝廷脸面、汉官威仪?这是……”

    然而魏野却不理会他再放什么厥词,道一声:“铃铛,这样画面,岂是你一个女孩儿该看的。”说罢,也不见得他动作,四面绣符车帷已是应声而落。

    绣符车帷后面,魏野的声音淡淡传出道:“律令不外人心,有罪自然有罚,这便是当年太祖高皇帝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之真意。任掾史,还有何事要与本官分说吗?”

    到了这样地步,怎样分说其实都已无什么意思,任冲昊也知道在这个讨厌京官面前,实在讨不了什么好去。别的不论,黑水城中,除了太守段乐泉,也没第二个人官位能压得过魏野这个六百石京官,而这些小事,又怎能惊动正在陇西郡参谒凉州刺史的张掖太守?

    想到此处,任冲昊强自忍下一口气。他叫过身边一个亲信,打发他急忙到祆坊大礼拜寺报信外,也只能板着脸道一声“告辞”,带着一队兵卒,与贼捕掾怏怏不乐地去了。

    眼见得任冲昊一行人灰溜溜地退走,铁师傅走近车驾前,拱手问道:“魏公,那个任掾史是这黑水城中太守亲信,你这样折辱于他,只怕日后难免要生些波折。不知魏公有何章程,还望示下。”

    魏野端坐驴车中,低笑一声道:“本官的章程也不过是见招拆招,就算事有不谐,本官照样能以力破巧。铁兄,你既然肯站出来,那么一事不二烦,就劳你将这些杂物平分给出力押送这些教民的兄弟们。且不要忘了造个册,留下他们住址名姓来!”

253.第253章 ·边城听风(一)

    兵曹从事魏野,最终还是没有等到大礼拜寺来人。

    既然伊本老人这个黑水城大伊马尔不来就魏野这座山,那么魏野现在也不打算急着找大伊马尔的麻烦。让那群剥成光猪的教民滚蛋,魏野吩咐王超驱车返回传舍,临行前魏野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铁师傅:

    “铁兄这身武艺,就是放在洛阳北军五营中,也算是数得着的好手,就此埋没于黔首之间,不免可惜。铁兄,若是仍有投军之心,便请来传舍与本官一晤。”

    这样很不讲究风仪的招揽,也就是魏野这种标准的幸进之辈开得了这个口。真正的世家子弟,都习惯了出身一报,名士来投的主角待遇,像赤足相迎、三顾茅庐之类,也就是前阉党曹家和流亡宗室之类人物,才能厚着脸皮使将出来。

    然而这样的招揽,也只能算是先期投资罢了,魏野这个光杆兵曹从事,别看在边郡之地是如鱼得水,可到了上千石满街走,六百石不如狗的洛阳,也就不算什么了。而且就洛阳党争未歇片刻的那气氛,一个司隶校尉府兵曹从事,也没有太多纵横捭阖的余地。

    别的不说,就大枪府和太平道洛阳分坛那积极在京畿部队到处伸手的德行,在仙术士明确倒向他们之中某一家之前,哪轮得到魏野在军中安插人手?

    所以这先期投资,也不过是叙些人情而已。最起码,依照汉制,举荐贤良,茂才也好,孝廉也罢,都是各郡县的世家与地方长吏博弈后的结果,轮不上一个路过的兵曹从事置喙,更是让魏野连荐主门生的关系都不好拉。

    然而出乎魏野预料的,铁师傅却是将手一拱,抱拳道:“魏公折节下交,铁山铭感五内,必在这两日将后续事宜安排妥当,绝不有负魏公厚爱。”

    魏野倒料不到铁山这般上道,话中意思却是真正要投靠的样子,略愣了愣,随即笑着一点头,将车帷放下,吩咐王超道:“这出戏也算是唱过了,余下的事情,我们回传舍再计较。”

    ……

    ………

    觻得县传舍专门为魏野一行人准备的那小院里,小哑巴早已带着捆成粽子模样,还在和入体寒毒苦熬的异邦法师在等着自家老师了。

    也亏了这位异邦法师出身的法师派系,本来就有偏重炼金术和药物学的传统,对毒药和诅咒也颇多涉猎,稍微提高了些对寒毒的抗性,才算是硬撑到魏野这个正主到来的时候。

    魏野端坐在小院正厅,一面端着一碗茯苓茶慢慢喝着,一面饶有兴趣地看着堂下这个被捆一团,脸色发乌,不断上下牙直打哆嗦的兜帽法师。

    他放下茶碗,先看了看小哑巴,笑着夸道:“阿衍如今办事倒是让为师越来越放心了,这个舌头抓得极好,若不是看到了这位先生,许多事情,为师只怕还想不透关窍。”

