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五章 大朝议
朱厚照陷入了沉思。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他是大明天子,一切事情最终都要他来决断。
治贪不是拍拍脑袋就能完成的,需要对症下药且有坚定的决心。
眼下朱厚照不确定以商治贪是不是一味良药。
见天子凝神沉思,谢慎也就没有继续说。大明走过了一百余年,从外面看依旧光鲜亮丽,实则已经千疮百孔。假如再不下猛药医治,恐怕就要病入膏肓了。
当然,病发并不会在正德朝。但谢慎觉得有必要提前医治而不是等到将要病发再乱投医。
真到了明末除非带着金大腿穿越,不然还真的束手无策。
既然谢慎现在身居高位,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替这个帝国做点什么。
良久朱厚照才开启金口道:“朕觉得先生所说有道理,不过恐怕会遭到满朝官员的反对啊。”
谢慎却并不担心,只要朱厚照认可这一点就不存在障碍。
官员反对?那就让他们去反对好了!自从谢慎推行新政以来,有哪一次他们没反对?又有哪一次他们不被谢慎打脸?
只要天子支持谢慎就有信心把新政推行下去。至于旁的事情,他完全不需要理会。
“陛下无需担心。可以将此事在朝会上引出,届时百官们有什么想法意见叫他们冲着臣来。”
呃......
面对谢慎的强势朱厚照早已习惯,他点了点头道:“便依先生所言。”
说完这话朱厚照意识到首辅还没有发声,这才尴尬的找补道:“首辅怎么看?”
李东阳笑道:“陛下和四明说的在理,臣赞同。”
时至今日李东阳再不必像当初那样事必躬亲。
许多具体事宜都可以交给谢慎去办。李东阳乐得如此,主动放权给谢慎,这等于是在间接培养谢慎的独断能力为他将来接班首辅做准备。
至于顾鼎臣,自然亦附议道:“臣亦赞同。”
他十分清楚自己的能力,做一个僚机还可以,叫他独挑大梁恐怕是不行的。
君臣四人达成共识,自是皆大欢喜。
翌日,天子在奉天殿举行大朝会,一上朝谢慎便出列奏请以商监官。
此言一出,举朝哗然。
像君臣四人事先料想的那样,顽固派文官对谢慎和他的方案口诛笔伐,将其贬得一无是处。
谢慎就静静听着他们装逼,等到最后一个人的声音消失,他才咳嗽一声道:“既然诸位大人说完了,那谢某便也来说两句。”
他神色一凝道:“大明自立国以来出过贪官无数,诸位可曾想过为何?那是因为缺乏监察体制。也许有的人要反驳谢某,说监察御史就是用来监督官员的。可诸位觉得一个监察御史真的能够把整个布政司巡视过来吗?即便他们真的精力过人能够巡视的过来,说句诛心的话要是他们被贪官收买了呢。”
谢慎这一通连珠炮似的发问显然把那些反驳他的官员镇住了。谢慎打脸打爽之后继续道:“诸位别忘了监察御史也是官,和那些地方官一样都是食君俸禄的。既如此就免不了出现官官相护的事情。”
“次辅大人此言差矣,你这是怀疑我大明官员的操守品性!”
右佥都御史罗立听不下去了,小阁老这分明就是冲着他们都察院来的啊。要是他再不反驳,恐怕会给天子留下一个因为都察院不作为才导致贪官屡禁不止的印象。
这可就麻烦了。
“罗大人,谢某并没有质疑都察院御史们的操守,只是有些事情制度比操守来的更为稳妥。”
这句话谢慎说的掷地有声,举朝上下都听得分明。
罗立也身子一震,似乎小阁老说的很有道理啊。
“大明如果把监察的权力全部给到监察御史,那等于是靠监察御史的个人操守办事。如果这些御史有操守,那尚且还好。无非就是累一些罢了,不会出现同流合污的事情。但要是这些御史没有操守呢?岂不是就出现官官相护的情况了?相信罗大人也不能保证都察院御史里没有一个蛀虫吧?”
“这......”
罗立这下被问住了,他怎么也不可能把话说死啊。
“既然能用制度约束,就不要去赌官员的个人操守,谢某要推行的就是制度化的监察体制!”
经过多年的朝堂历练,谢慎早已具备强大的气场。这一番话说的慷慨激昂,一时无人敢反驳。
过了良久,吏部左侍郎郑实秋才道:“小阁老说的轻巧,可制度哪里是那么好创立的。弄不好不但制度没创好,还伤了根基那就不合适了。”
郑实秋说的隐晦,但谢慎如何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无非是担心地方官员不贪以后,京官的冰敬炭敬受到影响。
这些都是实打实的利益,由不得郑实秋不担心。
谢慎笑道:“动根基总比根基烂了好。郑大人以为呢?”
见朝堂之上谢慎舌战群儒,顾鼎臣不由得心生感慨。
小阁老确实是天降神人啊,许多想法绝不是他能想出的。
“看看史书吧,哪朝覆灭不是因为贪污?贪污动的是国家根基,伤的是百姓感情。一个百姓反对,根基动摇的王朝怎么可能继续统治?”
“小阁老,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是说大明根基已经松动,且伤了百姓感情吗?”
通政使冯晓终于忍不住发声了。
前面谢慎说的滴水不漏他实在找不到置喙的地方。但这一条却是可以咬文爵字做做文章了。
谢慎就知道有人要抓住他这句话不放,十分淡定的回应道:“非也,非也。谢某可没有说大明已经到了这般地步。但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肯定是不行的。既然有了病那就要查出病根,一步到位的医好。”
“可商人有什么权力监察官员,这不是胡闹吗?”
士农工商,这是封建王朝的地位排序。
士是第一位的,商是最末尾的。
谢慎之前就曾经主导五口通商开海禁,并允许商贾独自办厂兴实业,现在又打算赋予商贾监察官员的权力,他究竟想做什么?
冯晓真觉得文官集团中出了一个叛徒。
......
......
在治贪这个问题上,绝不能有任何的妥协。因为一旦有了软弱之心,就不可能壮士断腕。
对贪官妥协等于任由大明这颗参天大树从根烂掉。
朱厚照和谢慎君臣一唱一和,让反对派无话可说。
虽然他们觉得谢慎背叛了文官集团,但谢慎做的十分在理又有天子撑腰,他们除了逞一逞口舌之快,也是无计可施了。
就在此时,朱厚照发话了。
“既然诸位卿家没有意见,朕便下旨先从顺天府开始试行以商监官。商贾凡有检举官员者可将检举信投至顺天府衙前的检举箱。检举信由顺天府负责整理,定期呈送内阁。”
这等于是把谢慎的一个设想具体化了。
群臣想不到天子这么快就下旨试行这一政策,也太雷厉风行了吧。
不过这倒是与天子的行事风格相吻合,当初北巡南巡时天子也是言出必行的。
政策虽然只是试行,但无疑表明了天子的态度。
就像清丈土地先在南直隶松江府试行,紧接着是京师进而是全国一样,这个政策恐怕很快也会在大明推行开。
“退朝。”
皇帝陛下威严的声音一响起,便给这件事情盖棺定论了。
......
......
大朝会结束后谢慎并没有返回内阁而是去到了翰林院找唐寅。
重返故地,谢慎颇为感慨。
十几年前谢慎便是从这里开始了仕途,从此扶摇直上平步青云。
现在唐寅也要沿着他的老路继续前行,只不过谢慎有对他新的安排罢了。
见当朝次辅,谨身殿大学士亲临翰林院,小吏自然恭敬道:“不知次辅前来翰林院有何要事?”
谢慎不怒自威道:“本官是来找唐修撰的,他可在翰林院中?”
“唐修撰正在编史,次辅请随小的来。”
谢慎随着小吏来到公署,阔步迈了进去。
见唐寅正聚精会神的翻看着史书,谢慎屏退公署中的其余人等垫着步子走到他身后猛的一拍唐寅的肩膀,吓得唐修撰差点昏死过去。
“四明,你这是做什么。真是吓死我了。”
唐寅惊魂甫定,拍了拍胸口才是缓过气来。
“这些时日都不见你来翰林院,我还以为你把我给忘了呢。”
谢慎白了他一眼道:“你个没良心的。便是谁忘了你,我也不会忘了你。唐寅挠了挠头,嘿嘿笑道:“这个我信。”
“不过四明来翰林院怕是有要事吧?”
唐寅狡黠笑道。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伯虎。”
谢慎双手一摊道:“我来翰林院是想亲口问你一句,想不想换个环境?”
唐寅一愣道:“什么意思?我要升官了?”
谢慎耸了耸肩道:“倒也不能算升官,只不过若是干的好了能够简在帝心罢了。”
谢慎说的云淡风轻,唐寅却是听的口水直流。
乖乖,那可是简在帝心啊。
能够做到简在帝心的臣子有哪个不是官居要职,最后位极人臣。
最好的例子便是谢慎啊,跟皇帝陛下关系处的好一切问题就都不是问题。
“四明啊,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说这新官职是什么?”
唐寅和谢慎不一样,二人虽然都是状元,但中状元时的年龄可差了二十来岁。
唐寅是四十岁的状元,实在是不值钱,如果这几年没有闹出大动静恐怕仕途前景也会比较黯淡。
“嗯,大朝会的事情你听说了吧?”
“当然,四明你舌战群儒,太了不起了。”
“别拍马屁了。我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
谢慎徐徐道:“你愿不愿意出任顺天府尹?”
“啊?”
这下唐寅彻底惊呆了。
“顺天......顺天府尹?四明不是在开玩笑吧?”
乖乖,这等于升了...升了几级?
唐寅觉得自己有点晕,有些数不过来。
虽然顺天府尹比不了侍郎尚书,但也是实权官啊。
并且品级在那里放着,将来不管是平调还是升官前景都十分可观。
不过...应该不会平白无故有这种好事吧?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
见唐寅一脸狐疑的看着自己,谢慎咳嗽道:“伯虎啊,你要相信我是为了你好。你的能力足以当好这任府尹。陛下不是将检举箱放在顺天府衙外了吗?你的主要任务就是整理这些检举信然后把其呈给内阁。”
“......”
唐寅此刻的表情实在是太精彩了,那种委屈无奈交织着在一起就像一个受了气的小媳妇。
“怎么你不想当这个顺天府尹?”
谢慎打趣道。
“不,我当然想。只不过这是一个得罪人的活啊。”
唐寅心道他真将这些检举信呈递给内阁肯定会得罪被检举的官员。但若是他不递交这些检举信就成了和被检举官员沆瀣一气,恐遭天子雷霆之怒。
这可是让人进退维谷啊。
唐寅抿着嘴唇显然在权衡利弊。
谢慎也不催他,就这么静静的等着。
最后唐寅咬牙道:“算了,既然四明你这么看的起我,我自然不能做那叫人取笑的退缩事情。”
“好兄弟!我没看错你!”
谢慎拍了拍唐寅的肩膀,喜笑颜开道。
“嘿嘿,我这可是为四明你两肋插刀了。就怕到时挨的黑刀不止两刀,要被戳成血窟窿了。”
“这个你放心。大不了到时我跟陛下奏请,特批给你些锦衣卫护佑你周全。到时看哪个小毛贼敢近你的身。真有那不识趣的,便叫锦衣卫用绣春刀把他们捅的满身血窟窿。”
唐寅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怎么什么事情到了四明嘴里都那么轻松,好似玩耍一般。”
谢慎耸了耸肩道:“心态很重要啊。伯虎难道没听说过心态差老的快吗?”
“这......还真的是从未听过。”
唐伯虎苦笑道:“陛下对四明还真的是器重。只要是四明在推的事情陛下一概支持。就连授官的事情也就是四明一句话。”
“可不能这么说。我推举你为顺天府尹也是因为你有这个条件。堂堂状元郎又在翰林院熬了资历,便是破格擢升为顺天府尹也没那么多人反对。换个普通进士出身的还不得被吐沫淹死。”
......
......
第五百六十六章 新官上任
“那倒也是。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唐寅挠了挠头,嘿嘿说道。
“你啊也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既然打算当这个顺天府尹,那就一定要当好。你毕竟没有任职实权官的经历,还要多看多学才是。”
谢慎还是对唐寅不太放心,在一旁提点道。
“这个四明你就放心好了,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唐寅感动的热泪盈眶,他这也算是老树开花了吧?四十岁中了状元,紧接着授官翰林修撰,没多久就等到了这么一个肥缺。
谢慎真的是他的贵人,假如没遇到谢慎,他现在怕还在苏州城中画春宫为生呢吧?
三日后,就新任顺天府尹的廷推开始了。
由于顺天府尹并不是部院级别的重要官员,小九卿参加廷推就足够了。
虽然是廷推,但其实合适的人选就那么几个。加之小九卿领会了次辅的意思,几乎毫无例外的推选了新科状元、翰林修撰唐寅。
唐寅是大才子,又是状元郎,任职顺天府尹是名正言顺的,任是谁也指摘不出什么不是来。
廷推的结果拿到天子面前,朱厚照几乎未做犹豫就直接批准。
至此,唐寅算是正式走马上任了。
唐府尹去到吏部做好手续,与前任顺天府尹做了交接,换上了三品文官官袍,美得来回踱步,完全不顾幕僚下官的惊讶目光。
这倒也可以理解,毕竟唐寅第一次任职这么重要的官职,需要时间平复心情。
“大人,这是顺天府的账册,您请过目。”
唐寅从一名书吏手中接过账册,细细看来。
他越看眉头蹙的越紧,看到最后眉毛已经拧到一起了。
“府库怎么会亏空的这么多?”
唐寅满是怒意的问道。
“回禀府尹大人,这是因为京师乃是天子脚下,需要开支的地方太多了。”
“开支再多,也不至于亏空吧?”
“这个......”
小吏有些为难道:“您怕是不知道吧,但凡是京中权贵要宴请宾客,顺天府都要出一笔银钱作贺礼。府库亏空再正常不过了。”
唐寅大惑不解道:“权贵们宴请宾客顺天府为何要出钱?”
“大人您想啊,咱们是京师衙门,大事小事都得告到顺天府衙。要是不和这些权贵们搞好关系,他们三天两头的惹是生非,受累头疼的还不是您?”
书吏解释道:“为了让他们安分些,咱们便借着这个酒宴的机会给他们送上份银钱,就当花钱买个安生。”
“真是岂有此理!是前任府尹叫你们这么做的?”
见唐寅大发雷霆,书吏吓得一个哆嗦,忙不迭的解释道:“不光是前任府尹,历任顺天府尹都是这么做的啊,这已经是一项共识了。”
唐寅闻言深吸了一口气,差点昏过去。
这京师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啊。
别看顺天府尹也是正三品的实权官,但比起六部侍郎来实在差了太多,更不用说尚书、都察院左右都御使了。
在京师,排在他前面的官员得有二三十个,算上勋贵王公那估计就得上百号人了。
有上百号人压在头上,顺天府尹的日子能好过?
为了日子相对好过一些,顺天府尹们便采取了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送礼。
但这毕竟是天子脚下,明目张胆的送礼自然不可能,他们就采取了折衷的办法,在酒宴上送上一份贺钱。
收到贺钱的权贵自然也会给顺天府尹一个面子,尽量不在他们的任其内造成大的麻烦。
对于顺天府尹来说,反正任期一过拍拍屁股走人就是,花的是府库银钱,也不心疼。
可唐寅不这么看。
他不是来混日子来的,他答应过谢慎一定要做出成绩来。
如果还和前任们一样只图个安生,那他就太失败了。
何况不久后朝廷就将在顺天府外设立检举箱,允许商贾民众投信检举涉事官员。
假如顺天府还是以前那副样子,恐怕自己都得被检举,还如何能够服众,让百姓相信检举信会最终送到内阁乃至天子那里?
这个不正歪风一定要改!
可是......该怎么改呢?
这似乎并不是拍一拍脑袋就能改变的。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既然前任都不能改变,难道到了他这里就可以立刻改变吗?
唐寅不想让检举的百姓对顺天府失望,可这样一来就会让京师的权贵们对他失望,群情激愤之下,他照样得卷铺盖滚蛋。
见唐寅陷入深思,书吏心道府尹大人看来是想明白了,便轻声道:“其实府尹大人若真的想要改变,不妨慢慢来,没必要一下子把权贵得罪光。”
听到这里,唐寅却是一个激灵,连连摇头道:“不,本府既然当了这个顺天府父母官,就必须做到无愧于心。前任们怎么做的本府不管。但只要本府在顺天府掌印一天,就绝不能容许这种事情继续发生。”
那书吏心道这位新任府尹怎么就是个榆木疙瘩呢,好说歹说就是无法令其回心转意。
罢了罢了,这样的上官看来是没什么前途了,就没必要对其苦口婆心了。以他的经验,估计唐寅没个半年就得被调任,说不准连三个月都干不了。
对于这些小吏来说,其实谁来做这个顺天府尹都没有区别。
正所谓铁打的小吏流水官,不管谁来,吏的地位都不会受到影响。
毕竟有哪个官不靠吏来做事呢?如果吏都罢工,官老爷还不得急瞎了眼。
那书吏又向唐寅汇报了一些其他工作,便恭敬的退了下去。
唐寅一边揉着额角,一边思忖着接下来的工作该如何开展。
旁的事情且不说,就说那要设立的检举箱必须有专人定期拆开来看。
而且此人必须绝对的忠诚可靠,不然若是其将检举箱内的检举信件抽出一些来,真实情况岂不是不能反应到内阁和天子那里?
这样的话,检举箱设置的初衷便不能达到了。
唐寅还是有着很强的使命感的。既然谢慎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他,他就一定要将其做好。绝不能留下一笑柄,让谢慎也跟着被人取笑。
......
......
唐寅不但决定断绝顺天府这种不正当的送礼行为,还打算追缴前任向权贵送的银钱贺礼。
这下顺天府上下一片哗然。众人都在议论府尹大人是不是得了失心疯。不然为何要去填前任挖的坑。
大明律法有过明确规定,官员责任由交割日期划分。也就是说,唐寅根本不必担府库的巨额亏空。那都是前任留下的,不会对他的仕途造成任何影响。
而如果唐寅没事找事要去讨要银钱,将得罪无数权贵,还是**裸的打脸,这让整个顺天府官吏极为惶恐。
大小官吏纷纷劝起了唐寅,无外乎就是官场做事难得糊涂,没必要事事都弄得明明白白。
可唐寅心意已决如何会被他们轻易的劝动。
唐府尹反而把这些劝他的官吏责骂了一通,弄的府衙上下很不痛快。
唐寅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当即命令衙役前去那些权贵府上讨要贺钱。
衙役们一个个哭丧着脸却又不得不遵从唐府尹的命令。
别人或许能置身事外,但他们这些贱役还不是上官说什么就得照做?何况发号施令的还是刚刚上任的府尹大老爷。
常言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如果不叫府尹大老爷放了这三把火把风头出了,恐怕大老爷就会把火气撒到他们身上。那又何必呢,衙门的板子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一顿竹笋炒肉下来可得在床上躺个大半月!
反正天塌下来有府尹大老爷顶着,他们就只管遵命行事好了。
一时间,京师各大权贵的府邸被顺天府衙役踏了个遍。无一例外的,他们都被直接打了出去,狼狈的回到衙门。
对此唐寅自然怒不可遏。
他想不到京师的权贵竟然无耻到这种程度。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行事做派和地痞无赖一样呢?
唐寅这第一把火眼看着就要灭了,自然急得团团转。
良久,方有一小吏献策道:“大老爷,为何不考虑拿些权贵府上的下人呢?”
唐寅皱眉道:“拿些下人有什么用?下人能够还上这银钱吗?”
那小吏笑着解释道:“大老爷您想啊,这些权贵最看重的是面子。您要是叫人拿了他们府上的下人,他们面子上肯定挂不住,这样便会主动来府衙要人。这样大老爷不就有直接跟他们对话的机会了吗?”
唐寅一拍脑袋心道对啊,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只要把这些下人拿到府衙过堂,就能逼这些权贵来要人。
眼下他愁的不正是权贵不露面的问题吗?
不过他转念一想又有些悲观。
拿人总得有理由吧?他总不能平白无故的把这些权贵府上的下人抓捕到府衙来吧?那成什么了?还有一点顺天府父母官的样子吗?
“只是这罪名......”
唐寅的话还没说完,那小吏就明白了大老爷的意思,嘿嘿一笑献策道:“大老爷放心,这些下人也都不干净,他们嚣张跋扈惯了没少干欺压百姓的事情。大老爷把他们锁到府衙来百姓们只会拍手称快呢。”
呃......
这一点唐寅还真是没有想到。
“好,那便依你说的办,本官这就下令命人把他们拘捕来。”
“大老爷英明!”
小吏适时的送上一记马屁,心道看来自己经此一事后要被大老爷重用了。
......
......
唐寅下令之后,顺天府衙役立刻气势汹汹的把各大涉事权贵府上的仆人、小厮、门房、护卫都拘到了府衙,听候府尹大老爷发落。
这些下人们都一头雾水,不明白顺天府尹为何会拘捕他们来。
直到唐寅身着官袍威严的坐到上首,一拍惊堂木提审他们时才如梦初醒,原来大老爷不是在开玩笑!
