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八章 凶徒是谁?(下)
“二郎你可是看出什么端倪来了吗?”见杨震神色有异,钟裕赶忙出言相询。
既然对方是这起袭击事件的被害者,杨震当然没有隐瞒的必要,便压低了声音道:“我以为此事很可能并不是冲着钟大人你而来,而是冲我而来。”
“冲着你来的?”钟裕略有些诧异,这被袭击的可是自己,怎么他却有此一说?
杨震很确信地一点头:“正是。若我所料不错的话,他们应该是东厂之人!”
“东厂?”钟裕神色再次一懔,同时又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二郎你这么说可是有什么实质证据吗?”他可是很清楚杨震与东厂之间矛盾瓜葛的,所以很容易就想到这是杨震在借题发挥对付东厂了。
杨震当然也能猜到对方的心思,却并不以为忤,换了任何一个知道内情之人,都会有这方面的猜疑。不过他却真有一定的判断:“钟大人你且细想,他们既然敢干出这样的事情,会不提防着被你们瞧破身份吗?而且他们事后还没有真个对你们下杀手,即便他们对自己再有自信,也不敢冒这个风险吧?可这些人倒好,居然还大意地穿着官府的薄底靴,这不是不打自招吗?所以我觉着这其中必有蹊跷,一定是他们平时并不穿这靴子,才敢在干此事时将之显露出来,那样即便被你或其他人瞧见了对他们也没有任何坏处,反倒能起到个转移视线的作用。
“而就我所知,东厂那边多着白靴,而不是公门里惯穿的薄底快靴,所以才会觉着这是他们用来隐藏自身身份的一招。另外,就抓人、绑人的熟练手法来看,东厂也很贴合这些特征。
“而且,我实在想不明白这京城里有哪个衙门的公差会干出这等事情来,这对他们能有什么好处?我想总不会是工部的人为了自保而行此险招吧?倒是东厂,却很有可能做这个,不过他们的目标其实并不是钟大人你,而是我。
“我想,在上次事后,东厂一定不甘心,一定一直暗中都派了人在监视着我。发现我突然夤夜来见大人,虽然他们并不知道目的,却也能大致判断出事情紧急。又见你在见了我后急匆匆地出府而去,就更觉着其中大有玄机了。本着给我添麻烦的想法,他们便趁夜袭击了钟大人,使你无法及时赶紧宫去。钟大人,不知你对我这一分析可还有些认同吗?”
听了杨震这通分析后,便是钟裕也不觉有些承认他所作的判断是存在依据和道理的。若真是东厂所为,他们也一定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只想着让杨震难堪才动的手,只是因为自己的身份,对方才没有下狠手。越想之下,他便越觉着这说法在理。
不过在沉吟了一阵后,他还是摇头:“即便你所说的没有问题,但这终究只是猜测,你可不要以此为借口再和东厂开战哪,现在京城水患刚平息下来,实在是乱不得了。至少在你有实质性证据前,我还是以为你不该再生事端。”
杨震看着钟裕那张郑重而严肃的瘦脸,心下不由大为感叹,这便是真正一心为国为民的好官了。只见他也点头道:“这个道理我自然也是懂得的,虽然我已有七八分的把握说这事是由东厂所为,但这次他们做得很干净,所以就是我也没法用合法的途径找他们算账。”
“那就好。二郎,切莫意气用事,一切当还以眼前的大局为重。此事若真是东厂那些人所为,他们总是会露出马脚来的,到时候我们再出手也不迟。”钟裕见他这么说,心里大感欣慰,再次安慰似地道。
杨震只是淡淡一笑,点头应承了下来。只是他心里到底打着什么主意,钟裕可就未必能看得透了。
虽然这次疑似东厂袭击钟裕一事给京城带来了无穷的后患,但其实对杨震来说却未必是坏事。不但他自身因为在洪水来之前强行救了诸多尚在堤坝之上的差役官兵而被顺天府等数个衙门视作恩人,而且他兄长杨晨更是在这次水患中大显峥嵘,让京城百官和百姓都知道原来有这么个深悉水性水理的好官,只是以前一直被人压着,才没有出头的机会。
如此一来,朝野间为杨晨大抱不平的声音可就多了。在人们最朴素的理论看来,若是当时工部那些老爷们早早就听取了杨晨的建议,就根本不会有这次的灾难,所以要论起来,他可比工部上下几十上百号官员的能力更加出众。于是朝中就不时有人上疏要求朝廷破格提拔这个小小的主事,让他来主持今后京城内外的治水工作。
虽然现在杨晨的职位依然只是个小小的七品主事,但在看到他于水患善后之事中所做出的种种事迹,所立下的桩桩功劳,朝中官员都很清楚,他的升迁只是个时间问题了,一等到水患彻底平息,百姓重新安居,杨晨的官职就得有大变动了。
做出这一判断的原因,不光是因为他的出色表现,更因为朝臣们都已清楚一件事情,杨晨所以能脱颖而出,都是受到了张阁老的看重之故。而且还有小道消息传出,原来杨晨此人还是张阁老的同乡,也是湖广荆州府江陵县人氏,这下大家就更敢拍着胸膛保证,这位杨主事用不了多久就能在朝堂上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了。
当然,至少在现在这个阶段,杨家兄弟在水患里所获得的好处还只是些虚的,还未完全转化成看得见的利益。可就算只是这样,对某些与他们有过节的人看来,已经是很不好的信号了。
东厂中人便因杨震在此次水患中大出风头而很不是滋味儿。但事实摆在面前,他们在此事上完全没做任何贡献,甚至还在暗中添了乱,即便心里不忿,却也无可奈何,反倒有些害怕自己所为会被杨震这个精明的家伙给查出来。
不错,就如杨震所判断的那样,当日趁夜袭击钟裕,而导致他无法及时入宫进言,最终酿成这场祸患的人正是东厂的番子。只不过下这个决定的却不是他们的厂公冯保,而是大珰头赵无伤。
在之前几次被杨震欺负到头上,吃了大亏之后反而又在三司会审里再次吃亏而被冯保严加斥责之后,赵无伤算是明白过来了,论正面交锋,自己绝不是杨震的对手。于是赵大珰头便决定用些暗着来和杨震较量,以期能够扳回一城。不过因为这事他也没有太大把握,所以并没有先行禀报冯保。
而在派出东厂的眼线紧盯杨震及锦衣卫的一切举动时,他还真就在那一夜发现了杨震行色匆匆地赶去见钟裕,随后钟裕又急着出门。
本着恶心敌人,快乐自己的原则,在没有多作考虑和分析的情况下,赵无伤便下令让手下的番子袭击了钟裕的队伍,并把他们绑了一夜。而且在办这事时,他还很谨慎地让手下之人换下了东厂的行头,从而不给对方留下任何的实质证据。
只是当随后水患侵城,钟裕又被锦衣卫的人所救,同时被曝出钟裕是因为要进宫提早解决水患而深夜出门,不想却被人劫持袭击后,赵无伤等人才有些着了慌。
他们可不知道事情竟还有这么一个令人震惊的真相哪。而现在,就是因为自己等人为了给杨震添堵而做下的一个错误决定,就导致了京城被永定河水倒灌,无数百姓丢失家园甚至是性命,即便是一贯胆大妄为的东厂中人,也不觉感到后悔与畏惧了。
现在杨震因此事而声望日隆,就对他们的威胁更大了几分。要知道杨震在京城可是以能查案而闻名的,若真叫他因为一些蛛丝马迹而找出自己来,无论是赵无伤还是他手下那些东厂番子的下场都将极其凄惨,便是冯保都保不下他们。
到了这个时候,赵无伤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紧守这个秘密,同时也严令知道此事之人不得泄露只言片语,就是在冯公公面前,也不得透露一个字。他觉着只有这样,才能确保自身的安全。
但即便如此,在杨震手下连连吃亏的赵大珰头还是有些惊弓之鸟的意思,而他手下那些人就更是不堪了。这天午后,一个叫秦烈的心腹便满脸惊惧地跑了过来,冲自家珰头有些结巴地道:“大珰头,出大事了……我们那夜袭击……”
他的话才刚一出口,就被赵无伤极其阴狠的目光给堵了回去:“我早下过令,这事再不得提,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是是,是小的一时情急,忘了规矩。”秦烈赶紧认错,随后又苦着张脸道:“那天我们办事的时候,似乎还是露出了什么破绽。现在锦衣卫里正在四处寻找一个左手手背上带着块三角形伤疤的人呢,他们还口口声声说此人与那事大有关联。”
“什么?”一听这话,赵无伤本来端坐的身子就猛然从座位上弹了起来,神色大变……
第五百零九章 打草惊蛇(上)
一只手背上留着一块颇为醒目的三角形伤疤的有力大手正端着一只粗瓷酒碗,在把酒碗和迎上来的几只碗一撞后,这只手便把碗抬到了一张布满了杂乱胡须的嘴唇边上,使手的主人咕嘟嘟地将满满一大碗烈酒倒进了喉咙之中。
在满饮一大碗酒后,徐康才一擦唇边的酒渍,呵呵笑道:“各位兄弟,这次老兄我可就不客气了。说实在的,自打进了东厂以来,老子我一向办事勤恳,上面吩咐做什么绝不打半点折扣,可几年下来却没一点出头的意思。这回总算是赵珰头他慧眼独具,把我给挑中了,老子也终于可以离开京城这是非之地了。”
“徐老大,你这也是运气好呐,要不是前番我因为突然身子不适请了你代我留在衙门里,能轮得到你老兄立功?”另一名兄弟颇有些羡慕地道:“就因为你之前帮着赵珰头出了力,他才会想到推荐你去江南公干。嘿,这一回可是当百户,即便以后得在那儿落了根,也比留在咱们京城和锦衣卫的起冲突为好。”
“哈哈,这就是时来运转了,你小子再羡慕也是羡慕不来的。不然你想想,当日奉命办事的可有二三十名弟兄呢,为何赵珰头独独看中了我,把我派去江南?还不是老子我能力出众吗?”徐康颇有些自得地吹嘘道。
众人对此确实找不出其他更合理的理由便,便只能笑骂几句,同时提醒对方今后要是发达了,别忘了这些曾经一起奋斗的兄弟,有机会也记得提携大家一把。对此,徐康自然是满口答应,就跟他现在已是正经的百户一般了。
见这送行酒喝得差不多了,徐康才把碗往桌子上一搁,冲面前这些兄弟一拱手道:“好啦,咱这就去见赵珰头,然后就得动身南下了。各位兄弟,咱们后会有期了!”说罢,以一个自以为很是潇洒的姿势转身便走,惹来众人一阵羡慕,毕竟现在京城里对他们东厂可很不友善,能够高升并离开此地,确实是件大大的好事。
“大珰头,您还有什么吩咐?”在见到赵无伤后,徐康已显得小心翼翼起来。虽然他长得一副粗鲁模样,心思却颇为细腻,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自己越得谦虚谨慎,不然到手的好处可就要飞了。
赵无伤目光里闪过一丝异样,好在对方这时候正躬身行礼,所以未曾察觉到这一点。在略略平息了自己的心境之后,赵大珰头才笑着对他一点头:“不错,像个能替我分担的样子,此去江南,你只要记住给我盯着那儿的织造局,就是大功一件了。还有,待会儿我会派几个兄弟和你一道去江南,那都是我们东厂里的高手,有他们相助,你一定能帮我把差事办好的。”
“是,小的明白。”虽然觉着还得和其他人一道前往会分了自己的权,但此时的徐康自然不敢有丝毫不满的表露,赶紧拱手答应。
“赶早不赶迟,今日天黑之前你就出城吧。若是顺利的话,或许年前你就能赶到苏州了。”赵无伤又催促了一句。
见自家大人比自己还急,徐康虽然心下有些意外,却也觉着很是高兴,赶紧答应一声,就匆匆领命而去。此刻,在门外,已站了三名神色冷淡的高大汉子了,他们就是奉命带他离京的东厂好手了。
直到这几人匆匆离开,秦烈才从一旁走了过来:“大珰头,你真打算把他……”说着一顿,举手在自己的咽喉处比划了一下。
赵无伤目光深邃地盯了一眼门外那有些发白的日光道:“此事实在太过严重,我不能给东厂留下任何隐患。谁敢保证我们这儿就没有锦衣卫的眼线呢?一旦叫他们查出这个徐康,你觉着他们会不会再故技重施,冲进来再夺一次人?”
“这个……”秦烈虽然觉着说实话很是有伤自家士气,但在沉默之后还是点头道:“这个确实大有可能。一旦他真落到了锦衣卫手里,咱们的处境可就很不利了。”
“所以这是个祸患,必须尽早除掉。而相比而言,死人是最稳妥的,你懂我的意思吧?”
“下官明白。”秦烈深吸了一口气回答道。但同时心里又有些悲哀,想不到不知不觉间,东厂在面对锦衣卫时已彻底落在了下风。说实在的,他都没有仔细想过事态怎么就会急转直下了呢。
在回到自己的住处拿了些衣物盘缠之后,徐康便兴冲冲地和三名神色淡然的同僚策马出了北京城,直奔着通州码头而去。就他们所说,东厂早已备好了船只,只要他们一到地方,就可走人。
所以这一路虽然天色已然彻底黑了下来,几人的行程也没有稍缓,反正待上了去南方的船后,大家都有的是时间休息。
可是待他们来到通州码头附近时,徐康便有些疑惑了。因为码头那边静悄悄黑压压的,连一点灯光一个人影都不曾见到,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人在此等候的模样。
“这……几位兄弟,这是怎么回事?大珰头他不是说了有人在此等着咱们上船吗?”徐康很有些疑惑地四下里打量着,同时询问道。
“或许他们久等咱们不到躲船里歇息去了吧。这地方靠水风大,一直待着也不舒坦哪。”其中一名汉子随口答道:“咱们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其他两人也给出了相似的看法,徐康当然不好说不,就和他们一道朝着码头上走去。只是他并未觉察到,这三人早已渐渐落到了他的身旁和后面,堵住了他的去路。同时,三人的手也慢慢搭上了腰间的刀把,随时都会出刀。
徐康不疑其他地来到码头,张目一扫,却又叫起苦来:“怎么一条停靠在这儿的客船都没有,咱们该怎么……”话刚说到这儿,他的心里猛现警兆,陡然就往旁边一闪。
“唰——”一道刀光就在他一闪间从其原来所在的位置上劈了过去。
也幸亏徐康也算是久经战阵的老手,虽然猝遇偷袭也不见慌乱,一边再次往侧方闪躲,一边抽刀,同时口中怒喝:“你们……你们做什么?居然敢对我下手!”
那三人没想到这个徐康居然这么不好对付,也是一愣。但旋即,却又是各自一声狞笑,也不答话,三面包夹上去,手中的兵器更是直接朝着徐康的胸口、脖颈等要害处攻去,招招都是夺命的招数。
徐康本就以寡敌众,再加上事出突然,以及背后便是运河无路可退,在与这三人交手数招后,已彻底落入了被动挨打的境地,只能靠着还算不俗的武艺苦苦支撑。但他心里很清楚,再这么下去,自己被这三人杀死在此也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赵无伤让你们害我的?”到了这个时候,并不算太笨的徐康已回过味来,试探着道:“难道是因为那次袭击钟裕之事,他为了自保而打算杀人灭口?”
