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连中小三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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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慎苦笑一声道:“守文兄刚才可是连锦衣卫的人都不怕,现在连看个榜子都不敢。罢了,我便帮你一道看了。”
说完谢慎挤过人群,来到府学大门前,朱门前的影壁上早已张贴好了红榜,一行俊秀的小楷墨字整齐的列在纸上。
“院试第一名,余姚籍学子谢慎,第二名,余姚籍学子韩晅,第三名山阴籍学子崔恕,第四名余姚籍学子谢丕,......第九名,山阴籍学子宁方,第十名余姚籍学子王守文。”
谢慎深吸了一口气,一桩心事可谓了却。大明历史上乡试,会试,殿试连中三元者无一不仕途风顺。他这县试,府试,院试的小三元虽然含金量上远比不了乡会殿连中三元,但带给谢慎的收益却一点不少。
寒门子弟连中三元,取得秀才功名,这即便在科举强盛的余姚也有一番吹嘘的资本。
接下来的乡试,会试比拼的不仅仅是学识,更拼的是名望。谢慎出身寒门,自然没有什么家族名望可言,故而他能够依靠的只有才名了。眼下连中小三元,必须好好包装一番,把名头打出去......
谢慎如是想着,又往榜下看去,只见红榜下半部分用一行更小的墨字写着授予生员的进学等级。“第一名谢慎,第二名韩晅,第三名崔恕授予廪膳生员,其余诸生授予增广生员。”
廪膳生员是生员中的第一等,可以享受每月六斗廪米的补助,算是真真切切吃上了皇粮。
至于增广生员便不享受这一待遇了,但其他待遇和廪膳生员是一样的。
对于现在的谢慎来说,一个月六斗的米粮并不是关键,让他欣喜的是获得这个身份后的另一项特权。
一般刚刚考中秀才的学子并不会立刻被授予廪膳生员,而要通过岁试的考校。提学官若是破例,直接授予院试上榜的学子廪膳生员的资格,那说明他对这个生员十分看好。一般情况下廪膳生员是可以免试直接参加乡试的,这也算是默许的规则了。
谢慎看完红榜,见王守文双拳紧攥,面色惨白,只觉得有些好笑。
“不过就是一次院试,守文兄何必如此在意?”
“慎贤弟只需告诉我,我上榜与否......”
见他这般模样谢慎也不好过于开玩笑,便清了清嗓子道:“恭喜守文兄院试上榜,授增广生员!”
王守文听到这话显然有些不敢相信,还以为谢慎在捉弄他。
“慎贤弟刚刚说我上榜了?”
谢慎点了点头道:“大宗师本次院试点选了十人上榜,可算是开了恩科了。”
他这话倒也不假,一次院试取十名生员这在以往是前所未有的。只能说这批学子的实力很强,大宗师不好取舍这才会额外开恩取了十人之多。
不过王守文府试,院试两次都挂在榜单末尾,也当真是好运气。
对于王守文来说只要院试能够上榜获得秀才功名就足够了,名次对于他完全没有意义。
“我上榜了,哈哈,我上榜了!”
王守文兴奋的挥舞着拳头,眼神中闪过道道精光。
这次院试余姚又是不出意外的获得了碾压式的胜利,上榜十人中除了两名是山阴人,剩下的都是余姚籍的学子。至于会稽,此次院试竟然无人上榜,实在是尴尬。
当然一众上榜的余姚学子把功劳都推到了谢慎身上。这些上榜余姚籍学子都参加了那日翠湖的诗会,自然被大宗师高看一眼。
他们中除了韩晅,谢丕能够凭借硬实力稳稳上榜其余人都是可录可不录的,全在大宗师一念之间。
滴水之恩当涌泉报之,他们对谢慎感激涕零也是可以理解的。
要知道成为了秀才便相当于迈进了士绅圈子,虽然处在圈子的最外围,但总算是迈过了门槛。
面对着一众热情的同乡学子,谢慎直是有些无可奈何。婉拒了诸生的宴请,谢慎赶忙与王守文离开了府学,往陆府去了。
......
......
二人回到陆府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对。谢慎和王守文刚想穿过游廊去看望染了风寒卧病在床的谢丕便被管家贵方拦住。
“谢公子,王公子且慢,府中来了贵客,此时不便随意走动。”
王守文心情很好也不想多做计较,只挥了挥手随口问了一句:“什么贵客这般金贵,竟要封宅锁院吗?”
贵方哭丧着脸道:“这在下便不知了,听说这些贵人是从杭州府来的。不过听口音他们不像是杭州府的,倒更像是京师那边的。他们一行人来势汹汹,都随身佩刀,好大的排场。对了,还是姚知府亲自陪送来的呢!”
“京师那边的口音?”
谢慎微微一愣,旋即想起刚从裴千户那里听到的消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乔总旗按临绍兴,时间恰巧能够对上。不会陆府中的这位贵客就是这位锦衣卫总旗吧?
细细想来,并非没有这种可能。能够随身佩刀,且让姚知府陪着笑脸侍奉的,除了锦衣卫的人还能有谁,而且按照裴千户的说法,锦衣卫的这位乔总旗自打来了绍兴确实一直住在府衙中,由姚知府陪护。
陆家家主陆渊陆大人官拜按察副使,所在的按察司是司法机构。明史职官志记载其职责是纠官邪,戢奸暴,平狱讼,雪冤抑,以振扬风纪,澄清吏治。
这么说来,陆渊陆大人是刑侦司法一手抓啊。
明中期以后要想裁夺大案,布政使、按察使和浙江巡抚是一定要一齐拍板的。只不过他们办的案子看来不怎么让陛下满意,这才会惊动锦衣卫的人,将案子定成了御案。布政使,浙江巡抚自不必说,主一省政务,按察使掌刑讼,这些人乔总旗是一定要见的。可偏偏浙江按察使夏讳因为前几个月致仕返乡职位空缺了出来,一应事宜便都由副使陆渊暂时代理。
.....
......
第七十六章 抽丝剥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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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司衙门和巡抚衙门都设在省城杭州,按照正常的逻辑,锦衣卫的人千里迢迢而来,肯定是直接奔赴杭州府的,没有道理先取道绍兴,这根本不合逻辑。这也是谢慎听裴千户说锦衣卫的总旗按临绍兴后震惊疑惑的原因。
不过陆渊前些时日告了病假回到绍兴老宅中,那北镇抚司的乔总旗估计是到了杭州府发现按察司中能说话顶事的老家伙退的退,告病假的告病假,这才会一通恼怒调转方向赶来绍兴。
刚刚那管家贵方说这些带着京腔的贵人却是从杭州府来的,这便对了!
谢慎深吸了一口气,抽丝剥茧般的捋了一遍,思路就顺畅多了。
这么看来陆渊突然告病假回到绍兴不见得是为了与同窗老友陈方垠相聚,倒更像是从朝中提前得到了消息,刻意躲避来zj办案的锦衣卫北镇抚司的番子。
在大明官场混的谁没个“头疼脑热”的时候,遇到不适宜出面的情况告病假自然是最稳妥的处理方案。
只不过如今看来,陆渊的如意算盘白打了,他是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
谢慎深吸了一口气,思忖着该如何行事。倒是一旁的王守文有些不耐烦的挥手道:“慎贤弟你不会怕冲撞这些贵人吧?你怕我可不怕!”
说完他便要越过贵方和陆府家奴的阻拦,直往西跨院而去。
谢慎一把拉住了他,在他耳边低声轻语了一句。
王守文微微一愣,脚步自然停了下来。
锦衣卫?
谢慎说这些贵人很可能是锦衣卫?
这也太离谱了吧......
虽然王守文满腹疑惑,但他也知道此地不是交谈的地方,便轻咳了一声道:“慎贤弟,我们还是先去庑廊等等吧。”
谢慎苦笑道:“也好。”
庑廊有供客人暂时歇脚的小屋,但条件相对简陋。
二人关上屋门坐定后,王守文便急不可耐的问道:“慎贤弟刚刚说府上的贵人是锦衣卫,此话当真?”
谢慎白了他一眼道:“我骗守文兄干嘛?你好好想想,刚刚咱们碰到裴千户时他说锦衣卫的乔总旗一直在府衙休息,是府尊亲自作陪。刚刚府尊和贵客来到陆府,紧接着陆家便封宅锁院如临大敌,来人不是锦衣卫还会是谁?”
王守文下意识的打了个冷颤,若真是锦衣卫还是不要去惹的好,这帮人最是吃人不吐骨头。
“这种事情还是少管的好,我们便等等吧。”
神仙打架,遭殃的往往是池鱼。在拥有绝对的实力前,还是不要掺和这些掉脑袋的事情。
锦衣卫,这三个字看着华丽却是代表了人性中最阴冷黑暗的部分。眼下谢慎一心考取功名,任他风起云涌他也不会去趟这池浑水。
......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这边陆府书房中,zj按察副使陆渊端坐在乌木四方椅上,神情严峻。坐在他身旁的男子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正是锦衣卫北镇抚司总旗乔震。
乔震有一个习惯那就是在人前擦拭刀刃。他缓缓抽出绣春刀,用厚厚的一叠白布攥住刀刃开始缓缓擦拭。
书房内的气氛几乎凝固,汗水从陆渊的脖颈淌下来,浸透了后襟。
最终还是乔震破冰率先说道:“陆臬台的病好的差不多了,看来乔某来的正是时候。”
臬台是对按察使的称呼,眼下按察使夏讳致仕还乡,陆渊兼理按察司一应事物,乔震称呼他为臬台自然也挑不出错来。
陆渊见乔震来者不善,只得陪着笑脸说道:“乔总旗大驾光临,直教鄙舍蓬荜生辉啊。陆某抱恙在身不能出城迎接,还望乔总旗见谅。”
“哦?这么说来,陆臬台是知道在下要来绍兴了?只是不知道这消息是谁人透露给陆臬台的?”
乔震眼眸微微一转,恰巧与陆渊双目相对,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
陆渊心中咯噔一声,暗道遭了。这乔震从杭州府来绍兴一路上肯定是封锁消息,自己刚刚那话明里暗里就是告诉乔震已提前知道他的行程了。
不过话已经说出来了,陆渊也只能继续就着话头说下去。
他拱了拱手道:“乔总旗说笑了,陆某也是从姚知府那里得知乔总旗一行来到绍兴的,不过是前后脚罢了。”
乔震轻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便也收刀入鞘。
一番试探下来,双方互有了解。
对陆渊而言他是咬死不松口的,而乔震显然要从陆渊这里打开缺口。
乔震放下白布手腕一翻捏着青瓷茶杯到鼻头闻了闻,不由得赞叹道:“真是好茶啊,都说钱塘龙井乃茶中魁首,乔某看,这姚江茶味道也不错嘛。陆臬台整日有好茶相伴也难怪无心政事了。”
说完他用茶盖刮了刮茶末,微呷了一口。
见乔震夹枪带棒,陆渊也是一口怒火涌上心头。
乔震不过是一个七品总旗,竟然敢对他冷嘲热讽。虽然弘治年间按察司不像前朝那么有权力,但也不是谁都能随意呵斥的。
“乔总旗这话陆某便听不懂了,盐运使卢仲景那案子刘巡抚已经裁夺,陆某当时已经极力斡旋,可人微言轻,总不能怪陆某吧!”