    说罢,魏野拿起了放在几案上的战利品,那一卷用掺了银粉的墨水写着繁杂符号的羊皮纸。

    将羊皮纸整个摊开,仙术士用食指和中指并起,弹了弹纸面,感慨道:“上好的羔皮,这用的是初生羊羔的皮,先放入石灰水里浸泡,再刮去油及肉渣,费了许多功夫,才能得这么一张羊皮纸。这上面的魔法阵,用的是五芒星,只是五芒星周围的五个印记看着倒有些眼生,又像是如尼符文,又带着些恶魔学中地狱徽记的感觉。朋友,别装哑巴了,你——不是‘本地人’,没错吧。”

    听着魏野这分外老练的判断,尤其是“不是本地人”一句,被捆成粽子的法师顿时神色一松。他眼中露出惊喜,然后用力地点了点头,又呜央呜央地叫了几声,没法子,嘴还用麻绳团子堵着呢。

    魏野向司马铃点点头,少女会意地去解绳子。仙术士再望了望蛤蟆和尚,后者也知趣地出去望风去了。只有小哑巴,还双手扣着冰弦贯星,准备一有不对,就才给这俘虏再来一发寒毒冰针。

    看着这个阵势,这兜帽法师也不敢动了。

    解开绳索,取掉了赛在嘴里的麻绳团子,兜帽法师微微活动了一下双手双脚,然后将兜帽取了下来,露出了大半张年轻又苍白的脸。

    之所以说是大半张脸,是因为他看上去很久没有打理过仪容,双眼都被蓬乱又显出营养不良的棕黄色头发遮住了,一副标准的家里蹲模样。

    他用细瘦的、缠满了绷带的手挠了挠后颈,像是要找什么措辞一样地扭捏地开了口:“……那个,能不能,先给我一些热饮料?”

    仙术士端着茯苓茶,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端着茯苓茶站起身,走到了这个魔法师身前,将茶碗递给了他:“不介意就拿去喝。”

    丝毫没有嫌弃这是魏野喝剩下的,魔法师感激地双手接过茶碗,然后放到嘴边,小口地啜饮起来。

    魏野等他喝完了,好整以暇地问道:“现在,可以交换情报了吗?虽然不知道你究竟属于哪个派系的法师,不过是负面魔法体系总没错的,黑魔法师先生。”

    被茯苓茶稍微温暖了身心的兜帽法师坐直身子,然后尽量通过过度浓密的乱发看了看魏野,举起手来,手指上的秘银戒指闪着异样的光芒:“按照星界冒险者守则,我作为佣兵,只能透露不在合约禁止之内的内容。”

    “这我理解,”魏野取出了竹简式终端,“依照星界冒险者公约,对敌对立场的冒险者俘虏,在不违反星界之门通用条款的情况下,禁止任何形式的拷问,禁止使用心灵窥探与灵魂操作技术。放心吧,朋友,在你离开传舍之前,我作为星界之门的一员,郑重承诺:你在传舍中的人身安全,是受到本人保护的。”

    做完这套固定的程序,秘银戒指和青竹竹简上散出了淡淡清光,一个女声响起:“交涉过程已经过备案,将在lhg公证庭的公证下进行。”

    魏野听着这个声音,以手撑额说道:“现在,该是交流情报的时候了。”

254.第254章 ·边城听风(二)

    一般说来,一个合格的星界冒险者,不在于掌握了多么高明的武技,怎样玄妙的术法,而在于如何活用星界冒险者这个特殊身份带来的种种便利。

    当然,星界冒险者虽然享有人身安全上的高度保障,却很难说在棈神上也像是特殊材籵铸成的一般。技术上的进步并不是万能的,星际时代的人类依旧是猴子的近亲,依然要犯猴子才会犯的低级错误。

    美色、财富、权欲乃至各式各样靠谱不靠谱的野心,同样充斥于这些穿梭于多元宇宙的冒险者们的内心世界,并不比多元时空中的原住民来得少多少。正相反,他们的**和烦恼只怕还较别人更多一些。

