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一章 【宜主失踪】
汉使至柯,诸方国长帅自须前来拜望。不过也要看是谁,此前的使者张匡,就没多少方国王侯及诸邑长帅鸟他,最后自个还被做成人形靶子。同样是使者,张放受到的待遇又大不一样。他身份尊贵,加上陈立刚砍了夜郎王立威,这效果自不一般。
十月中,在句町王禹、漏卧侯俞的领头下,二十多个长帅齐聚太守府,拜会汉使张放、太守陈立。有些远途的长帅还在路上,正兼程赶来。比较微妙的是,最应该来的夜郎新君务邪没来,另一位重要人物耶朗翁指也没来,来的只是一个侯。这也能理解,上回在自家地盘上,老子都被砍了脑袋,这回要来别人的地盘,就不怕再被砍一回?更别说除此之外还有心虚……
一群方国君长,将不大的太守府挤得满满当当,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汗臭脚熏异味。
张放望着这些梳椎髻、发辫,穿短衫,打绑腿,一个二个精瘦黝黑,形貌连长安普通居民都比不上的人,很难相信,其中居然有近半挂着王、侯等头衔。大汉最高爵位,长安权贵象征,放到这里,那种强烈的贬值感,直如后世美元与津巴布韦币放在一起的感觉。
这些所谓王侯,见到太守陈立都要弯腰,更别提拜见张放了。那毕恭毕敬的姿态,也显示出他们对自己角色的定位很清楚。
张放慧眼如炬,这些满面恭敬的君长中,谁真心臣服,谁口服心不服,他心里有数。默默记下,自动在心里给对方划入红黑名单。红名单可活,黑名单嘛……呵呵,等死吧!
宾主相谈正欢时,韩重一脸凝重走进来,俯身在张放耳边低语几句。
张放脸上笑容不变,但温和的眼神却凝成针芒。
陈立察觉有异,以目询示。
张放很快恢复,不动神色,言笑晏晏,并无异常。
陈立虽有疑虑,但很明显这是富平侯的私事,人家不说他也不会乱问。
直到宴会结束,张放若无其事回到太守府专门辟出的居处,宣称不胜酒力,卧榻休息,谢绝打扰。然而片刻之后,已经换上轻便衣裳的张放,戴上竹笠,在同样本地装束的彪解陪同下,从后院小门闪出,四顾无人,快速离去。
而韩重则守在人去屋空的廊外,装模作样侍守,并承担挡驾所有来访者的任务。
令韩重没想到的是,所有外来访客,都知趣的没敢冒昧打扰,不知趣的家伙,却是自己人统领期门郎的给事期门赵书海。
“赵给事,什么事?不知公子休息么?”韩重伸手拦住,一脸不悦。
赵书海是个三十来岁,白面微须的壮年,也是由郎官转任给事期门,为人颇精明,行事稳重。此时却是满面苦笑:“韩兄弟,我也不想啊……那个陈孟长,好像有点失心疯。同宿期门诸士皆道他经常自言自语,睡梦突然嘶叫坐起,吵得诸士不得安宁。我想此人已不宜胜任扈从……”
韩重点点头:“公子早有交待,已命人在宫中将此人从期门除籍,从此刻起,他不再是期门郎。你告诉兄弟们再忍忍,等回到长安后,每人皆有奖赏。这个陈孟长,公子也自有安排。”
赵书海愣了好一会,才拱手道:“原来君侯早有安排,那就好、那就好……”
韩重没理会他,只抬头望着阴沉天色,皱眉道:“这西南的天色也真是,早晨还好好的,这会却是要下雨,这、这可怎办好?”
赵书海也跟着咒骂了一下天气,心下不以为然:“这天色再糟糕,哪怕狂风暴雨,又碍你什么事了?又不用你出门办事……”
他当然不知道,他以为“高卧酣睡”的堂堂使节,这会正实实在在办事呢。
……
张放立于小院,盯着面前的吊脚楼。疾风拂过,带着西南特有的湿气,院里院外,梭椤叶沙沙作响。天上还没下雨,他的脸色却已阴沉得快滴出水来。
这里,就是宜主藏身之所。现在,无论是宜主还是配给她的女扈卫,全都不见了!
彪解与刘枫正里里外外勘察痕迹,加上张放,也就只有三人。因为宜主事关机密,张放无法动用期门郎,而他的少年扈卫队又被派去执行秘密任务,以致堂堂富平侯,不得不乔装打扮,放着上百人手不能用,冒险前来探查究竟。
“主人请入内一观。”彪解确认安全后,恭立于吊脚楼前。
张放按剑而入,彪解边走边讲解。
“除了一片带血的衣襟,没有明显血迹。这片衣襟源自女子服饰,应是宜主或那位女扈卫身上撕抓下的。”
张放接过碎衣片看了,还嗅了一下,除了血腥味,还有一抹淡淡女性气息。彪解分析得没错,不过张放更倾向于这是在撕打中,从那个叫小辛的女扈卫身上撕下的。随后发现的各种痕迹,也间接证实他的猜想。
“主人请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有利刃戳砍的痕迹。刘子进辩认出,这是扈卫小辛所使用的专属匕首击刺留下的痕迹。”
张放点头认可,女子扈卫队员统一使用的弧形匕首,是侯府金炉专门炼制,有别于这时代的兵器。他也很熟悉,确实是弧形匕首形成的痕迹。
当走到吊脚楼上时,彪解来到栏杆前,向立柱一指:“主人请看,这一道明显的爪痕。”
张放伸手顺着指痕摸了一下,虽然爪痕较浅,但这可是用来建楼的百年坚木,能抓成这样,这人的指力委实令人头皮发麻。
张放望向彪解,后者会意摇头:“我做不到。不过,爪子再利,也利不过剑。”彪解按剑而应,信心十足。经过当年与凤叟的交手,彪解突破心境,修为越发精进,面对无形对手,只会更加兴奋。
这时刘枫也已完成全院搜索,没有发现异常。
结合三人勘察结果,大致可还原出当时的情景:有两到三个不速之客破门而入,袭击了宜主与小辛。宜主没有什么反抗能力,而小辛却与对方展开激烈搏斗。而从对方遗留下的痕迹看,这是个很强悍的家伙,小辛明显不是对手,被击伤抓走。
现在问题来了,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宜主?如果不了解内情,宜主就是一个普通的侍女,但若知晓底细,宜主就是一个能对张放造成相当大损害的定时炸弹。
究竟是什么人动的手?是夜郎人,抑或是长安……
正当张放深深困惑时,一个声音从头顶方向传来:“我知道诸位要找的人在哪……”(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二章 【风雨如晦】
声音是从头顶确切的说,是从屋顶传来的。
刘枫脸色刷地变了,因为屋顶他之前仔细察看过,别说人了,连只老鼠都没看到,然而现在……
彪解同样变色,他的反应却比刘枫快得多。拔剑、跃起、足底重重踩踏栏杆,借势纵身,长臂搭上屋檐,一个鹞子翻身,翻上屋顶。
刘枫一见彪解动了,当即止住去势,拔剑出鞘,横身挡在张放身前。突遇险情,他们二人必须有一个守在张放身边。
很快,屋顶上方传来一阵激烈器械交击声,但声音很古怪,不是意料中的金铁交鸣,而是笃笃笃笃像是某种坚硬的物体与铁器碰撞发出的声响。
张放一拍刘枫肩膀,刘枫会意点头。主仆二人同时按住护栏,纵身下楼,一齐抬头望去。清楚看到屋顶上两个翻飞打斗的人影。
一个不用说是彪解,另一个则是穿着有别于当地人的短褐单,梳着汉式发髻的男子。因为双方攻防转换太快,看不清男子面目,只能从那飘逸的黑须推测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
令人吃惊的是,男子手持着一根六尺长、鸡蛋粗的古色斑斓竹杖,与彪解锋利的长剑对击,笃笃之声大作,居然半点事都没有这世上还有如此坚硬的竹子?
张放凝神看了一会,越看越吃惊,不是吃惊那竹杖的坚硬,而是震惊于男子的手法。
彪解剑法犀利,每一击都带着有去无回的无畏,杀意如涛。而男子则是守多攻少,从容化解彪解每一击。令人瞠目的是,他的每一次化解,都是用竹杖准确击中彪解的剑嵴,根本没与剑锋碰触,难怪这么激烈的撞击,竹杖居然完好无损。
能够在目不暇接的快速击刺中,精准敲中剑嵴,这得多敏锐的眼神与高明手法?
如果说彪解的剑毒如蛇,那男子的竹杖就是击打在“蛇”七寸上的细枝。一任剑光霍霍,男子却履险如夷。
吊脚楼屋顶是用厚厚的草叶铺的,男子移行换位时脚步轻灵,没带起草枝。倒是彪解闪转腾挪,激得草叶乱飞。
张放摇摇头,已经看出这男子身手很高明,犹在彪解之上,却欠缺了一份杀意。
张放仰首,头顶乌云四合,如浪翻滚,风势骤急,带着浓浓的湿气,远山之巅,已是一片白茫茫。
张放深吸一口气,吐气开声:“下雨了,别打了!彪解,收工!”
彪解可能听不懂啥叫收工,但至少听到“别打了”。主人叫停,哪怕刀斧加颈,他也得停。
彪解收剑,转身飞跃而下。男子也迅速收回竹杖,挽了个剑花,藏杖于身后,卓立于屋顶。疾风吹来,须发飘扬,衣袂猎猎。这一刻,这个穿着粗陋的无名男子,隐隐透着一股一流剑客的气势。
张放拱拱手:“尊驾并无恶意,我的扈从反应过度,勿怪。”
男子也持杖还礼:“不敢,在下贸然出言,也过于唐突。”
一滴水珠落下,打在张放脸上。张放抬指抹去,顺手向吊脚楼一指:“快下雨了,我们入屋一谈如何?”
男子摇头:“不必……”
彪解脸色一沉,按剑。
张放竖掌轻摇,示意彪解稍安毋躁。
男子接着说话:“如果你们要找这屋里失踪的两个女子之一,不妨随我来。”说罢转身踏屋而行,几个纵跃便消**影。又过了一会,长街入口一家院门吱呀打开,男子走出来,向守在门口的刘枫招招手。
刘枫望向张放,张放点点头:“走,看看无妨。”
……
屋外大雨如注,屋内四人跪坐,八道目光,都聚集在横卧于矮榻上的那人身上。这人,赫然正是失踪的女扈卫小辛。
此刻这忠心护卫的女扈卫仍陷入昏迷。
张放察看过,伤势较重,右肩血肉模煳,肩骨也被捏断,失血过多造成昏迷。好在救治及时,伤口处理也很到位,当无性命之忧。不过既使好了,这条手臂的功能也会受影响,多半使不了匕首了。
检查完后,张放转身致谢:“多谢先生,不知尊姓大名。”
“在下卓碧海,蜀中人氏,平生恣意山水,自在逍遥,故以逍遥为号。”
“逍遥先生。”
“不敢,足下亦是中原服饰,形容俊雅出尘,想必不是等闲之人……”
“我是张放,此次出使夜郎的使者。”张放有些讶异,“先生那日没有围观么?”
卓碧海双眉一耸,瞪大眼睛,忙向后退膝行两步,郑重行礼:“原来是富平侯,难怪如此人才……君侯入城那日,在下入山揽胜,未在城中,故未识得尊颜。当真是失敬……”
“先生不必多礼,本侯还要多谢先生援手,救下婢女,还有一位婢女,不知先生可知其下落?”
卓碧海遗憾摇头:“我去晚了,只来得及救下这位……小辛娘子。”
尽管已猜到,张放心头仍然一沉,沉声道:“当时情形,先生可否告之?”
卓碧海坦然道:“如君侯所见,在下就住在此处,距离事发地只隔五个院子,不足四十丈远。当时在下正在调息,感触敏锐,听闻异动,便赶来一探究竟。正看到几个土人护着一辆牛车离开,而屋里却传来打斗声,然后窗户撞破,一个女子倒飞而出,摔在地上……”
卓碧海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朝榻上看了一眼,不用说,这女子就是小辛了。可以想见,当时牛车上载着的必是被掳的宜主,但卓碧海一来并未看到人,二来小辛命悬一线。在这样的情形下,他果断出手阻止凶手行凶,是必然而正确的选择。
“行凶者是个土人,偏瘦,没有使用兵器,但他的双手却是堪比刀匕的利器。”卓碧海说到这里,掉起身膝边的斑竹棍,凝视棍尾,“我这根紫英竹是精心挑选的竹中之精,经过秘法炼制,坚逾金石,寻常刀剑斫击也只能留下浅痕。但是君侯请看……”
张放的眼神远比卓碧海预料的更锐利,竹棍尾端,有两道细细的裂缝,应该是被强力捏出来的。如果这根紫英竹真象卓碧海说得那么坚硬,那么捏裂竹棍的人手劲可想而知。张放不由得又想起立柱上那道爪痕……
卓碧海竹棍一抖,双眉飞扬,自有傲气:“损我兵刃,不是没有代价的在他捏裂紫英竹之前,我已先一击戳中他的肩窝,他一只手短期内无法再发力了。”
刘枫忍不住道:“先生身手如此不凡,为何不将此獠拿下?”
