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章 平定倭患
王守仁在南直隶乃至东南沿海还是有威望的,尤其是在南桥码头大捷后。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不少官员对王守仁的态度都发生了改观,由开始的敬而远之变成敬服。
他们是真的服,巡抚大人料事如神诱敌深入,大胜倭寇端是扬了大明官军的军威。
有了威望办起事来就轻松许多。从大略方针贯彻到人员调度,明显比王守仁初到松江时容易。当然这一切完全改变还是在天子下旨授予王守仁王命旗牌后。这玩意可就相当于天子本尊,王守仁等于可以代替天子随机决断,生杀予夺全在他一念之间。
即便有人想要挑战王守仁的权威现在也得乖乖的认怂,不然被半夜从家中揪出来斩首示众也不是不可能。
王守仁在推的无外乎一件事,那就是对沿海富商家进行彻底搜查,这不仅仅限于宅邸,更有别院田庄。询问对象也不仅仅是富商亲眷,连长工短工仆人书童一并在内。
问的人多了,难免有人说漏了嘴。王守仁派人顺藤摸瓜之下,发现了不少这些富商和倭寇相勾结的证据。
证据确凿之下那些富商也辨无可辨,只不住的叩头求饶。王守仁却哪里会管这些,他就是要杀人立威。
巡抚大人一声令下,这些平日里作威作福,与倭寇勾结祸害乡里的富商便被官兵五花大绑押赴刑场斩首。
每天都有和倭寇勾结的富商被揪出,数量之多令人惊讶。
一颗颗首级被斩下悬挂在松江府城外的城门上,以作警示。
至于这些富商的财产一律收归官府所有。
通倭是重罪,这些富商家眷也跑不了,该流放的流放,该充入教坊司为妓的充入教坊司为妓。在这件事上王守仁使出了雷霆手腕,绝不留情。
这些富商才是倭寇的金主,正是他们养着这些倭寇任由他们肆虐沿海。
眼下金主被除,倭寇没了供养一时阵脚大乱。
盘踞在沿海各处小岛上的倭寇意见发生了分歧,一些认为应该尽快离开返回扶桑。另一些认为应该继续跟大明官军干到底。
大明官军都是一些软蛋怂包,南桥码头不过是打了他们一个出其不意,再交战明军绝无胜算。
双方僵持不下,谁都不服谁最后一部分浪人倭寇负气离去,剩下的倭寇则冲上海岸,发动更为疯狂的劫掠以报复明军。
这正是王守仁想要看到的。
假使倭寇躲在小岛上不露头,他是不好派军队去剿灭的。
一来是倭寇的具体位置很难确定,即便确定要登岛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些小岛本就是倭寇的据点,防御工事自然不弱,明军的损失将会很大,而且是白白的损失,不会转化为收益。
而如果倭寇主动来到海岸劫掠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若在以往明军是最怕和倭寇野战的。但现在反过来了,明军手上有最犀利的燧发枪,面对挥舞倭刀的浪人只需要轻轻扣动扳机就可以看着倭寇吃惊的瞪圆双眼,再重重的摔倒在地。
这种感觉真的太他娘的爽了。
事实证明,王守仁的策略起到了效果。
在一眼望穿的海滩,倭寇没有任何可以遮掩的东西,面对明军的列队齐射,只有招架之力毫无还手之能,很快就都被射成了筛子,软倒在地。
新军士兵并没有急着上前割下倭寇的首级而是继续射击,直到最后一名倭寇倒地,这才整齐划一的趋步上前利落的割下倭寇的首级。
一股又一股的倭寇被这只新军击败,这让倭寇对明军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转变。他们感到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往日温顺如绵羊的明朝官军此刻变得如此凶猛。难道就是因为他们手中的火器?
剩下一小部分盘踞在岛礁的倭寇不敢再主动出击了,但他们又不甘心就这么返回扶桑,便咬牙坚守在岛礁希望等风头过去了再找机会东山再起。
但王守仁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他觉得是时候发动总攻一举剪除这些倭寇了。
之前他之所以不主动求战是因为还没有摸清倭寇的实力,且倭寇数量很多强攻损失不会小。
经过几次与倭寇交锋后,他发现倭寇虽然凶残但面对燧发枪束手无策。加之大量的倭寇逃回扶桑,留下的只是一小部分,再强攻损失就不会像之前那么大。
一举荡平倭寇是最理想的,留下余孽就会有隐患。
在这种大的决策上王守仁不会犯错误。
登岛和在海滩上作战是两种战法。
登岛需要考虑到岛礁附近的海况以及倭寇在岛上的部署,从最容易突破的地方入手。
王守仁召见了裴俨等一众千户商讨对策最终制定了详细的计划,准备将仅剩的倭寇盘踞的岛礁各个击破。
这是因为这些岛礁是完全相互孤立的,即便明军猛攻一处其余岛礁的倭寇也不会赶来增援。
既然如此王守仁何必分散兵力去给倭寇机会呢?