三人没料到徐康这个大老粗居然能一下猜中原委,也是一愣,手上动作便是一缓。这让徐康得到了更多的喘息之机,只听他继续叫道:“你们现在是可以杀了我,可你们想过没有,他今日能为了自保杀我,明天也可以为了这事杀了你们灭口……”
他这几句话还真有点用处,让三人的攻击再次为之一滞。说实在的,东厂之内人人皆有私心,还真没有太多只是纯粹办事的人。
可即便如此,也只是乱了乱三人的心神而已,因为他们很清楚,如果自己不执行好这次的命令,赵无伤必会要了他们的命。
“别听他的胡言乱语,赶紧把他杀了埋了,回去交差。”其中一人在低声喝了之后,便再次疾风暴雨般地朝着徐康攻来。
似乎是被他这么一提醒的缘故,这几人的攻势再次凌厉起来,让徐康更加的左支右绌,陷于被动。
就在他被几人一步步地逼到运河边上,几乎已无处闪躲的当口,几声清脆的巴掌声却突然在寂静的夜里响了起来:“好,好,好!看来你们的赵大珰头还真是有些本事,竟能当机立断,壮士断腕呢。”
“什么人?”正厮斗在一起的四人听到这突然传来的声音,便是一阵心慌,手上的动作猛然一顿,随后四人八道目光同时往声音传来的侧后方看去。
“洪……”十多支火把突然就在那边点亮,直照得早已习惯了夜色的四人一阵眼花。待他们的目光适应了现在的光线后,才一个个大张着嘴巴,一脸的惊讶,甚至是惊恐之色。
只因在他们的侧后方,居然站着五六十名锦衣卫的人,当先一人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可即便他赵无伤再狡猾,也还是落入了咱们杨镇抚的算计之中。现在你们几个还是乖乖的束手就擒吧,我们保证不会杀伤你们的。”随着他的话,十多名锦衣卫已矫捷地扑了上去。
第五百一十章 打草惊蛇(下)
在已经有七八成把握确信是东厂之人于那夜袭击钟裕一行后,虽然杨震手中依旧没有什么证据,但他却已打算要借此对东厂发起新一轮进攻了。
就如沈言给他的建言一般,锦衣卫和东厂之间的实力对比依然有些不小的差距,虽然目前看来是锦衣卫占着上风,但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东厂就会突然把局面给翻过来。而若想保持,甚至是进一步扩大有利的局势,杨震就必须不断出击,让冯保,让东厂疲于应付。
本来杨震还在发愁,自己该从何处下手继续和东厂斗下去呢。这儿终归是京城,他们也终究不是江湖中人,可以快意恩仇无视法纪。而现在,钟裕这事一旦被察觉可能与东厂有关,自然也就给了杨震一个最合理的借口。
不过真要以此为借口对东厂下手,杨震却还差着一点实质性的证据,只靠他一张嘴和一些看似合理的推测可不行。于是杨震就想到了打草惊蛇,引蛇出洞这一招。
先把风散出去,说是自家已在调查中找到了袭击钟裕一行人的线索。随后,又把某个本就是赵无伤手下的得力干将,很可能也参与了此次行动的人给指认出来。徐康在东厂也算是小有名气,而锦衣卫因为和东厂之间时有争斗,对他自然更是了解,对其身上的特征更是了如指掌,这才有了手背疤痕一说。
同时,锦衣卫的密探眼线便被杨震布置在了东厂周围,盯紧他们的一举一动。倘若东厂那边相信了这话而自乱阵脚,锦衣卫方面自然也就有了可趁之机。
而事情的发展更是好过杨震的预期。他本以为对方只会想着把人送出京去,或是找个隐蔽的所在把徐康给藏起来。可没想到在做贼心虚之下,赵无伤竟动了杀人灭口的念头。而且还大动干戈地先把徐康骗出东厂,再安排人于运河附近下手。
而这一切自然没能躲过一直盯着他们的锦衣卫的眼线。他们一边继续盯梢,一边赶紧回去禀报。于是才有了通州码头上的一幕,几名东厂番子被奉命前来的夏凯率人给包围了。
看到锦衣卫包围了自家,那三名汉子就互相打了个眼色,随后出人意料地居然不顾已杀过来的敌人,反而一致挥刀就朝着徐康要害处攻去。
这一手确实有些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本以为手到擒来的夏凯一见这变故,心下更是一懔,他可是知道这个徐康对镇抚有多重要的,若是让他死了,自己这一番白忙不说,还会打乱整个计划。
想到这儿,夏凯当时就一声暴喝,也不再像刚才般自重身份地只是袖手旁观了,而是疾步上冲,抽刀就朝着那三人的要害劈刺过去。
其实以他们和东厂四人之间的距离却还是有些鞭长莫及了。而且那三人出手又实在太过突兀,连一向警惕的徐康也因为锦衣卫们的出现而略分了神,待发现情况不妙时,三口刀也已临近他的身体,他已来不及挥刀招架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徐康将被杀人灭口,杨震苦心布下的计策难以实现时,一道寒光突然就从另一边的夜色间闪了出来。虽然这道寒光发出时距离尚远,看着比夏凯几个更远,但它的速度却惊人的快。只一眨眼间,寒光就已破开黑幕,陡然出现在了徐康的面前,随后一化为三,在三声碰响声里,将分从三个方位攻向徐康的刀招全部化解。同时这三刀还蕴含着极大的力量,虽只是一撞之间,却已生生将三名番子的虎口震裂,使他们的兵器同时掉落在地,再难对徐康造成任何威胁了。
直到这个时候,徐康才猛然抬起手中刀,横在了胸口。而夏凯等人也快步上前,刀枪一举,就把三个明显已愣住的家伙给控制了起来。
“你是……”这时,借着身后围上来的火光光芒,夏凯已看清楚了这个帮了自家大忙之人的模样:“向鹰兄?”
依旧只是寻常百姓装束,但却如一把出鞘利刃般叫人不敢逼视的向鹰嘴角微微一抽,算是笑过来:“夏百户别来无恙啊。我是应杨镇抚之请来为你们掠阵的。”
因为事关重大,在派出夏凯他们后,杨震依然有些不放心,便又托人请动了最近一直深居简出,只是一心栽培胡戈的向鹰从旁协助。不想这一手保险还真就买对了,若不是他的快刀,只怕今日这事就得功败垂成了。
“多谢向兄及时出手。对了,听说我那胡戈老弟一直和你在一起,他可还好吗?”在局面已彻底掌控之后,夏凯便先和向鹰聊了起来。
向鹰并不是个喜欢多嘴之人,只是冷淡地道:“他很好,虽然少了条胳膊,但本事却大有长进了。再过些日子,他就能回来和你一起办事了。有他在,今日这样的事情也不会再发生。”在说了这几句后,他只朝夏凯一点头,便转身离去。
“百户,这家伙是什么路数?怎的如此无礼?”身旁的锦衣卫们见向鹰这个样子,很有些好奇地问道,同时语气里也带着些不快。毕竟这段日子以来锦衣卫的威风已大涨,这让他们的心气儿也比以往要高了许多。
“这位可不是等闲之辈,据说也就比咱们镇抚稍微不如而已。”夏凯看着已没入黑夜的向鹰道。
“他竟这么厉害?怪不得能及时出手救下这个家伙呢!”众人不无惊讶地道。在他们心目里,杨震几乎是无敌的存在,同时所有人又把目光聚集在了已一片木然的徐康身上。
徐康也算是武艺不错之人了,但在见识了向鹰那犹如天外飞仙一般的刀招之后,却也为之折服。而另外动手的三名番子则更是神色慌乱,到这个时候都还没能从震惊里回过神来呢。
“把人都给绑起来,带回镇抚司去。”夏凯可没工夫让他们回神,只一抬手,就下达了命令。
于是,趁着夜色,众锦衣卫就押着他们重新往京城而去。再无人知道原来在这个深夜,运河码头之上曾发生过这么一场冲突。
杨震见到徐康时已是次日上午时分。
看着这个一直都叫东厂上下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甚至带着一些谈虎色变的锦衣卫镇抚,此刻的徐康神色间也带上了一丝异样来。只是在杨震的逼视之下,他还是乖乖地跪了下来:“见过杨镇抚!”
对此,杨震还是很满意的,只是一笑,就叫他起来了:“想必此刻你已看出你们东厂的人是多么无情无义,多么卑鄙了吧?”
徐康闻言目光便是一垂,心里更大不是滋味儿。其实昨天事发之后,他就已心生恨意了。没想到自己一向尽忠职守,按着上司的意思办差,甚至做了许多恶事,害了许多人,结果不但没能得到上面的赏识,反而在最后被他们如此对待,他们竟想杀了自己。
“你应该是用过夜壶的吧?”杨震也不忙着入正题,而是突然说了一句怪话。
在徐康有些错愕地点头之后,杨震才继续道:“其实你们对冯保他们来说,都不过是些夜壶而已。当需要用你们时,就如夜半需要用到夜壶一般,什么脏事坏事都得你们去做。而一旦他们需要自保,需要保密的时候,就像是天亮起床了,这夜壶就只能被嫌弃了。不过对常人来说,夜壶到了白天只是被塞进床下而已,而对冯保他们这些不缺夜壶之人,他们却是习惯用了后就砸掉夜壶。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徐康一阵沉默。虽然杨震的这个比喻很有些奚落的意思,但却也很精到,让他更清楚地明白了自己在东厂的身份,以及在那些大人物心里的用处。原来他不过是件可随时放弃的夜壶而已!
在看出他心里的不甘后,杨震才继续道:“不过你终究是人而不是一件没有任何意识的死物,更不是夜壶。所以当你遇到这等不公对待时,还想继续忠于那个欲取你性命之人吗?”
“我……”徐康刚想说什么,却又被杨震挥手打断了:“而我却可以给你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只要你这次能帮我,无论你以往做过什么,我都可以赦免了你,并在此次事了之后给你一笔银子,让你去外面过舒坦的日子。我杨震说话一向算数,不信你可以去问问我周围的兄弟。”
“小人愿意听从杨镇抚吩咐,您说吧,想让我做什么!”事到如今,无论是为了报复,还是为了自身安全考虑,徐康也只有这么一条路可以选了。
见他回答得如此痛快,杨震脸上的笑容又盛了三分:“很好。现在就请你把你们是怎么在冯保的授意下袭击都察院副都御史钟裕大人,并且想借此让京城大乱的真相给道出来吧!记住,任何细节都不可有遗漏。”
“啊……”听到杨震的话后,徐康又是一惊,满脸的惊讶之余,甚至还带着一丝恐慌……
第五百十一章 各逞心机
在砰声闷响里,有着一身过人武艺的东厂大珰头犹如滚地葫芦一般极其狼狈地摔倒在地。可即便如此,他还是立刻从地上挣扎起来,老老实实地重新跪好了,不敢有丝毫怨言,甚至脸上也依然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能叫堂堂赵大珰头如此做的,当然只有东厂督公,冯保冯公公了。此刻,冯保正铁青着脸,恶狠狠地盯着这个重新跪到自己跟前的下属,若非刚才一脚下去震得他右脚一阵酸疼,他早就再补上一脚了。
可如此一来,就更叫冯保恼怒不已了,这时候的他完全顾不上自家的仪态什么的了,劈头就骂道:“蠢材!笨蛋!狗一样的东西!”在暴出一连串的脏话之后,冯保才大喘了口气,阴沉道:“我早提醒过你们,叫你们这段时日里不要生事。可你倒好,却只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愣是继续和锦衣卫做对,现在好了,终于闹出事来了吧!”
能叫冯保如此气急败坏,如此失态的,自然就是徐康这件事了。在自己派去灭口的三人一直不曾带回消息后,赵无伤终于有些慌了。而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想起跟自己的上司冯保禀报实情,这自然也就惹来了冯公公的滔天怒火。
“小的知罪!小的当时也只是想给锦衣卫一些教训,想坏一下他们事,却没料到这次竟是这么件大事哪。待小的知道内情时,一切都已无可挽回了,所以只能寻求补救,想着灭了徐康的口,自然就查不到咱们身上了。可没想到这都大半天了,徐康和派去杀他的人都不见了踪影……”赵无伤面色惨白地跪在地上,小声地为自己申辩着。
在发泄了一阵后,冯保的怒火总算稍微平息了一些。冷笑着瞥看着赵无伤道:“所以我才说你愚蠢,居然连这么点引蛇出洞的阴谋都没能瞧出来。这分明就是锦衣卫那边拿不到什么证据,这才放出风来,引你上钩的。现在你一把人往外送,他们就盯上了……只怕现在,徐康还有那几个家伙都落在杨震手里了。他本来是没有什么证据的,现在却有人证在手了。”
赵无伤一听,这脸色就显得更加苍白了,很是懊恼地伏身叩首:“小的知罪,是小的一时情急,才让他有机可趁,请双林公责罚。”
看着这个愚蠢的下属,冯保真恨不能一脚踢死了他。但在最近东厂一直被锦衣卫压制得都有些抬不起头来的时候,再以过去那套对付手底下犯了错的人只会让东厂的情势更糟,所以他只能把怒意收敛起来,寒声道:“念在你以往为我立过不少功劳,这次也是想争口气才做下的错误决定,我暂且饶了你。”
一听冯保这么说,赵无伤的心才总算安了下去,赶紧磕头:“多谢双林公,小的今后一定不敢再自作主张了……”
“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了,纵然我饶过了你,这事也没那么好应付。你以为锦衣卫那儿不会借此机会给我们制造麻烦吗?”
赵无伤一想,脸色再次阴沉了下来,看来冯公公饶过自己却是有条件的,只怕到时候自己也会像徐康那样被冯保给抛出去做替罪羔羊了。但事情到了这一步,他这个当下属已无力反抗,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双林公,此事确实已对我们极其不利了。”一直在旁边冷眼看着的林天行这时候才开口道:“以那杨震的手腕,只怕用不了多久,就能从徐康的口中挖出一切,到时候他就要借此攻击咱们了。而且,这事还牵涉到京城安危,以及都察院的副都御史,只怕很容易就惹来更多朝臣的弹劾,我们的处境很不妙哪。”
他这么一提醒,冯保就更加担忧了,铁青着脸道:“这个情况我已经知道了,现在再说也于事无补。天行,你就说说咱们该怎么应付吧。”这个时候他也已经有些束手无策了,只能期望于眼前的幕僚能想出什么对策来。
林天行刚才也一直在冥思对策,现在便道:“如今局势对我们极其不利,我们完全没有翻转过来的机会,在下以为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尽量保全咱们自己,少受点损失吧。”
“你的意思是……”
“抢在他们发动之前,先行认罪!”林天行说着一顿,看了冯保和赵无伤一眼后道:“咱们抢先向陛下道出一切,就说所以对那钟裕下手,完全是手底下的番子们自作主张的行为。至于原因,则是他们不忿之前在锦衣卫手下吃了大亏,还发现杨震和这个钟裕过从甚密,就做下了这等事情来。只是谁也没想到,钟裕这是受了杨震之托,去阻止开闸,致使酿成祸患。
“另外,赵大珰头也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一个。在得到外面风传的消息后,才知道自己手底下竟出了这么些胆大妄为之人,于是一怒之下,就想杀了这几个坏事之人。只是当此事为双林公您所知后,才阻止了他的行为,并把那些个犯了事的人交给有司衙门处置。”
听完他的这番建议后,冯保先是一阵沉思,旋即点头:“这或许是个应付眼前危局的好办法,无伤你怎么看?”
只要能把自己给摘出去,赵无伤这时候还敢有什么其他看法?赶紧点头道:“林先生此计甚妙,一定能帮我们度过这次难关的。”
“不过这么一来,咱们东厂的声势却又要弱上三分了。而且,咱们还得交出人去,这也会寒了下面众人之心……”林天行轻轻一叹道。这也是他高明的地方了,早早把自己计策里不足之处点出来,那样也就防止了事后冯保后悔,找他不是的可能。
冯保这时候也没深想,只略作犹豫便道:“如今这个时候已顾不上了,且先让他们得意一阵吧。”
“倘若双林公您真采纳了我这个主意,那还请赶紧实施。一旦迟了,让锦衣卫那边抢了先,这计策的效果可就要大打折扣了。”林天行赶紧又劝了一声。
冯保当即点头:“就这么办,我这就去宫里跟皇帝请罪,总比杨震那边要快上一些。”在屡次于杨震手下吃亏之后,他对这个年轻人已颇为忌惮,再不敢有丝毫的轻视。再次狠狠地瞪了赵无伤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手下之后,冯保便急匆匆地离去了。
此时,在镇抚司里,杨震仔细看了手上这份供状后,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冷笑来。这是徐康在他的授意下所做的交代,直接就把东厂做此事与工部那边联系了起来。正是因为工部的郭朝宾请托的他们,他们才会在半道上阻拦袭击钟裕,为的就是替郭尚书张目了。
“大人,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已看过供状的沈言颇有些奇怪地问道。如今他已是锦衣卫里的一员,为锦衣卫七品经历官。不过就身份来说,他更像是杨震身边的幕僚。
杨震嘿嘿一笑:“如果真硬是要把东厂说成是希望京城被永定河水所淹,我想谁都不会信的。但若是把工部的人牵扯进来,事情就显得可信多了。而且陛下最忌惮的应该就是朝臣和内宦相勾结,现在我虽然没有明说,却已给出了这一条,我想以陛下如今的心性,一定不会容许这等事情发生的。”其实他还有一点没有说出来,这么做还是在帮兄长杨晨的忙,他要使工部彻底变天,如此杨晨才有更广阔的发展空间。
沈言沉思了一阵后,也不得不点头道:“大人这一招确实打在了他们的要害上,说不定真能给冯保造成不小的麻烦呢。只不过,这真能重重打击到东厂吗?”