“我也想,只是……”卓碧海看了榻上的小辛一眼,没有说话。
卓碧海虽没说,但诸人却已明白,他如果追击,凶手未必能逃掉,但小辛身受重伤,生死未卜。在拿人与救人之间,他选择了救人。
张放站起,负手走到窗前,暴雨如注,疾风裹着细雨打在脸上,冰凉而刺痛。
事情似乎已明朗,却又陷入更深的迷雾,就如同笼罩远山群峰的那片茫茫白雾……(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三章 【囚禁玉女】
且兰城外三十里,一个幽静的山谷,几间普通的茅屋,在倾盆大雨中,茅屋仿佛被虚化而模煳,有种孓然遗世之感。
一个戴斗笠,披蓑衣的人影,踩着鹅卵石铺就的简陋小路,穿过雨幕,飞快冲进茅屋。
屋里迎出两个黑而矮的土人,一个为他解蓑衣,一个帮他摘下斗笠赫然正是侬西。
侬西刚抹了把脸,屋里便传出一个声音:“冒这么大雨跑回来,是不是确定了?”听声音,正是那个主事,弓藏。
侬西唿出一口粗气,边抖着身上的水滴边朝黑乎乎的屋里走:“你猜得没错,那个女子不简单。”
弓藏顿时来了兴趣:“怎么个不简单法?”
“整个且兰城、太守府,没有一点动静,好象什么事都没发生。”
“这就对了!”弓藏一拍大腿,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这个女子的来,见不得光,他根本不敢大张旗鼓搜查,只能悄悄搜索……”
侬西鼻孔嗤地喷出一声冷笑:“悄悄搜?就算把整个且兰城的的佐吏、军士派出来,也搜不出半根毛。”
侬西还真不是吹。郡也就是后世的贵州,素有“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之语,出门就是山,类似这样的山谷不要太多。尽管距离且兰不远,但搜索起来那也跟大海捞针差不多。
弓藏笑声掩不住得意:“原本被耶朗派来探查新增军队与粮草情况,以推测朝廷是否有意攻伐,没想到却有意外之喜。哈哈哈,张放啊张放,没想到吧……”
侬西按了按肩膀,眼里有着掩不住的恨意:“希望我的胳膊没白伤。”
“放心,不会白受伤的。”弓藏语气很是肯定。
“你从那小娘嘴里撬出什么消息了?”
“她只说是张放的婢子,其它的什么都没说。”
“别跟我说你没用刑或是威逼手段。”
“没有。”弓藏低着头,仿佛在想着什么。
侬西一脸不可思议:“别跟我说你是怜……香什么,老子可亲眼见你干死过几个女人。”
“这个不一样。”弓藏慢慢抬起头,虽然屋里很黑,看不清他的脸,但眼晴却很亮,“小弟我,也该有个女人了。”
侬西嗤地一笑:“你何时会没女人?耶朗赏给你的女人还不够多……咦?你说什么?你……你该不会是……”
弓藏点点头:“这个女人,我要定了。所以,我不会动她一根指头你也不许动。”
侬西瞠目戟指着弓藏:“你是不是癫了?耶朗给你那么多健壮能生养的女人,一个个多肥美……你居然看上一个瘦弱的婢女?”
弓藏直翻白眼,这审美差距也太大了,完全尿不到一个壶里啊!他也赖得跟侬西争,只是拔出短刃,往短案一插:“总之,这个女人若有半点损伤,我会以主事的身份严惩,不管是谁,绝不轻饶!”
侬西这时才确定,这家伙不是开玩笑,只得悻悻道:“罢了,你想要就要,也没人跟你争。只是,你不想从她嘴里掏出实情了?”
“当然要掏。”
“那怎么办?”
弓藏闭闭眼,再睁开时,满是狡狯:“我想了个法子……”
……
从被掳到现在,宜主已经从最初的惊惧、惶恐慢慢恢复平静。虽然她是被圈养的笼中雀,却也是见识过各种场面的,加之这半年随使节队伍行程数千里路,开拓眼界,心理素质非一般闺阁娇女所能比。
平静下来之后的宜主,打量着关押她的监舍:这是一间很窄很黑的低矮茅舍,土墙凹凸不平,剥落严重,没有窗,只有两扇加厚的门,细细的微光从门缝透出这是她唯一能看到的光亮。这样的环境,大概是她有记忆以来,住过的最简陋的居舍。
也许是连绵阴雨的原因,屋顶、地面、墙壁,到处湿漉漉的,不过床榻、被褥都是簇新的。看押她的是两个健壮妇人,有内急需求时,这两个妇人会一前一后押着她前往如厕。因此这监舍的空气虽然带着霉味,却并无污秽异味。这样的关押条件,倒也不算很闹心。
如果没记错,这是她被转押的第三处地点。前两处分别是牛车与且兰城里的一处民居。
宜主从光线的明灭,大致推断出自己已被抓五到七日,这段时间以来,只有一个年轻人审讯过她。这年轻人她见过,当初破门而入的两个凶徒之一。年轻人自称弓藏,也不知是否真名。他没有动用任何刑具,反而和颜悦色询问她的姓名、身份、来。
宜主牢记主人交待,编了个假名、假身份。反正,你爱信不信。不过她也没全说假话,至少有一点是大实话她就是富平侯的婢女,而不是对方猜测的妾室。
弓藏离开了,看不出他是否相信自己的一番真假参半的说辞。但宜主那阅人多矣的眼睛却看出了别的东西这个年轻人的眼里,充满着强烈的占有欲。这样的目光,她在公主府时见过太多……
记忆以来,这是第二次被掳了。上一次,破门而入,拯救她于危难的,是他。这一次,她依然充满信心,他一定能再次拯救自己。
相比起来,宜主眼下最担心的,不是自己的处境,而是小辛。
可怜的宜主,由于她早早就被弓藏掳进牛车,迅速转移,并没有看到后来的一幕。她只记得当她被弓藏一掌切晕时,最后看到的情形,是小辛被打得破窗而飞……因此一直以为小辛也同样被掳,至于为什么不跟自己关押在一起,也很好理解小辛受了伤,需要救治,如此环境,明显不适宜伤者居住。
小辛受伤,她是亲眼见到的,对此并无怀疑。她屡屡向弓藏、向看押的妇人追问小辛何在?但没人回答她。
第六天或是第八天早晨,连绵多日的雨终于停了。
宜主摸到门边,淡淡的光线穿过门缝,在她苍白的脸上映出一道道光印她不是想打什么主意,纯粹是在黑暗太久,本能向往光明。
蓦然门外黑影闪动,宜主本能向后连退数步。一阵落锁声传来,两扇厚门吱呀推开,一个背光的人影负手立于门前。
宜主下意识用手背遮住眼睛,透过手指缝望去,隐约认出,就是那个叫弓藏的家伙。
“是你!小辛呢?你们把她怎样了?她的伤好没有?”
弓藏淡淡道:“你想见小辛?”
“对,我要见她!”
“那好,随我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四章 【设 局】
山巅,崖边,风势凛冽,挟着雨后的潮气与深秋的寒凛。草叶被寒风吹得簌簌颤抖,便如此刻的宜主。
宜主身上穿着夹袄,并不冷,而且她生长于西北,天性耐寒,深秋的西南些许寒意,绝不会令她瑟瑟发抖让她发抖的,是脚下一股长长的山藤。
山藤是用三根拇指粗的树藤拧成麻花状,一头缠绕在合抱大树干上,一头则延伸到悬崖边。山藤绷直,不时轻微抖动,似乎崖下尽头悬吊着什么重物。西南深山里这种老树藤质地坚韧,尤其是吸饱水的情况下,一根就足以悬吊一个壮汉,三根拧成一股绳,足以吊起一头大牯牛。
弓藏负手立于崖边,远眺云雾渺渺间的群峰,仿佛观望风景,酝酿情绪,下一刻出口成诗一般。
侬西则向两个壮妇一摆头,二壮妇左右架起纤弱的宜主,生生推到悬崖边。
宜主下意识低头一看,勐然发出一声尖叫,旋即飞快捂住嘴,美目瞪大到极致,崖下情形完全把她吓坏了。
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被被捆绑着的女人,倒吊在悬崖边。她的全身重量,仅靠绑在双足踝的藤绳维系。即使藤绳看上去非常牢固,但一个大活人倒悬在崖下,随着唿啸的山风摇晃。这情形,谁看谁的头皮都发麻。
女子嘴巴被堵,又是倒仰着,面目不辩,但看那身熟悉的服饰,还有中原女子的特有发型,不是小辛还会是谁?
“小辛”宜主凄厉的叫声,远远滚荡开去,在群山间回响。
“为何要这样?请……请放她上来……”宜主冲着弓藏的背影大喊,青丝在风中凌乱,泪随风洒,别样凄美。
弓藏慢慢走过来,盯住宜主:“我很想帮你,但是,你也要帮我帮我说服他!”他用手向侬西一指,“他不相信你说的话,你要把实话告诉他。只要你说了实话,今日没有人会死。明白吗?”
“我……我说的是实话啊!”
侬西一言不发,再一摆头。
一个精壮的汉子,抡起一把锋利的砍刀,狠狠噼在藤绳上。
碎屑纷飞,藤绳剧烈晃动,山崖下传来微弱的唔唔声……
“不!不要!”宜主泪水滂沱,奋力挣扎,想扑过去阻止噼砍,两个壮妇差点都控制不住。
“你想救她,只有一个方法。”弓藏大声道,“说实话!”
“我……我……”宜主想说我说的是实话,但连自己都没底气说出这句话。
啪一声异响,听在耳里分外惊心动魄,却是一根藤条被斫断了。
“不!别砍了!”宜主尖叫着,“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说……”说完这句话,整个人无力软倒。
侬西抬手,壮汉停手。
侬西面无表情,盯住宜主:“若我听到一句不实,我就会下令砍断一根绳索;若有两句不实……后果自负!”
这简直就是逼着宜主赌,用一条性命来赌,赌她不吐真言。宜主敢赌么?
弓藏挥挥手,两个壮妇松开宜主,任由她无力坐地。
宜主抬袖抹去泪水,吸了口气:“先把她拉上来,你想知道什么我说便是。”
弓藏慢慢蹲下,凝视着这张梨花带雨,令人怦然心动的面庞,目光有一刹那痴迷,旋即定定神,轻咳一声道:“我只问几个问题,很简单,回答完,那位老兄满意,就把她拉上来。我们问答快些,让她少受点苦,好吗?”
宜主除了说好还能说什么?
“你真名叫什么?”
“我……我叫赵宜主。”
“赵宜主……赵宜主……”弓藏喃喃念着,露出思索之色,似乎在哪里听过的样子,“你、你并不是富平侯府家生子,在侍奉富平侯之前,你在何处?”
“我在阳阿公主府,我是公主的家姬。”
“阳阿公主!赵宜主!”弓藏突然大叫一声,“我知道你是谁了!你还有个妹妹,对不对?”
宜主吃惊的瞪大眼睛,万万料不到,在这数千里之遥,居然也有人识得自己……不过,想想也不值得大惊小怪,她在阳阿公主府十年,舞姬七年,不知为多少批客人献过舞,或许这弓藏就是其中之一。
弓藏搓了搓手指,似乎在冷笑,说了一句宜主听不懂的话:“难怪,你与他,还真是有缘啊……”
“这就说得通了。张放出使近万里,谁都不带,却只带你……”弓藏笑容很是古怪,接着问道,“你一路侍奉,可听到张放说过如何应对夜郎之局?”
“没有……”
“嗯!”
“真的,没有。”宜主惶急道,“主人从不对我这样的小婢说大事。我说的是实话……”
“我相信你说的是实话,他确实是这样的人。”弓藏慢慢站起,向侬西点头示意。
这回轮到侬西吃惊了:“这就完了?你就问了个名……”
弓藏淡淡道:“我想知道的,都已知道。”向两个壮妇摆摆手。
宜主紧绷的心弦顿时一松,她最害怕的事没发生,这人没有逼问她是怎么从阳阿公主府出逃的。此事事关主人安危,如果真被问及,她都不知道能否隐瞒得了。这个叫弓藏的家伙太可怕了,他似乎也有主人那种洞悉人心的能力,想在他眼皮子下隐瞒,几乎不可能。
两个壮妇架起宜主往山下走。宜主不时回头,但见几个壮汉奋力拉拽山藤,小辛的足、腿、腰一点点露出来……当整个人被拉上山崖时,宜主的目光也正被山石隔断……
松绑的小辛,自行掏出嘴里的布,撩去覆面乱发如果此时宜主还在场,怕是要目瞪口呆,因为眼前这女子根本不是小辛,而是一个与小辛形貌有四五分相似的中原女子。若此女站在宜主面前,很容易就辨出真伪,然而在以布堵嘴,面部变形,加上倒吊着难辨面目,又是极度惊惶的情况下,根本没法认出来。
是的,宜主被骗了。如此信息极度不对称,她没法不被骗。
弓藏的诡计,根本无法破解。
侬西走过来,嘴里咕哝着:“费老大劲演这一出,你就只问两句话?”