新军的人数是倭寇的数倍,又有燧发枪的优势只要平推过去就可以碾压胜利。
王守仁作为巡抚并没有亲自督战,负责临战指挥的是裴俨。
王守仁对其充分信任,授予其全权决断之权。裴俨也不辱使命,一次次的夺下倭寇盘踞的岛礁。
随着裴千户夺下最后一处位于金山卫对岸的岛礁,大明东南沿海倭寇彻底被消灭了,困扰大明多年的难题得到了解决。
王守仁陈写了奏疏向天子奏报,天子大喜,封赏了所有有功将士,甚至破天荒的授予这些将士封爵。
至于王守仁,则被擢升为浙直总督,全权负责浙省南直的军政要务。
这是皆大欢喜的事情。王守仁的性格就不太适合做京官,能够在浙直施展拳脚对他来说是最完美的事情。
何况浙直总督已经是不输六部正印堂官的存在,地位显赫不已。
东南倭患得到消除,朱厚照的一块心病也就了了。现在他要把全部精力放在北面和西北,吐鲁番人和鞑靼人可不是善类!
......
......
第五百五十一章 三足鼎立
东南倭患平定后,谢慎便可以把更多的心思放在内政推行上。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均田和税赋改革已经初见成效,提升军人和匠人地位也刻不容缓。
前者可以通过军功进行奖掖,前朝都有例子,相对来说比较容易推行。
后者则绝无先例,要说服这些腐儒绝非易事。
好在朱厚照坚定的站在了谢慎一边,给谢慎足够的支持。有朱厚照在,谢慎便不需要有那么多的顾忌,可以放开手脚去干。
匠作学院正式成立,一切仿照国子监来,无论是官员等级还是学院规模都与国子监并无二样。
唯一的区别是担任匠作学院的博士不是满腹经纶的大儒,而是经验丰富的匠人。
这些匠人或者精通一门手艺,或者有不少奇思妙想可以化腐朽为神奇。总而言之,这打破了所有人对于师长便是儒士的固有印象。
匠作学院的学员都是优秀的匠艺后生,入学前都需要进行考试,只有通过者才能来到匠作学院进学。
和国子监一样,学员每天按时上课,听取匠艺博士授课,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进行小考,考试成绩最差者会被劝退。
等到三年后,所有学员会进行一场大考,通过者可以直接授官。
当然,授予的官职大多是工部或者与工部相关的。
对这些匠人来说能够当官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
这些人在特定的领域都有自己擅长的东西,但放宽放广却未必适用。
而匠作学院显然是批量化培养人才的,那么多的毕业学员总不能都打发到将作监去吧?