“能打击一点是一点,我也不求一下就置他们于死地,只要能有些影响就是好事。”杨震冷笑着道。
“既然如此,那以下官看来,大人还是尽快把这供状递交上去为好。东厂那边一旦发现了徐康他们没了回音必然会有所警觉,也一定会想对策来应对可能发生的最坏结果的。咱们必须尽可能抢在前面说话,不然这分量就会轻了许多。”沈言赶紧提醒道。
杨震一想也对,便一点头:“沈先生所言正是,我确实该即刻进宫揭发此事才是。”说着他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现在已是未末时刻,冬天日短,只怕再耽搁一阵,这天就得黑下来了。
于是,当东厂的冯保催促着手下人赶紧抬轿跑去紫禁城的同时,杨震也迅速翻上了马背,催马急行,目标也是皇宫。
此刻,刚遭受水患侵袭的北京城在杨晨和其他官员的共同努力下已渐渐从灾难里恢复过来,不少被水冲毁的屋子也在重新建造。
杨晨,这个临危受命帮着百姓重建家园和安抚灾民的官员此时也已名声极大,被许多官员和百姓所称道。
刚又发布了一条命令的他,此刻也突然心有所感,在下意识地擦了擦汗后,目光也不觉转向了紫禁城的方向,眼中一片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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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十一章 各逞心机
在砰声闷响里,有着一身过人武艺的东厂大珰头犹如滚地葫芦一般极其狼狈地摔倒在地。可即便如此,他还是立刻从地上挣扎起来,老老实实地重新跪好了,不敢有丝毫怨言,甚至脸上也依然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能叫堂堂赵大珰头如此做的,当然只有东厂督公,冯保冯公公了。此刻,冯保正铁青着脸,恶狠狠地盯着这个重新跪到自己跟前的下属,若非刚才一脚下去震得他右脚一阵酸疼,他早就再补上一脚了。
可如此一来,就更叫冯保恼怒不已了,这时候的他完全顾不上自家的仪态什么的了,劈头就骂道:“蠢材!笨蛋!狗一样的东西!”在暴出一连串的脏话之后,冯保才大喘了口气,阴沉道:“我早提醒过你们,叫你们这段时日里不要生事。可你倒好,却只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愣是继续和锦衣卫做对,现在好了,终于闹出事来了吧!”
能叫冯保如此气急败坏,如此失态的,自然就是徐康这件事了。在自己派去灭口的三人一直不曾带回消息后,赵无伤终于有些慌了。而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想起跟自己的上司冯保禀报实情,这自然也就惹来了冯公公的滔天怒火。
“小的知罪!小的当时也只是想给锦衣卫一些教训,想坏一下他们事,却没料到这次竟是这么件大事哪。待小的知道内情时,一切都已无可挽回了,所以只能寻求补救,想着灭了徐康的口,自然就查不到咱们身上了。可没想到这都大半天了,徐康和派去杀他的人都不见了踪影……”赵无伤面色惨白地跪在地上,小声地为自己申辩着。
在发泄了一阵后,冯保的怒火总算稍微平息了一些。冷笑着瞥看着赵无伤道:“所以我才说你愚蠢,居然连这么点引蛇出洞的阴谋都没能瞧出来。这分明就是锦衣卫那边拿不到什么证据,这才放出风来,引你上钩的。现在你一把人往外送,他们就盯上了……只怕现在,徐康还有那几个家伙都落在杨震手里了。他本来是没有什么证据的,现在却有人证在手了。”
赵无伤一听,这脸色就显得更加苍白了,很是懊恼地伏身叩首:“小的知罪,是小的一时情急,才让他有机可趁,请双林公责罚。”
看着这个愚蠢的下属,冯保真恨不能一脚踢死了他。但在最近东厂一直被锦衣卫压制得都有些抬不起头来的时候,再以过去那套对付手底下犯了错的人只会让东厂的情势更糟,所以他只能把怒意收敛起来,寒声道:“念在你以往为我立过不少功劳,这次也是想争口气才做下的错误决定,我暂且饶了你。”
一听冯保这么说,赵无伤的心才总算安了下去,赶紧磕头:“多谢双林公,小的今后一定不敢再自作主张了……”
“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了,纵然我饶过了你,这事也没那么好应付。你以为锦衣卫那儿不会借此机会给我们制造麻烦吗?”
赵无伤一想,脸色再次阴沉了下来,看来冯公公饶过自己却是有条件的,只怕到时候自己也会像徐康那样被冯保给抛出去做替罪羔羊了。但事情到了这一步,他这个当下属已无力反抗,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双林公,此事确实已对我们极其不利了。”一直在旁边冷眼看着的林天行这时候才开口道:“以那杨震的手腕,只怕用不了多久,就能从徐康的口中挖出一切,到时候他就要借此攻击咱们了。而且,这事还牵涉到京城安危,以及都察院的副都御史,只怕很容易就惹来更多朝臣的弹劾,我们的处境很不妙哪。”
他这么一提醒,冯保就更加担忧了,铁青着脸道:“这个情况我已经知道了,现在再说也于事无补。天行,你就说说咱们该怎么应付吧。”这个时候他也已经有些束手无策了,只能期望于眼前的幕僚能想出什么对策来。
林天行刚才也一直在冥思对策,现在便道:“如今局势对我们极其不利,我们完全没有翻转过来的机会,在下以为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尽量保全咱们自己,少受点损失吧。”
“你的意思是……”
“抢在他们发动之前,先行认罪!”林天行说着一顿,看了冯保和赵无伤一眼后道:“咱们抢先向陛下道出一切,就说所以对那钟裕下手,完全是手底下的番子们自作主张的行为。至于原因,则是他们不忿之前在锦衣卫手下吃了大亏,还发现杨震和这个钟裕过从甚密,就做下了这等事情来。只是谁也没想到,钟裕这是受了杨震之托,去阻止开闸,致使酿成祸患。
“另外,赵大珰头也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一个。在得到外面风传的消息后,才知道自己手底下竟出了这么些胆大妄为之人,于是一怒之下,就想杀了这几个坏事之人。只是当此事为双林公您所知后,才阻止了他的行为,并把那些个犯了事的人交给有司衙门处置。”
听完他的这番建议后,冯保先是一阵沉思,旋即点头:“这或许是个应付眼前危局的好办法,无伤你怎么看?”
只要能把自己给摘出去,赵无伤这时候还敢有什么其他看法?赶紧点头道:“林先生此计甚妙,一定能帮我们度过这次难关的。”
“不过这么一来,咱们东厂的声势却又要弱上三分了。而且,咱们还得交出人去,这也会寒了下面众人之心……”林天行轻轻一叹道。这也是他高明的地方了,早早把自己计策里不足之处点出来,那样也就防止了事后冯保后悔,找他不是的可能。
冯保这时候也没深想,只略作犹豫便道:“如今这个时候已顾不上了,且先让他们得意一阵吧。”
“倘若双林公您真采纳了我这个主意,那还请赶紧实施。一旦迟了,让锦衣卫那边抢了先,这计策的效果可就要大打折扣了。”林天行赶紧又劝了一声。
冯保当即点头:“就这么办,我这就去宫里跟皇帝请罪,总比杨震那边要快上一些。”在屡次于杨震手下吃亏之后,他对这个年轻人已颇为忌惮,再不敢有丝毫的轻视。再次狠狠地瞪了赵无伤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手下之后,冯保便急匆匆地离去了。
此时,在镇抚司里,杨震仔细看了手上这份供状后,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冷笑来。这是徐康在他的授意下所做的交代,直接就把东厂做此事与工部那边联系了起来。正是因为工部的郭朝宾请托的他们,他们才会在半道上阻拦袭击钟裕,为的就是替郭尚书张目了。
“大人,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已看过供状的沈言颇有些奇怪地问道。如今他已是锦衣卫里的一员,为锦衣卫七品经历官。不过就身份来说,他更像是杨震身边的幕僚。
杨震嘿嘿一笑:“如果真硬是要把东厂说成是希望京城被永定河水所淹,我想谁都不会信的。但若是把工部的人牵扯进来,事情就显得可信多了。而且陛下最忌惮的应该就是朝臣和内宦相勾结,现在我虽然没有明说,却已给出了这一条,我想以陛下如今的心性,一定不会容许这等事情发生的。”其实他还有一点没有说出来,这么做还是在帮兄长杨晨的忙,他要使工部彻底变天,如此杨晨才有更广阔的发展空间。
沈言沉思了一阵后,也不得不点头道:“大人这一招确实打在了他们的要害上,说不定真能给冯保造成不小的麻烦呢。只不过,这真能重重打击到东厂吗?”
“能打击一点是一点,我也不求一下就置他们于死地,只要能有些影响就是好事。”杨震冷笑着道。
“既然如此,那以下官看来,大人还是尽快把这供状递交上去为好。东厂那边一旦发现了徐康他们没了回音必然会有所警觉,也一定会想对策来应对可能发生的最坏结果的。咱们必须尽可能抢在前面说话,不然这分量就会轻了许多。”沈言赶紧提醒道。
杨震一想也对,便一点头:“沈先生所言正是,我确实该即刻进宫揭发此事才是。”说着他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现在已是未末时刻,冬天日短,只怕再耽搁一阵,这天就得黑下来了。
于是,当东厂的冯保催促着手下人赶紧抬轿跑去紫禁城的同时,杨震也迅速翻上了马背,催马急行,目标也是皇宫。
此刻,刚遭受水患侵袭的北京城在杨晨和其他官员的共同努力下已渐渐从灾难里恢复过来,不少被水冲毁的屋子也在重新建造。
杨晨,这个临危受命帮着百姓重建家园和安抚灾民的官员此时也已名声极大,被许多官员和百姓所称道。
刚又发布了一条命令的他,此刻也突然心有所感,在下意识地擦了擦汗后,目光也不觉转向了紫禁城的方向,眼中一片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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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十二章 御前官司(上)
作为现在锦衣卫的首领,曾经宫廷里的侍卫,以及皇帝所信任的臣子,即便杨震来到宫门前时已申时之后,眼看着日头业已西斜,但守宫门的兵卒却并没有多作阻拦,很容易就放了他进入宫城。
只是这些人都觉着有些奇怪,刚才冯公公也是急匆匆地赶进宫去,还累得抬他赶来的轿夫们好一阵气喘,怎么只一会儿工夫,锦衣卫的人也这么急着赶来了,莫非京城又出了什么状况不成?
杨震可没在意这些人的古怪想法,径自就朝着皇帝日常处理政务的暖阁那边赶去。直到来到那儿附近,他的脚步才缓了下来,尤其是当看到暖阁之外,与自己一向交情不错的孙海和几名内侍都等候在那儿时,就更叫他感到有些奇怪而停下步来了。
“孙公公,你今日怎么不在陛下跟前伺候哪?”杨震在减缓速度后,便笑着走过去询问道。
孙海一见是杨震,脸上也挂起了一丝亲切的笑意来,随即一努嘴,带着杨震稍稍远离了其他几名内侍,这才小声道:“刚才冯保他突然赶来,然后就把咱们这些人都给打发了出来,却不知在和陛下说什么呢。”
“哦?”杨震闻言目光便是一闪,转而看向了紧紧关闭的暖阁大门。只可惜那厚实的大门隔音效果极好,即便如杨震这般的耳聪目明也无法透过那门户听到里面之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孙海为人精明,一见杨震这副模样,便隐约猜到了什么:“杨镇抚,可是出了什么事情吗?需要知道里面冯保在说什么?”
杨震微微一点头,但随即又轻轻叹了口气:“不过现在连你孙公公都被赶了出来,我想知道冯保和陛下说了什么就更不可能了。”
“那倒也不至于。”孙海突然得意地一笑。
“怎么?孙公公你有办法?”杨震闻言便是一喜,赶紧拉住他的手急急问道。就他所判断,只怕冯保这时候单独会见天子很可能也与自己在做的这件事有关。如果真是这样,对方先入为主之下,自己再告状恐怕不但效果不会太好,甚至会惹来麻烦。所以杨震有必要先掌握冯保到底说了些什么。
孙海见杨震如此急切,便也不卖关子了,略一点头后,就冲身旁其中一名内侍点了下头。那人会意,赶紧转身离开了。
就在杨震有些疑惑的当口,不一会儿工夫,又一名只得十三四岁的小黄门端着一只托盘走了过来,在跟孙海打了个眼色后,那小子便熟门熟路地上了台阶,又用力地推开紧闭的木门走了进去。
虽然此刻在暖阁之外还有不少冯保的亲信,但他们却也不敢阻拦这个小黄门进入暖阁打扰。只因他端进去的,是皇帝每天这个时候都要用的点心,难道他们敢让这人端着点心等在外面,直到点心冷了再给皇帝送进去吗?
直过了好一阵子后,那小黄门才又低着头走了出来。他也不和孙海他们做任何的交流,就夹了托盘匆匆而去。而在他走后一阵,那名刚才离开的内侍才重新回来,凑到了孙海耳朵边上小声说了些话。
虽然这人压低了声音,但因为杨震本就和孙海并排而立,再加上他的耳力远胜常人,所以就将这番话给听了个清楚:“冯保在里面跪着跟陛下认错呢,说是东厂手底下的人擅作主张,又不明就里,劫持了都察院副都御史的车轿,以至酿成大祸。冯保正在一个劲的认错,说是已经把犯事的家伙给抓起来了,恳求陛下重重处罚自己呢。”
听了这话,不光是杨震,就是孙海也是身子一震,差点惊叫起来:“竟有这等事情?”
待那人退下后,孙海又看向杨震:“杨镇抚你也是为此而来吧?不然以冯保的一贯作风,实在不可能就这么认错的。”
“正是。”杨震也不隐瞒,苦笑了下道:“我刚查明此事真相,而且还掌握了一点证据,却没料到他冯保的反应竟这么快,而且还来了手以退为进。”
孙海自然明白杨震话里的意思,只要冯保能先行从皇帝这儿得到宽恕,那么待会儿杨震再告这一状的效果可就要大打折扣了。而且,最近锦衣卫和东厂之间也斗了好几次,很容易就让皇帝认为这是双方的再一次争斗,那杨震想借题发挥对付冯保就更难办到了。
“杨镇抚,事到如今,你打算怎么做?”孙海想了想,却得不出个好办法来,便问杨震道。
杨震此时也因为被冯保抢了先而有些茫然,只得再次苦笑道:“只能见招拆招了,不过我既然进了宫,总得和陛下先见上一面,禀明来意的。”
就这么又等了差不多有半个时辰,眼看宫门都快要关闭了,那紧闭的暖阁之内才传来小皇帝颇有些不快的声音:“都进来吧。”
孙海朝杨震打了个眼色,让他稍安勿躁,这才先行走了进去。一推开门进去,看到里面的情况,他却是又惊又喜。惊的是,他发现地上竟散落了一地笔墨砚台等物,甚至有些奏章都被丢弃于地,而皇帝的脸色也极其阴沉,看模样是恼怒到了极点。而喜的,则是即便是这个时候,冯保也依然还很是狼狈的趴跪在地,自己等人进来了都不敢有丝毫的反应。
这事儿可实在是太罕见,甚至可说是从未见过,连想都不敢想的。不过孙海却可以理解会出现这么个情况,就因为冯保手底下那些人的作为,导致京城深受水患,即便到今日依然余波未息。这不但使百姓遭殃,使朝廷蒙受了极大的经济损失,更让皇帝的面上无光。现在冯保道出原委,小皇帝自然会大感愤怒了。
虽然心下很有些幸灾乐祸,但孙海脸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只是怯怯看了几眼皇帝,又有些关心地道:“陛下息怒,可不要气坏了龙体。”
“哼!”万历恨恨地瞪了冯保一眼:“放心,朕的气量还没那么小,还不至于就这么被气坏了。”
“那是,主子您可是我大明万民之主,富有四海,气量自然也能吞吐天地了。是奴婢杞人忧天了,请主子恕罪。”孙海赶忙顺着皇帝的意思奉承道。
听了他的话后,万历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了些。而跪伏在地的冯保却是心中大恨,这孙海是在趁机夺宠哪!但孙海接下来的话,却叫他心中更是一懔,连与之争风的心思都没有了:“陛下,锦衣卫的杨震在外候着,您看是否接见一下?”