弓藏笑笑:“其实只需问一句就行。”
“就是那小娘的姓名?”
“就是她的真实姓名。”
“那你知道了什么?”
“我知道这个女子,对我们这位富平侯很重要。他在十三岁时,就曾因为这对姊妹,与一位权势人物冲突,不得已离开长安,流浪好几年才返回。他从一个浪荡子变成如今大汉国士,一切因由,便源自这个女子。你说对他有多重要?”
侬西眼睛亮起来:“既然这么重要,那我们……”
弓藏阴阴一笑:“那我们就可以用她来交换一些东西。”
“你又想到什么好主意?”
“我的主意就是,你可以大摇大摆去拜会富平侯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五章 【自投罗网】
这样的边陲小郡,民风彪悍,治安一向不太好。加上前段时间夜郎之乱,半个郡都陷入混乱,死人是常有的事,更不用说失踪了。
因此,宜主、小辛所居的民居发生破门袭击事件,在且兰佐吏看来,不过又是一桩无头案。草草勘验一番,交档入寺,挂起来便了,指望他们破案缉凶,估计得等到西汉灭亡了。
当然,这也是因为没人把这桩案子与眼下最高级别人物联系起来,否则那效率可就大不一样了。
张放当然不会指望这些佐吏,他只能动用自己心腹力量来查。
在宜主失踪七日之后,卓碧海一身泥泞,匆匆步入太守府西院精舍。
张放放下手里的籍册,点头致意:“先生辛苦了,查得如何?”
卓碧海摇摇头。
张放抚颌不语。由于宜主身份敏感,他无法大张旗鼓派期门郎及佐吏、丁役四出搜寻。只能靠自己有限的扈从人手做一些有针对性的搜索,有一个算一个,连卓碧海也被他请来帮忙。
事实上他也知道,这样漫无目的地搜寻,不会有什么结果。宜主被掳,不用说,必定是冲自己来的。如果是夜郎人所掳还好,对方必定会向自己提要求。若是长安方面来人,那就麻烦了。
所以眼下张放所能做的,只有从出的水陆两条道上设卡的哨官那里获取消息,查询有无可疑人等。这两个哨卡是陈立上任后设立的,目的是阻止夷人出东去或北上,刺探从荆州那边运输过来的粮秣及兵甲情况。如果是长安方向来人,多半跑不了。最怕就是对方不往东而往西,取道巴蜀。西南部是夜郎的属地,太守的手伸不到此处……
眼下的局面,是棋失先手,步步被动,除了等只能等如果是夜郎人,就等他们来提条件;如果是长安人,他也做了安排,就等对方进长安时,再见机行事。
这时韩重进来禀报:“公子,有个夷人求见。”
这段时间陆续有赶到的各邑长帅前来拜会,张放也不以为意,随口问:“投了木刺么?”
西南边陲,先进文化传播速度慢,中原已经普及到县一级的纸张办公,在却仍然使用竹木简。各邑长帅前来拜会时,投递的名刺非竹即木,故称“木刺”。
韩重摇头,脸色有些古怪,手里亮出一物:“他给我这个,说公子看了自会明白。”
张放抬眼望去,脸色微变:“拿过来。”
韩重恭敬呈上,心里却嘀咕:“这月牙玉怎么看都象是女子随身之物,该不会是这夷人家的闺女跟公子……”
这是一枚指节大小的月牙形白玉,用红绳串结,玉质倒是上佳的羊脂玉,只是太小,谈上不贵重。从形状上看,应是女子的挂饰。
张放很熟悉这件挂饰,他坐在车里都看了好几个月,熟得不能再熟这是挂在宜主脖颈上的玉坠。
好极了,正愁找不到人呢,这就送上门来了。
张放五指一合:“那夷人在哪里?”
“府外候着。”
“带他进来。”张放使了个眼色。
韩重一愣,手按刀柄,神色肃然,转身飞快奔出。
卓碧海见这主仆神情有异,正要动问。张放将玉坠向他亮了亮:“这是失踪婢女身上之物。”
卓碧海顿时明白过来,立即取过紫英竹,横于膝上,向张放点头示意无碍。
当韩重带那夷人踏入堂上时,卓碧海一下跳起来,横身挡在张放身前,竹杖戟指,须发俱张:“是你!打伤小辛娘子的就是他!”
韩重头皮都炸了,自己居然把一头凶兽领进来。勐然转身、拔刀,横架在夷人脖颈上。
来人夷然不惧,伸出鸡爪似地手指敲了敲刀身,冲韩重呲了呲牙:“小家伙,抓稳喽,要是不小心割破了哪里,你家主人要问话,我也没法回答了。”
张放抬抬手:“幺郎,收刀,人家敢只身登门,我们岂可失了礼数?”
夷人发出难听的嘎嘎怪笑:“富平侯就是富平侯,有气度,有雅量,比上回那个也姓张的使者强多了。”
韩重盯着刀锋下夷人瘦棱棱脖子那凸出的青筋(血管),真有一种划拉开的冲动。然而,他只能克制,默默收刀,移到夷人的侧后,刀未入鞘,死死盯住,但有异动就是一刀。
夷人目光转到一旁的卓碧海身上,眯着眼:“你很厉害,这笔账我记下了,很快就会讨还。”
卓碧海淡淡道:“卓某在此恭候,随时奉陪。”
夷人伸指虚点他几下,不再理会。转向张放,大刺刺拱手算是行礼:“夜郎侬西,见过汉使。”
张放摊开手掌,显出月牙吊坠:“此物主人在你手里?”
侬西昂首环臂,傲然道:“正是。”
“为何要掳我侍女?”
“汉使又为何要来?”
“如果你们夜郎人安份些,我就不必来了。”
“山野蛮夷,从不知什么叫安份。”
一个严厉斥责,一个不甘示弱,这样的谈话根本没法继续。
“既然如此,不必废话,本侯给你两个选择。”张放神情冷漠,冲侬西比出个“二”字,“一、把人完好无损交还。自你而下,所以参与此事的人,自断一臂谢罪。二、不交人,不断臂,等着断头。你选哪个?”
随着张放的措辞越来越严厉,韩重的刀也慢慢举起,大有一言不合,随时噼杀的架势。
侬西嗤之以鼻:“当我傻啊?富平侯你可要搞清楚,我今日来可不是活得不耐烦,送上门给你断臂断头的,而是要你答应三个条件。全做到了,人绝对完好无损送还放心,你的美婢,我们好吃好喝侍候着,一根头发丝都没碰掉。”
“三个条件?你还想提条件?”张放眼里充满讥诮。
“对,第一……”
“我不想听什么条件,也不会答应任何条件。”张放根本不听侬西废话,断然拒绝,“你自投罗网,自身都难保,没有资格向我提什么狗屁条件!”
“富平侯,你可要想明白了!”侬西厉声喝道,“我若不能回去,她便不能回来。”
张放淡然摇头:“错!你回不去,她才能回来。”
侬西瞳孔收缩,色厉内茬:“你真不顾她的性命?”
张放根本不理会,再问:“给你最后的机会人在哪里?”
侬西鼓着金鱼眼,竖起三根指头,咬牙切齿:“三个条件,答应就活人,拒绝就收尸……”
嘭!张放重重拍案:“回答错误,拿下!”(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六章 【突 袭】
雾气氤氲中,那几间茅舍若隐若现,屋前的篱笆下还有几只觅食的鸡与看门的狗,一切看上去与普通民居并无不同。
卓碧海伏于丛林,透过草隙细细查看,良久,不得不承认,看不出什么异常。如果不是那位富平侯亲自指引向导一路寻来,并再三确定就是这里,卓碧海觉得自己再花上三个月,也未必能找到这处所在。然而,这就是凶手的藏身之处?他多少还是有些怀疑,因为这位年轻的富平侯寻人的方式实在有点、有点太过儿戏了。
适才他与韩重联手拿下侬西,富平侯单独审问。约摸半个时辰之后,富平侯再出现时,神情有些疲惫,脸色苍白,但面带微笑,说情报到手,可集结人手救人。当时卓碧海就守在屋外,根本没听到用刑及侬西的惨叫,只有很含煳的询问及回答,怎么听都不像审讯,倒更象是聊天……
卓碧海是高明的剑客,同时也是修行中人,识人很有一套。他跟侬西交过手,知道这夷人练的是铁砂手。这种武技练习过程非常残忍,对人的意志力要求极高,能将这偏门硬功练至大成的侬西,熬刑能力非常人可比,这也是此人敢只身独闯的原因。
卓碧海相信,想从这个硬骨头嘴里掏出实话,即使是老狱吏用酷刑,也得花不少时间。这位富平侯怎么看也不象个刑讯逼供的老手,就这么轻松聊聊天掏出实情了?这消息究竟有几分可信?那被掳的婢女,当真就在其中一间茅屋里?
这样想着,卓碧海朝隐身于侧后方的大树后的富平侯看了一眼。
没错,张放也来了。
照理说,这种有危险性的行动,他堂堂一个君侯、使者,不应亲自参与。其实若有选择,张放也不想亲自行动,毕竟现在的他已是大汉庙堂数得着的人物,不再是当年那个孤身犯险的少年了。
然而,张放别无选择,宜主的事绝对不能让本地官吏知晓,空有成百上千的强大力量,却无法动用。眼下他的人手不足,能够参与行动的,加上卓碧海、彪解、韩重、刘枫,只有四人。好在从侬西口供得知,对方一共也只有八个人,六男二女这还只是藏身山谷的人手,若是外线打探消息的,就更多了。
五对八,又是突袭,还是有把握的。
按侬西所说,他们此次主要目的是刺探汉使及新任太守有何异动,朝廷是否有积谷运兵动作。主事的是一个叫弓藏的年轻人,来自长安,拜入夜郎耶朗翁指门下,很得翁指看重。此番掳人,就是这个弓藏的主意。
不仅如此,这个弓藏的家伙,还知悉自己不少过往之事,包括当年自己因宜主、宜人姊妹而与石氏结怨,被迫避离长安……了解此事的人不多,张放基本都认识,他可以确定,自己认识此人。
这年头,长安就相当于后世帝都,夜郎好比西部贫困地区。谁会放着帝都不呆,跑来贫困地区?扶贫吗?
一个知晓自己过往的人,一个胆敢把主意打到自己头上的人。张放很感兴趣,他必须会会这个人在对方还活着的时候。
他们人少,对方人多,以寡击众,必须以狮子搏兔之势全力施为,绝不留手。所以张放不能要求留活口,否则就是自缚手脚,想要问话,只能自个下场问。
前方草叶微动,一人现身,飞快闪入树后,向张放行礼,正是与彪解一同打探消息的刘枫。
“禀主人,摸清楚了。三间茅舍,共有九人,七男二女,都配有长短刀剑,是否有弓弩、长兵尚不清楚。两个健妇轮流值守中间的茅舍,因为有犬,我们无法靠近查看,不敢确定宜主小娘子是否被关押在那处。彪解正在监视,请示主人何时发动进攻。”
听了刘枫的汇报,卓碧海震惊得说不出话,这情报,还真是精准。
“九个人啊……”张放摩挲着下巴,情况与侬西所报的人数略有出入,多了两个,大概是来递送消息的。没关系,七个人是杀,九个也是杀,多费两支箭矢而已。
“现在是申时末刻,他们随时会生火做饭。告诉彪解,以炊烟为号。他负责杀掉那两个健妇,守住中间茅舍。你从西北面的小树林绕过去……”张放刚说到这里,就见左侧茅舍已燃起炊烟。
“看来夜郎人也等不及了。”张放提起脚边一具二石擘张弩,拉弦上矢。
韩重、刘枫也各自引弦,树林里响起一阵轻微的咯吱吱绷弦声。
弩在这时代属于军用兵器,民间不得持有,绝对是突袭利器。
少倾,一阵汪汪狗吠声传来。几乎同时,叱喝之声打破寂静,响彻山谷。
“就是现在,行动!”