若是分到其他衙门不能人尽其用,未免可惜了。
这件事情谢慎交给了顾鼎臣去推,一来是想要考察一番顾鼎臣,看看此人的能力究竟如何。二来也是想要借着机会向满朝官员表达一个态度,不光是我想要提高匠人的地位,顾大学士也一样。
至于把匠考加入三年一度的科举,虽然是谢慎的愿望,但在满朝文官的强烈反对下还是暂时作罢了。
文官们可以允许谢慎弄出一个匠作学院,那是因为顶天它就是国子监的地位。
而国子监培养出来的监生在文官系统内部都没有什么地位。
传统的做官途径无非就是那么几条,一是科举。这是康庄大路,是最正确的道路。
别管是进士还是举人,都有了做官的资格。进士做的是现官,当期兑付,一旦登科立即授官。举人做的是期官,延期兑付,中举之后要候补,运气好了一两年就能补上缺,运气不好了也许三五年也未必能够变成官身。
第二是坐监。
国子监毕业的监生同样可以授予官职。
监生也分两种,第一类监生是各县学的大龄生员。这些生员一般考了多次乡试都不中,继续考下去也是蹉跎岁月,故而选择退而求其次坐监混文凭。
一旦国子监毕业也能分配工作。虽然官职远不如科举出身的好,但至少也是官啊。
官和民可是有着阶层区别的。
第二类监生便是高官公子,譬如某大学士的公子不学无术,考科举肯定没戏,但天子为了表彰这位大学士对朝廷的贡献,便恩准荫其子入国子监求学。
这位高官公子不出意外肯定会顺利毕业,成为一名光荣的国子监毕业生,顺利走上工作岗位。
这倒也没什么,父做高官子登科,这是千百年来人们的共识。
除了这两种,剩下的一种便是极为无耻的官职了传奉官。听名字这种官就不靠谱,其实就是皇帝陛下一高兴发了中旨,跳过合法程序直接授官。
这种官一般都是方士伶人担任,最被文官鄙视抵制。
别管这些传奉官多么风光,一旦失宠便会遭到文官们疯狂的反攻倒算,下场极为凄惨。
谢慎力推匠作学院,学员毕业后身份等同于国子监毕业生,虽然合法但身份地位并不高,只能做二等官。
而如果把匠考纳入科举,那么登科的匠人岂不就是‘匠进士’了?这样一来,匠人岂不是能名正言顺的做到高官了?
这当然是文官们不愿意看到的。
故而他们能允许谢慎创立匠作学院,却不准许谢慎运作匠考入科举。
谢慎之所以这么坚持拔高匠人的地位,便是看出文官创造力的匮乏。许多匠人不仅是优秀的手艺人,还有着无数奇思妙想,如果引导得当,未必不能发明出许多划时代的东西。
明朝已经有了资本萌芽,为什么就不能有工业革命?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有了科技国家才能进步。
大明要想改变覆灭的命运,大搞科技才是唯一的出路。而这一切都要靠提升匠人的身份来做到。
任何的改革矛盾都在内部,阻力也出在内部。
这一点谢慎早就知道。但他没想到阻力会如此之大。
真是倒下一个何侍郎,千千万万官何侍郎站起来......
在谢慎看来朝廷仅仅由儒士把持是很危险的,这些人精于内斗算计,自然而然的就发展成嘴炮东林党。
而完全由军人把持朝政更危险,文人最多讽刺挖苦一番皇帝,武将弄不好就造反了,估计皇帝对此也放不下心。
所以文人武将必须相互制衡。
唐朝武人太盛,这才有了藩镇割据。宋朝文人太强,这才导致国家羸弱。
大明有向宋朝发展的趋势,故而需要及时矫正。
最理想的状态是让文人、武人、匠人达成一个平衡状态,国家有多种声音,不至于走偏。
但实现起来无疑是困难的。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武将要想崛起需要不停的立功,而这需要不断有战争发生。
东南暂时已经安定,只能将视线放在北面和西北。
至于匠人......要想提升地位必须要拿出足以令人信服的发明。这可不是什么肥皂牙刷能做到的,必须得是燧发枪一类的革新性发明。
光靠匠人本身显然无法做到,这就需要谢慎暗授机宜了。
......
......
第五百五十二章 运河顽疾 【4000字二合一大章】
顾鼎臣这些时日来可谓春风得意。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自从被天子任命为会试副考官以来,他便知道自己时来运转了。
从万人艳羡的状元郎到清贵的翰林修撰,再到差强人意的东宫讲官,顾鼎臣的仕途并不能算完美。
好在天子没有忘记他,加之小阁老一再提携,他直升至礼部右侍郎,入阁参与政务。更在谢迁致仕后补了大学士头衔。虽然只是排名最后的东阁大学士,但那也是大学士,可谓宰辅相臣了。
吃水不忘挖井人,这一切除了皇恩浩荡外,多亏了小阁老谢慎。
顾鼎臣自然对谢慎感激不已,发誓要竭尽全力报答小阁老大恩。
谢慎叫他主推匠作学院一事,这本是个烫手的山芋但顾鼎臣毫不犹豫的应下了。
这在他看来是个展现能力的绝佳机会。他入阁以来还没有独自主持过什么大事,如何让百官信服?
