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正月十五是元宵
与美人共处温柔乡中固然叫人愉悦,但这终究不可能成为一个男人生活中的全部,杨震更不可能一直就与张静云待在这小小的院落之中,而不理会外头的世界。而且,世情也由不得他一直待在家中,即便是过年期间,该有的交际应酬还是免不了的。
国人自古以来都喜欢讲个人情世故,身在官场里的人就更甚了。而过年期间,又是相互表达善意,攀扯交情的最佳机会,所以在京的官员们早就习惯了正月里走访上司同僚,问候乃至送礼的习惯,好像非如此新的一年双方就会成为敌人一般。
不过一些身份稍高的官员此刻便也会遇到一些麻烦,因为那些想要与他们攀扯关系的下属和亲友都会集中在一段日子里上门,这就让他们难以应付接待,何况他们自己有时也要出门去给身份更高的官员拜年,就更不可能应付客人了。
所以渐渐地,官场之上就有了一个全新的玩法规矩,过年期间拜会官员一般只需要投递一份拜帖即可(当然也可以附带一些礼物),这样就当是你已给上司拜过年了,此所谓望门投帖者也。如此一来,就大大节省了拜年和被拜者的时间,关系一般,只为了拜年而拜年的人,更只需要派出家中管事,将帖子投到各家早已准备下的箱子里,就算是完成了任务。
已在大明官场上混了两年的杨震自然也明白这个游戏规则,所以在初二之后,他便早早地将自己的拜帖投到刘守有、薛炎以及冯保这三个与他关系极为密切的上司府上。而以这三位的身份地位,此刻也不可能有空理会他这么个小小的宫廷侍卫。
之后杨震需要走访的人,就不再需要如此了,这些人家还没有门庭若市到让杨震连见上一面的机会都没有。初三这天,杨震就再次回转到了唐枫所住的那处院落,跟看着明显沉默了许多的唐千户拜了年。
对于杨震突然被调往皇宫,唐枫也觉得有些措手不及。本来还指望着他能在锦衣卫衙门里帮自己做些什么呢,现在却只能放弃。所以这次见到杨震,唐枫便没有再提什么联手对抗刘守有他们的事情,只是纯粹地论了论友情。
而在杨震到来不久,邓亭他们也都先后上门来了。即便他们此时早已分处京城各处,但对唐枫还是相当尊敬的,这回过年得了空,自然就想到来拜会一下这位老上司了。
几个多日未见的旧同僚再聚首,自然难免要痛饮一番,杨震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灌了一气酒,待迈着醉步回到家中,就一头栽倒床上酣然睡去。
之后,杨震又分别拜望了同属禁军侍卫的其他那些同僚,随后又回了一趟棋盘街的百户所,和莫冲等旧下属也聚了一次。直到临近元宵节,眼看着这个年是要彻底过完了,才终于消停下来。
对后世来说,正月十五元宵节并不算什么大节日,再加上刚过春节,大吃大喝大玩大闹之后的这个节日便很容易被人忽略。可对几百年前的明朝百姓来说,相比除夕过年,这个元宵节才是他们狂欢的日子,而这在京城尤其如此。
过年更多是礼仪性质的,人们需要相互走动,需要给祖宗上供祭祀,往往一番忙碌下来自己倒还饿着肚子。然后就是一眼看不到头的与亲朋好友的联络走动,其实真论起来过个年却是比平常更忙更累的,只是吃的比平时好了不少。
而元宵节则不同,这是一个让所有人都欢乐的节日。在这三天——正月十四、十五、十六——无论你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会走出家门,到街上去与不认识的人一起狂欢,欣赏那些或由个人,或由官府所扎造的各式花灯,甚至青年男女在此还能邂逅出一段佳话来。不然,也不会有传颂千古的“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了。
而更重要的是,在这三日三夜的狂欢里,整个京城是不设宵禁的。要知道,身为京城天子脚下,北京城的治安管理一向是极其严格的,到了晚间若没有衙门签署的相关文件,无论是谁,在夜间外出都是犯禁之举,轻了难免挨顿板子,重了,则有牢狱之灾。而这三天夜里,却是人人即可上街,通宵达旦。
对于京城元宵节有多热闹,张静云早在那些邻居的口中听过无数遍了,之前也无数次在杨震的耳边提醒着,要和他两个一起去逛逛。看着她那期盼的小眼神,再想到之前把她一个留在这儿没好好照顾,这次过年还有多半日子在外应酬,杨震在歉意之下自然就一口答应了这个请求。
但或许是好事多磨吧,十四这天,杨震又被莫冲几个给叫了去喝酒,直到天擦黑了才回来,而此时的他已醉醺醺的,这让本来满心期待的张静云好不失望,她总不能拖着脚步踉跄的杨震硬去外面观灯吧。
好在十五这个元宵节的正日里,杨震再不必有任何应酬,可以陪着张静云上街观灯,这才让她再次高兴了起来。
因为目的还是观灯,所以白日里他们也与许多人一样在家中养精神。而待进入黄昏后,两个胡乱用了些饭的年轻人就兴冲冲地携手出门观灯而去。
这京城的花灯比之杭州自然是要更亮更多,花式也是更繁杂精美的。无论是扎成人物动物的小型花灯,还是被高高堆叠,看着比一般的屋子都要高上许多的山水花灯,都是那么的惟妙惟肖,使人看直了眼。
虽然张静云之前在杭州也曾看过不少之前未曾见过的高大花灯,但与京城这儿的一比,当日杭州的花灯就显得太也普通了。当初那几丈高的灯山已是最夺人眼球的,而眼前,这样的灯山却是比比皆是,许多大的商号外面都会精心扎起这么一座灯山来,以显自家财力之雄厚。
杨震对面前的这些花样多变的花灯也是大感兴趣,没想到在这个纯靠手工制造的年代里,匠人们能造出如此之多神形兼备的工艺品来。当然,对他来说也就只有这么一点感慨了,毕竟上一世他见过了太多比这些更好更亮的花灯。而且,在人流汹涌,几乎可以用摩肩接踵,挥袖成云来形容的京城街道之上,他还得照顾住明显被眼前花灯吸引,只会啧啧赞叹地扑过去看个明白的张静云,不然说不定一眨眼,两人就得走散了。
在几次差一点就要被人群冲散或是张静云自己乱走后,杨震无奈下只好伸手紧紧握住了她那只柔软的小手:“你呀,怎么还像两年前那样孩子气呢?”虽然是在责备她,但语气里却充满了宠溺的味道。
手被杨震一把握住,张静云的心也像是被他握了一下般一紧,一种别样的感觉就从她的心底生了出来。虽然之前两人的手也有过接触,但那是她握的他,她还记得,那是两年前在杭州的元宵节,自己在不经意间拉起了他的手。而现在,他终于主动握住了自己的手,这种被人呵护的感觉,让她顿时面颊就跟火烧了似地红了起来。
好在此时周围都是花灯照来的灯光,将每个人的脸都照得红通通的,所以张静云此刻的模样倒也不显得有多异样。只是她的脚步却明显比之前要慢了许多,目光也不再如之前般只顾着贪看周围的花灯,而是不时瞟向身旁,偷看着杨震,想看看他在拉着自己手时到底是个什么反应。
杨震倒没有张静云那样的一惊一乍,毕竟在他心里,已渐渐把她当作了自己的女人,那拉一下手又算得了什么?而且,他们俩又不是没有拉过手,之前在杭州不有过吗?像他这种男人,当然不可能像女子般细腻地觉察到主动与被动的区别的。
两个各怀心思的年轻男女随着涌动的人潮不断朝前而去,一路之上的花灯各方异彩,让人目眩神迷,让人流连忘返自不待言。可叫人奇怪的是,人潮最终涌去的方向居然不是那片灯光更加灿烂的所在,而是一处平时寻常百姓都不会去的所在——皇宫。
“这是做什么?难道这时候百姓还能跟后世老美那般见最高领导吗?”杨震心里犯着嘀咕,脚步却是不停,和张静云一道来到了皇宫大门之前。杨震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东华门,只是此刻宫门是紧闭的。
而叫杨震有些惊讶的是,那些百姓在来到紧闭的宫门前时不但没有止步,反而拥挤着上前,攀到了宫门之上,而做这一切的,多是些妇人。
“这……”杨震看得眼睛都有些直了,若不是确信此时国家尚算安定的话,他都要以为是有乱民攻击皇宫了。
而在他愣怔间,还有不少妇人扑上前去,此时原来在那儿的人似乎已达成了目的,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将位置腾出给了后来之人……
第二百七十一章 又一场大火
看着周围的妇人都一个个急不可耐地挤将上去,张静云也不觉有了一起上去凑这份热闹的心思,便反手拉了杨震一个劲儿地往前去。杨震无奈,只好随着他一点点往里蹭,同时口中也不忘提醒她道:“静云,你且先问问她们为何去那门前。”
“哦……”杨震这一说,张静云才想起来自己尚不知道去门前有何好处呢,便笑着看向身旁一个也正奋力上前的女子道:“大姐,这大家都去宫门那儿做什么哪?”这便是国人的一大特色爱凑热闹了,只要某处去的人一多,保管有人跟着一起,尽管他都不知道到底那些人是去做什么的。
那名女子正全力前进着呢,见有人问自己本是不想答的,但转头见是个娇俏可人的少女,便笑了回道:“这个呀,咱们是去摸门钉,以求多子多福的。”说着还看了张静云他两个一眼:“你们小夫妻应该刚成亲吧,正好趁这次机会去门前摸摸,保管明年,不,是今年就能抱上大胖儿子。”
原来,北京城里一向就有这么个传统,每年的上元节,嫁作人妇的女子便会去各处城门摸门钉,因钉与丁谐音,故有求子之意。而东华门这儿因为是皇宫的入口,自然是极其贵重的地方,这儿门钉的生意就要远胜过别处了。当然,做为皇宫的重要门户,一般情况下是不准百姓随意靠近的,只有像今夜上元节这样的节日里,官府才会睁只眼闭只眼,叫百姓来摸东华门的门钉,也算是与民同乐了。
也正因为机会少,所以每年元宵节来这儿摸门钉的妇人就格外的多。往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少妇们,今日也会以让人咂舌的气势从重重人群中杀出一条直通门前的“血路”来。之前杨震进出这儿时就觉着那一颗颗碗口粗细的门钉格外闪耀,本以为是禁军擦出来的呢, 现在看来,完全是被这些女子给摸亮的。
“啊呀……”听到女子解释后,张静云当时就闹了个大红脸,羞得都想把头埋进胸里去了。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居然跟着这些已嫁了人的妇人一道抢着去摸门钉求子算是什么事?而更让她感到害羞的是,自己竟还拉了杨震来一起凑这热闹,真是羞死人了。
在害羞的同时,她的动作也不慢,立马就掉转了头,拉着满脸憋笑的杨震就重新费力地朝外挤去。而因为此时他们身后都是往里去的人群,想要逆流而上又将花费他们更多的时间与力气,好不容易才终于挤出人群,但身上已挤出了一身的汗来。
“呼……”站定大口喘息了好一阵后,张静云才有些害羞地偷看杨震,却发现对方此刻依然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顿时就一撇嘴:“都怪你,也不知道提醒我一下,都出丑了……”
见佳人在埋怨自己,杨震只好再次忍住了笑:“我这不也是第一次听说京城里还有这习惯吗?而且你先熟悉一下流程也不错,过一两年,说不定就用得上了。”说着促狭地朝张静云一眨眼。
“你都在宫里当了几个月差了,会不知道这个说法?”张静云很是不信地一撇嘴,随即又明白了杨震后面话里的调戏之意,顿时又闹了个大红脸,整张脸就跟蒙了块大红布般,半晌才半嗔道:“哎呀,你怎么乱说话啊……谁说要生……生那个了……”虽然口里是这么说的,但她心里却又隐隐有种期待,期待什么时候自己能名正言顺地拉着身旁这个男子来这儿摸门钉。
这么一想,不光是脸,就连她的整个身子都有些发烫了起来。心虚怕杨震瞧出自己想法的张静云只好错开话题道:“刚才这么挤进挤出的也太费力了,我都感到肚子饿了呢。我想起来了,之前你不是在附近的棋盘街上当过差吗,一定知道这儿哪有卖好吃的,赶紧带我去吃吧。”
杨震也瞧出少女的娇羞心思,知道此时自己不好再逗弄她,不然会把人给羞死的。于是便顺着她的意思道:“这样啊,也好。走,我带你去棋盘街上弄点好吃的,然后早些回家歇息。”
“嗯!”见杨震不再纠缠于之前那件糗事,张静云总算是松了口气,然后又幸福地被杨震拉着手往棋盘街而去,此时若仔细看她,就会发现她的整个眉梢眼角都是浓得化不开的欢喜之情。
与杨震他们之前所逛过的许多其他京中街道一样,棋盘街上也扎满了大大小小各式花灯,而赏灯游玩的人也把整条街都挤了个满满当当,再加上一些颇有生意头脑的人在某处拐角支出来的小摊子,在这条街上走动也不亚于在东华门前摸门钉时的难度了。
杨震二人此刻都感到了腹中饥饿,因为之前急着出门赏灯,晚饭不但吃得早了,吃得还比往常少。刚才这么一番拥挤走动后,肚子里那点食物早就消耗殆尽了。而人一旦饿起了肚子,对其他东西的兴趣就会锐减,所以即便这街上的花灯样式也算不差,数量更是惊人,却也没能让张静云多驻足观看。
杨震本来是打算带了张静云去食为天那边吃些好的,毕竟这怎么说也是自己第一次真正的请身边的女子吃饭,怎都不好寒酸了。可在进入棋盘街走动了几步却依然要费上不少力后,就是张静云也有些懒得再和无穷无尽的人潮搏斗了:“算了二郎,咱们就在这附近随便找点吃的,实在是挤不动了。”此时,他们离着进来的街口才不过十多丈距离呢。
“也好。等以后这儿没这么挤了,我又不用去宫里当值的时候再请你来这儿吃好吃的吧。”杨震判断了一下形势,便有些无奈地说道。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张静云听他还要带自己出来,心里更是大乐,赶紧把话给敲实了,同时脸上绽出了甜甜的笑意来,一指离他们不远一处临时搭起的馄饨摊子道:“就在这儿填饱肚子咱们就回去吧。”
杨震当然不会扫她的兴,便依言带了她又用力挤到了那小摊子跟前。好在今天出来的人更多都是冲着赏灯,所以这摊子虽然座位不多,却还能让他们找到两个。
既然是馄饨摊子,也就甭跟在酒楼里似的点什么菜了,就叫那个看着老态龙钟的摊主将最拿手的馄饨一人上个一碗,然后两人就在被烟熏得发黑的木桌前对着一碗馄饨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不一会工夫,两大碗馄饨就被他们两个给消灭了个干干净净。
“怎么样,接下来我们是再在这儿逛逛呢,还是这就回家去?”杨震把调羹一放,看着对面正用丝帕擦嘴角的张静云道:“这儿离咱家也不是太远,你若是还觉着不尽兴,那就再逛逛也成。”
但出乎他的意料,自己的这番征询却没有得到张静云的回应。只见她此刻竟怔怔地盯着杨震身后的街道深处,满脸的惊讶。随即,惊讶之色就转变作了骇然,只见她嘴一张,叫了起来:“火,那儿起火了!”
杨震闻言立刻就扭头看去,入眼处,就是一片火光在棋盘街的中间位置熊熊燃烧。随后,又看到无数人惊慌失措次向着这边跑来,在他们的身后火势已一种无可阻挡的势头开始蔓延开来。
要知道今天可是元宵节,这街上不但人多,灯也多。而这个时代的花灯都是以灯油作为燃料的,只要一点火星子控制不好,就可能引发一场火灾,而眼下蔓延起来的大火,就更不是随手就能扑灭的了。
杨震的神色也变得极其严峻:“怎的又是大火?”又是元宵节的晚上,又是他和张静云一起,这样的场景实在是像极了两年前他们在杭州所遭遇到的那一幕了。
但很显然,这回的火情比上一次更猛烈,因为棋盘街上的花灯可比当时杭州的要多得多也高得多。所以百姓们一见这情况,第一反应就是赶紧逃命。
杨震也只是这么一愣,便反应了过来。一面从袖子里取出几分碎银扔到显然也被前面的大火给惊住的摊主,然后一把就拉起同样呆住的张静云:“赶紧离开这儿,不然就走不了了!”