    而像掌控了恶魔墨菲斯托之力的大魔法师浮士德一般,在多元宇宙中半是冒险半是寻找自我价值的冒险者们,也实在很难扮演完美臣下的角色。

    也正因为如此,大部分星界冒险者除了基本的职业操守勉强算是过了及格线之外。大家从忠诚度到信仰心,全部都很有问题。甚至除了那种基本与规则同化、独立意志基本淡化的神灵之外,也没几个星界冒险者能够真正被那些人格型神灵接纳成为圣职者——相对的,从圣职者和牧师转职成为盗取神力的亵渎祭司的星界冒险者,倒是有很多。

    至于传统的君主臣子——哪怕是关系最为疏远的君主与封臣的效忠模式,基本也没有星界冒险者感兴趣。大枪府和太平道洛阳分坛的表现就是最好的实证,除了架空帝王的权臣和干脆就专心于造反大业的反贼之外,什么忠臣、直臣、孤臣孽子,这种缺乏吸引力的角色扮演游戏,统统不要指望心智正常的星界冒险者们去玩。

    “忠义只是因为背叛的价码不够。”这句出自某个魔鬼领主的至理名言,放到星界冒险者这里,就得换成:“没有什么忠义,只有按合同办事的原则而已。”

    所以两个施法者之间,谈的是冒险者间的守则,说的也是冒险者间的规矩。

    不需要无聊的逼供,大家喝喝茶,聊聊天,谈谈价码,多好。

    捧着漆碗,稍微暖和了些的年轻魔法师,很痛快地就自报了家门:

    “我是来自庇护之地的助理术士古瑞格斯,职阶是魔法师,梅比乌斯学会的一级环纹学者。”

    助理术士,是魔法师学徒教育体系里的一种特例,指的是那些已经完成学业却还没有获得法师教育认可凭证的魔法师。这样的非正式魔法师,地位介于正式法师和法师学徒之间,往往担任着他导师的助手。但不论出身自哪个魔法师组织,这类魔法师都有着不逊于正规魔法师的奥术知识。

    至于梅比乌斯学会,这个施法者组织在冒险者中名气并不大,只是一帮子标榜中立的施法者扎堆的地方。当然了,以梅比乌斯环为象征,这个施法者学会里也充斥着各种和神棍口胡差不多的奇谈怪论,诸如“万物归圆的大平衡”之类。一个施法者想要在梅比乌斯学会获得环纹学者称号,要么他对古代神秘学足够痴迷,要么他对奇谈怪论的创作太过投入,总之就是那种一般人不太想打交道的怪人。

    但不论对方是不是怪人,作为施法者礼仪的一部分,魏野还是点头答礼道:“本官是司隶校尉府兵曹从事魏野,职阶为仙术士。”

    给这个混得够落魄,连头面都没有怎么打理的同行又斟了一碗茯苓茶,仙术士很和气地进入了正题:“伏波将军庙前,那从地面上涌出的黑气,带着很浓重的阴鬼气息。说起来,这该是黑魔法体系的咒术了。但是我想不通,伏波将军庙四周地气一派阳和,虽然不是什么上好吉壤,却也受正神加持,寻常不成气候的妖邪俱难侵入,怎么能让你这么容易就驱遣鬼气得手了?”

    “可以不说么?”

    “当然可以,”魏野好脾气地笑了笑,拿起几案上缴获的那支黑檀手杖,手指在杖头的淡蓝色宝石上摩挲了片刻,“这是你的法杖么?杖头镶嵌的这块宝石,蓝中泛绿,莹莹生光,微微带点紫罗兰色,偏偏硬度不是太高的样子,是萤石对吧?”

    仙术士说着,扭过头来喊了一声“铃铛”,随即把黑檀法杖连同一小袋铜钱一起丢了过去。

    “萤石虽然是一种中档宝石,但主要的成分是氟化钙,或者掺上些氧化铁什么的。铃铛,算是你的点心了。”

    “真的要送给我吃吗?那我不客气啦!”

    眼睁睁地看着娇俏可人的少女像是吃糖霜梅饼般地将一枚枚铜钱送进嘴里咬碎,听着破碎的小铜片在软红的舌尖吮着铜钱滋味的动静,古瑞格斯立刻非常识趣地举起手:“这个问题我能回答,我使用的,是庇护之地拉斯玛教团的恐惧诅咒——请不要吃掉我的法杖!”