“他竟来得这么快?”在心惊之余,冯保也略有些庆幸。要不是自己采纳了林天行的意思赶紧来皇帝跟前认错,只怕就得被杨震告了刁状了,那自己的处境可就更危险了。
而万历闻得此事也是微微一愣。以他现在的心绪,若是一般官员此时求见必然被他回绝。但杨震却是他的亲信之人,而且一般也很少来宫里,此来必然是有什么要事,便不好不见了:“把这儿收拾一下,然后让他进来吧。”
在外面又等了好一阵子后,杨震才被召进暖阁。见礼起身之后,虽然皇帝已努力平息自己的怒火,但杨震却还是轻易瞧出了他刚才有多愤怒,这让杨震又生出了一丝希望来,说不定真能借机好好打击一下冯保与东厂呢。
“杨卿,你这个时候请见于朕到底是所为何事啊?”万历若有所思地看着杨震询问道。
杨震赶紧答道:“请陛下恕罪,实在是因为事关重大,臣不敢拖延,这才在这个时候还来打扰陛下。至于臣要说的事,却与之前京城的水患大有关联。”
“哦?你指的可是水患之前那夜都察院副都御史钟裕被袭一事哪?”皇帝在问这个问题时,眼中还闪过了一丝异样来。
杨震似乎并没有瞧出这点来,甚至连一旁孙海不断给自己打着眼色都没瞧见一般,只是点头:“正是。陛下恕罪,非是微臣自作主张非要查处此事,实在是因为那钟大人是受下官之托才夤夜来宫里示警,不想却因此为歹人所袭击。故而,臣无论于公于私,都必须查出此事的真相。
皇帝仔细一想,也还真就那么回事儿,便点头道:“那你查出什么结果来拉吗?”
“启奏陛下,经过这些日子的追查,臣确实查出了袭击钟裕的贼人身份,并已将之逮捕。刚才,臣还已从他口中问出了内中情由,只不过……”说到这儿,杨震的目光不由得向一旁脸色青白的冯保扫去。
“不过什么?在朕这儿有什么不能直接说的?你何必如此吞吞吐吐!”万历颇有些不快地催促道。
杨震的右手缩在自己的袖子里,捏了下那份徐康的供状,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到底自己该怎么回话才好,是不是该把冯保也给拉进此事来。终于,在沉思之后,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第五百十三章 御前官司(下)
就在万历答应叫杨震进来之后,本来老老实实跪在地上装死的冯保突然又磕起头来:“陛下,奴婢有罪……”
“朕知道你有罪,若不是你御下不严,我北京城也不至于发生这等惨祸,致使无数百姓因此遭难了!”万历很有些愤恨地瞪着冯保:“待朕向太后禀明一切,自会重重惩治于你!”
听着皇帝毫不留情面的训斥,冯保心里一阵阵的紧张,但到了这个地步,即便知道接下来自己所说会叫皇帝更为不快,可为了不使事情更糟,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了:“奴婢该死,其实奴婢在得知此事时也很是慌张,甚至想过对此加以隐瞒的……”
“嗯?”万历闻言一愣,但随即就回过味来,这确实是常人遇到这等情况时的第一反应,毕竟自保才是最正确的选择,不然说了实话只能是像现在这样了。但即便如此,万历依然更感愤怒,冷笑道:“既然如此,大伴你为何又突然向朕如实以告了呢?是你天良发现吗?”
“奴婢……奴婢也是别无选择才这么做的。”冯保继续叩头道。
“别无选择?这是什么说法?”皇帝颇有些奇怪地道:“难道这天下间还有人能叫你冯公公如此忌惮不成?”
“奴婢是在得知干下此等大胆之事的手下被锦衣卫的人给拿下后,才决定向陛下认罪的。陛下,锦衣卫这段时日里一直与奴婢的东厂为敌,说白了就是杨震想对付奴婢哪。所以一旦那人落在了他们手里,此事肯定瞒不住,而且那杨震一定会趁机把罪名都推到奴婢的身上。奴婢知道事情已瞒不住,这才……还请陛下饶命,奴婢知道错了!”冯保可怜兮兮地解释道。
而这话听在万历耳中,倒也叫他信了几分。锦衣卫和东厂的争端他是看在眼里,甚至可以说是在他的默许之下发生。当初杨震就曾提醒过他,为君者当善用制衡之道,对朝中官员大臣该如此,对东厂这样有着凌驾于律法之上的特别机构也是一样。正因有这样的想法,他才会在许多事上偏向于杨震及其背后的锦衣卫,让他们与东厂争斗不休。
但是现在,当他们双方间的争斗已和京城的安定产生联系时,即便万历年纪还不是太大,经验也还不够,却也明白这事情有多危险了。一旦他们双方真个势头水火,那他们的话他这个做皇帝的还能信吗?
“你是怕杨震和锦衣卫会借机故意把你的罪行往重了加,所以才在惶恐之下向朕坦白了一切?”小皇帝的脸色变得愈加难看了起来,阴沉沉地盯着冯保。
风白哦身子一颤,也明显感觉到了皇帝的怒意。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时候已无法回头了,便再次磕头道:“奴婢知错,奴婢应该早些向陛下坦白一切的。”
这就是先入为主的作用了,当冯保早一步向万历承认过错,又早早埋下伏笔后,万历再看杨震时,可就没有以往那般的信任了。毕竟随着年岁增长,小皇帝的政治智慧也在一点点的增加,他也觉着这确实是杨震和锦衣卫对付冯保的好时机,这时候不添油加醋地把矛头对准冯保,都有些对不起这么个好机会了。
也正是怀着这样的心思,当他把杨震叫进来时,态度上便比过去任何一次都要冷淡许多。身为天子的,自然不希望自己被底下的臣子所利用。即便杨震以往都是站在他这边的,但只要有这一次,万历就得重新考虑这个人能不能完全信用了。
一直待在皇帝跟前,将他和冯保间对话听了个明白的孙海也为杨震捏了把汗。若是杨震为了图一时之快真把罪名都强加到冯保身上,不管此事是真是假,只怕他杨震接下来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只是因为现在皇帝面前,孙海怎么都无法警告杨震,只能不时打眼色,希望杨震能机灵地及时收手。
而当杨震说出自己的来意确实与钟裕遇袭一事有关时,皇帝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他觉着杨震接下来就要狠狠地告上冯保一状,将之彻底认作此事的元凶了。
其实对此,万历也认定应该和冯保无关。虽然他也不满冯保对自己的管束和揽权行为,但他也了解自己的这个大伴,知道他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会拿整个京城的安危,拿无数百姓的存亡来满足一己之私的——而且看起来在这事上,冯保还得不到半点好处呢。
暖阁里的气氛突然就凝重了起来,杨震站在皇帝对面,心里也不觉有些发紧。他虽然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状况,但皇帝对自己的态度有所保留和怀疑却还是可以感觉出来的。
“只不过什么?杨卿,你在朕面前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大胆说便是了,即便说错了,朕也不会怪你的。”万历再次追问道。
手里再次捏了一下那份供状,杨震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来,手指微一用力,就将之推得更往里一些,以防它掉出来。然后才拱手作答:“禀陛下,那个叫徐康的东厂番子在被微臣手下的锦衣卫捉拿并指认其罪行之后,确实招了供,只不过他所作的供词却实在难以叫臣相信。”
“哦?此话怎讲?”
“据他招供所说,他们所以干出此等事情来,是受冯公公的指派。而冯公公所以这么安排,又是受了工部尚书郭朝宾所托……对于他这交代,臣是怎么都不会信的,别说郭尚书身为堂堂六部尚书断不会做出此等祸国殃民之举,就是他真做了,以冯公公的为人,也断不会答应帮他的。冯公公,下官这么说你可认同吗?”最后一句话,却是冲着冯保所说。
冯保此刻也是一阵愕然,怎么杨震所言和他想象的有些不一样,怎么他居然在帮着自己说话了?但既然对方都如此说话了,他这个当事人当然不好不接话,便苦笑着点头:“多谢杨镇抚对我的信任,我确实不会干出此等事情来,而且我在刚得知此事时,也已经跟陛下坦白了。”
“是吗?”杨震装作一副吃惊的样子,再次行礼道:“陛下,原来你早已知晓此事了,那倒是臣有些性急了,也太小瞧了冯公公的为人。本来,臣是打算在陛下跟前质问于他的,真是惭愧哪。”
小皇帝听完这两位的话后,也愣了起来。这事情怎么会演变成如此模样,杨震居然没有趁势告冯保的刁状?但在松了口气之余,他又不无怀疑地扫了冯保一眼,虽然杨震直言这事和工部尚书没有关系,但下面的人作如此交代难道就真的只是为了扯虎皮做大旗,狐假虎威吗?
对小皇帝无比熟悉的冯保感受到了万历心里的疑惑,心下便是一阵发紧。没想到杨震竟如此机警,不但躲过了自己给他埋下的雷,反而以退为进地坑了自己一把,自己又无法反驳与回击,这种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在这主仆二人都有些意外而反应迟钝的当口,杨震又继续道:“陛下,虽然臣认为他们口中所说的此事与冯公公有关一事很不可信,但这毕竟是东厂做下的错事。故而,臣恳请陛下为正我大明法纪,也为了替那些死难和遭灾的百姓伸冤,派员尽快把事情真相查明,将犯下此等滔天罪行之人捉拿绳之以法!”
他这一说,才使得万历自吃惊里回过神来,当即点头道:“杨卿你所言甚是,此事非同小可,断不能叫任何一个凶徒脱罪!大伴,朕欲把此事交由你来查办,你以为如何哪?”
“奴婢……奴婢多谢陛下的信任……”冯保满脸感激和惶恐地再度跪下,甚至还挤出了几滴眼泪来:“只是这事奴婢毕竟也是待罪之身,也大有嫌疑,让奴婢来查实在很是不妥。”他口里虽然说得好听,但心下却是大为怨恨,真恨不能把杨震这个搞出事来的家伙给生吃了。
万历其实也不过是试探一下而已,见冯保如此说了,便也不再勉强,便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此事就交由刑部方面的人来查吧。你们传下旨意,除了要查出是哪些东厂里的混账干出此事,以及其中原由外,也得把此事是不是真与郭朝宾有关给我查清楚了。”
“是,奴婢这就去叫人给刑部下旨。”孙海赶紧答应一声道。
万历这才把神色一缓和,冲杨震一笑道:“杨卿莫要怪朕不肯信你锦衣卫,把这事交给你们,但毕竟此事你也牵涉其中,还是要避避嫌的。”经过刚才一变,他对杨震的猜疑已完全消除了。
杨震赶紧拱手道:“臣不敢,臣知道陛下做此决定自有你的道理。而且陛下考虑的确实周到,东厂与锦衣卫之间……确实还是让其他衙门查起来更方便些。”
“好了,天色也不早了,朕就不留你了,你且出宫去吧。”小皇帝冲他一笑,就把杨震打发了出去。随后又把不那么友好的目光转向了冯保,却没发觉,其实此刻杨震也是大大地松了口气。
第五百十三章 御前官司(下)
就在万历答应叫杨震进来之后,本来老老实实跪在地上装死的冯保突然又磕起头来:“陛下,奴婢有罪……”
“朕知道你有罪,若不是你御下不严,我北京城也不至于发生这等惨祸,致使无数百姓因此遭难了!”万历很有些愤恨地瞪着冯保:“待朕向太后禀明一切,自会重重惩治于你!”
听着皇帝毫不留情面的训斥,冯保心里一阵阵的紧张,但到了这个地步,即便知道接下来自己所说会叫皇帝更为不快,可为了不使事情更糟,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了:“奴婢该死,其实奴婢在得知此事时也很是慌张,甚至想过对此加以隐瞒的……”
“嗯?”万历闻言一愣,但随即就回过味来,这确实是常人遇到这等情况时的第一反应,毕竟自保才是最正确的选择,不然说了实话只能是像现在这样了。但即便如此,万历依然更感愤怒,冷笑道:“既然如此,大伴你为何又突然向朕如实以告了呢?是你天良发现吗?”
“奴婢……奴婢也是别无选择才这么做的。”冯保继续叩头道。
“别无选择?这是什么说法?”皇帝颇有些奇怪地道:“难道这天下间还有人能叫你冯公公如此忌惮不成?”
“奴婢是在得知干下此等大胆之事的手下被锦衣卫的人给拿下后,才决定向陛下认罪的。陛下,锦衣卫这段时日里一直与奴婢的东厂为敌,说白了就是杨震想对付奴婢哪。所以一旦那人落在了他们手里,此事肯定瞒不住,而且那杨震一定会趁机把罪名都推到奴婢的身上。奴婢知道事情已瞒不住,这才……还请陛下饶命,奴婢知道错了!”冯保可怜兮兮地解释道。
而这话听在万历耳中,倒也叫他信了几分。锦衣卫和东厂的争端他是看在眼里,甚至可以说是在他的默许之下发生。当初杨震就曾提醒过他,为君者当善用制衡之道,对朝中官员大臣该如此,对东厂这样有着凌驾于律法之上的特别机构也是一样。正因有这样的想法,他才会在许多事上偏向于杨震及其背后的锦衣卫,让他们与东厂争斗不休。
但是现在,当他们双方间的争斗已和京城的安定产生联系时,即便万历年纪还不是太大,经验也还不够,却也明白这事情有多危险了。一旦他们双方真个势头水火,那他们的话他这个做皇帝的还能信吗?
“你是怕杨震和锦衣卫会借机故意把你的罪行往重了加,所以才在惶恐之下向朕坦白了一切?”小皇帝的脸色变得愈加难看了起来,阴沉沉地盯着冯保。
风白哦身子一颤,也明显感觉到了皇帝的怒意。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时候已无法回头了,便再次磕头道:“奴婢知错,奴婢应该早些向陛下坦白一切的。”
这就是先入为主的作用了,当冯保早一步向万历承认过错,又早早埋下伏笔后,万历再看杨震时,可就没有以往那般的信任了。毕竟随着年岁增长,小皇帝的政治智慧也在一点点的增加,他也觉着这确实是杨震和锦衣卫对付冯保的好时机,这时候不添油加醋地把矛头对准冯保,都有些对不起这么个好机会了。
也正是怀着这样的心思,当他把杨震叫进来时,态度上便比过去任何一次都要冷淡许多。身为天子的,自然不希望自己被底下的臣子所利用。即便杨震以往都是站在他这边的,但只要有这一次,万历就得重新考虑这个人能不能完全信用了。
一直待在皇帝跟前,将他和冯保间对话听了个明白的孙海也为杨震捏了把汗。若是杨震为了图一时之快真把罪名都强加到冯保身上,不管此事是真是假,只怕他杨震接下来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只是因为现在皇帝面前,孙海怎么都无法警告杨震,只能不时打眼色,希望杨震能机灵地及时收手。
而当杨震说出自己的来意确实与钟裕遇袭一事有关时,皇帝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他觉着杨震接下来就要狠狠地告上冯保一状,将之彻底认作此事的元凶了。
其实对此,万历也认定应该和冯保无关。虽然他也不满冯保对自己的管束和揽权行为,但他也了解自己的这个大伴,知道他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会拿整个京城的安危,拿无数百姓的存亡来满足一己之私的——而且看起来在这事上,冯保还得不到半点好处呢。
暖阁里的气氛突然就凝重了起来,杨震站在皇帝对面,心里也不觉有些发紧。他虽然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状况,但皇帝对自己的态度有所保留和怀疑却还是可以感觉出来的。
“只不过什么?杨卿,你在朕面前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大胆说便是了,即便说错了,朕也不会怪你的。”万历再次追问道。
手里再次捏了一下那份供状,杨震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来,手指微一用力,就将之推得更往里一些,以防它掉出来。然后才拱手作答:“禀陛下,那个叫徐康的东厂番子在被微臣手下的锦衣卫捉拿并指认其罪行之后,确实招了供,只不过他所作的供词却实在难以叫臣相信。”
“哦?此话怎讲?”