这可不是杨震在夸张。如今已有不少前面的百姓逃命也似地从他们面前奔过了。若是等到街上深处的那些百姓逃过来,整条街都将彻底被人群挤个水泄不通,而火势已迅速蔓延,多等一会儿就会多一分危险。
张静云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和杨震一起急匆匆地起身,和那些同样满脸惊慌的百姓一道快步向着街口处奔去。
也正是因为杨震的反应迅速,两人得以在火势和人群彻底爆发之前逃出棋盘街,但后面的人却遭了殃。即便他们已离棋盘街有一定距离,却还能听到里面传出的哭喊和惨叫之声,直听得张静云面色发白,整个身子都开始颤抖起来。只是她的一双手,却紧紧地拉住了杨震的胳膊,就好像担心他会消失了一般。
第二百七十二章 大火焚街
又是元宵节,当自己与杨震一块儿赏灯游玩儿时发生了火灾,其实不光是杨震会想到两年前的那一幕,张静云也立刻回忆起了当初的情景。她的心里也不觉一声哀叹,难道自己同杨震共同赏灯犯了什么忌讳,居然两次遭遇同样的火灾,而且这次看着可比之前在杭州时要大得多了。
同时,张静云又大为紧张,因为她还记得很清楚,两年前那场大火时,杨震在和自己逃出火场后又奋不顾身地返回去救助那些困在其中的无辜百姓,当时自己在外面就很是为他的安危担心。而今日,不光是火势远比当时要大,自己和杨震的关系也更近了一步,这让她更不希望杨震犯险重回火场,所以即使已逃出棋盘街,她依然紧紧抓着杨震的手臂,一点都不肯放松。
每一个女子都会对英雄产生爱慕之心,但是当这个英雄真成为你的男人时,你又不希望他再像以前那样冒着各种风险去解危救困,人终究是自私的。
杨震开始只道是张静云骤遇如此大火而感到害怕才会这么紧张呢。可待他一转头想要安抚对方几句时,却发现张静云的一双眼只看着自己,充满了担忧之色。虽然她没有把话说出来,但杨震立刻就明白了她究竟是在担心些什么,心里头顿时就是一暖。
“放心,我不会去冒险救人的。”杨震看着面前那已完全熊熊燃烧了大半条街的火焰,以及许多惊慌失措,满脸满身都是黑灰的百姓,对身边的女子轻声道,这也是他的真实想法。
两年之前,杨震敢涉县救人,甚至连考虑都没有多作,只因为他心中没有什么牵挂。而现在却不同了,在杨震身边已有了两个红颜知己,他就是不为自己的安危考虑,也得替她们着想,又怎么可能再去拿自己的命拼呢?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因为随着阅历的增长,你所牵挂顾虑的事情就会多了起来,再难放开手脚。
“嗯……”见杨震明白了自己的心思,而且为了自己不再冒险,张静云只觉得一阵心安,但搂着杨震手臂的双手却反而更紧了。
其实眼下的局面也不需要杨震来冒这个险了。京城毕竟不同于他处,又是对元宵灯会发生火灾有所防备的,所以这火起了没多久,便有数队五城兵马司的人马扛着水龙等灭火器材赶到了当场,随后顺天府衙门的人也闻讯赶来,一面救治安抚逃出来的百姓,一面也有人冒险尝试进入火场看能否救出更多的受困者来。
不过在这一场几乎将整条棋盘街都吞噬掉的大火面前,所有的这一切努力都显得那么的渺小。水龙和其他灭火器材所泼射上去的那点水对已彻底蔓延开来,火焰足有丈许多高的大火来说,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其实他们更大的作用是把这场火只压制在棋盘街一隅,不使更多的区域受到波及。
要知道此时的建筑多是木材所造,再加上今天元宵节许多建筑外面都摆满了花灯,只要一点火过来,就会让别处也如棋盘街一般瞬间化作一片火海。到那时,损失伤亡就会更大。所以对那些灭火队伍来说,当务之急只是控制住火势,使其不能继续向外蔓延而已。
至于里面还未曾逃出来的无辜百姓,即使顺天府的人有心搭救,可在如此大火面前却也无能为力。几名衙役也只是作势冲了一下,就迅速被火逼退,然后就没了动静。这时候可没有后世训练有素的消防人员,更没有那些精良的救生装备,他们真要冲进火场,最多就是把自己的命都给搭上。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所以入火场救人也就是做个姿态而已,没有一个衙役会为了救那些素不相识的人而把自己也送进火场的。
“二郎……我们回去吧。”张静云站在火场之外,看着那叫人心惊的冲天火光,耳边还不时响起逃出来的百姓的哭喊声——他们或是受了伤,或是找不到自己的亲友,完全乱了心神——另外,就是火场那儿也偶然有几声临死前的凄厉惨叫远远地传来,让张静云再不想待在这儿。
其实杨震看着这一切也是心下恻然。刚才还是欢愉热烈的灯会现场,可转眼间就成了烈焰地狱一般的场景,换了是谁都难以适应这种转变。虽然这些死去的人与他没有一点关系,但杨震依然会为他们感到伤心,人命在天灾面前往往就是那么的脆弱,那么的不堪一击。
同时,他心里也生出了一点疑问:这棋盘街临近皇宫,可算是京城最繁华的几条街道之一了。既然官府明知道元宵灯会有可能发生火灾的危险,怎么就不加强戒备,防患于未然呢?这儿毕竟不是杭州,这里的官府竟会如此大意吗?
正觉此事有些蹊跷,杨震还没有往深里想时,就听到身边女子的这么一声,他当即回过神来:“既然没有灭火救人的本事,我又何必再逗留于此呢?即便这次火灾背后有什么问题,也有朝廷处理,我一个侍卫操的哪门子心。还是赶紧带静云安全回去才是正经。”想到这儿,他不再犹豫,答应一声好后,就搂着张静云就往自家所在的那条小胡同走去,希望这场大火没有影响到那边。
幸亏官府的人马出得快,将这次大火只控制在棋盘街一带,并未波及到附近的别的所在,故而杨震他们的胡同和小院都安然无恙。
只是胡同里此刻也是哭喊和惊叫声响成一片。住这儿的百姓也有不少贪近去棋盘街那边逛灯会的,此时留在家里的人在担心他们的安危,逃回来的人也在向亲人哭诉着那边的遭遇,一时不得安宁。
杨震和张静云即使回到家中,关上了院门,依然能听到外面越来越响的哭叫声,这让后者的心情更加低落,甚至都不想说话了。本来只想高高兴兴与杨震在一起过节的,没想到最终却是这么个结果,这等强烈的落差,实在太打击人了。
杨震也看出张静云受惊不小,便很是体贴地将她搀进了房中,还小心翼翼地让她躺在床上,在替她盖上被子后,才略舒了口气待要离开
不想,刚才一路而来都有些怔怔的张静云突然一把就拉住了杨震的手腕:“二郎……你不要离开我……”
“嗯?”杨震被她一把拉住,也是一呆。但他转头一看,便瞧见了张静云眼中那深深的担忧和恐惧以及慌张。知道受惊之人最怕一个人待在黑暗中的杨震只好一点头:“好,我不走,我就在这儿陪着你。”说着便拿起一根凳子摆在了床前,坐下后微笑地看着张静云:“你安心睡吧,我一直都陪着你。睡一觉起来,你就不会再怕了。”
“嗯……”张静云见他果然不走,心下大安。本来她今天就因为逛灯会而有些吃力,再加上最后这么一番惊吓,有了安全感的她便很快进入了梦乡。
看着张静云轻闭着眼睑,安然入睡后的恬美,杨震不觉都有些痴了……
虽然外面依然不时有哭喊声传来,但屋子里的两人却显得很是平静。夜,就在这样动静相衬的情况下一点点划过,几个时辰后,天色终于放亮。
张静云再次睁眼时,便看到了杨震正坐在床前,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这让她先是一阵迷糊,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为什么他会在自己面前?随后,清醒过来的她才想起昨天所发生的事情,想到了自己入睡前拉着杨震的手不让他走的情景,顿时俏脸就有些发红了。
“你醒了?昨晚可睡得好吗?”杨震倒没显得有什么异样,就跟以往一般关切地询问了一声。
“嗯。”张静云知道此刻自己是逃避不了的,便一点头,同时心里也是甜甜的,哪个少女不希望自己被心爱的人儿如此关爱与呵护呢?随后,她才想起了杨震的状况:“你昨天晚上都一直坐在这儿?”
“这不是你要我别走的吗?我怕我一走,你半夜醒来会感到害怕,就只能在这儿陪着你了。”杨震似是开玩笑地又瞥了她一眼道:“早知道你睡得这么熟,一晚上都没见醒来,我就应该在你睡着之后便回去睡觉的。”
这句玩笑冲散了张静云对昨夜之事的后怕,反而娇嗔地道:“你敢?你都答应了人家的,怎么也要说到做到!”
“好好好,我要说到做到。”杨震宠溺地附和了她一句,随后又道:“那现在你醒来了,我是否可以回去歇息了呢?”
“呀……”张静云这才想起对方来,满是羞愧地道:“我真是自私,都忘了你了,你赶紧去歇息吧。放心,我没事了。”
杨震看得出她确是没有问题了,便站起身来。其实他昨天晚上在凳子上运功练清风诀也不会有熬夜的疲累,只是一直待在少女边上让他心里不禁产生对洛悦颍的愧疚,这才准备离开。
就在他将将离开时,半依在床上的张静云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这次大火,你会不会被官府拉去做事啊?毕竟你之前可是在棋盘街上当差的。”
“这个,应该不至于吧。现在我可是宫里的侍卫。”杨震略一思忖,便摇头道。他却不知道,这一回自己是猜错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朝野震惊
在元宵节的晚上,于紫禁城不远处的棋盘街上发生这么一场大火,自然是震动朝野的大事。当天晚上,便惊动了京城各大衙门,尤其是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这两处直接主管着京城治安的衙门,更是彻夜忙碌。甚至连内阁与宫里,也在第一时间知道了这次火灾。
而待到大火熄灭——这么大的火是不可能靠着此时的灭火手段扑灭的,赶来救火的各官府衙差能做的只是控制住火势,不使其蔓延到他处造成更大的损伤——现场人员清点火场后,却再次叫人心惊。
整条往日里极其繁华的棋盘街自不消说,已化作了一片废墟。那些或精美或大气的店铺全部被火烧得只剩下一些残垣断壁,甚至连原来的模样都分辨不出。但这些还不足以叫进入其中的官府衙役们感到惊讶,真让他们觉得触目惊心的,是街上与房屋之中被活活烧死的受难者。
遇难者被大火所烧,整个身子都已焦黑变形,甚至还散发着某种叫人作呕的焦臭气味,让靠近的人都难免掩鼻而不敢直视。而这还不是最叫人感到惊骇的,最惊骇的是,整条街上,竟倒着数十上百具百姓尸体!这对于一场战斗来说或许算不得什么,但对于一场火灾来说,就是一个可怕的伤亡数字了。
其实,若不是这火起得实在太过突然,当时街上又正好拥满了观灯的百姓的话,本不至于有这许多人葬身火海。当大火一起,所有人都慌了神,所能想到的,都是赶紧逃生。如此人挨人,人挤人的情况下,许多老弱妇孺自然不是身强力壮的男人的对手,有的更被前后左右的人所挤倒,被慌乱的人群踩踏在地上,就是不被踩死,怕也是再难起身继续逃命了。
于是,呈现在这些官吏面前的,就是如此一副凄惨的场面,看着这些倒地身亡,又被火烧得发黑变形的百姓尸体,新任的顺天府尹孙一正真是欲哭无泪。都说顺天府尹这位置不好做,能安稳地过上一任已是难能可贵,但他着实没想到自己才上任不过数月,就有这么一桩祸事砸到了自己头上,若是这里面有哪些显贵人家的家眷,自己头上的乌纱可就难保了。
这时,两名戎装男子也一脸肃然地走了过来,他们乃是中城兵马司的指挥耿辉与副指挥邵元。其实真要论起来,这两位的责任甚至比孙知府更重,因为兵马司就身负着救火的职责。眼下这场大火造成如此大的伤亡,上面自然是要把责任推到他们头上的。
“孙大人,如今这情况咱们该当如何处置哪?”耿辉一脸凝重地对神色惨淡的孙一正道。国朝向来讲个以文治武,既然现在两处衙门都有责任,他们便得听从孙知府的安排了。其实这也是耿指挥精明的地方了,一旦落实成完全由孙一正主事,上面的压力也自然将由他来顶着。
孙一正这时候可没心思去顾虑对方的这一算计,只是惨然道:“当务之急,是将所有遇难者的遗体都找出来,然后张贴榜文,让他们的家人前来认尸……”说着他的目光落到不远处一具完全焦黑分辨不出容貌的尸体上,对此显然也有些犹豫了。但随后,又继续道:“还有,就是将这儿的情况呈文上报,等候朝廷的处置吧。”
这起治安事件性质已极其严重,肯定不是一个顺天府和兵马司所能承担得下来的。至于该怎么查明这场大火的起因,是人为还是意外什么的,就一切听从上面的意思行事吧。反正他们现在要做的,只是善后工作,以及背上这口大黑锅。
这回大明朝官府的办事效率可就比以往大多数时候都要高得多了,不到天黑,一份详尽的火灾伤亡报告就已被放到了首辅张居正的案头。要知道一般来说,即便是京城里发生了什么大事,要以官样文章呈送到张首辅面前怎也得花上三五日的时间。
不过此刻张居正是一点欣慰的感觉也没有,这种事情发生在天子的眼皮底下,他这个首辅肩膀上也要吃不小的担子哪。而当他看了那份报告后,神色就变得越发严峻,两道浓眉紧紧地锁在了一处,然后是一声长叹。
一场大火,夺去了一百三十四条人命,至于被毁的店铺房屋也有上百间,再加上那些店铺中的货物,转换成银子的话,怕不得损失上百万两才能打住。这对于一年国库收入才不过七八百万两的大明朝来说,实在是极其严重的打击了。
正当张居正拿起笔想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处置意思时,同样愁眉深锁的冯保便缓步走了进来:“太岳兄,陛下一直在等着要知道棋盘街那边的伤亡情况,你这儿可来呈报了吗?”
“哦,是双林哪。我这儿刚由顺天府送来了详细呈报,一句话,触目惊心哪。”说着便放下了笔来,将那份公文递了过去。
冯保赶紧接过,一目十行地迅速扫过,脸上的神情就愈发难看了:“竟造成了这么大的损伤吗?光是死者就足有一百余人,当时他们怎么就没能逃出火场呢?”说着更是连连叹息。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乱了分寸,再加上人又多,自然就酿成了如此悲剧。好好的一场灯会,谁能料到竟会是如此局面呢……”说到这儿,张居正有些犹豫地道:“这么惨烈的事实,是否有必要如实上奏陛下?”
“这……还是如实说吧,陛下也不小了,总不能一直由我们护着吧。”冯保略一犹豫,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那就由双林兄你把这份奏报呈给陛下吧。”
“也好。对了,若是陛下问起接下来该如何善后,以及处置此次事件,我又该如何回答?”
