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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路人家     锦绣大明txt下载     锦绣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五章 达成目的

    就像薛炎所猜测的那般,杨震确实是在有所算计的情况下才骤然对萧然痛下杀手的。

    适才,几乎所有人都被场中杨震与萧然的比斗吸引了全部心神,却只有他发现从另一边过来的依仗人马,正是万历皇帝自他处经过这儿。

    虽只是一瞥间,杨震心中已闪过了一个念头。既然之前如此忍让换来的只是其他人的排挤与针对,甚至让萧然变本加厉,那他索性就放开手脚,让那些家伙知道自己的厉害,既无法叫人敬与爱,那就叫人畏惧吧!而且他相信,只要自己露了这一手,势必会惹来天子的注意,从而不致因此受到宫中规矩的严惩。

    所以接下来,杨震就没有再手下留情,不但没留情,反倒是全力以赴,下手更是狠辣之至。只在眨眼之间,就已重创萧然,使其难免终身残废。

    杨震这一下也确实是赌对了,在兔起鹘落间,他施展出了毕生所能,不但震慑了在场众人,也惹得万历驻足观瞧,满眼的惊叹之色。要知道万历此时十三四岁年纪,正是少年人正是仰慕英雄的时候,亲眼见到杨震的英姿,自然会叫他目眩神驰,既而心下折服。

    而当他看清楚出手破敌之人竟是杨震时,心下对他的敬佩之意就更重了几分。实际上,自杨震被调到宫里之后,因为万历平日里实在太过繁忙,再加上杨震又变得泯然众人,所以天子倒是渐渐将他给忘了。

    虽然之前酒楼中的事情给万历带来不小冲击,可终究是数月之前的事情,万历总会渐渐淡忘的。可现在,再次亲见杨震那凌厉而充满杀伤的攻击,却叫他重新记起了之前种种,从而再次生出要用他的心思。

    随后,万历见到辛淮等人欲要拿杨震定罪,这才上前制止。他却不知,自己的反应竟早就在杨震的意料之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万历只把眼在众人身上一扫,随后才问道,不带太多的感**彩。这正是作为一国君主所必备的强大气势,即便他心中已生出要帮杨震的意思,表面上却依然不动声色。

    “启奏陛下,这个侍卫居然以下犯上,重伤了副统领萧然,奴婢正要命人将其拿下治罪?”辛淮赶紧第一个开口道,为的自然是占据个主动了。

    他本以为皇帝在听了这话后必然不会再管这等小事,不料这次天子居然对这等小事也生出了兴趣来,竟看着杨震道:“杨卿,事实可是如此哪?”

    “臣确实伤了萧统领。”杨震并不否认这一点,但随即又道:“但臣在与萧统领交手之前就已有言在先,臣之所学,都是杀人伤人的功夫,一旦施展出来,就是臣自己也难以控制,故而若这位公公要将臣拿下治罪,臣是万难接受的。”说罢,便伏下身去。

    “是这样吗?”万历眯起眼睛看向面前的其他人,尤其是辛淮与薛炎两个,现在这儿也就他两人有资格与天子对话了。

    辛淮有些愣怔地看着杨震,他着实不曾料到这个年轻的侍卫胆子竟大到这个地步,在天子跟前也能言辞如此便给,为自己开脱。

    而薛炎则是很快就接受了一个事实,今日想定杨震的罪怕是极难了,至少天子这一关他们就过不去。所以便低头用不甚大的声音道:“回陛下,确如杨震所言,之前他确曾说过这些话,不过……”

    “既然如此,那就不该定杨卿之罪。朕知道今日是你们侍卫间相互切磋的日子,比斗嘛,总少不了有些损伤的,难道就因为他伤的是副统领就要定其之罪吗?”万历突然摆手打断了薛炎的话,然后又问道:“你们以为呢?”他问的自然就是辛淮与薛炎两个了。

    此时,辛淮也已瞧出了些端倪,看来天子是要保杨震了。虽然他对于杨震的所为很有些不满,但终究没有必要为此惹皇帝不高兴,便低头道:“陛下所言甚是,既然有言在先,自然不能以此定人之罪,是奴婢一时情急,乱了分寸。”

    既然有辛公公率先表态,薛炎自然就更没有犹豫的可能了,也随后说出了相似的话,认为杨震无罪。

    其他那些侍卫一个个也都是人精,见状还不明白杨震是得了皇帝庇护的,顿时看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同了,同时还有些后悔之前没能与他好好相处,拉些交情。若是早几日里,当萧然处处为难杨震时他们能与他攀上些交情,或许今后就有靠山了。

    但之前他们除了嫉妒杨震的境遇外,可想不到这些,即便想到了,怕是也不敢因此得罪萧统领,所以就只能错过这么个大好机会,而使此刻也只能望洋兴叹了。

    “谢陛下隆恩!”杨震却没心思去计较其他人的想法,而是很诚恳地朝皇帝磕了个头,谢恩。虽然对一个比自己小上许多的人磕头让他很不适应,但为了在宫里有出头的一日,他还是强迫自己做了。

    “杨卿起来吧。”万历随口说着,又把目光落到了依然躺在地上不知生死的萧然:“去几个人,将萧然带去太医院诊治看看。”他称一个为卿,一个却是直呼其名,孰远孰近自然是一目了然了。

    就在几名侍卫抬起萧然欲走,万历也待离开时,突然他又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薛炎:“这伤的是禁军侍卫副统领?”

    “正是。”薛炎虽然不解皇帝为何再问此事,但还是赶紧回答道。

    “他伤的可重吗?”

    “这……”薛炎心说这回伤的可不是一个重字能形容的,怕是一生都得躺在床上,不死都算是运气了。但略一犹豫还是道:“怕是几个月里是无法当差了。”

    “那可不好哪,侍卫里的事情这么多,都由你薛统领一人担着怕也忙不过来。”在略作沉吟之后,天子才看了杨震一眼:“这样吧,既然是杨震伤的人,那萧然今后的事情就交给他来做吧。”说完不待薛炎他们有什么反应,便已转身离去。

    这一下,可就让所有人都愣住了。虽然皇帝口中的意思似乎是想要惩治杨震,但事实上却是在提拔于他,不然难道有这样惩罚人的吗?

    但既然天子传下令来,这些侍卫和太监自然没有反对的办法,只得口称遵旨,再看杨震的神色就变得彻底不一样了。

    其实就是杨震此刻也略觉意外,他本以为皇帝最多也就帮自己挡下责罚而已,不想最终却还被升了官,实在始料未及。但这毕竟是件好事,所以当他面对一些壮着胆子来向自己贺喜套近乎的同袍时,也只能以笑容相对了。

    天黑之后,满心郁闷的辛淮来到了冯保跟前,向自己这位干爹大吐着苦水。虽然辛淮年纪足可做冯保的爹都绰绰有余了,但太监圈里的上下关系一向如此,只有权势大的人能当人的干爹,其他都是儿子。

    “……干爹,事情就是如此。”在把事情经过都说完之后,辛淮又道:“陛下今日这么做实在是太也袒护了那杨震,儿子觉得这么做可不好,怕是会引起其他人争相效仿,那宫里的规矩可就坏了。所以还请干爹你能出面劝一劝陛下……”他相信,只要自己干爹出面,天子必然会改变心意。

    不想冯保在听了他这话后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觉着其他人能效仿杨震做出此事来吗?他们有这胆子和本事?还是说他们也能得陛下的如此庇护?嗯?”

    “这……”辛淮听得这话,一时张口结舌竟说不出话来,只能有些尴尬而忐忑难安地看着自己干爹,不知他为何也要袒护那个杨震。

    “让我告诉你吧,这事儿就是我出面也未必能成,陛下对杨震是有很大兴趣的,绝不会因这点小事就处置他。而我,也不可能为这点事情就去与陛下力争,惹他不快。”冯保的答案很是干脆,却听得辛淮一阵诧异。

    冯保可没有将自己想要利用杨震以掌握天子言行的事实说与自己这个干儿子知道的意思,只是一挥手道:“无论你能不能接受,都得接受杨震如今已深得陛下重视的事实。所以今后你没事最好别招惹他,有事也忍让着他,不然对你一定没好处。去吧。”

    干爹如此态度,反倒让辛淮瞧出了些端倪来。但他也不敢再问什么,只好答应一声,磕头之后便退了出去。

    待起离开,冯保才端起茶碗细细地品了一口今年新送来的杭州狮峰龙井茶,在品咂了一番后,才轻轻地笑道:“这杨震还着实有些胆色与本事。本以为他入宫后没什么声响未必能在短时间里派上用场呢,现在看来倒是小瞧了他。以陛下的心性来看,用不了多久,他这颗棋子就能在陛下跟前起些作用了。”想到这儿,他那一双一直显得温润如玉的眸子里就闪烁出了不一样的湛然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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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章 君臣对话(上)

    冯保不愧是看着万历长大的大伴,果然对他的脾气性格了如指掌。

    若没有这次的表现,杨震会因为泯然众人而被天子渐渐遗忘,成为一个最寻常不过的宫廷侍卫。但有了这次之事后,情况就截然不同,没过两日,新的圣意传出,将杨震调到御前侍候。

    作为皇宫大内的侍卫,在外人看来并无太大差别,足以光宗耀祖,但事实上内里却也是千差万别,分着三六九等。最低那一等,便是守着紫禁城各处门户通道的侍卫,他们不但无权无势,就连一点自由都没有,每过几日还将通宵值夜,可说是最苦最累,又最难出人头地的侍卫了。

    比他们稍好些的,就是一般在宫里各处驻守的禁军侍卫。与之前那一类相比,他们晚上不用守值,而且见到大人物的机会也多些,或许某日就会有被人看中从而一飞冲天,当然这种机会还是极少的。

    再高一等的,就是杨震之前所担任的伴驾侍卫了。不过这些侍卫名为御前,其实离着天子依然有不小的距离,能几日见皇帝一面就已不错了——当然,上朝时以人肉布景的身份伴驾左右不算。不过,他们即使比前两类好,但终究很难得到天子的青睐,想要有所提升,要么靠机遇,要么靠熬年岁。

    而侍卫中最叫人羡慕的,就是御前的贴身侍卫了。他们可是时常留在天子身边,除了皇帝去了后宫,平时都会见着他,不但能混个眼熟,而且更容易得到天子的重视。另外,当有官员需要见皇帝时,在给禀报的太监一份贿赂的同时,往往也不会忘了他们,可说是一份肥差了。

    一般来说,要是有人能从其他位置一跃成为御前侍卫,总会惹来其他人的诸多羡慕与嫉妒之心。但这一次,杨震的那些同袍却再不敢对他表露任何不快了,反倒是极其巴结地向他道贺起如此高升来。究其原因,还是杨震以自身过硬的功夫压住了这些人。

    萧然最后的下场已经被大家所知,他全身断了数是条骨头不说,脊骨更是折断,这辈子算是彻底完了。有这么个前车之鉴,一般侍卫又怎么还敢和杨震起任何矛盾呢?所以在他接到任命时,所得到的都是道贺之声。

    对此,倒是杨震本人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兴奋之情来。因为他实在不怎么喜欢眼前这种循规蹈矩的生活,这让他觉着浑身都不自在。而被调到离皇帝更近一步的御前,就将有更多的规矩束缚,那他就更不自在了。

    可身为禁军侍卫的他又不可能违抗上面的指派,最终只得带着满心的牢骚,在其他人羡慕的目光下与十多名幸运儿一起成为了天子的贴身侍卫。

    之后的日子里,杨震依然如之前般起早贪黑地伴于天子身边,守卫着他的安全,但事实上真正需要他们这些侍卫做的事情却几乎没有。因为一般皇帝有什么差遣下来,都由离他更近的太监内侍们把活儿给抢去了做了,毕竟身为天下之主,也是太监们最大且唯一的老板,谁不想在他买你前有所表现呢?

    尤其是当曾经在万历跟前很能说得上话,明显还有冯保作为靠山而地位不低的王权王公公因为一点小事而被万历从身边赶走之后,这些太监做事就更加卖力,也更会看天子的眼力行事了。这件事情给他们的启示就是,随着皇帝的年岁一点点增大,就是冯公公这样的实权人物在某些事情上也得退让着些。

    换句话说,你别看皇上现在还小,权力还不够,但很快地,他就将掌握大量的实权,至少对付他们这些太监是很容易的。这个认识,自然叫他们在畏惧之余,也心生渴望,想在天子跟前好好表现以博得一个上位的机会。

    在旁冷眼旁观的杨震却在心里感到好笑,因为只有他知道冯保所以将王权给撤走并不是因为忌惮天子的权力会一日日增强,而是因为觉着王权这颗棋子已没了用处。在皇帝已知道其身份,且对他极其厌恶的情况下,这颗棋子自然发挥不出任何用处,那还留着做什么?

    何况,现在冯保还自以为找到了另一颗更好用的盯着天子言行的棋子,也就是他杨震。所以不如就作个顺水人情,给皇帝这个面子了。

    杨震还记得很是清楚,就在将王权调走的当日傍晚,冯保就抽空见了他一面。在这次会面中,冯公公以隐晦的言辞告诉杨震只要他肯好好干,将来的前程一定大好,加官进爵也只在他冯公公的一念之间。

    对此,杨震表面上自然是感恩戴德,诚恳地保证一定不会叫冯保失望。但心里却是冷笑不止,恐怕冯保在把王权放到皇帝身边充当耳目时也曾这么保证过,但结果呢?只怕王公公今后的人生只能是以打扫皇宫的某个角落作结了。

    冯保可不知杨震的真实想法,高高在上的他早已习惯了别人对他命令一丝不苟的执行,又怎会想到眼前这个年轻的侍卫早将他视为对手了呢?所以在又是一番勉励之后,便风度翩翩而去。

    看着这个连走路都刻意学着一般的文人雅士,看不出半点太监模样的大太监,杨震似乎已经找到了他为何最终会被万历除掉的原因了。因为冯保早已不再将自己当成皇帝的一个奴才,而他本身却依然只是一个奴才,这样一个人的结果,除非他真能取天子而代之,否则等待他的必然是灭亡。

    除了这种突兀而来的插曲,杨震平日里依然很是无聊。皇宫之中自然是不可能存在什么需要他们挺身救驾的危险,他们最普遍的功能依然还是充当人肉背景,从早站立到晚,然后或在宫里的驻地歇息,又或是出宫回家——萧然重创之后,杨震也终于有了该有的假期。

    就在这种比较无聊的值守中,秋天终于彻底过完,时节已进入到了有些寒冷的冬季。

    而随着寒冬的到来,张居正也明显考虑到了天子年纪尚小的客观原因,所以早朝时间缩短了不少,这就让万历多了一些能自己分配的时间。

    这日,当杨震依然如前些日子一般如木头桩子般直立御前,同时靠着吐纳来修练清风诀以度过眼前时光时,万历却突然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对杨震道:“杨卿,你陪朕到外头走走吧。”

    听到皇帝这声吩咐,杨震先是一呆,随即才反应过来,忙把运走全身的功法散去,然后拱手称是。

    见皇帝有意出殿走走,便有太监拿来了厚厚的貂皮大氅给他披上,然后亦步亦趋地跟随在他身后,好像怕他被外面还不算太猛烈的北风给刮走了一般。事实上,以如今万历那肥硕的身躯和众太监看着明显瘦弱的身子骨一比,真要吹走,也只可能是他们。

    在走出殿门,在有些空旷的皇宫内走了不两步,万历就冲身后小心跟随,既不敢太近又不敢离得太远的太监们一摆手道:“你们都离朕远些,杨卿你且过来和朕说说话儿。”

    “是。”杨震闻言便从后面赶了过来,而那些太监则用有些羡慕的眼神看着杨震在距离皇帝只半跟身位处跟随,那可是阁部大臣才有的待遇哪。

    在缓缓地踱了一段路,与后面的太监们都拉开一段距离后,万历才哈了一口热气,用与他眼下的年纪极不搭配的口吻道:“朕今日看到一份奏疏谈到何为明君之道真是颇有感触哪。”

    “嗯?”杨震心里有些奇怪,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也不明白怎么有大臣上疏说这种事情。

