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螺蛳巷(五一求收藏哪!)
黄昏,布政使司衙门。
杨震心里沉甸甸地从门房那走了出来。
一进城就赶来这儿的杨震却得到了一个坏消息——他来迟了一步,郑方就在今日下午被巡抚衙门派去他处公干了。
自己想要寻找之人竟然不在,一时间杨震心里也有些茫然了。其实在来武昌的路上,他曾想过见到郑方后可能的各种结果,他或许会明哲保身不肯帮自己兄弟,又或是敷衍了事,这些他都有后续的应对策略。唯独现在面对的情况是他所完全没有料想到的,这让他竟有些不知所措了。
“我该怎么办?回江陵?难道我真能凭着一身武艺把兄长从府衙大牢里救出来吗?还是采纳张家的建议,真把土地和大哥的前程去换他的一条性命?这样即便成了,怕也无法和大哥交代哪?”这一刻,杨震只觉得什么路都不通,什么路看上去都没有丝毫的希望可言。
至于之前他还想过的找提刑司的赵佥事相帮的念头,早已被他打消了。他和赵佥事之间更没有交情可言,若有郑方从中斡旋,或许赵佥事还会帮衬一点,现在他去说也只是白费口舌罢了。
“枉我还带了这许多的钱财,还想着会在上下打点时用到呢,现在却都成了无用功。”心灰意冷的杨震用手拍了拍马背上驮着的包裹,突然就想起了里面尚有件东西需要自己送去城东螺蛳巷呢。
好人做到底,都已在武昌了,杨震就决定帮那死去的丁飞完成其遗愿,把这个不知装了什么的油布包带去螺蛳巷。希望做了这桩好事也能给自己带来些好运,能找到一些其他的途径吧。已想不出其他法子来的杨震此时竟已把希望寄托到了冥冥中某种力量上去了。
不过此时天色已暗,这武昌可不比江陵那样的小城,是有宵禁的,杨震又不想再生事端,便就近找了家客栈住下,只等次日再去螺蛳巷。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杨震背着包裹径往武昌东城而去,昨天晚上他已向客栈小二打听了螺蛳巷的所在,故而也不必再向他人询问了。半个多时辰后,心里依然装着事的他才来到螺蛳巷附近。
这螺蛳巷因为地处偏僻,再加上巷小弯多容易让人迷路,所以才有这么个名字。不过此时的杨震却全没有这儿偏僻的感觉,因为就在巷子附近,摆着许多各式摊子,还有不少人就在那些摊子里或坐或站,与摊子的老板进行着讨价还价,显得好不热闹。
可杨震却明显感觉到了这儿的异样,这不光因为他有远超常人的第六感,更因这些人演的实在是太差了些。不说无论商客都是壮年汉子,就他们虽然说着讨价还价的话,却连货物都不怎么碰的举动就足以说明他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而且,当杨震和其他一些路过的行人来到这儿时,他们中不少更是用审视的目光扫着人,一副紧张模样。
“看来这事很不简单哪。”杨震看着遍布在螺蛳巷周围,足有三四十人的阵仗,心里却又犯起了嘀咕:“我是否该趟这趟浑水呢?”心中转着念头,杨震的脚下却不稍停,跟很多人一样从巷子跟前走了过去。
先是动用了极其精锐的铁卫,又有锦衣卫的人搀和其中,现在又看到了这样的阵仗,很可能这些人就是冲着自己背上的油布包而来。
如此情况,倒是叫杨震更感兴趣了。之前他或许只是为了了却丁飞的遗愿才来的这儿,现在却不一样了。他竟生出了要与那晚想把自己一并杀了的张巡身后主使之人斗上一斗的想法来。他本就因为兄长蒙冤和郑方离开两件事情而心中烦闷,索性就决定借此事散散心。
不过话虽说得轻巧,其实困难也是不小。至少在螺蛳巷前后,都有人尽职地监视着。他曾见有人进入其中,立刻就有一名监视者紧随而入,在确认对方并不是去的第七家后,才放其离开。
如此严密的布控,换了一般人自然是连接近目标都有些困难了。可杨震却绝非常人可比,在暗中一番观察后,他就已找到了破绽所在。
那就是巷子的侧面。这条巷子曲折的道路让它的侧面也并不在一条直线上。而那些监视者显然忽略了这点,从而让杨震有了可趁之机。在左右观察确信没有人盯着之后,杨震便翻墙进入了螺蛳巷。
而落地仔细一看,又让杨震心里一动,这儿居然离着自己的目标只有几步距离,只要翻过一道院墙便能进入第七家了。
“这难道是他们早就设好的位置吗?一旦有变,就可从那不甚起眼的巷子侧面出入,还真是把隐秘性和方便性都结合在了一起哪。他们到底是什么身份?”心里转着念头,杨震的动作却没有半点耽搁,趁着有墙挡住了前后视线,已一个箭步来到院墙边,再伏身一纵,伸手在墙头一按,已迅捷地翻进了院中。
杨震双脚才一落地,只听呼呼两声,两把刀已从侧旁袭来。好在他也有所准备,落地时还留有余力,就急忙就落势向下一矮一滚,正从两把刀下滚身避过。可还没等他观瞧这儿的地形呢,又一把刀横斩而至,同时在他的上方也出现了一片刀影罩住了他的退路。
杨震苦笑一声,只得停住了身形,因为他知道自己已落入了对方的罗网之中。
在他落入院子的瞬间,里面的人已发动了一套合击之术。只要他下意识地向前窜,就会彻底陷入到绝地之中。显然这也是此地主人苦心所设的一个保障,不然有这么大个漏洞,他们身份又不同寻常,可不安全哪。
不过这也是他们占了地利,杨震又是从外翻入,处境最为不利的缘故。若是换了地方,这四人又怎么可能制得住他呢?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是晚了,他已成鱼肉,对方才是刀俎。
好在对方并没有下杀手,这刀在离着杨震脖颈尚有几寸距离时便已停了。但随后,他的脖子上又被架上了几把钢刀,使他再难反抗。这时才有个冷峭的声音道:“起来!”
杨震拍了拍身上的土,应身站起了身子:“果然是好本事,但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朋友的吗?”说话间杨震观察起身边情形来,自己身边是四名精悍的刀手,从他们架刀在自己颈上的动作,以及他们冷肃的面容,杨震就知道他们是经过严格训练,比前夜遇到的铁卫更厉害的人物。
不过说话的却不是他们,而是来自他所站后院前的一个小亭。这院子也是奇怪,墙内只是一片空地,没有一棵草木。而离这儿最近的亭子里,此时却还有几人虎视眈眈地看着他呢,刚才叫他起来的声音正从那而来。
“朋友?未得主人允许就翻墙而入,这也能被叫作朋友?”那冷峭的声音继续道,一个中年男子已从亭子里走了出来。这是个身材修长,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他面容俊秀,只是长了个鹰钩鼻子略显阴鸷了些,此时他也正上下打量着杨震。
“以如今阁下等的处境,从院墙外翻进的才是朋友吧?”杨震嘿笑道,浑没有被眼前的阵势所吓到。
“你说自己是我们的朋友,可有什么凭据吗?”那人心中一动,神色略略有些缓了下来。
“丁飞,我是受其所托才来这儿的。”杨震也不卖关子。
“他现在人在哪?”听他提到丁飞那人忙又踏前一步问道,面上竟有关切之意。
杨震见了也是心下一动,此人竟如此关切自己的部下。照着寻常上位者的思维,在他提起丁飞时只怕第一个会想到的就是那个油布包才是,但他却只问人,这确实叫人意外。或许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上司,丁飞才会至死都想着把事情做完吧?
不过杨震的回答却要叫他失望了:“丁飞已在前夜死了。”
那人先是一怔,随即又是一叹:“果然如此,不然也不会是你来此了。”
杨震点头,又指了指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几把刀:“现在可以让他们把刀放下了吧,我这儿还有东西要拿给你呢。”
“哦?我觉得还是再等等为好。”那人已迅速隐去了刚才的情绪波动,恢复了冷峭的神色:“把他的包裹取过来。”
当即就有人上前拿下了杨震背上的包裹,他们又押着他进入了那个小亭。就在亭子的石桌上打开了包裹的时候,几人都有些愣住了,因为映入他们眼帘的竟是一沓大额的银票和好几个分量不轻的银锭子,粗粗一估竟达上万之巨。
不过很快地,他们还是把目光落到了那个中间有孔洞,还沾染着不少血迹的油布包上,很明显这就是他们需要的东西。
那人打了个眼色,就拿起包裹中的所有东西和几人转身离开,而杨震却依然被刀架着,即便有不满也无法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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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锦衣卫(二更求收藏)
在亭子待了有半个时辰左右,杨震才见有人从前院回转。这是个满脸堆笑的胖子,他一面命人将架在杨震脖子上的刀收回去,一面连连拱手:“抱歉抱歉,倒叫兄弟你受委屈了。我们已在前厅备下了酒菜,来为你压惊,向你道歉。”这人笑得一团和气,怎么看都像个饭店的掌柜,或是寻常的买卖人。
杨震勉强挤出些笑容来道:“你们终于知道我所言非虚了。不过这酒我却没心思喝,既然把东西交给了你们,那我也该走了。还请你把我的东西还出来吧。”
“呃……不知兄弟怎么称呼,在下魏长东。”在杨震报了自己名号后,他又道:“实不相瞒,我们还有些事情需要问问杨兄弟,所以还请你一定赏光。”
杨震看看身边那几个虽然还刀入鞘,但依然紧绷着身子的刀手,知道想这样离开确实不容易。他有把握击倒乃至击杀他们,可这必然会引来更多的对手,到时要离开可就困难了。毕竟这是他们的地盘,又是白天,自己是不占任何优势的。
在审时度势之下,杨震只得点头:“如此就请魏兄带路吧。”
魏长东又是呵呵一笑,伸手一引道:“请!”就带着他往前厅而去。
这院子在外面看着普通,走在里面倒也不小,足有三进。杨震翻进来的一进除了那一大片空地和那小亭外,穿过一道月亮门后,还有几间小屋子,只是现在紧闭着门窗看不出里面的情形。不过在接近那几座屋子时,杨震却隐约听到了一阵咕咕的叫声,以及翅膀拍扇的声音,他猜想这儿该是人家养鸽子的所在了。
在又穿过中间那些厢房之后,他们才终于来到了前厅,一个虽然宽敞却显得很是简陋的厅堂。此时刚才和杨震照过面的三人都在厅中的桌子前坐着,桌上已摆满了菜肴,还有一坛子酒,只是酒菜都还没有动过,看他们模样显然是在等杨震了。
魏长东拉着杨震走到桌前,那为首的中年人便是一笑:“刚才多有得罪,还望阁下不要见怪。”
“无妨,在下突然闯入,各位不知敌友有此反应也是应该的。”事到如今,杨震也只能装得一副大方的模样了。
在魏长东的引介下,双方才各自知道了姓名。原来那为首中年人叫唐枫,其他三人分别叫钱思忠,马峰和邓亭。
在喝了几杯酒,又寒暄了几句后,唐枫突然问道:“听杨兄弟口音似乎不是武昌地界的人哪,不知你来自哪里?你以前与丁飞有何交情,这次竟能如此鼎力相助?”说这话时,他的目光灼灼盯着杨震的神情动作。而其他几人,此时也已放下了筷子,一副专注的模样。
见对方终于入了正题,杨震精神便是一振。虽然看他们模样不善,却还是如实道:“在下是荆州江陵人,因有事来武昌。至于和丁飞,那是没有半点交情的,只是那夜见他被人追杀,这才出手……”说着便把那夜的事情详细地说了出来,不过把自己被动杀人说成了主动。
几人听了他这一番细述后,各都变了颜色,面面相觑了好一阵都没有人说话。半晌,邓亭才道:“你当真以一人之力杀死了十名铁卫?”语气里充满了怀疑,也不由得他不怀疑,他可是见识过铁卫本事的,实在难以相信有人能以一敌十,而且看上去还没什么损伤。
杨震道:“我只是借天时地利和一些运气杀了九人而已,至于他们的身份,我只是听丁飞这么说的。”
唐枫却没有这方面的怀疑,因为他已从杨震的包裹里看到了那把铁卫所用的腰刀。这刀无论是钢材还是铸造都是顶级,可不是随便能弄到手的。
“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在此耽搁了。还请把我的包裹还给我,让我离开吧”交代了该说的,杨震再次提出要走
“抱歉!”唐枫突然出声道:“刚才我看了那包里的东西,那里面的财物可不简单哪。你年纪轻轻,哪来的这许多财物?”
“这个就不劳唐兄挂心了。”杨震冷笑道,心里已有些不快。早知道做件好事如此麻烦,就是把油布包扔了也比送来强上百倍。
见他面色不善,其他几人就绷紧了身子,随时戒备了起来。虽然刚才杨震才一入院子就被擒下,可听他的描述此人可不简单,必须小心应付才是。
“杨兄弟怎的如此焦躁,在下这么做也是为了稳妥起见呐。那包东西是你送来的,若不能确信你的身份还有你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我又怎么敢信它们是真的呢?毕竟兹事体大,这关系到的可不单单我唐枫和身边这些兄弟,而是整个湖广,还请你理解。”说话间,他缓缓起身,双眼紧盯杨震。
被他这么一瞪,杨震的心顿时就急跳起来,不知怎的就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前世他也曾受过相似的压力,但那是与无数强敌对峙时才会产生的感觉,可今日他竟因一人而生出了同样的警兆,看来这个唐枫确实厉害。
只是应付一个唐枫杨震或许还有些把握,可再加上身边其他几人,他必须承认自己是不可能强行离开此地了。除非这是在晚上,又是在对方没有合围之前。
判断形势之后,杨震只得苦笑道:“那你待如何?”
“很简单,只请杨兄弟在这儿待上两天。只要我们能确认你所说的不是谎话,你就可以离开了。”唐枫见他改变了主意,也把喷薄而出的气势收了回来:“当然,你的包裹我们到时也会完璧归赵。”
“好,希望你们说话算话。”无奈这下,杨震只得答应了他们近似于软禁的要求。这是他来到这个时代后第一次觉得无法掌握自身的自由。
“来人,请杨兄弟去东厢房歇息,要照顾好了。”唐枫见其就范,终于露出了笑容,吩咐道。其实在刚才,他也感受到了来自杨震的压力,好在他也是久经考验之人,总算是顶了过去。
两日后,东厢房。
杨震这两天一直住在这儿,他的待遇倒也不算差,无论是吃喝还是其他生活条件都得到了满足,除了无法走出这间房子。唐枫不但派人在门外守着,还钉死了窗户,这样即便杨震想要翻窗都做不到。
如此闷了两天,杨震实在是有些不耐烦了。看已到了约定的时间,他再按捺不住,就想叫人去把唐枫喊来。可还没等他开门呢,门却被人从外面打开了,唐枫笑吟吟地出现在了杨震的面前:“杨兄弟这两日过得可还好么?”
“被人像囚犯似地关在这儿,当然过得不错了。”杨震带着嘲讽说道。
唐枫并没有因为他这话而感到难堪,只是淡淡一笑。随后拿出张纸来念道:“杨震,湖广荆州府江陵人氏,生于嘉靖三十六年。家中父母早亡,有一兄杨晨,现为新科举人。
“其少时为市井儿,多行不法。今年方才入县衙为差役。后,在姚家一案中立下功劳而被县令伍远提拔为县衙副都头。
“然就在十月初,其兄杨晨以杀人入罪,其亦不知所踪。”
听他把自家情况如数家珍般地报出来,杨震脸色就是一肃,已不复刚才有些挑衅的意味。
但唐枫掌握的信息却远不止于此,只见他把那张纸放到桌子上,又笑道:“除了这些官府的记录外,我还知道一些官府也未必知道的事情。你想要听听吗?”