权贵家的下人嚣张跋扈惯了有哪个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
当唐寅把他们的罪名一一列出时,他们直是哑口无言。
唐寅也不犹豫直接丢出签子,先把这些恶仆打上三十大板立威。
大老爷命令一下,龙精虎猛的衙役立刻上前把恶仆拖翻在地狠狠的提杖用刑。
一番杀威棒下来,这些恶仆哭的稀里哗啦连声求饶。
唐寅心中冷笑,他无法直接惩治这些权贵,难道连区区恶仆都不能惩治吗?
还真以为他这个顺天府尹是个泥菩萨,半点威信没有?
打完之后唐寅又问了些与恶仆行恶相关的细节,便将众人打入大牢收监。
他就是要做给这些权贵看,叫他们面上挂不住主动找来。
开玩笑,他唐寅怕过谁?
这件事他还有谢慎撑腰,更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果不其然,唐府尹拿人用刑的消息传出后,各位权贵们坐不住了。
别管是公爷、侯爷还是侍郎御史,纷纷以私人名义前来拜访,希望能够化解矛盾。
可唐寅却不打算这么轻易的就放过他们。
叫他放人?可以!但得先把前任顺天知府送给他们的贺钱还回来。
其实说实在的那些贺钱也没多少,但这是一个面子问题。
要是这些公爷侯爷侍郎御史把接收的贺钱再原封不动的送回去,那老脸往哪里放?
故而当唐寅明确的表态后,这些权贵的脸瞬时拉了下来,别提有多难看了。
一个个负气离去,完全没有一丝一毫谈判的意思。
唐寅知道此事不会善了,但他也不惧怕,因为既然他接了顺天府尹的官,就注定会被架在火上烤。要是没有几分定力那还不如趁早辞官回翰林院编书去。
权贵们不会善罢甘休,事实上他们很快就发起还击。
以一票御史为首,他们弹劾唐寅滥用职权,随意拘捕百姓。
这项罪名看起来很重,实则却并没有什么说服力。
毕竟唐寅下令拘捕的都是权贵家的恶仆,而这些恶仆是或多或少犯了事情的。
唐寅拘捕他们并用刑责罚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权贵们心里也清楚,无非是想借着人多势众逼天子降罪于唐寅。
但他们显然错误估计了唐寅在天子心中的地位。
这一番非但没有扳回局势反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让天子把他们狠狠责骂了一通。
......
......
第五百六十七章 京师水深
事已至此,这些权贵们才明白,陛下是真的要重用唐寅,用其一扫京师权贵跋扈的风气。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起初权贵们不以为意,但现在却发现唐寅就是陛下手中的一柄尖刀,可以随意刺向任何想去的地方。
好在陛下并没有彻底对他们撕破脸,证明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公爷、侯爷、侍郎、御史们纷纷带着前任府尹送来的贺钱来到顺天府,求见唐寅。
唐府尹也摆起了架子,叫他们排队来。
等到权贵们交完“赎金”,唐寅这才叫衙役们把那些恶仆从大牢提出来,叫权贵们带了回去。
至此,前任留下了亏空全部填平,府库重新充盈起来。
......
......
树立了威信,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至少在顺天府内,所有官吏都对新府尹敬佩有加。
敢于和整个京师权贵阶层斗法,最终还大获全胜叫权贵们乖乖交还了银钱,这份能力和魄力值得他们追随。
除此之外,观望的商贾百姓们也对新府尹好感倍增。
难得京师出了个青天大老爷,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以后有冤情不必再打碎牙往肚子里咽了?
这个疑问很快就得到了回答。
朝廷设立的检举箱正式立在了顺天府衙外,接受百姓投信检举。
别管检举的是多么大的人物,只要你投信顺天府尹就会把信递送至内阁,由内阁大学士递送至御前。
这样升斗百姓也有了和天子沟通的渠道,虽然这个渠道曲里拐弯绕了一些,但好在能搭上线了。
这在前朝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弘治皇爷虽然也是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可却极为传统守旧。许多核心的问题他都不愿意去改变,更不必说设立检举箱让普通百姓弹劾大臣了。
当然凡事有利必有弊,检举箱的设立让府尹唐寅的工作量大增。
因为事必躬亲的缘故,他每天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在分拣检举信上。
这可不是一件轻松的活儿。
检举的内容五花八门,检举的人也各不相同。
要分出轻重缓急,还要分类归拢,全部办下来唐寅可是大汗淋漓。
他又不放心把事情交给底下的小吏去做。万一这些小吏被那些权贵收买,抽走检举信那可就麻烦了。
无奈下唐寅只好受些累,等到交上第一批检举信再向谢慎诉苦请求配备一些靠谱的副手来。
唐府尹花了三日时间才将第一批检举信归拢好,一起带到内阁。
此时内阁三巨头恰巧都在,李东阳见唐寅背着个大口袋,心中一惊道:“唐府尹背的这是什么?”
唐寅放下口袋,气喘吁吁的回道:“这里面......都是这些天百姓投到检举箱里的检举信。”
闻言内阁三巨头皆是深吸了一口气。
这也太夸张了吧?
满满一口袋检举信,足以见得百姓对京师权贵不满到什么程度。
只不过以前没有鸣冤诉苦的渠道,百姓们被欺压受了委屈也只能忍气吞声。
现在好了,朝廷设立了检举箱,百姓们便将积压许久的情绪释放了出来。
“这个...这么多的检举信都是伯虎一人分拣归拢的?”
谢慎见唐寅一脸憔悴,再联系到他的一双黑眼圈,遂如是问道。
谢慎不提还好,谢慎一提唐寅便觉得无比委屈道:“谁说不是呢。我一连三天都在做这一件事情,从没有这么累过。这次来内阁便是想向四明你讨要一些信得过的副手,不然全部活儿都我来做,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谢慎不由得笑道:“你瞧瞧你,好歹也是正三品的府尹大老爷,怎么跟没手下一样?那些书吏都是吃干饭的吗?”
唐寅闻言连连摇头道:“他们?他们可不行。四明你就信得过?”
谢慎没好气道:“有什么信得过信不过的,反正你还要过目,谁敢造次?”
“我不是怕他们直接抽走检举信嘛。”
唐寅十分无奈的摊了摊手道。
“这倒也是。”
谢慎点了点头道:“不过我也只能给你配一些书吏,这些人你便能绝对的放心?”
“总比顺天府衙里的好吧。他们是直接从内阁借调的,没有利益关系,不会惧怕那些涉事权贵的。”
顾鼎臣则是攥紧拳头咬牙道:“都说京师权贵跋扈,但顾某想不到他们竟然跋扈到这种程度。我内阁定要将其中冤情摘出,为受欺压的百姓做主。”
“咳咳。”
李东阳咳嗽了一声,一边捋着胡须一边道:“这件事情四明和九和商量着来吧,老夫便不插手了。”
谢慎疑惑道:“西涯公这是何意?”
李东阳面有尴尬道:“恐怕这检举信中会牵扯到老夫。”
三人皆是大惊。
在他们印象中李东阳就是文官中的楷模啊,怎么可能有人会检举他?
李东阳解释道:“老夫一生行事端正,并没有什么可心虚的。不过老夫的女婿太过跋扈,平日里老夫也没少因为他被御史弹劾。此番换成了百姓检举,自然也不可能逃过去了。”
谢慎那个瀑布汗啊。想不到李东阳这样的老油条挑女婿也能走了眼,竟然挑了个纨绔子。
顾鼎臣点了点头道:“西涯公这是要避嫌啊。此事便交给我和四明好了,不会让您老失望的。”
对于李东阳的选择,谢慎是可以理解的。
到了李西涯这个年纪,官声是最重要的。
李东阳一辈子爱惜羽毛,绝不会在接近致仕的年纪做出徇私的事情。
他不插手此事便是告诉百官,老夫不是个徇私之人。你们冲着老夫女婿来就好,休要往老夫身上泼脏水。
“既如此,西涯公也请放宽心。谢某相信令婿也不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的。”
谢慎安慰道。
“希望如此吧。”李东阳无奈的摇了摇头道:“如若他真的犯了大明律法,老夫也不会包庇。老夫会第一个奏请陛下严惩于他。”
此时此刻,一旁的唐寅才真切明白京师官场的水是真深啊。
连内阁首辅,华盖殿大学士李东阳都有可能牵扯其中。
......
......
经过顾鼎臣和谢慎的进一步筛选,将第一批检举信送到了正德皇帝御前。
这一批检举信检举是都是王公贵族,大多是侵占田亩,横行街市性质十分恶劣。
朱厚照看过奏疏后勃然大怒,当即降旨责斥涉事王公,并令其立刻归还侵占的田亩,闭门思过一个月,不得再有横行霸道的行为,否则必将严惩。
王公贵族不比文官,他们更仰赖天子的鼻息。
天子个人喜好厌恶对他们的影响极大,几乎没有人敢与和天子对着干。
这也是谢慎先选择将这一批检举信递送御前的原因。
先让天子表明一个态度,让被检举着震骇,给后来人警戒。这样会起到很好的效果。
假如把王公换成文官会是什么样的结果?恐怕天子会被文官用各种理由怼的体无完肤。
文官就是这样一个奇怪的群体,明明是他们的问题,却能够义正言辞,毫无一丝羞愧之心。
而如果先拿王公开刀,便可以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
文官们看到天子态度的决绝,至少会心有忌惮,行为也会收敛的多。
其实检举信这种东西就是一种舆论监督。
事实证明自上而下的监督模式存在许多弊病。最大的问题就是大家都是文官系统的,自然官官相护。只要不触及要害,糊弄一番也就过去了。
这个也是人之常情。
而如果想改变这一模式,就必须打破常规,用舆论监督。
这相当于自下而上的监督模式。
官员王公们表现如何,普通百姓最有发言权。
若是受了欺压,写一封检举信揭露王公权贵的恶行,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当然这种自下而上的监督模式也有很明显的问题。
那就是容易出现诬陷,出现民粹。
不管是诬陷还是民粹危害性都不亚于贪污。
前者会搅乱正常的官场秩序,使得朝官人人自危。
后者危害更大,甚至会动摇大明的根基。
这就需要内阁把握好度。
简单的来说,就是筛查哪些检举信是真实的,哪些是虚造的。
文官集团内部也会利用检举信作为一种手段大肆攻讦政敌,如果不加以控制很可能导致大规模的内斗。
这可比赤膊上阵,上演全武行还要可怕。
毕竟动动嘴皮子杀人可是文官最擅长的。
按下这些暂且不提,却说唐寅在顺天府干的热火朝天,却在最意气风发的时候被浇了一盆冷水。
户部侍郎,左副都御使,礼部郎中,河南道监察御史等三十名官员联名上疏弹劾唐寅擅专。
擅专这两个字是极为用巧的,也是封建王朝一个特有的罪名。
面对至高无上的皇权,臣子只是一个符号。
而如果这个符号不能认清自己的地位,擅自做主滥用权力触碰到统治者的底线,便会被责斥擅专。
天子赋予你权力你可以行使。天子没有赋予你权力你就不能行使。
一但行使了,那就是擅专。
说白了这是个政治正确的问题。一般官场老油条都不会犯擅专的毛病,而唐寅却是个新人,犯错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天子恐怕心里会不痛快。
虽然他信任唐寅,但那是因为信任谢慎,连带着信任谢慎推举的人。
这之间毕竟隔了一层关系。
假如有人弹劾谢慎擅专,朱厚照肯定不会信,还会责斥那些弹劾谢慎的官员,弄不好直接下驾帖叫锦衣卫把那些官员拿去午门廷杖。
可官员们弹劾的是唐寅,这就难说了。
从心底里,朱厚照还是很怕官员擅专的。
因为这样一来等于皇权的威严受到挑衅,这是他无法接受的。
这么多官员联名上书弹劾唐寅,可见并非空穴来风。
联想起近来唐寅的作风,朱厚照更是怀疑确有其事。
弹劾的奏疏中写道,唐寅身为顺天府尹不具备审讯高官要员的权力,却几次三番命衙役前去京官府邸,命其过堂问话。其态度跋扈嚣张,目中无人。
不得不说这些官员选择的切入点很合适。
顺天府尹虽然是三品官,但却不具备审讯高官的权力。别说审讯了就连问话都不行。
唯一具备这一权力的机构除了厂卫就是大理寺。而后者是要高官犯了要案后才能提审问话的。
唐寅毕竟初来乍到,对官场中的种种潜规则还不能很好的理解,犯下了这种低级错误,竟然直接叫衙役前往高官府邸,命其到府衙接受问话。
朱厚照当然也不会相信一面之词,当即命人宣唐寅入宫面圣。
唐寅风风火火的来到豹房,朱厚照当直问及此事。
唐府尹毫不犹豫的承认,引的朱厚照劈头盖脸的一通臭骂。
唐寅一头雾水,心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天子为何如此愤怒?
见唐寅一脸茫然,朱厚照更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好好好,谢先生真是给朕举荐了一个好臣子啊。唐寅,朕且问你,是谁叫你勒令三品大员到顺天府接受讯问的?”
唐寅恭敬回禀道:“禀陛下,臣这也是应急行事。”
“放肆!”
朱厚照咆哮道:“谁叫你应急行事的。朕不过是把检举箱放到了顺天府前,你便以为自己是钦差了吗?即便是钦差也得估量一番,你却肆意下牌票,你把朕放在眼里吗!”
唐寅打了个寒颤,连忙跪倒道:“臣惶恐。臣没有一丝一毫擅专的意思。只是有些事情不叫这些涉事官员到顺天府问话问不出个所以然啊。”
“问不出有厂卫,有大理寺呢。你抢着出什么风头?真是一点规矩意识都没有!”
朱厚照气愤的一甩袖子背过身去。
他当然知道唐寅下牌票提审高官不是为了作威作福,但这行为本身就是很严重的错误。
假使换了谢慎他还能够接受,毕竟谢慎是当朝次辅,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可以压的住。
而唐寅不过是刚刚升任顺天府尹的官场新人,这么做不是等于主动亮出短处叫人弹劾吗。
“你可知几十名官员联名弹劾你擅专?你叫朕怎么做,你叫次辅如何自处?”
......
......
第五百六十八章 你来我往
唐寅面如土色,低垂着头不敢直视正德帝。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说啊,你方才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现在哑巴了?”
朱厚照气极反笑道:“难不成你突然想明白了?”
“臣知罪,请陛下降罪。”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唐寅唯一能做的就是乖乖的认罪,好让朱厚照怒气消一些。
“好啊,你心里不痛快,偏要朕做这个恶人。朕才不会让你如意。”
朱厚照愤怒的一甩袍袖道:“朕不罚你,朕要罚谢慎。”
唐寅面色一僵,显然不明白朱厚照此话何意。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性,惟独没有想到这种。
“陛下......”
唐寅表情极为痛苦,他冲正德帝深施一礼,恭敬道:“臣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确实与小阁老无关,怎可叫小阁老代臣受过?”
朱厚照冷哼一声道:“朕相信谢先生不知情,他是无论如何不会做出这种蠢事的。”
唐寅面色稍稍和缓,朱厚照却接道:“不过朕相信谢先生不代表那些弹劾你的官员也相信。他们一定认为是谢慎在暗中布局,毕竟你是他举荐的。”
唐寅这才恍然大悟。当初可是谢慎极力举荐他出任顺天府尹,他才能够在廷推中胜出。
加之他和谢慎私交甚笃,正常人都会把他唐寅上任后的雷厉风行和谢大学士联系到一起。
这是人之常情。
“陛下,臣一人做事一人当,臣可以去解释.......”
“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以为他们会放过借此抨击谢先生的机会?你去解释?你以为他们会站在那里听你解释?”
朱厚照就就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唐寅,实在想不明白谢先生怎么就会举荐一个这样的人。
唐寅这下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天子对他很不满意,文官们也对他很不满意。
这倒也罢了,偏偏还因此牵扯到了谢慎,这让唐寅懊悔不已。
“退下吧,朕自有计较。你且好好想想该怎么做官吧。”
朱厚照清了清嗓子,不耐的挥手道。
“臣...告退。”
唐寅面如白纸,颤巍巍的出了大殿,只觉得两条腿不听使唤。
“唐大人,要不要咱家派人送你回府?”
御用监太监张永见情况不对,凑步走了过来。
“不必了,多谢张公公。”
唐寅苦笑一声,继续迈开步子朝外走去。
......
......
三日后,正德帝朱厚照对唐寅和谢慎作出了处罚。
唐寅罚俸半年,谢慎罚俸一月。
这个处罚并不能算重,但却释放了一个信号,那就是皇帝陛下不想与整个京师的文官为敌。
谢慎因为举荐唐寅而受过,被罚俸一月,许多翰林院的官员看不下去联名上书向天子陈情,请求免去对谢阁老的处罚。
朱厚照却是置之不理。
他确实不想处罚谢慎,但他若不处罚谢慎,接下来就会有人弹劾谢慎。他这么做其实反而是在保护谢慎,告诉那些官员朕已经做出了让步,适可而止就好。
而且,朱厚照这么做还存着另外一层考虑,那就是让唐寅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定位,不要什么事情都一股脑的冲在前面。
真出了事情,不但唐寅要受责罚,连举荐他的谢慎也要跟着遭殃。
当然,朱厚照本人对谢慎是很信任的,对谢慎的处罚不过是为了给唐寅一个警示。
但这却给了那些弹劾唐寅的官员一个错误的信号天子不宠信谢慎了。
之前被谢慎压制不得不有所收敛的官员以为时机到了,便索性上疏弹劾谢慎,企图借机一举扳倒他。
这引得朱厚照勃然大怒。
他最恨的就是抱团结党。尤其是为了一己私利不惜颠倒黑白的贪官。
他处罚唐寅,并连带处罚谢慎,是因为唐寅做的确实有些过,有些擅专。但并不意味着他对唐寅和谢慎的能力有任何怀疑。更不意味着他放弃了唐寅和谢慎。
如此一来,反而让朱厚照看清了这些官员的嘴脸,他将弹劾谢慎的奏疏留中不发。打算用拖字诀将此事拖过去。
不过谢慎的反应让朱厚照有些惊讶。
他主动上疏请求辞官,用最强硬的姿态会应弹劾他的官员。
这样一来,朱厚照确实很难做啊。
在他的印象中,谢慎一直是一个老成持重,谨小慎微的人。怎么在这件事上反应这么强烈?
朱厚照当然知道谢慎这是负气之举,连连相劝,甚至叫内阁首辅,华盖殿大学士,吏部尚书,太子太师李东阳亲自出面劝阻谢慎。
眼下正值新政推行的最关键时期,绝不能让谢慎就这么辞官了。
李东阳还是有面子的,出面之后谢慎的去意淡了不少。
不过谢慎也对李东阳吐了不少苦水,直沉改革的不易。
其实谢慎这次之所以表现的如此强势,不是因为他被朱厚照连带处罚,而是要替唐寅抱不平。
擅专,这两个字太诛心了啊。
也只有在官场浸淫了多年的老油条能炮制出如此狠毒的罪名。
假使这一次他软了,凭借他在朱厚照心目中的地位该是怎样还是怎样,绝不会有任何影响。
可唐寅就惨了,他在朱厚照心中的印象会大打折扣,甚至被其所厌。
一个被天子厌恶的臣子是不可能有好的发展的。
一旦唐寅被边缘化,谢慎新政的推行就会陷入艰难的境地。
唐寅虽然为人浪荡了些,但有一个优点却是其他臣子所不具备的,那就是敢作为,面对高压的统治,敢于提出自己的见解。
换句话说,唐寅是最像穿越者的大明土著。
穿越者自然只有谢慎一个,这无可替代,但若是有一个与之相像的人能够在新政改革中冲锋陷阵,谢慎的压力将会小很多。
唐寅身上的这些素质,是目前与谢慎交好的臣子不具备的,顾鼎臣也一样。顾大学士虽然有改革的意愿,但本质上对一些东西还是抵触的。
而且以顾鼎臣现在的身份也不宜再冲锋陷阵在最前面了。
细细想来,谢慎能用之人竟只有唐寅,这是何其可悲的一件事。
......
......
其实谢慎有时也想过,自己的努力到底有没有意义。
强势如张居正,推行隆万新政也只是取得一时的成效。
张居正一病死,他的新政便跟他一起彻底消散。
而谢慎要做的改革比张居正的改革更彻底。张居正只是在原有制度上缝缝补补,本质还没有变。
而谢慎做的改革,等于给文官阶层狠狠一刀,虽然称不上阉割但也差不多了。
谢慎需要的是通过提高商人、匠人、军人的地位,让他们能够有机会参与到这个国家的治理上。
这乍一听起来有些乌托邦,但不试过也不能说绝无可能。
谢慎就是在反复的纠结之后选择咬牙坚持的。
明朝为什么积重难返?为什么二鞑子一兴兵南下,庞大的帝国就土崩瓦解?
为什么农民军在全国各地爆发,朝廷却束手无策?