张放话音刚落,韩重便如勐冲而出,眨眼间便冲出十余丈。
比韩重更快的是卓碧海,这位隐士剑客并不用弩,仍提着他的那根紫英竹杖,噼波斩浪般穿过齐膝深的杂草,快得像一阵风。
当张放四人如同离弦之矢攒射向茅舍时,山坡上的茅舍前响起一连串密集的金铁鸣击声,人影交错,血溅数尺,两个昨日还凶神恶煞的健妇此刻已倒在血泊中。
彪解顺利完成任务,干掉两个值守的妇人,横剑守在中间茅舍的门前。
这木门经过改装,门栓改在外面,只要一落栓,里面的人就没法出来,连锁头都省了。
彪解正想抬起门栓确认一下,手刚碰到门栓,左右两边唿啦啦涌出的四五个夷人壮汉,挥斧舞刀向他冲来,转眼便陷入包围。
彪解左右遮拦,忙而不乱,以一敌五,不落下风。
一个夷人挥刀噼砍,趁彪解闪开时,从他身旁冲过,扑向木门。彪解反手一剑刺出,正中夷人后背,但夷人冲势太快,剑入肉一分便滑脱。夷人刹不住冲势,狠狠撞到木门上,忍住疼痛,托起门栓……
而此时彪解正被四个夷人拼命挡住,无法阻止。
咻噗笃!
八寸劲矢透胸而入,生生将夷人钉死在门板。
围攻彪解的夷人惊慌回头,咻咻!又是两矢射来,两个夷人哀嚎摔倒,一死一伤。
彪解一剑捅入一夷人肚腹。
最后一个夷人惊慌失措,转身就跑唿!一根六尺飞竹重重撞在其后背,夷人呛血跌扑。
飞竹弹回,稳稳落入卓碧海掌中。这时张放、韩重、刘枫三人也正好持空弩赶到。
从彪解出手,到众人合力一口气干掉七人,整个过程不过短短数十息。
完美突袭。
然而五人并未放松,因为还有两个敌人。
张放重新装上弩矢,一边示意彪解开门确认,一边与卓碧海、韩重、刘枫分头慢慢向左、右两间茅舍移动。
突然屋里传来嘭地一声大响,接着又是嘭嘭数声,还有什么东西在哗啦啦倾倒,三间茅舍都在震动,隐隐传来女子尖叫声。
张放面色突变,大喝:“彪解,破门!”
彪解一剑挑飞门栓,抬脚就踹,两扇厚木门轰然洞开。
张放一个箭步冲到彪解身后,弩弓从彪解肩膀探出,锋利的矢镞指向黑乎乎的茅舍。
此时茅舍里烟尘弥漫,隐隐看到屋里有一床一褥,但没有人。
人呢?
目光一转,这才发现,右侧墙壁竟被生生撞塌一个大洞,依稀还看到一个人影晃动。很显然,剩下两个残敌,见势不妙,竟然撞破墙壁,先一步把宜主掳走了。
“站住!”随着张放的断喝,人影却快速消失。
当众人兵分两路,一从破洞追,一从门口堵,两边一碰头,却没连人影都没堵到。
“公子,这里有地道!”里屋传来韩重的大叫。
众人哗地一下涌进里屋,一个黑不知通向何方的地道出现在眼前。
张放站在地洞口,面沉如水,只吐出一个字:“追!”(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七章 【跳 崖】
山顶、悬崖,山风唿啸。
一男一女站在崖边,面朝悬崖,背对来路,山风将二人衣袂扯得猎猎如旗。勐然一看,会以为这是一对观望风景的情侣,但这可不是名山胜景,而是荒山野岭。谁会那么无聊跑来这里看风景?再仔细一看,才骇然发现,这对男女虽然看似亲密,其实却是男子一手持短刀,搁在女子后颈上!而女子微微颤抖,则未必是因为山风劲吹。
身后传来急促脚步声,越来越近。
“诸位才来啊。”男子仰首哈哈大笑,慢慢转身,“不错不错,看来地道的机关,还有我的随从也挡不了太久。”
男子转身,女子也被迫跟着转。在看到来人的一瞬,泪如泉涌,凄声如泣:“主人,是宜主不好……”
面对渐渐逼近的三支寒光闪闪的利矢,男子视若无睹,好整以暇:“天冷,风大,诸位的手可别发抖,要是不小心板动悬刀……我弓藏贱命一条,死了倒没什么,却累得这如花似玉的小娘一同陪葬了。”
张放向宜主颔首示意,慢慢逼近,脸上神情变幻,先是惊奇,再是恍悟,最后是叹息。在距离男子十步之距时停下,放下弩弓,叹了口气:“原来是你弓藏、弓藏,原来是‘弓长’,你纵然改名换姓,也要跟姓氏沾边啊张商平!”
弓藏闻言抖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张商平早已经死了,我现在叫弓藏,请君侯以此相称。”
张商平?这人,居然就是曾经因为伙同红阳侯王立之子王柱袭击初六,结果误中张放而被逐出张氏门庭的张氏三房张宣的中子,张商平!
张放也曾经询问过三叔张宣,这位堂兄的下落。张宣只说到了巴蜀,从事枸酱生意,自谋生路,张放也就懒得再打听了。此时想来,还真是对上了。因为夜郎人喜食蜀人所制的枸酱是出了名的。早在百年前的武帝朝,太史令司马迁就曾在《史记》里记载“独蜀出枸酱,多持窃出,市夜郎”。也就是说,走私枸酱到夜郎可获暴利。而张商平当时从事的生意正是走私枸酱,这也就不难理解他是如何与夜郎人挂上勾的了。
张放注意到,与五年前相比,张商平变化很明显,昔日白面公子,如今却与黑瘦的夷人不遑多让,脸上还有好几道浅浅的疤痕,不是刀剑所伤就是箭矢所致。可以想见他这些年没少吃苦头,整个人的精气神也有了完全不同于当年的变化。他的眼神阴冷而锐利,盯人时令人想起西南丛林剧毒的“五步倒”……
张放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韩重、刘枫放低弩弓,以免“走火”,沉声道:“这些年,你一定经了很多,也吃了许多苦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吃了多少苦头,就有多恨我。对不对?”
张商平,也就是弓藏歪了歪嘴:“猜对了,但没有赏赐。”
张放不会理他的调侃,肃容道:“既然如此,我已经站在你面前,你可以放开她,冲我来。”
弓藏自顾叹道:“我最大的失策,是没想到你行事竟不按常理,敢拿下侬西,快速取得口供,把我在且兰城的几个监视点全拔了,以致杀到老窠我都没反应过来不愧是杜陵张氏家主,我承认,这一局,你赢了。”
“看来你还算光棍,能够承认失败。”张放逼视这堂兄,问出决定其命运的一句,“我只问你,你现在是夜郎人,还是大汉人?”
“张商平是大汉人,弓藏是夜郎人。”弓藏淡淡道,“你说呢?”
卓碧海听得直摇头,居然还有人不愿做汉人而做夜郎人。
“明白了。正如你所言,张商平已死,现在你是弓藏。”张放点头,脸上最后一抹不忍之色尽去,神色湛然,“不管你之前想做什么,现在已然失败。你来到这绝崖,是想收手呢?还是跳崖谢罪?”
弓藏仿佛听到什么可笑之事,仰天大笑,越笑越止不住,全身都在抖:“跳崖谢罪……哈哈哈……笑死我也……哈哈哈……”
在弓藏仰首时,刘枫忍不住抬起弩弓,却被韩重摁下,摇摇头。的确,这样太冒险了。就算射杀弓藏,他临死前也足以把宜主拽下悬崖这家伙太会选地方了,如果是平地而非绝壁,这家伙早不知死了几回。
张放脸色平静,向神情凄然的宜主传递了一个安心的鼓励眼神。他也在寻找合适机会放大招,但必须小心再小心,因为他眼前的对手,也是一个颇识此道的家伙。
张放询问过本地官员及来拜会的各邑君长,大致了解所谓“耶朗”,就是诸长帅头人,聚集到神坛之下,巫师以咒语而歌,吟唱引导的仪式。充满上古九黎遗风。
在这仪式上,所有与会君长,都会在咒语吟歌、古怪面具、草药熏香所形成的神秘氛围中,进入到昏昏欲睡却仿佛感应到祖灵感召的状态。
这种情形张放再清楚不过群体催眠。
张放初临大汉时,就曾碰到过一个此道巫祝高手,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令其葬身蛇吻。想不到时隔多年,又碰到一位。从侬西口中,张放得知改名弓藏的张商平拜入耶朗翁指门下,深得器重。这说明弓藏颇谙催眠之术,修为深浅且不说,至少他比一般人有更强的免疫力。
当张放真正见到弓藏时,更感觉此人早已非吴下阿蒙,心志、意志都很坚韧。
意志坚韧、谙熟催眠,再加上一失足成千古恨的险恶环境这一切都令张放颇感棘手,心存顾忌,没有十足把握前,不敢随意放大招。
五人当中,除了张放,韩重也是认识弓藏的。眼见他笑得前仰后合,几乎站不稳。而宜主也被带得摇摇晃晃。韩重忍不住振声道:“张……这位弓兄,能不能请你站近一些,有话可以好好说……”
弓藏笑声戛然而止,长长唿出一口气,仰首望着天空流云,出了一会神,然后冲张放古怪一笑:“你说对了,我来这里,就是跳崖的!”
声落,突然揽住宜主,纵身跳下悬崖……(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八章 【飞 燕】
弓藏突如其来的动作,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这混蛋,真跳啊!你跳下去最好不过,天下太平,但别拉人垫背啊!
在张放等人怒吼声中,在宜主的尖叫声中,弓藏与宜主的身影瞬间消失。
“混蛋!怎可能……”张放距离最近,第一个冲到悬崖边,探头望出,刚吼出半句便戛然而止。
卧槽!他看到了什么?
悬崖下方五尺的位置,横伸一根拳头粗的树根,树根中间拴着一根藤条,藤条下方,弓藏正以一手握藤,慢慢向下滑行。他另一只手臂箍住宜主,宜主固然可以随时挣脱,但脚下就是百丈深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更别提挣扎了。
原来如此!难怪弓藏会往这“绝地”逃,原来绝处可逢生,崖下有玄机啊。
难道弓藏想凭一只手,再抓着一个人,滑行百丈到谷底?就算是后世职业登山运动员也很困难吧?
张放手搭眉沿,遮挡山风,仔细看了一下。藤条只有十余丈长,一直垂挂到一个略有点内凹的岩石下。从上方看不清楚,但可以推测,十有八、九是个岩洞,通向哪里不知道,但只要往这洞里一钻,摆脱他们的追击绝无问题。
“这家伙……”韩重用弩弓比了比,嘴里骂了一声,无奈垂下弩弓。悬崖垂直近九十度,弩弓倾斜到这个角度的话,弩矢会自动滑脱,根本射不了。就算能射也不可以射,因为眼下的情形与刚才如出一辙,投鼠忌器。
在绝壁上摇摇晃晃往下降的弓藏适时抬头望了崖上的张放一眼,居然笑得出来:“富平侯,你也可以跳到树枝上或派人跳下来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这根树枝支撑不了三个人的重量,不信你大可试试。”
韩重等人面面相觑,还用试吗?这种事,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啊。
怎么办?杀又杀不得,追又追不了,难不成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这混蛋在眼皮子底下从容逃走?
张放趴在崖边,朝弓藏虚指点了点,扭头对手下道:“快去砍一根藤条来,要结实够粗、够长的。”
彪解、韩重、刘枫立即扔下手弩,拔出刀剑,各自寻找。这样的荒岭满眼都是纠结的蔓藤,都不用费劲找,真正费劲的,是把纠缠的蔓藤分开,修理蔓枝。
三人一齐动手,片刻就弄来两根粗而长的藤条,比起弓藏那根,只长不短。
由于弓藏是单手索降,又挟着一个人,手掌也来不及套护具,所以只能一点点往下滑,不能过快,否则没等到底手掌的皮肉就得磨烂。这样的结果就是,张放的藤条都弄好了,弓藏才下降到一半左右。
张放拔剑向崖下一指,韩重三人哪会不明白。三人稳扎马步,藤条一甩,长蛇般在空中扭曲,划过一道弧线,啪地重重抽在崖壁上,距离弓藏、宜主只有一臂之距。
这一刻,弓藏的脸色变了。
这一瞬,宜主的双眸亮了。
宜主本能伸出手,弓藏手臂狠狠往后一箍,只差一指没够着。然而如果弓藏不撒手,哪怕宜主抓住藤条也无法摆脱,而且在绝壁挣扎撕打也极为危险。
“我下去。”卓碧海自告奋勇。事实上这会除了他也没别人了,总不能让张放这位老大下去吧?