泥人尚有三分气性,陆渊已经忍了乔震很久了,若不是顾念着乔震这身飞鱼服,他早命人将其叉出去了。
“陆臬台好大的火气,你可知寿宁伯对这件事很气恼。卢仲景是张家的人,他被罢黜寿宁伯那里面上无光,你以为宫中就会对刘德那厮听之任之。”(注1)
陆渊心中一惊。寿宁伯张鹤龄是皇后娘娘的弟弟,去年刚刚继承了爵位,一时荣宠无两。听说盐运使卢仲景就是拍了他的马屁才得以谋得肥差。可是这个卢仲景实在太贪了,假公济私不说,竟然将盐引私自卖给了几个浙商巨贾。刘巡抚上书朝廷请求罢黜卢仲景盐运使之职,陛下也是朱批过的。这么说来所谓宫中的意思应该就是皇后娘娘的意思了。
......
......
注1:此时张鹤龄爵位还没有升寿宁侯。
第七十七章 陆渊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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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之上从来没有对错之说,认得只有利弊。
陆渊是前首辅刘吉的门生,刘吉致仕后陆渊也就没了靠山。
前些日子他和提学官陈方垠同游翠湖,自然不是昔日同年好友重聚叙旧那么简单。他是想通过陈方垠搭上徐阁老这条线,投靠徐阁老。
若首辅换作旁人,是肯定不会留用前首辅心腹的。但徐阁老心胸宽广,一心为国,这便让陆渊生出了念想。
但通过探听陈方垠的口风陆渊有些绝望了。徐阁老似乎并不打算重用他,摆在陆渊面前的选择只有两个,一个是凄风苦雨独自承受,另一个是马上找一个新的靠山。
寿宁伯张鹤龄显然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此君是张皇后的亲弟弟,年纪轻轻便继承爵位,看他的样子似乎对政事颇有兴趣。
当今天子专宠张皇后,几乎对皇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照这样发展下去,张鹤龄未必没有机会效仿前朝首辅万安靠拍后宫马屁上位。而且张鹤龄比之万安有一个先天的优势,那就是他是张皇后的亲弟弟,哪有姐姐不帮弟弟的道理?
徐阁老不用陆渊,陆渊自然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眼下张鹤龄并不算官位显赫,陆渊此刻投靠,还可以在张鹤龄心中占据一个重要的位置。
只是投靠效忠也是需要诚意的,陆渊一直不知该如何表明心意。
今日乔震的一番话让他有了思路。
盐运使卢仲景案牵扯出了很多利益方,这倒也正常。不过“寿宁伯”张鹤龄这时站了出来还是有些让陆渊惊讶的。这么看来,陛下命令锦衣卫前来彻查此案就是因为皇后娘娘吹了耳边风,而皇后娘娘自然是挨不过寿宁伯这个亲弟弟的软磨硬泡。
锦衣卫办案从来不讲理字,他们只需要向天子负责。故而天子对本案是什么态度就直接左右了锦衣卫办案的结果。
这一点即便是指挥使牟斌牟大人也不能改变。
从乔震刚刚透出的口风看,陛下似乎是想安抚张皇后和寿宁伯,那么势必要对盐运使卢仲景进行平反。
既然有平反便免不了有治罪。作为上书弹劾卢仲景的第一人,巡抚刘德自然是治罪的对象。至于剩下的什么布政使司,按察司官员陛下也知道不过是附和刘德,自然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么说,刚刚乔震是在暗示他站出来表面态度,参刘德一本?
巡抚衙门和三司衙门同在杭州府,陆渊和巡抚刘德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如果这一本参不倒刘德,陆渊的日子就有些难过了,故而他颇是犹豫。
乔震见状冷笑一声道:“布政使薛大人已经答应上书参奏刘德,陆臬台还不放心吗?”
乔震的话说到这个份上,陆渊也算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他最怕的是自己孤身一人上奏,那样满朝文武的注意力都会集中到他的身上。但如果此事有布政使薛徵出面牵头,他的压力就会小上许多。
乔震这次看来是早有准备,竟然已经说服了布政使薛徵出头弹劾刘德。
不过陆渊还是有些忧虑,他冲乔震拱了拱手道:“敢问这件事情牟指挥使是什么意思?”
乔震一敦茶杯,冷冷道:“陛下是什么意思,指挥使便是什么意思。乔某这么说陆臬台可明白了?”
牟斌自打当上了锦衣卫指挥使,就以忠义赢得了满朝文官的赞赏。此君为人正直,虽然掌管的是锦衣卫这样令人闻风色变的机构,可却不滥用职权,甚至对下诏狱的官员以礼相待。陛下也对牟斌十分信任,经常听取他的意见。
但牟斌再怎么老好人,却也不可能代替皇帝的意志,只要天子下令逮捕刘德,牟斌也是会毫不犹豫的执行的。
而眼下天子显然已经被张家人说动,准备拿巡抚刘德开刀了。
好在当今天子仁德,不滥杀大臣。即便刘德倒台,也不会有杀身之祸,最多是罢免流放罢了。
这样绝好的机会摆在面前,陆渊自然心动了。
如果能够用此事讨好寿宁伯,他身后便算有了靠山。
思忖了片刻,陆渊咬牙道:“陆某愿意陈写奏疏参奏刘德。”
乔震撇了撇嘴,似笑非笑的说道:“那陆臬台可要早些动手了。布政使薛大人的奏疏恐怕已经在差送京师的途中。等薛大人和陆臬台的奏疏到了京师,呈供陛下御览,我们北镇抚司也好动手拿人。”
锦衣卫尤其是北镇抚司的番子拿人是不需要经过任何大明的司法程序的。
陆渊虽然早就对锦衣卫的跋扈有所耳闻,可现在听到乔震亲口说出来还是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陆某这便去写,写好便派人四百里加急送到京师,乔总旗可还满意。”
乔震点了点头道:“陆臬台是明白人,等乔某回到京师,寿宁伯那里我可以代为引荐。”
这才是陆渊真正想听到的话,他抑制住心中的狂喜,冲乔震一礼道:“大恩不言谢,乔总旗的恩情陆某记下了。”
“你们文人就喜欢这些虚的东西,都是为陛下做事有什么谢不谢的。”
乔震拂袖起身道:“既然陆大人要陈写奏疏,乔某便不叨扰了,告辞!”
陆渊还想说些什么,乔震却是已经迈着方步走出了书房。
......
......
王守文在廊庑中吃着干果点心,院试上榜的喜悦早已消失殆尽。
见谢慎闭目不语,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王的样子,王守文终于忍不住道:“慎贤弟,你怎么这么心安。来人若真的是锦衣卫,他们在府中待了这么久,陆伯父不会出事吧。”
陆家和王家是世交,王守文这个反应到也不算奇怪。
谢慎睁开眼睛苦笑一声道:“如果陆大人真的犯了国法,锦衣卫来拿他还会用这么长时间吗?我看锦衣卫不像是来陆府拿人的,倒更像是和陆大人商议些什么要事。”
听到这里,王守文稍稍心安。就在他抬头向窗外望的一瞬,一队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力士踏步而过,吓得他呆立当场,面色惨白。
......
......
第七十八章 返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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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这些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力士走远,面色早已惨白的王守文方是喃喃道:“慎贤弟,这些人不是,不是......”
谢慎苦笑一声道:“不是什么?”
“这些人不是锦衣卫吧?”
王守文四下张望,见那些力士确实已经走远,方是压低声音说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些锦衣卫应该就是裴千户提到的那些贵人了。”
谢慎叹了一声,摆了摆手道:“守文兄,这件事估计牵扯到许多方面的利益,我们还是不要管的好。”
王守文听后连连点头。
“慎贤弟说的是,反正我们院试已经考完,也没有继续留在绍兴府的理由。我们还是早些回余姚吧,过不了几日就要赴县学进学了。”
王家虽然和陆家是世交,但世交也有一个世交的界线。虽不至于说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但王华和王守文肯定不会希望自己的家族因为陆家的缘故招惹上什么锦衣卫。
虽然当今天子弘治皇爷圣明,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又是大忠臣,老好人。可再怎么说,锦衣卫也是皇帝陛下设立用来监视臣子言行的,其本质并没有因此产生什么改变。
眼下看来,似乎陆渊卷入了这个案子。至于案子的内幕是什么,陆渊在案子中扮演的角色是什么,王守文都不想知道。
谢慎点了点头道:“似乎大宗师也没有在绍兴府继续驻留的打算,我本想着上门答谢一番大宗师的。这么看来,还得另外寻觅机会了。”
这个消息他也是从裴千户那里得来的,陈方垠在院试结束后便匆匆离开了绍兴府,结合之前巡抚刘德的诡异行踪,谢慎似乎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按察副使陆渊,提学官陈方垠、巡抚刘德、绍兴知府姚务本、加上这个不知是什么来头的锦衣卫乔总旗,想不到绍兴府短短几个月竟然往来了这么多大人物。
绍兴府简直就像是一个搭好的戏台,而各方大人物则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一个个争着抢戏。
谢慎前世是个明史研究生,自然对于锦衣卫这个组织十分感兴趣。但是他此刻脑子还是很清晰的,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去招惹锦衣卫简直是找死。别说谢慎,便是京师那些庶吉士都是闻锦衣卫而色变,一个个躲在翰林院里读着圣贤书......
故而谢慎决定,在握有绝对的权柄之前,尽量不去招惹这些锦衣卫的人。
两人从廊庑出来,穿过重重院落便来到了西跨院。
谢丕的病情已经好了大半,见二人回来起床迎了过来。
“丕贤弟,你的病看来好的差不多了。”
谢慎由衷为谢丕感到高兴。他来到大明朝后,真正值得交心的朋友不多,谢丕绝对可以算一个。
“慎大哥,守文大哥,见你们二人荣光满面的,是不是院试的成绩出来了?”
谢丕心思极为活泛,当即便猜到了个中缘由。
“这次院试大宗师共点选了十人上榜,丕贤弟你也是名列其中啊。”
王守文故意卖起了关子,不说案首是谁,急的谢丕道:“守文大哥快告诉我,这次院试的案首是谁。”
王守文翻了一记白眼道:“还能是谁?本次院试案首,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他拍了拍谢慎的肩膀,沉声说道。
“我就说嘛,以慎大哥的学识,是定能夺得案首的。”
稍顿了顿,谢丕接着说道:“这次慎大哥连夺小三关案首,我们一定要好好庆贺一番。”
王守文听到这里连忙摆手道:“咳咳,这庆贺嘛自然是要庆贺的,不过呢却是不急在这一时。丕贤弟若是病情好的差不多了,我们便先拜别陆伯父,回余姚吧。”
“为何这般急切?”