见杨震没有说话,就又道:“江陵姚家设法用人取代了你兄长乡试的资格,考试时就出了舞弊大案,结果姚家的下场……只怕舞弊案里,也少不了杨兄弟你的功劳吧?能以你一人之力闹出这么大的一桩舞弊案来,倒是真叫我刮目相看哪。
“还有,据说张家要夺你家的地,随后你兄长就因杀人入罪,至今尚在大牢之中。而你此时却出现在武昌,恐怕是想借某些人的力量来搭救他吧?”
这一回杨震终于有些感到意外了,因为这两件事情他自以为很是隐秘,不想却没有瞒过唐枫的耳目。科举弊案他几乎都没有在其中现身,对方竟一口咬定了自己与此有关。而张家和兄长被捉一事,就更不可能为外人所知了,尤其是张家觊觎他家城南那块地的事情,除了他们兄弟就只有张家人了,他们怎会告诉别人?
在沉默了一阵后,杨震才开口道:“你们到底是什么身份,怎会对这些事情如此了如指掌?”说话间,他的面色已显得有些郑重。
唐枫却笑得云淡风轻:“只要我们想查,就没有什么事可以瞒过我们的眼睛,何况是这样的大案子呢?虽然你行事隐秘,但由果推因,还是很容易查出你和你家兄长来的。
“至于我们是什么人,我想以你的精明应该早就猜到了吧。我们是——锦衣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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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交易(多谢书友笔墨遥仙投票支持)
他们果然是锦衣卫!
其实早在看到丁飞的腰牌后,杨震就猜着此事与锦衣卫有着密切联系了。而且也只有这个势力庞大的特务机构才能将自家的事情调查得如此清楚,无论是明面上的还是暗地里的。
但他心里依然有个疑惑,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即便他们是锦衣卫,是被普通百姓传得几如妖魔般无所不知的存在,可要想查清楚这一切,尤其是短短两日内把事情办到,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哪。
在略作沉吟之后,杨震索性开门见山地道:“你们想让我做什么?”只有当对方有求于人时,才会付出这么多的心力。
见杨震一直沉默不语,唐枫只当这个少年还是被锦衣卫的名头吓住了呢。不想他一开口,却让自己吃了一惊,随后才失笑道:“你果然是个聪明人,见微知著,不错不错。”
和聪明人打交道,唐枫也不再藏着掖着,直截了当地道:“你前日所提到的那个土地庙,我们的人已去查过了,确如你所说的那样。你的手脚也算干净,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破绽,是个人才。”说到这里,他又赞许地看了杨震一眼:“正因如此,我才改变了之前的决定。”
“之前的决定?那是什么?”杨震微皱眉头问道。
唐枫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突然转变了话题:“你可知道那个油布包里放的是什么吗?”
杨震摇头:“我并没有打开来看,自然不知其中放着什么了。不过有一点我可以猜到,里面所放之物必然对巡抚大人有很重大的意义。”
“岂止是意义重大,简直是要命哪。”唐枫说着眼中闪过一丝寒意:“我们花了不少手脚才把丁飞安插到他身边,而他又经过几年时间才搜集到了这些东西。它们都是可以指证巡抚胡霖及湖广其他官员贪赃枉法,以权谋私的证据。你说,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是不是很要命?”
杨震明显是吃了一惊,他确实没想到丁飞手中竟是这么要命的东西。但同时他心里也现出了警兆,对方把如此机密都告诉自己,究竟怀的什么目的?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心事,唐枫一笑道:“原先,因为事关重大,即便你没有看过这些证据,在我们事成之前我也不会让你离开的。但在知道了土地庙里的情况后,我却改变了主意。”
他话里的意思只是要把杨震扣留在此,但杨震可没有那么天真就相信了他。锦衣卫是什么人,从来都是以心狠手黑而著称的,怎么可能留下他这么个后患呢?只怕他们本来是想杀了他这个可能的知情者的吧?
不过杨震并没有把自己的猜测道出来,只是“哦”了一下,静等对方把话继续说下去。
见他如此镇定,唐枫对这个少年是更看高了一线,更觉着自己的选择不会错:“虽然我们已掌握了不少证据,但要对付的可是堂堂一省巡抚,朝廷二品大员,我总觉着只靠这一些证据还不足以彻底让朝廷治他的罪。
“若是太祖,乃至成祖朝时,只要有这一份证据,就足以让胡霖等贪官死上百十次了。但现在毕竟已不同往日,这些罪名虽重,却未必能彻底地定一个地方大员的罪。
所以我需要一个帮手,能够以一个激于义愤而出面上告者的身份告发胡霖及其他官员的种种不法之事。只有从京城与地方一起联手上告,此事才能一举而定!而我希望你杨震可以当这个人!”
其实他这话还是不尽不实,他所以无法确信完全能把胡霖告倒,是因为他知道胡霖身后还有个张家,而张家后面则是当朝首辅张太岳。事实上他的真正目的也是冲着张太岳去的,也正因此,他才担心自己把这些证据上报之后,会被锦衣卫里的其他人所截留,从此不见踪影。
要知道现在的锦衣卫可是归东厂辖制,而东厂提督冯保冯公公,却与张居正相交莫逆,一内一外共主朝政,试问他怎么可能对此坐视不管呢?
作为被朝中某人所看重,特意派来给张居正的后院点上一把火的可信之人,唐枫自然懂得要怎么做才能使事情无法遮掩,才能真正让这把火烧起来。
杨震当然不可能知道这些复杂的原委,但他却也知道此事很不易办。毕竟是告官哪,而且告的是整个湖广最大的官儿和另外一些地方官员,而他却是个普通百姓,到时将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和阻难?
可他现在又无法拒绝对方的要求,要是在唐枫把想法都道出来后还摇头说不的话,只怕他是无法活着走出这个院子了。虽然他武艺不俗,但这院子里也有大把的好手,光是面前的唐枫就不是易与之辈。
“娘的,我不过是想救大哥而已,怎么遇到了这么个烫手山芋!”杨震在心里暗骂,突然他想到了什么:“你想叫我帮你做事也不是不成,不过我却有一个条件!”说着,他看向了唐枫,肃然道:“我要你们帮我把兄长杨晨从荆州府大牢里救出来。还有,他的功名必须保留,可以让他参加今年的会试!”
唐枫笑了,这个杨震确实聪明过人,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依然还想着从中获取好处。不过这点,他却早有安排了:“放心,我刚才已派人去江陵县救杨晨去了。不过是个杀人案而已,对我们锦衣卫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如此,我却要多谢你们了。”杨震一怔后,露出了笑容来。他知道对方没有说大话,对锦衣卫来说,从牢里救个人出来并不太难。
“你也不忙谢我。要救你兄长除了荆州府这一关,还有张家一关。你得舍弃那块地,才能让杨晨顺利保住功名。”
杨震只略作犹豫,就点头了:“有舍才有得,我可以接受。”
“嘿,还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是个人物!”唐枫赞了一声,他可是知道那块地对杨家来说意味着什么。换做是他,也未必能这么痛快答应下来。不过他并不知道,眼前这个少年拥有了后世数百年后人的思维,对这个时代的一些定规看得可不那么重。
但很快地,唐枫脸上的笑容又都敛去了,他正色道:“杨晨我可以帮你救回来。不过丑话却还得说在前头,在你把事情办成前,我会把他留在这儿。”言下之意,是要把杨晨扣为人质了。
杨震知道这也是对方的防范之意,虽然心中不快,却也只能接受:“如此,就这么说定了!”
“好,痛快。来人!”在唐枫一声令下,早候在门外的一名属下就把一叠文书拿了进来。他指着这些文书道:“这便是你带来的那些证据了,这几日里你就在此仔细翻看,牢记在心。到时才能在告发胡霖等人时不乱了手脚。”
杨震答应一声,就取过了那些文书仔细看了起来,不再理会唐枫。唐枫朝他看了一眼,这才离开屋子,来到前厅,那儿几名心腹下属,邓亭、钱思忠和马峰都在,只少了魏长东。
“大人,他答应了?”钱思忠第一个问道。
唐枫点头:“到了咱们手里,他还有其他选择吗?不过这小子也是了得……”说着他把自己与杨震的谈话说了:“……到此时候还想着借我们之力救他兄长呢。”
几人都笑了起来,随后邓亭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不同看法:“大人,请恕卑职愚钝,不知你为何要用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做这等大事。依着我的意思,还是把他杀了干净。”
唐枫知道他早就有杀杨震之心了,便看了看其他几人:“其实你们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见他们点头后,他才叹道:“也只有长东看出此子不凡了。不说别的,就他以一人之力杀死十来名巡抚铁卫,就不是你我能轻易做到的。你们觉着在他有所提防的前提下我们真能轻易杀他吗?”
被他这么一说,其他几人还真就不敢夸口说自己能杀杨震了。随后,唐枫又道:“还有我们也确实需要这么个精明胆大,却又与我们没有什么关联之人先我们一步把事情挑起来。别看他年纪不大,但论胆识才干,还是能够胜任此事的。不信你们就看着吧。而且我们还有他兄长在手,也不怕他不按我们的意思办。”
“大人这话虽然不错,可我总觉得不怎么放心……”邓亭依然坚持着自己的看法。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呢,已被唐枫挥手打断了:“好了,我心意已决,你们就不要再劝我了。就照我的意思办吧。”
“……是!”几人见他这么说了,也不再多言,纷纷退下。
唐枫脸上却又露出了一丝忧色:“万事皆已齐备,就看长东你能否顺利把人带回来了。照时间推算,后日你就该到江陵了,你可不要叫我失望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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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出狱(二更求下收藏)
三日后,荆州府衙,二堂之内。
荆州知府花慕春一脸忐忑地看着面前这个笑眯眯的胖子,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大人来下官这儿有何贵干哪。”眼前这人他可不敢不慎重对待,锦衣卫可不是他一个知府敢随便得罪的。也好在堂上此时只有他们二人,倒不怕被人看到了他此时有失威严的模样背后说三道四。
魏长东只是高深地一笑:“在下此来荆州是为了两件事情。这第一件嘛,事关机密就不说了。至于为何要见你花知府,却是有一事相求哪。”
“不敢劳您一个求字!”花知府忙摆手道:“大人有什么事但请吩咐。”虽然论起官品地位来他要远高于魏长东,可此时他的态度却放得很低。或许有后台的某些如胡霖这样的地方大员不怎么把锦衣卫放在眼里,可他却不行,只有小意应对。
魏长东也不绕圈子,直接就道出了来意:“听说你们府衙大牢里关着一个叫杨晨的举子,我家百户希望你能把人交给咱们。”
“这……还请大人见谅,实难从命。”花知府看了眼对方的神色,才继续道:“若是普通人犯,既然大人发话了,本官自当从命。可他却是个杀人重犯,下官实在不敢放人哪,还请大人见谅。”
“屁的杀人重犯,咱们当着明人不说暗话,你这些糊弄人的话就别在我面前班门弄斧了。杨晨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已,这辈子都摸不了几次刀,怎么可能杀人?那婊子的尸体老子也去看过了,虽然烂的不成了样,可还是能看出她是咽喉中刀,一刀毙命,你说这会是杨晨所为?”
“呃……兴许只是凑巧呢?大人,当日的情形您是没有看到,那房中可只有他和死者两人,不是他杀的,还能有谁?”花知府继续解释,或者说是狡辩道,但说话的底气显然已经不足。
魏长东虎起了张胖脸,冷笑道:“你这话也就骗骗那些外行,咱锦衣卫可是这方面的行家。那房间又没有上锁,谁都能进,怎么就能一口咬定是杨晨杀的人?而且杀人总要有个理由才行,他一个新近中举,有着大好前途的读书人怎么可能去杀一个无怨无仇的婊子来自毁前程呢?”
“他这只是喝醉后的一时失手罢了,谁知道他当时是怎么想的。”花慕春虽然继续解释着,可神色已有些慌张了。
魏长东哈地一笑:“还真是证据确凿的一起杀人命案呢,居然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认定了一个举人有罪。你们还真是下得去手呐,都说咱们锦衣卫心狠手黑,可比起你们当真是自愧不如。无论动机,能力,杨晨都不可能是杀人凶手,你居然还敢咬定他是?”
花知府被他如此咄咄相逼,在这个有些寒意的深秋季节里竟也额头渗出了一片汗来。但此时他又必须坚持己见,便就豁了出去:“阁下这话虽然有些道理,但本案太过重大,实在不敢交人,不然本官也无法向上面交代哪。”说话间连称呼也改变了,以证明他的决心。
“看来知府大人是不肯卖在下这个面子了?”魏长东嘿嘿一笑,脸色已阴沉了下去。他虽然已有所准备,可还是没有料到对方竟如此强硬。
花慕春瞧他有些阴森的模样,心里还是忍不住打突,就又试探着问道:“不知你们锦衣卫要这么个举人做什么?”
“这个我自有用处。锦衣卫的案子,也是你区区一个知府能过问的吗?”魏长东继续用莫测高深的态度说着话。
花慕春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若是对方真能说出个正当理由来,他或许还会考虑一下。但既然魏长东是这样的态度,他这个知府也是有自己尊严的,便也冷下脸来:“既然如此,还请阁下拿驾帖后再来提人吧。”驾帖是锦衣卫捉拿人犯用的凭证,就相当于后世的逮捕令一类的文件。
见他一口回绝了自己的意思,魏长东脸上也不禁有些怒意了,他还真没有遭到过几次这样的对待。不过在来此之前他也是有些心理准备的,毕竟事关张家,花知府硬气些也是可以想见的,所以他还有第二手准备。
既然正规途径说不通,就得用点非常手段了,而这也正是他们锦衣卫所擅长的。只见他端起茶杯,轻吸一口,就站起了身子:“既然知府大人是如此态度,那在下也不再相逼了。”
“实在是职责所在,还望大人海涵。”见他不再纠缠此事,花知府是大大地松了口气,也忙站起身来要送客。
不想魏长东却又突然站住了身子,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知府大人是山东德州人吧?不知家中高堂可还健在否,妻儿又可还安康?”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花知府心里猛然就打了个突,脸色骤变。
“也没什么意思。在下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去那一趟,到时自要去拜访一下的。告辞,告辞!”魏长东说着抬脚就往堂外走去。
在他身后,花知府的神情一连数变,最终咬了下牙,快步上前道:“大人且慢走!”
魏长东应声止步,回过头来道:“不知大人还有何事要说呀?”
“本官刚才又仔细想了下,您说的倒也有些道理。杨晨可是个举人,确实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杀一个青楼女子,这其中必有误会,本官一定会仔细查证的。”
“光是查证吗?那人呢?大人是否改变了主意,愿意把人交给我带走了?”魏长东知道自己的威胁起到了作用,就趁机道。
花知府知道对方不可能被自己这几句话所打发,只得暗叹一声道:“怎么就叫我摊上了这样的事情呢?”但还是道:“可终究牵涉到一起命案哪,本官也不敢擅自放人……”
“有人问起,大人只管说是我们锦衣卫提的人,要他们向我们要人便是!”魏长东也知道不能逼得过紧,就给对方让了个台阶。
花知府权衡再三,却还是下不了这个决心。一边是可怕的锦衣卫,而且他们还把威胁说了出来,一边则是张家,他是哪边都得罪不起呐。如今看来只有借张家的势来压他们了。
“不是下官不肯给您这个面子,实在是……此事还牵扯到张家,我才不敢把人交给您呐。”花知府说着眼巴巴看着对方,那意思就是有什么你就去和张家的人说吧。
在他想来,以张家的声势,对方或许会有所顾忌。即便他不怕张家,想来接下来也不会在只是折腾自己了。
魏长东对此也早有预料,便是一笑,从袖子里取出了张纸递到花知府的手中:“有了这个,你就足以给张家一个交代了。”
“嗯?”花知府微微一愣,拿起那张纸一看,是张地契,再看详细了,却是南城的一份地契。顿时他的脸上便闪过了一丝尴尬来:“原来他们早就知道其中的原委了。”魏长东只是心照不宣地一笑:“如何,花大人?是否可以交人了?”