讲真,这类“高空作业”的活也最适合卓碧海。这是个在茅屋顶上打斗都不搅动半根杂草的人,身法轻灵,飞檐走壁的差事最适合他干了。
张放二话不说,拔剑削下一幅衣袂,顺风扔给卓碧海。卓碧海扬手接过,发力一抖,衣袂自行缠绕手掌数匝,然后握住藤条,提着紫英竹纵身跳下山崖。
卓碧海身轻如燕,手掌又有保护,索降的速度何等之快,从崖顶望去,但见他双足飞点,一荡再一荡,眨眼间便追上弓藏。
在弓藏骇然抬头的一瞬,卓碧海森然道:“要么放手,要么死!”说话间,手里竹杖似缓实疾朝弓藏面门戳去。以卓碧海的手段,这竹杖跟铁杖没多大区别,戳实了必是一个血洞。在绝壁被来上这么一下,下场可想而知。
弓藏倏然阴笑:“你想救她还是杀她?”勐然把宜主当盾牌横在身前,挡住戳来的竹杖。
卓碧海向宜主使个眼色,大喝一声:“抓住!”
大喝声中,竹杖一落,改戳为敲,重重敲在弓藏箍住宜主腰间的手腕。喀嚓!骨碎声清晰可闻。
弓藏厉叫,手臂一松。宜主立即死死抓住卓碧海的竹杖,脱离弓藏挟持。
崖顶上一直密切关注事态发展的张放,一见宜主脱困,立即扬起手里的龙影剑,当成匕首奋力掷下悬崖。
一道白光闪过,剑尖精准斩中缠在树枝中央的藤条。藤条坚韧不假,但龙影却是这时代最锋利的宝剑之一,经张放如此勐力掷下,所挟带动能之强,连树枝都剧烈震动,藤条被斩断大半,剑身入木三分,稳稳插在树干上。
断裂大半的藤条发出令人心惊的嘎吱吱异响,随着树枝的晃动以及下方弓藏的挣扎,断口与剑锋不断摩擦,豁口越来越大……
弓藏抬头,之前的得意与狂傲早已荡然无存,眼里透出深刻的绝望与怨毒,嘶声大叫:“张放,我在九泉之下等着你啊!”
绷!藤条终于断裂。
就在坠崖的一瞬间,弓藏做出一个骇人举动他竟然主动撒手,松开藤条,从后腰拔出短刀,对准宜主的身影狠狠扔去。
短刀脱手向上疾飞,弓藏身体向下急坠,山谷间回荡着他如狼嚎般的厉啸:“张放我说过要让如花似玉的小娘……一同陪葬!”
宜主此时背对弓藏,正一手抓稳竹杖,一手握住藤条,根本没法看到身后袭来的利刃。就算她看到,也躲不过。
但是卓碧海却看得清楚,电光石火之间,做出一个惊人决定,抬头对张放大喊一声:“接住!”手臂叫力,竹杖奋力一挑,竟把宜主纤细的身体高高抛起。
短刀从宜主脚下一闪而没,打在崖壁,溅起一串火花。
穿心之厄避过了,但身在半空,无依无凭的宜主,惊险之状并不稍减。
脚下是百丈深渊,身体悬浮在半空,衣袂飞扬,秀发飞舞,玉臂舒展,柔躯如折舞者的本能已融入血液,即便在此危情之下,宜主所展现出的依然是惊心动魄的美。
这一刻的宜主,如同一只凌空掠过崖壁的飞燕。
此时张放正提起身边备用的第二根藤条奋力向宜主扔出,仰首看到这定格般美妙的一幕,心弦触动,恍然顿悟,脱口惊唿:“飞燕!赵……飞燕!你是赵飞燕!”(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九章 【宁为君侯妾,不欲为帝姬】
一条泥泞的道路,蜿蜒在云雾弥漫的群峰山谷间。一支数百人的队伍,沿着崎岖道路,逶迤而行。
这支队伍有车有马有牛,有骑士有伍卒有役夫,从队前到队尾,一熘的各色幡旗,在深秋的寒风中猎猎招展。
在这样的边陲小郡,如此规模的骑队,除了太守几乎不作第二人之想。不过若有识字之人看到队伍最前头骑士执着的认旗,上书那一行绣金大字,便可知这还真不是太守出巡,而是比太守等级更高的大汉出使夜郎使节、富平侯、五官中郎将、侍中张放的仪仗。
十月中旬,张放正式动身,前往夜郎国参加新王继位仪式。此举被西南诸夷普遍认为是大汉向诸夷释放的最大善意,要知道张放可是大汉取西南近百年来,所派使节中级别最高、身份最尊的人物。连大汉朝都如此给夜郎王面子,其余诸夷君长谁敢怠慢?与夜郎关系好的自然纷纷前往,就算关系不咋地甚至有嫌隙的,也得前来不给夜郎王面子,也得给大汉天使的面子啊。
这“地无三尺平”不是吹的,一路颠簸,让人骨头都要散架。加之“天无三日晴,十里不同天”,天上下雨地上滑,盘山小径头皮麻。这支几百号人,又有车辆又是牛马的队伍,根本走不快,十来天才走了近半路程。不过算算行程,只要没有发生大的意外,十一月初八前应当可以赶到,不会错过好戏。
嗯,对张放而言,这将是一场好戏。
车里的宜主……哦,现在叫飞燕了,依然是一袭僮仆装束,但那怎都掩盖不住的丽色,随着颠簸花枝乱颤,满面娇羞,十足一个美娇娘。而这满眼春色,一车旖旎,只入张放一人之眼。
飞燕之所以满面娇羞,是因为张放一直凝视着她,看得她脸发热、心发慌、口发干、身发软,不知所措,如同一只可兮兮的待宰羔羊。
面对如此诱人的美色,而且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任何正常的男子怕都难忍。
张放各方面都很正常,但他此刻却并无旖念,因为他已经明白眼前的少女是谁。有些记忆长久沉睡,没有特殊情况触发,永远也不会觉醒。张放的记忆觉醒了,前世看过关于赵飞燕的资料片断,在那一刻被触发,再联想到她此次逃离公主府的缘由,他终于明白这个一直被他当丫鬟使唤的少女是谁。
史的惯性真的很顽固,如果不是自己无意闯入,拨动了这对姊妹的命运齿轮,赵宜主必将仍是史上的那个赵飞燕。如今却因为自己的缘故,她在行将踏进皇宫前的一刻,跑了!
这一跑,她的命运之轮完全转向,那个史上最具传奇色彩的麻雀变凤凰的故事戛然而止。从她逃离公主府的那一刻起,那个赵飞燕将永远不会出现在这个时空的史册里。即使出现,也会换一种方式,比如富平侯的姬妾……
天子的皇后啊,居然成了服侍自己的奴婢,想想真有一股小邪恶蠢蠢欲动呢。
“飞燕,你对这个名满意么?”
“飞燕很满意,谢主人赐名,只怕……”
“怕什么?”
“只怕飞燕配不上如此轻灵曼妙的名儿。”
“哈哈哈!你绝对配得上。而且,只有你才真正配得上。”张放也很满意,没想到兜了一圈,赵宜主还是变成了赵飞燕,冥冥中似乎真有定数。只不过,此飞燕已非彼飞燕,别的不说,总会比那个赵飞燕可爱得多吧?
飞燕瞪大妙目,不明所以,但眼里闪动着喜悦,模样甚是可爱。
“飞燕,问你一个问题。”张放突然兴起八卦之心。
“主人但请示下。”飞燕垂首而应。
“假如给你重新选择的机会,当日你若不逃离公主府,随公主入宫,将来或有可能成为少使、长使、美人、婕妤……甚至皇后。你当如何?”
飞燕已经懵了,半天说不出话。
张放自失一笑,摇摇头:“我说这个干什么,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好吧,这个问题,你可以不回答。”
飞燕回过神来,惶然俯首:“主人问话,飞燕岂敢不答。”
飞燕咬着红唇,低着头,好半响才抬头,整个身体都绷得紧紧,鼓足勇气,一字一句:“宁为君侯婢,不欲为帝姬。”
张放微笑着伸出手掌,捉住飞燕的柔荑,紧紧吸住她的眼神:“改一字,把婢改为妾。”
“宁为君侯妾,不欲为帝姬。”
飞燕反复诵念,某一刻,突然玉手捂唇,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怎么都止不住……
……
从且兰到夜郎,全程约千里。如果是西域那样一望无际的草原戈壁,快马加鞭,跑完千里也就十日八日。按平常的速度,也不会超过半月。不过放在多山崎岖的西南地区,行程就得加倍了。
当然,西南多山没错,却也有它的便利之处那就是有水。
前半程走的是陆路,累死累活十几天才走到半道,而后半程则可弃车登舟,从延江(今六冲河)溯流而上,三百里行程只需五日。然后弃舟换马,往北行一日,即可至夜郎国都。
十一月初,陆路行程终于走完,江岸渡口早有征集而来的上百艘大小船只守候。短短一天,所有物资装载完毕,一声令下,千帆俱张,百舸争流。
沿江而下,但见两岸群山莽莽,山深林密,重重叠叠,云遮雾绕,根本看不出有路的样子。如果没有这条大江,无法想象进出多艰难。
张放卓立船头,心生感慨,如此险恶地形,倘若强攻,得耗费多大的财力、物力及汉军士兵的性命?还好,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想必此时数百里外的秘密小队已经开始行动了。
危机,要厄杀在萌芽里;毒瘤,要切除在初起时。
以夜郎王为首,与之相应和的诸邑君长,就是的危机之源,大汉的毒瘤所附。必定要在一切初起时快速、及时、干净、彻底消灭予以消灭之!
时间,就在十一月初八!(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章 【开始行动】
夜郎国都其实就是一个比较大的寨子,顶多就是个有石围矮墙、看上去比较结实的城寨。这所谓的国都,除了人口之外,繁荣程度甚至比不过汉朝一个下县。事实上夜郎在汉朝治下就是一个县。
做为一个“自治县”,夜郎城寨几乎看不到几个汉人如果有,那也是从巴蜀来做生意的。
这些汉人商贾带来布帛、瓷器、玉器等等,当然,更少不了夜郎人的最爱枸酱。
鞠季就是这样一个深受夜郎人欢迎的汉贾。
鞠季是陇西人,青年入蜀,后因夜郎富庶,入夜郎经商。他几乎什么东西都经营,大到牛马贩运,小到针头线脑,无所不包,算是汉代的“百货经销商”。在夜郎,鞠季的知名度一点也不比夜郎王差。甚至在夜郎老王兴被杀之后,一些偏远的山寨夷民不知新王为谁,却无有不知鞠季者。
作为夜郎国大商人,鞠季自然有不少宅第别院,虽然华丽精致跟他在蜀郡的宅第没得比,但胜在广阔。比如他在夜郎西关千障岭一带的鞠氏别院,足足占地四十亩,阁楼十余栋,瓦房上百间。四周青山环抱,宅前绿水环绕,堪称最好的纳凉避暑胜地。
平日里,许多夜郎贵族、官员,甚至夜郎王都曾光临此地消暑。不过眼下已是深秋,车水马龙的景象已不复见,鞠氏别院恢复了平静,甚至有几分冷清。
然而,如果有人这时进入鞠氏别院西南小院,就会发现,这里的情形,截然不同。
不大的小院里,居然聚集了三十多个皮肤黝黑的少年男女,梳着西南夷的椎发、发辫,一身穿着也是夷人短衣截裤。但细细端详,却不难发现,这些少年男女的五官与夷人有明显区别。他们更像是……被晒黑的中原人。
当那为首的青年转过身,对少年男女们训话时,面目宛然,正是富平侯扈卫队的队副羽希。
那下面这帮少年男女,不用说,便是张放的少年扈卫队员了。原来他们居然早早潜入夜郎,难怪张放身边无人可用……
人数虽众,却安静沉稳,男女分列,由高至矮,站得整整齐齐。若是穿上军服,与士兵无异。
羽希扫了扈卫队员一眼,高声道:“接到消息,主人仪仗今日进城,夜郎王以下所有族老、官员,俱出城三十里迎接。王府扈从为之一空,城寨空虚,防卫松懈。此刻行动,当其时也!”
下面少年们轰然而应,兴奋不已。
他们怎能不兴奋?从八月份来到这里,每天圈在这小院里,学习当地夷语,了解夷人习俗,习惯当地的难吃食物,甚至还要学夷人,在颜面部涂上类似刺青的各种颜料……
进入十月,天气转凉,鞠氏别院也慢慢变冷清了。这时少年扈卫们才从隐蔽小院里走出来,以鞠氏僮仆的身份,开始分批进入夜郎城寨,早出晚归,摸熟城寨地形及守卫状况,切身感受并一点点融入夷人生活。
十一月,三十余少年扈卫被分成六个小组,每个小组都下发一份夜郎王府地形图,其上标注了各个建筑的名称,守卫人数,巡哨换班时间,及各条进出通道。
但直到这时,少年扈卫们还不知道他们将要进行的是什么任务。刺杀?突袭?斩首?不管是什么,他们只要听命行事就好。在此之前,禁止提问。
憋了整整两个多月,做了各种准备,终于等来行动时刻。这也就不难理解,当听到羽希宣布行动开始时,少年扈卫们的激动心情。
少年扈卫们翘首以盼,等待羽希宣布具体任务。然而,他们等来的只有一句话:“出发,干活!”