    魏野丢过去一个“早识趣一些不就不用麻烦了”的嫌弃眼神,将法杖拿回到手里。

    受到刚才古瑞格斯提示的“拉斯玛教团”关键词提示,魏野通过联通星界之门数据库,成功地鉴定了这支法杖的属性:

    海蓝梦魇

    【死灵法师手杖】

    能量伤害等级:1

    毒素抗力:异世界“庇护之地”中,以拉斯玛教团之名聚集起来的死灵法师们为了穷究生命与死亡的奥秘,醉心于炼金药剂的制造,并使用在神秘学意义上代表痛苦、腐烂、死亡的各类毒药制剂来加深施法者对死亡世界的沟通。为了避免施法者在常年的毒素摄入中暴毙,拉斯玛教派的死灵法师们制造了各种具有毒素抗力效果的附魔装备来帮助他们减轻毒素对身体的危害性。拥有“海蓝”前缀的奥术装备可以减免5%—10%的毒素侵蚀效果,通过拉斯玛教团初等考核的死灵法师才可以获得这个级别的道具。

    着魔者的梦魇:死灵法师在亡者的世界里,获得了对生物的精神和**进行干涉的知识。这样的知识,最终演变成了操作负能量的诅咒魔法。海蓝梦魇作为拉斯玛教团向通过考验的学徒们赠送的精制品法杖,会使死灵法师的诅咒魔法获得+1能量级的增值。

    “好啦,”魏野把玩着手里的海蓝梦魇,像一个真正的绅士般地打量着面前的死灵法师,“拉斯玛教团的古瑞格斯先生,我们现在可以谈谈你雇主们的问题了。”

255.第255章 ·边城听风(三)

    在星界之门,多元宇宙的所有知识、情报和奇珍异宝都可以用因果律通用点买到。唯独买不到的货物,只有两样——奴隶和节操。

    奴隶贩子在星界冒险者眼里没有人权,就像是会走路的钱包,消灭奴隶贩子和奴隶主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而在星界之门的冒险者守则里,参与智慧生物贩卖是冒险不能碰触的雷区。

    如果说奴隶贩卖是制度所禁止的,那么节操稀缺只能算是冒险者们自己的错。

    反正就目前来看,提供雇主的隐秘情报,违背雇佣兵的职业道德,对一位星界冒险者而言,还不如他自己手上那支名叫海蓝梦魇的死灵法师手杖值钱。

    有一个良好的开端,后面的发展就显得很顺利了。魏野摊开竹简式终端,很有耐性地开始提问:

    “雇佣你的,是什么人?凉州的羌人自身,想象不出这么有创意的法子,以教权来反制政权,祆教东传的时间,也嫌稍微早了几百年。”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古瑞格斯用手分开了些挡住自己眼睛的棕黄头发,想了想,说道:“事实上,我接受这份工作是在不久之前,我刚刚通过了拉斯玛教团的晋级考试,正在为了一件古代语名叫infernaltorch的法器到处打零工——抱歉,通用语的话,应该是叫地狱之炬的残酷法杖。它是使用镶嵌了宝石的微缩骷髅和……”

    仙术士没耐心地敲了敲几案,表示自己对死灵法师体系的法器知识没有兴趣。

    古瑞格斯有点遗憾地闭上嘴,然后努力地回忆道:“因为风月堂的店长要价实在是太贵了,而这支地狱之炬法杖又是拉斯玛教团自古流传的秘宝‘地狱的工具’的组装套件之一。所以我不得不接受了店长的建议,向雇主发了应募邮件,才有了如今的这份工作……”

    听着“风月堂”三字,魏野也是不禁头疼,但还是继续追问道:“那么这份工作是风月堂介绍的?你知不知道是谁雇佣的你?”

    古瑞格斯抱歉地抓了抓自己的棕黄色乱发,摇了摇头:“我都是通过终端信息和雇主联系的,对方在信息交流时候用的都是笔名,是古代布里塔尼亚语,写起来就是这样——”

    他主动地凑了上来,伸出手指在魏野的终端上写道:“i-s-l-e-v-a-n-t,发音是伊斯。黎凡特。”

    “伊斯黎凡特吗?”