谢丕被蒙在鼓中,神情大是疑惑,如是问道。
王守文为难的望了谢慎一眼,继而笑了笑道:“其中缘由说来话长,等在路上,为兄慢慢跟你讲来。”
谢丕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对于这二人他还是很信任的。
三人这便收拾了行囊,带着小萝莉二丫一起出了跨院,去先后拜别了陆渊和陆应氏。
陆渊显然有些心不在焉,还是应氏叫管家贵方准备了马车送三人出府。
坐上陆府的乌篷双辕马车,谢慎颇是感慨的扬起帘子,朗声道:“人生不过百载,那些官卿所图慕的无非是一世富贵,荫庇子孙。可到头来不过都是尘归尘,土归土罢了。”
小萝莉二丫半歪着脑袋,靠在谢慎身上道:“公子说的好难懂啊,其实做官不就是为了吃和穿吗?”
王守文大笑道:“看看,慎贤弟,你看看。一个小娘子都能寻思明白的事情,你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谢慎苦笑一声道:“只希望是我多想了吧。”
转眼的工夫马车已经来到城门前,经由一番查验便自然而然的出了城。
便在三人就要乘坐马车踏上归途时,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且慢,诸位且慢!”
谢慎神色一震,忙唤马夫停下车来。
少年一个箭步跳将下马车,正巧与策马而来的裴千户打了个照面。
“谢公子,还好裴某路过城门时看见了谢公子下车接受兵卒检查,不然怕是要错过了。谢公子这是要离开绍兴吗?”
谢慎点了点头道:“是啊。院试已经结束,谢某自然也没有继续留在绍兴府的理由,便和几位同窗商议着早些返回余姚。”
“既然如此,裴某也不好强留了。”
裴千户摆了摆手道:“余姚距离绍兴府也不算远,谢公子进学之余若是有机会来绍兴,可一定要来告知裴某,裴某也好提前安排妥当,好好招待谢公子。”
虽然不知道裴千户为何对他这般照顾,谢慎还是颇为感动的拱了拱手道:“裴千户的话,我都记下了。若是有机会再来绍兴,我一定找裴千户一起吃酒。”
多条朋友多条路,在谢慎看来,裴千户虽然并不是文人,在科举上无法帮他刷声望,但在关键时刻没准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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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好浑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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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慎一行四人乘着马车从绍兴回来,刚进余姚城,便觉得气氛有些诡异。
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现在是冷清不矣。这倒也罢了,就连临街商铺也大多关门歇业,门窗紧锁。
王守文皱眉道:“慎贤弟,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锦衣卫的人又调转方向来了余姚?”
谢慎放下帘子凝神思考了片刻,摇了摇头道:“我看不像。那乔总旗在绍兴府的时候并不怎么跋扈,行事也很低调,即便他来余姚也不会摆出这么大的阵势。”
在谢慎的印象中,锦衣卫行事极为低调,毕竟办的是见不得光的事情,越少的人知晓内幕自然是越好。
“我们还是先回府中吧!”
王守文心里显然没底,神情颇是有些紧张。
一旁的谢丕点头附和道:“我们不妨先去守文大哥府上歇息片刻,叫仆人出去打听一二,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嗯,也好。”
谢慎苦笑一声,同意了二人的提议。
马车在青石板路上急行,不多时的工夫便在王家宅院外停了下来。
谢慎当先跳下马车,王守文,小萝莉和谢丕依次跳了下来。
此时方是正午,王家大门却是紧闭。王守文颇是不耐的上前叩门,不一会一个门子便缓缓打开大门,探出半个脑袋来。
“三少爷?”
“快打开门!”
王守文摆了摆手,神情颇为不愉。
那门子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当即推开大门,把四人迎了进去。至于那马车车夫则是急着赶回绍兴,便没有跟着进入王家大宅。
令王守文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在往内宅走的时候,门子多嘴了一句道:“大少爷前几日刚刚从京中返回,此刻正在书房呢,三少爷要不要去拜见。”
王守仁会试落榜后曾给余姚家中写过一封家书,说要游学三年,可现在却是突然返回余姚,不能不让人起疑。
非但王守文有些发懵,便是谢慎都是大惑不解。
“守文兄,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先去拜会一下守仁兄吧。”
“嗯。”
王守文点了点头,便掉转了方向沿着抄手游廊往王守仁所在的书房而去。
长兄如父,如今老父王华在京中做官,王家真正管事的自然就是王守仁。王守仁回到余姚,作为弟弟,王守文是必须要前去拜见的,不然就是目无兄长,不容于礼法。
“咳咳,还得劳烦这位小哥先带这位小娘子去休息。”
“好说好说。”
那门子认得谢慎,当即便应了下来。倒是小萝莉二丫有些不舍的望着谢慎,让少年好不尴尬。
“你先去休息片刻,我一会便来接你。”
说完后谢慎便快步跟上了王守文和谢丕,沿着抄手游廊急行。
过了一道月门,绕过一面照壁,三人便来到王守仁的书房前。
王守文清了清嗓子,苦笑一声道:“我大兄不知为何会突然赶回余姚,你们一会还是少说话,有什么话由我来问好了。”
说完王守文便迈开步子进入书房内。
内室的桌案上,王守仁正倚靠着一摞书本小憩。
王守文略做思忖还是上前拍了拍王守仁的肩膀。
“大兄,我回来了!”
王守仁迷迷糊糊的醒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见王守文身后站着谢慎和谢丕,淡淡道:“你们从绍兴回来了?怎么样,院试考的如何?”
一提到院试,王守文就满是自豪的拍了拍胸脯道:“这次我们三人都是院试上榜,没有让大哥失望。”
他们三人都看过王守仁所写的注疏笔记,从某种程度上讲甚至可以说是王守仁的“学生”,看到“学生”院试上榜,王守仁自然很是欣喜。
“对了,慎贤弟这次院试又是案首,这小三关考下来他怕是要在余姚士子圈子扬名了。”
小三元虽然比不得乡试、会试、殿试的大-三元,但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考得的。王守仁本人就不曾获得这份殊荣,故而他对谢慎还是颇为佩服的。
“不用说你的名次也是末尾,你真该学学人家慎公子,含而不露,满腹诗书却谦逊有礼。”
“守仁兄过誉了,小子不过是运气好些,才能考得这小三元。”
王守仁摆了摆手道:“什么叫运气好?读书人读的是儒家经义,写的是治世时文,若没去过人之处,慎贤弟也不会被大宗师点选为案首。”
稍顿了顿,王守仁接道:“你们过了院试,便算正式拿到了生员的资格,可以到县学进学了。但你们切不可因此就沾沾自喜。须知科举之路漫漫,拿到秀才功名只是个开始。之后你们要在县学中努力学习,早日考过岁试,科试,好代表咱们余姚参加两年后的乡试。乡试之后还有会试,切不可学为兄,大意失荆州啊。”
王守仁这话说的有那么一丝自嘲的意味,经历过会试的失利后想必王守仁自己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对了大哥,你这次怎么突然回到余姚了,前些日子你不是刚寄回家书说要游学去吗?”
不想在这件事上继续聊下去,王守文便挠着头转移了话题。
“这件事说来话长,是父亲大人叫我回来的。”
王守仁叹息一声道:“盐运使卢仲景的案子陛下有意重审,叔父恐怕要牵涉其中。父亲大人叫我回来疏通关系,看看能不能使其免于受牢狱之苦。不过这件事有些难办,听说京中的锦衣卫已经出动,恐怕现在已经到了杭州府。这次是指挥使牟斌牟大人亲自下的命令,自然是陛下的意思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如果自家族人有难,王守仁都不去设法营救,那他良心一定会受到谴责的。
听到这里,谢慎直是大惊。
锦衣卫?
他在绍兴的时候可是亲眼看到锦衣卫从陆府离开的,他当时只以为锦衣卫与陆渊有瓜葛,不曾想王守仁的叔父也卷入了盐运使卢仲景的案子。
“这么说来,锦衣卫真的要去杭州府?”
王守文瞪圆了双眼,难以置信的问道。
......
......
第八十章 扑朔迷离的局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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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守仁眼眸微微一转,似笑非笑的说道:“要去杭州府的不光是锦衣卫,还有东厂的人。而且听说李广李公公提前和东厂的人打好了招呼,这次怕是要下死手了。”
这下不光是王守文,便是谢慎也骇了一跳。光是锦衣卫要去杭州府已经够让人惊讶的了,现在东厂的人竟然也卷了进来。而且东厂一般都在京畿活动,这次竟然千里迢迢来到杭州府办案,直是叫人难以理解。
在谢慎的印象中,东厂的人一直是奸臣宵小的代表,如果说锦衣卫里面还能出几个仁厚忠义的指挥使,东厂的厂督则似乎都是竖着兰花指,阴阳怪气的阉人......
谢慎印象中弘治朝东厂的实际掌权者是杨鹏和罗祥。至于这二人在东厂的位席怎么排,谢慎却并不清楚。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所有宦官阉人其权力在弘治朝都得到了极大的控制。即便是东厂的厂督都得夹起尾巴做人。几年前甚至有官员上书请求皇帝裁撤东厂,但弘治皇帝没有同意。此事后东厂的气焰便被压了下来,甚至不如一直被他们打压的锦衣卫。
宫廷太监的席位总得来说有一套定式。司礼监掌印太监是第一,下设司礼监秉笔太监数人。首席秉笔太监掌管兼领东厂,可以算二把手。这之后的席位名次可就没有规定了,完全靠皇帝陛下个人的喜好荣宠。
就拿本朝来说,王守仁刚刚提到的宦官李广很受皇帝的宠信,得到了传奉官的职位。这职位是于成化朝始设,弘治皇爷即位之初曾经废除。但因为李广十分擅长揣度圣意,最终得到了弘治皇帝的赏识,被破格授予传奉官。
传奉官,顾名思义其职责是传奉圣旨,可以直接任命官员。由于不需要吏部审核,廷议,传奉官本人拥有极大的权力,胆子大些的甚至可以假借皇帝的名义卖官鬻爵。
传奉官中最出名的要数成化朝的大太监梁芳了。由于他是万贵妃的亲信,故而皇帝对他很信任,几乎可以和当时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分庭抗礼。
到了弘治朝,虽然内监的权力被极大的削弱,但传奉官的职位还是极为艰难的保留了下来。
李广大权在握,自己卖官鬻爵,以谋取私利。这厮的历史评价很低,可以归到佞臣传里,最后也是不得善终。这样的人卷入到盐运使卢仲景的案子里,谢慎是一点也不惊讶的。
别管李广是和罗祥还是杨鹏打的招呼,总之有一点可以肯定,东厂这次是和李广沆瀣一气了。而且似乎这件事东厂和锦衣卫是站在对立面的,在暗中争夺什么。
“实不相瞒,谢某对这件事也耳闻一二,不知守仁兄打算怎么营救?”