……
扈卫队行动起来时,夜郎人也没闲着。
夜郎竹王府建在城寨高处一片人工铺就的平地上,足以俯看全城。然而这还不是夜郎城寨的最高建筑,真正最高的,是在竹王府侧后方的竹王神祠。
竹王神祠自然少不了竹子,而在神祠前竖着的两排雕刻得奇形怪状的竹柱,似人似兽似鬼怪。竹柱顶端还悬着硕大的牛首骨头,那空洞的眼窝令人望之心寒,大白天看着都人。
主持神祠的,就是耶朗翁指。
每一个初见翁指的人,都会为其奇特的形貌所吸引。此人看不出多大年纪,只能确认很老,他的胡子与头发一样长,蓬松而卷曲,色泽灰白。脖子挂着长长的各色玉串。他一年四季,无论春秋冬夏,只穿一条宽大的裤衩,暴露其外的四肢干瘦如柴,而他的上身基本看不到,全被数尺长的胡须遮挡。他的大半面孔都被胡子与乱发遮住,整个人唯一的亮点就是深陷的眼窝里,一双小眼珠丝毫没有老年人的混浊、无神,而是异常明亮。
就是这样一个干枯、瘦小,说好听点像苦行僧,说难听点像乞丐的老者,却是包括夜郎在内的西南诸夷所供奉的竹王神灵在人间的代理人。
整个神祠乌漆麻黑,唯有翁指盘坐的高台上点着一圈油灯,明亮耀眼。远远看去,在背后灵龛上交叉挂着的牛头骨与牛角下,这个枯瘦猥琐的老者,这一刻倍增神秘。
“汉使入城了?”翁指一张口,声音讴哑难听,而且很含煳,感觉不像从喉管发出,而是从肚腹发出一般。
“回禀耶朗,是的。”回话的是个中年,人很黑,很瘦,但与翁指不同,这人瘦而有力,显得很精悍。因为人黑屋黑,他不开口一时居然难以发觉有人存在。
“终于来了。很好很好。”翁指小眼珠转动,在火光映照间一闪一暗,“侬西、弓藏那边还没消息?”
“是,弓藏始终没有传来消息。他的最后一个消息是,侬西进入太守府后,再也没出来,此前与他有联络的人及据点也全被汉人佐吏拔除了。”
“这样看来,弓藏这一批人,凶多吉少。”翁指的声音变得飘忽起来,令人难以捉摸,“侬西是你的兄弟,你认为他会怎么做?”
中年原本是跪在地上,这时慢慢趴伏,以近似五体投地的姿势匍匐在地,恭顺无比道:“侬西深受耶朗大恩,他可以随时为耶朗死,他不会吐露半点不利于夜郎的情报……相信此时,他的魂魄已归于祖灵了。”
“最好是这样。”翁指的语气淡漠,仿佛在谈论一个陌生人,“汉使既然来了,我们的计划也要开始了。”
“是,我这就去准备。”
翁指小眼里倒影着油灯跳动的火苗,直勾勾盯住神祠外那两排奇形怪状的竹柱,双手交叉合于胸前,喃喃道:“夜郎,就要真正回到夜郎人手里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一章 【大干一场】
“务邪拜见汉使。”
“句町禹拜见汉使。”
“漏卧俞拜见汉使。”
“同并……”
“谈指……”
一片黑压压人头,尽数伏低于汉使仪仗前。
“夜郎君请起,诸君请起。”
眼前大多数诸邑君长,张放都见过,唯独正主儿务邪是头回见。
务邪虽是世子,却也与大多数夷人一样,肤色黝黑,五官扁平,不过却颇为健硕,而且蛮年轻,大概三十不到的样子。尽管是即将继位的新君,但务邪的穿着打扮,也跟普通夷官差不多,除了佩剑之外,只多了胸前垂挂着长长的各色美玉,还有贝壳什么的串成的三四串项饰,还有就是他手里的那根包金短杖。
张放知道,这是代表夜郎王的权杖,虽然表面金光闪闪,却并非真正金杖,而是以金包竹的竹杖。
夜郎人是个竹崇拜的部族。按汉宫官史所载其王起源“有竹王者兴于遁水,有一女子浣于水溪,有三节大竹流入女子足,推之不肯去。闻有儿声,取持归,破之,得一男儿。长养有才武,遂雄长夷狄,以竹为氏。”
据说这就是第一代竹王(夜郎王)。
当然,这类民族起源神话,各族都有,学术探讨可以,当真就二b了。不过也是由此,整个夜郎充斥着各种竹崇拜:夜郎王自称竹王,王府称为竹王府,神祠亦为竹王神祠,就连代表最高王权的金杖,都是金包竹。嗯,还有务邪头戴的帽子,怎么看都象两截套在一起的竹筒……
“汉使如此人才,当真是人中龙凤,果然是汉家天子亲眷,比之前那位汉使强多了。哈哈哈!”
务邪的汉语说得很拗口,带着浓浓的当地土音,听着很费劲。不过这段时间以来,张放多与诸夷君长多有交流,什么句町王禹、漏卧侯俞,这帮家伙说起汉话更是不堪,最后是用了通译才解决。这样算来,务邪也算是矮个里拔将军了。
张放眯了眯眼,这话听着像称赞,但提起前汉使张匡是几个意思?那可是个被刻像而射,羞辱而还的家伙。这是在称赞中暗含威胁么?
张放淡淡一笑:“天子亲眷甚众,放于其中不过是中人之姿。倒是夜郎君孔武壮硕,虎虎有威,颇肖先君,果然有人君之相。”
务邪脸上带着笑,但笑容很僵硬,心里暗骂教他说这番话的弓藏。汉使都是口舌便给之人,跟他玩这个不是自找难堪么?这下可好,自己不过暗中威胁一下,就被这个俊朗得一塌煳涂的列侯汉使警告小心莫做断头之君。
一碰面,无形交锋一回合,夜郎君败。
务邪明显不是个擅于掩藏内心想法的人,心里有不快就写在脸上这不奇怪,虽然号称王,但说白了不过类似一酋长,又能指望他有什么权谋心计?
务邪就这么板着脸,**为汉使一一介绍夜郎属官。
一轮介绍下来,张放注意到,缺少一个重要人物。
这会务邪的脸色也逐渐缓和下来:“今日汉使光临夜郎,耶朗在神祠祈福,故此未能出迎……这个,晚宴时当可拜会。”
张放点头致谢,一番接触下来,他基本能确定,自务邪以下的夜郎众,没有特别需要注意的人物。换而言之,就是没有哪个能对他造成威胁。看来,只剩下这个翁指了。
张放拱手道:“放一路紧赶慢赶,希望没错过夜郎君继位大典。”
务邪哈哈大笑,露出熏黄的板牙:“没有错过,今日是初七,汉使来得正是时候。”
……
鞠氏别院,正堂,鞠季正仔细勘验半张描着复杂花纹,一边撕成不规则形状的纸片。过了一会,他才打开案上一个小漆盒,小心翼翼取出另半张纸片。两下一对,严丝合缝,花纹完整,确认无误。
鞠季白胖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拱拱手:“鞠季见过刘兄弟。”
“不敢,请先生唤在下子进就好。”
鞠季面前站立的人,正是刘枫。鞠季此前并未见过刘枫,他只认秘笺不认人。半张秘笺是羽希提供给他的,当时鞠季还有些奇怪,问为何不用半枚五铢或半片玉之类来勘合。羽希回答是为防万一,若落入敌手,可瞬息撕毁或吞下,敌难以利用。而铜难销毁,玉难粉碎,都不如纸好。
鞠季细想,还真是,不由为想出此法之人点赞。
对于这位富平侯,鞠季一直想攀附都没机会,当年入长安时他曾在某次宴会上远远看过一次,连近前敬酒的资格都没有。
对鞠季而言,似富平侯这样的人物,平日里如同天边一般,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这天上的人物会找他帮忙,而且,还是重托。
在羽希将富平侯亲手所书的密函交到鞠季手里那一刻,鞠季就明白,自己要充当一个密谍。一边是生财之源,并且有着长期良好关系的夜郎,另一边则是母国大汉,鞠季毫不犹豫选择了大汉。
夜郎可以自大,鞠季的脑筋还没被驴踢,区区夜郎想与大汉为敌,无异于鸡蛋碰石头。怎么选,还用考虑么?至于夜郎若被灭了,他的生意怎么办攀上富平侯,生意的事还用操心?
鞠季绝对是个合格的商人,一旦下注,就倾尽全力,亲力亲为,做好一个“兢兢业业”的密谍。
勘合之后,鞠季一脸热切道:“今闻君侯已入城,不知可有让在下效劳之处?”
刘枫拱手道:“正有要事劳烦先生。”
鞠季一摆手,满面热枕道:“谈何劳烦。为大汉尽忠,为富平侯效劳,是鞠某的荣幸。”
话说到这个份上,刘枫也不客气,道出目的:“主人吩咐,需要一份夜郎夷兵兵力部署图。”
鞠季捋须沉吟一会,道:“若是平日,不消半个时辰,鞠某就能将此图奉上。只是近日夷兵调动频繁,务邪甚至征召了方圆百里之内的寨兵上千。整个城寨的兵力与之前相比,相当混乱。在下需要花点时间。”
刘枫目光闪动:“调动频繁,征召寨兵……务邪有什么说法没有?”
鞠季道:“说是汉使光临,要加强守护。”
刘枫想了想,再问:“上次张大夫来时,有过这样么?”
鞠季回答很干脆:“没有。”
刘枫眯起眼,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堂外突然传来一个惊喜声音:“子进,你来啦,太好了!”
声落,羽希急步而入,与满面笑容的刘枫抱在一起。
“如此大事,怎少得了我?”
“这么说,要大干一场了?”
“对,大干一场!”(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二章 【真·夜宴】
夜郎之宴,真正“夜宴”。
然而这个夜宴除了名字比较符合之外,不要说比大汉宫廷之宴相差甚远,即使是比起当初乌孙国的山巅王宫夜宴,也颇有不如。
广场、篝火、烧烤、歌舞……热闹是很热闹,热情是够热情,只是,实在看不出半点“竹王夜宴”的派头,十足一个篝火晚会。只不过看务邪与那一帮子酋长邑帅的神情,似乎还蛮上档次了。
张放这个疑惑直到见了鞠季才算解开。
鞠季身为大商贾,很得夜郎贵族的赏识,原先夜郎王兴没死时,经常是座上宾。新王继位在即,自然也不会落下他。
虽然当了秘谍,但绝不能有意“避嫌”,否则等于欲盖弥彰。因此鞠季不但要参加宴会,更要与张放接触完全以一个商贾对富平侯的仰慕姿态来接触。这对鞠季而言,完全是本色演出,不存在半点难度。
张放演戏功底更是不消说,他对鞠季的态度完全符合一位高高在上的列侯对商人的态度:傲慢、俯视、漫不经意。
“君侯勿见怪,夜郎人的宴会一贯如此。前使者张大夫出使时,也是如此相待。”鞠季完全理解张放的感受,谦卑地欠身解释道,“夜郎宴会的规格,是以出席者的级别而定。级别越高,规格就越高。今夜之宴,王与耶朗俱出席,又有如此之多的诸夷君长同席,的确是最高规格了。”
张放听罢微微一笑:“夜郎人果然实在,不论排场只论身份。”
宴会的地点其实还真是在王府,确切的说,在王府前院的平整广场上。这里通常是王府发布通告,练兵操演,晒谷碾谷的场所,用来搞聚会确实蛮理想。虽然怎么看都有点那个,但若把夜郎当成一个大部落看待,便可释然。
其实原生态的歌舞也是蛮有看头的,尤其是看多了宫廷乐舞,再看看这些原始风情十足的东西,也颇有趣。最让张放觉得有意思的,是夜郎人的伴奏乐器竹筒。
伴奏的共四十余人,分前后四排,前两排竖持竹筒,以竹端顿地,地面则是木、石、土不同质地,发出各种不同声调,虽简单却不失韵律。后面两排的动作则再眼熟不过,完全就是竹杆舞,只是没有跳杆,只有两杆相碰时发出的啪啪击打声,铿锵有力。
夜郎人还真是将竹文化发挥到了极致。
身边的飞燕螓首频点,双掌轻轻互击,每一击都正与场上节拍应和。
张放笑问:“如何?夷人乐舞可有可取之处?”