花慕春知道对方做到这一步已是给足了自家脸面,要是再揪着此事不放,那就真是得罪人到底了。张家势力是大,可锦衣卫也不小哪,何况有了这个也算有个交代不是。最终只得道:“好,就依你。来人,把杨晨从牢中提出来。”后面的话声音提高了不少。
不过盏茶工夫,一名脚步虚浮踉跄,脸色发青,神色漠然的年轻人就被府衙衙役给带到了堂上。因为长时间呆在不见天日的牢房之中,此时他的眼睛还适应不了外头的阳光,半闭着,更显无精打采。他,正是蒙冤入狱大半个月的杨晨。
魏长东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年轻人,点了点头。只看他的长相就与杨震有着六七分的相似,只是稍显文弱了些,应该就是杨晨没错。于是他朝花知府拱了拱手:“多谢知府大人肯给这个面子。那在下就把他带走了。”
“好说好说!”花知府虽然心下不甘,却也不敢表露出来。
“杨相公,可还能走吗?”看着他虚弱的模样,魏长东知道杨晨在牢里没少受罪,就关切地问了一声。
好一会儿,杨晨才作出回应:“还成……你是什么人?”
“我是杨震的朋友,是他托我来救你出狱的。”魏长东没有细说,搀着杨晨就往外走去。他可不敢在这儿久留,要是花知府改了主意可不好办。
杨晨在其搀扶下,蹒跚着走出知府衙门,被外面的阳光一照,晃得眼睛一阵发花,只得用手遮挡前方。好在魏长东早有准备,见他们出来,安排在外面的马车就赶了过来,将他二人接上后,车夫打马就走,不作丝毫停留。
辚辚的车声中,马车渐渐远离府衙,又转过几个弯后,就连知府衙门的大门都瞧不见了。直到此时,杨晨才算是真个逃出生天,转危为安了。
这一起谋杀案,起自一个贪婪的念头,却又如此结束,对大明律法来说确实是个大大的讽刺。但对花知府来说,却并非坏事,不然要审问此案,他得费不少功夫不说,还得担心一旦事机不秘反而会给自己带来无穷的麻烦。反正他已经拿到了地契,足以给张家一个交代。
至于在此案中丧命的死者,妙香阁的绮香姑娘,就没有人会去在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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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定策
这几日里,杨震依然待在那屋子里,只是这次却是出于自愿了。因为他需要潜下心来仔细阅读那些证据,以使自己在接下来面对官府时能做到答有所问。
这些证据都是由丁飞几年来辛苦查得,既有胡霖等官员贪污官府钱粮的具体时间、数字等记录,也有对一些他们包庇当地豪绅,戕害穷苦百姓,胡乱判案的详细记述。
而眼下在看的,则是一起叫杨震更是心惊的栽赃事件。武昌府下辖的通城县令为官正直,不但不与他们同流合污,而且因为税收问题总是与胡霖等官员争吵,甚至还曾扬言要上报朝廷,揭露他们的罪行。
于是,胡霖等人就先下手为强,一齐向朝廷上书弹劾这个县令贪污不说,还提到他包庇纵容境内的白莲教。一番手脚后,这个县令不但被罢了官,还被查出确与白莲教有所勾结而被定了死罪。
饶是杨震两世为人,知道官场黑暗,可看了这些后,依然有气血上涌,义愤填膺的感觉。这里所记载的每一件事,都是一个无辜百姓,一个普通家庭的血泪故事,都不需要另加修饰,就足以让每个有良知的人都感到愤怒了。何况杨震的灵魂深处还带着十多岁热血少年的想法呢。
“满嘴的仁义道德,一肚子的男盗女娼,说的就是这些官员吧。对他们来说,治下的黎民百姓不过是为他们的政绩添砖加瓦的工具而已,一旦和自身利益有了冲突,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将这些工具毁灭。”脑子里想着这些,杨震阅读的速度却丝毫未减。越看,他就越恨不能提刀杀进胡霖的衙门,将他一刀两断。
这么又看又想之下,杨震的提防下就少了许多,直到唐枫推门而入,他才猛地惊觉:“唐百户?你来是有什么事情要说吗?”
唐枫见他这么认真地看着资料,脸上便露出了笑容:“这几日下来,你也看了不少证据了,想来也该有个全盘的计划了吧?”这却是考校杨震来了。
杨震淡然一笑,为唐枫倒了杯茶,示意其坐在自己对面后,才把手边的材料往前一移:“若要我说,只须将这些事情公之于众,就足以叫这些官员喝上一壶了。若再加上你们锦衣卫在京城的动作,他们的处境只会更难。”
“你当真是这么看的?”唐枫端杯欲饮,听他这么说话,就又放了回去,似笑非笑地道。
“如果你们只想叫他们难堪,这便足够了。”杨震随后变得严肃起来:“但想就靠这些便让朝廷撤了他们的官,甚至更进一步定罪,确是困难。”
“若是太祖、成祖朝,只需有这些,就足以让胡霖以下这些官员死上十回了。”唐枫说的也是实情,朱元璋时定下贪污达六十两者就得剥皮萱草,只是现在大明已立国两百年,祖宗的规矩早已破坏殆尽。在叹了口气后,他又道:“可现在这些罪名,却只能叫他们难堪,或是受朝廷的申斥而已。他们身后有座大靠山哪!”
杨震点头:“所以这两日里,我也一直在想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们借不上内阁首辅的势。只有这样,才能使他们难逃公正的审判!”
唐枫闻言,眉眼就是一挑:“你可想到了吗?”
“想到了。只不过我怕你们不敢这么做。”
“这天下间还有我们锦衣卫不敢做的事情?”唐枫不以为然道。
但杨震接下来的话却真叫他无法反驳了:“兵法里说擒贼先擒王。要想让胡霖等湖广官员借不上力,就得先教张居正自顾不暇。只要把张家和他们的种种恶行联系在一起,就足以叫首辅大人无法出面维护他们了。不过有一点我觉得很是奇怪,为何这些证据里就没有一件是跟张家有关的?就是我,也知道胡霖与张家的关系匪浅,想必这几年来,他也没少为张家做事行恶吧?”
唐枫当时就沉默了,他确实没想到这个少年竟一眼看出了这些证据有缺失,而且还提出了这么个建议来。这是他之前所没有想到的,但现在细想,却又觉得不无道理。
见其不作声,杨震趁势继续道:“如果我所料不错,你们这么做的真实目的也是冲着张太岳而去吧?但正是存了这样的想法,反而使你们不敢真个针对张家了,生怕引得首辅大人的反击。不知我说得可对?”
唐枫再次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个少年,他居然连这点都瞧出来了,确实了得。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反正自己手里已有了筹码,就道:“你猜的不错,我们确实因此才做的这一系列事情。”
“既然要做,就痛快地做,瞻前顾后是难有所得的。以我之见,要想彻底打倒胡霖等人,就必须把张家也带进来。所以想要我出面首告,你就得把那些藏起来的证据也交给我,不然只是小打小闹而已,难成其事!”
唐枫盯着面前的茶杯,脑子里却不断作着盘算,权衡着得失利弊。这可不是小事,关系到这次行动的成败不说,还与他们的前程甚至生死有了关联,他不能不慎重呐。一旦照杨震的建议行事,就连北京方面的行动也要变上一变了。而如此一来,他们将要面对的就不止是地方势力的反扑,还有可能是来自内阁首辅的雷霆手段。他们,以及他们身后的那些人,能够顶得住,藏得吗?
杨震也不急着要答案,只是好整以暇地啜着杯中茶水,静等对方的决断。
在过了足有半柱香的时间后,唐枫的脸才猛地抬起,其上已有决绝之色:“既然要干,就干票大的,也好叫人知道我们锦衣卫的本事!就照你所说,把张家也一并拉进来!”
“那此事就至少有五成的胜算了!”杨震笑道,他觉得以唐枫他们的行事风格八成会接受自己的提议。
唐枫看了他一眼,突然想到了一点,提防道:“你这不是借刀杀人吧?想借我们的力量来为自家报仇?”
杨震却没有一点企图被人揭穿的慌张:“不过是碰巧赶上了而已,唐百户不必如此猜疑。何况这儿的事不也得我来做吗?把张家往死了得罪,我除了出口恶气,还能有什么好处。”
“希望你不是口是心非。也希望你说的确实有效,不然你兄长杨晨可就要遭罪了。”唐枫最终略带威胁地提醒道。
“难道说我大哥已经被你们从牢里救出了?”闻弦歌而知雅意,杨震面带喜色地问道:“他到武昌了吗?我什么时候可以见他一面?”
“这正是我此来的第二个目的,他明日就能进城,你到时可与他见上一面,然后就想法子把胡霖他们告发了。在你事成之后,我们自会把人还你的。”
“好!”杨震知道这是对方肯放自己出去的条件,便只得默认了他们的这一手段。
看完剩下有关张家的材料后,杨震于次日正式离开这个锦衣卫的据点院落。在他离开前,钱思忠把当日扣下的那个包裹还了过去,里面的金银钱财自是一点不少。
杨震接过欲行,钱思忠突然又问了一句:“这包中钱财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杨震嘿嘿一笑,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其实也不用避讳,只看里面装了这许多金银和银票就可推出不是他能有的,必然来路不正了。
当然钱思忠也没有追究的意思,只是好意提醒道:“你用那些银票倒也罢了,但最好不要把整锭银子示人。”
“这是为何?”
“这是官银,明眼一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市面上流通之物了,小心有人告你窃取府库的大罪。”
“哦……”用手按了下包中突起的银锭,杨震若有所思。
这次离开,却不用再像来时那般翻墙了,因为布在螺蛳巷口的那些眼线已经不在。好几天盯下来,他们抓不到一个可疑之人,自然不可能一直留在这儿了。杨震就在马峰陪同下出了螺蛳巷,一路步行,穿过半个武昌城来到了位于城南的一处小小的院落,这正是锦衣卫的另一个落脚点了。
杨晨正是被魏长东带到了此处进行休养,一见杨震他们来了,魏长东只是打了个眼色,就和马峰留在外面守着,把院子让给了杨家兄弟。
此时,杨晨正在秋日上午并不炽热的阳光下缓步走动着。或许是因为被脚镣锁得狠了些,他的脚步显得有些迟缓。而他的脸色比刚出狱时要好看不少,但在杨震看来依然是憔悴虚弱不堪的。他不禁上前一步,叫道:“大哥,叫你受苦了!”
“唔?”杨晨看着杨震先是一怔,随后才恍然道:“二……二郎……”反应也显得有些迟钝。
杨震心中更不是滋味,没想到兄长在牢中竟被折磨得如此厉害,这会否落下什么病根哪?
被兄弟关切的目光看着,杨晨不禁一缩,随后才道:“我没什么事,你放心。这次也幸亏有你,我才能这么快出来,不然……”
“大哥你别这么说,兄弟帮你也是应该的。而且这次我并没有依你之前的叮嘱,还请大哥原谅!”杨震搀着兄长来到一张椅子前让他坐下后,才带着自责道:“我把南城那块地给了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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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闯衙告状
杨晨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才想到了这是怎么回事,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来。半晌后才道:“是做儿子的没用,才使父母遭此大劫……”
杨震还想说什么,但一时却又不知是安慰兄长好,还是自责才好了。但不等他说出话来,杨晨却又开口了:“你都是为了我,才不得不这样做,要说错也是我的错。要不是我识人不明,落入了他人圈套中,又怎会有此结果呢?”
“大哥……”杨震想说几句安慰兄长,但一时竟找不出什么话来,只得道:“不过魏兄他们已把爹娘的棺木移动到了他处,倒不必担心他们受到更大的惊扰。”这是他来时马峰转告的,也总算了了一件心事。
“如此就好……想不到最终还是这么个结果。”杨晨叹了一声,显然是后悔自己之前所作的决定了。但再给他一个机会,以他的性格只怕依然会作同样的选择:“过些日子我们回江陵去,再向爹娘请罪吧。”
“好。”见兄长没有完全沉浸于后悔和伤感之中,杨震略松了口气。如今的杨晨身子还很虚弱,实在不能因为过度的自责后悔,那容易伤身。所以他便转移了话题:“大哥,张家如此算计我们,这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已有了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的想法……”说着顺理成章地将自己与锦衣卫的交往和决定说了出来:“还有那花知府,这次他也逃不了!”
杨晨这才知道在自己入狱期间,兄弟为自己做了这许多事情,接下来还要去冒这个险,这让他更是感动。他也知道杨震此去必然要冒大风险,可张口想叫他别去做的话却又说不出口,一时竟呆在了那儿。
兄弟俩心有灵犀,杨震一下就看出了兄长的心思,便笑道:“大哥不必担心,小弟我自有全盘的计划,一定可以在叫他们好看之余,保护好自己的。”
之前杨晨也算是见识过兄弟的本事了,见他这回依然信心满满,总算是稍微放心了些,但还是忍不住道:“那你一切要小心在意。”
“嗯。对了大哥,这个包裹你先收着,待我回来在做安排。”杨震把自己包裹里的几锭官银取出放进怀里,却把那几千两的银票连包裹一起交到了杨晨手中。
杨晨结果答应一声,也不打开来看,倒是少了杨震的一番解释。在又和兄长说了番话后,杨震便和钱思忠一道告辞离开。接下来他将要做件大事了。
“你打算去哪告发他们?”带着杨震往武昌城中心衙门聚集处走去的钱思忠忍不住好奇问道。
“我本来是打算去布政使司衙门的,但仔细想想还是去提刑按察司衙门告发更好些,就去那吧。”杨震早已有了打算。
“去那?”钱思忠略一沉吟,就不由点头:“倒是个不错选择。我在旁看着你,可不要叫我们失望哪。”
“放心。”杨震自信一笑,抬眼看时,已来到了提刑按察使司衙门的跟前了。
大明制度,提刑按察使司有掌一省刑名按劾之事,兼具司法和监察职能,看上去杨震来此告发倒也不算错。但有一点却并不妥当,那就是这个衙门是主动查案的,并不受理民间的告诉。
地方百姓要是有了冤屈,只管向自家县太爷说去。若是县太爷管不了或是判决不公,百姓也可向更高一级的知府衙门告状。但这主持一省刑名工作的提刑司却只负责审核已判决的案件,百姓要向这里的大人申告,却是进门都未必能进得去的。
但是这只是指的寻常百姓的普通案子,杨震既不是一般人,手中的案子更是牵连甚广,自然要走非常途径了。
在与钱思忠分开后,杨震便大步来到了提刑司衙门前站定,随即从怀里取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状子,当着身边走动的百姓,以及衙门前站岗的兵卒,吸了口气后,大声叫了起来:“小民荆州府江陵县杨震,有冤情上诉,状告荆州知府花慕春、湖广巡抚胡霖、武昌知府任怀古……”
其声甚如洪钟大吕,远远地传了出去,登时就引来了周围百姓的注意。人们就像是被血腥味吸引的苍蝇般迅速聚拢了过来,随着他每报出一个名字,众多百姓都发出了阵阵惊呼,消息已迅速向外扩散而去。
这正是杨震想要的效果,以最快的速度闹得满城皆知,如此才能叫提刑司无法装聋作哑,只恨在这个衙门前没有一面鸣冤鼓,不然敲响鼓来,就能迅速惊动半城百姓了。
两名守在衙门口前,正百无聊赖的兵卒见突然发生了这等事情开始也呆住了,但很快又想到了自己的职责,赶紧持矛冲了过来,一面对围观群众大声呵斥:“衙门重地,不得喧闹,还不散开!”要将他们驱散,一面就想把杨震这个闹事的家伙先逮起来,交给里面的大人发落。
但杨震又岂是寻常士卒控制得了的,只见他微一偏身,觑准了对方的来路,一闪一蹿,就已从他们的身边溜过,直朝提刑衙门内里走去。同时他的口里依然高声喊道:“……巡抚胡霖这几年来贪赃枉法,包庇罪犯,诬陷同僚,实在是罪不可赦。我今闻之,誓要让朝廷除我湖广之贼官,还我武昌一片朗朗青天……”
如此举动,如此说话,更是惹得百姓一阵叫好之声。其实胡霖的一些罪行寻常百姓也是有所耳闻的,只是囿于形势才无人敢说罢了,现在杨震突然来了这么一出,自然是引得不少人响应了。
这也正是这个时代官员的问题所在,他们向来秉持着瞒上不瞒下的原则,对那些草民百姓的一些意见是不怎么当回事的。可这一回,这些不被他们放在眼里的百姓,却变成了杨震手中的利器,帮他将局面打开的利器!