谢慎沉默了良久,还是发声。
本来他对于盐运使卢仲景的案子并不想掺和,但事情牵涉到了王家,还是王守仁的叔父,若是谢慎不管不问作起缩头乌龟,真觉得有些对不起朋友。
谢慎一直对王守仁很推崇敬佩,但也深知他性格十分刚直。刚则易折,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王家现在之所以昌盛,那是因为王华王老爷子在朝中任要职,以王守仁的性子若真的入朝为官,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没他这个状元老爹撑腰,王守仁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谢慎可不想看着这么一个圣人因为盐运使卢仲景的案子自断前程,适当的帮他分析分析局势还是应该的。
王守仁皱起眉头向北面拱了拱手道:“自然是写奏疏向陛下陈明情况,以营救叔父。”
谢慎心中无奈一笑。果然是王守仁的行事作风啊。
“守仁兄可曾想过,若是陈写奏疏就可以营救,王老大人在京师就可以写,写出来奏疏的分量也比守仁兄大的多,又何必让守仁兄千里迢迢的赶回余姚来营救呢。”
“这......”
王守仁一时语噎,谢慎话糙理不糙,王华说的话肯定比他这个举人分量高。
王华既然自己不上书,而是让王守仁这个做儿子的千里迢迢赶回余姚,一定有他的用意。
“那么,慎贤弟以为家父的意思是什么呢?”
荀冉连连摆手道:“事涉令尊,我可不敢妄言。”
王守仁苦笑道:“无妨的,慎贤弟全当帮我了。”
谢慎也不好太过矫情,便清了清嗓子道:“既然守仁兄一定让我说,我便来分析一二,只是若分析的错了,守仁兄可不要怪我。”
王守仁点了点头:“慎贤弟但说无妨。”
谢慎整理了一番思路,淡淡说道:“其实这个事情说复杂有些复杂,但要说简单也很简单。我们首先要理清的是为何锦衣卫和东厂的人都会来到zj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其次,便是守仁兄叔父在盐运使卢仲景案中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再次,就是守仁兄叔父会被哪一方争取。”
稍顿了顿,谢慎继续说道:“当然归根到底,这案子已经成了御案,不能以常理忖度之,更不能用寻常的律法去套用。案子怎么办,涉案之人如何发落全在陛下一念之间。不论是锦衣卫还是东厂也只是个可以递话的人。”
说到这里,王守仁才是恍然大悟。别看谢慎年纪轻轻,可见识确实卓越。
他之前一直纠结的是该如何措辞上书。谢慎则指出虽然决定案件判罚的是皇帝,但能够左右这判罚的锦衣卫,或者东厂一样很重要。
皇帝陛下端坐皇宫大内,自然不可能对案情了如指掌。作为皇帝的左膀右臂,锦衣卫和东厂就是皇帝的耳目,皇帝得到的讯息也自然都是从这两方面而来。换句话说,谢慎是告诉王守仁,必须先搞清楚他的叔父在盐运使卢仲景案中的角色和价值,然后选择东厂或者锦衣卫一方投靠,这才可能获得一线生机。
这种时候最忌讳的是犹豫不决,脚踏两只船。这么下去东厂和锦衣卫的人都会得罪,活局也会变成死局了。
......
......
第八十一章 破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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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守仁的眼眸中闪过一抹疑惑。眼前的这个少年怎么会懂得如此多,对人心的忖度更是比他这个已经加冠的举人还擅长。
沉默了良久,王守仁冲谢慎拱手一礼道:“这件事情,还请慎贤弟一定要帮我。”
谢慎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只叹息一声道:“若是守仁兄信得过我,则这件事必须按照我的思路去做,否则我是不敢张罗的。”
王守仁也是个颇有决断的人,本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想法他欣然答道:“为兄答应你便是。”
世间的事情有时候就是这么难以预料。在此之前,谢慎一心只读圣贤书,眼里只有考功名入京进翰林院刷声望。可王守仁的一番话便让他的计划发生了改变。
东厂和锦衣卫都盯上的案子肯定是陛下授意彻查的大案,这样的案子要想开脱是一定要得罪人的。
谢慎不确定自己作为一个幕后出谋划策的人会不会被推到台面上,但至少从眼下看来,他还是安全的。
“那么,还请守仁兄将你叔父涉案的详细经过告知谢某,谢某也好分析一二。”
王守仁点了点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我便捡紧要的说......”
王守仁环视了一周方是压低了声音将事情的大致经过讲给了谢慎听。
谢慎却是越听越疑惑,最终打断了王守仁道:“守仁兄,你叔父是这卢仲景的副官,应当对他的所作所为了如指掌才是,怎么可能手上没有证据呢?”
这是谢慎最为疑惑的一点。照理说,便是小商贾之间合作都知道给自己留条后路,这些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子怎么可能不留下证据以防万一。
官场可是最脏的地方,谁都不能确保能够得到善终。
王守仁摇了摇头道:“家父确实没有提及证据一事,只叫我一定全力营救。”
“敢问守仁兄,你叔父现在被关押在何处?”
谢慎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道。
“自然是在杭州府按察司大牢。”
王守仁似乎对谢慎提出这个问题很不解,却还是和声说道。
“这便好了。锦衣卫和东厂的人早已来到zj却并没有急着从按察司大牢提人,这说明他们并不想现在就把人提到京师去,他们是在等人表态。”
“等人表态?慎贤弟是说,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在等有人拿证据站出来?”
显然,皇帝不会满意严刑逼供出的结果。那么要想做到以理服人,就要有证据。
作为盐运使卢仲景案关键人,王守仁的叔父手上是肯定有证据的。只不过他不愿意现在就拿出来,或者说他不敢现在就拿出来。
这个证据对王守仁的叔父来说就是一个护命符,只要他一日不吐出来,就一日不会有生命危险。
王守仁此刻便扮演着一个破局人的身份。他能否成功劝说其叔父交出手上的证据,也就决定了他叔父能否脱离危险。
“家父和按察司副使陆渊陆大人颇有几分交情,杭州府按察司大牢某倒是能进去。只是若叔父手上真有证据,也肯定不会轻易交给某的吧。”
“这便需要守仁兄提前布局了。锦衣卫和东厂,你总该选择一个。”
王守仁眼眸一闪,沉声道:“只是我与这两方的人素来不结实,该如何布局呢?”
谢慎淡淡说道:“这不难,不结实可以设法结实嘛。我听说这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乔总旗前些时日刚刚离开绍兴,我估计他还要返回杭州府,不如守仁兄现在就奔赴杭州府,若能‘偶遇’这个乔总旗事情自然要好办许多。”
谢慎本人就是一个读书人,从本能里就觉得东厂的阉人不是什么好东西。虽然锦衣卫也是穷凶极恶之徒,但弘治朝锦衣卫的指挥使牟斌毕竟是个忠厚之人,有这么个上司在,锦衣卫也不敢过于放肆。如果非要让王守仁在二者中选择一个的话,谢慎宁愿让王守仁选择锦衣卫。
“东厂的人......”
“东厂的人还是先不要招惹了吧,除非他们主动找上门来。”
阉人有生理缺陷,不能享受美女,故而对财富的追求到了变态的地步。
在谢慎看来,东厂的人突然出现很可能是他们做贼心虚。就拿李广来说,这人是弘治朝有名的奸臣贪宦,盐运使卢仲景的案子多半就与他有瓜葛,若是事情闹得大了,他未必没有落井下石杀人灭口的打算。
与这种人商议谋划和与虎谋皮没有什么两样。
“为兄都记下了,明日一早便赶往杭府。”
谢慎有些不放心的问道:“守仁兄可备好了银钱,这一路上需要打点的地方可不少。”
锦衣卫当然不会图谋这点小利,但旁的衙门小吏也需要打点,谢慎真怕王守仁这样不通人情世故的公子哥做出什么傻事来。
“慎贤弟放心好了,我从府中支取一百两总该够了吧。”
“大兄,我随你去!”
王守文攥紧拳头,悲愤的说道。
“这种事情你一个孩子去能有什么拥有,何况你们马上就要入县学进学,还是好好留在余姚吧。”
王守仁宠溺的拍了拍三弟的肩膀,和声说道。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我是长兄,父亲大人不在,我便应当承担起这份责任。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不仁者。慎贤弟是仁德之人,你和他在一起是幸运,应当多向他学习修身养性,这样为兄也放心了。”
王守仁也知道此行杭州府异常凶险,故而在对三弟的交待中竟然生出一丝悲戚之感。
王守文听后大哭道:“大兄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一定多向慎贤弟学习修身之法,但大兄也要保证一定要安然的从杭州府回来。”
王守仁惨然一笑道:“张横渠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也是为兄之愿。为兄活了二十余载却一条都没做到,自然不会轻易被小鬼勾了去留下千古之憾。”
......
......
第八十二章 购置宅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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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别了王守仁,谢慎便和小萝莉一起出了王家大宅。
离开余姚两个多月,谢慎对大哥,大嫂都极为想念。当然,还有水芸......在谢慎心目中水芸简直就是标准的温婉江南女子。
从王家到谢家租住的竹楼距离并不算远,二人行了半柱香的工夫便来到竹楼前。
谢慎深吸了一口气,苦笑道:“一会跟我先去拜见大兄,大嫂。”
小萝莉平日里对相熟的谢慎自是一副小魔头的傲娇样子,可现在却不得不乖巧点头道:“唔。”
二人先后踏进竹楼,谢慎在一楼环视一周却并没有发现大哥,大嫂。
少年遂踏步上了阁楼,小萝莉犹豫了片刻,亦是咬着嘴唇跟了上去。
阁楼之上,水芸正对着铜镜梳妆,被身后的动静吓了一跳。
佳人转身见来人是谢慎,自是喜极而泣。
“公子回来了!”
她正要迎过去,却瞥见谢慎身后还站着一个小娘子,颇是有些惊讶。
这小娘子身着碎花襦裙,头发用木簪子整齐挽起。虽然她极力的挺起胸脯,但怎么看都是一个小孩子。
“公子,这位姑娘是......”
“哦,这是二丫。我在绍兴府时见她被恶痞欺凌,一打听才知道是她父亲生前欠了那些恶人赌债,便替她还了银钱。她一定要跟着我报答葬父大恩,我也不好拒绝。”
见水芸满脸疑容,谢慎连忙解释了起来。
水芸淡淡一笑道:“原来是二丫妹子,既然你跟了公子,咱们便也算是有缘,当以姐妹相称。奴家年长你几岁,你便叫一声姐姐可好?”
二丫心思极为活泛,当即点头道:“姐姐好!”
“好妹妹!”
水芸温婉一笑,恰如西湖春水一般。
见到二女能够和善相处,谢慎总算长出了一口气。
他之前最怕的就是把二丫带回余姚水芸接受不了,但现在看来却是他想多了。
“对了,怎么不见大兄和大嫂?”