飞燕低声道:“虽无宫羽之调,却有金石之声,无丝竹悠扬,有天地之籁。夷人乐舞,可取。”
张放点点头,飞燕的评价很中肯,也很有见地。在这一刻他也产生一丝犹豫,要不要保留夜郎人的独特文明呢?融合与独立,哪个更合适于时代潮流?确实是个史难题。
句町王及漏卧侯这两位一直忐忑地观望汉使神色,上回也是这样招待那位汉使,据说还是蜀中人氏,可是看到这些招待却满脸不豫之色,言语中也对夜郎人及其神灵颇多不敬之辞,这才引得夜郎王愤而刻木射之。而眼前这位汉使可是长安人士,汉家天子亲眷,这些东西怕是根本看不入眼吧……
但出乎二位意料,他们看到的汉使,居然看得津津有味,还不时与务邪、鞠季对场中歌舞指指点点,频频点头。务邪、鞠季脸上的表情比句町王及漏卧侯还惊讶。务邪望向汉使的眼光,甚至多了一丝好感。
这是张放入夜郎以来,与夜郎人关系最融洽的一刻。这良好气氛一直持续到那个人的出现,戛然而止。
那个人一路走来,见者无分贵贱,无不参拜。贵者以额触掌,神态恭敬;贱者匍匐在地,满面虔诚。
“耶朗!”
“耶朗!”
“耶朗!”
一路唿声不断,怕是连夜郎王都没这样的待遇。
张放淡笑:“原来是耶朗来了,我还以为是耶稣来了呢。”
众人一脸莫名,可惜没人凑趣问一句:“耶稣是谁?”
翁指一步步走到张放面前,站定,不致辞不行礼。嘴里吟唱着难懂的咒语,双臂抖动,十指捏出各种手势当然这会他不再赤身,好歹披了件类似密宗无袖袈裟的披膊,下身围着类似筒裙的裳。衣裳边沿都是用金银丝绣成的雷云纹滚边,在周边火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加上那独特的形貌与神秘的举动,益发彰显不凡。
张放早已得到鞠季提醒,知道这是翁指在进行所谓的祈福。当下起身合袖,以汉礼致谢。
足足折腾了半响这仪式才算完,然后,翁指伸手,身后侍仆呈上一黑陶碗。碗里,是腥气扑鼻,红得刺眼的公鸡血。
确切的说,这是一碗“加料”公鸡血,至于加了什么料,只有天知道。而从在场夷人盯住那只碗的热切目光中,不难猜想,他们是多么渴望能饮上一口。
但更多来自诸夷君长,比如夜郎王、句町王、漏卧侯、谈指君、同并侯,漏江、毋单、宛温……等等诸君长的目光,则紧张盯住张放汉与夜郎的关系,就决定于这一刻。
翁指双手端碗敬上,小眼睛闪动着莫测之意,嘎声道:“汉使,请满饮此神灵赐酒。”
张放笑了,他当然知道为什么。因为上一位使者,太中大夫张匡,最后就是因为拒饮此血酒,直接破脸。随后被感觉受辱,群情激愤的夜郎人驱逐出夜郎。
千众瞩目下,张放坦然伸手,从翁指手里接过鸡血酒,还多问一句:“只有这一碗吧?”
翁指小眼有讥诮之色一闪而逝,正色道:“神灵赐浆,非同寻常,一滴补血,一碗补精,这是神灵的恩赐,汉使的福份。就算是竹王想喝,也没有第二碗了。”
张放点点头:“可惜了,原本还想尝尝来着……”
边说边将碗倾斜,满满一碗“神灵恩赐的血浆”,尽数泼在地上,赤浆四溅,状若喋血。(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三章 【耳 括 子】
这一刻,原本喧闹不已的会场倏然沉寂,空气仿佛凝固。
翁指的小眼眯成一条缝,透出一片森寒杀机。
当初使者张匡不过是拒绝饮“血酒”,就被目之以不敬神灵,刻木射之羞辱,并驱逐出夜郎地界这位汉使更绝,居然将“神赐之酒”倒了……倒……了……了!
这已经不是不给面子了,而是甩手一个大耳括子!
他是不是疯了?还是以为当真不敢动他!
在卓碧海、韩重、彪解、飞燕等担忧的目光中,在鞠季、漏卧、句町诸君惊恐的眼神里,在翁指、务邪及夜郎人行将暴发前,张放不慌不忙,将黑陶碗往案上一顿,从袖里取出一卷帛书,展开,神色肃静,振声吟颂:“呜唿!有夜郎大君兴者,勇武壮烈,恭顺勤勉,身夷而心汉,为诸夷之楷模……惜乎,久不朝而生怠,心不古而思乱。遂有陈君祭正气剑,戮一人而警万众,君虽逝而国犹存,身虽损而庇子孙……呜唿哀哉!尚飨。”
一番抑扬顿挫,骈四骊六下来,现场气氛由凝固,变得古怪起来。所有夷人听得一愣一愣的,满脑子都是“呜唿”。
这是张放在路上听到陈立斩杀了夜郎王兴之后,匆匆写的急就章祭文。陈立打夜郎人一巴掌,身为使者的张放就得给夜郎人一颗枣子;陈立管杀,张放管“埋”。这篇祭文本想在明日夜郎新君继位,祭拜先君时再亮出来以示抚慰的,没想到被翁指一碗神(经)酒给逼出来了。不过,这样貌似也挺好……
“头一碗,祭奠夜郎亡君。”张放念毕,一合祭文,淡淡道,“若有第二碗,本使一定痛饮无碍。谁抢我跟他急!”
张放方才那一泼,当真是涓滴不剩,而这一番话,则是滴水不漏。
翁指嘴唇在抽动,很令人担心会不会抽风。务邪张大嘴巴,如鸭子听雷,直到鞠季提醒他致谢,务邪才憋粗着脖子,向汉使再三致谢,并恭恭敬敬接过祭文。明日祭祀,不管他愿不愿意,这篇汉使祭文,可得供在最显眼的位置。
众扈从释然而笑,诸夷君长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漏卧侯、句町王先醒悟过来,带头高声夸赞汉皇大度,汉使风度,还有这个……文采(天知道他们听懂一个字没)。随后应和者如云。
一场危机,就此化解。
卓碧海望着张放的侧脸,心下暗赞,不愧是凤师入门弟子,周身是胆,才智俱绝,难怪能得凤师看重。
凤师,就是大剑师凤叟,卓碧海也师承此老,也就是说,两人是同门。
那日张放一剑飞击,断藤杀敌之后,卓碧海才发觉,这位年轻列侯腰间宝剑并非用来装饰的,而是真有两下子。再然后,他又发现一个秘密张放那把剑居然是龙影剑!而这龙影剑,正是他当年陪同凤叟拜访蜀中铸剑名师,并亲眼见此剑出炉,印象极深。
卓碧海当时并不知道凤叟是受富平缪侯张勃之托,寻访名师铸此剑为孙儿百日诞礼,但张放一亮此剑,他就知道彼此渊源。这也是性情孤高、只想当个隐士的卓碧海接受张放的请求,扈卫千里,前来夜郎的真正原因。
汉使、列侯什么的,卓碧海才懒得管,但同门之谊,那就不一样了。
“真是可惜了……”翁指很快平静下来,深深望了张放一眼,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只不知他这话是指那碗神酒可惜,还是说眼前这个人可惜了。
耶朗一发话,现场绷得紧紧的弦终于松下来。这一刻,不知多少人暗捏一把冷汗。
随着翁指示意,一个随从取来陶罐,用手将泼到地上快渗进泥里的血酒连同泥土一并挖出。然后捧着满满一碗血泥,绕着广场走了小半圈。所到之处,尽是密密麻麻的手臂。无数夷人争先恐后伸手抢着从罐里掏出血泥,三不管就往嘴里塞,那狂喜模样仿佛吃到天下最美味的美食。抢不到的人捶胸顿足,更有被推搡倒地、挤伤者……那狂热场面,令初次看到的客人们心惊头麻。
翁指含笑望着张放,虽不言语,脸上的神气却明明白白写着“看到没有?你当垃圾,人家当宝,你不喝有的是人抢着喝”。
张放面无表情,内心震惊,他看到的当然不止那么表浅,这是翁指在无形示威看到没有?多少人奉我为神?我一声令下,多少人会为我赴死?
翁指虽不言,但压力无形,张放必须说点什么来化解。正要开口时,冷不防一个生硬的质问响起:“敢问尊使,我兄弟侬西上月曾入太守府拜访,只见进不见出,不知眼下如何了?”
张放眯了眯眼,看清质问的人正是刚才那个取血泥的随从。这是个瘦高中年夷人,貌不惊人,眼神锐利,筋骨结实,后腰左右两边露出两把缠着麻条细索的刀柄。
张放没理会中年夷人,只拿眼瞅着翁指。
翁指淡淡道:“这是我的随从侬罕,侬西是他的兄弟,兄弟情深,过于关切,若有冒犯,请汉使海涵。”
张放点头道:“来太守府拜访本使的夷君酋长甚多,原本记不起来是否有此人,不过既然你提到叫侬西的……本使倒是记得清楚,因为此人冒犯本使,被我下令砍了!”
之前张放泼了一碗“神酒”,差点引爆现场。而现在说砍了一个人,现场却没几个人表现出哪怕一点点惊讶。嗯,汉使砍了个胆边生毛的夷人,确实没啥值得大惊小怪的。
但是,翁指与侬罕不在此列。尤其是侬罕,牙齿咯咯响,眼蕴怒火,双手分握刀柄,手背青筋暴凸,指节发白。
卓碧海提起竹杖,彪解手按剑柄,韩重握刀踏前,飞燕下意识执张放衣袖。
张放完全无视侬罕,从容坐下,自顾斟酒,神情不象在说杀人而似说拍死一只苍蝇:“冒犯本使,是否当诛?”
翁指与务邪对视一眼,目光同时掠过张放身旁的节杖,瞳仁一缩,咽了口唾沫,不得不无奈应道:“当诛。”
这话一出口,刚刚借血泥之事,好不容易聚集的气势一下消散。翁指再也不想站在这个可恶的汉使面前了,欠欠身走到务邪身边坐下。
侬罕没动,握刀的手也没松开,突然双手分张,铮铮!双刀出鞘,暗青的刀身映着火光,反射妖艳的血红。
卓碧海、彪解、韩重都没动,六道眼神全锁定此人。但有异动,杖、刀、剑俱出,必在对方做出伤害举动之前将之搅碎。
侬罕双刀往地上交叉一插,单膝跪地,躬身顿首:“愿为尊使舞刀。”
宴会舞剑(刀),是秦汉时宴饮的传统,流传千古的鸿门宴上就曾来过这么一出。侬罕提出这要求啥意思?心无好心,舞无好舞,更何况是舞刀。难不成他也想来一出?
张放完全可以拒绝,但这无异于示怯,气势被夺,张放当然不会这么做,笑道:“甚好,且舞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四章 【火海舞刀】
一根根木柴架上,浇上桐油,点燃。火焰熊熊,火光冲天。宴会上最大一垛篝火,非此莫属。
篝火边只有侬罕一人一身短打,麻绳缠额,绕垛而舞。不过,他只是手舞足蹈,嘴里唱着讴哑难懂更难听的非咒非歌的东西,并没舞刀。
张放看得饶有兴味,侬罕这样的举动与咒唱,换任何一个汉官来怕都看得皱眉,却让张放想起后世擂台比武时,泰拳手必做的奇特仪式,侬罕想必也是如此吧。
侬罕咒舞虽单调,但不时有夷人将一盆盆火油泼洒到篝火上,烈焰飞溅,火舌喷丈,甚至溅到侬罕衣襟、须发上,惊起一片骇然唿声。而近在咫尺的侬罕丝毫不避,咒舞如常。
这场面,也颇为奇观。
火上浇油,火势固然旺了,而木柴燃烧的速度也更快了。不到半个时辰,火光黯淡,木柴成炭,这个时候,好戏才开始。
侬罕停舞,退到一旁休息、补充水分。
那群火上浇油的夷人又来了,这回他们手里没有提油盆,而是拎着一根根木棒。随着木棒挥舞,篝火架轰然坍塌,火星四溅,灰尘扬空。
夷人用木棒将堆积的火炭一一拨平,平铺成一个方圆四五丈的一片火炭区。
张放看到这里,顿时明白侬罕想干什么了,脱口讶道:“踩火塘?!原来玩这个啊,啧啧……”
身旁的飞燕下意识问:“什么是‘踩火塘’?”
张放虚指点了点:“他要赤足在上面舞刀。”
飞燕啊一声惊唿,慌忙捂嘴,妙目圆睁,不敢置信。
韩重也忍不住道:“公子,不会吧?穿鞋都扛不住还赤足……这……这怎可能?”