“这个我刚才就有了一个想法。对于受难者,官府还是要出些银子安抚一下的,即便国库不甚充盈也只能勉为其难了。至于那些商铺嘛……此次火灾之所以会闹得如此严重,多是因为那些花灯所起,所以朝廷不因此降罪于他们已算是开恩,就别想能从我这儿得到什么补偿了。即便他们的背后有什么权贵撑腰,我也是这么一句话!”张居正的这一安排就很符合此时商人在大明的卑微地位,别看他们平时阔绰,可在掌权者看来,他们依然是最渺小,最可以牺牲的存在。
冯保的心里猛地一紧,张居正可不知道那棋盘街上有两家店铺就有他冯公公的干股。现在张首辅一句话, 就让冯保损失了少说四五万的银子,即使冯公公现在财雄势大也感到肉痛哪。但当着张居正的面,他也不好反对,只得点头:“这倒不失为一个妥善的法子。”
“还有就是着人详查此次火灾的起因了。只要查出此次火灾是由人引发的,无论他是什么身份,都定当严惩不贷,就是他们的家人也要一并处置了。”张居正说着,眼中已露出了杀机。
冯保也是一样的心思,对于那个可能存在的害得自己白白损失这么多银子和今后财源的家伙,他自然也希望其得到的惩罚越严厉越好了:“太岳兄此话说得在理,不然不足以平民愤哪。不过这案子可不简单哪,只怕光靠顺天府那群只能查私缉盗的人去查,是不可能查出真相来的。”
“唔,你考虑的也不无道理,那依你之见,该用谁呢?东厂吗?”张居正心里突然一动,有些狐疑地看了冯保一眼。别是冯保想借机以查案为由勒索京城里的富户吧。
这样的事情以前东厂的人可没少做,他们经常借口某家富商犯了法,然后将他们给抓进诏狱,再勒索其家人。若是对方不肯就范,就会给人安上一系列的罪名。但这次的案子可不比以往,张居正容不得有任何的闪失与岔子出来。
冯保看出了张居正的不信任,心里不觉苦笑,随后道:“东厂的人恐怕还没有这个本事,我倒觉得锦衣卫要比我们更合适来查此案。”
“嗯?”张居正略一皱眉:“锦衣卫?他们成吗?”如今的锦衣卫早不像当年了,他实在很难相信这些只知道收保护费的家伙能有查案,而且是如此大案的能耐。
“别的锦衣卫我还不敢说,但有一人,我却觉得足以担当此任!”冯保说着,朝张居正微微一笑。
“锦衣卫里还有这么个人才吗?却是谁?”张居正奇道。
“便是现在留于陛下身边的侍卫杨震了。我觉着这次的事情交由他来查处是最好不过的。”冯保终于道出了自己的人选,这才是他此来的真实目的。
张居正先是一愣,想着杨震有何能耐竟可得到冯保的极力推举。但很快地,他就品咂出了滋味儿来,看来冯保这一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哪。
“此人当真可用吗?”张居正也不想驳冯保面子,就只能先试探着问了这么一句。
第二百七十四章 烫手山芋(上)
这个年冯保过得并不好,因为万历对他的态度。
虽然他已在极力弥补自己与小皇帝之间存在的嫌隙,但不光是男女之间感情出现问题后很难恢复,两个男人——权且把太监和小孩也视作男人吧——之间出了猜疑不信任后想要回到从前也不容易。任冯保想尽各种法子百般讨好,万历对他终究还是抱了不小的成见。
如此结果,就让冯保对杨震这个新近冒起的天子亲信产生了不信任与威胁感来。他也是在宫中混迹多年的老手了,自然知道宫里权势人物起落之快的规律,更清楚自己若再不做些应对,情况就会更糟。于是,他就想到把杨震重新调出宫去。只要让他远离皇帝,甚至连见万历一面都难,那么一段时日下来,天子没有其他可信之人,就只能重新信重自己。
但想将杨震调出宫去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虽然以冯保如今的地位,只消一句话,御马监方面就能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可如此一来,就谁都知道这是他冯保的意思了,这也势必会惹得天子不快——好嘛,朕看重一人你就把他调出宫去,你是何居心?
正当冯保苦于找不到正当理由把杨震调离万历身边时,却出了这么档子事儿,这让他觉着机会已到。因为他有充分的理由来说服皇帝,让他相信自己这么安排完全是出于对杨震的提拔与栽培,就是皇帝也不能阻止臣下发展吧?
现在,张居正在万历之前提出疑问,冯保就把自己早想好的理由一一道了出来:“太岳兄可别以为是我在随便找人查办此案哪,在我眼中,他是最理想的人选,原因有二。”
“哦?愿闻其详。”张居正也显得来了兴趣,若冯保真能找出正当理由来,他倒不介意帮这个政坛盟友一把,他自然知道冯保、杨震和万历之间的关系,身为首辅的张大人怎么可能没在宫里留自己的眼线呢?
冯保正色道:“其一,杨震在入宫之前就是在棋盘街上担当过一段时间的锦衣卫百户。想必对那儿的环境没有别人能比他更熟悉了,而且他还和那边的商户有极不错的关系,由他出面比一般人要便利得多。”
“唔,这倒算是个理由。”张居正认可地一点头。查案并不光是看看现场什么的,也需要和当地的相关人员沟通盘问。而如今这个时代,百姓向来畏官如虎,更别说是锦衣卫了,只怕你问了半天,吓傻了的他们也未必能把事情说清楚,倒是杨震这个他们的熟人,却能发挥一定的效用。
见张居正认可了自己的理由,冯保心下一喜,就更有把握了:“其二,或许太岳兄还不知道杨震此人的本事。他不但有一身过人的武艺,而且心思细密,曾在杭州破过银库失窃一案,受到了巡抚叶添祖的极力称赞。”说起此事,冯保就觉得心里发苦,那次案子最终自己的人被锦衣卫嫁祸,现在却由自己口中说出夸赞的话, 实在有些讽刺了。
“竟还有这等事情?”对此,张居正可就不知道了。日理万机,有太多朝廷大事需要考虑的他自然不可能关心一个锦衣卫的事情与能力了。
在看到冯保郑重点头后,张居正不由思忖起来:“这么看来,冯保此举也不光只是为了自己考虑,也是在想尽快查明失火一案哪。那我确实应该帮他一把,让杨震来查办此案!”
冯保是个惯于察言观色之人,一见他这模样,便知道自己已把张首辅给说服了,心下更是欢喜。其实他还有另一个理由没有道出来,只是这个只对他有利,实在说不出口而已。
事实上,冯保对杨震查案的本事可不像嘴里所说的那么推崇,觉着之前杭州银库失窃一案只是他运气好而已,而且从最终结果来看,杨震也只是用了栽赃之法,并未真个把凶手抓住——当然,他可不知道此案最终还是被杨震圆满破掉,还是人赃并获。
基于如此推断,冯保就觉得大有文章可做了。若是杨震真个运气好把此案给破了,势必会得到朝廷的封赏,到那时皇帝更不可能再把他招进宫来当侍卫了,毕竟那样做给人的感觉只会是屈才,别说皇帝都不好开这个口,就是真这么做了,群臣怕也会反对。如此,自然就达到了冯保将杨震从万历身边赶走的目的。而且这么一来,冯保他还能落个举才有功的好名声和功劳。
不过在冯保想来,这样的情况是很难实现的,也就是说杨震更可能完全破不了此案。那样一来,他就更有文章可做了,他完全可以通过锦衣卫那边以办差不力的罪名整治杨震,不说要他的命,怎么也能叫他再难有出头之人,从而消弭了可能的威胁。
可以说这次的推荐对冯保来说完全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无论如何他都能从中取得最大的好处。这等随机应变的本事,也确实只有冯保这等深谙权术之人才能掌握。
张居正可不知道冯保有这许多的考虑,但光是摆在明面上的理由已足够让他支持冯保的决定了:“既然此人如此适合,那本阁就依你之意,向陛下举荐杨震来查此案吧。”
“多谢阁老成全。”冯保忙一个揖作了下去,这已是两人间难得的礼数了。
既得到了张居正的支持,冯保把此安排报与万历时就显得更有底气了。而当万历得知竟要将杨震调去查办此案时,就不禁皱起了眉头:“这……到底是谁的主意?难道锦衣卫或其他衙门就没能用的人了吗,竟要调朕身边的侍卫来查案?”
“陛下有所不知,虽然京中各衙门也多的是查案的好手,但这个杨震却是最合适的人选。”说着,冯保又把之前说服张居正的理由和天子再说了一次。
这两个理由确实冠冕堂皇,叫人难以反驳。年纪尚小的万历就更难提出合理的反对意见了,只见他在那儿沉思了半晌,才有些不舍地道:“既然杨卿确是最合适的人选,那朕也只能以大局为重了。”他也知道此次失火案干系重大,必须尽快查明真相,以给受难者和天下人一个交代,所以自己的一点得失此时便不考虑了。
“陛下圣明!”冯保见天子也被说服,心中终于彻底安了下来,知道最大的威胁已然被自己轻易化解了。
看着冯保那惊喜的模样,万历心里却泛起了一丝疑虑,觉着自己似乎是被大伴给哄骗了。但君无戏言,既然已经点头,就再无更改的可能。
元宵节当晚的一场大火,让北京城的整个节日气氛瞬间就降到了冰点。即便为时三天的元宵欢庆尚未过去,京城各处的花灯也都已全部撤去了。在棋盘街那场惨剧之后,试问谁还敢在短时间内继续上街看花灯呢?所以在十五夜里之后,元宵节就已彻底结束了。
但这并不代表杨震的假期也结束了。因为万历之前的恩典,他得以能够在宫外歇息到十八之后再回宫里当差。而既然北京城的节日气氛都已不见,那他能做的,就是待在家里,陪着张静云了。这对于后者来说,倒不失为一件好事了。
十七日早上,当杨震刚打算起来时,就见张静云捧着一只大碗兴冲冲地跑了进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就不再避讳杨震是否还未更衣起床了——“二郎,我又新煮了一些馄饨,你来尝尝看吧。”
杨震有些无奈地看着面前这位模样俊美的小厨娘,这几日因为没事可做,她除了与杨震一起说话外,就是在厨房里烹制食物,而且还一定要杨震把它们全都消灭了才开心。这些东西固然味道不错,可吃得太多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但杨震又不忍拂了美人的一片心意,便只好伸手接过大碗,然后舀出一只馄饨放进口里细细品味起来。
“怎么样,好吃吗?”张静云瞪了双大眼睛,一脸期盼地问道。
“不错,可比那夜我们吃的馄饨要好多了。”杨震真心地道。
“那是自然。”张静云跟个骄傲的孔雀般把脖子一扬,然后又道:“我还多煮了两碗呢,到时候你可一定要把它们都吃光了。”
“额……”杨震一听这话,顿时就有些傻眼了。虽然说女人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可像张静云这么的搞法,他还真是有些吃不消哪。或许再这么待上一两个月,他引以为傲的鬼魅身法都会因为身体发福而施展不出来了。
就在杨震感到了这甜蜜的苦恼时,轻掩的院门已被人推了开来,随后一个男子就走了进来:“杨震可是住在此处吗?”
杨震一听声音,眉毛就是一挑:“他怎么亲自来我这儿了?”因为来人正是锦衣卫的指挥使刘守有。一般像他这等身份的人,是几乎不可能登下属门的,这自然要引来杨震的好奇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烫手山芋(下)
虽然心下嘀咕,杨震却不敢怠慢,至少在表面上,他还是得对刘守有表现得很尊重。于是他赶紧披上衣裳,便带着受宠若惊的表情开门迎了出去:“不想都督突然驾临,卑职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听到这声音,又瞧见杨震出来,刘守有终于确信自己没有找错地方,脸上也挂起了和煦的笑容:“杨震何必如此多礼,本督又不是与你约好来此的,自然是不知者不罪了。”说着还四下里扫了几眼,点头道:“不错,这院子虽然小,但却胜在清静。”
“都督谬赞了,还请进屋喝杯水!”杨震忙拱手逊谢,然后引了刘守有朝自己的屋子走去。只是一到屋门前,就有些尴尬了,他完全忘了里面还留着张静云呢,这下可就要让人误会了。
果然,刘守有站定在门前,就已一眼瞧见了待在里面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张静云,顿时脸上就浮现出了了然的神情来,看了杨震一眼:“唔,不错。”却不知是在夸杨震的眼光,还是张静云的模样。
就光是这种暧昧不明的表态,就让张静云闹了个大红脸。但在陌生人面前她一个女子也实在不好说什么,便低身福了一礼,借口去准备茶水,就有些急切地匆匆走了出去。
待她一走,刘守有脸上的笑容就显得更加叫人玩味了,因为他看明白这屋子是杨震的卧室,而一个年轻女子大早上的出现在年轻男子卧室里意味着什么,就不需要多说了。杨震也发现了这一点,心里自是一阵苦笑,看来这事还是不解释的好,不然只会越描越黑。
他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转移话题,免得继续尴尬。于是在请刘守有落座后,便问道:“不知都督今日屈驾前来所为何事哪?可是有什么地方需要卑职效劳的吗?”既然刘守有在这个时候突然到下属家中是极其少见的事情,那就一定有什么事情需要让他来做了。
刘守有果然被他这一问给转移了心思,其实对刘都督来说,手下人的私人问题也不会关心,杨震一个少年人不找女人才是不正常的。于是在干咳一下后便入了正题道:“杨震你对十五晚上所发生的那场大火可有所了解吗?”
“这个……当时卑职就在现场,侥幸才逃过一劫。”杨震有些含糊不清地答道,却不知对方提起此事有何用意。
“哦?竟还有这等事情?你没有伤到哪里吧?”刘守有微微动容,忍不住关切地打量了杨震几眼,发现他并没有烧伤的痕迹才略感放心。
杨震一笑:“托都督的福,卑职在火起时就安然退了出去,所以并未受伤。只可怜那些受难百姓了,听说足有百十来人丧生在这次的火灾之中。”说着,面上笑意尽去,取而代之的是同情。
“是啊,据朝廷所查,今番竟有一百三十四人命丧火场,多半是在人群逃离时挤到在地饱受踩踏之苦,随后才……”刘守有报出了一个具体的数字,然后面色凝重地道:“这让朝野都很是震动哪。近年来,我大明可未曾出过此等恶劣的事件,就是陛下也已下了严旨,一定要把起火真相给查出来。而这次查案的担子已着落在了咱们锦衣卫的头上。”
“哦?”杨震只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心里却盘算了起来:“莫非他是来请我帮忙查案的?这倒符合他堂堂锦衣卫都督纡尊降贵来我这儿的做法。可他也应该知道我身为禁军侍卫,过不两日就要进宫去,怎么可能有时间帮他查案呢。”
刘守有一眼就看出了杨震的疑问,便呵呵一笑:“你杨百户在他省闯出来的名声就连陛下都听说了,所以这次他御笔亲点由你来负责查办此案,本督今日就是来传这道旨意的!”
“啊……”这下可让杨震惊得不轻,没想到竟还有这等转折。随后才反应过来,赶紧站起身来,弯腰恭恭敬敬地道:“臣杨震谨遵旨意。”
“免礼吧,这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圣旨,你知道有陛下的意思在其中,办案时多加用心,别让人小瞧了咱们锦衣卫就是了。”刘守有对杨震如此行动很是满意,一挥手道:“你的本事本督还是相信的,但却还是得嘱咐你几句才能放心哪。此案不但关系着受难百姓的冤屈,更关系着咱们锦衣卫在京城能否重新抬起头来, 所以你必须尽全力把案子给查明白了。你明白了吗?”
“是,既是陛下的意思,又有都督您亲自上门说这番话,卑职敢不用命?”杨震忙表态道。随后,又有些疑问道:“可一旦卑职去了查案,那宫里的差事?”
“这点你无须担心,既是陛下的意思,宫里自然不是问题了。你现在依然是棋盘街那边的百户,莫冲等人依然为你所用。还有……”刘守有从衣袖中摸出一块质地极其细腻的腰牌放到桌上:“只要是为了办案,你可以调动镇抚司各方人员力量。条件只有一个,一定要从速将真相给查出来。”
杨震一听,心里也不禁一紧,肩头徒添了几分压力。但他还是很有担当地表态道:“还请都督放心,杨震定当不负所托。”
“好,有你这一句话,本督便放心了!”刘守有抚须一笑,随即便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你便早些去顺天府等衙门瞧瞧吧,他们那儿有详尽的本案卷宗可供你调查。而且此时他们也应该接到了指令,也会极力协助于你的。”
“是,属下恭送都督!”杨震忙恭敬地再次弯腰,然后将明显松了口气的刘守有给送出门去。其实后者也担心杨震在此事上因为畏难而有所推脱,现在见他答应得如此痛快,确实放松了不少。
直到刘守有走后,杨震脸上那坚毅的表情才由疑惑所取代:“这京城里各样人等卧虎藏龙,为何他们竟把这起案子交给我来查?即便事情难办,已官府的力量也不会为难哪。还是说这其中另有什么玄机?”