越是有争议的事情越是能够让人信服,顾鼎臣现在急需证明自己。
匠作学院的博士训导都是匠人,可高层官员还是儒官居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朝廷是由文官把持的,不可能一朝一夕改变。
匠作学院祭酒孔谕原本官职是工部郎中,也算是不小的官员了。虽然被授予品级更高一级的匠作学院祭酒,可孔祭酒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吏、户、礼、兵、刑、工。
这是六部的排名。工部虽然在最后但好歹也算是六部。
从这么一个重要衙门“下放”到劳什子的匠作学院,估计正常人都不会高兴。
但不高兴也没有办法,这是天子亲自下的旨意,孔祭酒总不能入宫抱住天子的大腿大哭一场叫天子改掉圣旨吧?
以朱厚照的性格,那孔祭酒估计就要被锦衣卫驾到午门外廷杖打屁股了。
既然不能拒绝,那就老老实实的干吧。何况连东阁大学士顾大人都来主管此事,他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这日顾鼎臣来到匠作学院视察,孔祭酒满脸堆笑的陪在一旁。
“顾阁老,这些都是国学院招收的学生......啊这些是国学院的博士,训导......”
孔祭酒殷勤的介绍着,生怕因为错漏了什么导致顾鼎臣对他的印象减分。
顾鼎臣推了推手咳嗽一声道:“孔祭酒不必着急介绍,这些本官都看在眼里。本官真正关心的是这些生员有没有什么新奇的发明?”
“呃......”
面对顾鼎臣的询问,孔祭酒显然有些手足无措。
发明这东西可不是说有就能有的啊。
“启禀顾阁老,目前还没有。”
“哦。”
顾鼎臣有些失望,沉声道:“授课之余还应该多引导生员思考,毕竟朝廷培养他们的目的是为了能够推陈出新的。”
孔祭酒忙不迭点头道:“下官明白。”
顾鼎臣甩袖而去,一路来到内阁。
一进内阁值房,他便冲谢慎礼道:“小阁老,匠作学院的情况恐怕不像想象中那么理想啊。”
谢慎放下笔来点头道:“这是自然,发明不似作八股文章,怎可能信手拈来。九和也不要太着急。”
“唉,下官是担心长此以往,给了那些嫉妒之人攻讦的理由。”
谢慎微微眯着眼睛,并没有立刻作答。
“九和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不过他们攻讦又如何?难道就能改变陛下的意志吗?”
谢慎不疾不徐的说道:“匠作学院是陛下力推的,怎么可能朝令夕改。九和放手去干好了,天塌下来有陛下和本官给你顶着。”
顾鼎臣闻言大喜,谢慎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还能说什么?他再说任何话都是矫情了!
“九和看看这份奏疏吧,这才是当务之急。”
谢慎将手中奏疏递给了顾鼎臣,顾鼎臣小心翼翼的接过一字一句的读来。
读过奏疏后顾鼎臣神色极为凝重。
“小阁老,这运河一事事关国运不可草率处置啊。”
谢慎点了点头道:“九和说的本官又如何不知呢?运河是连接南北的要道,是大明的命脉。现在河道淤塞,通航能力大大下降,若不治理情况只会更加恶化。”
顾鼎臣试探着问道:“小阁老心中可有计较了?”
谢慎轻叩了叩手指道:“现在大致有两个办法。其一是重新挖一条新渠,连接大运河。其二是清挖淤泥,疏通河道。”
顾鼎臣恭敬道:“小阁老倾向于哪一种?”
谢慎苦笑道:“其实不管是哪一种都是一项浩繁的工程,对财力物力的要求极高。”
这真的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干的好了别人会说你是应该的。干的不好立刻会有人跳出来攻讦,说你是糟蹋国库存银。
实际上隋唐大运河到了明朝运力已经大大降低。山东至北京段是重新挖的新渠。
可即便如此,刚过了一百年河道便又是被淤泥垫高,通航能力大减到了不得不整治的阶段。
究其原因是因为大运河是人工河,河水流速太慢,淤泥容易沉积。所以每到一段时间便需要人工进行清淤,要不就得重新挖一条河道代替原本的。
挖河道肯定耗资巨大,但能维持的时间长,至少一百年内没有问题。
而挖淤泥收效快,可没准十年二十年又得犯老毛病。
“这件事还得看陛下的意思,吾辈也只是将利弊陈给陛下而已。”
朱厚照的意志在此事中起到了决定性作用,没有皇帝的支持运河不不管是重挖还是清淤都不可能完成。
“嗯,自该如此。”顾鼎臣也认为先将奏疏陈报给天子最稳妥。
明代大运河之所以十分重要,是因为其具有不可替代性。
漕运主要是将江南湖广的粮食运到北面,如果走陆路损耗太大,走水运则相对好些。
在更好的运输方式出现前,大运河的地位都不会改变。
谢慎希望将来有一天大明不再依赖运河,那就证明运输方式上有了革新。
有了匠作学院,他相信这一天终会来临。
......