“据他招供所说,他们所以干出此等事情来,是受冯公公的指派。而冯公公所以这么安排,又是受了工部尚书郭朝宾所托……对于他这交代,臣是怎么都不会信的,别说郭尚书身为堂堂六部尚书断不会做出此等祸国殃民之举,就是他真做了,以冯公公的为人,也断不会答应帮他的。冯公公,下官这么说你可认同吗?”最后一句话,却是冲着冯保所说。
冯保此刻也是一阵愕然,怎么杨震所言和他想象的有些不一样,怎么他居然在帮着自己说话了?但既然对方都如此说话了,他这个当事人当然不好不接话,便苦笑着点头:“多谢杨镇抚对我的信任,我确实不会干出此等事情来,而且我在刚得知此事时,也已经跟陛下坦白了。”
“是吗?”杨震装作一副吃惊的样子,再次行礼道:“陛下,原来你早已知晓此事了,那倒是臣有些性急了,也太小瞧了冯公公的为人。本来,臣是打算在陛下跟前质问于他的,真是惭愧哪。”
小皇帝听完这两位的话后,也愣了起来。这事情怎么会演变成如此模样,杨震居然没有趁势告冯保的刁状?但在松了口气之余,他又不无怀疑地扫了冯保一眼,虽然杨震直言这事和工部尚书没有关系,但下面的人作如此交代难道就真的只是为了扯虎皮做大旗,狐假虎威吗?
对小皇帝无比熟悉的冯保感受到了万历心里的疑惑,心下便是一阵发紧。没想到杨震竟如此机警,不但躲过了自己给他埋下的雷,反而以退为进地坑了自己一把,自己又无法反驳与回击,这种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在这主仆二人都有些意外而反应迟钝的当口,杨震又继续道:“陛下,虽然臣认为他们口中所说的此事与冯公公有关一事很不可信,但这毕竟是东厂做下的错事。故而,臣恳请陛下为正我大明法纪,也为了替那些死难和遭灾的百姓伸冤,派员尽快把事情真相查明,将犯下此等滔天罪行之人捉拿绳之以法!”
他这一说,才使得万历自吃惊里回过神来,当即点头道:“杨卿你所言甚是,此事非同小可,断不能叫任何一个凶徒脱罪!大伴,朕欲把此事交由你来查办,你以为如何哪?”
“奴婢……奴婢多谢陛下的信任……”冯保满脸感激和惶恐地再度跪下,甚至还挤出了几滴眼泪来:“只是这事奴婢毕竟也是待罪之身,也大有嫌疑,让奴婢来查实在很是不妥。”他口里虽然说得好听,但心下却是大为怨恨,真恨不能把杨震这个搞出事来的家伙给生吃了。
万历其实也不过是试探一下而已,见冯保如此说了,便也不再勉强,便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此事就交由刑部方面的人来查吧。你们传下旨意,除了要查出是哪些东厂里的混账干出此事,以及其中原由外,也得把此事是不是真与郭朝宾有关给我查清楚了。”
“是,奴婢这就去叫人给刑部下旨。”孙海赶紧答应一声道。
万历这才把神色一缓和,冲杨震一笑道:“杨卿莫要怪朕不肯信你锦衣卫,把这事交给你们,但毕竟此事你也牵涉其中,还是要避避嫌的。”经过刚才一变,他对杨震的猜疑已完全消除了。
杨震赶紧拱手道:“臣不敢,臣知道陛下做此决定自有你的道理。而且陛下考虑的确实周到,东厂与锦衣卫之间……确实还是让其他衙门查起来更方便些。”
“好了,天色也不早了,朕就不留你了,你且出宫去吧。”小皇帝冲他一笑,就把杨震打发了出去。随后又把不那么友好的目光转向了冯保,却没发觉,其实此刻杨震也是大大地松了口气。
第五百十四章 势同水火(一)
这场因为各方天时、人为等因素而造成的水患对整个北京城的损害还是相当巨大的。即便是大水退去之后,城里的情况也没有太大的好转。为此,朝廷官府动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重新修缮河堤,为百姓重整家园,直到时间进入到腊月之后,这一切总算稍微好转了些。
不过对朝廷来说,即便暂时安顿了那些受灾百姓——不少人被安排住进了潭柘寺等京城周围的寺庙之中,虽然河道已然重新整顿,河堤也重新立了起来,看似一切都恢复到了原来的模样,但这次的水患的处置事宜却并未就此结束。
待永定河终于重回正轨之后,以工部尚书郭朝宾为首的一批责任官员的处置也就随之而出。毕竟这次的灾祸多半因郭朝宾他们的判断而起,要不是他们错判地形,将河闸定在那边,永定河水也不至于倒灌京城,这罪名即便他们在灾后全力补过,那也是无法弥补的。
于是乎,在腊月初九朝廷就发下明旨,夺去工部尚书郭朝宾的一切出身官职,将其发配边疆以赎前罪。念其多年来为朝廷也立下过不少功劳,其家眷妻儿可以免罪,直接发回老家,也不抄没家产。另外,本来在此事上还有另一个主要责任人工部侍郎翁汝达也要严惩,但因为他在开闸后便落水而死,便不再追究。
至于工部其他一些责任官员,也都受到了不小的惩戒,或罚俸或停职,直把整个工部衙门闹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当然,有遭殃的自然也有得利的。这其中,杨晨便是整个工部衙门里最终的获利之人。在这次灾难里,他表现出了叫人惊讶的预判能力,更几次向郭朝宾据理力争,奈何上司一意孤行刚愎自用,这才酿成了如此惨剧。但这却并不能掩盖其在水利方面的见识和能力。
另外,在之后的善后以及安抚工作里,被张居正钦点的杨晨也是尽心竭力,尽最大可能地把京城局面安稳下来,得到了百姓的一致好评,也得到了同僚下属的尊敬。于是在这场水患完结之后,杨晨便也得到了来自朝廷方面的重赏。虽然现在阶段,他依然只是工部的小小主事,但据知情人所说,朝廷已有意在新年之后将杨晨破格提拔为员外郎,主理大明的水利之事了。
除了这些明发天下,或已传得到处皆知的消息外,在常人所看不到的暗地里,因为这场水灾也发生了一些不一样的变化。
比如东厂方面,在此事后,就有十多名番子和两名百户、一名千户失去了踪迹。据说他们是被冯公公亲自下令给除掉的,而且用的还是最叫人心寒的闷杀。而且经此一事后,东厂本就有些颓丧的气焰就更是一落千丈,至少一段时日里,就连街上都见不到灰衣白靴的番子们的踪影了。
与之相对的,是锦衣卫在这段时日里的存在感却比过去更强。在东厂退缩的时候,他们迅速填补了这一空缺,身着红色公服的锦衣卫已渐渐取代了东厂在民间的势力,成为京城几个帮会着力巴结的对象。
如此一来,锦衣卫的势力那更是水涨船高,原来门庭冷落的杨震家门前,也总有满当当的车马停驻,那是希望与他搞好关系的官场中人和民间有头有脸的人物的座驾。
对此,杨震的态度是既不得罪,也不过分接近,只是派出手下的几名文职官员与这些人见见面说说话,至于他们送来的礼物他也是一概退回,这就让杨震这个独特的锦衣卫头领的名声更响。
而随着工部的杨晨原来是杨震兄长这一消息传出之后,无论百姓还是官员对这两兄弟就更是高看几眼,许多人都在说杨家兄弟将是大明少有的才德兼备之人了。
对于这样的盛赞,杨晨倒是颇有些高兴的,毕竟他身上已沾染上了这个时代的士大夫重名更甚于重利的价值观。但杨震却很有些不以为然:“大哥为官有些好名声总是好事,可我这个锦衣卫镇抚,搞的是监视与密探工作,居然也有这么大名气,可就未必是好事了。”
对此,沈言这个已成为杨震心腹的幕僚也大表赞同:“是啊。咱们锦衣卫办事讲究个隐秘。若是大人你名声太响,甚至闹得满城皆知,那今后咱们再想做什么可就不那么方便了。”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在这个锦衣卫与东厂完全处于对立状态,甚至可以说是势不两立的情况下,一些事情却还是得照着既定方案走的。
在几次压制东厂得手,这回更是重创东厂骨干,甚至差点连冯保都被牵连进去后,杨震知道双方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局面。别看最近东厂显得很老实,让出了大量地盘,但他很清楚,这只是对方在筹措最后反扑前的收缩而已,一旦自己稍有不慎,就可能反过来被他们反击得手。所以若要保持,甚至是扩大现在的战果,就必须趁胜追击。
至于怎么追击,就得照着沈言之前所给出的策略那般行事了——通过翻查过往东厂所犯下的罪行来继续削减其羽翼。以东厂曾经只手遮天的权势,以及那些家伙的恶劣品质,想必他们是没少作奸犯科的。
可这事必须尽量做到隐蔽才是,若是叫东厂方面提早就察觉到了锦衣卫的目的,只怕他们就会做出相应的准备与对策,杨震再想借机打击他们可就太难了。而现在这个情况,就显然很不利于锦衣卫做这些。
“想不到这虚名也有拖累人的时候,早知如此,当时我就该尽量低调行事的。”杨震在得知就连镇抚司衙门外面都有些胆子大的家伙来搅扰后,忍不住就苦笑着摇头叹息起来。
“其实大人你也不必太过担心,虽然这事对我们眼下来说确实不是太好,但从长远来看,却是件好事。”到了这个时候,沈言也只能如此安慰杨震了:“毕竟咱们锦衣卫的名声一向不怎么样,但大人你却博得了个好名声,对我们今后行事可就能带来诸多便利了。”
“我这个人最是现实,在眼前的问题都还没解决之前,又怎么可能去在意那些看不到的将来呢?”杨震苦笑着道:“不过有一点好处倒是真的,至少我让人去顺天府等衙门查看与东厂相关的案子时,他们是不敢再作阻挠了。”
“大人,下官还有一个看法。”沈言突然又道。
“哦?你且说来听听。”
“咱们做这个必须尽量瞒着东厂那边。虽然他们最近显得很是老实低调,看似不理外间之事,但也难保他们不会在暗地里监视咱们。”
“唔,你说的在理!”杨震眉毛一挑,很以为然地连连点头:“我会嘱咐兄弟们小心行事的,尽量不露什么破绽,免得叫他们有所察觉。”
“这只是其中一个办法,但我以为除此之外,咱们还可以再做点障眼法。”沈言突然一笑道。
“障眼法?”杨震眯起了眼睛来,若有所思地反问了一句。
“其实东厂那些人也知道咱们不会轻易收手,要是我们这段时间里偃旗息鼓,反倒会被他们看出问题来。所以我的意思是,索性就做个样子,摆明了车马让他们看到我们要继续和他们为难。比如,派出一些人手监视东厂那边,以及像赵无伤这样的东厂要人。如此,他们的注意力也就会落到这些兄弟身上,从而忽略了我们另一边的动作。”沈言道出了自己的意思。
杨震略作思忖之后,便拍案叫好道:“好!这确实是个妙计,而且这路疑兵说不定也能查出什么事情来。另外,我早有心练练现在那些密探了,正好拿他东厂做个目标!真可谓是一举三得了,好!”
见杨震不但采纳了自己的建议,而且还如此大加赞赏,沈言心下自然大为高兴,赶紧一抱拳谢过。
于是,就在万历五年的腊月,这个随着水灾过去,北京城里的百姓们都开始着手准备过年——虽然许多人家都遭了灾,但一年到头忙碌吃苦下来,总得有个放松欢庆的日子,这个年总是要过的,而且大家都希望能过好,以冲去过去一年的晦气——的时候,京城里东厂和锦衣卫之间的明争暗斗已彻底上升到了一个新的层次。
不知是因为锦衣卫那些探子眼线的伪装藏匿功夫太差,还是东厂方面的人眼力太好,只是区区几天,这些跟踪、潜伏、窥探的锦衣卫人手就已被东厂的人给一一看破。
当得知这一情况下,东厂里的许多人都有些坐不住了,纷纷跟赵无伤等珰头请命,允许他们这些兄弟予以回击。不然再这么被锦衣卫欺负到头上的话,大家的日子可就没法过了。
当赵无伤把这一情况禀报到冯保那边时,冯公公也终于忍耐不住了:“杨震,你实在是欺人太甚。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你还真以为我们东厂拿你没办法了!吩咐下去,找准机会,好好地教训一下那些混账东西!”
第五百十五章 势同水火(二)
寒风呼啸着从北边而来,吹在千年古都北京城,将天上一大片的云带到了半月边上,并慢慢地将这点撒向地面的光亮也给遮蔽了起来。
已是初更时分,又是如此一个寒冷的冬夜,即便已是临近年节的腊月十一日,北京城这时候也已显得极其宁静,少有人在街面上晃荡了。只有极少数的几家酒楼馆肆依然还点着灯笼做着生意,那也是背后有着不小靠山,不怕官府挑事儿的头面店铺了。
只不过就是这样的酒楼之内,生意也并不太好,只有寥寥数桌人还在里面吃喝着。倒不光是因为这些酒楼里饭菜的价格要远超过一般酒肆,更因为城里依然执行着宵禁,你一个寻常食客若是没点身份,一旦酒足饭饱出去之后,迎接你的恐怕就得是巡城兵卒的盘问甚至是捉拿了。
当然,也有一些所在是普通有几个闲钱的人也愿意光顾的,那就是教坊司。在那儿,你只要出得起钱,不但能吃饱喝足,而且还能在温柔乡里沉醉一晚,压根就不必担心宵禁什么的。
此刻,在绿扬楼的二楼雅间里用饭的几名面目粗犷的汉子就正在推杯换盏之余商讨着待会儿该去哪儿找找乐子——
“去前两日到过的小金翠那楼子里去吧,那小娘皮的身段和床上功夫,啧啧……”其中一个眉毛一高一低的汉子很有些回味地道。
“就知道你小子会挑小金翠,这都去了几回了,你他娘还没腻啊?要我说,还不如去绿箩姑娘那儿呢,那边的小娘皮可水灵得多了……”
“要不去声色楼吧,虽然那边的价格高些,但滋味儿却远胜你们提的这几家,我半年前去过后就一直念念不忘呢。”
就当这几位饥渴的男人互相商议着待会儿的娱乐项目时,坐在首位上的沉稳男子终于有些看不下去了:“你们都他娘给我闭嘴!”
他这一声,顿时就把几名色迷迷的下属给吓住了,一个个面色肃然地看向他:“四……四珰头……”
“哼,你们真道大珰头今天掏钱请你们出来吃喝玩乐的吗?来这儿点上一大桌子丰盛酒宴我也就不说什么了,现在倒好,你们不想着怎么做事,却光顾着惦记怎么去找(女表)子了,你们真当咱们东厂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
“四珰头恕罪,小的们只是随口说说……”
“是啊四珰头,只要您发句话,小的们自会照您的意思行事。不就是让咱们来把锦衣卫那些狗爪子给引出来吗?只要他们敢出现在咱们面前,咱们兄弟一定叫他生死两难。”
众人一见顶头上司发怒了,顿时有些着了慌,赶紧赔罪的赔罪,表态的表态。随着最近东厂诸事不顺,又被锦衣卫屡屡欺到头上,内部的规矩可比以往要大多了,稍有不慎就得挨上一顿板子。
见他们收敛下来,那四珰头严怀才冷哼一声,不再训斥。不过在他的目光转到雅间之外那名刚走过的送菜小二后,面色又唰地一下沉了下去:“你们一个个也就光会耍嘴皮子而已,真要有锦衣卫的在我们边上,你们也发现不了。”
“四珰头这话就太冤枉咱们了。咱们好歹也在东厂里当了几年差事了,旁的不敢说,这盯梢反盯梢什么的,却还是擅长的。”其中一个下属很有些胆大地反对道。其他人虽然不说话,却也是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严怀又是一声冷笑:“是吗?那你们可知道其实咱们一早就已被锦衣卫的家伙给盯上了?”