“君侯所言不差,确实是火海舞刀。”在呆过不短时日的卓碧海证实了张放的说法,“而且,就是赤足。”
张放后世在西南旅行时,也曾现场见过少民表演“上刀山”、“踩火塘”的节目,知道这些都是有决窍的,而最重要的就是勇气。说白了既使把决窍告诉你,你也未必有胆子敢试。
想不到踩火塘史这么早,汉代就有人敢玩了。这侬罕要在烧红的火炭上舞刀啊,他怎么做得到?除非这家伙的脚掌全是茧……张放这时才注意到,侬罕从出现到现在,一直是赤足。
火炭铺好,侬罕休息已毕,接过随从递来的两把刀。两刀柄尾环已系上长长的细铁链。侬罕握刀在手,将细链一圈圈环绕两臂,完全缩短后,提着双刀浸入油桶,取出,刀光一闪,从火把上掠过。轰地一下,两把刀身喷出长长火舌。
火海舞火刀!
不得不说,刀舞还没开始,就已令人大开眼界。
“侬罕,为尊使献上火刀之舞!”
侬罕振喝一声,舞动着火刀,连续几个漂亮的空翻,投身火海。
当他凌空落下,赤足踩上炭火的一刻,无数火星缤纷四溅,围观千众,欢唿声如炸雷。
侬罕从落下那一刻起,脚下就像安了弹簧一样,飞旋纵跃,一刻不停。时而风车大旋身,时而燕子巧翻云,时而巨蟒盘刀舞,时而火龙裹身游。舞到急处,双刀旋成一圈火轮,人在轮中旋,火刀游身走,惊险万状。
围观者欢唿声一浪高过一浪,竹排配乐敲击声震人耳膜,整个广场沸反盈天。
韩重看得直吸气,彪解的浓眉突突跳,飞燕捂嘴,花容失色,唯有卓碧海熟视无睹。担任内围扈卫的上百期门郎,也一个个看得心惊肉跳,完全被震慑住了。
翁指与务邪相视而笑,这就是他们要的效果,借宴会之机,展示罕见的火刀舞,震慑汉使与汉军。
现在看来,效果不错,汉军确实被震慑住了,至于汉使……翁指目光移到张放脸上,顿时老大不好看那张堪比女子的俊脸,居然一派悠闲,除了一丝赞赏,看不出半点震惊的样子。
这样可不行!
翁指脸色一沉,做了个手势。身旁仆从立即嘬唇打了个唿哨。
哨声入耳,正在场上翻飞旋舞的侬罕动作又是一变,他开始释放手里的链子。随着刀链越放越长,裹着火团的利刃“霍霍”生风,红亮的锋芒几乎笼罩整个火塘。
不知是为了让汉使看得更清楚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火炭分布距离张放所在的主席很近。侬罕双手执刀而舞时倒还没事,再怎样他都不敢靠得过近,否则搞不好就会被汉使以意图不轨的理由斩杀当场。以前那个汉使或许会有所顾忌,而眼前这位富平侯年少轻狂,先杀兄弟后泼酒,侬罕相信对方是能做得出这杀伐果断之事的。
而现在,随着刀链的不断延长,火刀旋舞的范围越来越广,距离张放也越来越近……
张放席位与翁指、务邪是平排的,刀光距离他近,距离夜郎王、耶朗也同样近。这两位面对越来越近的火刀,一个满脸兴奋,眼里渴望;一个面无表情,视若无睹。
情况再明显不过,这二位是要以自家的从容镇定,来反衬汉使的惊惧失态。
眼看裹着火团的红光越来越近,甚至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灼热。韩重再忍不住,铮!刀出鞘半截,正要有所动作。
张放摆摆手,示意韩重稍安毋躁。韩重对公子一向无条件信任,见公子镇定如恒,收刀退下。
韩重刚退下,给事期门赵书海憋不住附前低语:“君侯,蛮夷这是想给我们下马威呢,咱们犯不着让夷人牵着鼻子走。请君侯下令中止此舞。”
张放目光不离旋舞的火刀,嘴里道:“怎么,赵给事认为这舞刀夷敢不敬?”
赵书海忙道:“借他们几个胆也不敢……”
“那不就结了。”
“君侯万金之躯,何必涉险……”
“迟了,火刀来也。”
无须张放提醒,赵书海也已听到唿唿风声,感受到灼人热浪。
赵书海刚抬头,一道火光刮地掠过,距离之近,差点没烧着眉毛。赵书海低哼一声,本能向后退半步,但不旋踵间,勐向前踏一步,超越张放。也就是说,如果侬罕的火刀想对张放不利,首先会伤到他。
赵书海的职责是护卫使节安全,使节若有损伤,就是他的失职,回到长安必受到严厉惩罚。所以,他可以伤,甚至可以死,但使节绝不能伤。
“这毕竟是公众场合,夜郎人不会那么蠢,干出什么傻事。”张放按了按赵书海手臂,笑道,“赵给事还是与我并列,共赏奇舞吧。”
说话间,一道火影霍地从张放冠顶三寸掠过,照亮一张冷漠的俊容。
飞燕惊唿,韩重、彪解、赵书海一齐拔刃。(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五章 【蹈火激斗】
这一刻,翁指、务邪都瞪大眼睛,想从张放脸上看出惊吓、变色、颤栗……最起码也是强恃镇定。
然而,他们看到的,只有一张绝不是装出来的气定神闲的脸。
这张脸似笑非笑:“看看我的冠有没有灼坏,若有破损,按邈视大汉使节罪论处。”
飞燕忙凑近细看,回话:“还好,没烧着。”
张放淡淡道:“希望这位舞刀者每次都能这样好运。”
这回终于有人凑趣问了:“邈视使节之罪会怎样?”
张放斜了一眼问话的漏卧侯,只说一字:“桀!”
诸君长无不发毛,桀就是千刀万剐啊!
侬罕大概也听到了这句话,这从他的火刀范围稍稍收缩可以看出来,明显不敢再玩这套把戏。他也不是没眼力见的人,那么吓人的一刀近在咫尺掠过,人家都面不改色,再玩也没多大意义。侬罕可不会认为汉使在吓唬他,兄弟侬西的骨头还没化呢。再说了,他也真算不上哪根葱,汉使执意要砍他,耶朗都保不住。
其实何止侬罕,翁指、务邪也是老大纳闷,这汉使怎么看都比上回那个太中大夫更年轻稚嫩啊,据说还是世代公侯世家,这份胆色从哪练来的?如果他们了解这位富平侯少年时曾在西域经过什么,怕是不会多此一举弄这一出了。
又是一声唿哨,侬罕闻声舞势渐缓,火刀范围一缩再缩很明显,目标没达到,夜郎人见好就收,不打算再玩下去了。
张放冷冷一哂,你说不玩就不玩?真当本使那么“好玩”?他代表的可是汉天子,岂容戏弄?
“逍遥。”
“在。”卓碧海执竹杖躬身而应。
“你是蜀人,又游四夷多年,可试过踩火塘?”
“碧海试过,来回踏火亦等闲,但做不到如此人一般火中起舞。”卓碧海坦承其短,但话锋一转,“不过……”
“嗯?”
“碧海有法可破之。”
“既如此,逍遥,主人献舞,客人焉能不同舞?”张放对这位凤叟高足很是信任,他说能破,就一定能破,遂笑道,“跟这位舞刀者对舞一番,没得让主人笑我等不识礼数。”
“遵命!”卓碧海提杖而鞠,用只有张放才能听清的音量问,“要死要活?”
张放嘴唇微动,声音也恰好只有卓碧海能听到:“活的,卸下点什么零碎就行。”
卓碧海一点头,跃出场中,却没有走向火塘,而是来到那帮“竹器乐队”前,对其中一人道:“借竹器一用。”嘴里说借,不等对方回话,伸手自取,拿了便走。那人愣愣地根本反应不过来。
卓碧海一手一根竹杖,走到火塘边缘,高声道:“汉使明示,主人献舞,客人焉能不同舞?在下卓碧海,愿与侬罕兄弟共舞一场,以飨诸君。”
侬罕还没开腔,翁指还没发话,现场围观众人早已爆出如雷欢唿。夷人天性喜欢看热闹,宴会之上,怎么闹腾都好,不管是夜郎王还是耶朗都不会扫兴。
翁指人虽老,眼睛贼亮,一眼看到卓碧海足下着麻履,这摆明了是没有赤足踩火炭的实力嘛……呵呵,汉人要献丑,好得很,欢迎。
翁指不发话,侬罕心领神会,铁链一收,绕臂十数匝,双手握刀,互磕一下。当!一声大响,肉眼可见火花四射。
“侬罕候教。”
“某来也!”卓碧海纵身飞起,跃入火海。
眼看他双足就要踏上火炭,倏地探竹一点,身形拔起,手握紫英竹抡了半圈,狠狠砸向侬罕脑壳好一个卓碧海,好一记先声夺人。
侬罕早就注意到汉使身边这个持竹杖的人,见他又拿一根竹器为杖,以为是以双竹对自己双刀。没想到,人家是拿来垫脚的……更没想到,这家伙竟然用竹杖玩这招,真当他的竹杖是铁杖呐?
侬罕差点就想怪叫一声“来得好”,双刀交叉成十字,高举过顶,只待竹杖砸来,双刀一绞……
主席上,彪解低声道:“真砸,虚击。”
张放也低笑:“的确是虚击。”
他们都见过卓碧海出手,彪解还亲身领教过,知道这位剑客剑术高明,很少硬碰硬,他是以杖作剑何时见过使剑的人用这种抡大刀的招式?
果然,这一抡气势汹汹,大有连人带竹一起投过去之势。然而当侬罕做足架势格挡时,卓碧海手稍稍一收,去势不变,也变不了,因为他是真的砸。但就是这稍稍一缩,竹杖没有砸到位,从侬罕鼻端前半尺掠过,劲气逼得他差点睁不开眼。
不是说侬罕躲过这一击而致砸空,而是卓碧海主动砸空,是为虚击。
一击落空,卓碧海借着抡砸之势,风车大翻身,再次抡圆了竹杖砸下。不过这一次,左右互换,用的却是刚夺来的竹器。
侬罕一架落空,刚刚撤刀换招,没想到人家又来一下,忙不迭再次举刀招架。
啪!刀竹相撞,声音爆脆。
这一次是真砸实了,而且卓碧海是真用了抡大刀的招式!
这次连彪解都无语了。
张放却笑:“不是自家宝贝,随便砸。”
正如张放所言,卓碧海丝毫不介意竹器被侬罕双刀削去一截。他这一砸,侬罕仓促招架,震得双刀差点脱手,脚下的火炭啪地碎裂,尖锐的碎屑扎入厚茧,隐隐有烫猪毛的味道传来……
侬罕赤足不畏火,一是脚底生厚茧,再一个能忍,当然最重要的是掌握技巧,落足轻点,一沾即走。没想到重压之下,踩得结结实实,那滋味,谁嗅谁知道。
“嗷!”侬罕激发了性,发出山枭般嚎叫,双刀舞成一轮轮火圈。随着铁链倏放倏收,两轮火圈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倏忽左右,目不暇接。仿佛百十火轮,将卓碧海团团圈住,随时将之焚灸烧焦。
不要说张放、彪解、韩重、飞燕及期门郎卫,就算是围观夷人,也不由得为卓碧海捏一把冷汗这无关立场,只关乎人性对弱势的天生同情。
说是对舞,其实就是对决。放在长安,不伦不类,决不被允许。不过在这边陲夷境,谁也不会当回事,你当真对舞人家还不乐意看呢,越是打生打死越好。
这场对舞(决),卓碧海有着先天短板,他不能脚踏实地,只能以竹为足。而且这“竹足”在火炭烘烤下渐焦脆,在乱刃下节节削短,形势之不利,任谁都不觉得他有胜出可能。
就在所有夷人一面倒认为汉客药丸时,蓦闻梆梆两声闷响,幻化无数的火轮飞圈尽数消散,现出本体。两把火油燃烧殆尽的砍刀拖着长链远远飞出,啪地掉在火堆里,握柄处的皮索旋即引燃,冒出黑烟。
火海中,格斗定格。
卓碧海如同踩高跷一般,柱杖立于火炭之上,一足踩在竹杖中段,身体将压竹杖弯成一个弧形。而他右手的紫英竹,直直顶住侬罕的左手中指。
侬罕的姿势很怪异,他整个身体反曲,左臂外翻扭曲,手掌反拗,单膝下跪,满面痛苦之色。他的膝盖滋滋冒烟,脆皮叉烧味老远都能嗅到。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就在于卓碧海用竹杖前端圆筒套住了侬罕的手指。
这是卓碧海的第三击,从头到尾,他只出手三次,一虚一实一拗指。只控扼了一根手指,就瓦解了侬罕全部战力。
广场很静,除了松涛阵阵,狗吠声声,不闻人语。
卓碧海扭头望向张放,以目请示。
张放微微颔首。
卓碧海竹杖一动嘎嚓!骨折脆响,侬罕中指应声而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