......
内阁将难题抛给了正德帝,这让朱厚照头疼不已。
他已经习惯了内阁帮他处理政务,突然间要他乾纲独断还真是有些不适应。何况一上来就丢给他这么大难题,没有缓冲啊。
开挖运河这种事情绝不是拍拍脑袋就能决定的。一旦处理不当将引起极大的民怨甚至爆发骚乱。
正德初年就已经发生过农民起义,这让朱厚照心有余悸,一直谨小慎微生怕再激起民怨。
背负双手在殿内踱了数步,朱厚照还是不能决断,懊恼之下连叹数声。
见天子这幅愁苦模样,张永小心翼翼的说道:“既然陛下也为难,不妨叫九卿廷议看看。”
朱厚照眼前一亮。
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内阁也一时给不出答案,多问问意见总是好的。
张永遂前去外朝传口谕了。
六部尚书、通政使、都御史、大理寺卿等九位重要朝臣遂聚集在一起讨论,运河之事本就是很难讨论出个所以然的,加之九卿都急着表现自己,难免出现意见不一致,好在九卿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懂得克制情绪,最多便是负气不语,并没有出现拳脚相向的尴尬情况。
整整一天过去,支持清淤的人占了上风,张永遂回到豹房向天子奏报--九卿主张对运河清淤。
这也和朱厚照的意见不谋而合。
他确实不太敢在这个时间下旨重新开挖运河。一旦挖掘新运河,国库甚至内帑的银钱全搭进去都不一定够。最重要的是开挖运河需要征发大量的徭役,这可是会引发民怨的。
朱厚照虽然贵为天子,但也是怕生变的。
唐太宗不是说过吗,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假使一个皇帝作出有违民心的举动,肯定会引发危机的。
朱厚照长长吐出一口气,朝张永摆手道:“还等什么,把旨意传到内阁去吧。”
......
......
张永到内阁宣旨时适逢内阁三巨头都在。
华盖殿大学士内阁首辅李东阳沉吟了良久才问道:“陛下英明,不过即便是清淤河道也要征发徭役,是只征发河北布政司的还是连带山东也要征发?”
“这个......”
张永不过是个传声筒,哪里知道该怎么回答,哭丧着脸道:“李阁老这个奴婢也不知啊。”
从理论上来说整个山东到京师的河道都应该清淤,但若如此征发徭役最少几十万,数量并没有比开凿运河减少太多,只不过徭役时间大大减少。
而如果偷些懒清淤部分严重淤塞的河段,征发徭役数量也能降下来。
剩下那些淤塞不太严重的河段则可以等一等,过段时间再征发徭役来清淤。
错开时间民间的反应也不会那么激烈,其实是最合理的。
“那就有劳张公公再跑一趟了。这种事情关乎国家大计,丝毫错不得。”
“奴婢晓得。”
在李东阳面前张永自然只有装孙子的份,连忙应声离去。
张永一走,谢慎便拱手道:“西涯公觉得应先清理一段,还是全部清淤?”
“四明觉得呢?”
李东阳面上带笑,反问道。
“当然是全部清淤。”
谢慎斩钉截铁的说道。
其实他本来是希望能够挖掘一条新渠引流的。可是这样一来需要耗费太多银钱,大明朝廷恐怕吃不消。
那就执行备选方案好了。可要是连备选方案都扣扣索索,就太不像话了。
“分段清淤等于是自己在骗自己,不出几年那些未清理垫高的河床还得清淤。如此反复还不如一步到位。”
李东阳赞许的点了点头道:“老夫也是这么想的。九和你怎么看?”
李东阳又转向了顾鼎臣,目光中带着一丝期许。
顾鼎臣深吸了一口气道:“学生愚见,觉得也应该对全部河道清淤。”
“老夫之所以叫张公公前去奏禀天子,是为了让陛下独立思考这个问题。若是事事都由内阁代劳,将来若真有大事需要陛下独断恐怕会有问题啊。”
李东阳说的已经很明白了。朱厚照是个甩手大掌柜,几乎把所有政务都交给内阁处理。
从阁臣能力来说这当然没问题,但就像李东阳说的,天子把内阁当作拐棍一直拄着,将来有一天万一松不开了呢?