照理说即便大兄去忙茶铺的事情,大嫂谢陈氏也应该在家中啊。
水芸眼眸微微一转,柔声道:“大兄和大嫂说要买下一个宅子来,奴家也不是很懂,只知道他们这几日都在余姚城的牙行里出入,恐怕是已经有了物色好的宅子了。”
谢慎不由得苦笑,他将大部分《石头记》赚的银钱都放到了水芸那里,银钱说多不多,但说少也不少了。
大哥大嫂是小农思维,有了银钱第一想到的肯定是购置宅邸。毕竟在明代百姓的传统思维里宅邸是不可或缺的。
谢慎以后若是考中举人,宴请宾客总不能还在这个租住的竹楼里吧。
在明代投资房地产似乎回报还不错,但那是对京师、杭州府这样的大型城市来说。像余姚这样的县城,环境承载力和城市容纳量有限,投资房地产似乎并不算理智。
但大哥大嫂既然已经决定购置宅邸,甚至跑到牙行去找中介看房,谢慎也不好站出来扫兴。
“哦,原来是这样。”
谢慎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
水芸连忙道:“公子,大兄他只是去牙行看看,并没有购置宅邸,他说要等公子回来了由公子决定购置哪家宅邸。”
谢慎听得心中一暖。其实他对于是谁来拍板购置宅邸并不在意。大哥大嫂待他视如己出,更是在家境贫寒时坚持供他读书。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虽然谢慎是穿越而来,并非原先谢家那个少年,但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也对大哥大嫂产生了深厚的感情。
“这种事情还是由大哥大嫂来定的好,我便不掺和了。”
“公子这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了。呀,奴家竟然忘了问公子,府试院试考的如何。”
二丫抢在谢慎前答道:“公子府试,院试都是案首,却是连夺小三元呢。”
水芸紧紧攥住了粉拳,颤声道:“这么说来,公子已经拿到生员资格了?”
谢慎耸了耸肩道:“不仅是生员,还是一等廪膳生员。”
在最亲近的人面前,谢慎不用再戴着面具,便将心中最真实的想法表露了出来。
他也知道拿到秀才功名只是科举漫漫长路的第一步,但作为一个食人间烟火的四好少年,稍稍得意一番也是人之常情。
“这般的大喜事,公子怎么不早差人告诉家里。奴家,奴家......”
水芸双目已经盈满了泪水,声音也哽咽了起来。
在大明朝,科举几乎是取士的标准,更是寒门子弟入仕为官的唯一途径。
谢慎虽然深知此理,但却是无法理解水芸的反应为何会如此强烈。
“两场童生试间隔实在太短,我本想着一起考完回来给你们个惊喜。这么看来,倒是我疏忽了。”
水芸莞尔一笑道:“公子以后就是相公老爷了,这乍一改口奴家还颇不适应呢。”
谢慎自嘲道:“什么相公老爷的,听得实在暮气。我又没那么老,偏偏得被你们说老了去。”
二丫小萝莉歪着脑袋道:“公子是怕被说老了找不到良配吧。”
“滑头!”
谢慎宠溺的拍了记小萝莉的脑袋,和声笑道。
“你先跟着水芸去房间休息,我要出去一趟。”
“唔。”小萝莉在水芸这个“陌生人”面前不好太过傲娇,便乖巧的应声道。
“公子这前脚刚踏进竹楼便又要出去,不歇息片刻喝杯茶吗?”
“我去去便回,不必担心。”
谢慎苦笑一声,便转身朝楼下走去。
王守仁只身赴杭州,形式颇是有些凶险。最让谢慎忧心的是他看不清重重迷雾背后的真相。
锦衣卫和东厂的人都涉足了盐运使卢仲景的案子,证明此事肯定牵扯到诸多大人物。他对王守仁实在有些放心不下,便想着在其奔赴杭州府前再给王守仁一些建议。
但以他现在所思所悟并不能给王守仁更多的建议,所以他需要借助外力。
这余姚城中,若说谁对世间百态洞若观火,那便是孔教谕了。
......
......
第八十三章 洞若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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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慎出了竹楼,径直向县学而去。
得知孔教谕并不在县学,少年便调转方向去往三味书院。
那门子与谢慎早是相熟了,见谢慎风尘仆仆的前来,陪着笑脸道:“谢小相公怎么这般着急,可是刚从府城回来?”
谢慎苦笑一声道:“甫一回到余姚,谢某便直接来拜见师尊。去了县学并未见到师尊,这才赶了过来。吴小哥,师尊现在可在书院?”
“教谕大人刚刚给诸生授完课业,现在应该正在内堂休息,谢小相公来的真是时候。”
谢慎冲他拱了拱手道:“多谢了!”说完他便也跨步进入宅院内。
三味书院的建筑布局谢慎早已清晓,轻车熟路的来到授课的正堂前,深吸了一口气迈开方步踏入屋内。
绕过四扇花鸟屏风,谢慎迎面走去,见孔德道正端坐四出头乌木四方椅上养神,思忖了片刻还是拱手一礼道:“学生谢慎拜见恩师。”
孔教谕缓缓睁开眼睛,微微笑道:“是谢慎啊,府试,院试已考完了?”
谢慎点了点头,和声道:“四月的府试、五月的院试相连,同在绍兴府,考下来倒也是顺畅。托恩师的福,学生两科都拿了案首。”
孔教谕微微一愣,显然没有想到谢慎轻而易举的就拿到了小三元。在他的印象中,谢慎虽然天资聪颖,但底子并不算扎实,虽然能写出卓越不凡的时文,但连拿三科童生试的案首,显然难度很大。
但如今,谢慎就是把这样一件难度很大的事情变为了现实,不得不让孔教谕感慨,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好,好!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人,谢慎啊,你虽然童生三试皆为案首,成为了县学生员,但切不可有所骄恃,当悉心进学,以尊圣人之道。”
孔教谕一边捋着胡须,一边感慨道:“余姚虽然文兴鼎盛,但近十年也没有人拿过小三元了。你能够拿到小三元,说明学识已经得到了提学大人的认同,前途远大,大有可为啊。老夫晚年能够收得你这么一个学生,也算是无憾事了。”
孔教谕是二甲进士出身,以他的身份地位来到余姚做区区一教谕绝对是屈才了。不过人各有志,孔德道偏偏对官场浮沉不敢兴趣,而有心教书育人。
余姚文风鼎盛,但是大多数的学子往往循规蹈矩抱着朱子集注不放,写出来的文章也都是十足的套路文。这样的文章或许很精致,但肯定不可能从万千文章中脱颖而出。
谢慎的到来却是改变了孔教谕的认知。这个少年非但诗词信手拈来,时文作起来也毫不马虎。虽然他经学功底还稍稍欠缺,但瑕不掩瑜,不论是文章立意,还是行文技巧都高出同龄人数个档次。这么看来,谢慎夺得小三元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稍顿了顿,谢慎继续道:“学生这次来拜访恩师,除了此事外,还有一事想要向恩师请教。”
大明朝的业师除了传道授业,还有一项重要的职责那就是解惑。
这个惑的范围很大,并不局限于书本之上的内容,换句话说,便是学生有什么情感上的问题想要向业师请教,业师也是不能拒绝的。
当然谢慎这次要向孔教谕请教的不是什么情感问题,而是大明官场的一些潜规则和他个人的一些纠结之处。
“你但说无妨,为师若是能够解答一定不会藏掖。”
“恩师觉得,本朝吏治如何?”
孔教谕微微一愣,旋即笑声道:“你怎么会问这么个问题。当今天子仁德爱民,君臣同心,吏治自然很好。”
“如果出了宵小,陛下会如何决断?”
“自然是惩治宵小,以儆效尤。”
“但若是这个宵小是位高权重之辈,或者是皇亲呢。”
二人之间的对话很简短。直到此,谢慎都没有透露出一丝一毫与盐运使卢仲景案相关的细节。
倒不是他不信任孔教谕,而是即便他把此事的细节说予孔教谕听,以孔教谕的性子也不会掺和。
稍稍沉默后,孔教谕沉声道:“若是宵小是这两者之一,便需要有仁人君子站出来。”
孔教谕的回答让谢慎很失望。
他这么回答看似点明了方法,实则什么都没有说清楚。
可是谢慎不甘心,他继续问道:“那么,恩师以为若是为了大道暂时与宵小合作妥协算不算有违君子之道呢。”
孔教谕稍稍一顿道:“那要看这大道有没有价值,若是济世安民的大道自然不算违背君子处世之道。”
孔教谕继续道:“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许多人以为做到这三样就是君子,可为师认为做到这些不过是做到君子的表层。”
谢慎追问道:“那依恩师之见,什么样才是真的君子?”
“老夫昨日读《周易》读到这么一句,颇有感悟。”
孔教谕深吸了一口气道:“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那么唯独缺的这一条是否就是君子之道呢?”
“这......恩师,这是何解?”
“这一条道便是转机之道,便是奋斗之道,便是以不可能变可能之道。孔圣有云‘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君子之所以能够成为君子不是因为他们参悟了大道五十,而是他们坦荡处世,参悟了那唯一的一条变数。而小人则是处处计较,被物化得失牵绊,反而陷入困局。老夫这么说你可明白了?”
谢慎听到这里方是恍然大悟。
其实孔教谕从一开始便把答案告诉了他,只是他一直被心中执念羁绊,无法领悟。
勿忘本心,不被俗物羁绊,则凡事必有变数!
羁绊谢慎的自然就是科举功名。他之所以不想和王守仁一起去杭州便是怕这件事牵扯到太多的大人物,进而影响到功名。现在看来,反而是他落于俗套之中了。要想守得云开见月明,便要不惧艰险,为知己这死。唯有如此才是君子之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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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轻舟八尺,低篷三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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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东六府,枕江接海。
杭州、嘉兴、绍兴、宁波、台州、温州六府间水道纵横,各自连接成网。
从绍兴府到杭州,乘船是极为便捷的。故而不少官员赴杭州上任,都愿意走水路,以免去走陆路的劳顿之苦。
此时正是五月中旬,绍兴府云齐码头上满是各式各样的乌篷船。有三篷三舱,供官绅乘坐的“三明瓦”,也有小一号寻常百姓都能包起的“梭飞”。(注1)
有多少财力,便坐什么等级的船。云齐码头的船夫早已见惯士子官绅,别说七品县令,便是身着绯色补子服的官老爷他们也见得多了。
官老爷这三个字乍一听来自然慑人,但与这些官绅相处久了,他们发现这些百姓口中文曲星一般的尊贵人物也是一个鼻子,一张嘴,食五谷杂粮,有七情六欲,与寻常人没有什么分别。
乃至于再听到有什么士子要从云齐码头登舟乘船,船夫们都提不起兴趣来。
“开船咯!”