不远处的人群中,钱思忠不禁暗自叹道:“这小子还真有一手。本来我还以为他要办成此事第一步就不易呢,现在看来已被他轻易做到了!”
外面的动静很快就惊动到了衙门里正在处理公务的一众官员。按察使罗照南很是不快地叫来到公廨之外,向那些役从询问:“这是出了什么事情,怎的如此喧闹不止?”这时,又有不少其他官员从各自的公房里走出来,其中就有佥事赵芮。
那些役从赶紧上前禀报:“回大人,是有人在外高喊冤枉,说是要请咱们提刑司审案呢。”
“胡闹!”罗照南哼了一声:“赶紧叫人把外面的百姓都驱散了。若是那人还不肯走,就着人把他拿下了,移交有司处置。”
还没等手下人答应呢,就听前面院子里已传来了清晰的叫喊之声:“小民荆州府江陵县杨震,有冤情上诉,状告荆州知府花慕春、湖广巡抚胡霖、武昌知府任怀古……”
这让在场官员都略变了脸色,怎么就让此人闯进衙门里来了,看守都是吃干饭的吗?而赵芮则更是一怔:“江陵杨震,莫非是他……”
对这个少年郎,赵芮还是挺有好感的,见此人竟敢直闯衙门,也不禁为其担心。于是就自动请命道:“大人,由下官出去看看吧。”
“也好。这些看守也不知当的什么差,看来过两日得好好整顿一番了。”罗照南沉着张脸点头说道。
赵芮也不再言,转身就往前院而去。
这按察使司衙门的规制也与大明朝其他衙门没有区别,也是分前院、大堂、二堂等等,官员一般都在二堂办公。赵芮在穿过大堂,刚转过一道石照壁后,就瞧到了叫他愣神的一幕——
只见杨震在十多名兵卒的围捕下如一尾甚是滑溜的活鱼,屡次从围追堵截间穿过。不过说来也怪,他明明可以直入大堂,乃至二堂见到众多官员的,可他却偏偏停留在此,不时地叫上几声,道明自己的身份。
那些兵卒却被他逗得气喘吁吁,即便他们有刀枪在手,也总是沾不到杨震的一片衣角,实在是狼狈的很,大失官府体面。
“住手!”赵芮见状,忍不住就是一声怒斥。那些兵卒正感到进退不得,见是自家大人下了令,就赶紧停下了动作,不过却还是很有默契地散开了,以防杨震突然对赵芮不利。
“杨震,你来此做什么?你可知道如今你已触犯了大明律法!”赵芮看着也已驻足的杨震,忍不住斥责道。
见是自己认识的赵佥事来了,心中就是一喜,在熟人面前说话总好过对着个生人吧。所以他便再次把那份状纸高举过头顶:“回大人的话,非是小民不懂规矩,实在是迫于无奈才出此下策。小民有天大的冤情要向按察使大人禀说!”
“胡闹!我按察使司衙门向来不受百姓告状,你有冤屈大可向本州县的父母官告便是了。”
“大人有所不知,小民要告的,正是我荆州府的知府花慕春……”
第三十七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你说什么?你要告荆州知府花慕春?你要告他什么?”赵芮也算是有些见识的官员了,可在听到杨震这话后,还是大吃了一惊,甚至不等其把话说完已忍不住连问数句。
“告他贪赃,告他以权谋私。”杨震说着又提高了声音道:“小民要告的,还有湖广巡抚胡霖、武昌知府任怀古。正因所告之人皆为朝廷命官,小民无奈之下这才来按察使司喊冤的!”
“……”不光是赵芮,围着杨震的那些兵丁都以为是自己听岔了,或许此人是个疯子,不然哪会有人干这样的事情?可看着杨震肃然的模样,他们却又不得接受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这个少年也没有疯。
“你……你要告这些大人,你可知道他们都是朝廷命官,你凭的什么告他们贪赃乱纪……”赵芮在花了好一阵后,才总算回过神来,寒着脸道。这刻他是真后悔自己出来管这档子事啊,显然这事不是他一个小小的五品佥事能做得了主的。
而更叫他感到头疼的,是这事经杨震这么一闹后必然已传得人尽皆知了,他此时想让人把他赶走,或是关起来,然后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也不成。不光是他,就是按察使罗照南怕也不敢做出这样的决定来。
恨恨地瞪了这个惹事出来的家伙一眼,赵芮心中念头飞转,想出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你随本官进去面见罗大人,再向他禀明一切吧。”杨震忙答应一声,跟着赵芮老老实实地往二堂处走去。
此时在二堂各公廨前,官员们还不曾散去。人人都有好奇心,即便是官员也不例外,他们很想在第一时间知道赵芮能否处理此以前不曾遇到过的事情。待他们看到赵芮转了回来,身后却跟了个明显不是衙门里的随从杂役的少年时,都露出了奇怪之色。
“你待在这里,本官先向罗大人禀报。”在嘱咐了这一句话后,赵芮就拿过杨震的那卷状纸走进了二堂正面那间最大的公廨之中。
罗照南见他进来,皱了下眉头不满道:“赵佥事,你怎的把人领进来了?”
“大人,此事着实难办,下官也拿不准主意,这才前来请示。”说话间,赵芮就把手中的状纸递了过去:“此人口口声声说自己要告的是荆州知府、武昌知府,还有……巡抚胡霖。”
“嗯……”即便罗大人的养气功夫再强,听他说出这番话还是忍不住颤了一下。随手展开那卷状纸扫了几行,脸色就更加难看了:“这分明是个得了失心疯的……赵佥事,把他赶出门去便是!”
“大人,此事只怕不成哪。”赵芮苦笑着说道,他刚才也想到了这个法子,可以现在的处境来看,他们是不可能这么做的:“这个叫杨震的已经在我衙门前闹出了极大的动静,而且还嚷出了自己此来的目的,现在不说满城皆知此事吧,周边的那些衙门和官员是必然知道了。若我们只把他当疯子赶出去,若被人抓住错处,是要受弹劾的。
“其实胡巡抚他们背地里做了什么,我们都很清楚。若是将来朝廷查察起来,我们就要被人视为其同谋,到那时……”
罗照南一听,忍不住也点起了头来。赵芮是他比较信任的下属,两人间关系也还不错,所以对他的话倒还能听得进去。按下性子细想,此事确实不简单,甚至那个来告状的,其身后要说没有人指使他也是不信的。
对方告的可是朝廷的二品大员,湖广一省的首牧之官,只要不是疯子,就一定知道后果会怎么样了。也只有背后有着能与胡霖一争长短的势力,才有这样泼天的胆子,来按察使司衙门里闹。
这确实是个扔也不是,拿也不是的烫手山芋般的难题。但罗照南到底不是寻常官员,在按下心思细想之后,已有了应对之法:“叫人去二堂正堂准备一下,本官更衣之后,就审一审他吧!”
既然无法把此事遮掩过去,那就索性公事公办。至于这一审会审出个什么结果来,那就看此人的命够不够硬了。
提刑司衙门之外,众多百姓依然在那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刚刚所发生的惊人一幕。
“这个后生可太大胆了,居然就这么闯进衙门里去了。你说他能有个好结果吗?”
“当然没个好结果了,也不看看他要告的是什么人。胡巡抚,任府尊,那也是他能告的?他还就这么闯进去了,少说得挨上一顿板子。”
“一顿板子?这可是以民告官的大事,岂是这么打顿板子就能了的?我听说前两年有人去府衙告了县里三老爷,结果如何?不但被打了个臭死,还被判诬告,最终全家都发配去了那什么海南岛去了。”
“啧啧,这就是官官相护了。现在这后生告的还是巡抚和知府,他是连自个儿的小命都要告出去了。也不知道他有怎样的深仇大冤,居然要走这么条绝路。”
百姓们就这么议论着,感叹着,有人驻足在此,想看个结果,也有人说了几句后便又离开忙自己的事去了。离开的人中,却有几个脚步匆匆,直往提刑司附近的那几个衙门而去。
在隔着按察使司衙门只有半条街的巡抚衙门里,胡霖正自焦躁地在公房里不断地踱着步子。杨震在那儿一闹,就有人把消息报到了他这里,正在阅览公文的胡巡抚当时就变了脸色。
“终于还是来了。我就知道,那丁飞是个祸患,可恨张巡那些废物居然就此不见踪影了!”胡霖大感懊恼,知道就不撤走安排在螺蛳巷外的人了,或许这样还能阻止此事的发生。
事已至此,胡霖知道后悔已没有用处,就派了人前去提刑司查探消息,看那罗照南是怎么处置的。在他想来,以罗照南的精明应该不敢真冒着得罪自己的风险接下这个案子,何况按察使司衙门也不是干这个的。或许用不了多久,那个告状的就会被当成疯子赶出来,或是关起来。
胡霖在心里暗暗发狠,一旦此人走出按察使司衙门,他就命人将其拿下,然后给他定个罪名,扔进大牢里好好收拾。
可他都在这儿踱了有半个时辰的步子了,派去探消息的人还没有回来禀报消息,这就让胡霖更感不安,是他们把人给扣下关起来了,还是那罗照南真敢与自己为敌?
“大人,大人……”一名亲信急急走了进来,一见胡霖急切的模样,就道:“臬司衙门那边传来了开堂审案的消息……”
“什么?”胡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步抢上厉声道:“你再说一遍!”
看着大人失去了以往的翩翩风度和官员气度,那亲信也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这才又把话说了一遍:“臬司衙门正在审案,就小人打探,就是审得那个叫杨震的告状之人。”
胡霖这下是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心中的愤懑才好了,只是一挥手:“你下去吧。”然后迈着沉重的脚步,坐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目光都有些呆滞了。
就不说这回他会不会真让这么个小民告成了,光是有人敢如此大张旗鼓地对他发起攻击,对胡霖的威信也是极大的打击,恐怕接下来他的日子是不好过了。
与胡霖的心情截然相反,此时在布政使司衙门里得到确切信息的郑方那是相当兴奋的。他也有些快速地在自己的公房中不断走动着,心绪不定。
这些时日他过得提心吊胆,生怕胡霖会报复于他。毕竟与巡抚大人彻底撕破了脸皮,他心中的压力也是可想而知的,尤其是科举弊案最后胡霖也没有太大损伤的情况下,就让他更觉得这个敌人的强大了。
不过除了之前将他调去岳州府外,倒也没有其他动静。可越是如此,郑方心里越是不安,只想着对方有什么更可怕的阴谋。
现在得知又有人去找胡霖的麻烦,还是当众告发于他,自然让郑方精神一振,急着想知道事情的进展了。不过说实在的,从理智出发,他也不看好此事能成。
这时,被他派去查探消息的亲信也已回来,郑方赶紧扯过他询问详情。
“大人,臬司衙门里已经开审了。”
“什么?”郑方摸了摸胡须,难以置信地又问了一句:“可查明白审的确是那告状之人了吗?”
“不错。就是审的那个叫杨震的少年人……不过因为他们是在二堂审的案子,所以小人并不知道审案详情。”
“杨震?怎么又是他?”郑方猛地一怔,对后面半句话根本是充耳不闻了。他当然还记得这个深夜来见自己的少年,没想到再次得到他的消息竟是在如此情况之下:“此人究竟是何身份?”
一石激起千层浪,杨震这一举动,完全打破了武昌官场的平静,各方人等都已把注意力都放到了提刑按察使司衙门,只看罗照南能作出怎样的判决来了。
第三十八章 我是锦衣卫
提刑按察使司二堂,此时这里已变得极为肃穆,十多名衙役手持水火棍分列两旁,罗照南高坐上方,赵芮坐在下手处,充作本次问案的书记官。
在众衙役“威武”的呼喊声中,罗照南重重拍了一下惊堂木,喝道:“将杨震给我带上来!”说实在的,直到这个时候他还感到有些别扭呢。
虽然作为主管一省刑狱官员的他没有少审理案子,可像今天这样有人告上门来的案子却是头一遭。不光是罗照南,就是堂上的那些衙役也满心的好奇,看着被人押带上来的杨震,都在互相交换着眼色。
面对如此排场,杨震并没有丝毫畏缩之意,只见他从容进入堂内,按着规矩撩袍下跪,磕了个头:“小民杨震拜见大人。”好在之前在江陵当差时已习惯了这种礼节,此时杨震倒没有太多的不适。
看着这个告状者不过十六七岁模样,罗照南心中颇感意外,但在一想却又释然了,也只有这等年轻气盛,全然不懂利害的少年,才会做出这等事情来。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哪。
心里作着感叹,罗照南的神色却没有稍缓,依然板着脸道:“就是你在我司门前吵闹,甚而公然闯进衙门里来的?”
“正是,不过小民也是为势所迫不得不这么做。我有冤情要大人做主……”杨震回答得从容不迫,显然早就在心中打好了腹稿。
“大胆!你有冤情,大可向当地亲民官告诉,为何竟要告到本官这里。你可知道我提刑司衙门向来不受这等案件吗?”
杨震于是就把刚才对赵芮所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说明自己所告之人不同寻常,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末了又道:“就小民所知,按察使大人有澄清吏治之则,既然小民要告的是这些官,向大人这儿来告总是不错的。”
“好一个伶牙俐齿之徒。”罗照南冷笑一声:“你说要告胡巡抚、任、花两位知府不法事,你可有什么真凭实据吗?光是那张状纸,不过是你一家之言罢了,本官不会信,朝廷也不会信的。到时,就定你个诬告朝廷命官的罪名也没人会说错了。”
他这话虽然看似严重,其实却留了条道让杨震来走,就是叫他拿出实证了。杨震于是就把怀里那一份份的材料拿了出来:“小民既然敢来告状,自然不是凭空捏造的。这儿就有这几位官员,还有江陵张家这些年来所为之恶的详细记载。许多更是有据可查的,大人只要派人查问,便可知其真伪。”
“唔?”罗照南的心猛地一紧,没想到这个小子不但告了那三位官员,竟连张家都给告了。这张家可比胡霖更不好惹,他怎么有如此大的胆子这么做,真是个胆大包天之人,还是另有打算?
杨震一面将这些证据呈上,一面口中还数说着其中内容,几位官员是如何徇私枉法,贪污钱财,颠倒黑白的;张家又是怎样在这些官员的包庇之下欺压当地良善,攫取钱财和土地。每一件,杨震都说得很细,反正他之前已做足了功课,倒不怕在这儿说错了。
堂上那些衙役听他一一数说这些人的罪行,渐渐脸色也有些变了,从开始时的不以为然,对杨震的不屑,到生出同仇敌忾之心来。他们也是底层的普通人,也知道一些上面官员和豪绅们的不法事,有的甚至还牵涉到自家或是亲友。以往他们只会忍气吞声,也不敢有什么想法。而现在,这个少年却在大家面前将之一一道出,让他们觉得他是在为自己说话一般。
眼见堂上气氛变得有些怪异起来,罗照南只得一拍惊堂木道:“且住。你所说的这些虽然看似实情,但终究没有实证。倘若本官听信你一人之言便去各处查问,那将官府的颜面置于何地?还有,看你年纪也不过弱冠,怎就会掌握这许多事情?老实交代,这些到底是谁教你的?”
“不敢有瞒大人,这些证据确非小民所查,而是一个叫丁飞的人交给我的。小民也是看了这里所载后义愤难当,这才来此上告!”杨震朗声道。
“哈……原来你也不过是看了这些文字罢了,本官还当你亲眼见到了这些呢?你怎就敢保证这些文字是真的?难道就不是那个叫丁飞的在骗你?本官看你年幼无知,倒像个容易上当之人。”罗大人冷笑一声。
但杨震却摇头道:“大人错了,这个丁飞不会骗我的。”
“这是为何?他是你什么人,你竟如此信他?”