有些事情内阁可以处理,有些事情内阁却是不能处理啊。
天子若是丧失了乾纲独断的勇气对大明帝国来说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西涯公真是用心良苦啊。”
谢慎不由得感慨道:“陛下若是能通过此事重拾理政的责任,最好不过了。”
“征发徭役这点其实不必担心。四明你进行赋税改革后徭役已经少了不少,像清淤河道这样的几十年只需要一次百姓们还是能够承受的。”
谢慎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不过还是应该对征发徭役的百姓减免至少一年的税收。”
以徭役抵税并不稀奇,谢慎这么做也是希望百姓们心里可以更平衡一些。
“哈哈,老夫不反对。只要四明能够劝服陛下,老夫一定支持。”
这等于就是表明态度支持谢慎了。以谢慎和朱厚照的关系,只要想要说服天子是一定能够做到的。
“江南的漕粮可一定不能断,不然北边驻军就要饿肚子了。这件事宜早不宜迟,等陛下下了旨意便发六科给事中誊抄邸报吧。”
李东阳有了些许倦意打了个哈欠道:“老夫先小憩一会,有什么事四明可随时叫醒老夫。”
谢慎眼眶一红道:“西涯公放心休息,这里有我与九和呢。”
李东阳的身体虽然比谢迁健朗,但毕竟也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这样年纪的老者还得天天来到内阁当值,为大明朝操碎了心,真的值得敬服。
谢慎觉得自己应该承担更多的责任,让李东阳多少轻松一些。
他把顾鼎臣拉到一边,低声嘱咐道:“谢某要离开内阁一会,这里便有劳九和了。”
顾鼎臣点了点头道:“次辅放心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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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三章 徭役、隐户 【4000字二合一大章】
谢慎离开内阁后并没有直接去豹房见朱厚照,而是折而去了工部。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像疏通运河河道,清除淤泥这样的大工程肯定是要由工部来主持的。
术业有专攻,谢慎不来询问专业人士的意见还能去问谁?
此时的工部尚书是弘治朝老臣范呈。
作为仅剩的几位弘治朝老臣,范尚书资历绝对是够。可也许是因为上了年纪精力上有些不济基本事务都交给底下的人去办。
但饶是如此他还是工部正印官,一些大政方针还是要他来拍板的。
却说谢慎来到工部衙署后,范尚书颤巍巍的站起身来,一步三晃的来迎接谢慎,吓得谢慎连忙上前扶住老态龙钟的范尚书。
“老大人何必多礼,折煞晚生了。”
范呈的岁数比李东阳还要大,谢慎在他面前自称晚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范尚书摇了摇头道:“次辅大驾光临,老夫岂能失了礼数。”
谢慎无奈道:“实不相瞒,晚生此来是有一要事向范尚书请教。”
“次辅是为了疏通运河一事来的吧?请教不敢当,不过老夫确是可与次辅探讨一二。”
之前朱厚照已经命九卿就此事廷议过。范呈官居工部尚书,自然也在九卿廷议之列。
谢慎滞了一滞道:“晚生以为运河治理应疏通清淤而不应开凿新渠。不是后者不好,是对库银的消耗太大了。”
谢慎说的婉转,实际上大明库银一共也就不到一百万两,根本不够开凿新渠的费用,哪里是消耗太大!
“嗯,老夫也是这么认为的。”
在廷议时范呈就一直坚持宜疏不宜凿的观点。因为他是工部尚书,专业性强,所以直接影响了廷议的结果。
“那么老大人以为疏通山东至京师一段运河需要多少民夫?”
这就是一个专业性的问题了,绝不是拍脑袋就能算出的。
谢慎可不想露怯,故而十分谦虚的向范呈请教道。
范尚书并没有立刻作答,而是沉吟了片刻。
“保守估算也得十万人,也不是一项小工程啊。”
范尚书的话无疑是最权威的。他这么说证明疏通运河所耗费的人力也不会少。
好在疏通运河所需时间要比开凿一条新渠少的多,征集的民夫应该也能够接受。
“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加快疏通速度的?”