“二郎,他走了吗?”此刻,张静云刚煮好了茶水,一见杨震居然站在门前,就有些意外地道:“怎么连水都不喝一口?”
“他刘都督可是大人物,怎么喝得下咱们这种粗茶呢?不过也好,他不喝,我喝!”杨震这才回过神来,冲张静云一挤眉道。
“哼,别人一走,你就又不正经了。”张静云有些娇嗔地横了他一眼,但还是赶紧给他倒好了茶水,就差把杯子放到他手里了。
杨震赶紧拿过茶杯,细细品咂了两口,摇头叹道:“是他刘都督不懂得品尝这其中的滋味儿哪,算他没这个口福。”
虽然明知道杨震这是在逗自己,张静云心里却还是很高兴的,有什么能比得到心上人的肯定更让人满足呢?可随后,她又想起了正事来:“对了,他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哪?”
“哦,你之前不是因为我很快又要去宫里当差,又要长期见不了面而有心事吗?现在不用了,至少短时间里,我得在宫外查办棋盘街失火一案了。”杨震也不隐瞒,直接说道。
“谁说我因为你要去宫里当差就有心事了?”虽然这是事实,但面嫩的张静云还是立刻红着脸反驳道。随后,才注意到杨震话里的重点:“你说什么?你要查办十五那天的失火一案?”
杨震正色点头:“不错,这还是皇帝的意思呢。”
“他们怎么会想到用你查这案子?你之前不是说这案子应该用不到你吗?”
“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了。我怎么知道这案子如此烫手,使得很多人都不敢接呢,最后就只能推到我这个没什么背景的人身上,由我来查了。”杨震苦笑道。虽然只一点时间,但他已看清楚了这背后的种种问题。
这案子牵扯的人可是不少,又深得朝野众人的关注,一旦查不出真相,或是查出来的真相不让人满意,那查案之人可就要背负不小的责任了。或许正是因为这考虑,刘守有才会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自己的吧。
而这,也是自己如今处境的悲哀。当有人想用他,甚至是利用他时,他这个小小的百户是连反对的实力都没有的。
“这案子真那么难查吗?你就不能推了?”见杨震说得严重,张静云忍不住为他担起心来。
“倒也未必,他们胆子小,本事差,所以才会不敢查。但我杨震可不是他们这些官僚能比的。而且,这案子我也很想查个明白,不然那些葬身火海的百姓就死得太冤了!”杨震说着目光就又变得坚毅起来。
张静云一看他这神态模样,心里更生爱慕,只觉自己没有选错人:“你一定可以查明真相,我相信你!”
“事不宜迟,我这就去顺天府衙门跟那里的人要此案的相关一切卷宗。”杨震既然决定了,就不再拖延,跟张静云交代一声后,拔步就出门而去。
“嗯,一切小心哪。”张静云忙嘱咐一句,就像个送丈夫出门的贤惠妻子一般。
额,两个女主洛悦颍和张静云路人也已描写了不少了,不知各位书友更喜欢她们两个中的哪个呢???
第二百七十六章 接案
只不过半年时间,再来顺天府衙的杨震身份已由杀人犯阶下囚摇身一变成为了奉上命前来办案的座上客,这让一些府衙里的官吏看他都有些怯怯的。
不过,这其中却并不包括正与杨震说着话的孙一正,因为他是代替了韩重驰坐上的顺天府尹位置,与之前将杨震投进大牢,甚至欲将他置于死地一事全无干系,故而此刻说话就显得自然许多。
在稍作寒暄之后,杨震便直入主题:“孙大人,此番火灾之事可非同小可,不光是那些受灾的百姓,就是京城及他处的寻常人等,以及朝中衮衮诸公和陛下也都极其重视,你我既身负办案之重任,定当全力以赴才是哪。”
“杨百户所言甚是,本官也是一般想法。”孙一正赶紧附和了一句,但随即又皱起了眉头来道:“不过,顺天府衙门毕竟管了太多事情,我这个知府就是有心,怕也分身无暇,故而在办案一事上,还得要多多仰仗你杨百户的本事才是。”说着他还郑重其事地起身朝杨震作了一揖。
杨震见状也赶紧站起身来回礼,但心里却是冷笑不止。别看他嘴上说得好听,其实这就是在推卸责任了,只要他孙一正不是主办此案,甚至连案子的进展都不太过问,那一旦案子办不成,他所遭遇的非难和责怪也会相应少许多。可一旦要是案子告破了,他身为顺天府尹已表示过全力支持了,自然是有功劳的。这就是大明朝官员在遇到事情时的普遍反应了。
可即便看出他的心思,杨震也不好表达不满,毕竟在许多事情上他办案还需要仰仗顺天府的人,京城终归是他们的地头。不过他也不是那么好欺的,便在重新落座后道:“孙大人的难处在下自然清楚,但这案子只靠在下来办却也为难,我对京城本就不是太过熟悉。所以还望孙大人能派些得力之人助在下一臂之力,另外在下还需要府衙已掌握的所有关于此案的线索卷宗,以及幸存者的资料。”
孙一正有些吃惊地看了面前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没想到他竟能这么快就做出应对的手段来!孙大人本以为杨震只是一介武夫,自己一番好话下去,自然能将之打发了,但现在看来,事情可不易办了。杨震他要人,孙一正不能不给,毕竟之前是把话说满了的,而一旦顺天府把人派出来,此案就与他们再难分割了。
在纠结了好一阵,又看着杨震那张古井不波却又坚定异常的脸后,孙一正只好在心里长叹一声认命了:“既然如此,那就让推官荆展昆带人帮助杨百户查案吧。此人乃是多年的刑狱老手,对查案办案向来很有一套。”
“如此就多谢孙知府了。对了,那些卷宗资料什么的……”
“这些东西本官也会吩咐人给杨百户准备齐全的。希望贵我双方此番能合作顺利,早日将案子给破出来。”孙一正忙道,随后又叫人去把荆展昆叫来与杨震见面,他自己则借口尚有别的事情而躲了出去。
不过片刻,一个似曾相识的中年官员就出现在了杨震面前,来的正是顺天府推官荆展昆,也就是在那次食为天杀人一案里将杨震缉拿到案之人。他一见杨震,也是一呆,随即脸上便现出了尴尬和畏缩之色。
这自然是很正常的事情,当时他为了讨好韩重驰而不顾一切地将杨震捉拿并投进大牢之中。没想到现在自己想讨好的上司早已辞官归里,而自己当日捉拿之人却成了接下来自己要配合着办案的上司,这等转变自然不是一般人所能够接受的。
其实不光是他,杨震也略有些惊讶,随后便又释然了。当日,他只针对韩重驰出手,压根就忘了还有这位荆推官,所以此时遇到案子再见此人也是很正常的。而且仔细想来,荆展昆之前所为也没什么错处,见有人杀人犯罪,他身为推官自然有拿人的必要。至于其内心是否有讨好上司的意思,就更不值得去想了,哪个在官场之人不存着讨好上司的心呢?
在心下放宽之后,杨震便先一步笑着冲荆展昆一点头:“荆推官,不想时隔半年咱们又见面了。”
“额……见过杨百户,之前那事……”荆展昆忙拱手朝杨震行礼道,既然知道此时已避不过去,那索性就大方些认栽吧。所以虽然论品阶他一个顺天府推官是从六品文官,而杨震这个百户只是六品武官,地位还是他高些,却以下属之礼来参见杨震。
不想他话还没有说完,杨震却一摆手:“当日之事过去了就让他过去,不必提了,反正在下也没什么损失,你更无须放在心上。”
没想到杨震竟如此大度,这让荆展昆猛地一愣,随后又有些感动:“杨百户当真是做大事之人,实在叫我汗颜而佩服哪!”说着再次拱手,却比之前真心实意了不少。
杨震一面请对方入座,一面笑道:“荆推官你这句话倒是很合现在的情况哪,我这个百户如今确实是遇到大事了。”说到这儿,他的面容便是一肃:“想必荆兄你已知道此番在下前来所为何事了吧?”
荆展昆脸色也变得很是严肃:“这是当然。孙知府已将事情告知下官,接下来下官就听凭杨百户您意思行事了。”既然谈到了正事,又清楚自己的身份,荆展昆的态度就变得更加恭谨,就连自称都再次产生了变化。
“荆兄过谦了,你在推官任上多年,办案一事在下还得多多靠你呢。”说着,杨震就把话题转到了火灾之上:“不知你对此事有几分了解,可有什么看法吗?”
“这个……”荆展昆沉默了一下,才有些犹豫地道:“事实上在案发之后,下官也曾去实地走过看过,发现这起火灾起得确实有些突然。照道理既然是元宵灯会,防火是必不可少的,即便因为一时大意出了点状况,也必然有人及时将火扑灭。可这一回,这火一起就不可收拾,乃至于焚烧了大半条街,这就太不寻常了。”
杨震听了他的分析,神色更显郑重,看他的眼神也多了几分钦佩:“不错,这事确实大有蹊跷。而若是在下所料不错的话,这次的火灾怕不是意外引发而是有人刻意纵火了!”
此言一出,荆展昆的脸色便是陡然而变,他不禁紧张地看了看四周,发现现在厅中就他二人没有其他杂役,才略松了口气。要知道杨震这个推断是几乎所有官员都不希望的结果。因为一旦如此,就是官府防火防盗工作的问题了,这不光是顺天府,就是一般的衙门也得负上一些责任。而且这样一来,再想把案子办圆满来可就更难了,毕竟谁也不知道那些纵火者是谁,因为什么会干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举。
虽然荆展昆刚才话里已有这想法,但终究没有宣诸于口,但杨震却是说了出来。而且,他还是此次办案的主导者,若他真要往这条路查下去,只怕他们肩膀上的担子和责任就不下千钧了。
看出荆展昆的惊慌,杨震淡然一笑:“怎么,难道荆兄你不是这么想的吗?”
“这……在有更多线索之前,咱们只能说这也是一种可能。”荆展昆不想附和,又不敢反对,只能这么和稀泥地道。
杨震却很有信心地道:“线索吗,总能查出来的。别看那把火烧得猛烈,看似把一切都化作了灰烬,但只要我们仔细翻找,总能有蛛丝马迹的。”
这句话又说得荆展昆一愣,他一个老刑名都不敢说这大话,没想到杨震一个锦衣卫却有如此胆魄,实在叫他既惊且佩,只能道:“杨大人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只要你吩咐,下官必当尽心去做。”
杨震要的就是这一句话,便把自己的意思道了出来:“好!那我现在要你做的,就是赶紧将所有关于此次失火案的卷宗资料都找出来,然后寻找其中的问题所在。记住,此事上头看得很重,我们必须尽快把这前期工作都做到位了。还有,就是随我去一趟火场废墟,再看看那边的情况,或许会有什么意外收获。”
荆展昆见杨震竟如此雷厉风行,心下越发感到佩服,看来这个年轻人确实有股子冲劲,不是一般的油滑老吏,只知道一味地拖延。这让其实一直都想有些作为的荆推官的精神陡然一振,再次肃然拱手道:“敢不从命!”
半个时辰后,杨震与荆展昆就带了数名后者挑选的精干衙役朝着棋盘街的火场处赶了过去。与此同时,在府衙之中,还有不少精于办案刑名之人开始整理那些有些杂乱的各种有关此事的卷宗。
有着后世思维的杨震相信,即便是再高明的犯案者,也必然会在犯事时留下破绽,他相信通过这两种手段,必然能查出些端倪来。
第二百七十七章 勘察
往日繁华热闹,人流不息的棋盘街此刻已成为一片焦土废墟,虽然大火早已熄灭,尸体也已被搬去他处,但行走在一片残垣断壁之间,依然叫人心中难安。尤其是像杨震这样对这儿本来很是熟悉的人来说,看着这里残破的一切,更不是滋味儿。
火是人类崛起的重要原因,它给人带来了光明,帮人类驱逐可怕的野兽,使人得以享用熟食。但同时,它也带来了灾难与毁灭,能将原来美丽的一切毁灭于旦夕之间。在这个几乎所有建筑都是以树木所造的时代里,火灾更是可怕的存在。
看着那些以前每天都会经过的店铺全都坍塌焦黑,杨震忍不住叹了口气。陪他一起到来的荆展昆也明白他的心思,也陪着叹了一声:“真是惨呐,一场大火就毁去了这条街上的一切富贵与繁华……”
“是啊。或许这条街很快就能重新建起来,店铺也将重新开放,但死去的人却再活不过来了,他们亲人心中的悲痛也将永远存在。”杨震大为感慨地叹了一声,引得荆展昆为之侧目:“这杨震明明是一介武夫,却怎的心思这般细腻?”
好在杨震并不是那种会一直沉浸在悲伤氛围里的人,在伤感之后,他的目光重又变得坚毅起来:“正因如此,我们更要查明真相,还逝者和他们的亲人一个公道,让犯错者受到该有的惩罚!”说着一顿,看了眼明显有些跟不上自己节奏的荆推官:“荆兄,你在此现场也勘察过几次了,不知可查出这场大火的起火点在哪儿了吗?”
“这个……”荆展昆迟疑地苦笑一笑:“这场火烧得实在太过猛烈,下官虽然仔细勘察过,却也未能准确找到起火处,只能凭着经验,猜测出三处可能是起火点的所在。”
“哦?却是哪三处?”杨震忙问道。这是他今日来此的首要任务,只有查明火是起自哪儿,才能以此为起点寻找可能的线索。虽然说对方一下就提出有三处可疑点,但或许就能找到正确的位置。
“其一是街左边的一处空置的宅子,那儿并没有人住,却烧得很是猛烈,似乎有些问题。”荆展昆说着,引了杨震来到了他所说的位置,那儿现在自然是看不出到底是宅子还是店铺,只有几截断裂而黢黑的墙壁而已,但杨震却依然能通过记忆想起它原来的模样。
这屋子确实是一处久已空关的小宅子,或许是某位商人或百姓在找到其他住处后没有出手卖掉。但只看了几眼,杨震就摇头否定了他这一推断:“不,这儿不是起火之处。”
“哦?何以见得?”荆展昆奇道,不明白杨震为何竟如此肯定。
“因为当日火起之时,在下便在这棋盘街上!”杨震终于将自己最大的筹码给拿了出来:“我见到那火是起自棋盘街中间位置,这屋子却偏后了些。”
“竟还有这事?”荆展昆一愣,随后心头便是一喜,若杨震就是本次火灾的涉事者之一,那这次查案可就要简单许多了。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百姓素质可是远远无法与后世相比的,即便他们是京城百姓也是一般。而当遇到重大灾难时,就是后世之人在记忆里也会出现偏差,就更别提这时候的受难百姓了。
之前荆展昆他们也没少问百姓这方面的情况,但他们或只是一味地哭泣,或所言自相矛盾,让他们大为苦恼,这才只能通过自身经验选了三处可能的起火点。但杨震却不同了,只看他以往的所为,就能得出他必然会临危不乱的品质来。
在欢喜之后,荆展昆才又想到了另一层,忙把喜悦之色一敛,关切道:“杨百户可有因此受什么伤吗?”一听人家也是火灾受难者之一,你就露出喜悦之色确实不太合适。
杨震倒并没有怪对方那第一反应,这正好说明荆推官是个更注重公事之人,与这样的人一起查案才更能成功。见他询问,便道:“在下所处正在街口不远处,所以这火一起,就迅速逃离,倒是没有受什么伤。只是眼看着那些百姓被困火场而我却无力搭救,心里总不是滋味儿。所以这次,我更想要查明火起缘由,以安死者和我自己之心了。”
“其实杨百户大可不必因此心生内疚。在这等大灾面前自保乃是人之天性。何况你乃是朝廷命官,身份与寻常百姓相比高得太多,实在不宜为他们而涉险。”荆展昆又劝了一句。在如今这个等级制度极其分明的年代里,他这种说法乃是所有人的共识,若一个士子因为救某些贱民杂役而丢了性命,主流看法必然不会说他见义勇为什么的,更多只会为他不值。
对这样的价值观,杨震虽然未必认同却也不想反驳,只是淡淡一笑,便让它过去了。而后又道:“还请荆兄再指出另两处起火所在!”