伴着船夫一声地道的绍兴土话,一只崭新的“三明瓦”便划离了码头,沿着宽阔的河道往下游而去。
这只“三明瓦”的船头站着两名儒生,一人较年长,着湖蓝色直裰,配青色半臂;较年幼者着墨青色朱子深衣,腰间用浙花绸带束着。
二人背负双手,望着江面上泛起的层层水波,皆是面色惆怅。
船头两侧,摆有两个白铜铸造的狮子,该是为了讨个好气运。那较年长的儒生望了一眼白铜狮子,叹息一声道:“慎贤弟又何必为愚兄趟这池浑水呢。盐运使这宗案子到现在还看不清,愚兄这一粒石子投掷下去不一定能探得底,只怕到头来会连累了你。”
“守仁大哥这么说便是看不起我了。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所谓忠者尽心竭力,所谓恕者仁爱宽厚。谢某虽愚钝,也知道君子之道,自当竭力为之。”
这年岁较幼,侃侃而谈的少年自然便是谢慎了。
他与孔教谕一番对谈,参悟了许多东西,最终决定和王守仁一起共赴杭州。
他当然知道这个案子牵扯众多,是个深不见底的大坑。无数人都想抽身离开,这个时候卷入进去肯定是自讨苦吃。
但在谢慎看来不是任何事情都要用利弊衡量的。
谢慎在读《韩非子》时对一句话印象十分深刻,那便是‘安危在是非,不在于强弱,存亡在虚实,不在于众寡。’一个人的处境是安是危不在于你的实力是强是弱,而在于你是善的一面还是恶的一面。一个国家的存续或者灭亡不在于军队数目多少,而在于是虚伪还是实在。
虽然这句话多少有些玄学的味道,但还是很有道理的。
谢慎坚信邪不压正!如果这个世上都是苦心钻营,阿谀奉承之辈,何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如果这个世上都是唯唯诺诺,明哲保身之辈,又何谈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谢慎自问不是一个圣母白莲花,但该坚守的东西肯定是要坚守的。以王守仁这么刚直的性子,真叫他一人独闯龙潭虎穴,不定会发生什么。
便是为了一代心学大师能够顺利度过此关,谢慎便不能坐视不管!
“慎贤弟这番话说的让为兄佩服!”
王守仁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们二人便去杭州府闯上一闯,为兄便不信大明朝的天都被宵小奸佞遮了!”
“守仁兄这般豪气,吾二人当浮一大白!”
谢慎拉着王守仁调转方向从船头走向前舱。二人下了几级木阶,谢慎突然兴起道:“若是守仁兄有兴致,还可以在此处请船家唱上几句。”
王守仁苦笑道:“还是算了吧,我听闻这里的船家个个生的一副好嗓子,若真的唱起来,怕是会误了船期。”
从前舱到中舱,要经过一道书画小屏门,其上分别写有“寒雨连江夜入吴”,与“月落乌啼霜满天”两行诗句,极为雅致。这“三明瓦”的大船共分为前、中、后三舱,中舱是赏景之用,两侧有“十景窗”,后舱则是供船客睡觉歇息之用。
此刻船家大概是在船尾摇橹,没有听到中舱二人的对话,不然真可能丢了摇橹来找王守仁讨个说法。
绍兴的船夫有哪个划船时不唱山歌的,又有哪个会因为唱山歌误了船客的船期的。
这不是读书人孤傲,瞧不起卖苦力的船夫嘛!
还好船夫此刻一心摇橹,没有分神,不然真可能一气之下划船回去把王守仁丢到码头上。
王守仁坐在中舱方椅上,望着窗外江景自然生出诗情来。
他轻叩手指淡淡道:“乘舟沿江而行,为兄忽然想起陆放翁那首《鹊桥仙》来。”
谢慎嘴角微微扬起,自是顺势吟诵了出来。
“华灯纵博,雕鞍驰射,谁记当年豪举。酒徒一半取封侯,独去作、江边渔父。轻舟八尺,低篷三扇,占断苹洲烟雨。镜湖元自属闲人,又何必、君恩赐与。陆务观这词倒是超脱的很,估计也是一生上下求索,老而顿悟了。今日与守仁兄一起乘坐乌篷船,倒是体会到了‘轻舟八尺,低篷三扇’的轻快。”
陆游是绍兴山阴人,他的那句‘轻舟八尺,低篷三扇’也成为乌篷船的代名词,谢慎一直没坐过乌篷船,这次也算是了却一桩小小心愿了。
“看的出来,慎贤弟对陆放翁很推崇,不如也作词一首,聊作怀古吧。”
谢慎望着窗外飞溅起的浪花,一时心潮澎湃便怅然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
......
注1:所谓“三明瓦”的大船,即在中舱的两扇定篷之间又装一扇半圆形的遮阳篷,三扇篷的木格子上,嵌着片片一寸见方的薄蛎壳片,既能避雨,又可透光。一般的“三明瓦”都有三个舱,中舱有三扇定篷。定篷间有二道明瓦的船叫“梭飞”。
第八十五章 何方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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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慎吟完一首词,十分畅快的呼出一口气,眼眸微微转向王守仁。
他本来不想把《临江仙》这样的大杀器提前祭出,可刚刚王守仁无意间提到了陆放翁的那首《鹊桥仙》,谢慎遥望江面触景生情之下吟出《临江仙》也就不难理解了。
人嘛总归是有情感的,若是什么都按照计划执行,岂不是太过无趣了。
王守仁沉默了良久,几次想要开口可话到了嘴边又被生生吞了下去。
谢慎有诗才......这他是知道的,与少年相处的这段时间,王守仁明显能感觉到这是一个天赋绝伦的读书人。可并不是所有天赋绝伦的人都能作出谢慎刚刚那首诗的。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王守仁望着窗外涛涛江水,神情颇为激动。
“慎贤弟的这句词,真是绝了!”王守仁拍案而起,背负双手在中舱内踱起步来:“世人皆追逐名利,愚兄却独以做圣贤为目标,但如今看来,无论是大官豪绅,还是圣贤名士,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谢慎苦笑道:“倒也不能这么说,为官者有所为有所不为,圣者贤者亦如此。只要能够实现胸中抱负,哪怕只有十之其一,也不算白走了这么一遭。”
谢慎可不希望王守仁因为一首词便看破红尘,伟大的一代心学大师要是就此了却烦恼根,遁入空门,那他可就是罪过了。
“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慎贤弟本意是怀古,倒是愚兄领会错了。”
王守仁羞愧的摆了摆手道:“此次前往杭州府,若按照慎贤弟之前的计划,与那锦衣卫总旗照面,恐怕得费些功夫了。愚兄想要去按察司衙门拜见陆世伯,请他牵线搭桥。”
陆渊吗?
听到这里,谢慎心不由得一沉。他在绍兴时也与这名按察副使打过几次交道。在他的印象中,陆渊是典型的儒官。虽然陆渊的官职是按察副使,但从其面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戾气。
陆渊返回绍兴很可能是为了躲避锦衣卫,偏偏乔震又毫不客气的追到了绍兴......
陆大人和北镇抚司乔总旗在府中密谈了那么久,天知道都谈了些什么。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二人肯定达成了某种协定。
既然如此,陆渊也就没有必要继续躲在绍兴老宅中装病,返回杭州府是必然的。
谢慎这次和王守仁前往杭州府,要想引起锦衣卫的注意,依靠陆渊显然是最好的办法。
“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可是守仁兄可曾想过,若是拿不到证据该如何是好?”
谢慎这般忧虑也不是没有道理,经验告诉他做任何事情前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王守仁的叔父常年跟在盐运使卢仲景身边做事,肯定接触到许多见不得人的事情。这些事情在日常处理中,一定会留下证据来。这个证据可能是册账本,亦可能是份文书,总而言之,肯定是一个可以明证的实物。
这个证据王守仁的叔父一定会小心翼翼的收好,藏在绝对安全的地方。
盐运漕运,是最富得流油的两块地方,在这种地方混久了想要出淤泥而不染是不可能的。无外乎有的人黑化是被人逼迫、胁迫的。在谢慎看来,王守仁的叔父肯定就是这一种。
但锦衣卫的人不会管这些,东厂的人更不会管这些。
如果王守仁不能劝说其交出这个保命的证据做交换,想要靠锦衣卫往宫里递话是不可能的。
“事到如今,叔父也该明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王守仁惨然一笑,言语中满是无奈。
他的叔父确实没有与锦衣卫谈条件的资格,乖乖交出证据才有机会保住性命。
船舱内的氛围有些压抑,便在这时“三明瓦”的船娘走入舱内,端来两盘干果。
“两位公子随便吃点东西垫一垫上,在前面码头可能要久等一会。”
这船娘身着宝蓝色碎花裙,腰间用红带束着,衬显得皮肤十分白皙。一头黑发用木簪子整齐固定着,偶有几只青丝散出,一股成熟女子的风韵气扑面袭来。
她年岁虽然三十上下,却打扮的十分有韵味,谢慎咽了一口吐沫,心中暗道罪过,罪过。
这船娘的年纪都可以做他的娘了,怎么能心动呢。
“这是为何?我们可是付了双倍的钱,照理说这船已经被我们包下,你们不能再靠岸揽船客了。”
王守仁以为船娘是想顺道再从前面码头揽下船客,一时气急道。
若是平日也就罢了,偏偏他们是急着赶时间。
早一日到达杭州府,便能早一日见到叔父。
早一日见到叔父,便能早一日拿到证据,从而设法将其营救出来。
他耽误不得分毫!
“公子好大的火气呐。非是奴家贪财想要揽船客,而是有大员顺江而下前往杭州府,这水道已经都被封锁了。奴家若是估摸的没错,前面的码头恐怕已经堵塞如菜市了。”
船娘平白被王守仁数落了一通,自然没有好脸色,对着王守仁冷嘲热讽了一番,激的他面色潮红。
读书人面皮薄,王守仁自然也一样,得知自己误会了船娘,他苦笑一声,冲其拱了拱手算作赔礼。
“是某唐突了,只是不知我们要在前面码头等上多久?”
船娘哼了一声道:“公子这么问,奴家可该如何回公子呢。”稍顿了顿,船娘接道:“这要看那位大员的船驾何时能够到码头了,他的船驾若是迟迟不到,怕就得一直等下去了。”
见王守仁被船娘逼得节节败退,谢慎坐不住了。
泥人尚有三分气性,又何况士子呢。
“方才我们包船的时候,你怎么没说会禁航,若知道水路不能走,我们早便走陆路了!”
走陆路虽然劳累一些,但总不至于憋在码头不能成行。要是在这里耗上十天半月,王守仁叔父的事情肯定是黄了。
......
......
第八十六章 秀才遇到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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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小公子说的好没有道理。”
船娘哼了一声道:“奴家若是提前把消息告诉两位公子,两位还会包船吗?再说了,寻常的水道封锁最多不过一日、半日,两位不会连这点时间都等不了吧?”
“你......”王守仁听到这里,气的一时语噎。那船娘完全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王守仁不由得感慨他们是上了贼船了。
他们已经乘船沿江行了不少路程,便是此刻想改走旱路也寻不来车马,只能期盼这位封锁江路的大员能够快些经过。
“两位公子请慢用,有什么需要呐,再喊奴家好了。”
船娘故意朝王守仁抛了一记媚眼,险些把王大公子气的背过气去。
“好了,守仁大哥,何须与这种人置气。”
那船娘离开后,谢慎开始安慰起王守仁来。孔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话看来不是没有道理......