    其实这是他不了解明朝的言官制度了。朝廷养了数十上百名的言官御使,为的就是让他们挑错的,无论是大臣的错,还是皇帝的错。而为了让他们不懈怠,甚至每月还有考核,每个言官在一个月内必须上疏弹劾或是规劝几次才算合格,不然就要罚俸银。

    如此一来,言官们就只能紧盯着其他人找错处了。而要是你正好运气差,没找到什么错处又怎么办呢?也有办法,那便是挑皇帝的不是,即便你找不出皇帝的差错,也可以上疏要求皇帝如何如何,不要如何如何,反正言官说任何话都不会被问罪的,管你有没有错呢。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

    在杨震的愣怔中,万历继续说道:“他在奏疏里奏禀道,要朕勤政爱民,以天下为己任。要朕勿以恶小而为之,即使是一些再小的规矩也不可随意打破……因为一旦小规矩破了,那其他规矩也可能被破。”

    话说到这儿,杨震隐约已猜到了什么。果然,就见皇帝突然脚步一顿,半回过头来看着杨震:“杨卿,你觉着朕是一个明君吗?对于之前朕私自出宫一事,你又是如何看待的?朕不想听你说些虚的套话,朕要你实话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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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七章 君臣对话(下)

    都说天子是孤家寡人,他虽富有四海,但却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孤独的那一个,因为无一人能成为他真正的知心之人。事实上,也确实没人敢真与皇帝交心,因为你不知道他何时就会突然改变原来的想法,当你还在以他的朋友自居时,他就会认为你对他图谋不轨了。所以身为一国之君的天子是不可能有一个可以吐露心声的可信朋友的。

    但万历因为年纪尚小,正是需要人从心理上给予他理解与支持的时候,尤其是当他对某事有所迷惘时,这种需求就更是被无限放大。本来,张居正或许是一个很不错的倾吐人选,毕竟无论从地位还是学识上来说,他都能帮到皇帝。可偏偏他在万历心中一向扮演的是严师严父的形象,这就让万历无法将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告诉他了。没有一个孩子肯自动将心底的迷惑和想法告诉老师和严父的。

    不过这种迷惘已让万历觉着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于是他就找到了自认为最可靠的那个人——杨震来倾诉,来听取他的意见。因为在经历过被杨震所救那起事情后,万历在不知不觉间已将杨震视为保护神与偶像了,不然也不会屡次出手帮他,并将他调到自己身边来了。

    若是这问题问到任何一个其他人跟前,那些万历的臣子必然会大惊失色,然后连连摆手甚至是跪地磕头,直言自己身为臣子不敢妄言议君,结束这场看似大有风险的对话。但杨震却明显没有他们这方面的顾忌了,听到万历如此郑重其事的询问后,他也只是略略一停步,随后就皱起眉头仔细思索了起来。

    见他如此模样,万历不觉也有些紧张起来。虽然他口中所说的意思是自己不像个明君,但少年人的真实目的还是希望杨震能否定这一判定的。见杨震突地变得如此模样,他的心也不觉拎了起来。

    好在杨震不必让他等得太久,在沉吟了一番后,便道:“虽然臣才来宫里当值没多少日子,但却也见到了陛下您是如何的勤政,每日里自早到晚您都将所有心力都投放到了政事之上,只此一点就让臣深感敬佩了。莫说是像臣这样自由散漫惯了的人,就是阁部大臣,恐怕也不会如陛下般辛劳。”

    听到杨震如此说话,万历还是很高兴的,尤其是杨震所说的还是事实,是他自己所见的事实,而不是一些虚头巴脑奉承人的话,这就更难得了。但万历此时依然不觉得满意,他问杨震的真正目的却还在最后那一点上,对于自己偷离皇宫之事,杨震到底是个什么看法。

    见天子依然有所渴求地看向自己,杨震心思一转就明白了他真正关注的是什么。想来也是,论其他的明君之道,万历只会比他这个侍卫更清楚自己,也只有那次离宫闹出事来的遭遇,他才有资格来评价一二。

    对此,杨震就更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只见他微笑地冲万历道:“看来陛下一直以来都觉着自己出宫有所不妥了?”

    这一问,让万历的眉毛忍不住就是一跳,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确是他内心深处的看法。无论是从最后的结果来看,还是从他一向所接受的教育来分析,他都会不自觉地认为自己私自出宫确实有错。

    见万历的神色有些黯淡了,杨震就确信自己的判断无误,便一摇头道:“其实陛下大可不必如此想,您之所为并没有任何错。”

    “嗯?”本以为杨震已经有些委婉地表明自己有错了呢,一听他这话,万历陡然就是一愣,双眼奇怪地看向这位比自己大了五六岁的年轻侍卫,张了张嘴,却又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

    “其实陛下认为天子就不该擅自出宫的这个规矩本身就是极其荒谬的,所以打破它又算得了什么呢?敢问陛下一声,这规矩到底是何人所立,又立于何时呢?”杨震突然抛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这却叫万历更难以作答了。他自小就一直被人灌输了身为天子就不该这样不该那样的说教,这不能随便出宫的规矩,也正是在那时接受的。但现在要他说出这规矩的来历,却怎都想不出来。

    有一些规矩是成文的,是祖宗家法传承下来的。但有些规矩,显然只是口耳相传,用以约束皇帝的行为,但却从未有任何的一道明文可以找到它的来源。这种不能出宫的规矩,显然就是后者。

    当看到万历错愕的表情时,杨震就已知道了这么一个结果。他看了一眼身后,确信那些太监和侍卫离得较远,根本听不清自己与皇帝间的对话,才道:“恐怕这一点陛下也从未深究过吧。若臣所料不差,这分明就是某些心怀不轨的臣子用以蒙蔽圣听的手段而已,可笑结果这种说法却被传了下来,还被奉为规矩。”

    “杨卿这话又是何意?”万历隐约间已抓到了一点什么,但因为某种禁锢自己心思的力量而无法将之彻底揭开。

    但杨震就没这方面的顾虑了,直言道:“陛下,都说您是天下之主,一国之君,但您连这小小的紫禁城都出不去,这天下就真是您的吗?”

    这句话可就太严重了,若非杨震此时尚无什么政治头脑,面前的少年天子又无太多的帝王心术,只此一句,便足以引来朝野震荡,甚至更大的麻烦了。但饶是如此,万历也被他这一句直接的反问而闹得僵在了那儿,神色都有些木然了。

    既然开了头,杨震便索性将自己的看法完完全全地道了出来:“恕臣斗胆说一句,即便陛下再是英明神武,智计过人,在连外间情况都只是通过臣子的奏疏来掌握的情况下,也不可能每每都做出正确的决定,不然古人也不会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了。

    “而那些一面阻拦着陛下出宫去了解更多关于我大明具体情况的官员,即便他们口中说得再好听,说一切都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考虑,可事实上他们的真实目的,只是为了隔绝天子与天下百姓而已。如此,他们才好更好地操-弄朝政,而天子……更多的只是他们控制朝政的一具傀儡而已。

    “因为在他们心目中,自己才是这天下的主人,什么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不过是他们用以蒙蔽圣听,蒙蔽天下人的谎言而已。所以他们最怕的就是天子从宫里走出去,与寻常百姓交流,从他们那儿获悉一些官员们不愿意让天子知道的事情。而为了尽可能地保证这一点,他们就编造出所谓的规矩,将天子彻底禁锢在这个如牢笼般的皇宫大内,打的却是为天下,为天子的安全考虑。

    “而这等行为所带来的后果,则是君不知民,民不知君。不然史书之中也不会有记载晋惠帝在大荒之年闻听百姓因无粮食可食用而饿死时问出何不食肉糜这样的千古笑谈了。他为何如此?还不是因为被群臣蒙蔽了耳目吗?什么叫欺君,这等行为才是天下间最大的欺君!而他们更厉害的是,如此行为,天子竟还浑然不知,稍有越线,还自以为是自己犯了什么错呢!”

    这一番话痛快淋漓地说下来,直听得万历目瞪口呆,这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一番解释,但同时他又对此打从心里感到认同。确像杨震所说,他既然是一国之君,这天下都是他的,那为何却必须要困守在皇宫大内,连出个宫门都要乔装改扮像做贼一般?

    若此时张居正或冯保等人在场,听了杨震的话一定会大感后悔,不该让杨震这个有着如此危险思想的家伙留在皇帝身边的。因为他这话正正地戳在了他们的要害处,他们无论如何反驳都无法自圆其说。而且杨震这话里还有太多诛心的言论,这分明是将他们这些大臣视为有二心的乱臣贼子了。或许此刻若他们在场,唯一能做的就是叫人将杨震给抓起来,杀了了事。

    但很可惜,他们此时并不在场,而且很明显万历已被杨震的这一番话给说动了。在一开始的震惊之后,皇帝已开始陷入了沉思。

    这种想法是万历从来都未曾产生过的,也不可能产生这样的想法。可一旦被杨震一番言辞点破后,他就会对原来的那一套禁锢自己自由的所谓规矩彻底产生不信任感,以至于对身边的臣子也产生不信任。

    若是杨震这一番话是跟某些成了年的皇帝所说,或许他在有所感触下并不太当回事,毕竟长久以来的习惯已让他们认同了这种治理天下的方式,一些疑心重的皇帝或许还会把杨震这个不安定因素给除掉了。

    但偏偏他说这话的对象是万历,一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天子,一个世界观人生观尚未成形的少年,有时候总会不自觉地选一些自己愿意听的言辞接受,并成为自己的行为准则。

    在这一刻,万历心里已有了一些从未有过的念头,而杨震并不知道,自己在悄然间已开始改变整个大明朝的历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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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八章 万历的转变(上)

    后世将一些在工作与学习之余喜欢待在家里而不是外出交际应酬的人定义为宅男,要是如此的话,广义地说大明朝两百余年里有多半皇帝就是宅男,因为除了祭天祭祖等少数事情外,他们几乎都不踏出紫禁城半步。当然,这并不包括开国的太祖与成祖两位马上皇帝,以及那个最喜出人意料的正德皇帝。

    而若是将宅男的定义定得更苛刻些,那大明朝依然还有三位叫人印象深刻的宅男天子——成化帝朱见深、嘉靖帝朱厚熜以及在位四十八年却有三十年是深居内宫,几乎与朝臣不怎么见面,只有有数的几名阁臣才能面圣谈事的万历帝朱翊钧。

    后世有许多史学家都对这位特立独行的皇帝进行了各方面的剖析,研究他为何会作出这样匪夷所思的决定来,猜测他在长长的三十年间究竟都做了些什么。有人说他是因为立嗣之事而与群臣起了矛盾,这才躲入深宫逃避现实;有人分析他的心理,说他因为身子肥胖再加上腿脚不便心生自卑才躲着不见人;甚至还有人猜测说万历是躲在内宫抽福-寿膏——也就是鸦-片烟——才有如此举动。

    但无论哪一种推测,都有着一些破绽。而事情的真相,或许比所有人想的要简单,万历所以如此,只因为他的叛逆心理作祟而已。

    自十岁登基之后,万历就受到了各方面的约束,群臣与太监太后总是不让他做这个,不许他做那个,再有作为首辅和师傅的张居正如泰山般压在他的胸口,使其难以真正有一个皇帝的自由与权力。

    当这种无尽的压力不断增加,万历帝心理必然会产生逆反情绪。待到张居正一死,这种压力骤然消失之后,反弹也就以让人难以置信的力量爆发了出来。

    你们不是让我做一个明君,让我勤政爱民吗?那我就偏偏要怠政,不但怠政,甚至连臣子都不再见面!你们不是说身为天子就不该出宫涉险吗?那我就连后宫都不出,让你们连我在做什么都不知道!或许刚开始时,万历这么做只是为了赌气而已,但当他感受到这种行为给自己带来的无限放松与快感,又发现朝廷和社稷并未因此大乱后,就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按着原来的历史轨迹,万历必然会走上这一条路,从而将大明朝带上一条再也无法回头的不归路。但如今,随着杨震的出现,大明的历史却似乎有了一个转机。

    听完杨震的这一番讲述后,万历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好一阵后,他才看向眼前这位年轻侍卫:“杨卿你的意思是,群臣所以不准朕出宫并非是出于什么规矩和朕的安全考虑,而是出自他们的私心?”

    杨震没有半点犹豫地一点头:“惟其如此,他们才能掌握朝政,不然若个个天子都是如太祖成祖般的英明之主,这些做臣子的就很难从中谋求私利了。”

    万历的心情在这一刻不觉有些激动,既因为杨震让他明白了一些以往所想不通的事情,更因为他终于找到了一个能真正对自己说实话的可信之人。但随后,他又有些奇怪地看向杨震:“你为什么要告诉朕这些?就不怕得罪了满朝官员,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吗?”

    “我只是个侍卫而已,与那些大人们根本没有任何交集,何惧之有?”杨震显得很是坦然,随后又像是壮起胆子来一般地说道:“而且我并不光将陛下视作皇上,还将你视为……”

    “视为为什么?”万历见他突然一顿,就有些急切地问道。

    “朋——友!”杨震吐出了这两个字。

    万历顿时就愣住了。朋友,这个对普通人来说再简单不过,寻常不过的称呼,对他这个一国之君来说却是那么的遥不可及。无论是谁,当你穿上这身龙袍,坐上这个位置上,就意味着你将孤独终老,再无一个真正可以交心的朋友。

    万历在随着年纪不断增长,对这方面的认知也在不断的加深。以往,他把冯保这个大伴视为自己的朋友,但这两年来,他已明显感觉到了对方的转变。冯保再不是那个处处维护他帮助他,陪他玩耍的大伴了,而成为了一个权力的机器,乃至是禁锢他这个皇帝自由与权力的存在。

    而少年人,总是多些梦想,想要得到他人真挚关心的。现在杨震就以这样一种方式来到了他的身边,岂能不叫他为之感动?

    “多谢!”万历突然开口,对杨震略点了下头。这声天子少有的道谢中包含了太多的含义,既是感谢杨震解开了困扰他多时的心结,不必再纠结于出宫的对错,更感谢他对自己的态度。

    就在万历张了张嘴,还待再说什么时,却见身后有一名内侍快步走了过来,看他那急切的脚步,显然是有事情要禀报了。这让万历又把到嘴的其他话语给咽了回去,只是深深地再看一眼杨震,才转身对那人道:“出什么事了?”

    “禀陛下,是张阁老前来觐见却不见陛下身影,故命奴婢前来找寻。”那内侍赶紧道。

    “哦?”若是之前的万历,在听到这事后必然心下忐忑。但这一回,在听了杨震的那番话后,竟使他的底气足了不少,只略一点头道:“朕知道了,这就回去吧。”说着也冲杨震一点头,让他跟随前来。

    在返回之后,杨震站在殿外,又听了一场君臣间关于施政方案的商讨。说是商讨,其实也与之前的任何一次没什么两样,照样是张居正将各方面的利弊都说清楚了,然后根据自己的意思给出一个结论。而万历要做的,只不过是点头表示赞同,并以皇帝的名义将这方针贯彻下去而已。

    但这一回与以往有所不同的是,虽然万历照旧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但杨震却能清晰地从他的言辞与表情间看出了猜疑。少年天子已经开始对自己的首辅大臣产生了怀疑的态度,不再如之前般完全信任了。

    这,正是杨震冒险说那番话想要达到的效果。

    事实上,他所以跟万历说这番话,也是带有明确目的性的,其目标正是指向高高在上的首辅张居正。因为杨震很清楚,以自己的身份地位,要想在张居正活着时斗倒张家是几乎不可能的,唯一的机会就在这个比张居正所掌握的权力更大,地位更高的人身上——万历。

    而今日这一番说话,只是打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让君臣之间产生一丝嫌隙而已。杨震相信,只要是个有一定权力欲的天子,就一定不会容忍臣下的如此欺瞒,总有一天,这种裂隙会成为冲毁一切的巨大缺口。

    想到这儿,杨震的嘴角就不禁轻轻地勾了一下,他觉着自己离最大的那个目标又近一步。

    但他的得意并未能持续太久,待到黄昏前后时,冯保就差人将他叫了过去。一见面,冯保就直入正题:“你今日与皇帝单独相处时都与他说了些什么?为何之后皇帝的言行举止都与以往有些不同了?”