这很难用一句话解释。不过谢慎觉得这肯定和文官制度的畸形有关。
当一个帝国只有一个群体有话语权时,那一定是有问题的。
明末的东林党其实就是文官制度畸形发展的一个缩影。
党同伐异,中饱肥己,尸位素餐,文官们就像寄生虫一般生生把大明啃食个干净,只留下一具枯骨。
任何不从文官制度内部进行改革的新政其实都很难有根本性改变,无非是挖肉补疮隔靴搔痒罢了。
这也是谢慎为什么急于把匠考并入科举,并训练新军的目的。
文官需要制衡,文官也需要分享权力。
唯有专业化的人才管理国家,这个国家才有希望。
而不是一群满口道德文章的儒学机器。
当然,在国家统治者的层面上,也是有很大问题的。
最大的问题就是皇帝的权力太大。
自明太祖朱元璋借胡惟庸案废除丞相制度以来,大明就不具备一个制衡皇帝的方式。
内阁看似是丞相制度的替代品,其实还差的远。
便是内阁首辅也无法完全起到丞相的作用,而需要和司礼监配合。
两者合二为一,才勉强能称之为相。
这也是最麻烦的问题。
任何一个皇帝,只要不是白痴弱智,都不会放弃手中的权柄。
这一点朱厚照也不例外。
朱厚照虽然生**荡了一些,但其实他对于权力也是很看重的。
如果谢慎改革上来就冲着皇帝,那肯定下场会极为凄惨。
在谢慎看来,君权确实需要被限制。不过这需要一步步来,先完成对文官的改造,再来限制君权显然比直接与君权对撞来的现实。
至于是二元制君主制,还是君主立宪,亦或是一种区别于两者,又和内阁制度联系颇深的新制度,谢慎现在还不知道。
但可以肯定的是,为了这个国家往好的方向发展,谢慎需要咬牙坚持下去。
其中困苦还无法与旁人提及,这恐怕才是最令人绝望的。
不过至少在这件事上谢慎的表态起到了作用,朱厚照对其一再挽留,就差主动认错了。
朱厚照是天子,指望其认错当然是不可能了。
谢慎也委婉的表达了自己的看法,见好就收。
他从来没想过和皇帝对着干,毕竟他的政治理念,他的新政改革都需要假借朱厚照之手来完成。
没有朱厚照的支持,他什么都做不了。
一番折腾下来,弹劾唐寅、谢慎的朝官发现一切都没变。谢慎还是那个当朝次辅,唐寅还是顺天府尹。
他们似乎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直接把脊背露给了谢、唐二人。
谢慎的反击开始了。
他命唐寅搜集这些权贵侵占田亩,为恶京师的证据并亲自呈奏给天子。
如果说唐寅做这些事情有擅专之嫌,谢慎做这些却是绝无问题的。
他是内阁次辅,公认的首辅接班人,如果连他都没有权力处理这些问题,那大明朝恐怕也只有皇帝陛下本人有这个权力了。
在这件事的处理上,朱厚照本就对谢慎有所愧疚,正好借着机会给谢慎以补偿。
这些涉事官员皆被刑部大理寺调查提审,证据确凿者立即查办。
京师上下一片叫好,百姓皆是称赞小阁老贤能,皇帝陛下英明。
当然,这还不算完。因为谢慎就着机会向天子提及了京师皇庄的问题。
所谓皇庄,当然是指直属皇家的庄园。
这些庄园所产粮食、蔬菜直接供给宫中,多余的由宫廷采买机构处理。
总的来说,就是一个合法化免交税赋的庄园。
如果仅仅如此,自然也没有什么问题。
可问题是负责管理皇庄的都是太监,而太监是最贪财的。
他们假借着皇家的名义,肆意侵占土地,把百姓的田地并入皇庄,实则是谋取私利。
百姓们没权没势,自然不可能跟这些太监硬来,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土地变成皇帝陛下的。
其实这件事上朱厚照挺冤的,平白无故的替人背了黑锅,还蒙在鼓里。
故而当谢慎把这件事拿出来郑重的跟朱厚照禀报时,朱厚照一脸懵比。
“先生所说当真?”
“陛下,臣怎么敢欺骗陛下。臣所说句句属实,陛下若不信,可以把那些掌管皇庄的公公一一叫来询问。”
“这帮贱婢,竟然敢打着朕的旗号侵占百姓田亩,当真该杀!”
朱厚照攥紧拳头,眼神中透出杀意来。
比之文官,宦官的背叛让朱厚照更难容忍。
前者是臣,后者不过是家奴尔。
若是连家奴都敢瞒着主人为所欲为,这个家还如何管理?朱厚照这个家主又有何威信可言?
“张永呢,给朕滚进来。”
朱厚照的胸口急剧起伏,歇斯底里的怒吼道。
御用监太监张永闻言战战兢兢的跑进来,跪拜叩首道:“奴婢该死,不知皇爷有何吩咐。”
“你的那些崽子们干的好事啊。他们往朕的脑袋上扣屎盆子,朕还无法辩解,你说说看朕该怎么处置他们?”
张永直接吓傻了,心道这帮兔崽子究竟做出什么事情,竟然让皇爷如此气愤。
“奴婢斗胆请问,他们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你自己看罢!”
朱厚照愤怒的将奏疏丢给张永,直接拍到了张公公的脸上,痛的他险些昏倒。
......
......
第五百六十九章 李东阳致仕【4000字二合一大章 】
如果说大明天子在面对文官集团的咄咄逼人时还会有所顾忌,其面对宦官时完全是一副君临天下的姿态。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与汉代、唐代宦官干政甚至决定皇帝废立不同,明代的宦官就像皇帝饲养的宠物,皇帝叫他们往西他们不敢往东。
哪怕是大权阉,人称九千岁的魏忠贤还不是皇帝一句话就弄死了。
皇帝想要弄死一个太监真的就跟杀鸡差不多。
张永战战兢兢的展开奏疏来看,越看越惊,越看越怕。
皇庄的事情他是听过一些的,也拿了不少好处。本以为这种事情不会被爆出来,谁曾想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还是走漏了风声,被人检举了。
“奴婢该死,奴婢疏于管教这些贱婢,奴婢该死。”
张永跟在朱厚照身边这么些年,对这位爷的脾气秉性可谓十分了解。
皇爷最厌恶的就是有人打着他的旗号招摇撞骗。
皇庄这件事皇爷明显不知情,却平白无故的背了黑锅,不气愤就有鬼了。
张永的应对总体来看还是不错的。
朱厚照冷冷质问道:“哦?这么说你是不知情咯?”
张永连忙道:“奴婢确实不知情啊。奴婢要是知道,肯定立刻把那些兔崽子的腿打断。”
事已至此,张永选择了断尾求生,丢车保帅。
他虽然拿了那些兔崽子的孝敬,但那又如何?谁叫他们做事情不做干净,留下把柄给对人抓?
假如张永不狠下心来,恐怕连带着他都得倒霉栽跟头。
朱厚照默然不语。
张永是跟着他多年的老人了,恭敬有加从未有一句怨言。他是不相信张永会欺瞒他的。
如果只是下面的人作威作福,那朱厚照处理起来就容易的多了。
便在此时张太监的余光扫到了一旁的谢慎,直是打了个冷颤。
小阁老的目光很有寒意啊。
良久,朱厚照才发声道:“这件事先生觉得朕该如何处理?”
“陛下,臣不敢妄言。”
谢慎十分合分寸的说道。
“无妨,是朕叫先生说的。”
朱厚照微微笑道。
“启禀陛下,以臣之见严惩涉事宦官,并将侵占田亩归还百姓方能压下这场风波。”
“恩,这件事就交给张永办好了。”
说完转过头来:“朕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奴婢遵旨。”
张永总算长出了一口气。
朱厚照这么说就证明他已经原谅了自己,只要拉出两个替死鬼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都退下吧。”
“臣告退!”
“奴婢告退!”
谢慎与张永先后出了寝宫,谢慎走在稍靠前的位置,张永催步跟了上来道:“小阁老请留步。”
“哦?张公公有何见教?”
张永心中一沉,心道果然这里面有事情啊。
“小阁老,瞧您说的。咱家哪敢指教您啊。无非是方才的事情,咱家想要向小阁老道个歉。”
“道歉?张公公不必向本官道歉。张公公若真的想要道歉,那也应该向陛下,向天子百姓道歉。”
谢慎其实很早就想动皇庄了,之所以拖到现在,就是因为这一块基本都被宦官把持。
一旦要动皇庄,意味着要和宦官群体撕破脸皮。
至少在眼下,这不是谢慎想要看到的。
其实宦官群体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譬如张永和谷大用就不太对付,更不用说掌管东厂的马永成了。
“小阁老,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这件事咱家是真的不知情啊。咱家一定会严惩那些兔崽子,绝不会叫他们给皇爷抹黑。还请您对咱家网开一面吧。”
以谢慎现在的圣眷,便是张永都不敢直拂其锋芒的。
“张公公说这话本官就不明白了。本官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并没有任何针对张公公的意思啊。”
其实,谢慎也知道张永在这件事上未必屁股干净,但有些时候该糊涂还是糊涂一些的好。
他还有需要张永配合的地方,真换一个人来恐怕还没有张永做的好,若是更没有节操没有底线,那就有的头痛了。
“多谢小阁老。”
谢慎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已经是给张永充足的暗示。
只要张永能够把事情摆平,处理的漂漂亮亮,那谢慎是无意深究的。
至于天子怎么想就不是谢慎能够保证的了。
......
......
皇庄问题处理起来并不难,但如何限制太监的权力,叫他们不能为所欲为却是一个极难解决的问题。
毕竟他们是直接经手具体事务的人,且缺乏监管,想不动心思都难。
大明的贪官虽然多,但至少还有风宪监察官,太监靠谁监察?难道搞出一个专门的机构来?
所以更多时候只能发现问题解决问题,要想预防问题的发生真的是无比之难。
好在张永还是很上道的,揪出了几名涉事的太监,杖责立威。
一百杖打下去,三名太监直接毙命,剩下一人也是半死。
张永用雷霆手段与这些太监划清关系,表明自己绝无侵占百姓田亩之意。
这个态度还是表的很到位的,朱厚照很满意,嘉奖了张永一番,结果皆大欢喜。
不过谢慎却是陷入了沉思。
现在看来皇庄是不可能废止的,那么如何对其管理者进行监督就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已有模式明显不可行,引入专业化的人才管理?似乎更不可行。至少皇帝陛下那里应该就会有意见。毕竟这些属于皇帝的私产,和内帑一样只有皇帝能用。如果叫‘外人’接触到这些,似乎有损皇威。
谢慎觉得有必要按照文官的京察、外察制度对这些管理皇庄的太监也进行考察,这样一来至少让他们绷着一根弦,不至于无所顾忌。现在看来,东厂似乎是负责考绩的最合适的机构。
考评优秀的太监可以留任或者升任,考绩差的太监会被贬官。如果考绩垫底,那不好意思,只能卷铺盖滚到南京养老了。
京师乃是天子脚下,不养闲人也不养废人。
谢慎初步完成了设想,并将这一设想记录了下来与李东阳顾鼎臣商议。
三人一番讨论后觉得这个设想有很大的操作空间,便由谢慎执笔,李、顾附名写了一封奏疏打算呈递御前。
......
......
作为阁臣,无数双眼睛盯着你,只要稍有不妥便会被风宪言官喷的体无完肤。而如果无所作为,又会被喷尸位素餐,纸糊阁老云云。
故而内阁大学士应该是最难做的官了,不管怎么做都会有人不满意。
从谢慎入阁参预机务以来,他便深深体会到了这点。
所以他每一步走的都很稳,就是怕有心人拿住做文章。
但走的再稳也有扯着蛋的时候,比如这次请求东厂监察考绩皇庄负责者的奏请,就引得了马永成的不满。
作为东厂厂公,马公公自然不想背这个黑锅。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就这么为难掌管皇庄的小兄弟实在是不够意思。
马永成明确的向天子表明了态度,这件事东厂不该管。
当然,理由肯定是充足的,足以让所有人闭嘴。
朱厚照本身也不想把事情搞复杂,毕竟皇庄赚的多了内帑便丰实。
马永成的表态也有些道理。
一边是内阁三学士,一边是东厂提督太监,双方你说你有理,我说我有理朱厚照着实不好裁夺。
这种事情又不宜拿到朝堂上公开讨论,真是愁煞人也。
东厂对此事如此抵触是谢慎没有料到的,既然东厂不愿意那就找西厂好了。
反正谷大用和谢慎交好,这个忙应该还是会帮的。
果不其然,当谢慎将此事与谷大用言明后,谷公公明确的表示一切包在身上。
谷大用亲自前往豹房请求天子让西厂承担起监督皇庄的责任,朱厚照犹豫了片刻还是同意了。
一场博弈最终以内阁三学士胜利而告终,马永成和张永皆是心有戚戚然,对谢慎更加敬畏了。
按下这些且不提,却说十日后李东阳上书辞官。
一时朝野震动。
李西涯公自打弘治八年入阁参与机务以来,历经两朝已经成为名正言顺的内阁顶梁柱。
这么一位极具象征性的人物在这个时候辞官,自然是引人遐思。
李东阳不像谢迁,谢余姚在正式辞官前就数次表达过隐退致仕的念头,而李东阳却从未有过。
这一次,是李东阳唯一一次公开上书请求辞官。
最震惊的自然要数大明天子朱厚照了。
如果说谢慎是最合他心意的臣子,那李东阳就是他最为敬重的。
李东阳一旦致仕,父皇给他留下的辅命班底就彻底散了。
徐溥、刘健、谢迁,现在终于轮到李东阳了吗?
朱厚照是一个重感情的人,对此他还是有些伤感的。
按照惯例,天子都会象征性的做下挽留。
朱厚照却没有,他直接同意了李东阳的奏请。
一来是李东阳确实年事已高,许多事情已经力不从心。内阁的诸多事务其实都是谢慎和顾鼎臣来操办,李东阳即便留下来最多也就是个象征,对政务不会有太大的帮助。还不如放其回乡颐养天年,也算是对他辅政多年的奖励。
二来李东阳在很多问题上都是和稀泥,是一个和事老的姿态。
这在弘治朝自然没什么,毕竟整个弘治朝的政治风气都是如此。
但到了正德朝,朱厚照却是想一改萎靡风气,求新图新的。
这样,李东阳的存在就有些格格不入了。
尤其是谢慎的新政提出后,这一点更为明显。
李东阳虽然对新政基本都是支持的态度,但并没有提出太多建设性的意见。
这可不是华盖殿大学士,内阁首辅该起到的作用。
继续拖下去,对双方都没有好处,还不如好聚好散,叫谢慎上位。
谢慎一旦接任首辅,许多事情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处理,而不需要顾忌言官。这对于保持政策的连贯性是大有裨益的。
李东阳显然也有些惊讶,天子竟然这么轻松的就放他回乡养老。欣喜之余不免有些落寞。
宦海沉浮几十载,终于到了说再见的时候,若说毫无感伤那肯定是骗人的。
作为李东阳的学生,公认的首辅接班人,谢慎在这件事中的表态被无数人所关注。
谢慎以个人的名义劝阻李东阳再留任几年,却被李东阳婉拒好意。
看来李东阳心意已决,不会受到任何人的影响。
除非这个人是天子,降下圣旨命令其留任。
显然,天子并不打算强留,那么李东阳致仕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首辅交接是万众瞩目的事情,不少有心人已经提前抱起了谢慎的粗腿,也有看得清形势的不急在这一时表态。
无论如何,李东阳离去前送别宴还是要办的。
谢慎以学生的名义在府中举办宴席,为老师送别。
应邀参加的都是部院高官。
宴会的氛围还是很和睦的,尚书侍郎们把酒赋诗,谈笑风声就是不提官场的事。
老首辅的送别宴上再说这些,不是存心添堵吗?
“西涯公此番离去,当是含饴弄孙尽享天伦,真叫老夫羡慕啊。”
刚刚调回京师任职兵部尚书的杨一清杨老大人一边捋着胡须一边说道。
虽然他在陕西任职的时间居多,并未与李东阳有过过多的接触,但二人间却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想不到他刚刚调任回京,李东阳便致仕了,真是叫人唏嘘感慨。
“应宁可不该说这些话。眼下朝廷正是用人之计,应宁可得顶上缺啊。”
李东阳以为杨一清也想学他乞骸骨,连忙劝阻道。
调任杨一清回京就是他的主意。朝中不能没有一个老臣压阵,谢慎虽然出色但还是需要人辅佐关键时刻提点一番的。
不出意外,他此番致仕后,杨一清便会递补入阁。
当然,按照入阁时间顺序和资历来排,杨一清都不会对谢慎构成任何威胁,甚至会排在顾鼎臣之后任第三大学士。但其作用仍是不可忽略的。
“西涯公说笑了。内阁之中有谢阁老在,哪里需要老夫班门弄斧。”
谢慎苦笑道:“邃庵公说这话可是折煞谢某了。论资历,谢某怎么能和邃庵公比。邃庵公在陕西任巡抚时,谢某不过还是一个区区翰林院修撰呢。”
......
......
第五百七十章 无耻之徒【4000字二合一大章 】
“咳咳......”
杨一清咳嗽一声道:“次辅过谦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正所谓有志不在年高,次辅虽然年轻,但已功勋卓著,实乃我大明股肱之臣啊。”
这马屁拍得......也太露骨了吧?
谢慎心道这杨一清刚一回京师就急着抱自己大腿,表态站队如此之积极,就不能注重一下吃相吗?
李东阳现在可还没离开京师呢啊。
其余部院大员显然也觉得杨一清有些过分了,纷纷别过头去。
好在杨一清没有继续说些奉承的话,送别宴还算顺利的结束了。
亲自把老师李东阳送出府去,谢慎长出了一口气。
他刚入翰林院时,李东阳就对他照拂有加。现在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李东阳的担子交到了他的肩上......
“次辅,可否移步一叙?”
正当谢慎怅惘之时,杨一清从背后冒了出来,吓了谢慎一跳。
“呃......”
虽然有些鄙视杨一清的为人,但谢慎却不能对他态度太冷淡。毕竟杨一清是老臣,年龄上都可以算是谢慎爷爷辈了。对这样一个老者无礼容易被言官抓住狠狠弹劾一通。
谢慎可不希望自己在接任首辅的关头搞出这么多麻烦事来。
“邃庵公有命,安敢不从。”
谢慎只得在内心告诉自己,尊老爱幼是中华民族传统美德。给你面子全看在你一把年纪上,真要比官品人品,西涯公不知道比你高到哪里去了。
......
......
却说谢慎跟着杨一清乘轿穿过整个外城,来到东城一处僻静的院子。
一下轿子,杨一清便笑着解释道:“老夫这处宅子还是临时买下的,确实小了一些。若是以后在京师久住,恐怕还要再购置套新的。”
谢慎说了几句客套话,二人在仆从簇拥下一前一后进了宅子。
宅子是三进的,确实不算大,怪不得杨一清抱怨将来要重新购置一套。
京师虽然房价奇贵,但以杨一清的财力要想购置一套大宅子是不成问题的。
其在陕西担任巡抚多年,后又兼任总督,地方的孝敬银子恐怕能把他撑死。
这倒也不能算是贪,只能说是大明官场默认的合法火耗截留。
二人一路穿堂过院来到杨一清的书房。
一进屋谢慎就被缭绕的烟气呛得直咳嗽。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杨一清笑着道:“次辅平日不熏香的?”
谢慎心道熏香?熏你个大头鬼啊。
他实在不明白明代士大夫为什么会喜欢熏香,在屋子里熏也就罢了,就连袍衫上都要特地熏香,仿佛不这么做就羞于见人似的。
“谢某并没有这个习惯。”
谢慎对杨一清抱以微笑,心中却是一万匹***奔驰而过。
“哈哈,其实老夫找次辅来也没有什么要事,就是想与次辅下下棋。”
“......”
谢慎一脸黑线的看着杨一清,心道这位老大人脑子没问题吧?
大半夜的,叫他来府中下棋?
但来都来了,总不能扭头就走吧?
看样子姓杨的应该会候补入阁,将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最好还是不要把关系搞僵。
此时此刻谢慎真有些后悔当初向朱厚照举荐杨一清任职总督。怎么看这厮都是一个心机婊啊。
“邃庵公有命,谢某自然乐意奉陪。”
杨一清闻言大喜,忙拍了拍手。
便有仆人上前摆好棋桌,又有小厮送上茶水、瓜果、点心。
谢慎见这番架势,心道好嘛,这是要打持久战?杨老爷子的身体真的吃的消?
双方各执黑白子,你来我往杀的难解难分。
许是方才送别宴上喝的酒太多,谢慎觉得头有些晕便举起茶杯呷了一口。
但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起来,比之前头晕了不知多少倍!
杨一清关切的问道:“次辅,可是身子不舒服?要不要老夫叫郎中来给你瞧瞧?”
谢慎揉着额角,摇了摇头道:“不必了,谢某回府休息即可。”
谢慎方要起身,便觉得双腿一软直接瘫软在地。
杨一清摇了摇头道:“次辅酒劲上来了,昏成这样就不必急着回府了吧?不如先在老夫的府上住一夜。等明日一早醒了酒再返回府中?”
谢慎也无暇多想,点了点头答应了。
杨一清满意的拍了拍手道:“来人啊,把次辅带到厢房休息。好生伺候着,切莫短了缺了。”
恍惚之间,谢慎只觉得两个壮汉上前架着他往外走去。
不知不觉间来到一处僻静的小跨院。
推开屋门走了进去,只见烛火摇曳,床上似乎有着一个女子。
砰!
屋门不知什么时候闭紧,谢慎定睛看去只见那女子只穿了一件薄纱中单,躺在床上枕着玉璧直勾勾的看着他。
呃......谢慎咽了一口吐沫,只觉得情形有些不对。
他娘的,这些仆人不会把他带错院子了吧?这里怎么还有一个罗裳半解的女人?