“我与他也只见了一面,说不上什么交情。不过,这是他临死之前交给我的东西。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相信一个人死前不会骗人,更不会拿这么大的事情来骗人。”
堂上众人都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有人觉得他所言在理,有人却觉得这也不过是这个少年的托辞而已。但接下来杨震拿出的东西,却叫他们不得不信他所说的话了,只见他又取出了一面令牌道:“丁飞在见我时已身受重伤,而他临死之前还把伤他之人都给杀了,这个令牌就是从那些人身上搜出来的。”说完,他又把那块黝黑的令牌递了上去。
罗照南接过此牌只看了一眼,目光就是一缩。他自然识得此牌的来历,即便不识,看字也就知道了:“巡抚铁卫?你说杀他的是巡抚铁卫?”
“正是。就丁飞临死前所说,他本是胡巡抚身边亲卫,这才能知道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此番他突生悔意,带走了胡巡抚一些与人交往的信件与其他证据,这才被铁卫追杀,直至丧命。所以真要论起来,胡巡抚还得担上一条杀人的罪名呢!”杨震一面说着,一面露出了痛惜之色,装得倒也逼真。
“按你所说,当有更详尽的证据才是,怎的这里却只是些对往日事情的记述?”罗照南早已翻看过这些所谓的证据,此时忍不住提出了疑问。
“还不是一路有铁卫追杀,丁兄又受了伤,不少证据便遗失了。”杨震给出了理由。但事实上,这些文字只是抄本,真正的证据锦衣卫早已送去京城了,唐枫他们也不可能把真正的证据交到官府手中的。
“哼,就这样便想叫本官信你所言,只怕还不成哪。还有,即便你所言是实,杨震,你也忽略了一些重要的事情。”罗照南看着手中那些所谓的证据冷笑道:“其一,还是没有实质证据可说明胡巡抚等官员有你所提到的任何一项罪名;其二,你以平民身份擅闯提刑司就是一项大罪;其三,以民告官,在我大明律中规定无论那官是否有罪,这告发之民首先就有罪了。来人!把他给我拿下,重责八十大板,然后再作计较!”
以民告官,民已有罪,这是罗照南早已想到的用来对付杨震的一招。而一旦打开了板子,这个少年是死是活就完全在他一念之间了。而他之所以一开始没有发作,却是他高明的地方了。他想看看杨震所谓的掌握了胡霖证据究竟是真是假,有几分把握。若是真能彻底把胡霖告倒了,他不介意帮这个少年一把的。
虽然他与胡霖之间还没有如郑方般的恩怨,但巡抚有时候手难免伸得过长,管到他的辖权上来,也难免有些疙瘩。再加上谁人不希望有些大功绩,能查出一任巡抚的罪责,对他这个按察使来说自然是不错的政绩。所以他一直按捺着性子与杨震交谈,看他能拿出多少实证来。
但很可惜,这个少年虽然说得热闹,却并没有实质证据,那他自然就没有必要再纠缠下去了。索性就把他一棒打杀,到时还能在胡巡抚和张家面前卖个好呢。当然,罗照南也有另一个想法,或许这个少年背后还有人物,在如此情况下,少年杨震必然再不敢隐藏什么。
果然,就在几名衙役上前要按倒杨震时,只见他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大声道:“且慢!在下还有话说。”
罗大人等的就是这一下,当即示意众人暂缓动手:“你还有什么话说?”
“事到如今,我也不再隐瞒了。其实在下并不是什么平民百姓,所以也就不存在什么以民告官的说法了。”杨震说着,已从怀里取出了另一块牌子,正是当日从丁飞身上搜出来的那块锦衣卫的腰牌。
好在唐枫他们并没有搜他的身,所以杨震一直都带着它。此时正好拿出来一用了。唐枫他们只把杨震当成一枚随时可以弃掉的棋子,为的只是把告发胡霖和张家之事给搅动起来。但杨震却不甘心只作一枚弃子,他也要为自身的安全搏上一搏!
把腰牌亮给周围所有人都看清楚了,杨震一字一句地说道:“其实,我乃是锦衣卫在湖广地面上的密探。谁还敢说我是以民告官哪?”
才发现今天也是个节日,据说五四运动就因为五一只放三天才发生的。。。。。所以祝大家青年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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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两难的抉择(多谢书友纸花船捧场)
满堂皆惊!
所有人都把目光聚集到了杨震手中那块腰牌之上,个个脸上都是惊讶的表情,就连他是怎么站起身来的,都没有人注意到了。
不过有一点罗照南是可以确信的,那块锦衣卫腰牌是真的,也就是说杨震确实如其所言是锦衣卫的密探。不过随之而来的是另一个疑问:既然他是锦衣卫的人,为什么要来自己这儿告状呢?
锦衣卫是独立于大明整个司法体系之外的存在,他们办案向来自行其是,只要有所谓的证据就会拿人,上自朝廷大员,下到贩夫走卒,就没有他们不敢抓的。可今天,这个叫杨震的怎么就隐瞒了自身身份,把状告到这里来了?
是因为他年资尚浅经验不足,才做出这等事情来?也不对哪,从他刚才的应答来看,他虽然年轻却颇有胆识与能力,绝不是那样的人。何况,即便他不知该如何处置手中的证据,也大可向自家的上司请示,更不会来提刑司了。
“难道说……这是锦衣卫他们设下的一个陷阱?”罗照南的念头转得极快,一下就想到了某个最为合理的解释。
而似乎是为了印证他这一推断,杨震又说道:“好叫你们知道,我们已将这些罪证上报北京了。想必不消几日,京城也会有所处置。”
果然如此!罗照南心中既感愤怒,又带着庆幸。锦衣卫这么做就是在给自己挖坑了,如果他在本案上包庇了胡霖等人,一旦京城真开始了查察,只怕他也会被视为胡霖同党,那接下来可不妙哪。好在这个年轻人还不够沉得住气,被自己用板子一吓就把底都给透了出来,如此他就有选择了。
当然,现在再想以刚才的理由追究杨震早已不现实。罗照南只得道:“即便你真是锦衣卫的人,但既然来我提刑司告官,还是要遵循律法行事的。只是你手头上提供的这些证据,想定几名官员的罪是做不到的,无论去哪都一样。”言下之意,就是希望杨震能拿出更多证据来了,至于刚才还提到的他擅闯衙门的事,罗照南就当根本不存在了。
杨震点了下头:“我还有一样证据。”说着便从怀里取出了那两锭官银,交人呈了上去:“这是我从花知府,以及丁飞从胡霖那儿取来的官银,我是说从他们的私库里取出来的。”如今已是他取得了主动,索性就把两锭银子分到了两人的头上。
“……嗯?”罗照南拿过两锭银子仔细看了起来,见其底部都有“大明隆庆五年铸”“湖广府库”等字样,心中就是一凛,这确实可以当作证据。
大明朝虽然已准许民间可用白银交易,但一般流通的还只是散碎银子,只有官府为了运输方便才会铸造五十两以上的官银。而有一些官银又是彻底不在市面上流通的,一般只存放在各省府库之中,并被打上了不同的印记。
这些银子从成色到重量都要远远超过民间同量的碎银,往往一锭五十两的官银可以换取市面银两六七十两。这就出现了某些官员借职务之便以碎换整的行为。前期因为律法严明,这样的事情出得倒也不太多,但随着时间推移,官场上的人越来越贪,胆子越来越大,做这些事情的人就多了。有那胆大包天的,甚至不是换,而是直接盗取,事后若没人查也就罢了,不然就把罪名推到看守库房的人头上,着实是当时的一大弊病。
对此,罗照南自然也是有所耳闻的。现在看着手中的两锭官银,就知道这次的事情再不可能糊弄过去了。
倘若换了个普通百姓,拿出这样的证据来他还可以问句对方是怎么得来的银子,甚至可以直接说他是盗的府库官银,如此罪名就落到了百姓头上。可现在杨震亮出锦衣卫的身份,情况就不同了。在他人眼中锦衣卫手眼通天,自然有的是办法从那两位大人手中获得银子。
杨震可不知道银子上也有这许多的讲究,更不清楚若非自己谎称锦衣卫,这一下就会把自己搭进去。实在是唐枫他们只当他是枚用完可弃的棋子,并没有想过他的安全,才没有多加说明,只看其造化。
不过有一点杨震却是知道的,自己交上这两锭银子的作用不小,那罗照南的神色已变得极其凝重了。果然,罗照南最终道:“好,本官就接受你这状纸。不过兹事体大,本官需要好好思考,才能作出决断。不知你是留在我提刑司中呢,还是去哪里等消息?”要是换了别人,他当然不可能把人放走了。
杨震略一思索,知道此时自己出去必然会遇到不小麻烦,毕竟自己状告胡霖、张家之事已散播出去,胡霖必然愤怒要找回场子。所以便道:“我就先在贵司歇息吧。不过大人,在下需要提醒你一点,留给你的时间可不长了。”
“哼,这个本官自然知道,无须你提醒。退堂!”罗照南没好气地一甩袖子,就起身离去。众衙役见状忙喊了声威武,但这气势早无法和开堂时相比了,他们所受的冲击也不小,还在回味这次堂审呢。而赵芮则是有些复杂地看了杨震一眼,方才跟着罗大人而去。
不说杨震在提刑司安排下住进了衙门后院,此时罗照南却把几名自己的心腹都叫到了公廨之中,与他们商量着该如何处置眼前的难题。
大家也都在堂外听了本次审案,此时也是一个个面色凝重。本以为只须恫吓或是打顿板子的事情,却闹得如今进退两难,他们都感到了吃惊和为难。
半晌,幕僚岳鹏飞才第一个说话:“东翁,此事确实难为。我们只有权衡之后选一个最不坏的。”言下之意,就是无论怎么选择对他们来说都不是好事了。
说的也是,他们若真把此案接下,那再审就得把胡霖,任怀古和张家的人都叫来了。到那时他们得罪的人可就多了,不说张家,就是胡巡抚那儿,他们都未必能有好果子吃。而且要是此案最终还是不了了之,他罗照南的官位怕也就保不住了。
那要是对此案只是用个拖字诀呢?只怕也不成。因为京城里究竟会有什么变化谁也说不准,不过有一点是明确的,朝中有人在对张居正下手。要是这股力量占了上风,那他罗大人的处境自然也很不妙哪。
大家都明白这些难处,所以就更难有所取舍抉择了。
“你们都说说,本官对此究竟能怎么做才能真正不被牵连?”在场的都是他的亲信,罗照南也就不拐弯抹角,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了。
于是几人都各自说了意见,有认为该先按兵不动,先探朝廷风声的;也有提议索性赌上一把,借机把胡霖拱倒的。不过这些人说话都不甚有把握,罗大人也并不满意他们的见解。
这时,罗照南就把目光落到了赵佥事的身上:“赵芮,你怎么看?”言语间颇有些不满的意味。这都是你把人带进来才闹出来的事情,怎么事到临头反而不说话了?这是罗大人此时阴沉的脸色所表达出来的意思。
赵芮一直在那低头沉思,没有参与到他们的讨论中去。被罗照南点了名,才仰起了脸:“大人,下官一直在想件事情,从我武昌到京城最快需要几日。”
“你问这个做什么?”罗照南有些摸不着头脑地问道。
“如果十多日内咱们能派人到京城,这事或许还有机会。”赵芮缓声说道:“毕竟此案牵连甚广,咱们就是要审也得一个个来,怎么也要花上个十天半月才能见些成效的。而下官的意思,就是拖着案子,然后把此案上报朝廷,由朝廷最终定夺。”
“这可行吗?锦衣卫可也把证据送过去了,咱们这么做是不是有些画蛇添足之嫌哪?”岳鹏飞在旁提出怀疑道。
“锦衣卫是锦衣卫,大人是大人。大人在奏疏里大可把这些也都写上,就说此事着实扑朔难解,而且事涉二品巡抚,咱们提刑司在没有确凿证据前也不好拿他审问。我想朝廷也不会怪罪的。
“而且这么一来还有桩好处,无论案子是如何走向的,咱们都不得罪人。若是锦衣卫得势,咱们也跟着后面上了一表;反之,咱们不也没有真正审胡巡抚和张家吗?”说完这些,赵芮又强调了一句道:“不过在此事上,咱们必须要抓紧时间,尽快把大人的奏疏递送进京。”
“好!”罗照南听了这番话后,神色才好看了些,忍不住抚掌道:“悦之这番话才是老成之言,就照此办!”一直困扰着他的难题总算暂时得到了解决。
这日,罗大人的一众幕僚可就忙了,他们要把此案完整地写出来,再加以润色成为他的奏疏。直忙到三更天,才把事情做完。然后也不耽搁,罗照南就把奏疏以六百里加急的形式快递送去了大明京师北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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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文艺太监
十一月的北京城早已入冬,尤其是太阳西斜之后,西北风一吹,就能冻得在外晃悠的人簌簌发抖。因此,每当申时之后,都不用巡街官兵驱赶,人们就都急匆匆地各自回家,从而完成了宵禁的任务。
这天也是一般,东城不少百姓急步赶着路,不时还小声抱怨这寒冷天气几句。突然,在他们的身后就传来了一阵急切的马蹄声,随即一声哎哟响起,待有人转过头来时,正看到几匹快马从后飞奔而来,带倒了一名走避不及的男子。
那人身边还有朋友,见状赶紧上前搀扶,同时一张口叫骂了起来:“娘的,急着去投胎哪……”话才一出口,却又突然一个激灵,再不敢骂下去了。因为他赫然看清了那几匹马上骑士的装束,居然是大红袍服,上绣一条似龙非龙,似蟒非蟒的怪物,他们的腰间还佩着一柄狭长略弯的带鞘长刀。
作为皇城根儿下的人,他们自然是识得这身打扮的人是什么来路了。飞鱼服,绣春刀,正是大明老牌特务机构锦衣卫所特有的标志。而且能穿着飞鱼服招摇过市的,还不是寻常的锦衣卫校尉,至少是千户以上的官员。
虽然如今的锦衣卫势力是大不如前了,可也不是他们这些小老百姓能够招惹地起的。被他们这么撞了也是白撞,幸好对方急着有事,又没有听到那人的骂声,不然可没有他的好果子吃。
“又不知是哪家要倒血霉了……”一旁有人低声叹道。
不过这回他们却猜错了,这一行人并没有冲进某户人家里捉拿什么钦犯,而是拐进了东安门附近的一条偏僻少人的胡同之中。说来也怪,在这北京城寸土寸金的所在,这条胡同周围竟没有什么商铺住家,而在远离这儿里许之外,才重新看到了各式建筑,仿佛这儿有道无形的高墙挡住了京城的热闹……
不过只要跟着那些已经明显放慢了马速的骑士继续往胡同里走,就能找到答案了。在这条胡同的深处,是一座气氛极其冷肃的衙门,在高高的门楣之上,挂着一块牌匾,上书着四个叫人闻风色变的大字——“东缉事厂”。这儿,就是明朝另一个特务机构的所在地,东厂了。
东厂,创建于成祖之时,因为首领都由皇帝亲信的太监担当,所以一向以来就比锦衣卫更得天子信任。如此他们的权力自然也就在锦衣卫之上,甚至有时还管着锦衣卫了。也正因这里管事的多是阉人,他们行事比锦衣卫更歹毒,叫人不敢靠近。久而久之,东厂及这条胡同附近就没有人敢住了。
在离着大门尚有七八丈距离时,为首的锦衣卫大汉就已跳下马来,其他人也赶紧下马,步行向东厂而来。
即便他们是锦衣卫,手上多少都有些人命,走在这条胡同里被冷风一吹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为首那个四旬出头,面目精干的汉子在来到大门前后只吩咐了一句:“候着。”就打响了粗大的黄铜门环。
这东厂也确实是怪,门前除了两只石狮子外,居然就没有看守门户的人。而且连大门都是禁闭的,完全没有一点朝廷衙门的自觉。
但这也是它的特殊所在了。东厂的职责就是监察百官,却不用向任何衙门负责,一般人也不敢来这儿,来这儿的都是被捉进来的,试问又怎么可能需要开门纳客呢?