“哦!”荆展昆这才想起他们的正事来,赶紧把手一引道:“既然杨百户肯定火是起自棋盘街中间,那下官以为一处就很有可能是起火点了。”说着便带着杨震直朝着目的地而去。
他们还未到地呢,就见对面走来了七名劲装汉子,那七人一见到杨震,便是一顿,随后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见过百户!百户你果然来了这儿!”这几位,正是杨震的老部下莫冲等人了。
杨震之前还考虑过该怎么找他们几个呢。刘守有说了他们七个重新归于杨震麾下,但因为棋盘街已毁于一旦,就连他们那处充作百户所的小院子也被焚毁,再想找他们却不知该从何下手了。他本打算待这边事了,就去镇抚司那儿找人想办法呢,不料这几位竟自己找来了。
见到这七人,杨震也露出了笑意:“你们头脑竟比之前灵活了不少嘛,居然想到了来此处找我。”
“嘿,跟了百户这么长时间,咱们虽不长进,却也知道百户您是个实干之人。既然接下了这案子,一定会尽快来棋盘街看看的,所以便找来了。”莫冲也笑着解释道,顺便还奉承了杨震一句。
“你呀,这几日不见就学得如此能说话了。”杨震笑着一摇头,随后才想起身旁还跟着荆展昆,便向他们介绍了一下。
一听这人身份,莫冲他们的神色就变得有些不善了:“你就是当日将百户拿进府衙的荆推官哪?咱们兄弟早就想会会你了!”
荆展昆的面上顿时尴尬起来,赶紧打躬作揖道:“各位,当初之事确实是本官存了私心,我……”
见他一个六品推官居然如此放下身段来认错,杨震在旁看着也觉着有些碍眼,便咳嗽了一声打断他的话道:“荆兄不必当真,我这几位兄弟只是与你说笑而已。其实当日之事你也是公事公办而已,何必如此呢?”说着还朝莫冲他们打了个眼色,叫他们适可而止。
还是黄浜为人精明些,立刻就明白了杨震这么表态的原因所在。现在大家的当务之急是查案,而显然这位荆推官是杨震极其重视的助手,便忙打起圆场道:“荆大人还请见谅,我等都是些粗人,所以说话就无礼了些。既然连百户都说您没错,咱们自然不会怪你。”说着还冲他一拱手,算是道歉了。
荆展昆口中连道不敢,心里却对杨震又多了几分好感与感激。要不是他及时出口,只怕自己很可能要受些责难了。
杨震见这一事已揭了过去,便重新把话题拉回到了眼前的事情:“还请荆兄带咱们去那可能的起火点吧,这才是眼下最要紧的。”
“哦,对对。还请杨百户和几位随我来。”荆展昆忙答应一声,继续带着他们往前去,不一会儿,便来到了一处即便烧毁了也看着要比别处显得更高大些的建筑物残骸前:“若杨百户你所说不错的话,这儿就是起火点了。”
“嗯?”杨震站在这处熟悉的位置,看着早已人是物非的残垣断壁,眉头不觉皱了起来。而身边几位锦衣卫下属此刻也都面带异色,当然,他们心里所想是与杨震完全不同的。
荆展昆看出几人都有些不一样,便试探着问道:“杨百户,可是有何不妥吗?”
杨震回忆了一下当夜自己所见,虽然那时很是混乱,但大致想来,火光起时确实是在这个点上。在确认之后,才正色道:“荆兄可知道这是哪儿吗?”
“这……”荆展昆又露出了尴尬之色:“这儿乃是一家酒楼,名叫食为天。”也就是我当日把你拿下的所在了,后半句话他只在心里想了一下。
但杨震的心思却根本不在之前的事情上,而是神色变得极其严峻:“此处正是食为天了。若火真是起自这里,事情就真个很有可能如我之前所料想的那般,是有人刻意纵火了!”
一句话,直说得在场数人都是一怔,尤其是莫冲七人,更是神色一紧……
第二百七十八章 蹊跷(上)
荆展昆也是一怔,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奇道:“杨百户何出此言,可是有什么根据吗?”
杨震却不急着作出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声:“荆兄以为若是火真个是从这里而起,应该是来自店内还是店外呢?”
荆展昆不假思索地道:“那自然是店外了。元宵节到处都是花灯,本就有火灾的隐患,只要一个不慎,便会引发不幸。至于说店内,虽然也是灯火通明,但终究不至如此。”
“照常理来说,荆兄的判断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但请恕在下直言,你这回却是说错了。”杨震很有把握地说道。
这话就让荆展昆更是不解了:“这问题是出在了哪儿?下官愿闻其详!”
杨震瞥了身后几个下属一眼:“想必荆兄应该知道在下之前是在这棋盘街上当差的吧?”见对方点头后,才继续道:“眼下这食为天的掌柜的,就与在下有些交情。在去年我还在此时,曾与他有过一番交谈。据他所说,因为自己东家有些畏火,生怕灯火烧了店铺,故而是不准他跟其他商家一般在元宵节点起花灯来招徕客人的。也就是说,这食为天外压根就不可能有什么花灯,自然就更不可能因此而引发火灾了!”
“什么?”听了杨震这解释,荆展昆蓉然动容,满脸都是难以置信之色,甚至都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叫得很是大声:“此话当真?”
“如此大事在下如何会说谎欺骗荆兄呢?而且,那何掌柜应该不会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在数月之前就算到元宵节将有一场火灾,并且我会查办此案从而早早就跟我说了这个谎话。另外,若是荆兄依然不信的话,还可以跟食为天周围的商户打听一下情况,想必从他们口中也能得到一样的答案。”杨震笃定地说道。
他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让荆展昆一时难以找出反驳的说法,只好肃然点头:“若杨百户所说确有其事,那此事的蹊跷可就大了。”、
若这火真是起自“食为天”内部,那就十有**是有人刻意纵火了。因为酒楼本就是极其注重安全的地方,自身又一向与火分不开,里面的人不可能因为一时大意而点出这么一把大火来。还有,即便退一步来说,真个因为意外酒楼里起了火,以他们的防范意识应该也能在短时间里将火扑灭,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引发一场巨大的火灾。
虽然他口中这么说着,但杨震却能从其目光里依然带着一丝怀疑,便道:“其实你也可问一问那何掌柜自己。想必当你们找出这三处可能是起火点的屋子后,就已将相关人等都扣在衙门里了吧?”对于此时的衙门来说,只要需要,而对方又不是权贵他们自然是能随意将人先扣押下来的,杨震也明白这一传统。
荆展昆点头:“杨百户所言不错,待我回去之后就好好盘问一下何掌柜,希望他能给我们一个确切的答案。”
说完这些,几人又在酒楼的废墟之中走了走,看看是否还有其他之前勘察时遗漏的线索。但毕竟这场大火太过猛烈,这儿又很可能是起火点,所以在一片焦黑之中,他们几乎都找不到任何的其他线索。
待一行人返回顺天府衙门时,时间已将近傍晚。但府衙诸多官吏却不可能像一般时候那样等候着放衙,而是依然在各自忙碌着。除了那些受命整理与大火一案相关卷宗的人外,更多的人则投入到了安抚受难者亲属的差事中去。
身为北京城的亲民衙门,顺天府所要管的事情实在是太杂了。而一旦发生这等天灾,就更需要由他们出面来稳定民心,有时候他们的作用比朝廷大员都大。
此时,就见两名吏员正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几名哭得跟个泪人似的遇难者家属,让他们不要着急,官府一定会查明真相,还他们一个公道的。好不容易,这才将一批有一批前来喊冤的家属给劝说回去。
杨震见状,便觉肩头的担子又重了几分,这次之事关系到的可不光是自己的名声或是前程,更与那些无辜百姓息息相关,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让真凶逍遥法外——此时他已有九成把握确信这场大火是人故意而放了。
“走吧,且去问问那何掌柜,看他所言是否与杨百户一致。”这两天里,荆展昆已见过了太多相似的情况,所以倒显得很是平静。
“唔,那就有劳荆兄带路了。”杨震一点头,在往后面走时,又下意识地回望了那些伤心的百姓一眼。
因为何掌柜等人是被当成嫌犯而带来的,所以就也被关在了地牢之中。当杨震来到这个有些熟悉的地方时,嘴角不觉就是轻轻一提,而一旁的荆展昆的面上又露出了尴尬之色,两人合作,总免不了有这等尴尬的事情发生,而且更古怪的是,所去的地方似乎也总与之前的事情脱不了干系。
不过两人都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什么,便没有在此事上纠结太久,命看守把门打开后,便下到了地牢。本来依着荆展昆的意思他们大可以将人提出来盘问,但杨震觉着在地牢能给何掌柜以更大的压力,从而使其所说更加可信,荆推官便采纳了他这一建议。
在昏暗的地牢之中,杨震看到了与其他几名相似的嫌犯一起关押在小小的牢房之中,显得极其憔悴而瑟缩的何掌柜。这个以前总是笑眯眯的圆脸胖掌柜此刻早变成一张苦瓜脸了,哪还看得出半点笑意来。
“何丰!”荆展昆来到牢房前,突然低声喝道。
被叫到自己名字的何掌柜便是一个激灵,赶紧答应一声,然后看了过来。他首先看到的,便是一身官服的荆展昆了,一见是官员来提审自己,心里就更是慌张,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而身后其他那些人,则用同情以及物伤其类的目光看着他,连呼吸都变得轻了起来。
荆展昆知道这时候杨震还不宜露面开口,便直接道:“何丰,本官刚刚得到确切的消息,说本次大火就是起自你们‘食为天’,对此你有何话可说?”
“大老爷冤枉哪,草民所管的酒楼向来对灯火管得极严,怎么会在食为天里发生火灾呢……我们食为天门前因为东家不肯就连花灯都没有安置,又怎么可能迅速烧起如此大火呢?求大老爷明鉴哪!”说话间,何掌柜已跪倒在地,砰砰地朝着牢房前的几人磕起头来。
荆展昆听他这么说来,忍不住就看了杨震一眼,看来杨震所言不错,此事确实大有蹊跷。
“掌柜的,你莫要慌张,官府不会放过一个罪人,但也不会冤枉真正的无辜之人的!”这时,何掌柜听到了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他抬眼看去,便看到了在荆展昆身旁所站的一个熟悉的身影:“杨……杨百户……”他先是一愣,随后心头便是一阵狂喜,若是有熟人在官府,就好办得多了。没有任何耽搁,何掌柜再次冲杨震也磕起头来:“杨百户……杨百户小人是冤枉的呐!小人怎么可能这么不小心让自家管的酒楼起火呢?小人……”
“掌柜的,这些话就不必说了。”见他颠来倒去也就那么几句话,杨震不耐地打断了他的话头:“看在你我之间的一段情分上,我来自然是想帮你的。但真正能帮你的却只有你自己,说实话,让官府查出事情真相,才是你脱罪的最好机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何掌柜也是个精明之人,即便是遭遇这等危机,却依然能听出杨震的言下之意,赶紧点头道:“杨百户请说,小人一定如实回禀。”
杨震这才满意地一点头,但随后又把面容一肃:“既然你说自己会如实交代,那我且问你,这火是否发自你们店内?”
“啊……”何掌柜这次神色便是一变,在杨震跟前,他一时竟不敢如之前般抵赖说火灾不是发自店里了。
而他这一举动落入旁人眼中,荆展昆这个早已知道答案的人还好,其他那些与何丰关在一起的嫌犯可就变了脸色了:“好你个何丰,真是害人不浅!明明那火就是起自你们食为天,居然就是不肯承认,还害得我们一样在此遭罪!”若不是身在牢狱之中,只怕这些人都要冲过去打何掌柜了。
面对着众人的指责,何丰的脸色更加难看。但他更清楚对方这么说一定是掌握了什么重要证据,自己再抵赖也无济于事,只好承认道:“这火确实是从我酒楼的后厨突然而起,而且来得极其迅猛。当我觉察到事情不妙,大喊着起火叫客人逃出去时,一切都已来不及了。但杨百户,这火实在是太蹊跷了,一下就烧了起来,可怜我那在后厨做事的内侄,居然就没有能够逃出来,和几名师傅一道死在了火发之时……”
第二百七十九章 蹊跷(下)
正当何掌柜满面委屈地诉说着自己是多么冤枉时,杨震却突然出言打断了他:“且慢!你说火起自后厨,而那些在后厨做事的人都死了?”
何掌柜一怔,不明白杨震为何会如此着紧这事,毕竟当晚死的人可是不少,但还是老实回答道:“不错,反正小民发现火起时是从后厨方向而来,那时火势已然不小。至于小民的内侄与那些师傅,事后也再没见过他们,八成是……”说到这儿,他的眼中还流下两行热泪来。
杨震沉吟了一下, 再看向荆展昆:“荆兄以为如何?”
刚开始时,荆展昆还有些不明所以,但他毕竟是老于刑名之人,此时也已品出其中的问题来了:“此事确实有些蹊跷。后厨起火若是不大,那些人自己就能灭了,不会酿成大灾;若是火势真大到他们都扑不灭,那他们更不会傻乎乎地留在那儿被火烧死……”
杨震点头应道:“不错,这几人之死应该与这场突兀的大火有着极深的关系了。何掌柜,我问你,你那侄儿与几名师傅的尸骨可曾领回去了吗?”
“小人本也想将他们的尸骨领回去的,但因为府衙当时无法辨认尸体身份,所以就耽搁了。后来……小人又被官府捉到了这儿就更不可能领回尸体了。”何掌柜愁眉苦脸地回答道。
杨震一点头:“很好。若真如你所说,或许这次能帮你脱罪。”
“当真?”何掌柜先是惊喜地叫了一声,随后才想起什么,赶紧再次冲着杨震叩首道:“多谢杨百户仗义出手,小人就是来世当牛做马也要报答您的恩德。”
“好啦,就不必如此多礼了。只要你所说确实,我便一定会还你清白。但要是你对这些事情有隐瞒不报或信口开河的,就休怪我不讲当日情面,把你彻底视作纵火之人了。”杨震为了确信他所言不假,便再次威胁似地道。
“小人不敢,刚才所言句句属实!”何掌柜忙道,就差赌咒发誓了。
“荆兄,看来咱们得查查那些尸体了,希望此时尸体的身份已经被人分辨出来了吧。”杨震不再理会何掌柜,转头对荆展昆道。
“惭愧惭愧!”因为这是顺天府的责任,荆展昆这个推官便忍不住苦笑道:“这次事发突然,又刚好过了年,手底下人一下还是难以把事情都做好的。不过杨百户但请放心,要查明几具尸体的身份应该不是太难。”
荆推官确实没有说大话,对官府里的人来说,许多事只看他们愿不愿尽心去做,只要肯用心,就一定能把差事办好。比如让那些手下人整理与火灾相关的一切卷宗与线索的工作,既然是荆展昆亲自下的命令,又得了孙一正的督促,手底下那些衙役的办事效率就不是一般可比。
当杨震他们转回到上面,向手下人询问有关尸体身份时,便有人拿来一份详尽的报告,带着他们来到了临时停放尸体的灵堂这儿。因为这次死的人太多,有的甚至连亲属都不知其已死,故而还有半数尸体被留在这儿。即便不知他们的确切身份,但有一点是无可更改的,那就是这些人遭难的地点。
杨震他们只需要找到那几具死在“食为天”酒楼后面的尸体,便可以确认他们的身份了。只是在被人领到那几具依然散发着焦臭味的尸体跟前时,杨震的眉头就不觉皱了起来。倒不是他无法忍受这尸体难闻的气息和恐怖的模样,而是因为他猛地发现尸体竟少了一具。
据何掌柜所说,当日后厨除了他的内侄何天之外尚有四名厨师,但现在,他们面前只有四具尸体,少了一人。荆展昆一看,也有些不满了:“这是怎么搞的?怎的少了一具,你们都是怎么办的事?”
“大人容禀,小的可不敢在这等事情上犯错。这几具尸体就是聚在一处的,旁边——至少是酒楼范围内就只有这四具尸体。”那名负责此事的衙差赶紧为自己辩解道。
“嗯?”杨震心里一动:“竟是这样吗?看来我们越发接近这起火灾的事实真相了。”
荆展昆也凝重地一点头:“若他们没有记错,而何掌柜所言又非虚的话,此事八成就与这少了的一人大有关联了。”
杨震在点头后,便来到了那几具叫人不忍直视的焦尸跟前,开始盯着其中一具仔细地端详了起来。看他那认真的模样,荆展昆便是一愣:“这杨震竟还会勘察尸体吗?可他不过二十来岁年纪,哪来的这份勇气与能耐?”