    既然万历的一点改变连杨震都能瞧出来,那被与他关系更近,相处时日更久的张居正一眼看出也不是什么怪事了。而张居正当面没有询问此事,离开后却进行了调查,并请冯保这个皇宫的大管家来加以查明真相。

    面对冯保眯着眼,带着些危险的询问,杨震却显得很是坦然:“其实公公您不让人叫卑职,卑职下值后也会来禀报公公的。陛下因为翻看到某位大人上奏的奏疏,觉着自己尚未做到一个明君该做的而心存忧虑,便找了卑职谈心。而卑职便开导了陛下几句,说他如今只是年纪尚小,所以在为君一道上尚有欠缺。但只要重用张首辅与冯公公这样的忠义能干之臣,就一定能再创我大明之盛世的。”

    “是这样吗?”冯保有些半信半疑地看着杨震,但随后又觉得像杨震这样的侍卫根本就没必要,更没这个胆子欺瞒自己。有的时候,上位者更容易被底下的人所瞒骗,就是因为他们有一种高高在上,轻视底下人的习惯。

    “千真万确,卑职怎敢在公公面前说谎。”

    “既然如此,那为何太岳他说天子今日在面对他时带着些敌意呢?”冯保心里想着,嘴上也喃喃地道出几个字来。

    “什么?”杨震下意识地问道。

    “没什么,你且退下吧。今后但凡陛下有何异样,无论是举止还是言辞你都要及时向我禀报。”

    “是。”杨震赶紧答应,随后便退了下去。

    “或许……陛下的如此转变只是觉着自己和太岳间的差距太大而生出了一丝嫉妒之心吧。少年人嘛,总是不希望自己比别人要差的,尤其是当他还是皇帝的时候,就更是如此了。”冯保勉强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却不知一个能叫他们彻底完蛋的危机已在悄然间诞生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万历的转变(下)

    经过上次的一番谈话之后,万历对杨震明显更信任了几分,与他之间的交流甚至比身边的那些内侍太监更多。

    随着进入冬季,天气是越发的寒冷了,虽然万历生得一身肉,但却也经不住天天大早上地在空旷的太和门前吹着冷风听群臣讲一些有的没的。所以在进入十一月后,他终于受寒病倒了。

    对一般人来说,得了病终归不是件好事,不但要耽搁手头的活计,还得花钱看病与吃药,有时候一场小病都可能给一个本就不富裕的家庭带来毁灭性的打击。但对于天子来说,除了身体上的不爽利外,也就没什么其他顾虑了,反倒因为身体抱恙而不必再进行早朝而让他觉得很是轻松。

    此刻刚过了正午,万历在随手翻看了几份奏疏,却发现自己怎都无法集中注意力后,便将这些其实他看不看都没什么区别的奏疏放到了一旁,随后招手就将杨震叫进了生了好几个碳炉子,使整个地方都暖烘烘的殿阁之中。

    在周围太监和其他侍卫有些羡慕的目光里,杨震恭敬地进入暖阁,并随手关上了门。如此一来,房内就只剩下他们君臣二人了,就连一直随侍在皇帝身边的那两名太监都被打发了出去。

    这些日子以来,像这样的情况已发生过不少次,所以旁人也早已见惯不怪。其实刚开始时,还有人暗地里表示过不满,但因为皇帝的坚持,再加上即便有人告到了冯保那儿也难动其分毫,这些人就只能接受这么个事实了。

    看着杨震只着一件单薄的战袄却不见半点畏寒之意,让因为身体虚弱而即便待在暖阁里依然有些感到寒意的万历大为艳羡:“杨卿,你就一点都不怕冷吗?朕看别的侍卫都穿得极厚实,可你却……”说着有些难以置信地上下扫视着杨震。

    杨震垂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衣裳,嘿嘿一笑:“臣一贯以来就不怎么怕冷畏热,即便真到了腊月最冷的时候,也就再添点厚衣而已。而且,身在宫里当差,总要保持一定的灵活性,穿得太多,臣怕有个万一反应会慢上不少。”

    听他这么说来,万历更是啧啧称羡不已:“杨卿你是怎么做到的?朕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如你这般,不必因为天气寒冷而把自己裹成如此模样。”说着低头看了看自己。本来就显得有些臃肿的身材如今因为穿了太多衣裳就显得越发肥硕了。

    杨震清楚这是少年人普遍的心理,后世许多少年也往往会为了风度而拒绝温度,不肯穿上棉厚的衣物。但这样的下场往往是冻出病来,便劝解道:“陛下有所不知,臣是自幼勤练武艺,每日都不曾有间歇的情况下才练到如今这般寒暑难侵的。陛下可没有练过这些,自然是不可能做到了。”

    “哦?你练的是什么?”听他说起这事,万历顿时就想起了当初见他杀死那名倭人以及前些日子见他轻松击飞萧然的情形来,不禁大感兴趣道。

    “这……除了一些杀敌制胜的手段外,臣还着重锻炼了身体各部位的机能,比如腰背小腹等处的力量。”杨震一时也不知怎么跟眼前的皇帝解释自己所掌握的后世的系统锻炼之法,只好语焉不详地说道。

    “那又是些什么锻炼方法?能教给朕吗?”万历此时却满满的都是兴趣,看着杨震问道。万历本就对杨震的一身功夫大为敬佩,现在听他说得玄妙,就更感兴趣了,只想能学上一些。这与后世那些崇拜偶像而想学着做相似事情的少男少女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杨震见万历满脸都是求知的表情,知道自己无法拒绝,便点头道:“既然陛下要看,就请恕臣失礼了。”

    “快,让朕瞧瞧你是怎么练的。”万历忙把手一挥道:“朕不会怪你失礼就是。”

    于是杨震就在天子跟前将袍襟一撩,照着平常锻炼身体的模样先扩了下胸,而后就地趴下,在地上做起了俯卧撑来。当然,他所做的俯卧撑与一般的又有所不同,不但整个身子挺得笔直,而且挺起身体时双手还不时地交击一下,或是猛地一翻,以手背将身子撑起。

    这种锻炼方式可把万历给看呆了,他之前也曾见过侍卫们的操练,却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动作与姿势。但即便如此,他也能瞧得出来,这动作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做出来的。

    而随后,杨震更是几次变换了花样,时而单手,时而只以两手各两根手指撑地挺身,看得小皇帝的眼睛都几乎直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在这么连做了有百来个俯卧撑后,杨震才从地上弹起,冲依然目瞪口呆的万历一抱拳道:“臣献丑了。其实一般锻炼时,臣还会在后腰处放上一块重物,如此更能起到锻炼的效果。”

    万历这才回过神来,啧啧赞叹道:“这动作确实稀奇,却不知朕能不能也同样锻炼?”

    “这怕是不成的。”杨震看了看皇帝那明显是虚胖的身体,毫不讳言道:“这动作看似简单,却需要四肢与腰背的力量来撑起身子,一个不慎就容易受伤,所以……”

    “这样啊……”其实万历也知道是这么个答案,但听到后,依然难免有些懊恼,情绪明显是低落了不少。

    杨震看出天子的情绪,便又道:“不过臣觉着有些更简单的运动或许能强健陛下的体魄,虽然不至于让您能像臣这般,却也不会轻易被冻着了。”

    “哦,却是什么法子?”万历一听这话,顿时又来了兴趣。虽然心里觉着能不上早朝还是挺不错的,但身子不爽利终归不舒服,能减少得病的机会总是件好事,也免得太后担心。

    杨震于是又做了些简单的,诸如压腿、扩胸、伸展等动作,然后道:“这些都是最简单的活动身子的动作,陛下今后若是处理朝政感到厌烦了,便可试着做一做,或许就能让身子更活络些。另外,若陛下还想更进一步的话,也可以趁着天气不错在外面跑上几步。也不必太快,只要以自己所能承受的速度慢跑上一阵,待气息急促了停止便可。这也是对身子大有好处的。”

    “光那么跑就对身子有好处?”万历有些疑惑地问道。

    “是有一定节奏的跑动,再加上持之以恒,对身子便有极大的好处。其实臣每日里也会抽些时间跑动一下的,只因为身在宫里不敢放肆,才只敢在某些没有旁人的地方小跑几步而已。”

    “哦,那待朕身子好转之后,就依你的法子跑动下试试吧。”万历说着又有些期待地问道:“是不是待朕跑得身子强壮后便能学杨卿你这般撑地了呢?”

    “额……应该可以吧。”杨震总觉得撑地二字听着与犯忌讳的话有些相似,但还是点头称是。

    这话让万历再次大感兴奋,连那张肥胖的脸上都现出了难得一见的红晕来:“太好了,那朕一定要赶紧跑起来!”

    于是就在几日后,伺候皇帝起居的太监们就开始了一段叫他们提心吊胆的日子。每日里,天子总会做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动作不说,还会在乾清宫外的地面上撒丫子跑上一会儿,直到气喘吁吁才会停下来。

    这下都不用怎么动脑子,宫里的人就明显感受到了皇帝的不同与转变。对此,早从杨震那儿得了信的冯保倒不觉得有什么好担心的,天子本就是个好动的年纪,让他这么跑动下也算不了什么。只要不被宫外的官员们知道,有失天子的威仪与体统,便不是问题。

    唯一叫冯保心下略有些不安的,是杨震对万历的影响似乎在一点点地增强。从之前万历会包庇杨震所犯下的错误,到后来开始与之私下交谈一些本不该与侍卫说的话题,到现在,更是受其影响做出这种种举动来。这是不是意味着杨震已经有了一定影响天子心意的本事了?

    作为一向以万历的知心人自居的冯保来说,这就有一点挑战他权威的意思了。但随后,他又不以为然地一笑,觉着是自己太过杯弓蛇影了。他可是一手将万历带大的大伴,岂是杨震这么个与皇帝相识都不满半年的小小侍卫所能比的?皇帝不过是少年好动,又对杨震这么个武艺不错的侍卫有新鲜感而已,说不定过上一段时日,待他厌倦了这一切后,杨震就不再对皇帝有任何的影响力。

    而且,就算杨震能一直保持对天子的影响力,冯保也不会感到太大的威胁。因为如今的他已掌握了太大的权力,只要他想,除去一个侍卫只在一念之间。他又何必因为杨震这么个小人物而感到紧张呢?

    冯保显然不会想到,就在他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时,变化已悄然发生,那个看似无害的杨震正在一步步地挑唆着他们与天子之间的亲密关系!

第二百六十章 后宫风云(上)

    今冬的又一场大雪降临北京城,绵密的雪花很快就覆盖了整个北京城的所有屋顶,包括紫禁城那原来是明黄色琉璃瓦的殿宇顶部,如今也已化作一片纯白。

    随着大雪不断落下,气温自然也就降得飞快,即使穿着厚实的棉衣,依然让人在站着不动一会儿就要不觉打个寒噤。不少侍立在天子跟前的禁军侍卫就会时不时地抖一下身子,他们已有近一个时辰没有挪动过身子了,自然难免会感动寒意,甚至觉着身体都已冻僵了。

    与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穿着比他们要轻薄得多的杨震。即便他也站了一个多时辰,但却依然精神抖擞,全无半点畏寒的意思,甚至面上还带着些红光。当然,这不光是得益于他之前向万历所说的勤加锻炼,更因为他所修习的道门内家功法清风诀的功效。

    以往当杨震从某些书籍或是影视剧里听人说起什么内家功夫如何玄妙,在修习之后能叫人寒暑不侵之类的话时往往不屑一顾。但现在,在自身实践之后,杨震终于相信所言非虚了。这让他不禁对张老道更生感激之意,同时也对这位道士的身份来历生出了更大的好奇心来。看来,什么时候得跟张静云旁敲侧击一下,看看张老道到底是什么身份了。

    就在杨震想着如何从张静云身上套话时,在他们身后的暖阁里突然传来了一声带着些怒意的喝叫:“此字为勃,非背!”

    这一声叫喝来得着实有些突兀,再加上此时周围都静悄悄的,更是叫人心惊,就是那些门外的侍卫都变了下脸色,随即又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双眼紧盯着前头,不敢有丝毫转头的动作。

    杨震也是一愣,听这声音,应该是张居正的,而他此刻正在暖阁里教万历读书,怎会发如此大火?要知道即便他是当今朝廷的首辅,是这大明天下事实上的主宰者,可他所面对的毕竟是一国之君,是皇帝万历哪。

    “以往还不曾见过他竟如此的飞扬跋扈,还觉着大哥所写的关于他的下场有些无法叫人信服呢。现在看来,这个结局却也非无原因了。”杨震心里思索着,同时对小皇帝产生了一丝同情来。

    在过了有半个时辰后,暖阁紧闭的门户终于开启,张居正神色如常地走了出来,似乎之前发生的怒斥天子的事情与他没有半点关系一般。而随在他身后出来的万历却是满脸惊慌,看着就像是生怕张居正会回过头来重重处置他一般。

    这一幕落在杨震眼中,就更让他觉得奇怪了。即便是在读书时犯了些什么错误,被身为老师的张居正当面斥责也就过去了,他怎么待到出来时依然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他就是再畏惧张居正,也不至于如此哪。

    若是其他侍卫,别说不敢想这些天子与阁老间的事情,就是想到了什么,也不敢有深究的胆子。但杨震却不是常人可比,既然觉着事有蹊跷,就想着要弄个清楚。

    于是待天子回到养心殿的暖阁用膳,那些随侍的太监各自忙碌地为其上菜时,杨震偷偷一把拉过了一名与他还算有些交情的近侍孙海:“孙公公且留步。”

    这孙海是个二十出头的太监,长了一张圆圆的脸蛋,一笑起来两颊还会生出酒窝来,很是讨喜。而在他那张讨喜的脸蛋之下的,是一颗精明的心思。他看得出来,杨震最近甚得万历的信重,所以之前也着意与杨震攀上了交情。

    现在被杨震一把拉住,孙海也不好甩开他,便苦笑着道:“杨侍卫,今日陛下心情不好,您就别拿我开心了。若是惹得他不快,您深得陛下看重自然没什么,可咱这样的下人可就惨了。”说着告饶似地冲杨震稍一拱手。

    杨震见了不禁更好奇了:“孙公公这是什么话,你不也是陛下跟前的可信之人吗?在下拉住你只是想问一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暖阁里的情况我也听到了,可也不至于让陛下如此不快吧?”

    见杨震是来打听情况的,孙海就更显得犹豫了。在沉吟了一下后,又看了看那半闭的门户道:“这事一时也说不清楚。这样吧杨侍卫,待午后有了空暇,咱再与你细说如何?”

    “也好,那待会再请教公公。”杨震见他答应下来,便不再为难于他,放开了手后,重新走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之上。

    虽然他身为侍卫做这些事情很有些不合规矩,但以他如今的身份,旁边那些同僚也只能当没看见他的举动了。毕竟,萧然的前车之鉴不远哪。

    孙海倒也是个说话算话的——当然,或许也只是因为他也想找个人倾诉一番,或者是想借此机会与杨震更亲近些——一个来时辰后,他便主动找到了杨震,并把他拉到了养心殿外面一处角落里说起话来。

    周围那些侍卫太监虽然见他们一个太监一个侍卫在那儿嘀嘀咕咕的有些惹眼,但看出两人身份的他们却只能当作什么都看不到了。

    而这边,原来只以为是一些小问题的杨震在听完孙海的讲述后,却是大吃一惊,没想到在皇帝的身上竟发生了一件如此严重的事情。

    事情发生在昨天晚上——

    随着万历的年岁不断增长,张居正对他的管束与教导也日益的严苛起来,这让刚处于叛逆期的万历有时很是苦恼。尤其是当杨震出现,灌输给他一些更易接受,却又和张居正所提倡的相悖的东西后,万历对张居正的抵触情绪就越发的严重起来。

    但因为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以及心里又知道张居正对朝廷的重要性,万历又不敢真个对张居正放肆。于是这种想反对却又不敢的矛盾心思就在小皇帝的心里不断滋生,让他觉着很不舒服。

    男人嘛,一旦心里不痛快了,就会想着用别的法子排遣,比如喝酒。即便万历如今也不过十四岁不到,但身为天子的他早已学会了饮酒,故而在昨天夜里,他就在自己的内宫喝了些酒。

    不想,万历的酒量不好,酒品更差。喝醉之后,便撒起了酒疯来,硬是要逼着身边的几名小太监同他一道喝,还让他们唱曲儿助兴。

    这些小太监如何敢在天子面前饮酒?至于唱曲儿,他们也不会,便一味地推辞,任皇帝如何说,他们就一个态度,不肯。其实,这也是他们心里并未将天子太当回事的缘故,觉着小皇帝尚小,也不可能将他们怎样,反倒是若让太后或冯保知道了他们和天子一道喝酒唱曲儿,下场才叫惨。

    不料他们这一态度很快就惹恼了万历。他本来就是因为心里不痛快才喝的酒,现在喝了后又遇上这几个不肯从命的,心里就更不痛快了。若是清醒时,万历或许还会有所克制,但在酒精的作用下,就没有太多顾虑了,当即把脸一黑道:“朕最后再问你们一次,你们肯不肯陪朕喝酒,唱曲儿?”