过了片刻之后,才有个不起眼的阴鸷青年把门打开了,一见来人,脸上勉强挤出了些笑容来:“原来是刘都督到了,来得还真是快哪。”原来这个眼下看着极其拘谨的中年人就是如今锦衣卫的指挥使刘守有了。
要是有其他人得知他这个时候赶来东厂,必然会感到心惊胆战的,不知这两个让人谈虎色变的特务机构又要有什么大动作了。
刘守有也是一笑:“厂督相召,守有怎敢迁延。不知厂督现在何处哪?”说着,还递了一张面额是五百两的银票过去。
那青年不动声色地接过放进了袖筒之中:“公公在忠义堂里,不过从宫里出来后,他的心情可不太好呐。”
“哦?可知他是因何烦恼么?”刘守有有些紧张地问道。他当然不可能因为问厂督现在哪里而给人这么多钱了,他的目的还是在此。
“这个我想刘都督是应该能够想到的,还不是今天刚到通政司的那封奏疏。”
“多谢!”刘守有一拱手后,就进了大门,直朝位于东厂东南角的忠义堂而去。此时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凝重了几分,右手微缩,捏了捏袖子里那些东西,暗咬下牙,看着像是有了决定。
在世人眼中,东厂就是个邪恶的代名词。他们陷害忠良,无恶不作。但在他们自己说来,却是尽忠报国之人,甚至他们还将宋朝大将岳飞供奉起来。正因如此,这东厂内部的厅堂也都以忠君报国为名,忠义堂就是其中之一。
在穿过看似空无一人,其实却满布杀机的石板通道之后,刘守有终于来到了忠义堂前。此时门前正守着两名褐衣汉子,见是他来了,便示意了个请的手势。
轻轻掀开厚重的门帘,刘守有只感到一阵热浪扑来,间中还夹杂着龙涎香的沁人香气。此时外面正是寒风似刀的时候,可这堂里却是温暖如春。
忠义堂里摆设极其雅致,墙上挂着几幅前人山水画,边上则是几只瓷器古董,每一件东西都与它所在的位置配合得恰到好处,显示着这里主人的品味不凡。
一张紫檀的长案摆在正对着门户的地方,一只青铜兽形香炉在案前喷吐着缕缕清香,刚才刘守有所闻到的香味正从此而来。而在案后,正有一个穿着玉色轻袍的男子正在那低头写着什么。
这是一个年纪甚轻,容貌俊美的男子,看着不过二十多岁年纪,举手投足间都有着一股风雅贵族之气。即便此时他的眉头轻皱,让人品评也得道一句实在是个翩翩俗世佳公子。
但就是在此人面前,大明锦衣卫特务头子刘守有却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在此人低头写着什么的时候,他只是屏息站在门口处,静静等候,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半点不耐之色。
只因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年轻公子,正是东厂如今的主人,更是大明朝当今三个最有权势之人中的一个——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太监冯保。
此时冯保作为权倾朝野的大人物已被天下人所知,但没有人会想到他竟是这么一个年轻俊美的青年。而更少有人知道的,是他除了这些外,还是个文化修养极高,举凡书法、绘画,抚琴、下棋,乃至古董鉴赏都无一不精的风雅之人。用后世的话来说,这分明就是个文艺青年了。
冯保与寻常太监有着太大的不同,不光体现在文化修养上,还体现在他对自身的穿着打扮和待人接物上。一旦不用在宫里伺候皇帝,他都会穿上士大夫的衣裳,以士大夫的方式进行消遣。而且他还给自己取了字与号,字永亭,号双林,这可算是古往今来独一份的文艺太监了。
可他就是再文艺,也是如今大明朝的三把手,是刘守有的顶头上司。所以即便等了有差不多半个时辰,站得他脚都酸了,他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终于,冯保放下了手中笔,一边欣赏着自己的墨宝,一边揉着手腕,才缓慢开口道:“守有哪,来,看看我写的这幅《醉翁亭记》。”
刘守有这才略松了口气,凑到案前假意端详了起来。虽然他也是世家子弟,也曾学过些书画什么的,但此时心里有事却实在欣赏不出其中的精妙来,只得说道:“双林公的字是越发好了,看着就有欧阳文忠公的神韵。”他深知冯保的性格,所以在私下场合总是称其字号而不叫公公或是厂督什么的。
“是吗?”冯保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不过我叫你看的却不是什么字体,而是这篇文章里的内容哪。”
“呃……”刘守有略有错愕,但很快就回过神来了。这篇欧阳修的名作,他自小就会背诵的,其中最有名,也被后人传诵最多的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冯保写这篇字的用意应该就在此了吧。
掌握到对方用意之后,刘守有的脸色就是一紧。冯保早已留心他的神情了,见状面容就是一沉:“醉翁之意不在酒,你们锦衣卫之意可在张先生与我吗?”
听他这么一说,刘守有更是面色大变,当即跪了下来:“双林公,下官绝没有过这样的想法,也不敢有这样的想法。”
“是吗?”冯保冷笑一声,从案上取过了一份奏疏来扔到了刘守有面前:“那这上面所写的有锦衣卫在湖广提刑按察司揭发胡霖和江陵张家有不法事你又怎么解释?还有就奏疏里所说,你们锦衣卫在湖广的人早把有些证据送来京城了。怎么就不见你报与我知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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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弃卒保车
在温暖如春的忠义堂内,刘守有竟已汗流浃背。这份奏疏他压根就不必看,以锦衣卫耳目之灵通,自然是在第一时间就已知道这份与自身有着莫大关系的奏章了。但此时他依然从身前拾起奏疏,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冯保那冷冽的声音再次从头顶响起:“刘都督,你们锦衣卫究竟要怎么对付我哪,不妨说出来听听?”
“砰砰……”刘守有此时唯一能做的就是重重地磕下头去,虽然地上铺着厚实的地毯,但从声音来看,他磕得也着实卖力。一面磕头,他一面小声辩解道:“双林公,就是给守有个天作胆,守有也不敢做这等丧心病狂之事哪。”
在看着他磕了有十七八个头,连额头都已红肿起来后,冯保才轻吐一口气道:“停了,起来回话。”
“谢双林公。”刘守有闻言才略松了口气,捡起那份奏疏后慢慢站起身来。刚才他确实是吓坏了,与冯保共事这几年来,他对这个年轻的文艺太监那是相当畏惧的,此人看似温和,可一旦翻脸,那是会把人打进十八层地狱的狠角色。刚才冯保的几句话看着并不太重,但内里所包含的威胁却比被斥责几声更重数倍。
冯保盯了刘守有一阵后,才继续转回到了刚才的话题:“锦衣卫是否真收到了那份密报?”
刘守有点头:“确实收到了,下官还将它带来了。”说完从袖筒里取出了厚厚的一叠纸,恭敬地放在案上。
冯保拿过,就低头随意翻看起来。越看,神色就越是不善,终于又抬头问道:“既然有这个,为何不早报我?”
“双林公容禀,下官是想着此事委实对首辅大人不利,又觉得只有我们锦衣卫自己查到了问题,就认为只要不作理会便可。谁知……底下那些人竟如此大胆,自作主张地闹出这等大事来。”
“糊涂!”冯保斥责了一句。但其实他心里也很明白刘守有为什么会这么做,对方也是担心把密报送来自己会吃挂落哪。他是锦衣卫的指挥使,锦衣卫的所有事情自然都要他负责,尤其是像这样招惹朝廷权贵的事情,他更不敢担责了。所以最好的方法,便是按下此事,就当没有这份密报一般。
但冯保依然要说他糊涂,难道刘守有就没有想到过对方敢上这么道密报就会有后手吗?正因他的糊涂,搞得现在张居正与自己都很被动,这才是冯保开始时如此生气的原因。他当然相信刘守有对自己的畏惧与忠心,知道他不敢背着自己干这种事情,但必要的敲打还是要有的。
见冯保骂自己糊涂,刘守有的一颗心才算是彻底放回了原处。只有对自己人,双林公才会以这样的语气骂这样的话。
“要是你早报此事,无论是我还是张先生早就有了应对措施,怎会如这次般陷于被动。如今,奏疏一上,即便这其中写的有多半是假的,人家也要认为是真的了。在他人看来,分明是我指使的锦衣卫扣下了密报,为的就是帮张先生。而张先生此时就是想自辩几句,都难有人信了。你可知道就因为你压住了这张密报,闯了多大的祸?”冯保敲着案面,大为不快地说道。
刘守有低着头,唯唯称是。其实他很清楚,要是没有后来的奏疏,之前他敢把这份密报送上去,还是难逃斥责,甚至会让冯保觉得自己无法掌控锦衣卫,最终都有可能换了他。
冯保又叹了口气:“如今此事只有慢慢补救了。你们锦衣卫也出面澄清一下,就说是你们一时不慎,才把这份密报给忽略了。虽然瞒不住有心人,但怎么说也是个交代不是?”
“是,下官回去就这么安排。”刘守有忙应道,这点小事倒不是问题,锦衣卫的名声本就不好,多这点也觉不出来。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冯保想起了什么,问道。
“接下来……双林公指的是湖广的那些人?下官一定会尽快把他们调回京城,再处置了他们!”刘守有恨恨道,现在他真有心将这些惹事之人给杀个干净。
“你做事能不能动动脑子,别整天只想着打打杀杀的。现在把人调回来,就谁都知道其中有问题了。而且从明面上看,他们是有功的,你凭的什么整治他们?”冯保连连摇头,似是对他很不满意。
刘守有忙道:“是下官一时气急,失了分寸……”其实他何尝不知其中轻重,只不过在冯保面前表个忠心罢了。
“对了,这上面所提到的唐枫,究竟是个什么人?”
“他是个百户。因为原来管着湖广的千户翟渠得了重病,这两年里都是他管的湖广。也是下官一时不查,才……”
“好啦,这些事就不用再提了。这个唐枫你就将他提拔为副千户吧,怎么说人家也算是立了功的。还有这个敢去衙门里告状的叫杨震的校尉,也得提拔一下。”冯保突然用指头点了点两份书文道。
“啊?”这次刘守有是真有些奇怪了,怎么这两个始作俑者还得被提拔呢?
“提拔了他们,再过些日子把他们送往他处,这样旁人才不能说什么。湖广那地方,是绝对不能留着他们了。”冯保点出了其中用意,这才让刘守有恍然。
在对他又劝勉了几句后,冯保就挥手叫他离开了。这次叫他来除掉为了拿到那份密报看看有什么问题外,就是为了敲打他一番了。现在既然两个目的都达成了,就没有再留着他的必要。
刘守有再给冯保磕了个头转身欲走,却听冯保突然又道:“慢着。这密报是谁交给你的?”
“这……是指挥同知刑九如。”
“那就看着他些,此人只怕不一般哪。”
在离开东厂时,刘守有不但脑门上多了个红包,心里也多了件事,这个刑九如到底是不是自己的敌人?
戌时的北京城早已陷入了沉寂,北风也刮得更紧了。
但在比忠义堂更气派不凡的一间书房中,却依然温暖似春。已换了衣裳的冯保正与穿着宽松道袍的张居正并排而坐,后者正眯眼看着那些密报内容,好半晌后才叹道:“这上面所写大致都是确切的。而对方厉害也就厉害在这一点,他们压根不需要编造什么,光是这些就足以叫胡霖等官员丢官不说,甚至是身败名裂!而且因为两方面的突然夹攻,咱们就是想反击也不成了。”、
冯保此刻也是面色凝重:“那张先生准备怎么做?”
张居正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永亭,你可知道最近本阁都在忙什么吗?”
“听说先生因觉我大明官场之种种弊端,几月来殚精竭虑要想整肃吏治。”
“不错,不过不是几月来,是几年,甚至是老夫做官以来就一直有这样的一个愿望,也一直都在想着究竟该怎么做。而这一次,我准备向天子进一策叫考成法,说不定能改善如今混沌的官场。”
“竟有此事?若是张先生真能成此事,对我大明实在是功德无量哪。”冯保欣然拱手道:“那我可要代皇上和太后多谢先生了。”
张居正忙摆手说不敢当。随即又沉下脸去:“可在这个节骨眼上,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即便不是这两路夹攻,为了我能推行考成之法,胡霖等人我也是不能保的。何况现在他们还有意将我江陵张家也牵涉了进来,那我就是想不避嫌也不成了。”
“张先生的意思是……”冯保似乎已经猜出了他的心意,但还是问了一句。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为了考成法,就只能牺牲胡霖等人了。这次湖广贪墨案,无论接下来要牵涉到哪个官员,都绝不姑息,要一查到底。永亭,这次的事情一定要尽快平息,不能延误了我的施政大事。至于该怎么办,我想你比我更加的清楚,也更适合做。”
“冯保明白。”冯保点头道:“但张先生也只管放心,我是一定不会让江陵张家给牵涉到本案当中去的。不过从目前的证据来看,此事背后必有朝中势力在拨弄哪,先生可有想过该怎么应对么?”
“不过是一些躲藏在黑暗中只会用阴谋诡计的小人罢了,我还有大事要做,就先让他们得意几日吧。”张居正却不以为意道。他有这个实力和信心,不把任何在暗处动手的人放在眼里,因为他是当朝首辅,天下第一人张太岳。
短短三日,当朝廷中人还在为突然而起的湖广之事作着各种猜测时,上面就突然以快刀斩乱麻的姿态作出了决断,派出刑部右侍郎江道行与锦衣卫佥事汪魁齐往武昌详查此案。无论此案涉及到谁,都绝不姑息。
这一回,为了自己的政治理想,张居正以打算弃卒保车,弃的是胡霖等一众湖广官员和他在湖广老家的根据地,保的却是自己的家人,以及那个即将公布的考成法的顺利实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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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大幕将落
十一月二十六日,武昌城上彤云密布,随着气温的不断下降,云层似乎是越发低沉,再加上不时呼啸的西北风,让人觉着很快这儿就会有一场大雪。
武昌官场压抑的情绪,比之这天气也是不遑多让的。
距离案发已有二十多日,随着时间的推移,案情也得到了进一步的发酵。百姓都在小声议论着胡巡抚、任知府会否定罪,官员们在此之余更关心的却是自己的前程,深怕最后连自己都搭了进去。
但提刑按察使司一日不作出正面回应,他们就只能在私下里进行无用的猜测,什么都决定不了。但官员们依然感觉到这次的事情不会简单了结,都这么多天过去了,胡巡抚居然一直保持沉默,要是他真感到受了冤枉,不早就出面与提刑司交涉了?
或许,一切都要看朝廷是怎么判定这个案子了。提刑司罗大人早把案情上报,想来过不了多少日子,朝廷就会派人前来。还有,这事更涉及到了江陵张家,也不知张阁老会是个什么态度。在这两个大人物的吸引下,已经被提刑司叫去讯问过一次的任知府反倒不怎么惹人注意了。
事情总有一个了结的时候,此时的提刑司衙门二堂,罗照南就已接到了一封来自京城刑部的公文,上面命他暂停问案,静等侍郎江道行前来。这正是他最希望出现的结果,至少从现在开始,他罗大人已可置身事外了。
这段时日里他也不容易哪,既要摆出一副严查到底的模样,又要不触及案件中的重要人员,还得担心被人看出,当真是如履薄冰哪。现在,一切都已过去,他第一件做的事就是把之前的所有问案卷宗都整理封存,再把一些被他请来的所谓的证人也都安顿好。
不过有一个最重要的证人罗照南却是留不住了,杨震。因为锦衣卫也刚来了人,说要把人给领回去。虽然觉着此时把杨震放走有些不妥,但如今锦衣卫风头正盛,他也不敢强留,就只得把杨震叫来叮嘱他不要离开武昌城后,就着人把他给送了出去。
杨震对此很是不解。他在提刑司里白吃白住,更不用担心有人会找麻烦倒也舒坦。唯一叫他放心不下的,就是兄长杨晨的情况,在自己冒充锦衣卫后,不知唐枫等人会是个什么态度。但他觉着只要自己尚在提刑司,案件还在继续,兄长就必然是安全的。这也是他一直留在这儿的根本原因。
可今日,罗照南却说锦衣卫要他回去。无奈之下,杨震只得满怀疑问地走出了提刑司。来到大门口,他就看到了一脸严肃的邓亭和马峰二人,两人见了他便上前一步将其夹在中间,说道:“走吧。”
看着他们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杨震不禁失笑道:“二位,这闹的是哪一出哪?”