要知道这时候的人对死这一件事向来是很避讳的,在见到尸体时更是心下惴惴,一般都不怎么敢拿正眼去瞧。即便是在衙门里做活的仵作,有时验尸也只是虚应其事,你总不能让这些拿着微薄薪俸的人个个成为宋慈吧。
而这还只是一般暴毙的尸体,而眼前这几具可都是被烈火焚烧后的产物。不但浑身焦黑,面目狰狞,散发着中人欲呕的焦臭味,而且还不时有皮屑等物脱落下来,叫人看了更是胆战心惊。顺天府里的那些仵作这几日里也只是在这儿逛荡了一下,就没有真照正常规矩验过这些尸体是否有问题。
而现在,杨震居然打算亲自检验尸体,这不能不叫荆展昆感到诧异。
“杨百户,是否让府衙的仵作前来验尸,你这样……”荆展昆有些不安地道。
杨震凑在其中一具尸体跟前仔细观察着,口中却平静地道:“不必。非是在下信不过顺天府的仵作,实在是我在遇到大事时更喜欢亲力亲为。这案子可是上面压下来的,不得不慎哪。”
“哦……呵呵……”荆展昆见他态度坚决,便不再相劝,只好在离着稍远的地方苦笑一声。即便是他这样老于刑名的官员,也不敢过分靠近那些可怕的尸体,好像怕他们会突然暴起一般。
本以为杨震只是凑近了仔细观察,但随后他的一个举动,却叫荆展昆差点叫出声来,而一旁听候吩咐的衙差却已是惊得神色大变,一个啊字也随之脱口而出。只见杨震取出一方手帕裹在手上,便伸手捏住了尸体的下颚,将尸体的嘴巴给捏大了些。
这个举动实在太过大胆,让本就心下不安的衙差顿时就受不了了。荆展昆见状,脸上便是一红,斥道:“你瞎叫什么?出去!”
“是!”那衙差虽然被大人此则了,却露出松了口气的神色来。他本就不想待在这个满是焦臭味和焦尸的地方,只是职责所在不得不忍,现在能出去,自然是如蒙大赦了。
在定了定神后,荆展昆才稍稍上前一点,眼睛瞟着那具可怕的尸体问杨震道:“杨百户,可是看出什么端倪来了吗?”他此时已经明白杨震这么做的用意了。
杨震一双眼在那尸体的口鼻处仔细看了半晌,才慢慢地道:“他的口鼻之内并无任何烟灰残迹,显然不是被火烧死或烟熏死的,而是在火起之前就已死了。”
“杨百户也看过《洗冤集录》吗?”见他分析得头头是道,荆展昆忍不住问道,心里更觉奇怪,这家伙到底是什么路数,一个武人竟还会去看如此偏冷的书籍?
对大明朝的人来说,验尸一向是门极其神秘的职业。也只有那些仵作或是管着司法的官员才会稍作涉猎,才会知道人是死于火灾还是先死再被焚烧的分别所在。不过荆推官并不知道,这一知识拜几百年后的影视剧传播所赐,却早已是许多后世之人所通晓的常识了。
所以此刻一听杨震竟说出如此专业的话来,荆展昆自然是大为吃惊,以为杨震读过《洗冤集录》这等法医学著作。
对此,杨震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随即便又在尸体的各要害处仔细观察起来。既然可以认定人是在起火之前死的,那就说明他是被人所杀,现在杨震就要找出他真正的死因来。
虽然尸体已经不成模样,到处都是溃口,皮肤更是焦烂,但在杨震的一双利眼下,却没有破绽能够遁形。很快地,他就在尸体的咽喉处找到了一道致命的伤口:“荆兄你且来看。”
荆展昆虽然心下发慌,但终究知道事关重大,便强忍着惧意凑上前去,顺着杨震的指点看向了那尸体的咽喉处。随后,他的眼睛便也眯了起来,惧意消散,却多了几分惊讶:“刀伤?此人是被凶手用刀所杀?”
杨震这时才放下那具尸体,一面转到另一具跟前,一面点头:“应该就是如此了。而且看这伤口,凶手用的刀还很特别,刀身狭长而锋利,并不是后厨寻常可见的剔骨尖刀或是菜刀。”
“不错。”荆展昆这回对杨震是更感佩服了,没想到这个年轻的锦衣卫竟还懂得这么多验尸的知识。但随即,他的面色又是一变:“狭长锋利的刀?莫非……”想到这儿,他心里就打起突来,看杨震的眼神也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第二百八十章 僵局
凶器是一把狭长锋利的钢刀,身边又有一个锦衣卫百户,荆展昆的第一反应自然就是绣春刀了。这个想法让他的心里猛打一个激灵,就是看杨震的眼神也有些不太对了:“若事情真如我所料,杨百户他究竟是否知情?即便他不知情,在想到这一层后又会否继续尽心查案?还是只随便找个凶手了事?”一连串的念头顿时就充斥满了他的整个脑袋。
杨震也觉察到了身后荆展昆的异样,回头看了眼对方那不是太信任的眼神后先是一愣,随即便恍然了:“荆兄可是怀疑此伤口是由我们锦衣卫的绣春刀所造成?”有些话藏在心里还是说出来更好。
荆展昆没想到杨震的反应竟如此之快,脸上顿现尴尬之色:“这个……还请杨百户莫怪,实在是下官一时想不出有第二种可能。当然,这也只是下官的一点胡乱猜想,当不得真……”
杨震冲他微微一笑:“荆兄有次考虑也不无道理,在下是不会怪你的。你也但请放心,就算这事真与锦衣卫有关,我也一定会公事公办,查明真相以慰那些死者的在天之灵!”
虽然荆展昆未必能完全相信杨震这番话,但此时却不得不露出钦佩之色:“杨百户大公无私,实在叫下官佩服!”
“不过……”杨震沉吟了一下后,才叮嘱道:“此事毕竟干系重大,光这一点还不能断定便是锦衣卫的人所为,毕竟他们若要杀人有的是其他办法,完全不必用绣春刀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还望荆兄能严守此事,莫叫别人知道,徒惹麻烦。”
荆展昆也不是第一次办案了,当然知道办案时的规矩,便郑重点头:“杨百户放心便是,下官一定不会将此事随意乱说的。”
在这一番查验之后,天已彻底暗了下来,杨震便结束了这第一日的查案工作,告辞回家。可以说今天的收获还是相当不小的,至少已能肯定此次失火一事是有人刻意纵火,至于凶手的身份,却要待之后继续追查了。
本以为既然第一天查案就有了重大发现与突破,那后面查案的进展也应该相当顺利才是。可结果却叫杨震大为失望,因为之后的五六日里,却只是原地打转,再也没能找到更有用的线索。
当然,这几日里顺天府的人也没有干坐着,他们还是办了不少事情的。比如详查“食为天”酒楼何掌柜与他东家的身份背景,看他们到底是否有可能自己放火。在确认他们不可能做出此等事情后,便又查是否有他们的仇人为了报复干出这等事情来。
可结果也是一般。商人本就讲究个和气生财,轻易都不会与人结怨,而且即便真有什么过节,一般也也不深,根本不可能酿成今日这样的惨剧。
在这里查不出问题后,他们还查了“食为天”周围商铺的情况,因为说不定凶手也想到了官府会如此追查,而故意找了旁边的店铺放火,然后自然就波及到了自己想要报复之人。但结果也是一般,附近的商家也完全没有结下如此大怨恨的仇家。这样一来,案子就暂时陷入到了僵局之中。
好在杨震上来就有大收获,可以给朝廷一个交代,所以暂时朝廷那边倒也没有怪责他们办事不力的意思。但像荆展昆,包括孙一正等人都很清楚,只要在半个月内不能给出个明确线索,只怕那些大人们就得说话,甚至是上奏疏弹劾他们了。
那些只用干看着,同时在旁指指点点说闲话的言官们是永远都不会懂得真正办事实有多么困难的。在他们想来,朝廷既然叫你做事,你就得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同时还得把事情给办成了,不然就是罪过,就该受到惩处。他们是从来不会设身处地地为人着想,想着别人干这事有多难的。
而且,这一次的火灾影响又极其恶劣,那就让言官们更觉着有说话的兴趣和必要了。说不定他们用来弹劾顺天府和锦衣卫办案不力的弹章早就写好了,只等时机一到就同时上奏。
孙一正在京城官场也混了好几年了,自然明白其中的门道。所以在二十六日这天傍晚,杨震他们依然没有更大进展后,他就不得不出面来与杨震说话了:“杨百户哪,本官有几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每当这句话出现时,其实说话者的意思就是有几句不当讲的话要说一说了。杨震很想直接告诉他不当讲,但最终还是苦笑一声:“孙府尹但请直说。”
“这几日里你们早出晚归各种忙碌本官是看在眼里的,也清楚你们有多不易,虽然案情一直难有进展,却也不能怪你们不尽力。”孙一正先是说了几句好话,随后才把话锋一转:“但其他人可看不到这些,尤其是那些御史言官们,他们所注重的只是结果。若是我们迟迟不能拿出像样的结论来,只怕……”后面的话却不需要多说了。
杨震闻言皱了皱眉头,这就是案子与政治挂钩后的不利因素了。因为在有心人眼中,案子不是单纯的案子,而会与政争挂上勾,只要给他们一点机会,他们就能兴起风浪来。历史上有太多的冤案错案就是因此而生,为了能给上面的人一个交代,为了堵住那些言官们的嘴巴,办案官员即便明知证据不充分,明知指定的嫌犯是冤枉的,但为了自身考虑,却不得不昧着良心草草定案了结。
但杨震可不想这样,那是对死难者和自己的不负责任!如果让那个杀害了上百条无辜人命的家伙逍遥法外,杨震首先过不去的就是自己这一关。虽然不满孙一正话语中的暗示,但他还是强压着怒意问道:“不知孙大人是有何打算哪?”
“这个……”看了一眼明显蕴藏着怒意的杨震,孙一正却还是说道:“若是能尽快找出更多的线索,从而锁定嫌犯身份自然是最好不过了。但要是迟迟不能做到的话,说不得只能把死者刀伤之事上报朝廷了。不知杨百户意下如何?”说完最后这话,孙一正固然有些不安,一旁的荆展昆更是尴尬地不敢去看杨震的表情了。
虽然杨震曾叮嘱过对方不要随便把这一发现告诉他人,但对于此事,杨震倒也没有生出太大的不满来。他也清楚荆展昆所面对的压力远大过自己,因为孙一正会把自己的压力都下加给这个下属,所以在怎么也搪塞不过去后,便不得不将之前隐瞒的一点线索道出来。
而孙一正如此做法也合乎他的利益。只要将疑点转到了锦衣卫身上,那他们顺天府接下来所遭到的非议就会少许多。甚至最后,他们都能胡乱给某个锦衣卫的人安个放火的罪名,那就足以给朝廷和天下人一个交代了。
只是他这一如意算盘杨震实在无法认同:“孙大人如此考虑也无可厚非。但大人可仔细想过在下所提到的那处疑点没有?锦衣卫的人要是真做出此等事来,为何会如此明目张胆地用绣春刀这种一眼就容易被人瞧出身份的凶器?”
“这个,却也不难解释。”孙一正显然早有准备,便即道:“其一,他觉着放火之后人们只会将尸体认作是被烧死的,而不可能去查验其他死因。其实这一点之前也成功了,若非杨百户心细,也不可能有此发现。其二,那就是……凶手抓到了杨百户的这一推断,觉着破绽越是明显,就越不会被人猜疑,故而才敢如此大胆地用绣春刀杀人,留下线索。”
他这两个理由倒也确实能解释杨震的疑问,但杨震依然无法接受。他并不认为锦衣卫的人会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情来,可一时之间却又无从反驳。
他更清楚孙一正这样的官僚在利害面前是不会坚持真相与真理的。即便自己不肯,在压力面前,孙府尹也会单独将此事呈报上去,到那时若是对方阴险些的话,甚至还会给自己定个包庇的罪名,以至于让人怀疑自己与此案有什么牵连了。
虽然说这些推断都有些把人往小人处想了,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杨震也不能不把事情往最坏了想。
看到杨震在听了自己话后默不作声,神色间阴晴不定,孙一正也不觉紧张起来。若不是万不得已,他也不会想着把祸水引去锦衣卫那边,要知道那是会大大得罪刘守有他们的,这也必然会带来不小的后患。而现在,若是不能说服杨震,只怕自己还没有上报呢,锦衣卫那边就先知道了此事,那会有什么变数就不可知了,所以他也很着紧杨震对此事的态度。
在一番思索之后,杨震终于看向孙一正,开口道:“孙大人觉着我们还能支持多久?”
孙一正知道他指的是像眼前这样没有进展而不被人责难的处境了,想了一下道:“本官以为最迟到下月初便会有言官陆续开始上弹章了。”
“好,那就请你再给我四日时间。只要到了下月依然没有进展和线索,孙大人自可将此事上报,我不会怪你。”
孙一正闻言一喜,虽然迟了几天会更被动些,但能得到杨震的让步已殊为不易,便一口答应道:“好,就这么说定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我能和你一起睡吗?
当杨震回家来到小院门前之时,便已隐去了面上的纠结与忧虑之色。他总认为一个男人在外面即便遇到再多的困难,都叫在家中的妻儿感到担心,虽然张静云现在和他连真正的肌肤之亲都未发生过。
听到杨震回来的声音,张静云就跟只欢乐的小云雀般从厨房里飞了出来,满脸笑容地道:“你回来了?”说话间已极其熟练地上前帮杨震解去披在最外面的斗篷,就跟个贤惠在家的妻子没有什么两样。
这两日杨震虽然也与以往去宫里当值一样白天完全见不到人,但因为晚上会回来,所以张静云还是感到很高兴的。而又因为知道他在外面查案比较辛苦,所以张静云这几日里都刻意变着花样煮出各种不同的饭食菜肴来犒劳杨震,让他在回家后能有一丝小小的惊喜。
也得亏张静云之前几年一直追随着祖父在外漂泊,走南闯北地吃过各地的美食,而且她对做菜一道又颇有天分,所以这十来日下来竟不带重样的,直让杨震啧啧称奇。
在很自然地谢过张静云为自己的服务后,杨震便下意识地问了一声:“静云,今天你又给我准备了什么好吃的啊?”
“哼!你就知道问我这个,就不会问问人家今天辛不辛苦吗?”张静云撒娇似地埋怨了杨震一声,但随后还是将几样小菜给端了出来:“知道你在杭州待的时日不短,所以今天给你安排了那边的菜式,你应该都认得吧?”
杨震把眼一扫,就笑了起来:“糖醋鱼、东坡肉、藕片汤……确实都是杭州当地的名吃了。不过我在杭州可没有那么多闲钱总吃这些。”杨震说着,已夹起一点鱼肉放进口中细细地品味起来,随后点头道:“不错,无论是鱼肉的口感还是糖醋料的滋味儿都是极上乘的。静云,就凭这一手功夫,你就足以去楼外楼当个大厨了。”
此时张静云也夹了块藕片吃着,听了这话便白他一眼:“哼,我才不稀罕呢,谁要做饭给那些不认识的人吃?”