    “奴婢不敢!”三个小太监再次叩首道,至于是哪个不敢自然是不言自明。

    这下,万历终于忍不住了,当时就一拍桌子,下令道:“将他们三个都给朕拿住了。他们竟敢违抗朕的意思,那就是抗旨不尊!来哪,给我将他们推出去砍了!”

    万历这一声令,顿时就吓得所有人都呆住了。天子的话未必句句是圣旨,但他所发布的命令就一定是了。现在他要将这三名太监以抗旨不尊的罪名带下去杀头,可就不是开玩笑的了。

    这回,那三名小太监也回过神来,赶紧连连磕头求饶。然后,就是其他一些太监也跟着跪地求情,让万历饶了三人。

    但万历明显是气上心头,任旁人如何相求都不肯松口。见此情景,就有机灵的太监偷偷跑了出去,去找冯保等人求救了。而孙海这个天子的近侍眼见事情越闹越僵,若万历真在一怒之下杀人怕是会被严惩,便大着胆子向皇帝提出了一个折衷的办法:“陛下,您乃英明之君岂可因这么点小事就杀人呢?不过他们毕竟也是有罪的,所以奴婢以为就以割发代首吧。”

    “割发代首?”带着酒意的万历一听这话,就想起了之前看戏时所熟悉的一个场景,正是曹操的割发代首的故事。便哈哈一笑,答应了下来:“好,就照你的意思来,让他们割发代首,以儆效尤!”

    既然天子都做出如此让步了,其他人不敢再劝,便用宫里装饰用的长剑割去了那三名小太监的头发,也总算是保住了他们的小命。

    可事情却并没有因此了结。就在万历心里得到满足,趁着酒性将要睡去时,一脸怒容的太后就在冯保的陪同下赶了过来。

    原来,在得到那些小太监禀报后,冯保自忖未必能劝止住天子,便想到了搬太后这个大救兵。而太后在得知自己儿子如此胡闹后,也是凤颜大怒,便怒气冲冲地赶了过来。

第二百六十一章 后宫风云(中)

    在见到盛怒而来的母后时,万历皇帝的酒意顿时就化作了冷汗,他整个人也立刻就清醒了过来,当即从床榻上滚落,规规矩矩地跪在了地上。

    如今这皇宫之中有两位皇太后,一为隆庆帝的皇后陈氏,被尊为仁圣皇太后;另一位,便是眼前这位李太后,虽只是隆庆帝的贵妃,却因当今万历皇帝是她所出,故母以子贵,被尊为慈圣皇太后。

    因为是闻得天子闹出如此丑事急急赶来,而且刚才已经准备就寝,故而李太后并没有穿着什么能体现太后威仪的服饰,只是简单地穿了一袭黑色的宽袍,里面则是一身贴身的棉衣。但是如此打扮,却越发显得她容貌之不俗,尤其是看到儿子后,更是气得大口喘气,让她胸前更是波澜起伏。

    这位李太后才不过三十五岁年纪,正是一个女人最有韵味的时候。不过很可惜,因为丈夫早逝,她已成了寡妇,而且是天下间最大的寡妇,所以这一生都不可能再寻找到第二春了。而这,也让她更着重培养万历这个儿子,只想将他培养成一代英主明君,故而平日里对万历那是相当严格的。

    正因有平日的威信摆在那儿,当万历见到愤怒而来的母亲时才会如此惶恐,同时心下也后悔不迭,怎么自己就一时糊涂做出了这等事情来!

    在到了好一阵后,李太后才终于将气息喘匀,然后凤目含威地打从万历以及他身后那些太监身上一一扫过,然后才问道:“皇帝,你为何要将那几名内侍处死?”说着还四下里寻摸了下,看着像是在找那三名太监一般。

    此刻宫室内的其他人是不敢插嘴皇帝与太后间对话的,便只能由万历自己给太后一个交代了。在太后目光的注视下,即便万历再是不愿与胆怯,也只能将事情发生的经过道了出来,不敢有一字虚言。好在他之前的醉酒也不是太厉害,倒还清楚地记得所发生的事情。

    不过听他把话说完后,李太后的神色依然显得极其难看,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皇帝,你乃是一国之君,居然酒后失德到如此地步,实在是叫哀家伤心。”说是伤心,其实从她的表情来看,更多的怕是生气才是。

    此刻,万历也已从一开始的惊慌失措里摆脱出来,见太后如此说自己,心下也不禁有些来气:“母后,虽然儿臣如此行径确实有不妥之处,但那几个奴婢也太不晓事了,岂不闻君命难违吗?儿臣又不是叫他们做什么为难之事,只是让他们喝酒唱曲儿助助兴而已,他们却总是推三阻四的。儿臣这才在一怒之下随口说了要将他们处死。事实上,儿臣不也没伤他们性命吗?”

    这话一说,李太后原来已经平复下去的心情顿时又腾地翻涌了上来。若是万历就此认错,见事情也不算太大,她也不会进一步追究,只是小惩大诫地训斥一顿也就罢了。但现在听皇帝的意思是还在为自己开脱,觉得错在那三名小太监身上,她就不能忍了。当时,李太后就以手指向万历道:“你……想不到都到了这个时候你居然还不知错!何为国君,那是一国之表率,你身为天子年纪轻轻就如此胡闹,长大了那还得了。你……气死哀家了!”

    见母后生气,万历心下也颇为过意不去。但他这个年纪的少年往往又是自尊心极强的,即使面对的是自己的母后,有时候也要坚持自己没错,便继续抱怨道:“儿臣不过是想惩治几个不听话的小太监而已,母后就如此大发雷霆,这皇帝做得也忒没劲了些!”

    这话更多的是对自己如今处境的抱怨了。事实上,随着年纪一点点增长,对皇权的意识也在增加,万历就觉着自己这个皇帝实在是处处受人掣肘,无奈得很。所以才会有之前与杨震的相谈甚欢,所以也才会有今日对着母亲的如此抱怨。

    但这话落到李太后耳中可就严重了,不啻于是一声晴天霹雳,直震得她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待她反应过来,眼中已有泪水流出,声音更是比之前又高了几分:“好啊,原来皇帝你是对眼下的处境不满,才拿这些小太监撒气的。没想到哀家这些年来尽心竭力地教导于你,却教出了这么个东西来。”

    见太后大发雷霆,不但万历神色大变,周围的那些内侍宫女也一个个面如土色,呼啦啦趴跪一地,连头都不敢抬起。此时若他们有的选择,只会选择自己能变成个聋子瞎子了。

    唯一还能在这个时候说上的话,也就只有冯保一个了。他见母子二人竟闹得这么僵,也是心下略微后悔,不该将太后搬来的。但现在说这些已经太迟,便赶紧冲万历道:“陛下您失言了,还请赶紧向太后道歉!”说着还连连朝皇帝使眼色。

    他若不说话,在太后的愤怒下,万历或许还真就示弱了。但最近他对冯保那也是相当有看法的,又猜测着今日之事是冯保把太后给引来的,就对他更是愤怒,当即呵斥道:“你这个奴才给朕住嘴,这儿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是想让朕真把你个杀了吗?”

    冯保没料到自己好心劝阻竟换来这么个结果,顿时也呆住了。而太后在听到皇帝这番话后,更是勃然而怒,此时她根本顾及不到周围尚有这许多的内侍宫女,怒指着皇帝道:“好啊,你还真是翅膀长硬了,竟敢在哀家面前如此放肆。真当自己是皇帝哀家就拿你没辙了吗?”

    万历虽然心下暗惊,却因为话赶话到了这儿也顾不了太多,当即一梗脖子道:“儿臣是皇帝,此乃父皇遗命,谁敢说个不字!”

    虽然没有直接提到自己的母亲,但意思已很明显了。李太后这下是彻底失去了控制,当即回道:“皇帝你还真是好大的口气,岂不知汉书中有霍光传一节吗?”

    “轰隆——!”太后这话就像是一道惊雷般在万历的耳边炸响,直惊得他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

    虽然他没怎么读过《汉书》,但身为皇帝对霍光这个汉朝的大名臣却还是知道得很清楚的。

    霍光,西汉最大的一个权臣,其兄正是汉武帝时威震西域的大司马,封狼居胥霍去病。他自十多岁时于汉武帝时入官,之后历经数朝,待到汉昭帝时已成为大司马大将军,权倾天下。

    在史书中,有大量的事实书写了霍光当政所做的种种事迹以证明他的不凡。但真正叫后人,尤其是万历皇帝所铭记的,却还是他在昭帝之后废除昌邑王的举动。

    因为汉昭帝死时无子,身为托孤大臣的霍光便选了当时的汉武帝之孙昌邑王刘贺继任帝位。不想刘贺在称帝之后不但荒淫无道,将整个朝政搞得乌烟瘴气,更且还曾密谋对付霍光。

    于是秉承着先下手为强的原则,霍光在昌邑王还未集结足够力量时悍然出手,将他的皇帝之位给废黜了,并重新将其赶回了封地。由此,霍光得以与曾同样放逐太甲而史册留名的伊尹齐名,史称伊霍!

    所以,当太后说出霍光这个名字来时,对万历的冲击就尤其之大了。而且,如今大明朝中可也是存在着一个几乎和汉朝的霍光有着一样实权的大臣哪——张居正!

    见儿子终于感到了畏惧,李太后只觉一阵畅快。但为了给儿子一个难忘的教训,她还是打算把戏做足,便回头冲身后同样跪倒在地,神色却显得有些茫然的冯保道:“今夜张阁老可是在值房吗?”因为内阁大臣身份的特殊性,他们总会有人留守在皇宫大内的值房里,就是身为宰辅的张居正也不例外。当然,这也是表示他们地位与寻常大臣不一样的所在。

    因为刚才受到万历如此斥责,冯保一时还没有缓过劲来。他怎都想不到,这个自己打小看着伺候大的主子竟会如此对待自己,可说是极其伤心与震惊了。但太后的询问,他也不敢不作答,只好勉强道:“回太后,张阁老今晚确实留宿在值房之中。”

    “那好……”李太后也没有太多的犹豫,当即吩咐道:“你这就去将张阁老带来这里,让他好好看看这个学生吧。”

    “啊……”冯保一听这话,更是吃惊。但看到太后那张依然满是愠怒之色的俏脸,便不敢不从了。皇帝与太后,他还是知道谁的话更有权威些的。便在略作犹豫后,答应一声匆匆而去。

    见太后这次是要动真格的了,万历才真个慌了,赶紧认错道:“母后,是儿臣错了,儿臣不该说那种话的。还请你莫要惊动张阁老。”若说李太后是万历最害怕的那个人的话,那张居正就是他第二害怕的人。而且刚才的话题又已隐隐扯到了废立一事上,此时把张居正叫来岂不是……

    想到这儿的万历,只觉得浑身都如坠冰窖,忍不住就发起抖来……

第二百六十二章 后宫风云(下)

    张居正是在睡梦中被冯保叫醒的,已批阅了一晚上的奏疏的他才刚刚入睡。一听说是天子与太后之间发生了矛盾,又是万历犯错在先,他也顾不上此刻天气正寒,又是半夜,胡乱披上几件衣服,就在冯保等太监的引路下直奔后宫而来。

    照道理,即使天子尚小,还没有后宫嫔妃,作为外臣的阁臣也不能随便进入后宫,更别提是如此深夜了。但张居正都没有任何犹豫就跟着冯保去了,显然他并没有将自己当皇帝的外人,或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唐突之举。

    一路急步猛走了好一阵,才终于来到天子的寝宫门前。这时,张居正才停下脚步,示意让冯保进去传话。即便是他,在天子太后跟前还是要守些礼仪的。

    此时,宫室内的李太后尚在斥责着万历:“……你说你这样随意就欲屠戮身边近侍与史书中所记载的桀纣等暴君又有何区别?我大明二百年的江山社稷怎能让你这样的人来治理?我这个当母后的管教无方,又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和先皇!”说到激动处,她甚至都有眼泪跟着流了下来。

    万历这时候已经彻底蔫了,他已被母后刚才那几句想要将他废立的话给吓得半晌都回不过神来。所以即便太后现在所说大有问题,说他是桀纣岂不是在咒大明就此灭亡吗?他也没有心思辩解。更不会抗议说自己只是一时酒醉才失了分寸,而且终究没有真个把那三名太监给杀了,又怎么能以残暴形容呢?他现在满脑子的只有如何是好,怎么叫太后和即将到来的张师傅莫要真个把自己给废立了。

    可他还没有想出个办法来呢,就见冯保已赶了回来,朝太后行礼后道:“启奏太后,张先生已经在宫门外候着了。”

    其实在这一番发泄和斥责后,李太后愤怒的情绪已然消去了不少,自然更不可能真像她所说的那般要废了自己儿子。但既然张居正都到了,她也不好就这么让人回去,便点头道:“宣他进来吧。”

    在张居正听宣进入宫室,才刚弯下腰要行礼时,就见太后抹了把泪道:“张先生,哀家这皇儿真是越大越不成器,哀家是已经管不了他了,只有你这个当师傅的来好好地教导于他。他小小年纪居然就学会了饮酒,还……”说着便把事情重头说了一遍。

    在来此路上,张居正已从冯保口中大致得知了整件事情的前后经过,对万历自然也有些怒意。作为万历皇帝的师傅,又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自然是一心希望他能成为一代明君圣主,从而中兴大明江山。眼下万历行为如此不检,既是他这个当师傅的责任,也让他对万历很是失望。

    但太后都把话说得如此严重,甚至是提到什么废立上面来了,他这个当臣子的自然不好再火上浇油,就赶紧劝说道:“太后还请息怒,陛下他如此也只是一时孟浪而已,是臣管教有失才会犯下这等过错,太后要罚就罚臣吧。”说话间,他把袍襟一撩就跪了下去。

    李太后一见张居正居然跪了下来,面色便是一变,赶紧上前虚扶了一把:“张师傅赶紧请起,都是皇帝他犯了错,怎能怪到你的头上呢。哀家刚才是想过了,要是他真个不那么成器,哀家就以太后的身份把他给废了,省得他祸害我们的大明江山。”这话虽然说得重,但比之前盛怒之下脱口而出的那句意思可就要轻得多了,更多只是为了敲打万历而已。

    但这话听在万历耳中却比之前更加可怕,让他趴在地上的整个身子都忍不住震动了起来。之前虽然太后说话的语气更重,但终究只有他们母子两人而已,但现在有张居正这个外臣,还是当朝首辅在场还这么说,那他就不能不认为母后是真有意要废了自己了。

    好在随后张居正的一句话让他略微宽了下心:“太后不可!天子毕竟年纪尚小,犯点错也是难免的。臣既为帝师,自当好好教导于他,使陛下改过便是,不可随意提废立这等动摇国本之事!”