“哪一出?杨二郎,你当真是好手段,好心机哪。现在我们也懒得和你细说,待见了百户之后,你再与他分说吧。”马峰没好气地说着,一只手已搭在了杨震的肩头,显然他若要反抗,两人必然不会客气。
杨震看看边上还有十来名便装大汉盯着他们,就知道在这光天化日的情况下是走不脱的。何况他兄长还在锦衣卫手上,他更不会走了,就乖乖地跟着二人钻进了前方一辆宽大的马车。
刚进车厢,杨震就是一愣,他以为还在螺蛳巷里的唐枫赫然也在车内,还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呢:“杨震哪杨震,你还真是叫我始料未及哪。冒充是我锦衣卫的人,也不知你是胆子太大呢,还是太过无知。”
杨震找了个位置坐下后,才苦笑道:“我如此做,也是出于无奈。不然只怕那位罗大人是不肯让我把话说完的。横竖不过一死,我怎都要搏上一把的。”
“嘿,真是好胆色,好手段。像你这样的人若真是锦衣卫,将来必有一番作为。”唐枫说着身子略摆动了下,却是马车开始动了。
“你可知道,你这一手让我和上面的人都有些措手不及。要不是咱们消息灵便,又有比六百里加急更快的传信手段,只怕这回要栽在你的手里!”见杨震听了自己的夸奖后面有得色,唐枫又板起了脸说道。
“这确实是在下所没有考虑周全的。但事急从权,那时候也容不得我考虑太多,还望百户大人见谅了。何况……”说着他打量了唐枫几眼:“目前看来事情似乎对你们很有利哪。”
“哼,也算是你我之幸,叫你歪打正着了。正因你亮了身份,罗照南不敢担责就给朝廷上了表。而我们这边针对这点作了布置,已叫对方再难翻身。”
说完这话,唐枫脸色已大为缓和,便从车厢某处暗格里取出了两只银杯,又为自己和杨震倒上了杯酒来,示意他共饮。
“百户大人,今日怎会以如此阵仗地来接我?要我去见面,您只须派上一两人便可以了,实在不必劳动您的大驾哪。”见唐枫已揭过了这一页,杨震心下略安,就一面喝酒,一面问出了心中疑惑。
“还不是你给闹的。如此大张旗鼓地在提刑司门口状告胡霖,他怎肯放过了你。这些日子里,他一直都在外面布置了人手,一旦你出来就要拿人。为策万全,我才会带人来接你。”
“原来如此,多谢百户大人的照顾。不知家兄……”杨震倒不担心自己,只担心杨晨会不会有麻烦。
“放心,我们锦衣卫要保护个人还不是什么问题。待事了之后,你自能见到他了。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先见个人。”
两人说话间,马车已驶离了武昌城,朝着不远处的一座小村落而去。
此时,酝酿许久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终于落在了武昌城。
雪花纷纷扬扬地从天空不断飘落,笼罩了整个武昌城的上空。这使得城里本来就不多的行人在转眼间就躲得干干净净。
寒风卷着雪花呜呜地从巡抚衙门前吹过,让依然站在门前的两名兵卒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突然他们的目光一凝,却是看到一个穿着褐色衣衫,头戴斗笠遮着大半张脸的男子正径自朝衙门这儿走来,此人腰上还挂着一把连鞘的短刀。
“什么人!还不退下!”不待那人走到门前,两名守卫已持矛迎了上去,说话时更是把矛尖对准了他。
那人略抬了下头,左手一撂衣裳下摆,现出了一块模样古朴的玉牌来。
当看到牌上所刻那两个字时,两名守卫的神色顿时就由警戒变成惊慌。不等他们有所反应,那人已迈步从二人中间穿过,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巡抚衙门。
此时湖广巡抚胡霖正坐立不安地在公房里不知该干什么才好呢。本以为这次案发并不是太过严重,他大可凭着与张家的交情撑过去。但随着事态的发展,他却是越来越感到不安了。
如今,京城也有消息传了过来,朝廷派出刑部官员前来问案,同行者还有锦衣卫的指挥佥事。从后者的身份来看,似乎朝廷是相信他们的告发了,这对胡霖可是太不利了。
但既然一开始为了避嫌就采取了这么个沉默态度,胡霖此时也只能选择沉默,希望张阁老能看在自个儿多年来对他家人的照拂面上能维护一二吧。只要不丢了官身,即便当不了湖广巡抚他也认了,谁叫自己一开始就做错了呢?
只可惜了自己多年努力,全化作了泡影,可恨那些锦衣卫,早知如此,当日就该派人杀了他们的。
正当他自怨自艾的时候,突然就看到房门被人打开,一名褐衣男子就这么大剌剌地走了进来。
“大胆!你是什么人,竟敢闯入本官的公廨之中。”胡霖勃然变色,怒斥道。外面那些人是做什么吃的,竟放了这么个陌生人进来,真当自己这个巡抚自身难保就管不了他们了吗?
褐衣男子摘下斗笠,露出张清瘦的脸来。只见他从腰间拿出块玉牌在胡霖面前一亮:“胡大人,我不过是受命来跟你说几句话的。”
“你是……”胡霖睁大眼睛看着那玉牌,神色顿时就紧张了起来。
而当他听完那人所说的话后,更是面色惨白,浑身无力地靠在椅子上,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后,胡霖才吃力道:“这真是阁老的意思?”
“当然。我是什么人你已知道,你也该知道我家主人和阁老的关系。希望你明白阁老的难处,只要你照此行事,你的家人将一世无忧。”这话另有一层却是拿胡霖的家人在威胁他了。
而胡霖也知道眼前这人确实有能力和决心对自己家人不利,最终,只得无力点头,但两行浊泪已从他紧闭的双眼流出。
那人见状,只是微微一点头,就再次戴上斗笠离开了。在他的身后,胡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随后一声压抑的哭声从他的喉咙里逼了出来,此时的胡巡抚看着要比以往老上二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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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还未结束刚刚开始
在越下越大,几乎将天地都笼住的大雪之下,一辆马车快速行驶在崎岖的乡间小道上。而在其左右,还跟着十多名骑士,只看他们在风雪中依然能自如地在此地飞驰,就可知这些人的骑术是多么了得。
当马车终于停下时,这些人已出现在了一处小小的村落之前。这是一个怎么看都再寻常不过的普通村庄,但若是有心人登高往这儿看,就会发现村子的一些隐蔽处藏有些黑影,这些黑影的手中还有寒芒闪烁。
唐枫先跳下了车,随后是杨震,后者的脸上明显带着些疑问。如今要他做的事情都做了,怎的他们还要把自己带到这么个隐蔽的所在,他们究竟有什么意图?不过既然都被他们带来了,杨震也就没有再细作考虑,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唐枫当先走进村子,在一名农夫打扮的人略一闪出时,他只打了个手势,那人就又隐藏了起来。这个看似平静的小村落,却是处处藏着戒心哪。
踩着已经积起少许的雪,一行十多人绕着村子里的小路走了一会儿,才终于在一间看着比别处院落要宽敞不少的庭院前停下来。唐枫对邓亭等人吩咐道:“你们在这等着,我和杨震进去。”说完,已当先而入。
杨震这一路来早就充满了好奇,见状就跟随了进去。只见唐枫在院中站定了身子,朝面前的一间低垂着厚重门帘的屋子行礼道:“锦衣卫百户唐枫引杨震特来拜见大人。”
半晌,里面才传出一个温和的声音:“你们进来吧。”
走进屋子,便觉一阵热浪扑面而来,让杨震浑身都感觉到有些不舒服,这儿也太热了些。虽然是冬天,也不至于把屋内搞这么热啊,都快赶上初夏了,这是生了多少个火盆哪。
“咳咳……叫你们受罪了,但我这把老骨头实在受不了这般寒冬的侵袭。为了保命,只有把屋子里弄得热些。”那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是看出了杨震的心思。说话之人倚坐在一张长长的躺椅之上,是个六十多岁的干瘪老头子。
“见过大人。”唐枫再次见礼。
杨震见他对这个老头如此恭敬自然也不敢托大,就也拱了下手。
“你一定很奇怪老夫的身份,和何为要见你吧?老夫翟渠,忝为锦衣卫湖广千户。小唐是我的下属,他所做之事都是由我受命的。”干瘪老头说出自己身份时,原来有些浑浊无力的双眼中竟有精光冒出。
杨震这才知道这位才是真正主事之人,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哪,谁能想到这么个看似快要入土的老头居然是锦衣卫高官,而且还一手策动了这次的湖广官场大震荡。
其实仔细想来,一切也都有迹可循。每次自己与唐枫接触后,他都会隔上一段时日再作出决断。原来只当他要考虑清楚,现在看来分明是要向上司请命了。
见杨震面色如故,翟渠笑了起来:“果然有些城府,老夫没有看错人。”说着他便指了指身侧的一根长凳:“坐吧。这儿不是衙门没有那么多讲究,不过东西也简陋了些。”
杨震也不客气,就这么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倒是唐枫在这个老人面前却显得很是拘谨,依然侧手立在一旁。从进入这个屋子后,他除了见礼就没有说过话。
翟渠见他举动,脸上笑意更盛,刚想说什么,却又是一阵咳嗽袭来,半晌才算止住,却已满面通红。唐枫见状,忙上前帮他顺气,又把躺椅前茶几上所放的一只茶壶递到了老人手中。
在喝了几口茶后,老人才能开口说话:“老喽……现在想想当年我在你那岁数时,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杨震不过是照大人的意思做而已。长者赐不敢辞!”杨震回应道。
“好,好,好!”翟渠眼中又有精光冒出:“就不说这些无谓的话了。今日老夫把你叫来,只为了一件事,让你的假话成真。”
“嗯?”杨震略一怔后,才明白了他意思:“您老要我入锦衣卫?”
翟渠点头:“你可知道,就因为你在提刑司堂上一番话,已让指挥使和东厂的人都听说了你的名字。若此时被他们查出你并非我们锦衣卫的人,这后果可不是我们能担当得起的。”
杨震摸了摸鼻子,感到有些尴尬。想不到自己一时的权宜之计,居然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连锦衣卫和东厂的头子都知道自己了。
“如何?你可愿意加入我锦衣卫哪?不过老夫要提醒你一点,如今的锦衣卫可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风光了。”
“都这样了难道我还能说不吗?”杨震心中暗道,口里却道:“在下一直都在发愁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既然大人如此看得起我,当然不敢推辞。”
“那你就要看清楚了老夫的容貌,别到时候让人问出了破绽。”翟渠说着吃力地站起身来,让杨震把他的整个模样都看明白了。
唐枫见状忙上前搀扶,杨震也站起身子,仔细端详起了面前这个老人来。这是个六尺左右身高,瘦得只剩皮包骨的老人家。瓜子脸,眉毛即将掉光,脸就像是块风干了的橘子皮,让人一眼就可看出这是个重病缠身之人。
“看仔细了吗?”见杨震点头,老人这才重新躺回到椅子上,只这么一动,他的呼吸已变得很是急促。
“好了,那你可以走了。”翟渠在呼吸平稳之后,对杨震挥手道。这一下着实叫后者大感意外,怎么叫自己来只是为了见个面吗,连其他事情都不提上一句?
见他面露异色,翟渠又道:“这次的事情基本已经结束,自胡霖以下,大批湖广官员都难逃罪名,你就不必再伤脑筋了。”
“啊?”杨震略感惊讶,但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他便没有再提出怀疑,只一拱手,就又出了门去。他看得出来,翟渠和唐枫还有话要讲,自己是不便继续留在房中了。
见其离开,唐枫才担忧地看着老人:“大人,您如今这身子,怎么还要和这小子说这么多话,还强撑着站起来……”
“呵呵,生死有命,老夫早就看开了。死有什么可怕的,倒是这么活着才是真正的辛苦哩。”翟渠拍了拍唐枫的手道:“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以防万一。汪魁就要来了,他可不是你我一路的人,必然会抓着任何破绽不放,要是叫他从杨震身上找到突破口,我们这些年来付出的一切就都白费了。就是你和兄弟们的性命,只怕也……
“我老朽矣,倒是什么都不怕。但你们不同,你们还有大好的前程要奔呢。你们还要为我锦衣卫的重新崛起而奋斗呢。我们锦衣卫也被东厂压得太久了,再这样下去,就是我们自己都要忘了原来的威风,就跟那刘守有一般成了东厂的奴才!”说到这儿,老人因为激动再次咳嗽了起来,唐枫忙又帮他拍背顺气,眼睛也有些红了。
“小唐哪,当我在你这岁数时,可是见过咱们锦衣卫稳稳压住东厂时的风光的。那时在陆大都督的麾下,咱们是真威风哪,东厂那些阉伙见了咱们都得磕头行礼的。”老人回忆起了过往,两眼又有异彩闪过。
“现在我们锦衣卫落到如此田地,我实在是无法接受哪。所以即便知道将要遭到许多危险和困难,我也义无反顾,还把你们给拉了进来。如今我快要撒手了,只能尽最大的心力做点事情。”
“大人……”唐枫跪在翟渠面前,一向镇定的脸上现出了悲戚之色。
“好啦,不提这些丧气话。就说说这个杨震吧。本来我只想着不留破绽,但今日见了此人后,觉着他确实不凡,将来或是你的一个臂助,此人无论胆色还是能力都是极其出众的,今后你要好生笼络他,能给我们添一分力都是好的。”
“是,属下记住了!”
翟渠在沉默一会后又道:“这次的事情我们是赢了,但吃亏的人不会就这么算了。所以接下来你们的日子会很不好过,你要有所准备。”
“这个属下早有心理准备了。无论汪魁如何刁难咱们,我都会以大局为重。”
“那倒还不至于,张江陵是个要脸的人,不会立刻发难。但须防今后的变故。你要知道,咱们要面对的可不是一般的对手,这次湖广的案子更只是一个开始……”交代完这些,老人已感到很是疲惫,缓缓闭上眼道:“我累了,你去吧。”
唐枫帮着他盖上一条厚毯,这才轻手轻脚地退出屋子。当走出来时,他的神情已再次变得如以往般坚毅。
他知道,千户大人已不可能再为自己挡风遮雨,一切都将由自己一力担当。接下来,他们将遭到官场和东厂的两面加攻,作为这么多兄弟的首领,他必须以最饱满的热情与姿态来迎接更艰难的战斗。
是的,案子就将了结,但战斗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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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各向南北(上)
这世上总有些事是那样的叫人难以捉摸。就拿武昌这次的案子来说,百姓们都以为必然是场旷日持久的扯皮大战,最终审出个不了了之的结果来也是大家有想到过的。可这案子的发展却偏偏叫人惊掉了下巴,结束的异常之快。
那些从京城来的大人们只将自胡霖以下的几名官员进行了一一提审,在众人看来一定会顽抗到底的他们就都如实招了。他们不但对证据里所提到的诸多罪行供认不讳,还提出了另外一些罪行,把另外一些官员也都拉下了水。
如此一来这案子审得就更是顺利。虽然百姓们对此大感不解,难道是这些官员都良心发现了,还是说朝廷就是有这等威严能叫贪官不敢狡辩。但无论如何,案情能有如此进展,许多贪官污吏纷纷落马定罪总是叫人拍手称快的。
只有少数一些明眼人瞧出了其中另有乾坤。这不过是一场妥协而已,胡霖等人的牺牲,换来的是张家的太平。君不见这次审案,江陵张家不但未损半点羽毛,甚至连提都没有被人提及,似乎早已被人遗忘。
不过无论如何,胡霖、任怀古、花慕春等官员的政治生命是彻底终结了。等待他们的不是死罪,就是流放抄家,没有人再会去关心他们。倒是许多人开始关注起朝廷将派什么人来接替这大把的空缺,这里毕竟是富庶的湖广,是当今内阁首辅张太岳的家乡哪。
很快地,消息也从各处传来,朝廷将从南方各省调出一部分官员来填充空缺。至于那些官员原来的位置,将从明年科举进士及往年及第者中选拔可用之人。不过这一切都要待到明年开春后了。
得知这一消息时,杨震已与杨晨重新见面。杨晨比起之前来已恢复得差不多,除了脸色还带着些苍白外,身子已是大好。不过或许是遭逢牢狱之灾的后遗症,如今的他比起以往要沉默许多,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杨震就转告了兄长:“大哥,这次要是你能高中进士,说不定就不用像往届前辈般等官了。”
朝廷每三年都会产生两三百名新科进士,但天下间的官位就这么多。所以有许多进士——尤其是成绩不那么突出的将需要等上一段日子才能被朝廷委派任官。而今年因为湖广这一闹,明年新科进士的前程倒比往届要好上不少。
“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我只望能高中,便已对得起祖宗和自己了。”杨晨的心却很平,随即又想到了什么:“现在已是腊月,我觉得还是早些启程去京城为好。”春闱在二月,照时间来算不过两月光景了。
“大哥打算何时出发?”