“啊?”几名番子闻言猛然一惊,有个更是手一抖,把满满的一杯酒都给撒在了桌面之上:“这怎么可能?四珰头你可不要开这样的玩笑哪?”
“我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吗?”严怀没好气地瞪了他们一眼,随后冷声道:“咱们旁边那雅间里吃酒的,就是锦衣卫的狗爪子!”
“当真?”几人一听,神色更是一肃,有人的手已搭在腰间,那儿都鼓鼓囊囊的藏着兵器。
“虽然他们也都换了装束,可这种气息却瞒不过我。而且我记得很清楚,刚才打咱们门前过去的家伙几日前也在我们东厂附近出没过好几回,你们说这天下会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吗?”严怀神色严肃地说道。
几名番子一听,神色就更加紧张了:“他们竟真的跟上咱们了?他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当然是在抓咱们的把柄了。现在的锦衣卫可不同以往了,已经想着怎么把咱们斗倒好独霸京城。只是因为手上没多少证据,这才一直按兵不动。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这些日子一直都在派人盯着咱们的兄弟,一旦咱们露出破绽,就是他们出手的时候。”作为四珰头,严怀当然清楚自家与锦衣卫之间的瓜葛了。
“岂有此理,他们这是想把咱们往绝路上逼哪!珰头,你说吧,咱们该怎么做?”一名汉子猛地一拍桌子,在碗碟一阵叮当乱响声里急急问道。
“他们想抓咱们的把柄,咱们就把这水给搅浑了。就照你们刚才的说法,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严怀目露凶光地道。
“这……”刚才还叫嚣着要让锦衣卫生死两难的番子目光便是一缩,不觉有些退缩了。刚才他那不过是句大话而已,谁能想到自己边上真有锦衣卫哪?这些日子以来,东厂这些番子已在锦衣卫手下吃了太多亏了,就跟以前的锦衣卫撞上东厂之人般,现在东厂的人见了锦衣卫也有绕道走的心思了,如何敢与之正面冲突呢?
其实其他几人的心思也差不多,要知道他们可是亲眼见过杨震带人两次闯到东厂的地盘拿人伤人的,只想想那天被乱箭攒射的下场,就足以让他们心惊胆战了。
“怎么?你们一个个的都怕了?若真是这样,我也不勉强你们。不过从今以后,你们就不再是咱们东厂的人,到时候出了什么状况也别想找东厂庇护。”严怀一见众手下这模样,心头更是一阵鄙夷一阵恼火。
而那些番子在听到这话后,脸色又是一变。他们可是很清楚自从加入东厂做了爪牙后自己做了多少缺德事,得罪了多少人的。一旦没了这身皮,只怕那些仇家敢把自己给生吞了。相比起来,和锦衣卫斗上一场倒不算太可怕了。
“四珰头您说的哪里话,咱们怎么会怕了锦衣卫?既然您发了话,咱们兄弟当然得和这些个锦衣卫的狗爪子见见真章!”说话间,几人已摩拳擦掌地站了起来。只是他们的目光还带着一丝侥幸,希望严怀只是说说罢了。
但严珰头很显然是要叫他们失望了。只见他猛地端起酒杯喝完杯中酒后,也猛地站了起来:“走,过去和他们见个真章。”
“他们过来了!”只一墙之隔的另一个雅间里,几名同样是寻常百姓服色的男子也一个个面色凝重地盯着外头。他们正是由格勒黑带领的锦衣卫了,他们的目的就跟严怀所猜测的那样,是为了盯梢,看看东厂有何异动的。
在瞧见东厂那批人走出来后,众锦衣卫也做好了准备,只等他们一下楼,自家也紧跟过去。至于这样会不会被东厂的人发现,他们却是不在意的。如今的锦衣卫在对上东厂之人时,已有了绝对的心理优势。
但出乎他们的意料,那些个东厂番子在出来后不但没有离开,反而直奔着自家的雅间就包了过来。在来到他们门前后,当先一名壮汉就是一声怒喝:“狗——日的,叫你们他娘招惹咱们!”说话间,手一扬,一只装满了酒的坛子就朝着面门而坐的格勒黑迎面砸了过去。
而在同一时间,其他的番子也已掣出了暗藏的兵器,一声怒吼之后,迅捷地扑了过来。
虽然对方是猝然发难,但格勒黑毕竟不是寻常人可比,而且还曾在沙场上见过血,面对这劈面而来的酒坛,他虽心惊却并不乱,只一拧身,便躲了开去。只不过他虽然躲过了酒坛,却没能躲开因为这一掷而飞溅出来的酒液,顿时被泼了个满头满身。
这一下,格勒黑和身旁也同样被酒撒了一身的锦衣卫们也怒了。又见东厂番子扑来,他们也在暴怒之下倏然起身,或抽出随身兵器,或搬起身下的椅子,当即就与冲杀过来的东厂番子们斗在了一起。
两方人数相当,论起殴斗本事来也相差不大,只是东厂这边占了先手,而且又早已拿着兵器,所以暂时倒是占了上风。但他们想要吃下锦衣卫这十来人却也有些难度。
而当这两方人马乒乒乓乓在二楼大打出手后,酒楼的掌柜小二等登时就慌了。这绿扬楼可是京城里数得着的高档酒楼,无论是桌椅板凳还是碗碟酒杯都是上等之物,现在被他们这么一闹,势必会损失巨大。
可听上面的动静,掌柜的也知道自己等上去肯定得吃亏,于是便赶紧叫来腿脚最快的小二,叫他立刻去外面找巡夜的官兵来收拾这些不开眼的家伙……
多谢书友清格勒同学的月票支持,以及书友杨广乜的打赏。。。。。后面这位的名字。。。。。隋炀帝啊。。。。。。。。。。。
第五百十六章 势同水火(三)
寒风凛冽地刮过北京城的上空,户外早已滴水成冰。
不过在生了好几个炭炉,门窗也闭得紧紧的东城兵马司的签押房里,却是温暖如春,再加上架在其中一个炭炉上的大大的边炉(即火锅),就着烫熟了的黄酒吃着锅子里的羊肉,今日值夜的副指挥张云和他的两名心腹就只觉得暖融融的,比之春夜更是逍遥快活。
其实这等逍遥的日子最近一段时日里张云他们也是很久没有享受过了。那场突如其来的水患不但给百姓们造成了不小的损伤,而且也叫兵马司这边忙了个手忙脚乱,几个月下来都不见空闲的。好在随着时间推移,又临近了年节,手头上的活计才少了些,能在这种夜里好好地享受一顿美食了。
在吃了几块肉,又喝了几杯酒落肚后,几人的兴致就明显高亢了起来。亲信周甲笑道:“大人,今年也可算得上是多事之秋了,现在都快过年了,咱们衙门里应该能松快些了吧?”
另一名亲信宋毅却皱着眉头道:“那可不一定,你又不是不知道最近京城里锦衣卫和东厂间闹得厉害,虽然双方一直都有所克制,但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两边又会跟之前那样大打出手了。到时候,还不得咱们兵马司的人去给他们善后?”
“老宋,你别扫兴好不好,这都快过年了,咱们就不能想点好的,消停一下?”周甲不满地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眼同样神色不快的自家上司。
宋毅这才明白过来,赶紧端起酒杯来:“是小的口不择言,我自罚一杯。”在喝下一杯热酒后,才改口道:“其实老周你说的不错,谁到了年尾都会消停下来的,我想锦衣卫和东厂也不会例外吧。他们就是要斗,也得等着过完这个年。”
虽然这两个下属是如此说话的,但张云的心情却不禁因此低落了几分,只是哼声道:“要是他们真能跟咱们期盼的那样收敛就好了。可锦衣卫和东厂那些家伙向来不让人省心哪,希望他们就是犯事也别犯在咱们东城这边。”口里说着这话,他心里却没多少底气,毕竟这两个衙门都处在东城,要起冲突也很可能在这儿。
就在两名下属巴结似地安慰自家上司,三人又推杯换盏地喝了一番后,前面就传来了一阵人马嘶叫之声。一听这熟悉的声音,宋毅便笑了起来:“这些个家伙倒是会躲懒,巡城的差事一定没好好干,嫌冷就跑回来了。”
对此,无论是张云还是周甲都是见惯不怪了,张指挥更是淡淡一笑:“把他们都叫进来驱驱寒吧,这鬼天气,大晚上的还叫他们在外面巡视也确实不容易。”
“还是大人您懂得体恤手底下兄弟。”在拍了声马屁后,周甲就赶紧站起身来,欲要出去招呼外面的兄弟进来喝酒。可他人才一起来,厚实的房门就被人给推开了,随即厚厚的门帘也被人用力掀起,一条大汉携带着外头呼啸的寒风就走了进来。
“老李,你倒是个不客气的,居然不得大人召唤便进来了。赶紧的,把兄弟们也叫进来吧,大人已经发下恩典,让你们避避寒了。”周甲笑着道。
可是他面前的李义却不见半点笑影,只是规矩地冲张云拱手作礼:“多谢大人的体恤,不过……咱们刚刚在外头接了桩官司,这酒怕是喝不成了。”
“什么官司?可是有坏了宵禁规矩的家伙?你直接先把他们投进那边的空屋子里关上一夜便成了。”宋毅顺口问道。
而在其他两人的注视下,李义却苦笑了起来:“若是这样倒好办了。是锦衣卫和东厂的两拨人在绿扬楼里起了冲突还大打出手,差点没把那酒楼给拆了。”
“什么?”三人闻言脸色都是一变,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几个刚说到这事呢,事情就闹到头上来了。而且,就目前看,这次的情况可能比他们担心的更加复杂。
这处于东城的绿扬楼可是京城里数得着的大酒楼,而且它背后的东家据说还是吏部侍郎。如此一来,今天这事,可就牵涉到三方了。即便他们可以暂且把绿扬楼的背景抛开不论,光是锦衣卫和东厂在夜间私斗就已够他们头疼和喝一壶的了。
“这是怎么回事?”张云的头隐隐作痛,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关系。但这个时候,他这个值夜的副指挥是怎么也避不开了。
“小的刚率人在绿扬楼附近巡视,就有里面的伙计跑过来报官,说是自家楼里有客人起了冲突大打出手。小的一开始以为只是某些喝醉了酒的家伙生事,便赶紧带了人过去……没想到,在将那两方人劝阻拿下之后,他们却都取出了自家的腰牌来,居然一边是锦衣卫的副千户,一边是东厂的珰头……”说到后面,李义的声音已变得很小了,头也低了下去。
“哎呀,老李哪,当时那情况,咱们应该劝和一下就算了的,你怎么就这么大胆子,把这些个要命之人给带来了呢?”宋毅不无埋怨道。
东城兵马司不过是个六品衙门,权势在京城里极其有限,也就管管寻常百姓而已。就是一般的官员犯了事,他们大多时候都会选择睁只眼闭只眼,而要是遇上锦衣卫和东厂,那就更只能装看不到了。
李义苦笑了起来:“小的也是到那儿后才知道的是他们双方斗了起来,当时也只想着息事宁人。可是,在看到咱们是兵马司的人后,那斗得不可开交的两拨人又吵嚷着说要来咱们这儿打官司了。小的就是不想带他们来也不成哪……”
“你是说是他们自己个儿要求跟着你来咱们衙门的?”连张云在内,所有人听了这话后都是一愣。说实在的,他们在这兵马司里当差也有些年头了,还真没遇到过自请被带来的犯人呢。不过,只要一想他们的身份,却又觉着他们这一做法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正当他们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时,垂下的门帘再次被人从外面掀起,两名汉子不分先后地就闯了进来。屋内几人见到这动静,都是眉头一皱,再看时,却发现这两个现在看着颇为狼狈,身上不但满是酒渍和汤汁,甚至还挂了伤的大汉的气势却比自家更足。
这两人也不见外,进了屋子后,便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然后各自报出了自家身份,一个是东厂四珰头严怀,另一个则是锦衣卫副千户格勒黑。
在众人打了招呼之后,严怀和格勒黑便把目光落到了张云的身上:“张指挥,咱们这些兄弟大冷夜的被你们提回来,你总得给大家一个交代哪。你说吧,该怎么发落他们东厂(锦衣卫)?”
“这个……”面对着两个惹不起的家伙的质问,张云顿时就有些着慌了。半晌后,才和稀泥一般地说道:“两位大人,你们这次的冲突不过是一时误会而起,大家都是朝廷官员,何必非要闹得这么僵呢?你们看这样好不好,就在这儿大家喝杯酒,就把事情给了了?”
“不成!”格勒黑当时就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咱们锦衣卫可不是任他们欺负的。我们兄弟好好地在酒楼里吃喝,这些个东厂混账就突然闯进来动手,还伤了几名弟兄,我这个当头儿的说什么都不会就这么窝囊算了的。”
“哈,明明是你们先招惹的咱们,倒是恶人先告状起来了。我今儿个就把话撂这儿了,这事儿没完,你们兵马司一定得给我们东厂一个满意的交代!”严怀也梗着脖子冷哼道。
得,这一下,兵马司方面众人可就彻底没辙了。劝是劝不了了,可让他们跟处理一般案子般各打五十大板,他们也没这个胆子哪。同时张云他们也很是奇怪,怎么这两拨人居然作出了同样的选择,非要在明面上较这个劲呢?难道真只是为了面子吗?
事情当然不是那么简单。严怀是因为最近东厂被锦衣卫压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心下不忿,这才决定把事情往大了闹的,这样一来,他们才能借着冯保的势来扭转局面。至于格勒黑,则是早得了杨震的授意,只要有机会,就别怕把事情往大了搞,如此一来,东厂那边就更容易将注意力放到这些细枝末节上,而忽略了他们真正的后手。
就因为双方都有把事情往大了闹的想法,再加上谁也不肯忍气,问题就只能再次推到兵马司头上了。
“娘的,老子一个小小的兵马司副指挥,难道还敢审你们这些背景深厚的人不成?你们这不是欺负人吗?”张云心下大骂对方不是东西,更埋怨自家下属不该把这么大的麻烦给带回来。可除此之外,他一时竟也拿不出其他办法来了。
这时候,宋毅突然俯到了他的耳边,轻声地说了几句话,让张云紧皱的眉头就是一舒……
第五百十七章 势同水火(四)
卯时之后,杨震一如既往般来到了镇抚司衙门前,此时衙门里的人已来得差不多了,一个个都精神抖擞地忙着自己手头上的事情。
在以前刘守有掌权之时,镇抚司里个个人浮于事,即便到了中午都未必能到齐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谁都知道锦衣卫这儿也就只是立块牌子罢了,无权无势,更没多少差事,事情做多了反而不美,只会惹来东厂那边的猜忌。如此一来,锦衣卫上下自然心气不足,当差的也就只是应付着拿点薪俸而已。
可现在,随着锦衣卫的势力不断扩张,已足以和东厂叫板,甚至都开始压着东厂时,锦衣卫衙门里当差的人自然也一个个不须强调就会早早赶来,把交代下去的事情给办圆满了。
看到这一幕的杨震眼中现出了满意的笑容来,在从一个个朝他行礼,并投以尊崇目光的下属面前经过之后,杨震终于来到了自己的公房之前。他依然只在原来的镇抚公厅里办事,至于更大些的指挥使公房则空在那儿,以防止被某些人说三道四。
杨震才刚坐下,连水都没喝一口呢,沈言便满眼血丝地走了进来。一见他这模样,杨震便关心地笑道:“怎么,沈先生你昨晚又没怎么休息吗?其实有些事情也不必急于一时,你可别因此累坏了身子哪。”
“多谢镇抚大人的关心,不过既然大人你把差事交给了下官,就是对下官的信任,下官自当竭尽全力把事情办好。”说话间,他已把几份文书放到了杨震的桌案之上:“这是下官找到的一些关于东厂恶行的证据,都是在顺天府或是京畿大兴、宛平二县衙门里备了案的。”
“哦?”杨震闻言赶紧伸手取过那几份文书,随意翻看起来:“想不到沈先生你动作竟如此迅速,这才几日工夫便查到了不少嘛。”
“这也是多亏了大人你呀。顺天府那儿一直都欠着大人的人情,所以当下官提出要调看他们的陈案卷宗时,他们也不好推辞。至于那两个县衙,则因为咱们锦衣卫最近声势渐大而不敢不合作。所以下官所做的这点事情算不得什么。”沈言忙谦虚地道。
“沈先生太客气了,这可是近五年来京城内外三处亲民衙门的陈案卷宗哪,若是让我来翻查,只怕到了明年都未必能查光它们。”杨震呵呵笑道:“而先生你不过用了半个多月时间,就可以给我列出这么份清单来,你这要不算功劳,我锦衣卫里的其他弟兄可就真要脸面无光了。”
口里说着好话,杨震的眼手却没有稍停,飞快地扫动着手上的文书。片刻之后,他才微微皱眉:“都是些欺行霸市,欺男霸女,或是殴斗伤人的官司吗?”