    似乎是觉得只用这些大道理来说服太后尚显不足,张居正在顿了一下厚又继续道:“而且出于太后自身考虑,陛下也废不得,不然这太后的位置……”这话也只有像他这样与皇家关系极近的权臣才敢说出来了。

    李太后先是一愣,之前她确实没想到这一层,若自己儿子不再是皇帝,自己可就当不成太后了。随后,她又看了一眼跪伏在地的万历,想到若是叫儿子想明白了这点,以后这招就威吓不了他了,便转念冷哼道:“就是废了他,哀家也可以立潞王为帝,他也是哀家与先皇的儿子。”她口中的潞王名叫朱翊镠,是万历同父同母的弟弟,比他还小着五岁。

    张居正没想到太后这话是越说越不像样了,居然连后继之人都给准备上了,顿时心里就是一阵苦笑。不过以他察言观色的本事来看,太后说这些话多半只是气话,是为了给皇帝一些教训罢了,并非真个有废立的打算。于是便继续用各种大小道理进行劝解,一下说皇帝只是一时糊涂,经此教训今后一定不敢再犯;一下又说皇位不是儿戏,岂能随意更换……

    在他这一番苦口婆心地劝导之下,太后终于消了怒气,看着跪地的万历道:“这次要不是张师傅替你求情,哀家必不轻饶了你!起来吧。”

    “谢母后!”万历这时才终于放下心事,想要起身。但不知是因为受惊过度,还是因为在地上跪伏的时间太长了,他一时竟无法从地上挣扎起来。冯保见状,赶紧上前便要搀扶于他。不想他手才刚碰到万历,就被万历大力甩掉了,然后奋力站起了身来。

    冯保没想到天子竟是这么对待自己,顿时就是一呆。而这一幕落到太后眼中,又让她有些怒意了,这分明是冲自己这个母后发火了。便一声冷哼:“张师傅,虽然有你求情可以不被废,但他犯下如此大错总是要有所惩戒的,你以为该如何呢?”

    “啊?”在场两个男人听了她这话都是一愣,这事居然还没有完呐?

    但随即,张居正就想到了这或许是个给天子一个深刻教训的好机会。其实这段时日里,他也有一种感觉,万历似乎越来越有自己的主见,甚至总想着与自己这个首辅唱对台戏。如果天子的看法是正确的,他或许还能忍受,可大多数时候,天子都只是为了反对而反对,这就不好了。张居正这时就想到了借此事打压一下万历的信心,也好磨练他一番,于是便道:“太后所言倒也有些道理。即便是天子,既然有错也当承认,以为万姓之表率。”

    “张师傅的意思是?”李太后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

    “下罪己诏!”张居正毫不犹豫地给出了自己的意见:“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地写在罪己诏中向天下公布陛下之错!”

    “啊……”这回却轮到皇帝母子二人发愣了。他们怎都没想到张居正一出手就如此之狠,这不是让皇帝自己扇自己耳光吗?

    张居正看出了他们的犹豫,就继续解释道:“这么做,乃是为了向天下臣民做出表率,以示我大明律法之森严,即使是天子犯了错,也一样要受到惩戒!”

    太后一听这话,也忍不住有些意动了,沉吟之后道:“这倒也不是不成。”

    见他二人这就要帮自己决定下罪己诏了,万历心下大急。本来,他对于今天张居正肯出言为他说话的举动还是很感激的,甚至有些后悔前几日有顶撞对方的行为了。但现在,感激之情早已被愤恨所取代。这算什么?他一个当臣子的居然想强逼自己这个做皇帝的下罪己诏,他这算是逼宫吗?

    但在母后跟前,万历也不敢放肆,只好瓮声道:“母后,儿臣根本就不会写这种东西,还请饶了儿臣这一回吧,儿臣知错了。”

    太后见儿子如此求饶,又觉得如此下罪己诏确实有损天家威严,便又有些犹豫了起来。但这时,张居正却道:“太后陛下,这事微臣可以代劳,只需要用上陛下的宝印便可。”

    “你……”见他如此坚持,万历真是又气又急,同时又无可奈何。

    而太后,也瞧出了张居正的如此坚持必有深意,虽然不知他真正用心,但想来应该是为了朝廷和皇帝好,便点头道:“那就照张先生的意思办吧。有劳张先生了!”

    万历的反对再次变作徒劳,当着他的面,张居正就刷刷点点写就了一份言辞恳切,几乎没有任何遮掩的罪己诏,只待次日就在内阁明发天下。

    这一夜,在经历了一连串事情后,万历彻底失眠,在他心里,张居正的形象已渐渐产生了巨大的变化,从一个如师如父的高大形象,转变成了一个似乎对他的皇位有着极大威胁的存在!

    ps:这件故事在历史上是发生在万历六年,现在为了情节需要特将它提前几年,大家就当是杨震改变历史的蝴蝶效应吧~~~~

第二百六十三章 陛下错了

    受了这么一番惊吓,再加上一夜未能入睡,待到早朝时万历已经没精打采,根本不知道臣子们究竟说了些什么。而当他听张居正授课时更是无法集中精神,致使在读书时看错了字而受到张居正的斥责。

    孙海小心地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小声说与杨震知道,同时还很是警觉地朝四下里张望着,生怕自己这番话被人听了去。

    其实照规矩,像孙海这样的内侍是不该将内宫里的事情转述他人知道的,但他看得出来杨震对万历很是关系,也清楚万历对杨震的信任以及今日皇帝情绪的低落,便想到了请杨震来宽慰皇帝一番。

    所以在一番解释之后,他又有些吞吞吐吐地道:“那个杨侍卫,今日陛下一直情绪消沉,咱家也劝了几次却不见半点用处,要不由您进去说说?”

    杨震此时正在心里对这件事情做着判断,看自己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他觉着万历情绪低落或许是因为两个原因,首先便是来自昨天所受的惊吓,毕竟他才十四岁年纪,从未受过如此惊吓当然会一时反应不过来;其次应该是对张居正生出了畏惧之心,只要是个正常的皇帝,从昨天这事情上就能感觉到来自张首辅的压力了。

    对此,杨震倒还真有些想法能帮着宽天子之心,在听到孙海的请求后,便道:“既然是陛下有心结,我这个做臣子的自当尽心帮他。不过……我希望能与陛下单独一谈,却不知孙公公能否给予方便?”

    “这个倒不是问题。适才陛下就嫌我们这些奴婢太过烦人,让咱们都退出去呢。”见杨震答应得如此痛快,孙海心下大喜,当即道:“待会儿咱就把人撤走,到时候就要仰仗杨侍卫你了。”说着还连连拱手。

    回应他的,是杨震胸有成竹的笃定笑容。

    暖阁之中。

    万历面前的龙案上摆着不少他喜欢吃的菜肴,可他却连一点动筷的心思都没有。至于另一边放着的那些奏疏,他就更没心思去看了,整个人只是怔怔地呆坐着,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其实此刻他脑海里不断翻来覆去出现的,都是昨天晚上母后威胁他的那些话,什么霍光,什么潞王……每想起这些,他就只觉着一阵心悸,就想叫喊着以舒解心中郁结。但喉咙里却不知是被什么堵着了,让他即便是在空荡荡的暖阁里,也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突然,关闭着的暖阁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一个人轻轻地走了进来。这人的动作虽然轻缓,但还是打扰到了万历,他忍不住就皱起眉来,说道:“朕不是说了吗,没朕吩咐你们都不必来伺候了,给朕出去!”

    “陛下!”进来的人并没有依言出去,反而走近几步后,朝他躬身施了一礼。

    这时,万历才看清楚来的并不是身边的内侍,而是自己向来信任有加的杨震,这让他的眉宇略微舒缓了一些,但还是道:“你来做什么?”

    “臣听说陛下有心事……”杨震说着扫了一眼桌案上那些原封未动的菜肴继续道:“……以至食不知味,特来问候一声,看臣是否能为陛下分忧。”

    “你……都知道了?”万历也不是傻子,见杨震的语气神情就能猜到他是知道了昨天的事情前来安慰自己的。

    若是换了一般官员,在此事上就是知道了也得当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毕竟这是天家内部之事,自己能少搀和还是少搀和的好。但杨震却不这么想,既然皇帝问了,便老实点头道:“臣确实听说了昨夜在宫里发生的事情。其实这事陛下虽然有一定过错,却也没有严重到那般地步。”即便是他,也不敢把废立这种敏感的事情当面说出来。

    杨震这番话似乎是让万历又想起了昨夜那不堪回首的一刻,面色又白了几分。沉默了一阵后,才艰难地道:“你也觉着朕做错了吗?”

    “是的,陛下确实犯了错。以陛下一国之君的身份,怎会让那几个小小的内侍不能从命,这实在是让臣很难理解。”杨震的回答大出万历的意料,让他不觉一怔:“你是说朕不能叫那些内侍从命是错?”

    “正是!何为君无戏言?何为一言九鼎?想必这些都不必臣这个粗人来解释给陛下听吧?古人曾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后宫就是陛下的家,若是连那些奴仆都未能被陛下驯服,臣实在很难相信陛下能有治理我大明天下的能力!”杨震望着万历,半点没有畏缩的意思。

    这话说得虽然有些难听,但落到万历耳中,却没让他生出一点愤怒之意来。杨震明着是说他有错,其实却并不是在说他错,只是在绕着圈子点拨他关于皇权威严的重要性。

    在愣了一会儿后,万历才苦笑道:“其实朕也知道无论朝廷还是后宫,朕这个皇帝都权力有限。内有太后,外有张师傅,朕这个皇帝实在是难有作为哪,也难怪那些家伙不肯从命!”

    “陛下错了!”杨震踏前一步,很直接地道了这么一句,使得万历再度一怔,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杨震在略组织了一下语言后继续道:“陛下乃是天子,受命于天,岂可因为一点小小的挫折就产生如此软弱的念头呢?而且无论内宫外廷,陛下既为皇帝,就不该有任何的畏惧之心!”

    “你是说……让朕去与他们一争短长?”说到这儿,万历忍不住就想到了昨天晚上那叫自己惊得差点昏过去的话题,面色变得更是苍白。他实在没有这个勇气再与母后和张师傅一争短长:“杨卿你是不知昨天情势有多危急哪,若非太后最后改变了主意,只怕朕……”最后的话,他都不想说出口了。

    杨震却是微微一笑:“陛下你又错了。”

    “嗯?”万历再次一怔,完全不明白怎么今天自己在杨震眼中就是不断地在说错话呢?

    杨震很是笃定地道:“其实太后根本就无心做出这等事来,不然也不会表现得那般愤怒了。正因为她知道陛下乃是一国之君,才会如此恼怒的。”

    “这……”万历仔细一想,“倒也有些道理。但太后她还是将张师傅给招进了后宫,难道就不是为了行那霍光之旧事吗?”

    杨震一摇头,很果断地道:“陛下你想错了,此事根本就不可能真个成真。现在不是汉朝那时候,而是大明;他张首辅也非权倾天下到废立都无人敢反对的霍光。他要是真敢做这些事情,即使有太后帮衬着,怕也会被天下臣民群起而攻之,必将死无葬身之地。这点他明白,太后也是清楚的,只有陛下您依然懵然不知,所以才会感到畏惧。”

    “啊?你是说他们这完全就是做样子吓唬于朕的?”万历吃惊之下,就连杨震提到废立这等敏感的词汇都没什么感觉了。

    “正是。张首辅虽然贵为朝廷首魁,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但他终究不是宰相,更比不过集朝廷军政大权于一身的大司马大将军霍光了。而且,陛下可还记得这位霍大将军最后的下场吗?”

    “这个……”万历仔细回忆了一下,才说道:“虽然他是得了善终,但他的家族却在其死后不久就被移灭了。”说着已露出了深思的表情来。

    既然身在宫中皇帝之侧,杨震就知道自己不能只会打打杀杀的,也得会些当官的争斗手段。而这一点,没有比看史书从历史人物的兴亡教训来得更快了。也正因为这段时间他读了不少这方面的书,知道霍光其人其事,不然今天还未必有这么好的口才呢。

    现在见皇帝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杨震也不藏着掖着,继续道:“正是。他既为臣子,敢做出废立之举,除非像曹操那般最后称王称帝,否则必然难逃身死族灭的下场。臣以为以张阁老的精明不会想不到这一层,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敢做出这等事情来。何况他还没有这本事!”

    在杨震的这么一番点拨之下,原来困扰着万历的恐惧情绪顿时就消散了。此时再想之前种种,万历都忍不住要感到脸红,怎么自己就这么胆怯,连这点道理都看不透呢?同时,他对杨震却是再次刮目相看,想不到这个侍卫不但为人忠心武艺了得,就连见识竟也是高人一筹,实在是太难得了。

    想明白这些,恐惧之心渐去的万历又不觉生出了恨意来。要不是自己怕真个被废立,昨夜是怎都不会让张居正拟出那道罪己诏的。没想到张居正就是看准了自己的畏惧欺骗自己立了那道罪己诏!

    虽然今天早朝时,张居正并没有当着群臣宣读那道诏书,但想必此时那诏书应该已通过通政司发往京师各衙门,很快就会通告天下了吧。

    想到自己的错误将被普天之下的所有臣民所知,而这一切又都是出自张居正之手,万历就只觉一阵怨恨难以遏制地从心头不断冒出。

第二百六十四章 君与臣(上)

    罪己诏,通俗地说来就是检讨书,是身为人主的皇帝向自己的臣民承认自己错误,求得原谅的书面文章。

    一般来说,皇帝会在国家遭遇重大的天灾,比如地震、连年的干旱等可能导致国家动荡的灾难时下罪己诏,向上天承认是自己失德,恳求老天只降罪自己而不要再危害自己的子民。当然,这种罪己诏的真实用意只是为了稳定民心,表示出皇帝是关心天下黎民的。

    而另一种很常见的罪己诏就出现在皇帝驾崩之后。在这份既可称为遗诏,也可称为罪己诏的文章里,皇帝往往会将自己继位后的种种过错全部一一罗列,以表明自己在临死之前已知道了昨日之非。但实际上,这份罪己诏多半并非出自死去的皇帝的真正意图,多由底下的顾命大臣炮制出来,用以安抚民心的。

    虽然这两种罪己诏都算了打了皇帝的脸,但为了大局或是后继之人考虑,他们往往是能够接受的。但万历这一回所下的罪己诏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这可是实打实地在自己打自己的脸,而且因为这么点小事就下诏罪己就更是有伤天子的威严了。

    虽然万历年纪尚小,事实上也没掌握多少实权,但却也很清楚如此一来对自己的影响有多大,会有多少臣民将以异样的目光来看待自己。

    原先,因为自觉与被废立相比,下这么一道罪己诏已算是最轻的处罚了,他还能勉强接受这样一个结果。但现在,在听了杨震的一番分析,确信自己的皇位根本不可能因为这么一点小事而受到威胁后,他对一力促成这道罪己诏,让自己丢尽脸面的张居正自然是恨得牙根发痒。

    可即便如此,万历所能做的,也就是咬牙切齿地在心里咒骂几句而已,就是在杨震面前,一时也是不敢多说什么的。因为张居正给他的压力实在是太强了些,自他登基以来,张居正就以首辅的身份主理着朝政,还教导着他的一切,这是个如师如父的存在,让他即便刚一生出反抗之心,也会因为长久以来积压的畏惧之心而很快又打消掉了。

    杨震看着皇帝在上头先是沉默,而后一副咬牙切齿的愤恨模样,最终却又显得无奈而平静了下来,心里便依稀猜到了什么。但他身为臣子,却不好明着挑唆皇帝去与首辅争斗,便只能旁敲侧击般地问道:“陛下可是还有什么心事吗?其实这次的事情已然过去,只要陛下今后能谨言慎行,就不可能再有这等为难的情况了。”

    “谨言慎行?哼哼……”此刻的万历很是敏感,一听到这个词汇,就感到有些不舒服。他明明是一国之君,却什么都做不了主,就连自己想稍微过得舒坦随意些都会有人立刻出来制止,这算是什么事嘛。

    万历记得很清楚,就在去年过年的时候,他想在后宫多备上些花灯装饰一番,却也被人报到了张居正那儿。结果,张居正不但没有批准他这个要求,反而还借机好好地教育了他一番关于君王当勤俭的德行。

    当时他就觉得很不以为然,朕是一国之君,只是让人多备些花灯又怎么了,又花不了多少银子,怎么张师傅就会将之提升到治国乃至亡国的高度呢?

    还有一次,他因年少贪玩,就没有照着规定的时间去听张师傅的课。结果这便惹来了张居正的勃然大怒,在请来太后后,更是让他跪着听讲。当时年幼的万历只觉得害怕,但现在想来,却又是一次耻辱!