不就是等吗,谢慎就不信这位大人物真能让他们等上十天半月。
此时王守仁也没有什么心情欣赏江边的风景,就连谢慎刚刚作的那首《临江仙》也无法勾起他的兴致。二人对视苦笑,叹息连连。谢慎虽心中极力祈望,但明显能感觉到船速已经降了下来。
窗外的景色从青山替代成了鳞次栉比的乌篷船,听着船夫们用当地土话攀谈,谢慎自嘲道:“守仁大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乌篷船聚集在码头,倒真是不虚此行了。”
“苦中作乐耳,苦中作乐耳。”
王守仁幽幽一叹,给自己和谢慎分别倒了一杯酒,叹声道:“到了杭州府钱塘龙井怕是免不了要天天喝的,老天爷这是怕我们到时没空喝酒,让我们此时喝个够。”
走水路是王守仁决定的,他自然不好多说什么。用后世一句流行的话讲,自己选的路,含着泪也得走完......
此时已经是五月下旬,天气渐渐炎热了起来。
适逢正午,日头高悬。江面晒的如同滚烫的笼篦一般,码头上相互连结的乌篷船被升腾起的水汽氤氲包裹着,时隐时现。
方才在江中行着,两侧有清风拂过尚不觉得有什么,现在船只聚集在一起,谢慎方是感慨道热煞人也!
汗水顺着脖颈淌下来,浸湿了衣襟,十分溽热。谢慎再看对面的王守仁,亦是被溽热折磨的面色戚戚。
两人都是读书人,此刻总不能光着膀子乘凉吧。虽然这“三明瓦”已经被他们包了下来,但天知道那个船娘会不会突然冲进船舱来......
男女大防观念在大明朝还是很深入人心的,谢慎可不想为了图一时清爽被人骂登徒子。
不过那些在江河上讨生活的船夫可就顾不得这许多了。谢慎朝窗外望去,只见撑船摇橹的船夫纷纷赤着上身,盘腿坐在船头,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这贼老天,还不到六月就能蒸死人。你看看这毒日头,一天烤下来咱们爷们还不得掉层皮。”
“若仅仅是掉层皮就好了,这么蒸上一天,非得熟透了不可。咱们爷们又不像他们读书人,冬寒抱冰,夏热握火。何必跟着遭这份罪。这样等下去得等到何时?”
“这可不好说,官船漏,官马瘦。说不准那大老爷坐的船碰巧出了问题。”
船夫们兀自抱怨着,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谢慎皱了皱眉,还是凑到窗边将头探了出去。
“这位老伯请了,某借问一句,老伯可知咱们是给哪位大人避的道?”
“看公子的样子应该也是读书人吧,小老儿奉劝公子一句还是不要探听了。”
那赤着上身,肤色黝黑,一身腱子肉的船夫朝江面啐出一口黄痰,摆手道:“咱们就跟着做一些赶浪头的事好了,旁的事情问了也没用。”
又过了一阵,码头上来了一队兵卒,好生聒噪了一番。大致意思就是叫船上的人快点上岸。
谢慎这下彻底无奈了。
本来他还寄希望于这大人物快些乘船行过码头,也好跟着放开航禁。可现在看来,这大人物一时半会恐怕见不了影。
不然,这些军卒让众人继续在江面上乘船候着即可,何必把他们尽数赶上岸去。
谢慎暗叫了一声晦气,便冲王守仁道:“守仁大哥,看来是苦等无法了,我们还是先上岸吧。”
王守仁苦笑一声道:“也只能如此了。”
二人出了船舱,踏着薄木板跳到临近的一只“梭飞”上,稳住重心后满吸了一口气。
周而复始,二人花了好大的气力才经过重重船只来到岸上。
那些兵勇个个凶神恶煞,仿佛这些船客都欠了他们银钱,玩了他们女人似的。一番呵斥下,那些脸皮薄的船客纷纷加快步子掩面离去。兵勇们得意之下却见得谢慎和王守仁不紧不慢的走着,一时怒火中烧。
为首的一名百户呵斥道:“你们两人不长眼吗?这里不能停留,速速滚开。”
军户在大明朝的地位很低,远远不如读书人。他们平日里受够了读书人的气,此刻狐假虎威,自然不肯错过羞辱读书人的机会。
正巧谢慎和王守仁步子慢了一些让他抓住了把柄,这百户如何能不借题发挥一番?
“怎么,没听见?是不是要爷爷我给你们几分颜色瞧瞧?”
谢慎冷哼一声道:“好臭的嘴巴,你家大人就是这么教你说话的吗。某乃绍兴府余姚县廪膳生员谢慎,这位公子是去岁刚刚中举的余姚王家大公子王守仁。刚刚某没听清楚,你要给我二人几分颜色瞧瞧么?”
那百户听到这里,心中暗骂晦气。
方才他见二人年岁不长,估摸着该是两个没有功名的童生,便想着拿捏一番出出平日里受读书人欺凌的鸟气。可谁曾想二人一个是秀才相公,一个是举人老爷,都是有功名在身的。
......
......
第八十七章 巧遇陆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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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明朝,武官地位十分卑微,三品大将见到区区一御史甚至都要下跪。
至于寻常的小军官见到有功名的读书人不被欺负就不错了,哪里敢太岁头上动土。
这百户灿灿一笑道:“两位公子误会了,误会了。某给两位公子爷赔罪......”
“咳咳......这件事便算了吧。”
王守仁不想把事情闹大,干脆做起了和事老。
谢慎虽然心中有怒气,但王守仁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你既然要赔罪,便要拿出些诚意来。别的事情我也不问了,你只需告诉我是哪位大人要途径此处,竟然要封锁河道!”
那百户哭丧着脸,有些为难的说道:“谢小相公,您这不是为难小的吗。这种事情小的怎么好多嘴呢......”
谢慎冷冷道:“看来你是不打算给某这个面子了!守仁兄,我们走!”
说完,谢慎便要拉着王守仁往乌篷船去。
“哎呦,谢小相公,祖宗爷,小祖宗,你可就饶了我吧。我说,我说还不成吗,这次沿河道而下的是按察司副使陆大人。”
眼见着谢慎就要走远,百户连忙追上前去,凄声说道。
“你说什么?沿河道而下的是陆渊陆大人?”
谢慎略微有些惊讶,虽然从时间上看,陆渊确实可能于此时离开绍兴乘船返回杭州。但通过与陆渊一段时间的相处,谢慎觉得此人是个心思极为缜密,且行事低调的人。陆渊怎么这次一反常态,大动干戈的禁止航运了?
“对啊,就是陆大人。谢小相公您这次可以原谅我了吧。我就是个听人差使的,若不是陆大人的船驾要路过此地,我也不会做这个恶人赶大伙儿走啊。”
弄清楚了缘由,谢慎自然是长出了一口气。他和陆渊虽然算不上熟,但总归也是能说上话的。至于王守仁自然更不必多说,王家和陆家是世交,陆渊见到王守仁自然会闲叙几句。
“既然是陆大人就好办了,我二人正好有事要拜见陆大人,便在这里等好了。”
“大水冲了龙王庙,家人不认识一家人。看看我办的这事,两位公子还请见谅啊。”
百户这下彻底无奈了。如果王、谢二人仅仅是个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那倒也罢了,偏偏二人还和陆渊陆大人相识。刚刚他若是不问青红皂白直接把二人驱赶走,误了大事最后倒霉的还是他自己。
“好了,这件事既然是误会我二人便不追究了。”谢慎心情大好,自然也不想和一个百户计较,便摆了摆手示意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那百户陪着笑脸拱了拱手,这才小心翼翼的带着手下兵卒前去驱赶其他船客了。
“慎贤弟,这沿河道而下前往杭州府的真的是陆大人吗?”
王守仁显然也很激动,他紧紧攥着拳头朗声道。
“这百户没有理由骗我们,来人肯定就是陆大人了。守仁兄也是好运气,说曹操曹操就到,遇到这么一个正主。”
既然锦衣卫和东厂的人都要来zj作为zj司法实际一把手的陆渊肯定是他们要拉拢的人。王守仁如果想和锦衣卫搭上话,通过陆渊牵线搭桥自然是个不错的法子。
“幸甚,王某幸甚啊!如果陆大人能够仗义出手,叔父便有救了!”
此时的王阳明在谢慎看来简直就是个热血青年,看来他最终决定跟在王阳明身边是对了,不然以王阳明的性格最终真不一定能把事情办妥。
等待是极为煎熬的,尤其是在这样一种溽热的天气下。五月末的时节,河道上升腾起的水汽被暖风一吹便晕到人脸上,让人汗水直往脖颈下淌。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有一艘“三明瓦”官船从上游驶下。
说它是官船,是因为上面有zj按察司的旗帜。一向低调的陆渊这次一反常态,封锁河道尚且不说,竟然在船只上打出旗子,生怕旁人不知是按察副使返回杭州似得。
这次不用谢慎和王守仁发声,那个之前冲撞了二人的百户抢先来到码头边冲官船上的人高呼,终于引得了注意。
说明了事情缘由陆渊乘坐的官船便在码头停靠了下来。
谢慎与王守仁对视片刻,便踏步来到船前。
“便是这两位公子要求见陆大人。”
百户陪着笑脸冲官船上的家将拱手,而回应他的不过是一声冷哼。
“叫他们上来吧!”
陆大人府上的家将百户自然是不敢得罪的,宰相门前七品官,得罪这样的人纯粹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谢慎和王守仁先后踏着木板跳上了官船,在陆府家将的引领下走到船舱内。
陆渊此时正坐在中舱内捧着一本书闲看,见有脚步声传来下意识的抬头看去。
“哦?贤侄怎么在这里。”
陆渊见到王守仁颇是有些惊讶,放下书本冲身旁点了点。
“快来这里坐,坐下让伯父好好看看。”
陆家与王家虽然是世交,但陆渊已经有两年没有见到王守仁了。他上次见到王守仁的时候,王守仁不过是个还没参加乡试的县学生员,这一晃两年过去王守仁已经中举。若不是李东阳在会试时刻意打压,没准王守仁现在已经是进士出身了。
“尊者在上,小侄不敢。”
王守仁冲陆渊躬身行了一记大礼,朗声回道。
“哪里有那么多的礼法,伯父让你坐,你便坐嘛。”
陆渊捋着下颌短髯,云淡风轻的说道。
“噢,谢家贤侄也坐下吧。”
陆渊这才想起来谢慎也在场,让少年好不尴尬。
“尊者有命,安敢不从。”谢慎冲陆渊恭敬一礼,继而冲王守仁道:“守仁兄,你便坐吧。”
谢慎心中直是苦笑,这也就是陆渊和王守仁相熟。若是换做锦衣卫总旗乔震,遇到王守仁这般推辞,估计早就把他轰出去了。
王守仁与谢慎甫一落座,陆渊便当先问道;“两位贤侄怕是在此处久等了吧。”
......
......
第八十八章 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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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聪明人打交道有一点需要注意,那就是绝对不要耍小聪明。
谢慎深吸了一口气,神情颇为凝重。
陆渊能够做到按察副使的位置果然不一般,竟然看出二人是有所图。
不过细细想来,也是不难理解。
以王守仁的个性,没有重要的事情是不会回到余姚的。
陆渊恐怕从见到王守仁的第一眼起便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只是还弄不清王守仁回到余姚的真实目的罢了。
至于谢慎,恐怕陆渊根本就不敢兴趣,只是出于礼貌捎带提及罢了。
“回世伯的话,小侄和慎贤弟准备前往杭州府,在这码头被兵丁拦了下来,说是有大员经过,河道按照规制需要进行封锁。我二人一番探听才知道是世伯的船驾,自然便等候在此。”
王守仁的这番话滴水不漏,总归没有让谢慎失望。
陆渊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你二人便和老夫同行吧。”
“多谢世伯!”