    魏野撑着下巴,喃喃地重复了一遍,然后抬起眼睛,看了看面前这个还凑在自己面前,头发乱得像棕黄色波利犬一般的年轻巫师。

    “讯问还没结束呢,同行。坐回去坐回去。”

    挥了挥手,把还想和自己谈谈古代语言学的年轻巫师赶了回去,魏野说道:“既然是被雇佣的佣兵冒险者,想来在凉州十三郡,安插布置下来的,尚且不止你一个人吧?远的不论,张掖郡这里受雇佣的冒险者,都还有谁?姓名无所谓,反正本官也不是lhg的办事员,但是装备和技能,强项和弱点,你总该知道一二吧?别藏着掖着了,都给本官说一说。”

    和刚才全然合作的良好态度不同,提到这个问题,古瑞格斯立刻露出了一脸为难的神色:“先生,这个问题能不能省略过去?出卖雇主的情报没什么,但是出卖战友的弱点,这个要求太过分了,我不能接受,完完全全地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魏野好心情地笑了笑,眼神却是阴恻恻地,拎起了几案上的法杖海蓝梦魇,“铃铛,这块附魔宝石还是送你当宵夜好了。”

    “真的可以吗?”司马铃很善良地一偏头,“吃掉的话,这位同学会哭的。”

    “他哭总好过我们哭,要恨,就恨这多元宇宙物竞天择冷酷的现实好了。”

    毫不在意地说着冷笑话,魏野站起身,左手像拈着枝投壶的箭一般拈着海蓝梦魇,做了个要投喂的姿势,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不过了。

    可怜巴巴地盯着魏野那只抬起的手,古瑞格斯紧张地跟着站了起来,然而就在他还想要无力地抗议一两句的时候,却听得这间馆舍的天花板上一声巨响!

    一道火红的影子随着这声巨响,猛地穿透了天花板,直贯到几案上。

    魏野猝及不防之下,手中拈着的海蓝梦魇就被来者劈手夺了过去。

    然而就在对方夺过海蓝梦魇的同时,魏野右脚猛地在身旁兰锜上一个撩腿,桃千金连鞘飞起,就朝着对方砸来。

    这个突然杀入的不速之客也没想到,魏野的应对如此敏捷,和寻常法师完全不同。本能地朝前挥出一拳,却正好砸在剑鞘尾端,然而魏野也趁此机会,右腕一抖,握住桃千金剑柄,一气回斩!

    剑光燃赤焰,带着破风之声,斜斩而下,倒是有了些古代拔刀术的狠辣意味。然而这一剑斩下,却听得“锵”的一声,一杆双刃长戈挡住了魏野剑势。

    剑戈相逢处,魏野也和这个不速之客照了脸。只是出乎魏野意料的,面前来者,不是那种肌肉虬结的厮杀汉,而是一个梳着高马尾的红衫姑娘。

    “刚才是死灵法师,这次来的该不会是亚马逊女战士吧?”

    魏野手上加力,嘴里还不闲着:“只是亚马逊女战士怎么穿起明光铠来了?而且穿得这么沉重,怎么摸进本官馆舍里来的?这画风不对啊……”

    单手举着长戈,架住魏野的桃千金,看上去也就比司马铃年长一些的女武士冷笑道:“我再摸不进来,我们家小古就要被你这狗官欺负死了!”

    像是印证她的话一般,古瑞格斯立刻喊起来:“苏学姐,快救我!”

    女武士将海蓝梦魇朝着古瑞格斯一丢:“准备施放诅咒,这个狗官就交给我!”

    “狗官来狗官去很没礼貌的好不好!”魏野一面抗议,一面大吼一声:“王超,你还等什么!立刻喊了人,把这里围起来,拿贼的工作就交给本官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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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野仙踪介绍:
白天在衙门里坐冷板凳,向人陪笑脸混日子,夜里却带着全部家当逛荒坟进老宅,收妖赚外快。穿越而来的魏野就这样冷眼旁观着天下风云,亲身目睹一个庞大帝国的渐次动荡。没有扶保汉室之志,只打算捞一笔横财就飘然而去的他,仗着一部道书残卷通吃黑白,却一不留神撞上了历史长河的分水闸……在星海般波澜壮阔的大时代里,低头翻看着道书,剑尖刻写着符篆,靠着一身并不高深莫测的道术,莽莽撞撞地造访那些未知的地方。魏野,失业的冷门科目砖家,未受天箓的汉末野仙,就这样毫无芥蒂、心情愉快地开始探索这个充满无尽趣味的世界。仙家云踪遍大千,只要不摆出什么高冷装逼范,那绝对很精彩。魏野仙踪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魏野仙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魏野仙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