    凡此种种,万历在杨震这一句话的提醒下竟记起了诸多往事,每一件让他想起都会感到愤怒,只想着能有朝一日彻底摆脱张居正的束缚。但再一想如今整个大明帝国都是靠着张师傅在管理,他不但是自己的太傅,更是权倾天下的内阁首辅,那刚生出的恶念就又消散了,他实在没这个胆子和能力真个与张居正为敌哪。

    在有些矛盾地思忖了良久后,换来的只是一声长叹,万历以与他这个年纪极不相称的语气有些萧索地道:“杨卿,你说朕这个天子为何就如此难当?无论大事小情都做不了主,而张师傅又……朕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感受到皇帝的心有余而力不足,杨震心下反而笃定了不少。他最怕的是皇帝因为长期被张居正压制着,最后连反抗的念头都生不出来。但现在看来,他只是因为不知从何入手而畏缩不前而已,这就还有说服的机会。

    于是在略作沉吟后,杨震突然开口道:“陛下处境确实不易,但恕臣斗胆问上一句,陛下自以为眼下的处境与世宗刚即位时相比又如何?”

    “嗯?”万历闻言就是一怔。

    杨震口中的世宗便是万历的祖父嘉靖帝朱厚熜了,身为他的孙子,万历自然是知道这位祖父的过往战绩的。

    嘉靖是因为正德帝死后未曾留下子嗣,同时也没有嫡亲兄弟能继承皇位而以藩王的身份进京入宫为帝的。他那时也不过十五岁而已,但所面对的环境可要比万历凶险得多了。

    因为他能继承皇位是大臣们推选出来的,故而群臣对这个少年天子自然没有任何的敬意可言。尤其是当时的首辅杨廷和,更是不把嘉靖放在眼中,只将他视为一个提线木偶而已,能被自己随意操纵。

    但这个十五岁的小皇帝却凭借着自己的聪明与坚忍在继位之初就与群臣展开了连番争斗。而这一番争斗,不但让他能名正言顺地以自己父亲兴献王儿子的身份走进皇宫,而且还彻底打响了自己的名头。

    随后便是长达数年的大礼议之争,嘉靖凭此不但将自己的父亲给抬进了太庙,还将杨廷和这样的三朝重臣,内阁首辅给彻底斗得辞官归乡,由此拉开了他长达四十多年的独裁统治。

    虽然当时与后世的许多人都对嘉靖的如此做法大有异议,认为他这么做完全是自私的表现,但在万历眼中,自己皇祖所为都是让他顶礼膜拜的壮举,有时他甚至都幻想着自己也能如世宗皇帝一般将群臣玩弄于股掌之间。

    而就目前来看,他所处的环境倒是有些像嘉靖——一样的少年天子,一样有个权倾天下的内阁首辅压制着自己——但他明显做不到祖父那般能把朝政大权从张居正手里夺回来。

    现在,杨震如此直接地问他这话,在略作思考之后,万历无奈地说道:“真论起来,朕的处境是要好于皇祖的。”

    事实也正是如此,那时的嘉靖来京只是个藩王身份,在朝中完全没有根底。若是杨廷和他们一旦狠心敢冒天下之大不违,把他打发回安陆老家也是有可能的。而现在的万历,显然就没这方面的顾虑了,有父祖两代人打底,他这个皇位可稳当得很。

    见他如此作答,杨震便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陛下又有什么好怕的呢?您乃是天子,是天下臣民之主,难道连自己的大权都拿不回来吗?想世宗皇帝能从杨廷和手里夺回大权,秦皇汉武也能从权臣或是外戚手中把皇权抢回来,还有康……”说到这儿,他突然想到康熙斗鳌拜什么的是以后的事情,便赶紧住了口,一顿后才道:“那陛下也能效仿古之先贤,重振帝王之威严!”

    杨震所提到的几人,都是身为皇帝的万历所熟知的,也是他心中所崇拜向往成为的对象。现在听在耳中,也不觉让他心潮澎湃:“不错,朕既然身为天子,难道就不能像他们一般拿回属于自己的权势吗?到那时,就再没有人敢随意教训我,让我写那劳什子的罪己诏从而丢尽脸面了!”

    不过这种豪情却只能维持短短的一小会儿,很快地,万历却又苦起脸来:“这话说来容易,做起来可就难了。朕实在是想不出任何能从张师傅手里将大权夺回来的办法。想着皇祖那时还有张骢等人为奥援,而朕……虽然杨卿之忠勇朕已深知,但你终究不是朝臣哪。”虽然杨震之前没有提到要万历去与张居正为敌,但他所举的例子已经很明显了,万历便随口把真实意图给说了出来。

    既然皇帝都把话挑明了,杨震也就没再继续隐晦地说话:“其实陛下也不必太过担心。虽然目前看来朝中皆为张阁老党羽,几乎没有可用之人。但臣相信,只要陛下肯下定决心,就有的是人会站出来与张阁老一斗。别看他现在风光得很,其实早已处处树敌,他所颁布的那些新法法令,已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那些官员和士绅是不可能无动于衷坐以待毙的。”

    说着,杨震又略一眯眼睛,笃定地道:“而且有一点,或许就是张阁老自己也不知道,其实他早已犯下了大错。只要时机一到,陛下以此为突破口,就不信不能夺回大权!”

    “杨卿所指却是什么?”万历有些诧异地问道,心里也是一阵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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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五章 君与臣(下)

    “祖宗规矩!”杨震缓缓地吐出了这四个字来。自从他知道自己或许真有机会借万历这个皇帝之手来对付张居正后,就一直在暗自想法子如何借势借力,并找出张居正的把柄破绽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叫杨震找到了张居正的一个致命弱点。只是这却需要万历自身的强势作为配合才能产生效果,所以他一直都未曾表露。直到今日,当万历不断感到无力反抗,杨震才拿出来用以给天子打气。

    “祖宗规矩?”万历学着也念叨了一声,他对这个说法自然是很熟悉的。朝臣但凡有什么需要向皇帝进言让他改正的,就往往会把这说法搬出来,让皇帝不得不作出让步。

    祖宗规矩一向是个玄妙的存在,当你不需要它时,没有人会将它当作回事,仿佛它从未出现过;可一旦当你需要它时,它就又无处不在了。皇帝想要提拔某位亲近的臣子,官员不许时,就会祖宗规矩抬出来;皇帝想向户部要钱已补内库时,祖宗规矩又会被人提出来,借以拒绝皇帝的要求……

    在万历的理解中,祖宗规矩向来是用以约束皇权的存在,怎么到了杨震口中这还成了能用来对付张居正的杀手锏了?在任他如何琢磨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后,万历只得开口问道:“此话怎讲?”

    杨震心下一声苦笑,这个时代的人就是跳不出眼前的框架,无法站在一个历史的高度上看待事物哪。即便他是万民之主的天子也是有目光的局限性的。但既然万历这么问了,他就必须给出解释。不过在此之前,杨震还需要先问一点:“陛下可知道太祖曾做过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嗯?太祖皇帝英明神武,这一生做过太多了不得的事情,朕不知你所指的却是什么。”作为朱家子孙,对自家开国老祖宗朱元璋的光辉事迹自然是如数家珍的,所以他这么表示倒也不错。

    “是臣忽略了这点……”杨震赶忙道了声歉,这才继续道:“臣要说的是胡惟庸案之后太祖所做下的决定。”

    “你是指裁撤丞相吗?”万历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问道。

    “正是。看来陛下是记得我朝是有这一规矩的,本朝自胡惟庸案后,就不再设宰相一职,至于太祖的目的……”杨震说着便是一顿:“恕臣斗胆说一句,乃是为了大张皇帝之权威,毕竟宰相之存在,就是为了分帝王之权而设。”

    “不错,朕也是这么想的。”万历心里依稀已有了些想法,但一时又抓不住重点,只好模棱两可地说道。

    杨震可没有考校天子对历史认知程度的意思,便继续道:“不过这么做也有它自身的弊病。太祖皇帝精力过人,能力拔群或许还不是什么问题,但对后世来说,一旦没了丞相这个天子的附官,肩上的担子可就太重了些。即便如成祖之神武过人,也感到力有未逮。于是,他便设了……”

    “内阁!”这一点都不需要杨震提醒,万历便脱口而出。

    “正是。所以内阁自开设之始,就只是为了帮天子处置一些日常公务的文秘型机构而已。”杨震说着,忍不住吸了一口气,因为接下来他要说的,可就是本次对话的重点了:“可百多年的传承下来,内阁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机构,内阁首辅更早已成为了不是宰相的宰相。只此一点,就足以表明他们就是坏了祖宗规矩之人,说他们是僭越都算是轻的!”

    当杨震把话题彻底点开之后,万历顿时就惊住了,半晌都难以回过神来。身为天子的他,压根就没有细想过这些,可现在一想,还真就是这么回事。

    当初成祖朱棣创建内阁时,它只是个小小的秘书机构,不但没有多少权力,里面的阁臣身份也甚是低微,不过在五六品间,就是他们办公的地点,也是极其狭窄而逼仄的,已表现他们之卑微。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内阁阁臣的地位就火速飞升,随着时间的推移,几乎都能和以往的宰相相提并论了。不,在有些时候,他们的地位甚至要远远高于以往的宰相,成为帝国实际上的主宰者,比如嘉靖初年的杨廷和,比如眼下的张居正。

    或许只有在嘉靖真正掌握实权的那些年里,内阁的权力对皇权的制约才是最小的。但即便如此,天下官员对严嵩、徐阶之辈那也是极尽谄媚讨好之能事,就是在面对天子时也没这么恭敬。

    究其原因,还在于这个制度本身的问题。当官员的升降已不由天子决定而出自内阁,尤其是京察外察等一系列手段的充分利用,官员自然就会把掌握自己前程的内阁视为真正的效忠对象,至于天子,在他们眼中只是一个摆设而已。

    所以自大明中叶以来,人们所能见到的都是官员上疏天子之非,将似乎是天下第一人的皇帝骂个狗血淋头。末了他们不但不曾受到任何的惩治,反而被人奉为忠贞刚直的表率。而那些在京的言官们,更因为职责所在,总会找天子的痛脚与错处,将皇帝批得一无是处,让人产生一个感觉,似乎明朝的皇帝都是些什么都不会,还总是不断犯错的白痴、笨蛋一般。

    而与此同时,帝国真正的主导者内阁辅臣却几乎不会受到来自底下官员的攻讦。最多也就被人戏称一声纸糊三阁老而已,或许唯一的例外只有那个当了数十年首辅的严嵩。但他也是政争失败之后才被人不断攻讦的,在此之前,却没人敢对他稍有不满的表示。

    因为官员们都很清楚,自己的命运只掌握在阁臣手里,而皇帝压根就没法拿他们怎么样。除非你遇上的是像嘉靖这样一意孤行,不把文人的褒贬当回事的皇帝,否则你就是直接斥责皇帝,也不会招来任何麻烦。

    造成这种满朝官员不惧天子反畏阁臣的,就是这个自创立之始就不断跑偏了的内阁制度。但身处其中的明朝君臣并没能看透这一切,直到它被闯王所灭,被满清所取代,在看到明朝皇帝的“悲惨”遭遇之后,清朝的皇帝便重新牢牢地抓住了一切财政人事大权,将文官制度狠狠地压制住了。

    而现在,当杨震以一个穿越客的身份向万历提出这一看法,确实让万历吃惊不小。但越想之下,越觉得这其中确实大有问题,也大有文章可做。

    既然太祖时就立下规矩,本朝自他之后再不得设宰相,那如今权力已然更在宰相之上的内阁,以及虽无宰相之名,却有宰相之实的首辅又算什么?只要抓住这一点进行攻击,他万历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那些官员在批评劝谏天子时,往往都会将祖宗成法之类的挂在嘴边。但就现在的万历来看,他们分明就是破坏祖宗规矩最为彻底的人。只要点出此点,万历深信没有一个官员能够与自己抗衡。

    这个认识让他极之兴奋,那张本来还显得有些青白的胖脸这时已隐隐有激动的红光了。只见他激动地在龙案后面挪动了几下身子,这才开口:“杨卿果然目光深远,竟连这等完全被人所忽略的事情都能洞若观火,实在是叫朕惊讶哪。”说着,又是一愣,想到了什么,奇怪道:“但杨卿你只是一介武人,即便好读书也不至于有此见识吧?”

    对于这个疑问,杨震确实不好作答。因为他所以能有此眼光,需要仰仗的还是比这个时代的人多了五百年的见识。可这一点,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透露的。好在他还有另一个合理的解释,便有些尴尬地一笑:“陛下见谅,其实臣所说这些,并非出自臣之所思所想,而是家兄杨晨的一些看法。”

    “哦?杨卿还有个兄长吗?他现在何处,是做什么的?”对于这么个人物,万历当时就表露出了极大的兴趣。

    “家兄杨晨现在为浙江布政使下绍兴府诸暨县令。”杨震恭敬地回答道:“而之前所言种种,多是家兄以往在闲暇之余和臣提出的一些看法。他往往都说,如今的内阁就与当初的宰相一般无二,既然如此,当初又为何要多此一举,罢黜宰相呢。”

    “真是个有见识的人才哪,朕真想见见这位杨卿家!”万历忍不住轻叹一声。

    “既然家兄也是大明臣子,陛下总有一日能见到他的。”杨震忙顺势说道。同时在心中对自己兄长说道,兄弟我已经帮你在皇帝跟前露脸,就看你能不能从此飞黄了!

    虽然这一番对话对于眼下的万历来说只能是心理安慰,毕竟现在的他还不具备与张居正正面对抗的勇气与实力,但这已足以给了他极大的信心。而杨震要的也只是这么一个结果,想必只要自己多出力,总有一日能让两君臣彻底反目。

    当然,效果依然还是有的。至少在杨震这番话后,万历对张居正的恐惧之情已尽去,刚才的消沉和落寞也彻底不见。当杨震出门,而孙海他们进去时,看到的,是一个明显开朗了许多,还大声让他们去准备饭菜的皇帝,这让孙海觉着自己把昨夜之事告诉杨震是一个极其明智的选择。

第二百六十六章 冯保的焦虑

    万历本以为这次内宫之事因为罪己诏的发布必然引起轩然大波,自己这个天子必然会被群臣攻讦得体无完肤,他所以之前有些紧张与不安小半也是因此而起。可事情发展的结果却大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

    在罪己诏被内阁发往京城各大衙门,此事为几乎所有官员所知后,百官的反应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除了少数几个因为身负使命,必须上书言事劝谏以尽职责的言官御史外,几乎没有一个官员上书说皇帝的不是,就像是这件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

    面对群臣如此反应,万历一开始是有一种大大松了口气的感觉。无论是谁,都不希望自己总被人批评,尤其当他是一国之君,却要受到臣下的批评时,就更不是滋味儿了。但随后,当万历往深了想这事时,却又感受到了一种更深的不安。

    照道理来说,君臣双方虽非对立,但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总会盯着对方的失误与疏漏以谋求好处,而这一点在明朝的君臣身上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即便是贤明如弘治、宣德这样的好皇帝,也总会被臣下已各种理由劝谏进言,挑他们的错处。

    万历这回所犯之错实在值得群臣好好规劝或是陈说一番利害了,他们却未曾有太过激烈的反应,这就太不寻常了。万历能想到的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这个天子在百官眼中实在算不得什么,他们甚至连在他身上浪费口水精力的心思都没有多少。

    因为眼下真正管这大明江山社稷的是张居正,而他万历只是一个提线傀儡而已。既是傀儡,骂了他并不会给自己带来实质上和精神上的好处,官员们自然就不可能花心思在这上头了。

    当这个念头一经产生,就疯狂地在万历的脑海中不断盘旋,让他开始不安,甚至是产生了恐慌。或许之前杨震与他说那番话时,他只是有些意动,但当感受到这种实实在在的来自张居正的压迫力后,即便他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也不得不想着如何夺回本该属于他的权力了。这是身为皇帝的自觉,在浩荡的历史长河中,除了极少数的极品外,没一个皇帝是能够忍受皇权旁落这一事实的。