“大人,奴奴来侍候您就寝吧。”
见谢慎无意向前,那女人竟然站起身来主动凑了过来。
“你......你是谁,你不要乱来。”
谢慎连忙摆手,示意那女人闪开。
“大人,奴奴是来侍候大人的啊。”
谢慎看那女人朝他走来却是迈不动步子急的满头大汗。
“**一刻值千金,大人怎么能忍心看着奴奴一人消磨呢?”
那女人走到谢慎身前,一只酥手搭在谢慎的肩头,轻轻抚摸着。
“老爷可是常说,大人是青年翘楚呢,奴奴倒想看看大人是怎么个翘楚法?”
该死!
谢慎只觉得头昏脑胀,看东西都是重影,浑身困乏无力,基本已经可以断定是吃了蒙汗药一类的东西。
该不是杨一清在茶水中做了手脚吧?
可姓杨的在茶水里做手脚下药图什么?
看那衣着不整,满脸妩媚的女人朝自己抛媚眼,谢慎心头猛然闪过了一个极为可怕的念头。
杨一清该不会如此下作吧?竟然连这么无耻的做法都做的出来?
明代官场,君子屈指可数,更多的是真小人和伪君子。
像寿宁侯、建昌侯、钱宁、江彬大概都属于真小人。而这位杨一清杨大人看来更像是一个伪君子!
......
......
谢慎悲愤欲绝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妖精,任由她摆弄着自己的身体却无可奈何!
这种羊入虎口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若是身子不这么瘫软,谢慎肯定狠狠一巴掌把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扇飞,但现在他却不得不闭上眼睛......
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谢慎揉了揉剧痛的额角坐起身来,发现床上的女人已经不见了。
隐约间他还记得昨夜被那女人拉到床上极尽折磨,难道这只是一场梦?
不应该啊。如果是梦,为什么他的衣服没有了!
天哪!
谢慎的情绪几乎崩溃,心道这他娘的到底是玩的哪一出啊。
就在谢慎思忖着该如何离开时,一众手持棍棒的家丁冲了进来,在他们身后的就是杨一清。
杨一清单手前伸,指着谢慎气愤道:“谢次辅,想不到你竟然是这样一个衣冠禽兽。老夫看你酒醉发作,好心留你在府中过夜。你却趁酒醉乱性淫我妾室,这个官司老夫便是打到陛下那里也不会罢休!”
我靠,这套路的,简直令人发指!
看来昨夜的事情不是梦,是真实发生的。
谢慎把杨一清的妾室给睡了......呃,不,是杨一清的妾室把谢慎给睡了!
虽然只是顺序做了调整,主次关系却有根本变化,性质也完全不同!
在这件事上,谢慎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好不好?
被人下药也就罢了,居然还被一个穿着暴露的女人用强,简直是太没面子了!
等等,这杨一清设局引谢慎来肯定不是为了白白搭上一个侍妾吧?
在这个关头做出这种事,恐怕除了争夺首辅之位没有别的可能!
李东阳致仕,假如没有意外,谢慎将名正言顺的接任首辅,成为大明帝国定鼎建国以来最年轻的首辅!
而杨一清显然不答应,这才有了这么套路的一幕!
杨一清本来在陕西干的好好的,是李东阳力主把他调回京师任职的。大概就是因为放心不下谢慎,想要给他找一个老家伙辅佐。
谁曾想,李东阳看走了眼,引狼入室。
“邃庵公......这一定是误会......”
“误会?老夫还没有老眼昏花,谢次辅都和老夫侍妾睡到一张床上了,还能是误会?这玩笑也开的太大了些吧?难不成谢次辅还想说是老夫侍妾主动勾引你的吗?”
他娘的!
谢慎现在真的是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主要还是杨一清这厮舍得下本啊。那么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说当棋子就当棋子了。
真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这么一个伪君子,平日里看着道貌岸然,实际却是一肚子的坏水,没事就想着阴人使坏。
不就是一个内阁首辅吗?犯得着这么套路没节操吗?
不过站在杨一清的角度看,只要搬倒了谢慎,他确实是内阁首辅的最合适人选。
虽然他并没有在京师当过高官要员,却是大明朝最出名的两个总督之一,另一个是赫赫有名的杨廷和。
他们二人比之一般的尚书侍郎都丝毫不逊色。
何况顾鼎臣也是刚刚入阁没有多久,资历跟杨一清根本就不在一个量级上。
只要把谢慎搞掉,顾鼎臣根本无法对杨一清构成威胁。很可能会出现一个杨一清空降内阁,成为新首辅的情况。
当然,搬倒谢慎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谢慎虽然年纪轻,但入阁时间并不短,又是天子近臣,这一点是顾鼎臣绝对比不了的。
靠寻常的路数,杨一清根本奈何不了谢慎。所以他就需要剑走偏锋,靠怪招取胜。
杨一清从一开始就布局。他知道谢慎是李东阳的学生,一定会设宴为老师送别。他自然也会参加宴会。
宴会上免不了喝酒,这便给了杨一清运作的机会。
宴会之后他邀请谢慎过府叙话,谢慎出于礼貌一定不会拒绝。
此时杨一清只要在茶水中做些手脚就能药倒谢慎,让他四肢无力!
接下来的事情对杨一清来说就更简单了。只要叫一个侍妾提前候在房中,再把谢慎送去休息。
屋门一关,孤男寡女,想不引人遐想都难啊。
何况杨一清为了把事情做实,命令侍妾真的献身,把谢慎给强上了......
这样一来,姓杨的便占据了绝对的主动,可以肆意攻讦谢慎的私人品行。
大明官场就是这样的,想要攻讦一个人,必定先从他的私人品行入手,而不是为官政绩亦或者别的地方。
因为他们知道,只要把一个人的名声搞臭了再想击败他就变得极为轻松。
事半功倍的事情谁不喜欢做呢?
只是这样确实很无耻......
“你想怎么样?”
见杨一清一副无赖嘴脸,谢慎索性坦然面对。
老子行的正做的端,你能奈我何。
“怎么样?自然是去陛下面前,请求圣裁。”
好家伙,还真是一上来就要放大招啊。
果然会咬人的狗不叫,平日里杨一清不发一声,一出手就如此狠毒。
“好,不过谢某也送给杨大人一句话。”
谢慎从不怕事,既然杨一清要请朱厚照评断,那他就奉陪到底。
“什么话?”
杨一清微微一愣,旋即问道。
“多行不义必自毙!”
谢慎一字一顿的说道。
“哼,谢次辅还是先想想怎么跟陛下解释。老夫的事情不需要谢次辅操心!”
杨一清一甩袍袖道。
谢慎现在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既然杨一清杨老匹夫敢说出这番话,证明他已经将一切计划好。或许他的爪牙同党已经提前写好了参奏谢慎的奏疏,只要杨一清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把奏疏呈递至御前甚至在大朝会上爆出。
当然,在此之前还有许多铺垫工作要做。至少杨一清必须确定正德皇帝允准他这么做。
这才是杨一清坚称要谢慎一起到朱厚照面前对峙的原因。
分析清楚了这些谢慎的心里便有了底。
他从来没有怕过事,何况是杨一清炮制出的子虚乌有的事情。既然杨一清要玩,那谢慎就陪他玩到底!
......
......
第五百七十一章 天降救兵 【4000字二合一大章 】
有道是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杨一清的如意算盘打的响,谢慎也不是吃素的。
既然杨一清做出如此下作的事情,就休怪谢慎狠狠打脸了。
不过,现在谢慎显然需要考虑另一个问题--如何从杨府脱身。
杨一清这老货气势汹汹的带了一众家仆围在谢慎面前,怎么看都有点吓人啊。
“杨大人不是要请陛下圣裁吗,那咱们就一起入宫啊,在这里耗着干什么。”
“嗯...”
不对,这姓谢的明显是在使计啊。
杨一清现在最大的证据便是‘捉奸在床‘,如果离开了杨府可就失去了这一大证据了。
对于杨一清来说最理想的情况是先找一些人证来,这显然不是杨府家丁可以做到的。
正当双方僵持不下时,杨府大门突然被敲响。
一个家丁跑去开门,打开门后直接吓傻了。
一个身着蟒袍的太监直勾勾的盯着他道:“闪开。”
他当先一步迈入院中,身后跟了几十名西厂番子。
赐穿蟒袍是一项极大的荣誉,在正德朝只有刘谨、谷大用和马永成有过这个荣誉。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西厂提督太监马永成是也。
却说马永成一路风风火火的来到后院,看着目瞪口呆的杨府家丁,冷冷道:“杨一清呢,给咱家滚出来。”
杨一清面色铁青,往外迈了一步。
“老夫还当是谁呢,原来是谷公公。不知谷公公是领了陛下圣旨还是怎的,竟然如此兴师动众。”
杨一清的意思很明确。老子是堂堂朝廷大员,你个阉人率部闯我私邸是何居心?
假如你领了皇命那一切自然都好说。
不然......嘿嘿,老夫定要和你来个鱼死网破。
谷大用却不吃这一套,阴恻恻的道:“西厂掌监察百官之职,咱家自然可以出入杨大人府邸。怎么,杨大人的意思是咱家还得向你请示?”
“你!”
杨一清被谷大用的这番话激起了怒火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沉声回道:“那谷公公是想查什么?”
“呵,许杨大人在府中炮制冤案,就不许咱家带人进来瞧瞧了?杨大人,咱家奉劝你一句还是尽早收手吧,不然恐怕自身难保啊。”
说完也不顾杨一清浑身颤抖,一挥手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把谢大人接过来。”
“谁敢!”
杨一清猛的一跺脚,竟然把西厂番子都震慑住了。
这个局是杨一清精心布置的,好不容易谢慎入局了,又来了一伙搅局的,他如何能忍。
谷大用微微眯着眼睛,心道好嘛还是个硬骨头。
他倒要看看这杨一清能硬到什么时候。
“把谢大人给咱家请过来!”
除非陛下有命在先,不然敢和他西厂叫板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谷大用要是在杨一清面前跌了份子,那这个西厂提督也就不用做了。
一众番子涌上前去,推开杨府家丁,将谢慎簇拥着迎了过来。
整个过程不过一眨眼的工夫。
见西厂的人如此嚣张,杨一清直是气炸了。
他单手前伸指着谷大用破口大骂道:“你这阉贼怎敢如此,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谷大用冷笑道:“杨大人还真是嘴巴毒辣,只是你弄错了一点,该遭报应的是你不是咱家。我们走。”
说完便转身迈步离去,气的杨一清直跳脚。
“拦住他们,快拦住他们啊。废物,都是废物。”
“老爷,他们可是西厂的人,咱们全加一块还不够人家练手的。”
一个家丁小心翼翼的提点道,杨一清闻言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他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会突然跳出西厂的人。
真是时也命也。现在他已经不占据主动,要想搬倒谢慎难度又大了不少。
......
......
却说谢慎在西厂一众番子护卫下出了杨府,当即冲谷大用拱手道:“多谢谷公公大恩。若不是谷公公及时出手,谢某可真是难办了。”
谷大用摆手笑道:“小阁老说笑了,咱家不过是听闻奏报说小阁老彻夜未归,便派些人前去杨府打探消息,谁曾想这老狗竟然做出这种无耻下作的事情。枉他还自诩清流,比咱家这样的还不如。”
谢慎大为惊讶。他知道厂卫探子遍布京师,手眼通天。但不曾想其能量竟然大到如此地步,竟然连大臣府邸中发生了什么都一清二楚。
“谷公公都知道了?”
谷大用点了点头道:“基本情况咱家已经知道了。小阁老,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这杨一清显然把你当成了假想敌,想要踩你上位。你可要多加小心啊。”
谢慎感激的点了点头道:“多谢谷公公提醒,谢某还真没有想到杨一清会是这种人。”
谷大用连声叹道:“小阁老还是太容易相信别人。人心险恶,杨一清明显是奔着内阁首辅去的,你挡他的路了啊。”
谢慎神色一黯。真实情况果然和史书记载有很大不同,史书更多是为尊者讳,而真实的人是有血肉有情感有**有野心的。
能够在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血路的有哪个不是人精中的人精,都是玩弄权术的老手,谢慎确实太大意了。
比起太监来,这些伪君子更为可怕。因为他们平日里用道德做伪装,你还不知道其是蛇蝎心肠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谢某问心无愧,随他去吧。”
谢慎苦笑一声,连连摇头。
比起事情本身,人心的阴暗更让谢慎心哀。
“那可不行,这杨老匹夫是有备而来,小阁老若是听之任之恐怕会被他钻了空子啊。”
谷大用不无担心的说道。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看到谢慎接任首辅。因为有这样一个强大的政治盟友存在,他的西厂提督位置将更加稳固,也有利于争取司礼监掌印太监这一职位。
谷大用梦想着有一天可以将马永成、张永等人踩在脚下,在司礼监中呼风唤雨。而这一切显然都要倚靠谢慎。
所以谢慎绝不能有意外,任何威胁到谢慎的人都必须一一拔除。
“谷公公误会了,谢某并没有听之任之的意思,而是以不变应万变。”
谢慎淡淡道。
......
......
谷大用心中稍定,和谢慎合作这么久,他还从来没有失望过。
看看跟谢慎斗法的那些人吧,徐溥、刘健、刘谨、钱宁、江斌、寿宁侯兄弟、宁王......
哪一个不是一顶一的大人物。可他们无一例外的败了。
既然现在谢慎胸有成竹的说要以不变应万变,那就证明他已经有了完备的计划。
谷大用认为区区一个杨一清还不能对谢慎构成威胁。
“嗯,小阁老多保重,咱家便先回西厂了。”
“嗯,谷公公慢走。”
这种时候谢慎不宜和谷大用做过多接触,不然被拿住把柄就不好了。
至于方才谷大用率人怒冲进杨一清府上抢人只能算天降神兵。连谢慎自己都没有想到,更不必说杨一清了。
这老货肯定惊诧不已,来不及布置截留证据。
却说谢慎返回府中梳洗了一番唤来鲁种田吩咐加强府邸戒备巡查。
杨一清已经与他撕破了脸皮,难保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家人对谢慎才是最重要的。他可不希望家人出现任何的意外从而遗憾终身。
与家人用过一顿便饭后,谢慎便在鲁种田和一众护卫的护送下往内阁而去。
在左顺门偶遇同样入朝的杨一清,二人各自冷哼一声,背道行去。
谢慎来到内阁值房,看到房中只有顾鼎臣在,心道差点忘了老师李东阳已经致仕,心中升起一阵落寞。
老师刚刚致仕,杨一清这个伪君子就急不可耐的跳出来抢班夺权了,还真是无耻至极。
谢慎从不主动惹事但也绝不怕事。
既然杨一清做出这么无耻的事情,谢慎绝对会尽全力捍卫自己的尊严。
相由心生,这老货看待世界这么阴暗,足以见得其是个卑鄙龌龊之人。
对付这样的人,绝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怜悯。
顾鼎臣见谢慎来了,连忙起身相迎。
“四明来了?今日怎么来的如此晚?可是昨夜宴会上喝的太多?”
顾鼎臣半开玩笑的说道。
谢慎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能够来就不错了。谢某差点被人给暗算了。”
顾鼎臣大惊道:“四明是名正言顺的首辅接班人,有谁敢这么大胆!”
“有些人可不是这么想的。在他们看来谢某是窃居高位,不配做次辅更不配做首辅。”
顾鼎臣沉默了。
谢慎这么说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朝中有人要和他公开叫板,争夺首辅之位。
在这个时候其实最需要站队。
顾鼎臣是谢慎一手提拔起来的,谢慎对其有知遇之恩。
若不是谢慎极力举荐,顾鼎臣现在恐怕还在春坊里蹉跎岁月呢,哪里能风光的成为内阁大学士。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顾鼎臣肯定是想要站在谢慎的这一边的。
只是他有些好奇,那个敢于公开和谢慎叫板的人是谁?
朝中的官员就这么多,有实力争夺首辅的更是屈指可数。
顾鼎臣思前想后也想不出是谁要和谢慎一较高下,表情极为怪异。
谢慎看出他心中所想,呵呵笑道:“你不必多心,我可没说你。”
顾鼎臣一脸黑线啊。
“四明说笑了,我对四明可是真心的。”
谢慎拍了拍顾鼎臣的肩膀道:“我啥时候说过你不是真心的?别胡思乱想了。想要暗算我的另有其人,既然他动手了,就要付出代价。”
谢慎目光冷峻,一字一顿道。
......
......
却说过了半个时辰,便有一个小太监来到内阁,急切道:“小阁老,陛下宣您到华盖殿觐见。”
原来十五日前朱厚照破天荒的搬到了紫禁城,豹房一下子冷了下来,紫禁城重新成为了帝国的中心。
看来方才杨一清入宫就是求见天子了。
谢慎心中冷笑,心道好一个恶人先告状。
罢了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谢慎什么时候怕过事。
随着小太监来到华盖殿,谢慎心中顿生感慨。
先皇弘治帝在位时,华盖殿是名正言顺的天子寝宫,帝王所在何等风光。
到了正德皇帝朱厚照继位,偏偏在西华门外营建了一个豹房,并带头搬了过去。华盖殿也就自此冷清了下来。
除了每日有太监来例行清扫,几乎看不到什么生气。
这下好了,天子重新搬回了紫禁城,华盖殿也跟着焕发了新生。
谢慎进殿之后,瞧见杨一清也在心道这老货看来是拼死一搏了啊。
这一次杨一清若是不能搬倒谢慎,恐怕将身败名裂。
毕竟其整人害人的手法太下作了。
朱厚照见谢慎来了,咳嗽了一声道:“先生来了就好。恐怕你与杨卿之间有些误会。”
朱厚照不知道杨一清心中的龌龊,只想着和稀泥,可他却不知道杨一清是抱着死磕到底的心态来觐见的,又怎么会因为他的只言片语而轻易的善罢甘休。
“陛下,臣不明白杨大人有何不满。”
谢慎冲正德皇帝拱了拱手,淡淡道。
听到这里杨一清的肺都要气炸了,他冷哼一声道:“谢大人,谢阁老!要想人莫知,除非己莫为啊。你做出这等卑鄙无耻之事还要在陛下面前装糊涂吗?”
谢慎转过身来,直视杨一清的眼睛微微笑道:“谢某还真是不记得了。要不杨大人说说看?”
“你!”
杨一清险些背过气去,颤了颤道:“好,好啊。陛下面前你都敢如此嚣张,老夫便是拼了老命也要揭掉你的面具。”
精彩,精彩!
想不到这老货的演技如此之赞,真的应该给他颁发一个奥斯卡终身成就奖。
谢慎定下神来静静等着杨一清装逼。
杨一清显然有些发毛,气冲冲的把“事情经过”又说了一遍。
其实之前他就已经对朱厚照说过一遍,现在重复一遍无非是加深朱厚照的印象罢了。
“杨大人说完了?”
谢慎不疾不徐的说道。
“说......说完了。”
杨一清愣了愣,回答的很不自信。
“那好,接下来该我说了。”
谢慎双目聚神道。
......
......
第五百七十二章 攻守之势异也【4000字二合一大章 】
杨一清虽然不知道谢慎究竟要说什么,但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谢慎也不想跟杨一清兜圈子,直接道:“也许杨大人觉得布置的天衣无缝,但却没有料到西厂的人会突然出现吧?”
杨一清听到这里心中直是一沉。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谢慎这是什么意思?竟然主动承认谷大用率众擅闯他杨府?
这不是脑袋被驴踢了吧?
虽然十分不解,杨一清却是心中大喜。
他原本的设计是能够控制住谢慎,这样算是捉奸在床,由不得谢慎辩解。
可谁知道半路杀出个谷大用,带着一众番子硬生生的把谢慎抢走。
这样就成了杨一清口说无凭。能够为他作证的都是杨府的家丁,没有什么分量。
他本以为谢慎会找各种托辞,并刻意隐瞒谷大用救人的部分。谁曾想谢慎竟然在天子面前一五一十的说了。
这不是天助他也吗?
朱厚照也是迷惑不已。谢先生这是什么意思啊,难道杨老大人说的是实情?
“哼,次辅还有脸说这番话?擅自结交西厂太监,是当何罪?擅自闯劫大员府邸,又是何罪?”
杨一清是老官油子,只要抓住机会就绝不会松口,而会穷追猛打把利益最大化。
“你错了。”
谢慎微微笑道:“谷公公带人闯入你府邸是因为我彻夜未归,家人忧虑前去请求西厂出面查探。而所有人都知道那夜送别宴后我和杨大人一起去了你府上。谢某突然失踪,正常人的思维都是先去你府上一看吧?至于你所说的***妾更是无稽之谈。”
“哼,你说不是就不是?你说没有就没有?你谢次辅就这么霸道吗?”
杨一清一抖胡子,冷冷道。
“口说当然无凭,但如果有证据呢?”
证据?
怎么可能有证据?
杨一清的面色明显有些难看了,虽然他觉得自己并没有露出破绽,但谢慎表现的如此淡定,肯定留有后手。
“我一直以为你是在茶水里下的春药,现在看来却是我错了。”
谢慎苦笑道:“我一进入你的书房便闻到一股浓烈的香味,这很反常。文人喜欢熏香这不奇怪,但很少会用如此刺鼻冲烈的香。事实证明这香和茶水混在一起才能起到效果。杨大人调制这合欢散怕是没少花工夫吧?”
“你,你满口胡言。什么合欢散!老夫也在屋中,照你这么说老夫为什么没有被药倒?”