沈言闻言便知道杨震话里是个什么意思了。确实,光是这些案子,别看放在民间好像挺严重的,其实对官场中人来说,都不算是事儿。或许当你失势的时候,这些罪名能让你万劫不复,可想要以此来针对东厂,尤其是冯保,却是根本不现实的。
所以在听到杨震的问话后,沈言也是一声苦笑:“是啊,都是些最寻常的欺压良善百姓的罪名。其实他们敢将这些案子如实写下来已是担了不小干系了。我当然敢保证他们一定还犯了更严重的罪行,逼死人什么的也一定没少做,可这样的案子也一样不可能真叫东厂定罪哪。”
杨震轻轻点头,这一点他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的。其实在打算在暗地里搜集东厂罪名之时,他就已知道这条路并不好走了,毕竟想要重重打击到东厂和冯保,所找到的罪名必须足够沉重。而这样的罪行,只怕东厂也会极力掩饰的。
“不管怎么说,这些日子还是辛苦沈先生了。”杨震说着便把那几份公文往桌子上一摆:“若是暂时找不出更好的办法,咱们还是继续用之前的法子吧,能打击东厂一次是一次……”说话间,他的目光又是一垂,落到了最上面的那份文书上,这上面记载的案子比其他的更不起眼,只是因为牵涉到一名官员才被沈言给抄了过来。
沈言因为心下有愧,所以也没去留意杨震在注意什么,只是苦笑着抱拳道:“多谢镇抚大人的体谅,下官接下来一定会继续寻找可用线索的。我就不信了,他们东厂的手脚真有那么干净,能把一切要命的玩意儿都给消除了。”
被他这么一打岔,杨震因为看到眼前这个案子而生出的异样之感便也迅速消减了。而待沈言退出去,他想再重新整理一下思路时,夏凯又赶了过来:“大人,出事了。”
见他说得郑重,杨震便又把手上的文书一放,抬头问道:“出什么事了?”
夏凯进来之后,才继续道:“昨天晚上我们派出去的人一夜未归。不想今天他们就被人送去了刑部那边。”
“什么?你是说格勒黑他们被人送去了刑部?”杨震闻言眉毛猛地一挑,就如两把利剑出鞘般锋芒毕露。
“正是。”夏凯点点头:“听说是昨天晚上他们和东厂的家伙们起了冲突,最终被东城兵马司那里的人给拿下了。结果不知怎的,他们又被送到了刑部。大人,咱们是不是得给刑部那边传句话,叫他们把人给放了?”
杨震在略一沉吟之后,便笑了起来:“看来能在京城这地界里坐稳位置的都不是傻子哪。一定是兵马司那边的家伙知道这事他们不好下手,所以便把麻烦给抛到了刑部。看来这次事情很可能要闹得不小了。”
“啊?那咱们该怎么办?”夏凯对兵马司到底是个什么意图根本不关心,只想着自家兄弟的安危,所以急忙又问了一句。
杨震淡淡一笑:“现在还不急着把人给要回来。其实无论是东厂还是刑部,他们都巴不得咱们这么做呢,这时候要人,反而是帮了东厂那边。”
“大人,这话小的可就有些不明白了。”夏凯皱了皱眉头,不解道。
“你想,我们要是问刑部要了人,这事情不就不了了之了吗?对东厂来说,最近他们正夹紧了尾巴做人,多一事总好过少一事。而且他们近来又声势大减,就是想跟刑部要人,在咱们没开口前,刑部也不敢放人。所以这个时候对我们最有利的,还是暂且不动,把这个问题抛给刑部来处置,让事情好好发酵一下。”杨震简单地解释了一下自己的目的。
夏凯这才有些明白地点头:“属下明白了。不过格勒黑他们几个被关在刑部天牢里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放心,刑部那边早就看明白情况了。当日三司会审时,他们就有心保持中立,现在咱们的声势可比那时候还大,他们敢得罪我们吗?格勒黑他们几个在刑部天牢里吃不了亏,更吃不了苦。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给他们去一份文书,就是叫刑部那边秉公而断,我倒要看看这事随后会怎么发展。”杨震吩咐道。
“是!那大人,咱们还需要继续派人这么盯着东厂那边吗?”
“派,当然要派。不然就弱了咱们自家的声势了。不但要派,还要多派些人手去,我要让东厂那边知道,咱们锦衣卫这次是要盯死他们了。最好是能逼得他们自己乱了分寸阵脚,到时候事情就好办得多了。”杨震说着,嘴角一翘,现出了一丝轻蔑的笑容来。
“成,那我待会儿就安排人去继续盯着。”夏凯赶紧点头应道。
“还有你把话给传下去,叫弟兄们别因为格勒黑他们的事情而担心什么。无论东厂那边搞什么花样,我这个镇抚都会带着他们顶住的。”杨震又加了一句道。虽然如今锦衣卫已不是当初可比,人人心气极高,也敢和东厂的人以硬碰硬了,但杨震还是担心他们因为过去的阴影,再加上这次的变故而心生怯意,所以打气似地又追加了这么一句。
“是,属下明白!”夏凯赶紧点头,然后出去安排一切了。
与此同时,东厂那边也因为收到这个消息而有些不安起来。有人提议赶紧去把人给捞出来,也有人提议借机和锦衣卫公然一战的。可是当这些声音传到赵无伤赵大珰头这儿时,却被他严词给拒绝了。
手下那些人或许还抱有一些侥幸心理,觉着东厂还能凭着当初的势力对付锦衣卫,甚至是压服刑部。但他赵无伤却很清楚,如今东厂已不能再出半点差错,这种平日里只需要递个条-子就能搞定的事情,现在是绝不能做的,不然只会给锦衣卫以可趁之机。
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锦衣卫先问刑部要人,这样理就在东厂这边了。他们进可以借机指斥锦衣卫行事不法,退也能保住严怀他们。但从眼前的情况来看,锦衣卫那边可没有这样的动静,如此一来,事情可就变得极其棘手了。
第五百十八章 势同水火(五)
在锦衣卫和东厂都不约而同地对自家兄弟落入刑部一事不管不问后,刑部方面可就有些麻爪了。
在他们的印象里,但凡有人犯了事落在自己手上,与之相关的人总会走各种门路来把人给捞出去。对此,刑部上下也是有一定准备的,只要锦衣卫和东厂派了人来,在有个交代的情况下,他们自会交人。
可事实上的情况却大大地出乎了他们的意料,那两方面居然就跟没这事一般,不但没问他们要人,就是派个人来照会一句的意思都没有,这就叫刑部里的一些官员感到无所适从了,他们总不能自动地将两伙犯了事的人给放走吧,那样刑部的颜面何存?
但同时地,刑部又不能真把这两拨人怎么样。这一边是一直在京城声势不小的东厂,另一方则是重新崛起的锦衣卫,两方面还都有越过律法拿人定罪的特权,要是刑部真公事公办地对两边的人都动了手,只怕很快他们也得遭殃了。
面对这么个进退两难的局面,刑部自尚书刘应节以下的人都对把麻烦送到自己头上来的东城兵马司一干人等恨得牙痒痒。但在不满之余,他们也没了主意,唯有采取一个拖字诀,把人先关起来——还不能真像对待一般犯人一样投进天牢了事,只能在衙门后院找个僻静的地方软禁了他们,又得一日三餐地服侍周到,根本就不像是对待犯人——然后静观其变。
在这期间,那绿扬楼也曾派人来刑部喊过冤,毕竟东厂和锦衣卫两拨人是在他们那儿起的冲突,还打坏了不少家具呢。不过在刑部官员一通恐吓之后,即便这酒家背后还有强大的靠山,可毕竟是个做生意的地方,当然也不敢开罪太多人,只能忍气吞声地作罢。
这起冲突虽然不大,却很容易就引起了京城里各方人等的注意,大家也都不由自主地盯上了刑部这边的动静,看他们到底会是个什么态度,也想看看这场争斗到底哪一方能占得上风。
如果说之前锦衣卫和东厂之间的明争算是正面相抗,比拼的是拳脚功夫的话,那么这一场暗地里的较劲比的就是谁的底气更足,就跟比的是内家功夫一般。虽然就目前来看,双方似乎又和以往一般,是个平手的局面。但不少人却已隐隐觉察到,锦衣卫显然已有后来居上,盖过东厂的迹象了。
要知道,东厂靠着冯保的权势,在官场里一向无人敢招惹,一般官员在这个层面与之为敌的下场都只有输。可现在,锦衣卫居然与之在刑部形成了僵局,这是以往任何一次都不曾出现过的。此消彼长之下,或许用不了太久,锦衣卫的风头就能彻底盖过东厂了。
正是感觉到了这一点,朝臣再面对锦衣卫时,也开始选择一些与以往不一样的态度了。在无形中,这也叫锦衣卫在官场和民间的地位再次得到了提升。
除了这边的暗中较劲之外,明面上锦衣卫和东厂间的争斗也没有停歇的意思。即便日子一天天临近年节,可双方的斗志和火气却并没有因此稍作收敛。有时候一言不合,两伙人就会斗在一起。而有了刑部这事情的前车之鉴,他们再怎么闹,京城各官府衙门都对此佯作不见。只是所有官员还有百姓都在热切地期盼,盼着双方间赶紧见个分晓,如此才能安安生生地过日子。
锦衣卫与东厂势成水火,斗个不休的情形,身在皇宫大内的冯保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很清楚,这种争斗一日不停,自己的声势就会被削弱一分。即便这次自己真能凭着深厚的底蕴将锦衣卫给压服,将杨震给除了,只怕今后也难免有效仿之人再次作怪。
但事情到了这一步,冯保自身都不怎么好出面了,不然这事又很可能惊动到天子,到那时候,就是冯公公也无法确保一定能有取胜的成算。所以在一番权衡之下,他终于决定求助于自己在政治上的盟友——张居正。
其实在这种特别机构的争斗一事上,张居正这个首辅即便权力再大也不好搀手。但既然这事还牵涉到了刑部等官府衙门,借他张首辅的势力压倒锦衣卫倒不是太难。唯一叫冯保有些顾虑的,是自己会因此欠下一份人情,而官场里的人情债可不是那么容易还得清的,即便如他和张居正这样亲密的关系,在这事上也是少有的好。
可眼下的局面,已到了拖不得的境地,即便心里再是有些顾虑,冯保也只能借助张首辅的力量。所以在这天午后,趁着皇帝午休的机会,冯保便来到了内阁。
见是冯保突然造访,张居正显得很是高兴,赶紧打发人给上了香茶,又示意一旁伺候着的秦纲等几名下属退下,这才笑吟吟地道:“双林,你我果然是心有灵犀哪,我正打算着这两日来寻你商量点事呢。”
冯保见他如此说话,心下不觉有些奇怪。随着天子年岁渐长,又和自己有了嫌隙后,自己对皇帝的影响也远不如当初了。而张居正的权柄却是一日重过一日,他还有什么是需要用到自己的呢?
正思忖间,就见张居正已从一大堆的文书里找出了一份谕旨模样的东西移到了冯保跟前:“你且看一看吧,这是陛下前两日传来内阁的旨意。”
“嗯?”冯保闻言一愣,这事他怎么并不知情?随即,就想到了前两日因为东厂和锦衣卫之间的紧张关系,自己确实曾出过宫,想必皇帝是那时候给内阁下达的旨意。不过叫冯保感到有些难以接受的是,这事都过去两日了,自己居然一直都被蒙在鼓里,看来就是在皇宫大内,自己的影响力也在迅速消减哪。
想到这一层,就让冯保更坚定了要尽早把锦衣卫压服,把杨震除掉的决心。只有这样,他才能重新拿回曾经的权势,重新回到当初。而这,却显然是需要面前这位当朝首辅的出手相助,所以他在低头看向那份谕旨时,便下意识地问道:“不知太岳兄你想我做点什么呢?”
话一出口,已经迅速扫过旨意内容的冯保心里就猛地一沉。旨意里的意思很是清楚,皇帝因为临近年节,想要给宫里的人增发一些赏赐,而内库又拿不出多少银两来,所以希望张居正能叫户部方面拨出一笔银子来。
虽然张居正到现在还没有道出自己的心意,但熟悉其性格的冯保还是立刻就明白了他的心思,显然张阁老是不想答应万历的这一要求了。只是因为君臣名分,又或是他还有旁的什么顾虑,所以一时也不好公然反对,就把主意打到了自己的头上。
在想明白这些后,冯保的面色自然也是一暗。若是几年前遇到这样的情况,他自然是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这不光是因为这是张居正请自己帮忙,更因为他也觉着自己身为皇帝的大伴有这个责任督促皇帝走正途,而不是做这等奢侈之事。可今时不同往日了,在早已吃过得罪皇帝而被皇帝冷落之苦的冯保心里,已没有了以往般的无惧无畏。而且他还很清楚,如今自己还能和锦衣卫方面斗个旗鼓相当只因为自己身在天子身侧,还有些话语权之故。要是这次真为了帮张居正而再次得罪皇帝,自己的情况可就更不妙了。
但是,现在正是冯保有求于张居正的时候,若是拒绝了这一请求,他也很清楚自己的目的一定无法达成。如此一来,冯公公可就很有些左右为难的感觉了,一时竟不知该做何抉择才好。
见他看了旨意后脸色阴晴不定的模样,张居正便知道对方已看出了端倪来。他也不急,好整以暇地先喝了几口热茶,沉默了片刻,让冯保仔细想明其中利弊后,才道:“双林你一贯以来都是以朝廷和天下的大局出发的,想必也明白这事虽然看着不是太重,却很敏感吧。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只怕陛下今后就总会想着用各种借口往国库里拿银子了,这可不是我大明之福哪。说句犯忌讳的话,当初的世宗皇帝的殷见可还不远哪,咱们绝不可重蹈覆辙。”
冯保动了一下嘴唇,想要点头,却又有些为难,只好苦笑一声:“太岳兄所言确实在理,可是……”
“我也知道这事不好办,这才会想起请你双林来帮忙哪。也只有你这样陛下身边的亲信之人说的话,他才能听进去。希望双林你能以朝局为重,以天下为念,莫要让陛下行差踏错。当然了,你或许会因此被陛下责怪,但我张居正一定不会亏待了你这样一个忠心朝事的朋友的。也断不会袖手看着你被某些宵小之徒给欺负的。”很显然,张居正已经猜到冯保的来意,也很清楚他的处境。
以往,冯保和张居正合作都是在双方平等的基础上,而这一回,明显是张阁老他占着主导地位了,这让冯保更加无法拒绝这一条件。
半晌之后,冯保终于点下头去:“好吧,既然是为了朝廷,那我就尽力试试看吧!”到了这个时候,他也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
第五百十九章 弄巧成拙(上)
如今的天子万历在大明开国以来的十多任皇帝里可算得上最憋屈的一个了,这都已经在位有五年近六年时间了,可手上的权力却依然少得可怜。每日里虽然也要参加朝会,也要批阅不少的奏章,但真正能叫他做主的事情却是少之又少,一切家国大事,都由内阁首辅张居正做了主,然后再以他天子的名义发于天下而已。
当初,大明朝初立之时,为了防止出现君相之争,有权相威胁到君权,太祖朱元璋借着胡惟庸案就毅然取消了丞相制度,转而以内阁取代。可没想到的是,在历经百多年的变迁后,内阁竟发展成为一个庞然大物,其中的内阁首辅的权势更胜过百官之僚长宰相,成为足以和皇帝相抗衡的存在。
尤其是当天子年幼,而内阁首辅又大权在手时,这情况就更加的一发不可收拾,使皇帝的政令根本就出不了宫门。这一结果,无论是太祖还是成祖这样的一代雄主,开创之君做梦都想不到的。
其实若只是在朝中没什么影响,现在年纪尚小的万历倒也可以忍受。毕竟他也清楚,自己远比张居正要年轻,对方总有一日会从现在的位置上下去,而大明的官职向来不是世袭,他张太岳的权势再大,也不可能让他儿子成为新的内阁辅臣。到了那时,万历自然也就能夺回一切了。
可叫万历难以忍受的是,除了外朝大权旁落之外,就连宫里自己也受到了不小的掣肘,有些事情也不是他这个皇帝能说了算的。一些颇有权势的太监,就曾以各种理由推脱过他的旨意。
而随着年岁的不断增长,再加上杨震之前的“谆谆教诲”,万历对权势的渴望便也随之增长,只想尽快在宫中树立起说一不二的权威来。而要做到这点,就必须收买人心,于是万历这次才想到了借着年节的名义来进行一轮赏赐。
只是小皇帝现在的手头也确实不怎么宽裕,这次赏赐内宦宫人的赏银数额又有些大,无奈之下只得向外朝伸手。在万历想来,这次也不是自己想要铺张浪费,而且还是第一次跟张居正伸手要银子,张师傅怎么着也得给点面子拿些银子出来吧。
虽然心里怀着这样的想法,但在旨意发到内阁却久久未曾有回音后,小皇帝便又有些不安了。即便是在用膳和批阅奏章时,他也时不时地会分心想到此事,猜测着张居正到底会是个什么反应,自己能不能拿到银子。
皇帝的这一异常自然落在了冯保的眼里,这让他心里不觉更犹豫起来。如今的冯保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早无法与以前相比,他也深知小皇帝并不待见自己的劝导,所以若是强行进言只怕会适得其反,不但难以说服皇帝收回成命,反而还会连累自己被皇帝所怨,这就太得不偿失了。
该想一个什么样的主意既能完成张居正的嘱托,又不得罪皇帝过多呢?在经过几日的权衡之后,冯保终于想到了一个人,或许只有靠着她发话,才能使皇帝收回成命,而且还不敢太过怨恨自己,这个人自然就是身居后宫的天子生母李太后了。
在听完冯保小心翼翼的禀报之后,李太后的一双妙目只在这个看似一贯忠心的奴婢身上转了数圈,这才有些不确信地道:“这真是张先生的意思?”