“多谢陆大人!”
二人齐齐冲陆渊拱手致谢,陆渊则是点了点头算是受了这份礼。
三人行到船舱之中,一边吃着糕点一边欣赏着河岸美景。陆渊乘坐的这只官船比谢、王二人之前的那只“三明瓦”就要大上许多了。船舱之内非但可供休憩,就是办一个小型宴会都不为过。
当然,此时的陆渊没有什么心情招歌妓来享受丝竹管弦之乐。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乔总旗可是跟他通过了气,这参奏巡抚刘德的第一封奏疏必须得由他这个按察副使来写。
陆渊虽然算不上什么圣人,但一直也努力使自己保持儒官的形象。
他与巡抚刘德说来还私交不浅,甚至在前年给家中的小辈定下了婚事。一旦他的长子陆相进士登科,便迎娶刘德的嫡女。这在旁人看来最是门当户对的婚事现在肯定无法成行,究其原因都是因为刘德性子太刚直,得罪了太多的人。
盐运使卢仲景案只是一个由头,如今朝中不管是锦衣卫还是东厂都盯了上来,肯定是要拉出一人顶缸的,刘德是当时案件的主审官,必然是顶缸的最佳人选。
陆渊宦海沉浮多年,早已看清这其中的关节,自然也不想把自己搭进去。至于两家小辈之间的婚约只能就此了断。即便他陆渊的脊梁骨被人在背后猛戳,他也绝不能拿自己家族的命运开玩笑。
锦衣卫北镇抚司乔总旗离开陆家老宅后,陆渊也想了很久。究竟为何锦衣卫的人会盯着他不放。最后太才明白,锦衣卫的人也是看中了他和刘德的私交。以他这个刘德密友的身份站出来检举刘德的劣迹,肯定更有说服力。
官场之上,从来就是尔虞我诈,陆渊此刻已经被锦衣卫的人裹挟,自然也没有旁的选择。
站在他面前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跟着亲家刘德去死,一个是检举刘德偷生。
只要是正常的人,都会选择后者。同样,陆渊并不为自己的这个选择感到羞愧。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陆渊又何尝不想做一个单纯的人,但在大明朝的官场中,这样的人是没有前程可言的。
陆渊便是不为他自己着想,也得为他的孩子们着想,也得为陆家这一百年家族着想。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么的无奈,但这个选择必须得作......
从绍兴走水路到杭州十分顺畅,进入运河后船道便繁忙了起来。
大运河自从隋炀帝杨广下令开凿修筑以来,已经近千年,几经改道修筑,但主体仍然得以保留。
进入到运河后,陆渊便不能再下令封锁河道了。不然若是误了漕运,这个罪名他可担当不起。
御史台的那些老匹夫,可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的任务就是参奏官员,让他们抓到了把柄那还了得。
何况现在正是非常时期,陆渊本身就要参奏刘德,若是被御史台的人抓住个人私德一通评说,这大事也得跟着黄了。
文人对付文人有无数种方法,但归根结底其实就是一条,那就是把你的名声搞臭。
只要把名声搞臭,再想炮制出罪名便容易的多了。
深谙其中规则的陆渊自然要小心谨慎行事,用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来形容都不为过。
“世伯此次回杭州府,可是为了公干?”
见陆渊面色凝重,王守仁主动打破了沉静的氛围。
“恩,老夫休沐数日,也是时候回按察司衙门处理公务了。”
王守仁也知道老按察使乞骸骨卸任后,陆渊便是按察司的实际掌权者,便点了点头道:“如此,小侄有一件事相求,还请世伯一定成全。”
听到这里,谢慎心中一沉。
终于到了关键时刻了,此次他与王守仁能否成功营救出王守仁的叔父王宿就看此举了。
他们能够运营的人脉并不多,陆渊毫不疑问是最容易接洽的。如果连陆渊都拒绝出手相助,王宿可就真的相当于被判处死刑了。
最重要的是,谢慎曾亲眼见到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乔总旗前往陆府和陆渊密谈。至于二人密谈的内容,他当然不得而知。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锦衣卫来绍兴查案,绕不开陆渊!
如果陆渊能够在王守仁和锦衣卫之间牵线搭桥,王宿再能提供出有用的证据,救他出囹圄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不过有的话王守仁可以说,他却不能说。王守仁说是真性情,因为王家和陆家是世交。可是同样的话若是换做谢慎去说,效果就完全不同了,那就是竖子不知进退!
虽然谢慎通过自己的努力已经在诸多大员心中留下了好印象,但他也十分清楚以自己现在寒门出身的地位,根本不可能被这些大员彻底信任。
陆渊待他态度是很好,但那也不过是一种故作谦和的假象罢了。
只不过王守仁还是急切了一点,这个话不是不能问,但等到了杭州府再问明显会更合适一些。
......
......
第八十九章 沧浪之水浊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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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渊沉默了片刻,放下手中茶杯,朝窗外点了点道:“贤侄看这运河中景象可繁盛否?”
陆渊突然开口问了这么一个问题,非但是王守仁,就连谢慎都跟着懵了。
这个陆大人还真是懂得和稀泥,王守仁不过是问了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他就想着用别的话题遮掩过去。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还没等到王守仁作答,陆渊便当先跟了一句。
这句话一出,谢慎心中就已经有了底子。
这个陆渊看来已经深陷此案中,拿运河繁盛景象作比在发牢骚呢。
王守仁也似乎听出了陆渊话中深意,只是他还不知该怎么回答。
“运河繁盛与否并不重要。”
王守仁最终选择了一个最为稳妥的回答。
他稍顿了顿,冲陆渊拱手道:“在小侄看来,只要这运河可以养活沿岸数以千户、万户的百姓,就是大功德。”
陆渊原本黯淡的面容生出光彩来,他频频点头道:“贤侄说的不错,昔日隋炀帝修筑运河为的也是荫及后世子孙,为千秋大业记,不过他是太急功近利了些。”
陆渊对王守仁的回答很满意,他提起笔来在书案上写了一个墨字交给王守仁。
谢慎瞥了一眼,只见一个硕大的“何”字居于纸张正中,分外显眼。
王守仁思忖了片刻,提笔在这个“何”字下写下“盐运”二字。
谢慎一直在观察陆渊的表情,发现一向处变不惊的陆大人竟然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慌。
只不过这惊慌很快就被陆渊自己掩饰了起来,若不细心观察,自然无法发现。
看来谢慎之前的推断没有问题,陆渊果然是此案中的关键人物,甚至可能左右最后局势的发展。
“你把事情详情细细说来罢。”
陆渊能够给王守仁陈说的机会已经很难得了,王守仁自然也不敢托大,便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的经过讲给了陆渊听。
陆渊是何等精明的人物,听了王守仁的陈说后并没有立刻作答复,而是起身背负着双手,在船舱之内踱起步来。
有时候没有结果就是最好的结果。因为没有结果至少还不会让人失望。
约莫过了盏茶的工夫,陆渊方是转过身来,冲谢慎淡淡道:“这件事情,老夫会帮你,不过贤侄也需要按照老夫说的去做。”
王守仁本已经心灰意冷,此刻听闻陆渊愿意出手相助,哪里还顾得思考良多,当即冲陆渊行了一记大礼道:“多谢世伯,世伯有什么要求尽管对小侄吩咐,小侄一定尽力而为。”
陆渊摇了摇头,叹声道:“不是尽力而为,贤侄你需要全力而为。这件事情老夫能够使上的气力也有限,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但若是贤侄你不能给老夫提供足够的支持,恐怕你叔父营救起来难于登天。老夫不妨告诉你,这件事能否办妥并不在于老夫,当然也不在于锦衣卫和东厂。你叔父能否成功获救,全凭的是陛下一句话。”
陆渊毫不避讳的把其中关节尽数说与王守仁听,也是心中笃定王守仁不会再去找旁人相助。
只是在谢慎看来,这么一来他们就有些被动了。
“还请陆伯父明示。”
陆渊攥紧拳头,苦笑道:“你可知江南盐运漕运是最肥的两个差事,多少人挤破了头上下打点想要谋得这两个差事,可最终结果都是无功而返。”
对陆渊的这句话,谢慎自然是深有感触。他前世研究明史时,一个重要的研究方向就是明代的漕运盐运。
便拿盐运来说,不但有盐运使这样朝廷官员监督,其模式更像是一种官督民营的模式。不说别的,光是盐引就卡死了所有局外人挤进来的可能。换句话说没有盐引想要插足盐运就是找死。
“盐运使卢仲景固然有罪,但罪不至死。”
稍顿了顿,陆渊继续说道:“你叔父王宿是副职,自然罪名就更轻了。只要能够拿出证据来撇清和本案的关系,自然可以营救其出狱。”
陆渊之所以答应帮王守仁斡旋自然不是因为顾念世交,而是因为锦衣卫北镇抚司乔震乔总旗的一番话。
乔震曾明确表示寿宁伯张鹤龄和皇后娘娘对刘德的审理结果很不满,要求重新审理此案。
刘德秉公处理,参奏盐运使卢仲景十七条大罪,这折子一送到京中便掀起了轩然大波。
卢仲景是张鹤龄的人,刘德这么参奏就是拂了张鹤龄的脸面。卢仲景固然有罪,这一点张鹤龄肯定很清楚。但是卢仲景在盐运使这个位置上这么多年,给张鹤龄的好处无数,张鹤龄肯定要设法保他一条性命。偏偏这个刘德如此不识趣,上奏陛下的奏疏里列数了卢仲景十七条大罪,且句句诛心。
无论如何,事情闹到现在这般田地,卢仲景盐运使的位置是保不住了。张鹤龄肯定不希望这么重要的一个位置落在对手手中,故而他需要物色一个人选。
这个意思乔震虽然没有对陆渊明说,但陆渊是何等精明的人物,他早已参悟。
王宿是卢仲景的副官,手中肯定有第一手的证据。如果王宿能够把这些证据交出,不但可以撇清自己,甚至可以立下功劳。
当然,寿宁伯最希望看到的自然是一石三鸟,既救下卢仲景的性命,又把盐运使的人选继续攥在自己手中,还能够往zj巡抚刘德身上泼些脏水,营造出刘德是因为私怨上书参奏卢仲景的假象。
其实陆渊的内心是有过纠结的。如果只是参奏刘德,他自然可以接受,但若是往刘德身上泼脏水,将本不是他的罪过说成罪过,陆渊便有些难以接受了。
但这么做对于陆渊带来的收益肯定远远大于直言上疏,陆渊在zj按察副使这个位置上已经坐了多年,如今他好不容易有机会升迁,自然也不想轻易的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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