杨一清伸了伸脖子,兀自辩解道。
谢慎耸了耸肩道:“这就是你的高明之处了。就像我方才说的,正常情况下如果被下药都会想到茶水点心,绝不会想到熏香。而杨大人下的这合欢散,则是必须闻到熏香且饮了茶水才会起到药效,单纯只占一样不会中招。很明显,杨大人并没有饮茶。”
谢慎一直注意着这个细节,自始至终杨一清都没有饮茶。
起初谢慎还不以为意,现在想来却是有意为之。
只单纯的闻到熏香不会被药倒,而如果同时饮了做了手脚的茶水则会浑身酥软,燥热的飘飘欲仙了。
再之后的事情都在杨一清的安排之中。
谢慎被送到了厢房休息。杨一清早已安排自己的侍妾勾引谢慎,最后强上了他。
那时谢慎已经丧失了反抗的能力,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你胡说,你做出这等龌龊的事情,又编出这等说辞,真是欺君罔上。”
杨一清被拆穿了把戏,急的满头大汗,直接破口大骂道。
“杨大人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谢慎摇了摇头,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包叠好的纸包。
“离开杨大人府邸的时候,西厂的人在香炉里找到了还未烧成灰烬的香料,加上跌落在桌角的茶叶末......”
话虽然没有说完,杨一清却已经是面如死灰了。
不,不!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杨一清千算万算惟独没有算到西厂的人观察会如此入微,竟然连香料和茶叶末都会搜集到。更可气的是,他们竟然还会重新焚香、泡茶还原一次现场......
朱厚照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大半,想不到杨一清竟然是这样一个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伪君子。更可气的是,其专门设局坑害谢先生是为了权力争夺。
这真是给大明朝的读书人丢脸,杨一清读了这么多年的书,真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杨卿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朱厚照的声音冷的让人发寒。
“陛下,切莫要听这厮的一面之词啊,老臣是被冤枉的。”
转瞬之间形势颠倒了过来,攻守之势异也,真是大快人心。
“够了,有什么话去跟西厂的人说吧。”朱厚照本以为杨一清会幡然悔悟,主动承认恶行争取从轻发落。谁知这厮还是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样子,那就只好把他交给西厂审讯了。
听到天子要被他交给西厂,杨一清简直想一头撞死。
严格来说,厂卫都是很恐怖的家伙。不论是锦衣卫还是东厂、西厂都是能轻易叫人掉上一层皮。但具体情况得具体分析。谁人不知谢慎和西厂提督太监谷大用交好?
而谢慎又是被谷大用从他杨一清的府邸中救出来了。
现在天子叫西厂来审讯他,那不就等于宣判他杨一清的死刑了吗?
杨一清不甘心的摇了摇头道:“陛下就真的不信老臣?陛下就觉得那厮说的都是真的?老臣哪里不如他?”
“你叫朕怎么信你?要不你自己试一试这合欢散?”
朱厚照叹息一声道:“想当初,你能够当上总督还是谢先生举荐的。想不到你不思报恩,还起了害人之心。朕知道你想的是什么,无非就是那首辅之位。西涯先生致仕让你起了非分之想。你无非是认为谢先生年纪轻,接任首辅难以服众。这才起了歹心,打算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毁了谢先生的声誉,这再从容上位。可惜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西厂的人发现了你的企图,并留下了证据。要不然,朕还没准真的被你蒙骗过去,冤枉了谢先生。”
......
......
堂堂三边总督,方面大员杨一清顷刻之间成为一名阶下囚,难免令人唏嘘感慨。
不过这也让朝堂之上的文武官员认清了形势皇帝陛下对谢次辅是无比信任的。任何想要企图和谢次辅扳手腕的人都会下场凄惨。
简在帝心这四个字有时候不服不行。
虽然谢慎面对的对手都是几朝老臣,但有正德皇帝这个超级铁杆撑腰还真没有人斗得过他。
按下这些且不提。却说杨一清被拿到西厂后并没有立刻接受审讯。
这也是谷大用有意为之。
长期从事审讯工作,让谷大用总结出一套实用的经验。
对付一二品的大员高官和四五品的中层官员策略肯定不一样。
四五品的中层官员本身没有什么影响力,更多时候是作为小卒子冲锋陷阵。一旦事败,是第一个被扔出来做挡箭牌的。
这样的人直接大刑伺候就是,不怕他们不招认。
而一二品的大员高官却不同。
一来他们在朝中有着极高的地位,有的甚至门生故吏满天下。如果在握有绝对的证据前对他们用大刑,恐怕会沾了一身腥。
二来,这些大员一般做事极为缜密,遇到变故也能从容应对。单纯的用刑很难让他们开口。对付这样的人,玩心理战显然更合适。
先把他们晾着,让他们不知道审讯者打算从何入手。等到时机成熟,再火速提审,往往可以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杨一清是方面大员,三边总督,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虽然现在有充足的证据证明其坑害谢慎,但只要他拒不认罪,朝堂之上的风波便不会平息。保不准会有几个投机者跳出来借此事作文章。
这件事情要是处理不好,会对谢慎的官声造成很不好的影响。
即便谢慎接任首辅,也很难服众。
故而,谷大用这么做是稳妥起见,倒也没有什么问题。
一连过了三日,都没有人提审杨一清,这让杨老头坐不住了。
他几次三番的发表抗议,叫谷大用来见他。
可狱卒哪里会听他聒噪,直接无视了前总督的咆哮,该玩双陆玩双陆,该喝酒喝酒。
这下杨一清真的慌了。
别管谷大用对他如何审讯,他都有应对之法。大不了受些皮肉之苦,却可以换得满朝文武的同情。
可现在看来,谷大用完全把他晾着了。
这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天子对他的死活不再在意了。
毕竟是天子亲自叫西厂审讯他的。谷大用需要直接对天子负责,那么审讯结果就很重要,必须尽可能快的拿到口供,这样才好交差。
而谷大用完全不急,难道是皇帝陛下已经对这案子失去了兴趣?
这才是最可怕的!
一个被皇帝遗忘的臣子下场会无比凄惨,这一点杨一清十分清楚。
而困在这西厂大牢的高墙之内,杨一清又无法与同党门生联系,获得不了任何外界的信息和援助,这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觉真的是太糟糕了。
而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面。
杨一清无意中从几名狱卒口中听到了谢慎接任内阁首辅的消息。
这个在常人听来无比寻常的消息,却差点让杨一清直接背过气去。
他本以为谢慎便是接任首辅也会是在他这个案子结案之后,不曾想竟然他刚入狱没几天,谢慎便接过李东阳的衣钵,成为了正德朝新任首辅。
这岂不是说他的案子如何宣判都不会对谢慎产生影响?
这种落差感让杨一清几乎崩溃,甚至以绝食来回应。
可惜他的肚子实在不如自己想象中的争气,在绝食两天后还是主动吃了那碗粗粮牢饭。
就在杨一清的心理防线全面崩溃后,谷大用终于决定提审他。
此刻的杨一清再没有了之前对抗的心气,一五一十的全部招认了。
这让谷大用十分惊讶。他原本以为杨一清还会与他纠缠一番,没曾想他竟然都招了。
也许这就是哀莫大于心死吧。
一个老政客,老官僚在得知仕途无望后的正常反应。
谷大用命书吏详细的记录下了杨一清的供词,第一时间把其送到了天子朱厚照的面前。
接下来的事情便交给朱厚照了。
大明天子将亲自对杨一清的命运做出裁夺。
不过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杨一清毕竟是三朝元老,在文官集团中的地位极高。如果处置的稍有不当,会激起文官集团的强烈反对。
但若是轻易的饶过杨一清,朱厚照又觉得对不住谢慎。
此中纠结,真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这种时候朱厚照一般都会想到谢慎,可这件事谢慎偏偏是当事人,实在不好相问。
朱厚照就这么纠结了三日也没有最终决断。
终于,顾鼎臣看不下去了。
他亲自上书,请求天子将前总督杨一清流放琼州府。
现在顾鼎臣是内阁的二把手,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在顾鼎臣上书后,不少科道言官纷纷附和,赞同次辅的奏请。
群臣的表态让朱厚照不再为难,欣然同意了顾鼎臣和一众言官的奏请。
这些言官最是见风使舵,见到谢慎胜势已定便想着锦上添花,能卖好处自然毫不犹豫的出手。
朱厚照自然乐得如此。
一来这个处罚建议是文官集团自己提出来的,他只不过顺承百官心愿。
二来处罚也不算太残酷。朱厚照本身是不喜欢杀人的,更何况杨一清这样的三朝老臣戮于西市实在太有损体面了。虽然其手段下作了些,但毕竟罪不至死,流放是最合适的处罚,既可以废掉杨一清的政治生命,又不至于让其真的身首异处。
有时候对于一个政客来说废掉其政治生命,比夺取性命更让其绝望。
天子以雷霆手段处理了一场闹剧,首辅的权力交接也有惊无险。满朝官员乃至天子本身终于可以将精力重新放到政事上。这一点是至关重要的,因为正德新政处于推行的最关键时期,此刻任何一个细小的改变都会让大明帝国往完全不同的方向走去。
......
......
第五百七十三章 一代新人换旧人 【4000字二合一大章 】
李西涯致仕,谢四明接任。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大明首辅大学士的权力交接顺利完成。
虽然其中也有一点小插曲,但总得来说并没有产生大的影响,属于可控范围内。
值此革旧鼎新之时,满朝官员都对新首辅送上了祝贺。
不管是六部尚书,还是都察院都御史,亦或是科道言官,他们极尽溢美之词将谢慎捧成了千古明相。
这和杨一清发难时百官的沉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时文官们大多是一种看热闹观望的态度。不急于表明自己的态度站队,要等到一方显露出胜势再做决定。
这其实是官场生存之道,无可厚非。毕竟除了亲娘老子没有人会无私的站在你的背后。
重要的是这些官员能够真正支持谢慎的新政,为大明改革出一份力。
能做到这些,谢慎就很满意了。
至于杨一清,没有人会在意他的死活。
流放琼州府那等蛇蝎遍布之地基本宣布杨一清官场生涯的结束。文官们谈起这位昔日同僚时最多也就是感慨几句。
没办法,跟谁斗不好偏偏要和天选之人斗,那不是找死是什么?
按下这些且不提,却说三年后也就是正德八年,土豆和玉米在大明两京十三布政司全面推广种植。
经过三年的努力,大明百姓们终于接受了这种外来新作物。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要知道大明百姓尤其是庄户人特别守旧。
对旧的东西极为坚信,而新的东西要想被接受需要极大的努力。
再加之皇权不下县,大明政令最多传到到县一级。
再往下,仅仅靠官府是推行不下去的,需要地方族长的配合。
这样一来,便需要做很多工作,其中还有许多鲜为人知的交易,复杂程度远超常人想象。
当然,真正种植后,百姓们尝到了好处接下来不用官府倡导他们都会主动进行种植。
这对大明可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明朝最终亡国就是因为土地兼并太过严重,绝大多数土地和财富集中在一小部分人手中。
这种不正常的贫富差距自然引得穷苦百姓心中不平衡,被有心人一忽悠就揭竿而起,与朝廷拼命了。
再加上北面有个养寇自重的李成梁,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控,结果玩脱了把女真人养肥被一波平推亡了国,实在是太凄惨。
现在好了,有了高产粮食解决了吃饭问题,大规模的农民起义就不会爆发了。
明代的百姓其实和历朝历代的一样,都十分驯顺。只要让他们能吃饱饭不饿肚子,就不会扯旗造反。
毕竟谁也不想过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提心吊胆的日子。
当然,土地问题才是根本,仅仅解决粮食问题而不解决土地问题迟早还会出问题,只不过矛盾爆发的会更慢一些。
这也是谢慎极力推行土地改革的原因。
相较于新作物的种植,土地改革遇到的阻力更大。
这也可以理解,毕竟土地是缙绅地主的命根子。土地改革就是拿刀在他们身上割肉啊。
但是这肉不割又不行,不割这肉大明朝就会生疮腐烂,最终轰然倒塌。
谢慎的土地改革方案很简单,那就是将所有寄挂在大户家的田产重新归还给原主人。至于贪官犯官的土地则进行均分。
全国范围内的土地清丈是进行这一步的基础。当然,寺庙道观名下的土地是重点清查的。
均田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便是粮税改革。
大明还是一个农耕社会,故而粮税是岁收的重要来源。
虽然商税占的比重越来越大,但没有人敢动粮税,因为这是国本。
谢慎却毫不犹豫的动了。
因为他明白粮税不动,大明的硬实力很难有大的发展。
谢慎的粮税改革可以用一句话概括,就是废除人头税。
这个方案刚一提出时不出意外的遭到了所有文官的反对。
毕竟封建王朝两千年来都是收的人头税,就这么废除风险实在太大了。
其实这也在谢慎的意料之中。
毕竟张江陵推行一条鞭法时就遭到了强烈的抵触,在地方上甚至无法推行。而谢慎的这个废除人头税显然比一条鞭法还要彻底。
但谢慎却并不担心。因为天子坚定的支持他。
新政规定,没有土地的百姓不必再缴纳粮税,等于解放了这一部分劳动力。可以让他们全身心的投身于手工业、商业等行业。
要不然,只要家中有男丁便要交税,不管是交实物税还是银两都极为不公。毕竟有的百姓已经不事农桑,改做他行。
这一改革避免不了阵痛,但只要挨过去就会对综合国力的提升大有裨益。
正所谓长痛不如短痛。与其一直被粮税折磨还不如狠狠一刀切下去来的痛快。
当然,直接征收银两也有很大的问题,那就是容易囤货居奇,容易闹粮荒。
故而谢慎并没有强行规定必须缴纳银两,而是让百姓们自由选择,可以交粮也可以交银。
这样一来就趋于一种平衡,闹粮荒的可能性大大降低了。
不过谢慎新政中有一点却是和张江陵的一条鞭法一致,那就是用交银替代徭役。
这一部分由朝廷拨银雇佣职业役工来做,算是社会分工的细化。
对这一点老百姓自然是举双手赞成的。徭役太苦了,而且征发是随时的。有时正是农忙却要征发徭役修筑河堤,你是去还是不去?
去吧没人在地头劳作。不去吧是拒绝徭役,是要被拿到官府大板子打屁股的。
现在好了,朝廷规定你只要出一份银子就可以免除徭役,由专门的杂役来做,百姓们自然拍手称快。
当然这也有问题,那就是全国杂役有限。如果遇到大的工程,仅仅靠现有的杂役是不可能完成的。
这时候便需要临时征募。
不过朝廷对这部分征募者也是发银钱的。
等于特殊情况下百姓从之前的无偿白干变成了有偿劳动,心里肯定平衡了许多。
乍一看来,谢慎的新政脑洞大开,其实都是根据实情制定的十分务实。
百姓们从抵触到接受,再到欢迎也体现了心态变化的过程。
......
......
大明朝从来不缺少夸夸其谈的清流,但却太缺能够塌下心来好好做事的实干家了。
这也是张居正能够获得那么高历史地位的原因。
当然谢慎不会走张居正的老路,要想新政能够推行下去独揽大权是行不通的。至少要让朱厚照在改革中扮演举足轻重的作用。
唯有如此,年轻的天子才会有**继续改革下去。
这当然也是心理学的范畴了,政治本身就是不断博弈不断妥协。只有一方受益,是不可能长久的。
改革家要有坚定的决心。改革家同样要有一套用的趁手的班底。
谢慎现在可以倚重的人不多,也就是王守仁、顾鼎臣、唐寅三人耳。
但只要这三人能够各司其职还是能够应付可能出现的麻烦的。
人其实是一种十分奇特古怪的生物。
往往前一刻还坚持一种见解,但经过某事后态度会发生极大的转变。
就比如之前推广种植的玉米、土豆。在推行之前,上至百官下至百姓反对之声不绝于耳。可是谢慎坚持推行,秋收之后所有人都傻了。
这种新的粮食实在是太高产了,味道还不赖,不种植岂不是对不起自己?
谢慎其实更多的充当的是一个引导者角色,给大明指引一条最适合的道路。
但是这个角色同时很危险,必须小心反对者的反攻倒算,毕竟得罪了太多既得利益者,被合而击之也未可知。
谢慎既然致力于改革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家人。
所以他绝不能失败,绝不能有危险,不然他最珍爱的家人的性命都会受到影响。
如今王守仁被提拔为兵部尚书,顾鼎臣是次辅兼着户部尚书。谢慎是首辅,同时兼着吏部尚书。
唐寅则是礼部左侍郎。
六部中最重要的四部都是自己人,推行新政自然不会有太多掣肘的地方。
至于刑部和工部倒是没有自己人,不过这两个地方都不是最紧要的部门并无大碍。
这日朝议过后,朱厚照留下了谢慎、顾鼎臣、唐寅、王守仁还有工部尚书刘冉。
天子十分关心陵寝的修建一事。登基之初就命令工部前去勘察。可是因为种种原因帝陵的修建工作一度搁置。
现在一切步入正轨,朱厚照自然又想起了这事,招来内阁班子前来询问。
在场五人现在全部是阁臣。
处了谢慎和顾鼎臣外,其余都是群辅。
按照入阁时间来排,王守仁早于刘冉,刘冉早于唐寅。但实际上三人都未加大学士头衔,只是参预机务。
朱厚照清了清嗓子道:“刘卿啊,陵寝修建现在进展如何了?”
陵寝修建自然是工部的活,刘冉责无旁贷。
他冲朱厚照拱手行礼道:“回禀陛下,地宫已经修建好了正殿,中殿,后殿。现在只剩下左右两配殿了。”
谢慎心道还好明代陵寝都修建在昌平天寿山不用太考虑风水问题。不然以朱厚照的性子光考察风水估计就得用上十几年。
谢慎毕竟是穿越者,对于修建陵寝这种事情一直都是比较反感的。
一来修陵是一项浩大工程。需要征发无数匠人,耗时几年甚至几十年。
有的皇帝一登基就修陵,等到驾崩陵寝还没有修好。
而且修建陵寝后为了确保地宫不被发现,都会把匠人活埋在地下,实在太残忍了。
从帝王的角度来看这自然是合情合理的,但不符合人道主义观念。
反正谢慎是一定会在这件事上据理力争的。难道你把修建陵寝的匠人活埋在地下就不会被盗墓了?
也太小看盗墓贼的专业水准了......
朱厚照是个好孩子,谢慎相信只要把道理讲明白朱厚照是会同意放修建陵寝的工匠一条生路的。
朱厚照闻言大喜,赞许道:“很好,很好。刘卿办事果然用心,当赏。”
刘冉十分得意,拱手道:“陛下过誉了,这些都是臣的本分。”
他心道好不容易轮到工部出头,若是再不把握机会岂不是太对不起自己了?
朱厚照被拍马屁拍的飘飘欲仙,哈哈大笑道:“有功就该赏,朕赏你绢布三百匹,黄金千两。”
这是极大的赏赐了,刘冉激动的推金山倒玉柱跪倒在地,山呼万岁气氛十分和谐。
可就在这时谢慎清了清嗓子道:“修建陵寝固然重要,不过陛下还是应该把精力多放在政事上。”
啧啧,这话也就是谢慎敢说,要是换了别人说不定就被拉出去廷杖了。
君王威严可是不容冒犯的,哪怕你是重臣高官。
“哈哈,先生说的是。不过最近国泰民安,祥瑞频现也没有多少需要朕劳神的地方吧?”
朱厚照这话倒是不假,这三年来大明风调雨顺,竟然没有发生一次旱灾、洪灾。这对于幅员辽阔的大明来说是极为罕见的事情。
加之新政推行,国库税收增加,新军操练步入正轨,大明俨然一副中兴的架势。
也许是为了借这股春风,各地都频报祥瑞。什么灵芝啊,白虎啊,仙鹤啊都争抢着冒头。
朱厚照毕竟是年轻人虚荣心是很强的。
看到祥瑞频现,理所当然的把其归功到自己身上。
谢慎觉得自己有必要对他指点教育一番,不然朱厚照的尾巴还不得翘到天上去。
正所谓楚王好细腰,若是朱厚照的态度不改一改,这祥瑞恐怕还会不断的出现。
“陛下,祥瑞之事不可偏信。有的也许确实是真的,也有的是当地官员编造出来的。陛下应该重瞳亲照善于分辨。”
其实祥瑞这玩意你说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你说它是假的它便是假的,实在没有什么定论可言。
但说话也是要讲究技巧和艺术的。
虽然在谢慎看来祥瑞基本都是炮制出来的。但不能这么说啊。不然皇帝陛下岂不是很没面子。
也只好真真假假掺和着说了。只要能够起到规劝的效果,这番话就没有白说。
......
......
第五百七十四章 泰山封禅(一)【4000字二合一大章 】
谢慎的话果然起到了效果,朱厚照点了点头道:“朕也知道有些人是在哄朕高兴。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不过这种大喜的事情就不要追究了吧?”
谢慎心道皇帝陛下最近怎么心情如此之好,难道......
“哈哈,刘妃为朕诞下一名皇儿,大明后继有人了。”
原来如此!