“正是,奴婢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在这等事上哄骗太后哪。张先生说了,这事虽小,可口子若是一开,陛下今后可能在银子一事上就不会如以往般紧守了,这可不是我大明之福哪。”冯保赶紧点头,又把张居正给搬了出来。他很清楚,这位寡居的太后一直对张居正就有不浅的依赖感,只要是张先生的意思,太后很少会拒绝的。
李太后所以那么问,也觉着只是不到几万两银子的事情,自己就去和皇帝说话似乎有些不值当的。但既然这确实是张居正的意思,想来他也是从朝局天下考虑的,自己一个妇道人家怎么比得过他,便点头道:“既然如此,哀家便帮你们去和皇帝说说吧。”
“多谢太后体谅奴婢等的难处。”冯保一见太后点头应承了下来,心下也是一喜,赶紧磕头道。
“你呀,其实以你和皇帝的关系,多进些言也是应该的,怎么现在反倒变得生分了?哀家听说着最近你很不得皇帝的信任哪,可有此事?”李太后又想起了最近宫里关于冯保的一些不利传闻,便有些关心地询问道。
“谢太后关心,奴婢确实有些惹陛下不高兴了,所以近来便总被皇上他嫌弃。”冯保心里苦笑,其实真要论起来,这根子李太后也是很清楚的。若不是几年前那场后宫风波,自己和皇帝间的关系也不至如今日般紧张了。
李太后看着冯保那副小心翼翼,又有些委屈的模样,也想到了此事,便是一笑道:“哀家知道了,你所以惹得皇帝不高兴,其实也是忠心为主表现。既然如此,哀家也不能让你这样的忠心之人寒了心。这样吧,我会找机会跟皇帝说的,我是他的生身母亲,他还是会听我的。”
“多谢太后体谅,奴婢感激不尽……”一听太后这话,冯保可是大为感激。若是太后真为自己开了口说了话,自己在宫里的情况自然会大有不同,而一旦自己在宫里,在皇帝跟前的地位重新得到巩固,那外面的不利局面自然也就不是什么问题了。所以这番感激和磕头却是发自他肺腑的。
只是冯保却不知道,这将是他整个人生命运的关键转折,当他求到太后这儿时,一切都已朝着无可挽回的最坏方向狂奔而去。
当宫里的冯保正想尽办法,希望通过借助太后和张居正的力量来重新拿回自己的权势,从而对付锦衣卫和杨震时,宫外东厂的局面却已变得更加不堪了起来。
这不光表现在锦衣卫和东厂间的冲突里,锦衣卫总是大占上风——当无论是人数还是武力方面都占着绝对优势的锦衣卫彻底放开手脚,敢于和东厂正面相斗,同时各大衙门又都对此视而不见的情况下,锦衣卫就是想败都不可能——更体现在杨震更看重的另一方面上。
本来杨震是打算来一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在以明争来吸引东厂视线的同时,着手调查东厂的各种问题,希望从中找到足以对冯保构成致命打击的罪状。
而随着他们的不懈努力,一些情况还真就被锦衣卫的密探们给发掘了出来。其实这些事情本来就不算什么秘密,只是没什么人敢声张,再加上冯保这两年势力有些不如以往后,才渐渐不被人所知了。
但现在,随着杨震命人全力追查,这些东厂过往的不法勾当也就一一重新浮出水面,出现在了大家面前。
看着手中那份详尽的报告,杨震的嘴角便不觉翘了起来:“这冯公公还真是生财有道哪,居然还想到了这等掩人耳目,收受贿赂的招数来。”
“开着古董店,却只卖假货。然后当有人需要求他办事时,却需要去他的店里重金买下假古董,然后送到他的面前,如此才能帮别人办事。这冯公公确实有些头脑,如此一来,即便有御史言官敢拿此事参他,他也可以推说自己只是收了些不值钱的假货而无法构成受贿罪名了”沈言在看了这份报告后,也不觉摇头叹道:“光是这份心思,就足以叫人心寒了。”
“大人,咱们要是把这事给捅出去,想必又能大大地打击一下东厂了。现在他们可不同于以往了,朝里也势必有不少人在想方设法地盯着他们呢。”有手下顿时兴奋地提议道。
面对这一说法,杨震在和沈言对视了一眼后,便齐齐摇头:“这罪名虽然不小,但用来攻击东厂却有些浪费了。而且东厂现在已被咱们压得无力还手,也不需要再用这等手段了。”
“那大人你打算拿这些把柄做什么?”
“这个嘛……”杨震意味深长地一笑,“自然是用来对付比东厂更难对付的敌人了。”
这些锦衣卫里的亲信们听到这话后便是一愣,不明白杨震话里的意思。但在沉默了一阵后,还是有人回过了味来,小声地道出了一个名字:“冯保?”
见到杨震点头,众人这才恍然笑了起来。是啊,他们这段时日里的所为都是为了对付冯保及东厂,可即便东厂倒了,只要冯保依然在宫里,在皇帝跟前,他们就随时可能会有麻烦。所以在铲除东厂之余,想着怎么把冯保这个可怕的敌人也一并扳倒,才是杨震的最终目的。
在明白杨震的真正意图后,本来因为最近局面一片大好而有些松懈的手下们心下便再次警惕起来。他们面对的强敌可还没有倒下呢,必须用更谨慎的状态来对付敌人了!
第五百二十章 弄巧成拙(中)
“儿臣给母后请安,愿母后身体康健。”说话的同时,万历小皇帝规规矩矩地跪在了地上,冲端坐其上的女子磕下头去。能叫当今的一国之君如此行礼的,自然就是他的生身亲母李太后了。
李太后看着儿子照足规矩朝自己磕头拜见,眼中却带着一丝淡淡的怅然和无奈。自两年前后宫发生的那桩事情后,皇帝和自己之间的关系便疏远了许多,虽然每日里他依然会早晚过来请安,但娘俩见面更多却只是说些不咸不淡的场面话,似乎只是为了一个孝字在演戏而已。
对此,李太后心里自然很不是滋味儿,也不无后悔之意。当日自己要不是一时情急,随口说出了废立这样的话,自己与皇儿之间应该还是如以往般的亲近吧。再想到这回又要劝皇帝收回成命,太后便不觉有些犹豫起来了,这会不会使母子关系变得更差呢?
但转念一想,李太后又觉着自己这么做也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着想,同样也是为了皇帝自身,即便他现在还无法理解,但当他长大之后总能明白自己一片苦心的。如此想来,她才算是拿定了主意。
“皇儿起来吧。你也长大了,又是一国之君,今后来哀家这儿请安就不要老是跪下了……”为了缓和自己与皇帝间的关系,李太后又提了这么个建议。
“这……多谢母后体恤,但儿臣身为人子,又是大明天子,我朝向以孝治天下,儿臣自当以身作责,为天下人之楷模,不敢对母后不恭。”万历对母亲这一提议虽然有些心动,却还是摇头拒绝。
太后一听,脸上便露出了一丝欣然的笑意来:“皇儿果然是长大了,这看事情可比母后这个妇道人家要远得多了,这大明社稷果然是找到了好皇帝哪。”
“母后谬赞了。”万历见母亲如此夸赞,又对自己如此亲近,也知道她是想重新拉近与自己的关系。其实他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呢?毕竟母子亲情血浓于水,虽然因为之前的嫌隙而变得生分起来,可事隔这么久,也确实该把那事给遗忘了。
有了这个想法后,万历本来还有些绷紧的神经也随之稍微放松了下来,脸上的笑容也自在了许多,就是声音也变得欢快了:“母后近来吃饭歇息得可还好吗?这天气是越发寒冷了,您可得多注意身子哪。”
所谓母子联心,皇帝的这一改变,立刻就被太后给感受到了。她脸上也很快就绽放出了更和煦的笑容来:“我在后宫一切都很好,就不劳皇儿你挂心了。倒是你,每日里都要早朝,还要处理许多的政事,可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才是,大明和天下百姓可少不了你这个皇帝哪。”说着,她的目光又在身后那些宦官身上一扫:“都听见了吧,你们得仔细伺候好了,要是皇帝有什么身子不爽利,我可饶不了你们。”不知觉间,她在自称上也做了改变。
在以冯保为首的那些太监低声答应之后,太后才又冲他们一挥手:“好了,你们都先退下吧,哀家还有体己话要和皇儿说呢。”
其实在以往,说了这些常规对话后,皇帝就会跟太后告辞离开。但今天,母子二人既有改善双方关系的意思,太后又说了这话,皇帝自然不好拂逆母亲的意思,便冲自己带来的内侍们一点头,让他们随太后身边的服侍之人一起出了门去。
待到殿中只剩下母子二人时,李太后才幽幽地一叹:“皇儿,这两年来你一直都在怪母后当初对你所说的那番重话吧?”
“啊……儿臣不敢,儿臣身为人子怎敢怪母后呢?何况母后当日责怪惩治儿臣,也是儿臣做错事情在前,您身为太后,身为母亲自然该骂儿臣……”万历没想到太后会旧事重提,但就像他话里说的那样,身为儿子的他可不敢真个表露出来。
见他如此惶急地分辩,太后不觉又是苦涩地一笑:“你口里虽然极力否认,可心里只怕还是这么想的吧?不然为何不假思索就能想到我说的是哪一桩事情呢?”
“这……”万历一时语塞,自己确实过于想替自己分辩了,没去仔细考虑。只得尴尬地冲太后一笑:“儿臣错了,儿臣今后再不敢了。”
“其实你怪我也是正常的,便是我自己,事后想起当日所说所为也颇有些后悔与后怕哪。你终归是一国之君,即便我是你的母亲,也不好在那些内宦面前说如此重话的。今日咱们娘俩就把话说开吧,为娘也想向你道个歉。”李太后说着便欲起身给皇帝行礼。
这下可把皇帝给唬得脸色都变了,赶紧从座位上弹起身来,一把搀住母亲,不让她起身,同时口里道:“母后,你这是要折煞儿臣啊。儿臣不孝,竟因为一点小事就气了母后这么久,该是儿臣给母后赔罪才是。”说着便再度跪了下来。
见自己的皇帝儿子懂事多了,李太后更觉欣慰,也忙弯腰把他给搀扶起来:“皇儿不必如此,现在把话说开,这一切就算是完全过去了。”
有了太后这句话,万历总算放松下来,一边趁势起身,一边很自然地就站到了母亲身后,为她捶起肩背来——这是两年前,母子二人相处融洽时他表现孝道的一个方式。现在心结解开,便不觉又重新自然而然地做出了这个动作。
感觉着儿子对自己的态度大变,肩背又有了以往舒服的敲打,李太后的脸上更现舒心的笑容。半晌之后,她才轻轻地道:“皇儿,我们娘俩有多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好好说说话了?”
听到这话,皇帝的心下便是一阵歉然。因为和母亲赌气,他已足有两年没有好好和母亲说话了。自己有忙不完的政事,倒还不觉着有什么问题,可母亲一人深居后宫,几乎连个可以倾诉的对象都找不到,确实是有些难为她了。
这么一想,万历手上的动作便是一滞,而这点变化自然被太后清晰地感受到了,便又安慰似地回手拍了拍儿子的手:“母后说这个不是为了怪你,只是有感而发。其实这两年来,皇儿你的成长母后也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的。你可比两年前要成熟得多,有些事情考虑得就是比你父皇在位的时候还慎重,母后瞧着也深感欣慰,觉着我到底没有辜负先皇的重托,即便到时候去九泉之下见他也不怕他怪我了……”
“母后你这话儿臣可要反驳了。您现在可年轻得很呢,怎么可能……儿臣还要孝敬你几十年,甚至是上百年呢。”万历赶紧纠正道。
“好好好,母后知道你孝顺,就让你一直做这个天下孝子的楷模,不提这等丧气话了。”李太后心下更是畅快,和皇帝把话说开后,果然母子间就再没有隔阂了。
在这么又说了几句闲话后,李太后才状若无意地道:“皇儿,我听说最近宫里那些人的手头都有些紧哪?要真是如此,母后这儿倒是还有些私钱,你可以拿去赏赐给他们。”
“啊?母后何出此言?儿臣怎么不知有这事呢?而且,即便他们缺钱,也不用母后您拿自己的钱出来补贴他们啊。”万历赶紧把头一摇道。
“既如此,那我怎么就听说你伸手向国库要银子呢?这事之前可没有过先例哪。”李太后见时机到了,这才把话题引到了真正要说的事情上。
万历闻言先是一怔:“怎么这事这么快就被母后所知了?”旋即心念一转,就隐隐猜到了什么,口中却道:“其实儿臣也不是为了自己,只是看着宫里那些人一向勤恳,但例钱俸禄却着实微薄,便想着赏赐他们一些财物。而且,马上就要过年了,儿臣也想让宫里的人都高兴一下……”
“皇儿的这一想法确实不错,但身为天子公私却还是得分明哪。国库的银子岂能随意拿来用在宫里?”李太后继续劝说道。
“可世宗皇帝那时候不是经常这么做吗?”万历有些忍不住了,当即反问了一句。他所指的,自然是一直把国库银子当自己的私库,用来修道建宫的嘉靖帝了。
李太后明显愣了一下,但随即又道:“不过世宗皇帝的遗照里却也说了自己所做的这一切都是错的。难道皇儿明知这是错事还要做吗?”
这下,万历终于是没法反驳了,只得低头道:“既然母后这么说了,儿臣自不敢再做坚持。不过母后,儿臣有一点不是很明白,这事怎么就被您给知道了呢?”
“这个嘛,宫里还有什么事是我这个太后查不到的吗?”李太后当然不可能就这么把冯保给卖了,便含糊其辞地给了个理由。
面对这么个说法,万历当然是不会信的。但他刚与母后和好,又实在不希望因为这事而再度翻脸,便只能答应下来。只是他的心里却不觉蒙上了一层阴影,觉着自己依然被无形的网网得死死的,不得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