“是是是,是我说错话了,我自罚……自罚一勺汤吧。”杨震说着,便笑嘻嘻地舀起一勺藕片汤喝了下去。
“哼,一点诚意都没有……”张静云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但脸上却没有半点埋怨的意思,这都是两人相处时耍惯了的花枪,这种对话,让两人间的感情就这么不知不觉地不断加深了。
“对了,今日你在家里过得如何?其实照我说,你也别整天憋在家里,多出去走动走动也是好的。”杨震在饭将要吃完时突然说道。
“我当然有走动啊,不然你当这些菜都是走进家门的吗?而且我之前那些年一直随着爷爷到处漂泊,居无定所的,现在能有个安定的住处,觉着还是不错的。”张静云由衷地说道。显然她并不喜欢以前那种没有着落的生活方式,只是因为爷爷的缘故才坚持着,像现在这样的生活才是她所享受的。
“而且你道在家里就不知道外面的事情了吗?最近这附近有不少在元宵节大火里遇难的人出殡,整日都有人哭泣,我确实不太想在这个时候出去哪。”张静云继续说着话,同时眼中露出了一丝悲伤和惧意来。
杨震一听,赶紧安慰了她几句,叫她放宽心什么的。张静云虚应了几声,突然又皱起了眉头:“二郎,我听说那些横死之人往往会在死后多少日子回魂,你说他们什么时候会来这儿?”说话间,神色明显有些紧绷的意思。
杨震正吃着一大块肉呢,一听这话,险些将肉个喷到桌子上:“你这是听哪位大婶儿说的谣言?别自己吓唬自己,这世间根本不存在什么鬼怪!”一个带有后世思维,且杀人无算的家伙,自然是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了。
“这世间怎么可能没有鬼神呢?我爷爷都说有的。”这一回,张静云可就没有像以往般站在杨震这边了,因为她自小所接受的都是有神论那一套:“我听隔壁的李婶儿说,巷子口老吕家前天晚上就遇到了回魂的事情,是他们那死在这场大火里的三儿子回来了,还闹得家里大半夜都不得安生呢……”提到这些时,张静云明显显得是既兴奋又胆怯,几乎和后世某些爱看恐怖片的女生一模一样。
对此,杨震实在无能为力,也不想再把她的观点给扭转过来。便笑了下道:“既然你说他们确实遇到了回魂的事情,那可能就真有其事吧。不过要真是这样,你就得当心着些了,说不准这两天哪个回魂的死者摸错了门,走到咱们这儿来,甚至是走到你房间里来了……”
“啊……你好可恶,居然敢吓唬我!”一听他这么说话,张静云顿时就是一个激灵,声音都大了起来:“我不听,我不信!不会有这样的事情的!”在这么说了一通后,她又有些后怕地道:“二郎,你说的不会是真的吧?他们真会连自己家都认错了?”
“这可说不准。”杨震便拿出了前世上学时用来吓唬女生的手段:“你想啊,人死为鬼,都得过奈何桥不是?要是他在回魂时喝了孟婆汤,可不就找不到自己家了吗?”
其实他这话里破绽百出,但却已足够让张静云有些相信他这套理论了,这让她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一脸担惊受怕的模样。
“哎呀,你真当真了?放心,没事,有我在呢,我煞气这么重,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来咱们这边找事的。”杨震也瞧出了对方的畏惧,便赶紧出言安抚,生怕真个吓坏了张静云。毕竟这时候的人普遍都信有鬼神,尤其是女子,这方面信得比男人更深,必须开解一番。
听他这么一说,张静云才稍微安心了些:“这倒也是,有你在我应该什么都不用怕的,你一定会保护我的。”
“那是自然!”杨震赶紧拍着胸脯保证似地说道。这才让张静云有些受惊的小心灵得到了一点安慰,脸色也恢复了过来。
既然聊到了那些遇难者,张静云便不觉想到了杨震所在查的案子:“二郎,你查了这么些天,可有查明白到底是哪个人这么狠心,放火伤了这么多人?”
“这个……现在可还没有查出真凶来呢。不过我们已有些眉目了,想来二月份左右就能查到确切的线索吧。”被提到这事,杨震心里的不快就再次被勾了出来,脸色稍微变了一变。
虽然只是极微小的变化,却没能逃过已对他很是熟悉的张静云,便关切地问道:“你怎么犯了愁?是不是查案子遇到了什么麻烦?”
杨震见她这么就瞧出了自己的情绪,便是一声苦笑,同时心里也是一暖,便不打算瞒她了:“是啊, 因为一个线索的事情,我与顺天府那边起了些争执。若不能在这个月里找出更有力的线索,只怕事情就会朝着不可控的方向而去,这是我不希望看到的。”想到要是将案子的矛头指向锦衣卫,就必然会引出更大的矛盾,到那时,这起案子想继续追查都难了。
虽然张静云对此并不是十分了解,但并不妨碍她一心站在杨震这边:“你放心,我相信你一定能把案子给查明白,给那些死者一个交代的。二郎你本事那么高,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希望如此吧。”对此,杨震却没有她那般乐观了,但又不想叫她担心,便随口答应了一声,只是眉宇间所隐隐透出的忧色,一时却不能再像进家门前那般隐去了……
因为心里有着忧虑,杨震即便早早就上了床,可却一直转辗反侧地难以入睡。他一向习惯做最坏的打算,而眼下这局面,若是照最坏的打算来看,可就会一发而不可收拾了,就是他这个看似局外之人,怕也要受到不小的牵连。
“该怎么办才能尽快查出事情的真相呢?现在我们手上掌握的能用的线索实在是太少了,那场火把一切可能都毁了,却该从哪儿入手呢?又或是我还忽略了什么?那刀伤真是由绣春刀造成的吗?”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在杨震的脑海里不断盘旋往复,让他在深夜里不但生不出半点睡意来,反而越发的清醒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地过来,最后却停在了自己房门前,然后就是一阵轻轻的敲门声:“二郎……你睡了吗?”正是张静云那怯生生的声音。
杨震有些奇怪,怎么大晚上的她还不睡。但既然对方都敲门了,他也不好不回应,便披了件衣裳下床开门,口里道:“静云你怎么大半夜地来找我啊?”门一开,就看到穿着身宽大睡袍的张静云正抱了床棉被和枕头站在门口,一脸纠结地看着自己:“二郎……那个,我今晚能不能和你一起睡啊?”
前方高能预警,前方高能预警,前方高能预警!!!重要的话说三遍!!!
第二百八十二章 悲喜两重天
遇到有美人半夜突然上门来,还说出要与你一起睡的话来,男人中的极少数道学先生会严词拒绝,觉着这是有伤风化的行为;而绝大多数,却会在心里乐开了花,觉着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好机会,至于是什么机会,你懂的。
而杨震在听到张静云说这话后,却明显一怔,他可是知道张静云性格的,虽然两人间关系越来越是亲密,但她绝不是如此随便的女子。而且,他现在所处的可是大明朝,礼教之防可是极其被人所重视的,这可不是古龙小说里的场景,主角半夜醒来都会发现自己怀里多出个赤果的美人儿来。
但在看清楚张静云那怯生生的模样后,杨震突然就明白了她为什么会这样了,一定是昨天晚饭时的一番话吓到她了。张静云和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一样是信鬼神之说的,而且又是个女子,在听杨震说起死者亡灵回魂会摸错门后,自然会生出恐惧之意来。
再看她只着并不甚厚的睡袍站在门外,此时又还是冬天,生怕她冻坏了的杨震一时也没有理由继续将人拒之门外,便让开路来:“你赶紧先进来再说。怎么,可是因为害怕才不敢一个人睡吗?”
“哼!还用说吗?都怪你!害得我自从上床后就满脑子想着那些东西,有时还莫名其妙地听到什么动静。我……我是不敢在屋子里一个人待着了。你不是说你煞气大,那些东西不敢靠近吗,我只好来找你了。”张静云进来后娇嗔地白了杨震一眼,埋怨道。边说着话,边就把自己带来的被褥放到了杨震的床上,她还真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杨震关上屋门,回头见状便不由得一声苦笑:“我所说的也只是些吓唬小孩子的假话,你这么大人了,怎么还会信这些呢?”
“我就是怕了,怎么样?反正我不管,都是你害得我不敢一个人睡,所以你就得负责!”说着,张静云打了个呵欠就把杨震的杯子往里一挪,便欲上床。
见她竟如此干脆,杨震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只能无奈地一摸鼻子,提醒道:“你真要睡这儿我也没意见,但你可要想好了,我们孤男寡女的这么睡一晚……”后面的话,却真不好出口了。
“哼,我一个女的都不怕,你一个男人怕什么?大不了我这辈子就赖上你呗!”在说出如此大胆的一句话后,张静云的脸颊顿时就跟火烧似地红了起来,就连本来因为站在门外一小会儿而发冷的身子都感到了燥热。在羞意的驱使下,她再无法如此站着和杨震说话,于是一下就跳上床,用棉被紧紧地将自己裹了起来。
在把整个人连头都塞进被子里一阵后,因为又觉着里面实在太憋闷了些,张静云才又露出头来,看着依然有些发怔地站在外面的杨震道:“怎么?你打算就这么在外面待一晚上吗?”说完这句,她又觉着似乎有些不妥,俏脸又是一红,便重新钻进了被窝之中。
被她这么一说,杨震就觉着更尴尬了。自己一个大男人,还是个有后世思想的穿越客竟反而比个小姑娘还保守害羞,真是丢脸到家了。于是他便把牙一咬,就也登上床去。
正缩在被子里的张静云感觉到床一阵晃动,就知道杨震也上来了,心里不觉又是一阵紧张,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次的事情应该不会这么简单。
其实她倒真有些小瞧杨震了,虽然他不是那种道学先生,将男女大防看得太重,但因为张静云年龄的关系,杨震一直都不好真个对她下手。虽然对这个时代来说,十六七岁的少女早已可以做人母亲,但在杨震的观念里自己和这么个少女做什么总有些不妥。
所以即便是两人同床而眠,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身边人的呼吸声,闻到少女那幽幽的体香,杨震依然在努力保持着心境的平和。他并不想趁人之危,做出禽兽一般的举动来。
奈何所处的环境实在不太适合让人当一个正人君子。因为这张床本就只是为杨震一人准备的,所以空间就小了些,两人同卧,自然难免有所接触。虽然无论杨震还是张静云都在努力保持着一定的安全距离,但这样僵卧在床上总是叫人不适。
在几次不经意的接触之后,杨震就习惯了。他不想一直憋屈地缩在一边,就索性放松了身子。另一边的张静云也是一样,而且因为身在靠外的一边,生怕自己会掉下去,她就更是难受。所以在一番坚持后,便也不再为难自己,翻了个身便朝床内凑去。
凑巧的是,杨震这时也正好展体向外,于是乎,张静云整个娇小的身躯便正好投进了杨震的怀抱之中。
温香软玉地抱个满怀,让杨震的心里顿时就是一荡。本来鼻端嗅着不时传来的少女幽香就已让他有些蠢蠢欲动了,现在两人这么一接触,便自然而然地产生了正常反应。他这身体终究是个血气方刚,而且近二十年来还从未沾过女人身子,一旦骤然遇到刺激,结果可想而知。
而“自动”投入杨震怀抱的张静云则是先身子一僵,她完全没料到竟会出现这等暧昧的场景,思想上更是没有半点防备了。而随后,她就感觉到身后男子不断有温热的气息喷到自己的秀发和脖颈之上,让她整颗心都乱了起来,不知该怎么办,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都说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杨震本来是对此很不屑的。但现在,当自己体内的欲—望如猛兽出柙般爆发出来时,他终于知道说这句话的人是多么有生活了。此刻他脑海里已没有了之前的种种顾忌,什么年龄,什么关系,什么洛悦颍,在这一刻通通都被他抛到了脑后,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释放!
于是,以鸵鸟心态只想这么缩在被子里当什么都不知道的张静云只觉一双大手竟探了过来,先是围住了自己的身子,将自己抱住,然后手便掀开了自己的棉被。
霎时间,张静云已明白了什么,心里就跟揣了只小兔子般砰砰快速地跳个不停,呼吸也随之变得快了许多,俏脸更是红得发烫,此刻若点起灯来,一定能瞧见她的脸颊比那夏日的烈阳更红。
张静云的心里此刻有两个声音在作着交锋,一个让她赶紧拒绝了杨震,这是一个女子该有的矜持;而另一个,则在引诱着她,让她就趁这个机会和杨震……渐渐地,前一声音已听不到了,只剩下后一个声音主宰了她的身体,让她不觉迎着杨震靠了过去。
两个身体越靠越近,终于合二为一,小小的一张床再不是什么问题。随后,一阵叫人面红耳赤的喘息声和不可描述(你们懂的,不能再详细了,不然……)的声音在这间小小的斗室中响起了起来。
突然,所有声音便是一停,一个略显压抑的男声道:“静云,你可想好了,真愿意我这样吗?”声音微微有些发颤,显然忍得有些难受。
“为了二郎,我愿意……”女子的羞涩声轻声响起……
稍静之后,就是一声痛苦的呻-吟声响起,整个屋子里的气温似乎随之升高了许多,而后喘息和娇-吟声便以比刚才猛烈若干倍的形势充斥了整间屋子……
当京城的这一对男女因为一次偶然而享受人间极乐时,远在万里之外的广西苗疆的一处旧宅院中却是另一番光景。
空旷的院内倒了十多名灰衣汉子,而在他们跟前不远处,一名须发灰白的老道也正萎顿在地,他的前胸已沾满了黑褐色的淤血。他,正是张静云的祖父,来苗疆处理事务的张老道。
而离他数步之遥的,则是个六旬左右的老者。此人同样穿着一身粗布灰衣,只是精气神看着却如一柄出鞘的神剑一般,让人不敢逼视。此刻,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张老道:“师兄,想不到时隔这么多年你还记得那时的恩怨,明知道非我之敌,却还不辞辛劳地万里而来。你这又是何苦呢?”
“咳咳……”坐在地上的张老道一边咳嗽咯着血,一边幽幽地道:“有些事即便明知不可为也得做的。你这个师门叛徒,我早就想来找你了。但因为我那孙女儿尚小,才一直忍耐。现在她有了终身之托,老道已无牵挂,自然得把当年想做而没做的事情来做了。”
灰衣人摇头一笑:“你所说的事情就是来送死吗?”
“许惊鸿!”张老道听他如此不屑,心头更是愤怒,即便满嘴是血也依然怒斥道:“你莫以为成为了白莲教主就可以无惧任何人,任何事!我们龙虎山确实是败落了,但也绝不会像你这样做出如此多伤天害理之事!我张天乾今日是杀不了你,但总有一日,我那孙女婿会帮我清理门户的!”
“你的孙女婿?师兄你也太小瞧我许惊鸿和白莲教的实力了吧?”许惊鸿说着,已一步步逼了过去。
“呵呵……你该知道虽然武学方面我天分远不如你,但论起命理术数,你却连我的皮毛都不如!我已算过,不用十年,你和你那个白莲教都将被我那孙女婿所灭!”张天乾说着又哇地吐出一口鲜血,眼看是不行了。
看他如此模样,本欲对其下重手的许惊鸿便是一顿,这个人已不必自己动手了。
突然,张天乾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异样的笑容来:“竟是今日吗?呵呵,老道再无牵挂矣!”说完这话,他头突然往下一垂,就此盍然而逝,嘴角却还带着一丝似喜似悲的异样笑容……
两百多章后,本书男主终于推倒女人了,不容易啊!!!
为了写好这章,路人可是花了不少心思,必须做到唯美而不那啥确实不易哪,求各位书友鼓励支持一下,也算是庆祝吧,八十多万字才破那啥也是少见啊!!!!
第二百八十三章 一语惊醒梦中人
小屋中的一番风雨已然过去。两个初尝人事的年轻人正紧紧地拥在一起入睡,张静云带着些满足的脸上还挂着两颗泪珠,那是碧玉破-瓜之痛所带来的产物。而杨震在此事上还是有所收敛的,知道她第一次难以适应,便只是适可而止。
可饶是如此,刚开始那种撕裂般的疼痛还是叫张静云忍不住掉下泪来,只是苦尽甘来之后,她才知道为何世间会有那么多人喜欢做这事儿了。这种先苦后甜的感觉,让她即便是在睡梦之中也于不经意间露出一丝甜甜的微笑。
突然,张静云本来很是恬静的神色就变了,一种极其不安与伤心的感觉自她的心头泛起。继而一股锥心之痛将她猛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迷糊间她产生了一种感觉,自己其中一个最重要的人已永远离她而去。
“啊……爷爷……”猛然醒过神来的张静云忍不住一声惊叫,身体跟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将一截曲线起伏的玲珑躯体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杨震也倏然而醒,见身边人如此模样也是一愣,随即才回过神来:“怎么,可是梦到你爷爷了?”