看着初为人父一脸兴奋的朱厚照,谢慎恍然大悟。
朱厚照登基也七八年了,可是一直无后。这可是一件麻烦事。
历史上朱厚照就是因为无后,驾崩后不得不引安陆王朱厚继位,等于把皇位拱手让出。
君王无嗣这绝对是一个敏感的话题,一般人是不敢提的,以免触及天子逆鳞。
即便是谢慎也只是有意无意间提两句,劝天子保重身体。
朱厚照放荡的私生活绝对是对生育有影响的,谢慎曾想过帮朱厚照生孩子......呃是请名医帮朱厚照诊治,好让朱厚照生个儿子出来。
不曾想朱厚照竟然自己争气得了个皇子。
其实刘妃怀孕的事谢慎也听说了,不过这玩意纯凭运气,谁也不敢作保生下的一定是皇子。
只能说朱厚照运气不错,第一个孩子就是男孩。
“朕准备给皇儿赐名朱载塘,等到皇儿满周岁就封为太子。”
看的出来朱厚照对这个儿子是十分喜欢和疼爱的。
不得不说投胎是个技术活,投身到皇家,尤其是这种没啥竞争对手的皇家实在太他娘的爽了。
就好比朱厚照,孝宗皇帝就他一个儿子。还不是捧在手心怕化了。
投胎投的好,少奋斗一辈子啊。
“臣恭喜陛下。”
“臣恭贺陛下...”
众人齐齐向天子道贺。
皇家有后,国本就稳了。
不然后期还不定闹出什么幺蛾子呢。
朱厚照咳嗽一声,摆了摆手道:“值此时刻,朕倒是觉得应该前往泰山封禅,感谢上苍护佑于朕。”
呃......
欢快的气氛瞬间冻结。
泰山封禅......
这可是件大事啊。
遍数泰山封禅的君王,哪个不是文成武就的千古一帝,或者自认为是千古一帝。
难道皇帝陛下这么有自信,认为自己是震铄古今的圣明君主?
这玩笑开的有点大吧?
其实朱厚照的天资并不差,加之有谢慎引导辅佐要做个守成之主并不困难,可和千古一帝确实有较大差距。所以封禅泰山这种事情确实有闹笑话的可能。
当然朱厚照不这么认为,或许在他看来他已经是比肩尧舜的明君了。
大明的皇帝就是这么自信,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嘉靖。
此君还喜欢求道长生,比朱厚照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么看来,朱厚照就可爱的多了。
但是可爱归可爱,真要疯魔起来也是挡不住的啊。
泰山封禅的象征性意义很大,至少可以向天下宣称治下太平。加上朱厚照刚刚得了皇子,想要出一把风头也可以理解。
唯一的问题是这有些劳民伤财。
和游江南一样,君王封禅泰山也需要花费巨额银两。
因为封禅是大典,可能花费比巡游一次江南还要多。
虽说推行新政以来国库逐渐丰盈,可也不能败家啊。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要让一个国家机器正常运转,哪里都得花钱。与其把钱花在封禅泰山上,倒不如练练新军。
“陛下,泰山封禅不急于一时。不如......”
“唉,先生就不要劝朕了。这次朕有强烈的感应,就应该前往泰山封禅。如若换了日子可就不灵验了。”
皇帝陛下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谢慎还能说什么?他瞥了一眼一旁的顾鼎臣,意思是老兄你不站出来说两句?
顾鼎臣是次辅,是户部尚书。
皇帝要去泰山封禅,肯定要户部拨钱啊。顾鼎臣那个瀑布汗啊,心道皇帝陛下真是不叫人省心,好不容易攒起点家底这就要嚯嚯了,真是心痛啊。
“陛下,国库虽还有些银钱,可这次泰山封禅后恐怕就要见底了。”
顾鼎臣十分悲愤的说道。
朱厚照撇了撇嘴道:“朕就知道还是钱的事。朕是堂堂天子,连用点钱不行,也是够了。罢了罢了,大不了朕这次不用国库,用内帑的钱。这总行了吧?”
闻言谢慎、顾鼎臣等一众臣子眼睛冒光,欢欣鼓舞。
这真是勤政爱民好君主,体恤下属好领导啊。
“陛下英明!”
既然不花国库的钱,朱厚照想怎么折腾就随他呗。
对于这个提议,谢慎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
等等......
怎么感觉哪里不对......
巡游一次泰山,花销最少也得十几万两,内帑中有那么多存银?
被谢慎盯得有些发毛,朱厚照咳嗽一声道:“先生一直盯着朕看做什么?”
“臣只是觉得高兴。连内帑都能拿出这么多钱了,足见我大明的强盛。”
朱厚照自豪的大手一挥道:“这算什么,内帑里有两百多万两银子,比国库还要多呢。”
这话说完朱厚照就后悔了。包括谢慎在内的一众阁臣,都像野兽一样盯着他,垂涎欲滴,仿佛他就像块肥肉。
其实内帑有这么多钱也不足为怪。
毕竟国库需要拨付各种款项,能够有盈余就不错了。
而内帑除了天子赏赐臣下、王公,几乎不会有什么花销。
久而久之积攒个一两百万两银子也就很正常了。
“陛下,既然内帑中有这么多存银,不如以后修建园林、南巡北巡,拨付宗室银两就从内帑中出吧?”
顾鼎臣咽了一口吐沫说道。
朱厚照闻言直是一个激灵。
这顾鼎臣还真是抓住一句话不松口啊。
前面那几条那也罢了,可最后一条可真是要了亲命了。
明代的王公宗室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特别能生。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自小圈养在一地无任何实权除了多娶些女人享那鱼水之欢还能干嘛?
因为宗室子弟可以按时从朝廷地方领取银两,故而朝廷地方的负担越来越重。
如果这笔钱由内帑来出,那国库府库的压力就会小不少。
但相应的,内帑估计就留不下什么钱了。
朱厚照真想狠狠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好好的瑟啥呢?
......
......
嗯?好好的瑟啥呢?
这真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朱厚照一脸幽怨的看着众阁臣,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当皇帝也不是好当的啊,好不容易攒下点家底,还得被臣下惦记着。
“咳咳,这个本朝有定制,藩王宗室都由国库府库拨银,从内帑拨钱恐怕不妥吧。”
解决问题要分清主次,藩王宗室这块的银钱才是大头。
朱厚照只要能够保证这一部分银钱依旧是国库、府库来出就可以满意了。
至于其他的都是毛毛雨啦。
顾鼎臣执掌户部,知道国家的难处,见朱厚照耍起了滑头不禁十分失望。
“陛下若是这般,恐怕臣要上疏反对您的泰山之行了。”
“臣附议。”
王守仁点了点头道。
“臣亦附议。”
唐寅恭敬道。
“......”
朱厚照一脸黑线,直是目瞪口呆。
好好的怎么又跟泰山之行扯到了一起?
难道只有他答应了这些不合理的要求才能够巡幸泰山?
气氛有些不太融洽,朱厚照最讨厌被人要挟,哪怕这些是他倚为臂膀的股肱之臣。
良久还是谢慎打破了沉默。
“陛下,不妨从内帑之中拨付一部分银钱以供亲王、郡王开销。至于其他宗室则仍然由朝廷和地方负责。”
嗯?这个提议就合理的多了嘛。
朱厚照眼前一亮,暗暗想道。还是谢先生对朕好啊,瞧瞧其余那些喂不熟的白眼狼!
谢慎之所以这么提议当然也是无可奈何。
大明朝的宗室数量实在太可怕了。如果全部由内帑拨钱估计一两年就得把朱厚照吃成乞丐。
别说是朱厚照便是换成普通百姓,要从其钱袋子里掏钱也得商量着来不是?
不然岂不是成抢了?
“这样可以显示陛下皇恩浩荡。亲王郡王们也会对陛下感恩戴德。”
谢慎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宗室也分很多种,亲王郡王和朱厚照自然联系最紧。这些人看似年俸高但数量少啊。其实算下来花销并不比中底层宗室多。
反观中底层宗室有几万十几万之巨,一人一口吐沫也得把人淹死了。
这样一来朱厚照需要从内帑拨的银钱远少于朝廷地方所需出的钱,自然乐得接受了。
人嘛要学会妥协,欲先取之必先予之。
天子也是人,是人就会有情绪,照顾好天子的情绪才能够事半功倍。
最终天子和阁臣们达成了共识,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巡幸泰山了。
至于大朝议不过是走一个流程,只要内阁点头基本不会有人反对。
却说正德八年六月,天子起驾巡幸泰山。
随行妃嫔、王公、大臣几百人。又有禁军护佑,一路浩浩汤汤好不热闹。
历朝历代的君王但凡做出点成就来都要于泰山封禅,仿佛只有如此才能显示出自己与别的皇帝的不同。
当然,并不是所有皇帝都有这个勇气。如果德行功业未至却强行拔高封禅,会被淹没在官员的吐沫海里......
不过朱厚照不用担心这些。
他继位以来北击鞑虏,南灭倭寇,又将嘉峪关西纳入了大明的势力范围。加之训练新军,配备燧发枪,使得大明军队的战斗力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从武略来看,他是当之无愧的雄主。
至于文治,朱厚照也丝毫不逊色。
不管是划时代的开海禁五口通商,还是全国范围内的清丈土地,更改徭役赋税,摊丁入亩都是明君所为。
加之提升匠人、商人地位,整顿吏治,推广种植土豆、番薯,朱厚照已经彻底赢得了民心。
这样的好皇帝,有哪个臣民百姓会不拥戴?
这样的好皇帝想要巡幸泰山,有何不可?
当然这一系列新政的背后是内阁尤其是首辅谢慎的心血。
朱厚照自然有功,不过政策的制定者谢慎的功劳同样不容忽视。
这一点朱厚照自然心知肚明。
所以在巡幸泰山的伴驾大队人马中,唯有谢慎能够和天子共乘一辆马车。
这可是天大的恩典,让无数臣子艳羡。
不过谢慎却早已经习惯了。不论是北巡还是南巡哪一次他不是离天子最近的人。
呃,晚上睡觉时除外。
当然谢慎并没有任何的膨胀,因为他清楚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想取而代之。
当然只要朱厚照在,他的位置就会相对稳固。现在朱厚照又有了子嗣,看来历史要加以改变。至少谢慎暂时不用担心嘉靖那种刻薄寡恩的人上位了。
从京师往山东,一路上最苦的莫过于驿站的官吏了。
天子的接待规格岂是一般的官员能比的。
当地官府恨不得刮地三尺,呃不是倾尽府库之资修缮装点,恨不得连路边的树木都缠上彩绸。
其实这些官员心里苦啊,天子的接待是一个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侍候的好了是应该的,是尽人臣的本份。侍候的不好了那就是大罪。
要怪只能怪皇帝陛下心血来潮非要走什么陆路。
大概是因为南巡时乘船走大运河腻了吧,天子想要换种方式。
可是陆路确实比水路辛苦的多,尤其是在六月。
烈日当头,将大地晒得皲裂开来。即便马车里有整箱的冰块消暑,朱厚照仍然觉得头晕目眩,恨不得飞去泰山。
一连走了十日才走到山东地界,朱厚照已经濒临崩溃,下旨改换水路。
这下伴驾的群臣直接炸了。他们心道您老人家早干嘛呢?要走水路的话,从张家湾码头上船经运河一路南下拐进山东不比这么在陆路受罪挨晒好?
现在已经到了山东地界了还换什么船?运河又不经过泰山,到时还得换马车,还不够折腾的。
但下达命令的是天子,百官们除了遵旨还能怎么办?只得在心里安慰自己,至少回京的时候不必再担心走陆路的问题了。
天子要换船这可是件大事,丝毫不能掉以轻心。
谢慎伴着朱厚照左右,可谓寸步不离。
没办法谁叫这位主历史上就是落水后一病不起驾崩了的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
......
第五百七十五章 泰山封禅(二)
好在一路上没有发生什么意外。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圣驾行过临清,经由会通河段一路南下来到张秋镇后改行陆路,经东阿、平阴、肥城,来到了东岳泰山所在的泰安州。
和大明所有的州一样,泰安州的最高长官是知州。
从五品的知州林封早就得知了天子要来封禅的消息,将准备工作做到了极致。
非但是泰安州,整个济南府上下都开动起来,征集了数万民夫,在泰安修建了临时行宫。
虽然这行宫比不了豹房,但毕竟比一般的巡抚、总督行辕好过太多,也符合朱厚照的尊贵身份。
一般的南巡北巡住的差些也就罢了。这一次朱厚照可是要专门封禅的,细节很重要。
所谓封禅,无外乎在泰山之巅以土筑坛,天子祭天地感念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其实说白了就是炫耀功绩。
有哪个君王不想被人歌颂?但真正有实力做到泰山封禅的帝王不过九人。
有明一代,没有任何君王进行泰山封禅。
朱厚照这一次能够成行,还真得感谢谢慎。
要不是谢慎推行了这么多新政,彻底改变了大明朝的国运,朱厚照是无论如何没有资格前来泰山的。
泰山封禅的仪式感很重要,一定要庄重大气,绝不容许出现一点意外。
故而准备工作需要做扎实,天子驾临之后并没有立刻决定登山封禅,而是四处游玩了起来,美其名曰给臣下留出充足的准备时间。
陪驾左右的除了内阁首辅谢慎、次辅顾鼎臣以外,还有唐寅和王守仁。
既然要封禅,就不能走的太远,君臣一行还是在泰安州附近转悠,尽可能的感受齐鲁大地的风土人情。
却说这日风和日丽,朱厚照临时起意,拉了谢慎等人到田间漫步。
圣驾行至一处田庄前,却被一群扛着锄头的村民围住了。
锦衣卫们纷纷抽刀,警惕的盯着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村民莽夫。气氛十分紧张,随时可能爆发大规模的冲突。
朱厚照眉头紧蹙,咳嗽一声道:“先生不妨去问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来泰山是封禅的,可不是来添堵的。
好端端的被自己的臣民给围了,实在太伤感情。
谢慎点了点头,上前一步道:“诸位父老乡亲,你们这是做什么?这其中定是有误会......”
“误会个屁!狗官,你以为你们换了一群人,爷们就不认识了?”
一个赤着上身,浑身腱子肉的精壮男子向外迈了一步,厉声打断了谢慎。
“小阁老,要不要卑职上去教训教训他。”
锦衣卫千户纪文渊献殷勤道。
谢慎却是摆了摆手道:“交给我处理。”
说完他主动向前迈步,与那精壮汉子面对面道:“这位乡党怕是认错人了吧?我们才刚刚抵达泰安州,你怎么可能认识我们?”
那精壮汉子愣了一愣,大惑不解道:“刚刚抵达泰安州?你们不是那狗知州的人?”
谢慎哭笑不得的摊开双手道:“当然不是。”
那精壮汉子点了点头道:“洒家叫吴安,我们都是吴家庄的人。本以为你们是那狗官的人,这才冲了出来。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二爷,跟他们废话做什么?天下乌鸦一般黑,这大明朝的官都是一样的,你还指望他们帮咱们做主吗?”
朱厚照听到这里,心里乐开了花。
“哈哈,你这话还真说到点子上了。若是有什么冤屈,你们尽管说来。还没有朕......还没有我办不了的事。”
朱厚照毕竟年轻,一听到有冤情立刻来了兴致。
“你们真能替我们做主?”
“那要看你们是不是真有冤屈了。”
朱厚照淡淡道。
“老爷,大人,替我们做主啊。”
吴安当先跪下,紧接着一百来号人齐齐跪倒在地冲朱厚照叩头。
朱厚照十分动容。
虽然他是天子,金殿之上无数臣子推金山倒玉柱的冲他叩拜,但那都是程式化的。而今却是大不一样。
“你且说说看吧。”
“老爷,想必您不是泰安本地人吧?您可不知道这位知州林封林大人有多么无耻啊。”
吴安咬牙切齿,恨不得将林知州生吞活剥。
“怎么个无耻法?”
朱厚照的面色渐渐变得凝重,再无一丝戏谑嬉笑。
“我们吴家庄世代以烧竹炭为生,从洪武朝就是如此,到今日已经一百余年了。我们从没有短过对官府朝廷的赋税,凭什么要查封我们的炭窑。”
吴安紧紧攥住拳头,歇斯底地的怒吼道:“就因为皇帝老子要来泰山封禅?怕炭窑的烟气熏到了皇帝老子?”
呃......
朱厚照原本听得义愤填膺,怎知这后面连带着他一齐给骂了,还真是尴尬。
“咳咳,这和当今天子有何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若不是那皇帝老子要来泰山封禅,狗知州怎么会封竹炭窑。对于他们来说封窑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可对于我们吴家庄来说那就是不给活路啊。我们世世代代以烧竹炭为生,除此之外再无谋生的本领。这不是把我们往绝路逼吗?”
朱厚照一脸黑线,默然不语。
虽然他不太明白烧竹炭和泰山封禅之间有什么关系,但觉得这吴安的话很有道理的样子。
“你说这林知州要封你们的竹炭窑,理由是什么?”
“嘿,官字下面两张口,当官的想要封窑随便找个理由就是了。”
吴安显然十分激动,脸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那狗官说我们的窑烧制的竹炭质地低劣,着简直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咱吴家庄烧制的竹炭别说在泰安,便是在整个山东布政司那都是数一数二的。说咱烧制的竹炭质地低劣......那狗官也想得出来!”
吴安觉得自己和族人受到了侮辱,高声泣诉道。
“这件事你们是怎么处理的?”
“还能怎么处理?他要封窑,自然是跟他干到底。咱们吴家庄的人从不惹事,但也不怕事。谁也别想平白无故的往咱脸上抹黑。那狗官不行,皇帝老子也不行!”
吴安挑了挑眉,一字一顿道。
......
......
第五百七十六章 泰山封禅(三)【4000字二合一大章 】
乖乖,山东还真是民风彪悍啊。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爷们一个个都是真性情......
谢慎心中感慨了一番,不过细细想来也可以理解。
毕竟这吴家庄的人世世代代靠烧制竹炭为生,就这么剥夺了他们烧窑的权力,等于断了他们的生路。能不奋起反抗吗?
换做是谢慎,也得拼死一搏啊。
只能说这人世间的事因果有轮回。你种下了恶因,就会得恶果,无非是食得早晚罢了。
这一次泰安知州林封不太走运,正好赶上了天子圣驾抵至吴家庄,看来是逃不掉了。
果然,朱厚照面色铁青,冲身旁的谢慎道:“这件事先生来办吧。朕相信先生一定不会让朕失望的。”
天子来泰山是封禅的,那是对自己的功绩极为自信的选择。
谁曾想刚来到泰安,现实就狠狠的给朱厚照上了一课。
原来,他治下的大明帝国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完美。相反,这个帝国有许多不完美甚至缺陷的地方。光明的背后是阴暗,朗朗乾坤下仍然有男盗女娼。
人性本恶,这个观点或许真的有道理吧。
不管是谁,都只能靠后天的教化来训导,而不是生来就是圣人。
“这位老哥,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详细给我说说吧。这件事我们会替你做主的。”
谢慎向前一步,和声说道。
吴安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他对眼前的这帮富贵老爷十分相信。
“嘿嘿,既然来了就到庄子里坐坐。一大帮人在外面站着像什么话。”
“二爷!”
“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吴安狠狠瞪了一眼插话的族侄,半弓着身子冲谢慎、朱厚照做了个请的手势。
看的出来这吴安在吴家庄中的地位十分之高,大概类似于族长。族人都十分服他。
吴安一发话,那族侄立刻噤声不言,耷拉着脑袋就像一只斗败的公鸡。
朱厚照是最喜欢热闹的,吴安一邀请立刻迈开步子往庄子里走,急的锦衣卫们纷纷冲在前面,护佑天子。
吴安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趋步跟了进去。
不得不说吴家庄很大,全庄上下得有五六百人。
如此大的一个庄子却打理的井井有条,完全看不出丝毫杂乱。
居民区和工作区分的很清楚,前面是竹炭窑,后面是民宅。谢慎前世就曾见过竹炭窑,对其并不陌生。
只不过后世已经很少烧制竹炭,竹炭的作用远不及明朝。
这吴家庄还引了一条小溪穿过庄子,不少妇人正在小溪边浆洗衣物。
听着捣衣声,真是让人心旷神怡。
所谓桃花源,也不过如此吧。男耕女织,怡然自得。
其实百姓们希冀的东西就是这些。他们不求富可敌国,贵如王公,他们求的只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过日子。
可就连这点诉求往往都得不到满足,真是可悲可叹。
吴安带着朱厚照、谢慎一行人参观了竹炭窑,言语中满是自嘲落寞。
官府不让烧窑,就没人敢买他们烧制的竹炭。
无数竹子堆积在窑后,就似一座小山一般,还真是来的讽刺。
参观完竹窑后,吴安又把众人请到了一处院子里。
锦衣卫齐齐将院子围住,端是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朱厚照和谢慎、王守仁、唐寅一齐步入屋子,各自坐定。那吴安犹豫了片刻掀开帷幔,来到里间拿出一块盖着红色绸布的大匣子。
“各位老爷,实不相瞒,咱们吴家庄原先是给皇帝老爷烧御窑的。从成化年间废除御窑资格后,便转而向民间提供竹炭。谁曾想竟然会落得今天这步田地。真是心有不甘啊......”
他打开匣子,只见一块题有御制竹窑的绢布平整的摆放在其中。上面还盖有玉玺,不会有假。
这下朱厚照更感兴趣了。
宫廷之中御用的东西太多了,他不可能个个都知道。何况像这种自从成化年间就废止了的原御供窑厂。
不管吴家竹窑被排除出御窑名单是因为什么原因,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其烧制的竹炭质地肯定很好,林知州叫吴家庄封窑是没有任何道理的。
“你们为什么被剥除了御窑资格?”