    但就像之前所说那样,至少在短时间里,万历对张居正那依然是没有半点办法的,甚至连一点与之反目的情绪也不能外露,不然他的处境就会相当不妙了。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敢不把天子不当回事,至少在皇宫之中,那些依附皇权而生的内侍们,就只能看皇帝的脸色过活,即便是权倾朝野,能与张居正称兄道弟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也是一般。

    在历史上,明朝的太监当政确实是深受后世所诟病的一个存在。因为在它短短的两百多年历史上,就曾涌现出数位权势熏天的大太监,从导致土木堡之变的王振,到开设西厂的汪直;从立皇帝刘瑾,到如今的冯保,再到最后的九千岁魏忠贤,每一个都是那么的叫人恨得牙根痒痒。而这,也成为了明朝君王被人冠以昏聩、无能等诸多贬义标签的重要原因。

    但很多人都忽略了一点,虽然这些太监当权时权力极大,看似甚至连天子都不在他们眼里,可一旦当皇帝真要对付他们时,却只需一道诏书,这些看似无敌的存在就会如海滩边的沙雕遇到海浪般瞬间崩塌。

    究其原由,便在于明朝的这些权阉只是皇权的派生物,他们自身是不掌握任何真实权力的。别说让他们像唐朝的前辈那般杀戮天子如家常便饭了,就连汉朝的那些常侍,论自身实力也是要远远胜过他们的。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紧天子的大腿,做那些皇帝需要他们做的事情,直到天子不再需要他们,将他们丢弃,然后等待他们的便是各种罪名甚至是一死!因为他们只是皇帝的奴才,当他们的用处不再,皇帝就能轻松铲除了他们。

    在见识过这许多的前辈遭遇后,冯保即便如今可称是天下第二人也不得不紧紧依附于万历身边,即使如今的万历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天子。

    而当前夜他因一时情急前往太后处报讯,致使万历被太后重重责罚,大受惊吓,甚至还提及到废立这等敏感话题,使得天子对他的态度大变之后,冯保也感受到了从来未曾有过的焦虑。

    他太清楚了,自己所以能与张居正称兄道弟,让诸多朝臣都对自己恭恭敬敬的,并非因为他的政治手腕和才能有多么了得,全因为他所代表的是皇权。可一旦他失去了这个身份,那就什么都不是了。

    直到此刻,冯保才知道自己以前是犯了多大的错误,相比起如何更好地处置朝廷事务,与万历搞好关系,才是保证自己权力的重中之重。但眼下皇帝对他已有不小看法,他又该如何重新讨得皇帝的欢心呢?

    这时,他就想到了杨震,这个被他刻意安排到皇帝身边,最近还深得天子信重的侍卫。据他所知,昨日万历本来是极为不安和不快的,可在杨震的一番劝说之下,便恢复了正常。这本该是他这个大伴该做的事情,现在却被一个侍卫给抢去了功劳。

    在隐约觉着似乎不该再让杨震这个可能威胁到自己地位的家伙继续留在皇帝跟前外,冯保又决定从他身上入手,从而重新得回天子对自己的信任。

    于是这日夜间,冯保便把杨震再次召到了自己的住处。

    对于冯保再次叫自己一见,杨震心里还是有所准备的。毕竟之前的事情冯保也有份参与,显然他心里也不是那么的安稳。可对于冯保在见到自己之后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就有些让他吃惊了。

    “杨侍卫请坐!来人,给杨侍卫上一杯今年的雨前龙井……”在见到杨震后,冯保不但堆着笑走到门口相迎,还很是客气地做了如此安排。

    要知道这天下间除了万历、太后以及张居正外,应该还没有第三个人能受到冯公公的如此礼遇。若是别人,此时必然早就因受宠若惊而乱了心神,但杨震虽然脸上也是这么一副表情,但心里却已暗生警惕:“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看来今日冯保是想从我这儿得到些什么了。”

    果然,在经过一番寒暄,比如询问杨震最近在宫里过得怎么样,身子可好的废话后,冯保便入了正题:“杨侍卫想必是已知道前夜内宫之事了吧,你还与天子见了面说了话,不知你是怎么说的,竟能叫陛下很快就从失落中走出来?”

    “这个……”杨震在心里迅速盘算之后道:“其实属下也没有说太多什么,属下只是个武人,论到开解人的本事也着实有限得紧。属下只是劝陛下说,此事并没有太过严重,横竖不过几个太监而已——公公莫怪——太后也只是一时情急而已。只要陛下今后莫要再犯,就不会有事。”

    “就这些?”见杨震说了几句后便闭了嘴,冯保不觉皱起了眉头。随后又冷笑一声:“恐怕不光只是这么几句话吧。你在暖阁里可是待了有一个时辰左右的,而且我可不信只凭这些话就能开导得了陛下。”

    杨震随着他的说话脸上顿时就露出了尴尬的神色,满是被人揭破谎言的慌张,有些嗫嚅地道:“这个……公公……属下……”

    “怎么,你敢当着我的面说谎?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可是我安插进宫里的,若连我也要隐瞒,说不得我只有把你重新送出宫去了!”冯保把眼一瞪,语气里充满了威胁。

    见他如此说,杨震只得面带犹豫地道:“其实属下还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这才让陛下转怒为喜的。但这些话……”说着又是满脸的纠结与为难。

    “说,这儿只有你我二人,没人会传出去的,你说吧。”冯保像是个哄骗小女孩看金鱼的怪叔叔一般微笑地道。

    “既然公公一定要让属下说,那属下说便是了。”杨震略一咬牙,似是下了决心一般:“其实昨天见陛下时,属下还说其实陛下只要忍耐一时便可。如今他已十三岁,待过上四五年便能亲政,到那时就没人再敢如此管他,所以何必在意之前的种种呢!”杨震说着,满脸惶恐地从座位上站起,又跪到了冯保跟前:“属下知道这些话实在大犯忌讳,但为了陛下高兴,属下只能这么说了。”

    这回,冯保再没有质疑杨震有没有保留,因为在他看来,这番话已很是不该,他这个小小侍卫敢承认已没有再给自己留有余地了。他当然不知道,这也只是杨震用以蒙蔽他的小手段而已,当你以为自己已看破对方的谎言而自得时,便会忽略掉他所说的实话却是另一个谎言的可能。

    “你起来吧。虽然你所说的确实大干忌讳,但终究是为了陛下好,我不会怪你。”在安慰了杨震一句后,冯保便问出了自己最迫切想知道答案的问题:“那你与陛下说话时,他可曾提及到我?”

第二百六十七章 去留问题

    在问出这话后,冯保就忍不住盯着杨震的眼睛,只等他的答复,显得很是紧张的模样。也确实由不得他不紧张,当他想明白皇帝对自己的态度决定了自己地位后,自然不敢再忽视圣意了。

    杨震也感觉到了对方的紧张情绪,只一愣间就猜出了他所担心的是什么。所以虽然万历并没有在他面前谈起冯保的任何事情——无论是出于对其的怨恨也好,还是像群臣忽视自己一般忽视了冯公公也好——但杨震可不会在冯保面前把实情给道出来。

    不过他这一愣,却让正看着他的冯保心里一紧,赶紧又问道:“怎么,可是陛下他真什么都没提及我吗?”

    “公公过虑了,陛下怎会忘了公公呢?”杨震赶紧出言劝慰,同时脑子转得飞快,已想出了应答的说辞:“属下所以不敢提,实在是对公公多有冒犯哪。”

    “哎,又不是你说的,只是将陛下的话重述一番,我冯保可不是那等计较之人,你说吧。”冯保忙一摆手,装得很是大度地催促道。

    “那属下就得罪了。其实陛下在提及前夜此事时,曾埋怨公公不该将太后引来,更不该在太后盛怒时不加以劝阻,反而又去找了张阁老,这使得陛下变得极其被动,也让他丢尽了颜面。”杨震说着看了一眼对面的冯保,瞧他似乎有些怀疑自己所言之真实性,就又加了一句:“陛下还说您是他的大伴,如此做法实在与吃里扒外没有分别,让他对你很失望!”

    果然这句话一出,便叫冯保眼中的猜疑之心顿消。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在问人问题时,往往自己的心里已有了一个答案,当对方把你心中所认为的答案说出来时,即便这不是正确的,你也会把他当真。

    现在冯保就是这么个情况,在他以为皇帝就该对自己的所为感到寒心与不满,那杨震再将这态度转述出来,他也能轻易接受。而在接受之后,他又忍不住要为自己分辩两句:“陛下那是不知我的难处哪。我在宫里终究只是个奴才,怎敢在太后跟前放肆说话呢?非是我不肯为陛下着想,实在是无能为力哪。”

    他口里说得无辜,但其实有一点却被他选择性地无视了,其实这次的事情就是因他而起,若他没有及时向太后禀报,而是去劝说万历,就根本不会有之后的变故。

    杨震自然看出了他在避重就轻,但他又不是万历,自然不可能去计较这些,便顺着冯保之意道:“公公所言也是在理,公公你也有自己的难处哪。不过,陛下被如此怪责之下,心中也难免有怨气,自然不会想得那么深,所以也请公公莫要怪陛下才是。”

    “我这个当奴婢的又怎敢怪陛下呢?”冯保顺口道。随后才觉着当着杨震的面说这些似有不妥,便把后面的话给咽了回去。不过此刻他心里可比之前要踏实了不少,至少自己在陛下心目中地位还是不轻的,只是因为这段时间里太过关注政事而忽略了少年天子的需求,看来今后自己得改变一些策略了。

    在又和杨震说了些话,确信已无法从他口中套问出更多关于万历的言行情况之后,冯保才笑着放杨震离开。只是看着对方略有些拘谨地退出屋子的背影时,冯保又不觉生出了些不安来:“这小子与陛下年岁相差不大,且为人也很是机灵,善于抓住机会,口才也甚是了得。如此人物一直待在陛下跟前对我可有些不利哪。看来,过些日子就得找个借口将他从宫里调出去才是,不然……”

    当冯保心里开始算计杨震时,看他的眼神就变得有些犀利起来。而已背对着冯保的杨震却似乎是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敌意,正往前走的脚步猛地一顿,下意识地便扭头看过来,正对上了冯保那双闪烁的眼睛。

    冯保的反应也不可谓不快了,一见杨震转头,便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冲他友好地点了点头,似带着鼓励之意。只不过,他刚才的那种算计下的敌意依然让杨震瞧在了心里。

    “看来即便我装得再好,冯保也难免对我生出敌意。这皇宫大内确实是个处处皆是危险的所在哪,我这么个小人物身处其中,还真有些难以适应呢。”在回转的路上,杨震如此想着,心里已有急流勇退的想法。

    对杨震来说,来到皇宫的最大一桩心愿已然完成,至少已经让万历对张居正埋下了猜疑和怨恨的种子,那就足够了。至于自身发展,对他来说在外面当一个锦衣卫,也比身处这个规矩森严,遇见任何一人都得卑躬屈膝的皇宫要好得多,哪怕是回棋盘街当一个锦衣卫呢。

    不过杨震也清楚,自己的去留压根不是他能做得了主的。别说身上还背负着冯保让他看着皇帝的职责呢,就是日渐对自己产生信赖之心的天子,怕也是不可能轻易就这么让他离开皇宫的。

    “哎,看来又正合着那句老话了,人在江湖,不对,是皇宫,身不由己哪。”杨震轻轻摇头,在心里叹了一声,随后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杨震自己当然做不了自己的主,冯保因为这回大大地得罪了皇帝,此时也不可能冒着再次惹怒天子的风险去想法将最近深得万历信重的杨震给调出宫去——虽然他确实很想,也有足够的能力做到这点。可并不代表杨震就能安然留在宫里,留在万历身边了。

    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当杨震在万历身边的角色变得渐渐重要,便会叫一些人开始注意起他来。比如本来对他的来去并不太当一回事的张居正。

    其实在那夜和太后一起重重教训了皇帝之后,张居正就也有些后悔了。尤其是当他回到府上,与自己的幕僚说起此事后,更是受到了来自己下属的规劝。认为他在此事上做得太过,势必会让皇帝产生敌意,这对他将来推行新法是极其不利的。

    对张居正来说,个人荣辱以及皇帝对他自身的看法已不是那么重要,他也相信以他如今的权势地位也不必担心皇帝敢对他怎样。可对于自己费尽心力所颁布的一条条新法,他却是格外重视,那是大明能否重新振作起来的关键,绝不能出半点纰漏。若是皇帝因为对自己的成见而在自己所推行的新法上使绊子,这是张居正怎都不希望看到的。

    所以在过上两日再与天子授课时,张居正就隐晦地向天子表示了自己的歉意。但万历所表现出来的,却是一种极其疏离的感觉,既没有太多的怨恨,更谈不上知错反悔,这就让张居正觉着很不舒服了。

    而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就更叫张居正感到有些紧张了。虽然此时的万历还不敢公然与张居正这个大权臣叫板,或是在朝堂之上使其难堪。但凭借着自己身为天子的身份,万历已然能在某些事情上拖下张居正的后腿了。

    比如一些张居正本就决定好该怎么办的朝事,交到万历案前只是让他看一下,知道朝廷该怎么处置的,并盖上宝印而已。可万历却会突然提出另外的处置建议,从而让内阁的其他成员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又或是将一些张居正想着赶紧办理的奏疏给扣了下来,待到张阁老亲自前往询问时,才貌似才想起来般在某个角落里将这份早就批好了的奏疏给寻出来。

    这样的事情若是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张居正只当天子是在耍小孩子脾气。但三番五次都是这般情况,张居正可就难以忍受了。他已从天子的种种行为中看出了对自己的怨恨,即便不能反对,也得从中捣捣乱,这对于朝政来说可实在不是个好消息哪。

    其实万历有这种对自己的敌意张居正早在此次事情之前就有所觉察了,但当时他并未太当回事,认为只是小孩的一时情绪。但现在看来,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很明显,皇帝是对自己这个首辅有所不满了。

    可张居正却又想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导致的皇帝突然生出如此叛逆之心。他当然不会认为是自己管束得太严,甚至不给万历以一个天子该有的尊重才会造成今日之局面,而必然是有人在从中挑唆了。

    其实张居正在皇帝身边的耳目并不比冯保少,所以当他想查出事情根源时,就很快把怀疑的目光对准了才进宫没几个月的杨震。

    天子对自己态度的急剧转变就是自杨震入宫开始的,若说这两者之间没有什么联系,张居正是怎都不会相信。虽然他一时也拿不出证据来,但对于高高在上的张首辅来说,要把一个人从皇帝身边弄走也不需要什么正当理由。

    但就在他打算以自己的权威强势促成此事时,身边的幕僚却认为不妥。因为他才刚狠狠得罪皇帝,若是再这么做,两人间的关系势必彻底不可挽回。所以这一回必须用点其他办法才成。

    而还没等张居正拿出个可行方案来,大明万历三年的年节就已近在眼前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又是一年年节至

    又是一年年节至。

    都说过了腊八就是年,虽不准确,但在腊月十五之后,整个京城却已被满满的年味儿所充斥满了。各种琳琅满目的年货以及祭祀用品早早地就摆上了街头,街上的商户和行人一下就比往日要翻了一倍,人们也早已没了干活的心思,眼巴巴地数着日子,只等一年一回的年节赶紧到来。

    此时人们对年节的重视和期盼远不是后世之人所能够想象的。在几百年后的时代里,因为物质与精神生活的丰富,人们对过年只剩下一种情节而已,并不会因它的到来而欢欣鼓舞。可在大明朝,这个许多人总是吃不饱饭,更别提吃大鱼大肉,穿新衣的时代,年节的到来就意味着能大大改善一下自己的生活,让家里的孩子高兴一下,更别提年后还有盛大的元宵灯会这样的文娱活动,过年自然成为了绝大多数人所向往的大日子。

    其实不光是一般的普通百姓,就是大明朝的官员们,也格外重视年节。所以虽然按照太祖时的规矩,朝廷官员得在年三十中午之后才能放衙封印,可在这个万历年间,过了腊月二十之后,几乎所有衙门都进入了放羊状态。除非是遇上特别紧急的突发事件,否则一切政务都得等来年正月十五开衙之后再做处理了。