“本来打算回江陵祭拜父母先祖后再出发的。可在这儿耽搁了太久,而且这天气也不甚好,我觉着还是早些动身为好!”此时他们兄弟依然身在武昌城中,毕竟事情没有完全结束前杨震是走不脱的。
“既然如此,那我与唐百户他们说去。想来他们也不会为难你的。”杨震思忖后说道。虽然现在依然由锦衣卫安顿他们,可他们要的人是杨震,对杨晨自然可以网开一面了。
“那二郎你又有什么打算?”杨晨顿了一下,又放低了声音道:“当锦衣卫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哪。”在正统读书人看来,当兵已是落了下成,当锦衣卫这样的特务密探就更让人不齿了。
杨震虽然并不认同兄长这一观点,但也不好明说,只是含糊道:“待我问过百户后再决定吧。要是他们肯放人,我倒想随大哥一道进京,也好有个照应。”
杨晨听他这么说,脸上就现出了笑容来:“如此是最好不过了。其实当初他们也是迫于无奈才让你进锦衣卫的,现在事情既了,你走他们也不好拦你。”
“大哥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杨震心下暗自苦笑。
待杨震找到唐枫将兄长欲往北京一行的意思说明之后,唐枫也没有阻拦之意。但随后又道:“你来的正好,有京城来的大人想要见你,你随我去一趟巡抚衙门吧。”
该来的终于来了,看着唐枫严肃的模样,杨震知道对他的最终考验终于来了。
半个时辰后,杨震被唐枫带到了原来的巡抚衙门的偏厅——此时这儿已成为了锦衣卫的天下——见到了一名满面阴沉的干瘦汉子。此人正是前来湖广查案的锦衣卫指挥佥事汪魁。
汪魁上下打量了杨震好一会,才说道:“当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杨震你这么年轻实在是叫人吃惊哪。”他口里说着吃惊,但像花岗岩一样古板的脸上可看不出半点吃惊的模样来。
“大人谬赞了,属下只是照职责行事而已。”
“是吗?你是何时入的锦衣卫?以前是何身份哪?”
果然就像唐枫他们所料想的那样,只说了没几句话,汪魁就开始盘问起杨震来。好在他们早有准备,杨震就一一作了回答,说自己是一年前入的锦衣卫,还点出了自己曾是县衙都头的事情来。锦衣卫向来喜欢把人安插到各处衙门里好探查到更多隐秘,倒是符合他们的一贯行为的。
其实对这些汪魁早已从锦衣卫湖广千户所的资料里看到过,此时再问不过是作个核实。但随后看似闲聊的盘问才是最关键的:“听说你为人机敏,才进来没多少日子就深受唐百户和翟千户的看重。我与翟千户向来关系不错,不知他最近可好哪?”
这才是他真正要问的事情了。但唐枫他们早就作足了准备,杨震便道:“回大人的话,翟千户如今身子很不好,再加上天气原因,已很难下地了。”说话间还七情上脸地露出了担忧之色。
“哦?翟千户竟已病得如此之重?看来都督的决定是正确的了。”汪魁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杨震还没什么感觉呢,那边的唐枫却变了脸色:“大人,都督有何决定?”
“哦,瞧我这记性,居然把这事儿给忘了。翟渠已老病多年,再不适合当这个锦衣卫千户。所以都督已决定另派他人接管这个位置了。至于翟渠嘛,这次我回京就会将他带回去了。”
“什么?此事万万不可!”一向沉着冷静的唐枫当时就变了脸色,大声叫了起来。
“嗯?你敢质疑都督的安排?”汪魁眼中闪过一丝寒光,皮笑肉不笑道。
被他这么一看,唐枫才惊觉自己失态了,赶紧抱拳请罪道:“大人有所不知,千户已重病缠身,委实经不起长途舟车之苦了。还请大人代为向都督说项,即便去了千户之职,也不能让他回京城哪。”
“这事不是我可以做主的,更不是你所能够置喙的。别以为你们这回立了点功劳就自以为是了,你得明白自己的身份!”说到“功劳”二字时,汪魁加重了语气,似有所指。
面对如此光景,唐枫已无力再争,只得住了嘴,心里却是大恨。
而汪魁却并没有这样就结束了本次谈话,而是突然又看向了杨震:“既然你是我锦衣卫的人,为何会去提刑司举告?难道你不知道我们锦衣卫行事向来有自己的规矩吗?什么时候我们锦衣卫办事还要通过官府了?”这种突然发难的问法正是锦衣卫惯常所用的招式,往往能杀人个措手不及。而且这个问题还颇为刁钻,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杀手锏了。
对这一质问,唐枫之前还真没有准备,心里一惊之下,脸色就更难看了。看来真像千户所说的那样,这关着实难过哪,汪魁是在处处寻他们的把柄了。
在两人各怀心思的目光注视下,杨震犹豫之后红着脸道:“属下也是出于一时气愤才这么做的!当时,丁飞被胡霖的铁卫追杀而死,我是亲眼看到的,那可是咱们锦衣卫自己的兄弟哪……可百户大人总说要以大局为重,不肯让我们报仇,只是将一些证据送去了京城。
“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但只凭我一人又奈何不了一个巡抚,最终才会出此下策的!要是大人觉得我做得不对,属下甘心受罚,却与百户和其他兄弟无干!”说到后面,杨震的声音也大了起来,眼眶也红了,一副据理力争的模样。
“好小子,反应真快,演的也确实逼真。”唐枫悬起的心终于安定了些。
“原来如此,为兄弟出头,你倒也算是个讲义气的人。很好!”汪魁虽然是在夸奖他,可脸色却并不好看,看来是对自己的这次试探问话一无所获是很不满意的。
在扫了两人一眼后,他才有些不甘地道:“唐枫听命。你此番在湖广查贪有功,大大地长了我们锦衣卫的脸面,都督很是满意,特向天子请旨提拔你为锦衣卫的副千户。唐枫,这可是少有的擢升哪,还不谢恩!”说着从一旁取过了一道委任状。
第四十五章 各向南北(下)
“唔……”唐枫闻言大感意外。这次他们分明是坑了刘守有一把,他不找由头惩治他们已算开恩了,怎么还会向天子请命升自己的官呢?这内里必然有什么问题。
但在上命之前,他也不敢不接,只好屈膝跪下,一面说着谢恩的话,一面接过了委任状。打开委任状,仔细一看,唐枫的脸色就是一变,他终于知道对方这次玩的是哪一手了。
同时,汪魁也开口道:“不过湖广这儿已有了人员安排,所以都督的意思是要将你调往他处当这个副千户。正好锦衣卫浙江千户所正缺个副千户,你就带几个人过去吧。”好一招明升暗降的高明手段,想着唐枫在湖广已扎下了根不好对付,就把他调去了他处安置,才好徐徐图之。而且只让他带几人过去,就更难在人生地不熟的新地方立足了,即便他有副千户的职位,上面不还有个可以管着他的正千户吗?
虽然已猜到对方使这一手的意图所在,但官大一级压死人,还有圣旨在手,唐枫又怎么可能说不呢?他只得黑着张脸再拜道:“属下遵命!”
“很好,你起来吧。今后在浙江一定要好好干,莫要辜负了都督对你的心重。哦,还有,杨震你在此事上也颇立了些功劳,就连都督都知道你了。所以此番也点了你与唐枫同去浙江,你也不再是锦衣卫校尉,而是小旗了。”
在锦衣卫中,校尉是最底层的士卒,小旗已是有一定身份的武官了,从七品。一般来说一个校尉要升到小旗可是要熬上许多年的,杨震其实刚进锦衣卫就有了这么个职位,着实是相当少见了。即便以他在档案中所写般有了一年的锦衣卫资历,有此提拔也依然是少有的。
杨震心里却是一阵苦笑,这下不但锦衣卫是当定了,还无法再随兄长去北京了。但从他内心来讲,这或许才是他真正希望看到的结果,借着这次的机会,去闯出一片更大的天地来。
在一愣后,杨震也单膝着地,学着唐枫应了一声:“属下遵命。”
汪魁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对眼下的局面很是满意。将翟渠带回京城,将唐枫等人调去浙江,如此一来致使湖广此次官场大动荡的锦衣卫也就彻底没有了主心骨,再要控制自然不难。而这,自然是出于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的受益了。
即便冯保提醒过刘守有要暂时忍耐,可刘大都督依然难以忍受自己的手下算计自己,便想到了这么一招至少表面上还说得过去的手段。而且在他的计划里,将唐枫他们放到浙江过一段时日,等这次的事情逐渐被人淡忘之后,便可找个由头将他们给铲除了,这样才能做到无声无息。
“好了,你们这就回去准备一下吧。都督的意思,是让你们尽快赶去浙江,听说那儿最近有白莲教的踪影时隐时现,你们正可有所作为。”
“是,属下告退。”纵然心里有万般不愿,唐枫也只得低头领命,他知道将有更大的考验在前方等着自己。
两日之后,长江汉口码头。
往年到了这个时候,因为临近年关码头上早已冷冷清清。但今年因为是大比之年,即便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不少举子要搭船前赴北京。只是今日,这码头上的人却更多了一些,数十名劲装持刀的汉子的到来让来送举子北去的家人朋友都有些不安,远远地避着他们。
这些劲装汉子正是锦衣卫的人,他们来送的,正是唐枫、杨震等十来名同僚兄弟,他们将于今日离开武昌,乘船前往浙江杭州。
与他们同时离开的还有要北上赴考的杨晨,此时他们兄弟二人正在码头一角作着最后的告别。
“大哥,这个包裹你拿着,里面有一些银票,足够你在京城的花销了。”杨震将随身的一个小包袱递到了杨晨的手上道。
杨晨看了看包袱的模样,说道:“这是当日你要我保管的包裹。里面可有好几千两银子呢。当日我就忘了问你了,这是哪来的?”显然之前他就已经查看过包裹里的内容了。
杨震一笑:“是那些欠我们的人付出的利息。大哥只管拿着吧。”
在沉吟一阵后,杨晨还是接过了包裹,杨震见状心里一喜,他还担心大哥会因为这些银票的来路不正不肯接受呢。
“大哥,既然你接下了这包银票,在京城就不要亏待了自己。”
“这个我自然晓得,考试有三成拼的是身体,我不会忽视这一点的。倒是二郎你,此去浙江一定时时小心。过去你的脾气太过急躁,虽然近年来有所好转,但终究还不够稳重。即便你是锦衣卫,行事也当有所顾忌,要与人为善,还有……”对这个兄弟,杨晨依然无法放下心来,此时也就不住地絮叨地劝说着。
不知怎的,以往只觉得兄长如此说话很是婆妈的杨震,这回心里却有说不出的感动,只希望兄长能说得更多些。
但话总有说完的时候,当把该嘱咐的话都说了,见兄弟还在那频频点头,杨晨的眼眶不禁有些红了:“二郎,此去京城我一定要考出个进士来,这样才能帮你脱离锦衣卫!”
即便知道兄长后半句话不可能成真,但杨震还是点头道:“我相信大哥的能力!”
另一边,唐枫也与那些兄弟们作着最后的告别。与他一起去浙江的只有魏长东、邓亭、马峰等十人而已,其他人还得留在此地,等着上峰派新的千户、百户下来。
直到此时,唐枫的脸色依然是阴沉沉的。他和几名兄弟说了几句话后,又转向了另一边的亲信钱思忠:“思忠,你为人稳重,我将千户大人托付给你了,一定要照顾好了他。”
“大人放心,属下一定尽我所能地照看好千户大人。若有人想害千户,我必先取其性命!”钱思忠再次表态道。
唐枫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又走到那些来送自己登船的兄弟面前,一一拍着他们的肩膀,作着最后的嘱咐,叫他们今后要勤勉做事,不要让人捉住了错处把柄。他知道,自己一走,这些兄弟就变得群龙无首,很可能被新来的上司欺凌。
众人自是唯唯称是。
这时,前方客船上已传来了船老大招呼客人上船的叫嚷声。他们虽是锦衣卫身份,却并没有坐官船去浙江,毕竟他们与官府属于两个系统,而且此番事情已大大得罪了湖广官员,又怎么还会有人为他们准备官船呢?
不过好在如今这时候去北方的人不少,却南方的客人却是寥寥无几,除了他们这十二人外,也就不过几名客商而已。这客船又是两层结构,空间不小,倒是不比官船差多少。
“走罢!”唐枫打了声招呼,就带人往南下客船停靠处走去。那边杨震也和兄长正式告别,赶着与他一齐踩上了木跳板,向船内行去。
可还未等他们走上船呢,远处突然有一匹快马飞奔而来,马上之人远远看到他们要登船了,赶忙大叫了起来:“百户且慢走!”但速度却不稍停,唬得码头上的其他人等纷纷躲避,叫嚷声喊成一片。
唐枫见来者是自己锦衣卫的兄弟,脚步便是一停,转身就跃回到了岸上。这时那人已勒停了马匹,翻身滚落之后急步抢到了唐枫身边。
看他满脸大汗的模样,唐枫心中就是一凛:“出了什么急事?”
“百户大人,就在刚才我们抓住了胡霖以前的一名护卫……”因为着急赶来,来人呼吸急促之下,只说了半句就有些接不上气了。
唐枫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在胡霖被拿下后,他的那些近身铁卫就成了锦衣卫要抓捕的重点目标。谁叫他们曾杀了锦衣卫的人呢,现在他们没了靠山,锦衣卫自然不会放过他们。
可这些人似乎也早有准备,在锦衣卫去他们的住处捉人前,早已逃之夭夭。为此唐枫还派出了少人手在城内城外进行搜索,可直到他将离开,都没有任何线索,想不到临登船时却来了这么一出。
“你慢慢说,不要着急。”按了按那人的手臂,唐枫安慰道。
来人在大口呼吸了几下后,才继续道:“在咱们的逼问下,他说他们的头领黄朝旭等已逃离武昌。但他们还留了几人盯着百户的动向,说要为胡霖报仇。恐怕他们已知道百户将乘船去杭州之事了。”
“哦?竟还有这等事情?”唐枫脸上露出冷笑:“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大人……还是改日再去吧。”钱思忠在旁提议道。
“要是被这么点小事给吓得不敢走,我唐枫还有什么脸面去浙江。我就等他们找上门来!”唐枫完全不为所动,站起身来就转回船上。
经过这么一耽搁,北上的那艘船也开始上客,于是向北与向南的两艘客船几乎是同时离开的汉口码头。
两艘船上,杨家兄弟遥相而对,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远,一往北,一向南,向着各自不同的目标与前程缓缓而去。
第一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