朱厚照对此显然很感兴趣,沉声问道。
“这个,说来话长啊。”
吴安摇了摇头,声音之中满是无奈。
“安吉以及蜀中都是适合竹子生长的地方。这两处地方烧制的竹炭也是御用的。最开始,宫中采办的太监是三处地方的竹炭都要,后来不知是谁定了个规矩,要择优而录,这倒也没什么。咱们自家烧制的竹炭,有这个信心。可也许是咱家太实诚,没有给那采办太监塞钱,结果就被刷了下来,取消了御窑资格。”
说到这里,吴安显然很不甘心。或许在他看来,吴家烧出的竹炭并不比那两处地方的差吧。
但有时生活就是这样,不是你觉得就有用的。
至少在御窑选用这件事上,宫廷采办太监拥有绝对的话语权,你不塞钱别处塞钱,不刷你刷谁?
方才朱厚照参观竹炭窑时已经看过了吴家烧制的竹窑。虽然已经转为给老百姓提供竹炭,但吴家竹炭的质量却没有任何的下降。
这点便是朱厚照这个门外汉都看得出来。
作为天子,最厌恶的就是被下面的人欺瞒,尤其是宦官。
宫廷采办是项肥差,这朱厚照是知道的。
只是他没有想到,宫廷采办竟然肥到了这种程度,肥到了流油的地步。
不塞钱就剥夺御窑资格?他们好大的胆子,是谁给他们的权力!
朱厚照想到自己和妃嫔用的物件都是经过采办太监如此‘遴选’出的,就觉得一阵恶心。仿佛自己神圣的身份遭到侮辱一般。
“放心好了。此事过后,朝廷肯定会再派人重新考察各处竹炭窑的,你们吴家庄烧制的竹炭很不错,我相信一定会被朝廷重新选为御窑的。”
朱厚照大手一挥道。
不知为何,吴安竟然升起一股期待来。
在他看来,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说话时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就是真命天子一般。
......
......
朱厚照并没有打算在吴家庄留宿。
一来这里的环境确实差了一些,娇贵的朱厚照不太能适应。
二来,如果他在吴家庄住下,势必会引起泰安知州林封的警觉,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既然要查,就要彻彻底底的查。
有人想往他的脸上抹黑,那这个人就一定得死,不管是谁。
若不借着巡行泰山的机会狠狠整治一番,山东的吏治还不得糜烂的无以复加?
锦衣卫查案的效率绝对是大明所有机构中最高的。
天子下旨后,缇骑便四处出动搜集知州林封与吴家庄交涉的证据。一切与之相关的人都被锦衣卫挨个问询。
很快,一份就此事的调查结果便呈递到朱厚照面前。
泰安知州林封确实假借朝廷的名义查封吴家庄,遭到了吴家庄上下的激烈抵抗。
适逢天子泰山封禅,林封不想把事情搞大,便暂且压了下来,打算等到天子离开山东再收拾这些‘暴民’。
更让朱厚照气愤的是,种种证据表明林封查封吴家庄竹炭窑的真实目的是打算让他的侄子林易接管。
竹炭利润虽然不如丝绸、茶叶,但因为需求量大,绝对利润也是很可观的。
原来林知州早就看上了吴家庄的竹炭窑,垂涎欲滴之下便想出了这么个办法。
先找借口将其查封掉。等到事情风头过去,再将其改头换面,让自己侄子打理。
提供证据的不仅有州衙公人,还有泰安的百姓,绝没有冤枉林封的地方。
朱厚照大怒,当即命令锦衣卫拿下林封还有他的侄子林易。
林知州好端端的被投入大狱自然百思不得其解,直到负责审讯他的锦衣卫千户来到大牢还满口喊冤。
负责审讯他的锦衣卫千户钱岚本就是嫉恶如仇的汉子,最看不惯的就是林封这样装作公正严明,实则一肚子坏水的人渣。
加之林封公然用天子作挡箭牌,更让钱岚怒不可遏。
钱千户上来就让锦衣卫校尉把林知州剥光了衣服绑在刑架上,用皮鞭狠狠抽了五十鞭。
由于林知州没有被堵住嘴,痛的他滋哇乱叫,一把鼻涕一把泪。
钱千户对此厌恶不已,命人将兑好的盐水往林封的身上泼。
这下林知州喊得更惨烈了,不过这换回的是一顿更猛烈的鞭子。
一百鞭抽完,林封已经彻底崩溃,血水顺着伤口淌下来,滴了一地。
钱岚见时机差不多了,便起身踱步至林封面前道:“你现在知道为什么拿你了吧?”
林封强撑起脑袋,轻摇了摇头道:“冤枉,冤枉啊。我究竟做了什么,竟被如此对待,我不服!”
“啪啪啪!”
钱岚连抽了林封三个巴掌,险些把林封抽晕过去。
“死到临头了还在这里装蒜,老子这辈子还没见过你这么无耻的人。”
钱岚冷哼了一声道:“你冒充朝廷名义查封吴家庄竹炭窑的事情,还不愿意承认吗?州衙之中已经有不少公人检举于你,你便是不承认也无济于事的。”
林封自然是不可能承认的。
事到如今,他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抵死不认,唯有此才有一线生机。
“你说的什么?我不明白啊。”
“你!”
钱岚被林封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他气极反笑道:“看来林知州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也好,方才只是一道开胃菜,正菜还没上呢。锦衣卫的刑讯想必林知州也听说过。只是百闻不如一见,今日钱某就好好伺候伺候林知州,让林知州筋骨舒爽一番。”
说完钱岚冲身旁的锦衣卫校尉使了个眼色,那校尉立刻上前一步,手握铁钳,钳起一块烧得通红的炭块。
他将铁钳恭敬的交到钱岚手中,束手而立侍候在侧。
钱岚冲炭块吹了口气,火星立刻四溅了起来。
钱岚走到林封的身侧,幽幽说道:“林知州不是一直对竹炭场感兴趣吗?要不要先尝尝这火炭的滋味?啧啧,这火炭烧得可是通红,往胸口上那么一贴,滋啦一声便能闻到烤肉的味道。烤人肉的味道可不如烤羊肉,焦臭的很。”
钱岚说了这么一通,林封早已吓得面如土色,咽了一口吐沫道:“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
“不好意思,我不是君子,我就是个粗人。”
钱岚耸了耸肩,兀自说道:“咱们干锦衣卫的呢,最重要的就是一定不能心软。往你们胸口上烫炭块总比自己受罚的好。你说对不对,林大人?”
说着钱岚就将铁钳往林封胸口探去,眼看着炭块就要贴到林封的肉上,林封歇斯底里的喊道:“我招,我都招。”
钱岚冷哼一声道:“说吧。”
“我确实觊觎吴家庄的竹炭窑,想要据为己有,可从没有假借朝廷的名义给陛下抹黑啊。”
林封到底还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官场老油条,他明白有些事情能认,有些事情绝不能认。
侵占竹炭窑这种事情当然不光彩,但顶天了也就是罚没家产,削官为民。
可要是打着朝廷旗号查封竹炭窑,那就是另一种性质的问题了。
这属于往天子的脸上抹黑,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钱岚早料到林封不会那么轻易的招认,嘴角微微一勾道:“林大人不老实啊,那就怪不得钱某了。”
说话间便握着铁钳将炭块压在了林封的胸口。
“啊......”
林封发出一声犹如狼嚎的惨叫,整个身子拼命的挣扎,想要躲避这可怖的刑具。
但他周身被绑的严严实实,如何能逃得了,浑身一阵痉挛竟然昏死了过去。
钱岚皱了皱眉,啐出一口痰来。
“真是没用的东西。把他泼醒!”
钱岚身边的锦衣卫校尉立刻端了一盆盐水朝林封身子泼去。
“啊!”
又是一声惨叫,林封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他只觉得浑身上下被毒虫啃噬一般痧痛,简直是生不如死。
“现在,你知道咱锦衣卫的厉害了吧?还不招认吗?”
钱岚转了转手中的铁钳,戏谑的说道。
......
......
第五百七十七章 死也要检举【4000字二合一大章 】
“钱千户,你我并无仇怨,又何必把事做绝。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林封忍着剧痛,声音颤抖的说道。
“不不不,林知州显然弄错了。你我并无仇怨不假,但却不是钱某要把事情做绝。把事情做绝的不是别人,恰恰是林知州自己。”
钱岚笑着解释道:“林知州既然身为大明官员,自该食君俸禄,忠君之事。可是林知州却假借朝廷名义污损陛下名声,如此所为难道不该受到教训吗?”
林封的头微微抬起,咬了咬嘴唇道:“满口胡言,真的是满口胡言。你有什么证据说我假借朝廷名义查封竹窑?”
“证据吗?你的侄子林易已经招认了,不知道这算不算证据?”
钱岚狡黠笑道。
林封闻听此言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侄子会那么不争气竟然直接招认了。
如此一来,他所有的坚持都没有了用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非要从林某口中撬出供词呢!”
“看来你还是没有明白钱某的意思。”
钱岚耸了耸肩道:“你做了什么钱某一清二楚,但事情必须你亲口说出。你若是识相恐怕能死的痛快点。不然锦衣卫的大刑可以一样一样给你试,包你挨不住招认。到了那时,恐怕你就和烂泥一样了。”
说到这里,钱岚嘴角微微勾起,挤出一抹诡异的微笑。
此刻的林封已经彻底绝望,他只希望这一切能够快些结束。
“还有,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家人想想吧?”
钱岚鬼魅的说道:“想一想你的妻女罚入教坊司的场景吧。那真是千人骑,万人尝啊......”
“我招认了,你就能保证他们不受欺凌吗?”
“这我可不敢保证,不过我会尽量去求谢首辅。只要他点头,想必这些都不是问题。”
钱岚淡淡道:“陛下那里还是很好说话的,只是这件事你做的太不地道了。恐怕你的人头是掉定了。”
林封哈哈大笑道:“罢了,罢了。以我一人之死换得家人之幸,足矣。”
笑罢,林封便朗声道:“想必供词你们都已经拟好了吧,拿来叫我画押吧!”
“早这样不就好了吗?何必弄成这么血淋淋的?”
钱岚也是大喜。
想不到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倒真的让林封招认了,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轻松一些。
一名锦衣卫校尉取来拟好的供词,交给了林封看。
“不必了,方才钱千户已经把林某的罪行说了个遍,想必不会有遗漏的吧?”
那校尉便把供词拿到林封的手边,让他蘸着画了押。
一切搞定,钱岚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走到林封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好了,你的家人不会受苦的。”
林封目光却忽然变得冰冷:“这点林某还是相信钱千户的。不过除此之外,林某还要检举。”
“哦?”
钱岚十分惊讶。林封的这个举动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检举?他要检举谁?
“钱千户既然是锦衣卫,大概不会认为山东官场只有林某一个贪官蛀虫吧?如果说大明的官场是一颗大树,那么它是从根烂到底的。林某不过是这颗大树上一个小小的蚜虫,如何当的起这么多罪名。便是要死,林某也得拉几个垫背的。”
钱岚这下了悟。
原来林封林知州也是一个背锅的啊。他背后一定有人,只不过拿林封做了挡箭牌罢了。
“其实呢,咬人这种事情很可耻。不过鉴于钱某干的就是这个营生,也就乐得见到人检举了。”
钱岚摊开双手示意林封继续说。
林封稍稍缓了一缓,似乎在积攒力量。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林封才再次开口道:“山东不比江南富庶,又不如辽东土地广阔,是为地狭人稠之地。这些年来,老天爷又不开眼,接连闹旱灾蝗灾,成片的死人。朝廷拨付赈灾的银两,经由布政司衙门分拨,可实际上到了地方府县,十存其一就不错了,剩下的都进了布政使大人的腰包。”
嘶!
听到这里钱岚直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想不到林封知道的内情还挺多,一爆就爆出这么一记猛料来。
如今山东布政司布政使是秦可望秦老大人。此人在大明官场极有声望,被认为是不可多得的能臣,想不到竟然会克扣赈灾的银两。
林封虽然是一条疯狗,但咬人也不是随便乱咬的。他检举布政使秦可望,就说明秦可望确实屁股不干净。
钱岚并没有打断林封,而是双眼眯成一条缝,静静的听着。
“秦大人不但贪赈灾的银两,还和本地望族清河崔氏眉来眼去,低价贩卖盐引给崔家,以牟取暴利。”
林封虽然并未说完,但钱岚已经十分清楚了。
这就是典型的官商勾结。
秦可望将盐引低价卖给崔家,崔家利用在本地强大的势力公开卖盐牟取暴利,之后再返利给秦可望。
这样一来秦可望和崔家都有好处,唯独朝廷被玩弄在股掌之中。当然,百姓们买不起高价盐巴,也是很苦的。
身为锦衣卫,钱岚早已变得冰冷,但这次却出离的愤怒。
若林封说的都是真的,这个秦可望便太不是东西了。
“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钱千户觉得林某有必要扯谎吗?”
林封苦笑道:“我是必死之人,就是说些实话罢了......钱千户别急,我还没说完呢。”
钱岚心中咯噔一声,心道还没说完?这个秦可望究竟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
林封喟然一叹,继续道:“秦老大人不但克扣赈灾银两,私自贩卖盐引,还通倭!”
听到这里,钱岚险些昏倒。
通倭?
堂堂大明山东布政司布政使通倭?
钱岚直怀疑是他听错了,直到林封重复道:“朝廷总把注意力放在南直隶、闽浙,认为倭寇主要在这些地方出没。其实山东的倭患比之这三地一点也不少。究其原因就是因为倭寇得到了山东官府的默许,可以与本地海商合作走私而不受制裁。条件就是定期将走私所得抽成送到布政司衙门。”
......
......
如果说克扣赈灾银两,贩卖盐引只是经济问题,那么通倭就是一个政治问题了。
此刻钱岚的心中五味杂陈。
如果林封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山东布政使秦可望就不仅仅是一个蛀虫,还是人渣了。
“既然你检举了秦老大人,钱某自然会去查。不过还需要你做些配合。”
钱岚暂且压下怒火,和声说道。
“怎么配合?”
“修书一封叫人送到济南府。”
林封犹豫了片刻道:“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
“检举有功,或许功过相抵饶你一命也未可知。当然钱某不能对你做任何保证,一切都要看陛下和谢首辅的意思。我只能说你这么做有一线生机。不去做便只有死路一条。”
林封有些心动了。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乎人呢?
他之前之所以不祈活是因为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但现在看来却是有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可能。
与秦可望的罪名比起来,林封的罪简直就不值一提。如果真的能够配合锦衣卫钓到秦可望这条大鱼,或许真的能够将功折罪。
林封不想死,不想像一头猪一样被五花大绑斩于菜市。
现在是他唯一的机会......
“我答应你。”
林封长长吐出一口气来,苦笑道:“不过得先放我下来吧。”
钱岚摊开双手道:“好说好说。林大人也不要怨恨钱某,这也是钱某职责所在。”
钱岚示意锦衣卫校尉上前把林封从刑架上放了下来,又命郎中前去给林封处理伤口。
一切搞定后才意识到林封此刻一丝不挂。尴尬之余钱岚命人取来一套干净的衣服给林封穿上。
“取纸笔来。”
钱岚挥了挥手,立刻便有书吏取来笔墨、纸张恭敬的放在了一旁的小几上。
林封是被锦衣卫突然逮捕的,除了锦衣卫和检举林封的小吏根本没有人知道。在这种情况下秦可望也不太可能知道泰安已经发生了变故。
只要林封立刻修书一封叫人送到济南府,还是能够起到效果的。
林封此前受刑已经近乎虚脱,现在握笔的手都是颤抖的。
这真是极尽讽刺,要知道林封可是写的一手好字,现在写出来却是歪歪扭扭。
钱岚眉头紧蹙,打断道:“这样潦草的笔迹肯定会被看出破绽来。可有与你笔迹相仿的人?”
林封点了点头道:“我公务繁忙时会让师爷代笔,他模仿我的字很在行。”
钱岚遂冲左右吩咐,命其速速将林封的师爷提来。
林封大为惊讶道:“钱千户就不怕多一人知道这事?”
钱岚大笑:“知道又怎样?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师爷,难道还能翻了天去?我们可是锦衣卫,能控制的了你,自然就能控制的了他。”
林封苦笑道:“明白了。”
不多时的工夫,林封的师爷王晖便被带到了大牢。
来时他头上罩着布袋,嘴上又塞着破布,故而发不出任何声响也不知道自己来的是什么地方。
直到钱岚一把揪掉他头上的布袋,王晖才重见天日。
他一眼就看见对面的林封,惊讶的险些掉了下巴。
“东......东主?”
“旁的东西不要多问,照我说的去做。”
林封叹息一声道:“现在写一封书信给布政使秦老大人,就用我的口吻和字体。”
稍顿了顿,林封又转向钱岚:“至于信的内容,听这位大人的吩咐。”
“遵命。”
身为幕僚,王晖有着极好的职业素养,不该问的问题绝不多问。
钱岚也不怕有诈,将主要的意思说给了王晖。
王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恐,随即恢复了平静,端坐在小几钱提笔挥毫。
不多时的工夫,王晖便把信写好,要递给林封看。
林封摇了摇头道:“直接给这位钱大人看好了。”
钱岚取过信纸扫了一眼,确认就是他要的意思,满意的点了点头。
“你速速把这封信送到济南府,以泰安州衙的名义。”
王晖不敢推脱,连忙接过信来。
“东主这里......”
“我的事情你不要管,速速派人送信罢。”
不知不觉间林封心底又升起了一丝希望。只要拉秦可望下水,他便有一线生机。
......
......
山东官场这潭死水终于泛起了波澜。
而搅动这潭死水的就是泰安知州林封。
他的一封‘亲笔书信’送到济南府,引得人心惶惶。
据说山东布政使秦可望秦老大人看过这封书信后勃然大怒,一连砸了十几只瓷杯。
盛怒之后,秦可望立刻叫人请来了按察使杜子铭、济南知府韩冈与他共商大计。
这次议事是在布政使衙门后衙进行的,内容无人知晓。
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次突然的议事肯定和泰安来的书信有关。
难道说泰安有变?天子要整饬吏治?
济南府乃至整个山东布政司的官员都人心惶惶了起来。
要说干净,大明的官员有哪个干净?
别的不说,截留火耗,冰炭两敬总归是有的吧?
前者是为了自用,后者是献给京师的大佬。
在官场混不守规矩怎么行?而这两条就是官场的规矩,缺了哪一条都不行。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布政使秦可望,仿佛老大人就是那先知春江水暖的鸭子。
只要秦老大人一动,所有人就会跟着动。
可是秦可望迟迟未动,非但不动反而病了,还一病不起。
一同病的还有济南知府、山东按察使等一干高官。
如此反常的事情自然惊动了天子。
天子亲自命随行御医前往济南府看诊。
御医探诊是无上的荣耀,秦可望是不敢拒绝的。
可他明显是装病,御医诊治一番还不是立刻露馅?
无奈之下秦可望只得祭出下策,命仆人将整桶的冰水从他头上倒下。
秦可望本就是花甲之年,被冰水这么一激自然染了风寒咳嗽不止。
山东按察使和济南知府等一干同党得知后惊讶不已,心道居然还有这种操作,纷纷效仿。
‘冰桶挑战’的效果自然是没得说,一干官员纷纷病倒,御医抵达济南府后直是傻了眼,心道伤风难道还能传染?
......
......
第五百七十八章 官绅顽疾【4000字二合一大章 】
人有时必须对自己狠点,何况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济南府乃至山东布政司的官员们用一桶桶冰水浇出了‘伤风’,也暂且躲过了风头。
当然,这只是暂时的。
钱岚要的效果已经产生,这些贪官蛀虫内部已经松动瓦解了。
林封虽然不是秦可望核心圈子的成员,但多少知道些内情。现在林封写信向秦可望求助,秦老大人是帮还是不帮?