听到身边杨震的声音,张静云才想起之前所发生的一切,脸上顿时就羞红一片。随即又发现自己春色外露的模样,更是大窘,赶紧拉起被子裹住了自己。这一番羞急之下,她倒是稍稍安下心来,点头嗯了一声:“刚才睡梦里我好行听到了爷爷的声音,他说……他说今后就要让别人来照顾我了……”说到别人二字时,她还看了杨震一眼,但同时,眼中也流露出了深深的不安。
杨震感觉到了她的不安,忙安慰道:“你这只是心里牵挂着身在远方的爷爷而已,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嘛。没事的,他老人家本事那么大,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嗯,我也觉得是这样。”张静云点头道,她想起了以往所遭遇的种种危险,那时都能一一化解,那以爷爷的本事这次即便遇到了什么麻烦也一样能化险为夷。但随后,她又心有余悸地道:“可我和爷爷分别之后也没有像今日这般不安过,二郎,他会不会……”
“傻姑娘,你只是因为今天实在太过特殊了才会生出这种想法来的。放心,睡一觉你就不会有这种感觉了。而且即便爷爷不在你身边,不还有我吗?我这一生都会照顾你的。”杨震说话间先是抚摸着张静云那一头披散下来的秀发,随后就把她整个人都搂进了怀里。
又带上了些羞意的张静云听了他的话后只觉甜丝丝的,而随后靠进他的怀里后又觉着充满了安全感,一时也认为自己之前的忧虑实在太有些杞人忧天了,便低低地应了一声,和杨震靠得更紧了些。
但不知怎的,即便是在杨震怀里,她依然难以入眠,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这反而叫她更感难受了。于是就轻轻地唤了一声:“喂,你睡着了吗?”
杨震本已迷糊了过去,听到她的声音,便又猛地清醒过来,看着她道:“怎么?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这倒是没有了,只是一下子却睡不着了,你陪我聊会天吧。”张静云抬头看着杨震,一双眸子在黑夜中闪闪发亮。
见她如此模样,杨震不觉一声苦笑。别的男女在第一次亲热之后必然会依偎着睡上一晚。她倒好,完全不照规矩来啊,反而是越来越精神了,难道是自己手下太过留情的原因吗?
但既然张静云都提出要求来了,作为她的男人杨震就必须依着她,便道:“好,你想聊什么?还想听听那些回魂的事情吗?”
一听他有提及那种恐怖的话题,张静云的整个汗毛都竖了起来,赶紧道:“不要,这种东西我才不要听呢。”
“这样啊……那我问问你,你今天晚上为什么就突然这么大胆子了,居然敢……嘿嘿……”杨震说着便是促狭一笑。
“你……哼!都怪你,要不是你说那种事情,我大半夜的怎么会不敢在自己房里呆着,然后送上门来被你欺负?说,这一切是不是你早就预谋好了的?”张静云的反应也自不慢,立刻反问着耍起花枪来。
这下倒叫杨震有些不好意思了,照她的话推理,这事儿似乎还真像是自己算计好了的一般。因为从任何角度来来,发生这事儿都是自己这个男人占了大便宜的,于是只好嘿嘿一笑:“这都被你瞧出来了?看来你还是挺聪明的嘛。”
“啊?你真早就这么打算了?”张静云先是一惊,随即看到了杨震眼中的笑意,才明白过来,恨恨地在他的胸口擂了几下:“你这个坏东西,就知道欺负我,看我不打你……”只是她打在杨震身上的拳头力量却是极小,就像怕伤了他一般。
这么笑闹了一阵后,杨震才试探着问道:“静云你这样把自己交给我就不觉得委屈吗?毕竟我俩现在可是什么名分都没有呢。”
张静云一怔,说真的,之前发生事情的时候,她只是顺着心中所想而已,压根没有仔细考虑过其他。现在被杨震这么一提醒,才觉着似乎这么做有些不妥,这样会不会被杨震认为自己是个很随便的女子,从而看轻了自己。于是她便有些不安起来:“你觉着我这样很不好吗?”
“当然不是……”杨震可不迟钝,一下就瞧出了她的担忧,赶紧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从你的角度考虑的话,这次的事情不该发生在咱们的新婚之夜吗?而且这样对你也似乎有些不怎么公平。你后悔吗?”
张静云安静了片刻,随即用很是坚定的语气道:“我不后悔!虽然这样做可能会叫你看轻了我,但当时我知道你难受,而且我觉着即便你要了我后真的……我也不会怪你的。因为我喜欢你,我就是要和你……”后面的话她一个小姑娘却是不会说出来的。
但这已足够,听了她的话后,杨震已大为感动。如果这是后世,那就什么都不算,男女之间的那点事情都快和吃饭喝水差不多了。但此时是大明朝,是礼教森严的年代,而张静云肯这么做,而且还无怨无悔就让他格外动容了。心里想到这儿,杨震就忍不住将她楼得更紧,同时肃然道:“静云,你放心,你在我心里的地位一直都是那么的高,不会有任何改变的。你这一生都将是我杨震的女人,妻子,孩子他娘,你是逃都逃不掉的。”
“什么孩子他娘……谁要给你生孩子了?”张静云心里就和喝了蜜糖似的,但脸上却已羞红一片,尤其是最后那句,更叫她有些慌乱起来,赶紧拒绝似地说道,但同时,心里又不觉有些小小的期待。
杨震见她如此发嗔,便不再继续逗她,而是笑着道:“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等什么时候你肯给我生孩子了,再生也不迟。”随后在张静云继续反对之前又转移了话题道:“你知道吗,本来今天我的心情很是不好,觉着事情难办。但有了你后,我想就是遇到再难的事情我也能把它克服了!”
“你是说案子的事情吧?之前你就提过事情很是扑朔,难道连你都解不开这个谜题吗?”张静云有些心疼地看了正自皱着眉头的杨震一眼,抬手在他的眉心处摸了摸:“可惜我什么都帮不了你。”
“不,你能在家里为我准备好丰盛的菜肴,还有你自己就已经帮了我许多了。”杨震见她为自己担心起来,就赶紧把话题又往轻松了扯。
果然,这又换来了张静云的一阵娇嗔。随后,她才不无感慨地道:“照你之前所说火是从那家‘食为天’而起,这酒楼看来还真和你命中相克哪。”
“嗯?这话是怎么说的?”杨震奇怪道。虽然张静云是张老道的孙女儿,但他可从未发现她身上有什么玄妙的道术呢。
“这不明摆着吗?”张静云皱了皱鼻子道:“这次你就在这场‘食为天’的火灾里遇到了不小的困扰。而之前,你更是在那儿和人起了冲突还杀了人,被关进了大牢里,难道那地方还不算与你相克吗?好在,现在它已经被烧了,不然我都要想办法把它给烧了。”
她那后半句开玩笑的话杨震并没有听入耳去,此刻他脑子里只剩下了前面那几句——自己曾在“食为天”杀过人,杀的是倭人。而在火场最后找到的那些尸体咽喉处留着狭长锋利的刀伤,除了他所熟悉的绣春刀外,其实倭人惯用的倭刀的形制也是这般狭长锋利的。而那些冒充使节的倭人可还有几个漏网之鱼呢,现在想来他们是极有可能为了报复而做出这等事情来!
一时间,之前困扰了杨震多时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这种浑身通透的感觉,让杨震大感兴奋,忍不住就在张静云的脸上叭嗒狠狠地亲了一口:“静云你真是我的福星,一句话就帮我把问题给解决了!”
张静云吃惊地看着满面笑容的杨震,不知他这是发的哪门子疯。但见自己男人如此高兴,她还是更高兴地笑了起来。
卿卿我我的戏份差不多就要暂时告一段落了,接下来就得重新进主线了。
这个桥段设计时,我脑海里总不自觉地响起少年包青天里的歌词——一些漫不经心的说话,将我疑惑解开……不好,暴露年龄了,赶紧撤~~~~
第二百八十四章 破局(上)
一夜的温存软语与缱绻,待到天将将要亮时,张静云终于睡了过去。
杨震知道在昨夜那一番**之后身旁的女子势必会感到异样和疲劳,再加上一夜未睡,如今睡下后更不知何时会醒来,便在起床时小心翼翼地从张静云的身上迈过,又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卧室。
虽然昨夜他也消耗了不少体力,同样是一夜没睡,但杨震的精神却很是不错,将冬天北京冷冽的空气吸入肺里更是让他头脑一片清明,他知道接下来将是能否把这案子重新控制在自己手中的关键,自己绝不能有一点犹豫与差错。
洗漱之后,再次回头看了一眼房中兀自甜睡的张静云一眼,杨震便关上房门,走出院子,直奔顺天府而去。今日一定有不少事情等着他去做!
“你是说此案很有可能是那些倭人的余孽所为?”顺天府公房之中,荆展昆在听完杨震的推断后,不觉皱起了眉头来:“虽然杨百户你所说的也不无道理,可这终究只是你的推测,并无实据哪。这如何能叫孙大人采信呢?”
杨震闻言也一皱眉,有些不快地道:“这么说,那孙大人一口咬定说锦衣卫是此案凶手不也一样是推测吗?”
“这……”荆展昆顿时语塞,确实两者之间并无实质性的差别。
杨震随后又道:“而且从常理来看,也是倭人行凶的可能性更高些。锦衣卫可都是官府中人,要对付一个酒楼或是商人实在有的是办法,根本没有必要做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而那些倭人却不同了,他们早已是丧家之犬,别说拿什么正当的法子来对付酒楼了,就是外出都得小心着些。
“而且,他们也很有干这种事情的动机。他们的朋友就是死在‘食为天’酒楼之上,而我这个凶手也没有因此抵命不说,反而把他们的假使节的身份给悉破了,要说他们不心生怨恨是不真实的。
“他们也心里清楚,我这个锦衣卫是他们这种丧家之犬根本招惹不起的,所以便会把气撒到无权无势的酒楼上去。最后,或许荆兄你对倭人还不是很了解,这是一群狼子野心,甚至可说几乎没有人性的家伙,他们向来只求目的不择手段!为了报复,他们是不会顾及到是否会因此伤害到无辜之人的,甚至是……他们因为之前的事已对我大明抱有极大的仇怨,觉着能造成这种大灾,死伤百多人反而趁了他们的心愿。”
听完杨震这一番解说后,荆展昆也不觉显得有些诧然了:“看来杨百户对倭人认识很深,也抱有不小的成见哪……”这一刻,他都要开始怀疑之前杨震杀那倭人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了。随后又自觉失言,毕竟现在他和杨震才是站在一边的,便又弥补地道:“不过你所说的倒也有些道理。只是我们的问题依然还在,怎么使人相信这把火确是倭人所放?
“即便再合理的事情,要是连凶手都找不到,那就无人会信了。别说在上次之事后京城里还有没有倭人的踪迹,以及他们会否在放了这把火后就已逃离北京。就说他们能在这么长时间里一直躲避着官府的追拿,我们想找到他们也不容易哪。”
这一番话,终于表露出了他的真实意图。他们办案,最终目的并不是将真凶绳之以法,而是能给上面的人一个交代。若是你认定了是倭人放火,可结果却拿不到人,最后也只会被朝廷责罚。
杨震明白他的意思后,也觉着有些难办:“若他们真离了京城,事情确实不好办了。但我以为只要他们尚在北京,就一定能找出他们的藏身之处。”
“哦?杨百户何来如此大的信心?说实在的,之前那事也闹得不小,官府方面当时也动用了不少人手,可结果却是一无所获。所以非是下官一定要驳斥你,实在是难哪。”说着,荆展昆又为难地一摊手。
“这个我却是有办法的。”杨震对此早已有了考量,所以听他这么说话倒显得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嗯?杨百户还能有找出他们的办法来?”荆展昆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何会有这等信心。要知道当时京城可也是动用了包括顺天府、五城兵马司,乃至于锦衣卫的力量去查他们哪,结果还不是被他们脱身了。
杨震一笑道:“当时是各大衙门联手寻人,动静那么大,那几条丧家犬自然会闻风而遁。而且,北京城里近百万人口,要寻几个人不异于-大海捞针,只靠着几百名公人找寻自然困难。但我想到的法子,却要比这个好得多了。”
见他一言就点出了之前找不到人的症结所在,荆展昆的精神便是一振,开始对杨震有了些信心:“那依你之见,我们还能用什么手段找人呢?”
“很简单,官府既然找不到,就该借民间的力量。站在庙堂之上是永远都不可能真正看清楚江湖之深的。那些倭人既然混入江湖之中,就该找江湖中人去寻找他们。”
“你是说找那些帮会中人找倭人?”荆展昆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作为正经的朝廷命官,他对这些以武犯禁的帮会中人还是很有成见的。
杨震却假作没有看到他的神情,坦然点头:“不错。民间的事情,只有他们最了解了。哪里窝藏了什么人,对他们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这就是蛇有蛇路,鼠有鼠路的道理了。”
他所以会产生如此想法,还是受了之前杭州时的启发。那时为了对付安离,他们曾求助于漕帮,而漕帮确实势力惊人,短时间里就帮他们收集到了足够的安离的黑材料。既然在杭州可行,杨震相信在北京也是一样。
虽然不想承认,可仔细一想后,荆展昆就不得不认为杨震的说法有些道理,他很清楚京城的许多角落都不是官府的目光和手脚所能接触到的。
见荆展昆暂时沉默了下来,杨震便也不心急,而是端起茶碗慢慢地喝起茶来。半晌后才道:“荆兄以为我这方法可还能成吗?借助京城的帮会势力来寻找到那些倭人,而后便能把此案给了结了。”
“若真能如此,那就最好不过了。只是我们该怎么找这些帮会呢?”明显,他并未与京城的帮会分子好好地打过交道。这也是受他的身份所限,一个朝廷官员,一个推官怎么能和那些经常犯事的人有太深交情呢?若是此事被上司或是言官们觉察到了,他荆展昆的处境可就很不妙了。
杨震虽然来京城时日并不太久,却正好对此有一点了解,便点出了一个名字来:“林天德。听说此人在京城名声极大,各大小帮会,乃至于一些衙门都得卖他几分面子。荆兄以为找他如何?”
“这个……此人之名我也是听说过的,听说他势力大,脾气也自不小,架子更大……他,会答应帮咱们吗?”
“这个我觉得不是问题,只要他不是笨蛋,就不会推辞。”杨震笑了一下,显得信心满满。
“既然杨百户都这么说了,我自当从命。可是需要我派人去将他召来吗?”
“不,我们亲自去登门求助,如此才能确保他无法推辞。”杨震有些无奈地看了对方一眼,在这种事情上,这位推官大人怎么就不能放下身段来呢?
虽然心下有些不怎么情愿,但荆展昆终究没有拒绝杨震的这一建议,毕竟比起自己的那点自尊来,案子才是最要紧的。只要能把纵火的凶犯找出来,自降身份也是值得的。
当然,为了不引来太多麻烦,荆展昆还是瞒着孙一正的,只有等事情有了头绪后,才会跟上司禀报。
北京城素有西富东贵,南贫北贱的说法。作为京城里名声极大,跺跺脚都能叫地皮颤上一颤的大豪,照道理林天德应该是住在东西城才符合自己的身份。可事实上,他却住在北城,那处更多贱役杂流的所在。究其原因,除了标榜自己的与众不同外,也是为了能与那些帮会分子有更好的交往。
所以杨震他们便在这天午后来到了比别处看着要显得寒酸得多的北京北城,找到了那处比寻常屋子足足大了好几倍,显得极其恢宏的林家大宅跟前。
这宅子从外面看除了个阔气和恢宏外就没有其他特色了,完全不见一些富贵人家所应有的布置和精巧。但只要你来到宅子跟前,看到那两只足有一人半高的汉白玉狮子时,便会打自心里产生一种敬畏感来。
当然,这种感觉是不可能出现在如今前来的杨震他们一行十多人身上的——除了他和荆展昆外,莫冲等几人以及几名顺天府衙役也都跟了过来。
正在门前盘桓的几名汉子一见这架势,顿时心里就是一紧,只道是官府上门来拿人了,赶紧面带笑容地迎了过来,只是这笑容里却难免带了敌意与紧张。
不过待杨震他们说明来意后,他们便稍稍松了一下,原来是来求助的,那就好办得多了。赶紧进去向自家老大禀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