    唯一的例外或许就只有皇宫里的那些侍卫们了,因为职责所在与身份特殊,他们想要痛痛快快地过个年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毕竟皇宫大内总要有人守护的,皇帝和后宫的太后们更是需要他们的护卫,所以即使是真正的年节里,他们中的不少也得一直留守皇宫。

    不过事情也总有些例外的,比如杨震,因为深得天子的信重,所以在小年之后,万历就准了他的假,让他出宫过年。同时还赏赐了他不少东西,就权当是皇帝给他的新年礼物了。

    所以当杨震捧着一双玉璧,几锭金子和一些锦缎回到自家院子时,闻声赶出来的张静云就显得很是惊喜了:“二郎,你居然还会顺手买些年货回来呀?”这段时间杨震多数都留宿在宫里,这院子反倒全交给她来处置了。此刻的张静云穿着一身大红色的锦袄,显得格外的娇俏可人,早已没有之前扮作小道士那般模样了。

    见她如此说话,杨震不觉为之失笑:“你见过有人买金子的吗?这些都是陛下赏赐给我的年节礼物。”说话间,杨震已把手上的东西都放到了院子里的桌面上。

    张静云一听就更来兴趣了,赶紧上前仔细翻看着,一边还啧啧赞叹:“原来是皇宫里的东西,怪不得上着就是比一般的好呢。这锦缎摸着真舒服……还有这玉璧,都不见半点瑕疵的,一定值不少银子呢。”

    杨震看着她那兴奋的样子,便一笑道:“这锦缎的确不错,听说宫里的娘娘们做衣裳也是用的这个。改日你也拿着去做套衣裳吧,想必会很好看的。”说实在的,他对张静云对自己的感情还是很容易感受到的,即便自己经常不能陪着她,这个少女也不见半点怨言,这让杨震对她不免就生出了几分歉意,现在自然就想补偿一下了。

    另外,他也打算下次再给杭州的洛悦颍写信时也捎带上一两匹锦缎,算是自己的一点心意吧。自从前次与洛悦颍相见,她埋怨杨震不想她,不给她写信后,杨震就吸取了教训,在来到京城后,每过一两个月都会写上一封信让人送去杭州,以表达自己的思念之情。等过完了年,他就会再发一封信出去。

    身旁的张静云听到他这安排,俏脸顿时生出了一层红晕来,杨震这说法,就好像是夫妻之间的对话一般,让她既喜且羞,心里更是甜丝丝的。似乎是为了遮掩自己的羞意,她又捧起那对玉璧仔细观瞧着,随后道:“这些都是皇上赏赐你的?看来皇帝还真是有钱哪,我要是也能进宫里拿这么多赏赐就好了。”

    杨震此时正倒了杯热茶慢慢地喝着呢,一听她这话,差点把嘴里的水给喷出来。憋了半天才笑道:“你一个女子进宫去就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当皇帝的妃嫔,一是当宫女。而后者是不可能得到这么多赏赐的。”

    “哦,是这样呀……”张静云这才知道是自己把事情想简单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那算了。反正有你在宫里也是一样,你拿到赏赐我不也一样有份吗?”说完这话,又突然觉着似乎有些不妥,让她的俏脸变得更红了。

    杨震也看出了她的羞怯,便很快转移了话题:“其实陛下除了赏赐下这些东西外,还准了我的假。所以从今天还是一直到元宵节后,我都不必再去宫里当差了。”

    “真的?”这回张静云的喜悦可比看到杨震带来这些东西更甚,顿时笑得大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虽然她口中不说,但对于杨震一直待在皇宫之中,自己则冷冷清清地住在这儿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儿的。她觉着这样下去,自己与杨震的关系就无法更进一步,就是杨震能感受到自己的情意,在这种聚少离多的情况下,也很难快速发展。

    但现在机会就来了,至少在这一个来月的时间里,自己终于是可以和杨震长期待在一处,他应该能发现自己更多的优点。想到这儿,心花怒放的张静云还偷偷地瞥着杨震,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杨震也注意到了张静云的异样,心里也不觉对这个少女多了一分怜爱。他作为一个心理年龄远超岁数的穿越客如何看不出张静云对自己的一片心意?之前因为他已经有了洛悦颍,所以在面对这段感情时总是选择假装不知。甚至他在被调入皇宫当差,必须长期留宿那儿,竟也让他有一种解脱的放松。

    但人心毕竟是肉长的,在和张静云这么聚聚分分地相处下来,杨震渐渐看到了她身上的许多优点——善良、持家、乐观,以及最重要的是对自己的痴情一片,这让他在不知觉间就从对这个少女的歉意而转变成了一丝爱意来。虽然他知道这样做似乎有些对不住远在杭州的洛悦颍,但情之一物,又有几人能说得清呢?

    所以在这次回来前,杨震就已做了决定。既然两人都各自有意,为什么要躲躲藏藏的呢?反正现在不是后世那个强调一夫一妻制的时代,只要大家都愿意接受,多一两个女人又如何呢?

    感受到杨震看自己的灼灼目光,张静云反倒有些招架不住了,在有些不适应地扭动了一下身子后,她便借口为杨震准备饭菜从他身边溜了出去。看着这个欲说还羞的少女举动,杨震不觉再次打从心底笑了出来……

    之后几日,杨震与张静云虽然未曾把那一层窗户纸给捅开,但两人的关系却已比之前更亲近了几分。两人经常一道上街去采买过年要用到的各式东西,也曾携手在京城各处闲逛。无论是潭柘寺还是香山,都留下了他们的踪迹。

    而二人出双入对的表现,也终于让周围那些本来还打着给张静云说媒的邻居知道了原来这位一个人居住的小娘子竟是早有了男人的。很快地,一些大娘大婶就不请自来地开始向张静云打听起杨震的身份来历来,在得知杨震的姓名后,便开始一口一个杨家娘子地称呼起她来,经常让她闹出个大红脸来。

    日子就这么琐碎而幸福地一点点过去。很快地,大明万历三年的除夕终于到来。

    这一天,整个北京城都弥漫着各式饭菜的浓郁香气,以及爆竹燃放之后所产生的硫磺气味。这一天,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喜悦的笑容,见了面无论认不认识都会相互拱手道上一声新年好。这一天,所有人都抛开了一切烦恼,向往着新一年能有一个好年景,能过上更好的日子。这一天,朝廷上下也停止了一切事务,无论是内部的你争我斗,还是对外部蒙古草原方面的威胁,都被人暂时抛开。

    这一天,杨震和张静云两个人静静地在自己屋子里享用着他所提倡的海底捞吃法,将买来的各式菜肴全一气放进了煮开的肉汤之中,烫熟即吃,好不快活。而张静云在杨震面前,却吃得格外斯文,浑不像以前所表现出来的大剌剌的风格。

    这一天,在同一片夜空之下的北京城,一个背负着丧妻丧子之痛男子只能以酒浇愁,只想一醉方休。因为只有在醉梦中,他才会再次与妻儿相会。

    这一天,远在千万里之外的杭州城,一个面对满桌佳肴的女子却只觉食不知味,心里想的只是那个在北京城里的他可还安好,年夜饭吃的又是什么。

    无论是喜是悲是忧是愁,随着这一天的过去,大明万历三年就彻底过去,新的一年终将到来。而很多人都不会想到,新年才刚开始没多久,一场风波就已开始酝酿!

第二百六十九章 温馨的初一

    杨震是在一阵爆竹声中醒来的,此时正是大年初一的早晨,天气很好,阳光从糊了纸的窗户间透进屋子,照得人心里也是暖洋洋的。

    当杨震披上衣裳走出屋子时,便看到了正在院中那间充当厨房的小屋子里忙碌着的张静云,她竟比他更早起来,此时已在张罗早饭了。

    穿越到这个时代,杨震已过了三个年节。无论是在杭州与唐枫等兄弟一起,还是之后和兄长杨晨在诸暨过的那个年,都没有眼下身在北京城,与张静云一起过年来得踏实,这是只有家庭才能给人的一种感觉。

    似乎是感受到了杨震望向自己的目光,正欢快而忙碌地包着饺子的张静云动作突然就是一顿,随即转身既带着些欢喜,又难免有点羞涩地冲杨震甜甜一笑:“你起来啦?再耐心等一下,很快就能吃饺子了。”

    看着眼前这个已换上翠色比甲,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娇俏的女子,杨震一时竟有些愣了。如果说刚才的那一幕让他产生了家的温馨,那么这一声招呼,就更让他觉着自己就是在家里了,而张静云,便是……

    想到这儿,杨震的脸上也挂上了淡淡的微笑:“昨天晚上还一起守了岁,你却这么早起来做饭了,真是辛苦你了。”

    “没什么,大早上的就有人放起了鞭炮,躺着也睡不着,就索性起来了。”张静云赶紧像是辩解般地说道,至于她为什么这么急着给出这么个解释,就得问她的内心了。

    感觉到一种别样暧昧的情绪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杨震反倒有些不知说什么才好了,两人只是相顾无言,好像有千言万语,又好像是什么话都不必说,只一个眼神的交流就已足够。

    “啊呀……”因为和杨震以目光交流得太过投入,张静云浑然忘了身后大锅里正烧着煮饺子的水,此时水沸腾起来,还溅了少许在她的手上,这才让她从某种情愫中突然回过神来。

    同样醒过神来的是杨震,在面对无数敌人与刀枪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即使身上受伤也不会变一下脸色的杨震此时却有些急了,赶紧抢上一步,捧起张静云被水溅到的手就问道:“怎么样,伤得可重吗?”

    被自己心仪之人如此呵护问候,张静云自然是又羞又喜,虽然手上有些火辣辣的疼,但被杨震一捧,她就什么痛都感觉不出来了,只是在那羞怯地一摇头:“没……没什么,不痛。”口中说着话,手却没有从杨震的掌握里抽出来,任由他就这么握着。

    在仔细查看了一下张静云那白净细腻的小手片刻,确信没什么伤后,杨震才放心地松手:“你呀,做事怎的还是如此毛躁,就和当初我与你初遇在船上一般。”

    “哼,那时候我很毛躁吗?”张静云皱了皱鼻子,很不以为然地道,同时也回忆起了在运河上初遇杨震的事情来。那时候他是那么的可恶,一眼就瞧出了自己是女儿家的身份,还居然给点破了。还有,他杀人的样子也好凶好可怕,却不知怎的,这么个凶巴巴的家伙就走进了自己的心里。

    杨震呵呵一笑:“那是当然了,不然我又怎么可能一眼就看出你是女扮男装呢?别看你一副小道士的装束,可在我眼里却是破绽百出。”

    “好啦,就知道你眼尖,本事大,行了吧!”张静云哼了一声,满是少女的娇憨意味。随即,却又一惊一乍地再次叫了一声,同时很干脆地从杨震手里抽出了自己的小手,迅速转回到锅台前,口里还埋怨着:“都怨你,都让我差点忘了还要煮饺子呢。要是水烧干了,你又要笑话我了。”

    “哈哈……”她的埋怨换来的是杨震的又一阵爽朗的笑声。随后在张静云再次发嗔之前,他已很是机警地撤到另一边打水洗漱去了。

    待杨震洗漱完毕,又稍稍活动了下筋骨后,张静云便把一大碗饺子端到了他的面前。杨震赶紧伸手接过,夹起一只放到嘴里轻轻一咬,只觉一股鲜香从破开的饺子皮里透了出来,瞬间弥漫,让人迷醉。

    别看张静云所包的饺子长得和别处一样,其实却是大有乾坤的。这皮是她以多年练功的经验所擀制,柔韧适口,这馅更是混合了之前采买的猪、羊、鱼等数样肉类,再混合了一些其他菜蔬,鲜味可不是寻常饺子能比得上的。当然,这么美味的饺子其价值也非寻常百姓享用得起的,只有杨震这样有好几万两银子打底的人才敢如此浪费。

    “怎么样,好吃吗?”见杨震吃了一只饺子后突然就顿住了,张静云忍不住就有些紧张起来。当你在乎一个人时,自己表现得是否足够好就变得极其敏感了。

    杨震将这只鲜香的饺子咀嚼后吞落肚,才一脸满足地摇头道:“说实在的,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就是给皇帝吃的御膳都没这么好吃。”

    张静云听了这话心下自然大为欢喜,没有什么比得到心上人的夸赞更叫人高兴了,但口里还是忍不住道:“哼,你这话一听就不老实,你一个做侍卫的怎么可能吃过皇帝的御膳呢?”

    “这你就不懂了……”杨震说着又夹起一只饺子放口里大嚼起来:“宫里的饭菜几乎全叫御膳,只是皇帝吃的更精致些而已,所以我在宫里也是天天用御膳的。”

    “哦。”张静云并不知道这完全是杨震在吹牛,她也没进过宫,自然不知道事实到底是怎样的,见杨震说得认真,便也就信了。

    “你也别光顾着看我吃啊,赶紧也盛一碗,不然我都不好意思了。”杨震这才反应过来,人家姑娘自己还没吃呢。

    被杨震这一提醒,张静云才想到自己,赶紧也盛了一碗饺子,和杨震一起在院中的小方桌上慢慢吃了起来。当她吃了半碗时,突然本来还很开心的神情就变了,不但眼圈有些泛红,甚至都有些泪花在眼眶中打起转来。

    杨震一见,不觉也大为紧张:“静云,你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怎的一转眼就这样了?”心里不觉嘀咕着,不是她大姨妈来了吧?当然,这话放后世还好说,在这个年代却是不能乱开玩笑的。

    张静云望着面前的半碗饺子,沉默半晌才吸了吸鼻子道:“我想起爷爷了,他老人家是最喜欢吃我做的饺子的,每次都能吃上两碗还不够呢。可现在,我在这儿包饺子吃,却不知道他老人家现在怎么样了……”

    正所谓每逢佳节倍思亲,张静云一直都追随在她爷爷身边多年,现在骤然分离,又是大年初一这个应该是举家团聚的日子,自然会让她心生念想了。

    对此,杨震能做的只有小声安慰张静云,说张道人一定会平平安安的,现在说不定也在哪儿吃着饺子,想着自己的孙女呢。好一番口舌之后,张静云才终于好转过来,又吸吸鼻子道:“谢谢你……刚才让你见笑了。”

    “这算的什么话,我怎么会笑你呢?别说是你了,就是我也会时常想起自己的亲人……”说到这儿,杨震心情也是一黯,其实自己真正的亲人,无论前世今生,现在都只有杨晨一个了,而且还不是最完整的亲人。前世他的父母早亡,不然他也不会当雇佣军,过刀头舔血的生活;今生,本来他有一个很是照顾他,爱护他的兄长,可惜在那一场夺地风波之中,杨晨早已换了人……

    好在杨震很是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绪,又知道这时候不能再感染了身边的女子,便很快收敛了心情,笑着转移话题:“对了,我一直都没有向你打听,张道长到底是什么来历?他这次为何会去广西苗地?”

    张静云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果然暂时忘记了对爷爷的思念之情,努力回忆了一下后摇头道:“我自幼就随着爷爷在各地游走,还真没问过他咱们的来历呢。不过,许多地方的人都认得爷爷,也对他很客气就是了。至于他这回为什么去苗疆,他也没有告诉过我,之前只说是要去了结一段几十年的恩怨……”

    “是吗?想不到张道长也是个有着很多故事的传奇人物哪。看来以后再和他见面,我得好好问问他了。”

    “哼,你觉着你问爷爷就会说吗?”

    “我问他未必肯说,但要是你帮我一起问,想必他看在自己孙女儿的份上就会回答了。”

    “我为什么要帮你?”

    “难道你会不帮我吗?”

    “哼,懒得理你!”

    一对年轻人就这样在大年初一早晨的阳光下一面亲昵地斗着嘴,一面吃着饺子,过着对他们来说很是难得的温馨闲暇时光。

    而在离北京数千里之遥的某处山地,一身风尘仆仆的张道人正将一封信交给一人,然后毅然决然地重新上路,朝着那个命运的终点而去。他的脸上,无喜无悲……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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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者,锦衣卫;绣者,绣春刀;且看穿越五百年来到大明万历初年的杨震如何走上巅峰,重振河山!锦绣大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锦绣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锦绣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