显然,秦可望是不知道林封已经落马被抓的,不然也不会如此纠结。现在摆在秦可望面前的问题是要不要救林封。
救的话风险很大,不救的话又会让他的嫡系寒心。如果人人自危那就很难办了。
秦可望真希望林封能够一夜暴毙,这样也就无从查起。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天子在泰安,有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派人去刺杀林封?这弄不好会被认为行刺君父的,那可是抄家灭族的罪名。
秦可望选择按兵不动,打算看看事态究竟如何发展。
从目前来看,情况不能说好但也不算太糟。只要林封不被捕下狱,一切就都有的说。
但秦可望显然高估了自己对于人心的掌控。除了按察使、济南知府等绝对嫡系,其余官员或多或少都开始准备退路。
最明显的,送给布政司衙门孝敬银子的官员少了许多。
这是急着在撇清关系呐。
对此,秦可望并没有什么可说的。事已至此,求自保是正常的举动。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证不主动露出破绽。
可惜没过多久,这表面的平衡也被打破了。
秦可望的一名亲信,济南府同知蔡霖主动上奏疏检举山东布政司一众官员贪墨、通倭。检举名单上足足列了六十多人。
蔡霖的这一举动发生的十分突然,之前没有任何的征兆。
当秦可望反应过来的时候奏疏已经递送到天子御前。
蔡霖显然是早有准备,检举的奏疏中有秦可望贪墨赈灾银两,与崔家及倭寇合作走私的详细记录。
如果说林封的检举只是打开一扇门的话,蔡霖的这封奏疏便是给秦可望等人定罪的证据。
当然蔡霖本身也不干净,但他为了将功折罪毫不犹豫的把秦可望等人给卖了,以希望能够对他从轻发落。
这种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举动虽然为盟友所恶,却是让锦衣卫们欣喜不已。
这下他们不用再拘束着,可以名正言顺的前往济南府拿人了。
泰安距离济南府本就不远,锦衣卫的缇骑们很快便来到济南府将涉案官员提走,星夜返回泰安。
六十余名高官纷纷落马,引起了山东布政司的大地震。
天子决定亲审这些贪墨肥己、通倭叛国的人渣,谢慎劝说无果后也只得由着朱厚照去了。
这些官员中,朱厚照唯一有印象的就是山东布政使秦可望了。
单单看履历,秦可望的履历可谓十分漂亮。在地方任过大员,也在京师充任过要职。是堂堂二甲进士出身,作的一手好诗文。
但就是这样一个履历近乎完美的人,做出了贪墨赈灾银两、私卖盐引、通倭叛国的举动。
最可笑的是,朱厚照还曾钦赐秦可望一面‘股肱之臣’的牌匾,现在看来却是**裸的嘲讽。
君臣二人在大牢见面,隔着牢门却是有太多要说的话。
但正因为要说的话太多,一时却也无从说起。
事到如今,秦可望已经没有什么可遮掩的了。
朱厚照问一句他便答一句,不多不少,不疾不徐。
见秦可望如此心安理得,仿佛他所做的这些都是理所当然,朱厚照真想立刻从身旁的锦衣卫腰间抽出绣春刀来一刀砍向秦可望的脖子。
但是他不能。
虽然他是天子,虽然他手中握有执掌众生的权力,但这些人还是要明正典刑,以警示后来人。
不然大明律就真的成为一纸空文了。
官商勾结是困扰大明的一个顽疾,山东布政司只是一个缩影罢了。
有秦可望就会有刘可望、吴可望。
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才是当务之急。
当然,在此之前,惩治这些贪官、劣绅亦很重要。
在秦可望招认后,朱厚照正式下旨,命锦衣卫批捕清河崔氏在内的通倭豪族。
比起官员来,涉案的豪族人员更多。
这些劣绅往往以家族为核心,与浪人武士合作大规模的走私海贸以此赚取暴利。
因为得到了官府的关照,走私活动持续了数年之久却没有得到禁止,对大明的统治造成了恶劣的影响。
皇权不下县,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这些看似美好的语言现在看来是那么的讽刺。朱厚照便在想,为什么一定要和士大夫分享权力呢?
分享的结果是什么?是这些文人毫无底线好无节操的卖国行为。
或许在这些官员的心中,通倭与否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赚的腰包满满。朝廷许以文官各种优待,给他们免除土地税赋的权力,换来的却是这样的回报,换做是谁都要好好审视一番了。
朱厚照此时想起了谢慎提出的文官和军人、匠人、商人分享权力的建议,觉得可以一试。
此前新政已经就某些方面提升了军人、匠人、商人的地位。
虽然从现在来看,这三者的地位还是不能和文人相比,但总归是在正确的道路上发展。
朱厚照觉得改革势在必行了。此前他一直认为贪官蛀虫卖国贼只是个例。但现在看来,这却是因为文官制度本身的问题。
如果制度不改,便是把大明所有的贪官蛀虫卖国贼杀个遍也是无济于事的。因为总会有新人黑化顶上。
只有把官员的监督做到位,才能最大程度的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
此前朱厚照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认为祖先留下的制度不说完美但至少是够用的。
但他现在幡然醒悟,这个制度就像一剂慢性毒药,虽然不会立即致死,却会让人慢性死亡。
大明朝立国已经一百余年,如果再不下猛药医治,恐怕真的会走向灭亡。
治国容不得半点想当然,此先确实是他错了。
针对这些官员、地主的处理倒是很简单。按照大明律,这些人便是杀十遍都够了。
朱厚照也不波及太广,下旨将这些官员、地主斩首示众。其妻儿流放发配至琼州府,财产全部充归国库。
一时间泰安的菜市口血流成河,每日都有几十人因为重罪而被斩首。
他们的脑袋被悬挂在城门上示众,以此警示后人莫要重蹈覆辙。
至于检举有功的林封和蔡霖,则降罪一等,改斩首为流徙,但削官为民永不录用,也算是对其罪行的惩治了。
......
......
好好的一次泰山封禅,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是朱厚照无论如何不愿意看到的。
但这件事情本身又不能说是绝对的坏事。至少让朱厚照认清了大明官场的弊病,坚定了扶持商人、匠人、军人制衡文官的决心。
这其实是谢慎的终极目标。
只有让朱厚照从心底里相信文官是大明朝的毒瘤,大明才有的救。
看看那些历史上重科举轻武将的朝代吧,有哪个不被外族打成了马蜂窝。
唐朝原本是万邦来朝的超级大国,自从武媚娘废了关陇扶持寒人,军队的战斗力便大减,成为了人见人欺的软柿子。安史之乱只是积累矛盾的爆发,究其原因还是武人地位的丧失。
再看看自诩为经济无可匹敌的宋朝,科举制度登峰造极,文官彻底压制武将,枢密院中几乎没有武将。
当兵的甚至要面上刺字,谓之贼配军,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但宋朝的皇帝就是这么对武将不信任,好不容易出了个狄青还被嚯嚯了。
结果也是显而易见的,西夏、辽、金、蒙古任谁都可以踩宋朝一脚。经济的强大有个屁用,没有强大的军事实力,再有钱也是给敌国异族做嫁衣。
元朝是异族统治且略过。到了明朝,科举又成了皇帝钳制百姓的工具。到最后皇帝却发现自己竟然控制不了这个工具,反而被工具牵着鼻子走。
明朝也是士大夫权力最高的一个朝代,皇帝往往无可奈何,这自然也是科举的锅。
明末的大变局多少与科举制度也有关系。想出头的人家都送孩子去读书,就连军户家庭都会送一个孩子念书,期望能够鱼跃龙门彻底摆脱窘迫的生活状态。
这种情况下,还会有多少人把精力放在培养孩子习武读兵书上?
那些继承军户身份继续当兵的长子们也就得混且混,彻底成为了军官的奴仆。
文不成文,武不似武,这种畸形的模式要想改变就必须得从根子上入手。
最简单的,就是提升武将的地位,让他们能够看到希望。
当然,直接提拔武将的地位会让统治者心中不安。故而谢慎采取的办法是把武将掺和在匠人、商人中间一起提升地位,这样天子就不会太多心了。
这一点很重要,君王若是不信任,改革随时可能终止,带来的反复阵痛其危害性比原本的慢性死亡还要大。
作为新政改革的掌舵人,谢慎必须拿捏好分寸绝不能让改革出现一丝跑偏的可能,因为一旦跑偏很可能是任何人力难以拉回来的。
朱厚照放心放权给谢慎,谢慎就要当的起这份责任,完成好领导交给的任务。
从目前来看,山东的大案可以作为一个爆点加以利用。
最重要的就是削弱文官和地方缙绅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唯有如此,皇权才可能从紧闭的地方政治中摸进去,朝廷的政令才不至于名存实亡。
在政为官,致仕为绅。
这八个字基本可以概括文官和缙绅的关系。
那么要想削弱联系,还是得从科举入手。
最重要的一条便是必须要废除举人、进士等有功名的读书人免除税赋这一条优待。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只要考中了举人或者进士,无数族人来投献土地,朝廷损失的税赋有多少?
偏偏朝廷还不敢动,因为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动了,就会遭到无数文官的口诛笔伐。
谢慎决定来做这个恶人。
其实一开始并没有这个规定,但文官们是一个极为擅长为自己集团谋取利益的群体,几次讨论后便把这个制度定了下来。
要想动文官集团的奶酪,便要从制度上做文章,指出有功名读书人免赋税是不合理的,再辅以天子的雷霆手腕才能让文官集团闭嘴。
当然这一切需要一个切入点,这次山东的变故就很适合。
官员和缙绅狼狈为奸,蛇鼠一窝,贪银两,乱盐法,通倭寇,名声彻底臭了。
如此土豪劣绅凭什么免除赋税?
即使谢慎要做出妥协让步,那也是只能官员在任时本人免税,卸任后必须交税,且要严查土地数量,发现有族人投献的重罚之。
真的下定决心后操作起来其实是很容易的。毕竟一个官员名下的土地数量有限,出现几千亩甚至上万亩土地的可能性很低。
即便出身豪族,族中有上万亩土地,那也是全族的,不可能归在一个人名下。分到每一房那里能有几百亩就不错了,更不必说摊到个人头上了。
这就需要对这些官员名下的土地进行长时间的跟踪,如果出现暴涨就立刻调查,除非是大规模购入,不然基本就是投献了。
严惩几例杀鸡儆猴后,就能起到震慑的效果,后来人再想效仿就得好好掂量一番了。
当然,这个过程需要时间。
但谢慎等的起。他还很年轻,朱厚照也是春秋鼎盛。如果放在几年前谢慎或许还会心存担心,毕竟朱厚照无后。
万一朱厚照哪天真的驾崩了,继任者未必对他有好脸色。
但现在好了,朱厚照已经有了皇嗣,一切都在朝稳定的方向发展。
谢慎完全可以从小开始培养小皇子,向他灌输自己的价值观,就像对朱厚照做的那样。
信任感这种东西确实是需要慢慢培养的,如若不是谢慎从小就和朱厚照打成一片,朱厚照也不会那么放权给谢慎,且无条件支持谢慎的新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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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九章 她在山中笑【4000字二合一大章】
山东布政司出了如此多的问题,虽然已经处置完毕,但封禅事宜却是得暂且搁置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朱厚照的脸皮到底没有厚到天下无敌的地步,在这个节骨眼上封禅不等于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年轻的皇帝认识到他治下的大明朝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完美,所谓四海靖平,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大概是臣下们编出来哄他开心的。至于那连绵不断接连出现的祥瑞,更是臣子们投其所好炮制出来的。
百姓们仍然有吃不饱饭,穿不暖衣的。遇到灾年连朝廷赈灾的粮食怕是都吃不到。
帝国广厦虽然十分高大,但内部的砖瓦却已经发生了松动,如果不加以修缮恐怕有轰然倒塌的危险。
朱厚照自践祚以来,在谢慎的辅佐下也算尽到了帝王的职责,看到这个局面他感到十分悲伤,甚至有些羞愧。
先生们总叫他读史书,现在他终于明白了读史的意义。
读史的目的不是回顾已经发生的那些事情,而是为了明得失,知兴替,并加以规避,让惨剧不再重现。
就好比山东官场的这些事情,在历史中都是有迹可循的。
当然,并不是说他要对所有事情负责,只是有些责任作为天子是必须抗在肩上的,这些责任并不是内阁辅臣担当的起的。
虽然朱厚照不打算立刻封禅,但既然来了山东,不登一登这东岳泰山显然有些说不过去。
天子要登泰山,准备工作自然要做足。
锦衣卫前一天便前去踩点,将登山途中所有需要经过的地方一一走了一遭,确保万无一失。
之后便是封山了。
泰山作为东岳名山,其上寺庙道馆无数,前来参拜的信徒更是络绎不绝。
如果任由这些信徒往来,对天子的安全会造成一定的影响。
皇帝陛下此行虽然不是封禅,但也不能让普通百姓随意接近。
除了寺庙、道馆里的僧人、道士,以及一些药农、猎户,所有的闲杂人等都被清退下山。
一切准备工作做好后,天子终于开始登山了。
锦衣卫前后护佑,臣子王公随侍在侧,看阵势倒真不比封禅来的差。
行到半山腰时,朱厚照口渴难耐,伴驾的太监张永立刻拿来一只玉制杯子倒了水送到天子口边。
谁知朱厚照摆了摆手道:“既然来了泰山,怎么也得喝山泉水。都说山泉清冽,朕必须得尝尝。张永,快去给朕打一些来。”
张永哭丧着脸道:“皇爷,您可是真命天子,喝什么泉水啊。泉水凉,别激到了脾胃。”
朱厚照瞪了他一眼道:“朕喝什么水什么时候还要你个奴婢过问了?速速去打水来,不然小心朕叫人打你板子。”
张永无奈,只得朝谢慎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谢慎笑声道:“陛下都降旨了,你还犹豫什么。泉水清冽,山里的猎户、药农都是直接饮用的,不必担心。”
这个年代又没有工业污染,不必担心水质问题,不然谢慎还真不敢让朱厚照直接饮用泉水。
这又不是玩闯关游戏,可没有存档再来一次的机会,万一朱厚照真的挂了,可就难办了。
张永嘴角抽了抽,只得垂头丧气的前去取水了。
青山绿水间朱厚照的心情显然不错,他点了点山峦间浮起的云雾感慨道:“先生看看,朕的大明如此壮美。总是窝在京师,哪里能看到如此美景。”
谢慎不禁心疼起朱厚照来。
大明的皇帝大多是圈养,从继位便一直待在京师。朱厚照的父皇弘治皇帝便是最好的例子。
即便是放荡不羁的朱厚照,这辈子也就出过三次远门。一次是北巡九边,一次是南巡江南,还有一次便是这泰山之行了。
可以说这三次出门都不算顺利。
北巡的时候赶上小王子巴图孟克不安分,想要攻打宣府。南巡的时候赶上了宁王叛乱。这次泰山之行也没有能够封禅成,还惹了一肚子的气。
要说朱厚照沮丧,谢慎是能够理解的。
普通人休个假还不容易呢,何况天子乎。
一共出了三趟远门全遇到糟心事,朱厚照是不是命中有劫啊。
不得不说朱厚照的心理调节能力很不错,遇到事情也没有着急上火,更没有影响游玩的心情。
“陛下说的是,常出来走走也是好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嘛。”
谢慎应承道:“何况这天下都是陛下的,陛下不来看看岂不是太可惜了。”
“哈哈,先生真的是有趣。”
朱厚照哈哈大笑道:“要是换了其他腐儒肯定给朕顶回去,也就是先生会这么说。”
稍顿了顿,朱厚照的面容变得严肃起来:“有时候朕也在想要是再过几百年,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子。”
呃,怎么好端端的就开始思考人生了呢?
虽然时常停下来思考一番人生有助于职业发展,不过这实在不是皇帝该做的事情啊。
皇帝思考人生,容易跑偏......
要说几百年后是什么样子,没有人比谢慎更清楚。不过谢慎显然没有兴趣和皇帝陛下探讨如此深奥的问题。
“咳咳,未来的事情谁又说的好呢。陛下还是应该注重当下,活在当下啊。”
朱厚照眉毛一挑,念念有词道:“活在当下,活在当下......”
“先生真乃神人也,随便一句话都那么有道理。朕服了!”
谢慎:“......”
话说皇帝陛下,咱夸人能不能有点底线啊,怎么夸起来就没边没际了啊......
正在此尴尬之际,救火队长张永张公公取水回来了。谢慎感激的望向张太监,张永被谢慎这没来由的一波秋水看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哭笑不得的说道:“谢阁老盯着咱家看作甚啊。咱家脸上又没有长花。”
谢慎咳嗽了声道:“咳咳,我是替陛下高兴啊。陛下方才一直念叨着泉水呢,这不泉水就来了......”
朱厚照:“......”
张永信以为真,连忙凑了过来到:“皇爷,这泉水味道确实不错哩,方才奴婢已经尝过了,没有问题。”
说完便献宝似的把打好水的玉杯递给朱厚照。
......
......
讲道理的话,像朱厚照这样的天皇贵胄,如果按照正常情况恐怕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喝到纯粹的山泉水。
道理很简单,他不会有机会来到山中,最多是京郊狩猎,然后悻悻而归。
遇到谢慎真的是他的幸运,谢慎真真切切改变了他的一生。
山泉的味道很清冽,带着一丝甜意。
朱厚照呷了一口,只觉得甘美不已。
“先生也来尝尝吧?”
朱厚照将杯子递了过来,谢慎只得点头道:“臣遵旨。”
虽然共用一个杯子不太卫生,但天子降旨也只能遵从了。谢慎总不能拒绝说皇帝陛下,能换个杯子吗,那里面有龙涎......
谢慎呷了一口,嗯,还好......
味道并没有太大的问题,看来朱厚照朱同学很注重个人的口腔卫生,勤于刷牙。
要不然谢慎还得分神捣鼓出来牙膏牙刷,教育一番小皇帝。
正当君臣二人叙话增进感情时天公不作美突然电闪雷鸣了起来。紧接着便是滂沱大雨倾泻而下。
“陛下,快找个地方避避雨吧。”
谢慎可怕朱厚照淋了雨染了风寒。朱同学的小身板实在不怎么样,要是真的一病不起朝政荒废了不说,可能还会留下后遗症。
一个健康的朱厚照对于谢慎来说实在太关键了。只有一个健康的君王站在他的背后,才能够给新政的推行提供足够的支持。
否则,肯定会有有心人跳出来下绊子使坏。
朱厚照显然也不想淋雨,点了点头道:“先生说的对,张永这附近可有庙宇道观?”
张太监心道我的亲爷爷哟,这半山腰的哪里给您老人家寻道观庙宇啊。真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丝毫奈何不得啊。
好在钱岚钱千户眼睛尖,瞥见不远处一座茅舍道:“启禀陛下,那边有一处民居,不妨圣驾移到那里暂且避避雨。”
朱厚照大手一挥道:“便去那里吧。”
一行人便浩浩汤汤的往茅舍走去。
行到茅舍前,自然有锦衣卫前去叩门。
谢慎四下打量了一番,只见这茅舍虽然简陋了一些,但布置的十分用心。屋舍四周甚至还围了整整一圈的篱笆。
篱笆里种了不少菜蔬和谢慎叫不上名字的植物,看的出来主人家是个有心人。
雨一直下,气氛很难融洽,叩门的锦衣卫用力自然重了一些。
来开门的是一个妙龄女子,看年岁应该是二八上下。
她身着粗布衣衫,却难掩丽质佳颜。
放眼看去,最惊艳的便要数那如雪肌肤了。
加之星星点点的雨水打在脸上,更有一种冰清玉洁的感觉。
朱厚照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喉头微微耸动,似乎咽下了一口吐沫......
这倒是十分符合朱厚照的性格,虽然小朱同学现在已经做了爹,荣升奶爸,但好色呃是多情的习惯还是没有改。
见到如此美人,自然是走不动路了。
好在现在滂沱大雨下着,也不需要他走路。
“这位姑娘,朕...呃我们前来避避雨,不知可否?”
朱厚照搭讪的本事绝对一流,更有着独特的撩妹技巧,加之外形俊朗,声音又很有穿透力,实在没有失手的理由。
那妹子愣了一愣,微微点头道:“这个自然没有问题。不过公子你们人有点多,恐怕寒舍坐不下啊。”
朱厚照笑吟吟的接道:“这个不打紧,只要能让我们几人进屋就行了,其余人在外面候着就好。”
众人:“......”
那妹子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头道:“那好,公子且随我来。”
最终进入到屋里避雨的只有朱厚照、谢慎、张永三人。
一进屋子,谢慎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药香。
之所以如此敏感,是因为当初他亲手给大哥和窈娘熬过药。那种苦中带甜的味道他再熟悉不过了。
“这位姑娘,不知你怎么称呼?”
既然已经摸进了屋子,朱厚照自然想要更进一步,主动问起了妹子的名字。
在大明,问女子姓名是极不礼貌的行为,尤其是在这种场合下。
不过朱厚照不在意,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撩妹的机会。
那妹子显然也很惊讶朱厚照会问出这么无礼的问题。
看上去明明是一个风度翩翩佳公子,怎么为人处世这么随意呢......
“咳咳,姑娘不要误会,我只是觉得咱们有缘,便随口问了那么一句。这样吧,我先自我介绍一番。在下姓朱,名寿,京师人也。与好友亲朋游历至泰山,登山遇雨,这便寻到姑娘这里避雨。”
啧啧,瞧瞧皇帝陛下这谎话扯的,真见功力!
要不是谢慎有着明确的‘是非观’,还真想给朱厚照点赞一番。
那姑娘显然也被朱厚照的‘花言巧语’蒙骗住了,玉唇轻启道:“小女子姓杜名昀,幸会公子。”
哎,女人真的是感性动物,见到一个会撩的男人就方寸大乱。这杜姑娘道行太浅了啊。
“原来是杜姑娘,幸会幸会。”
朱厚照得意的冲杜昀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同窗好友谢慎,这位是我的家奴张永。”
瞧,连化名都省了。
“你们都受凉了吧,我去给你们倒些姜茶来,喝了暖暖身子。”
说着,杜昀表笑着转身去倒茶了。
朱厚照虽然有过无数女人,但从没有见过杜昀这种款式的。
那种纯真,烂漫真的挠心。
谢慎自然也看了出来。这位爷历史上就是多情帝王的代表,遇到小女生动心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这种时候还是应该保持沉默,给皇帝陛下留下充足的空间撩妹啊。
过了不多时的工夫,杜昀提着一壶茶水从里间走出,给三人一人倒了一杯姜茶。
“快喝点茶暖暖身子,夏日里的雨急,被淋坏了就不好了。”
“阿嚏!”正自说着朱厚照便打了个喷嚏。
方才他太专注于撩妹,鼻塞都没有注意到。现在被茶水的热气这么一熏,自然再抑制不住打起了喷嚏。
“不好意思,朱某失态了。”
朱厚照吐沫星子险些喷了杜昀一脸,连忙告罪。
“不打紧的。我和爷爷深居山中,半月都见不到一个人。能够雨中见到朱公子一行,倒也算是有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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