谢慎毕竟是阁臣,许多事情都需要想到不然真的开始疏通运河,会有一系列问题出现,到时可就要手忙脚乱了。
“这个......”范呈显然有些犹豫,眼神闪烁不定。
谢慎清了清嗓子道:“老大人不必顾虑,有什么但说无妨。”
范呈叹息一声道:“其实如果真的是青壮来疏通运河,最多三个月便能初见成效。可来的大多是老弱罢了,时间上很难有保证。”
谢慎大惊道:“这是为何?”
范呈解释道:“大明徭役是义务制,每个百姓都有义务参征徭役。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许多人不愿意受徭役之苦便出钱请人代替自己参加。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股风气,甚至有了一种专门的营生就是代征徭役的。”
谢慎点了点头,这事他是知道的,可是这与参加徭役的都是老弱有何关系?
范呈继续说道:“徭役很苦,一征发往往大半年都得待在外面,所以很多人代为参加一次后就都放弃了以此为生的念想。能够留下的人有限,久而久之就都上了年岁。”
谢慎恍然大悟!
代参徭役可不是代种树代浇水,这可是玩命的,估计没多少年轻人愿意受这个苦。
愿意吃苦的大多是一些有阅历的老人,他们明白生活的不易只要能够讨一口饭吃就愿意代人参加徭役。
“可是为何朝廷明知道这些是代为参加徭役的却不检举?”
“检举?怎么检举?即便检举,又有什么用?”
范尚书幽幽叹道:“其实当地官府都是心知肚明的,但不可能跟本地缙绅真的翻脸。”
谢慎了悟。
大明是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这个共治就体现在地方上。
明朝是皇权不下县的,县以下很大程度上靠的是缙绅宗族自治。
而缙绅是什么?不正是这些致仕的官员或者官员的亲戚吗?
他们与官员阶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当地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而县令知府是外来户,任期也就是三年,三年后拍拍屁股走人就是,没必要为了一些“小事”和当地缙绅撕破脸皮。
换句话说,地方官员怕得罪缙绅影响吏部考评,从而耽误升官。而当地缙绅也利用这一点做出许多“民不举官不究”的有利于自己的事情。
这找人代征徭役就是其中一条。
想到这里谢慎心中郁闷不已。
封建社会有它一整套的运行法则,这个法则未必全对可却真实存在,无处不在。
想要改变它绝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便拿疏通运河,征发徭役这件事来说,官府明明知道来的都是替身却无人去管无人敢管,这难道不是一件令人慨叹的事吗?
无人敢管的事情他谢慎去管,无人敢做的事情他谢慎去做!
“老大人,这件事绝不能就这么听之任之,晚生会奏请陛下,请地方严查徭役征发人,若有冒名顶替者,顶替双方皆按重罪下狱!”
谢慎知道这样做会触犯整个缙绅阶层的利益,但他必须去做!
经历了这么多他才发现大明的根子烂在这里。缙绅这颗刺要是不拔除,大明可以好一时却不可能一直好下去。
道理很简单,皇权不下县嘛。
任你新政在京师乃至直隶搞得如火如荼,一到地方推行不下去,遭到缙绅的强烈抵制,那有什么用。
所以要想让大明真正的崛起,这根刺必须要拔掉。
朝廷的权威绝不能受到任何的威胁,缙绅若是抵制便将他们一脚踢开。
范尚书显然有些激动,他许久没有听过这么有力的话了,这件事由谢次辅去推没准还真的能够成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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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甚好,甚好啊。”范尚书老泪纵横,兴奋的挥舞着拳头道:“次辅尽管放手去做,老夫一定附议!”
谢慎要的并不是范呈的表态,事实上不管范呈表不表态都不会对事情产生大的影响。但范呈愿意在这个时候支持他,还是让谢慎有些感动。
现在看来运河河道淤塞未必是一件坏事,若是能够借此好好整治一番跋扈的缙绅也算因祸得福了。
......
......
在正德朝,谢慎的话是除了天子外最有分量的。
他认定的事情即便不能立即办成也一定是往办成的方向发展。
天子在与谢慎一番长谈后也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决定将大刀砍向缙绅阶层。
这当然不会容易,但凡事总要去尝试。
朱厚照是一个有着雄心壮志的英武君王,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帝国走向腐朽衰败。
这件事天子直接交办给谢慎,顾鼎臣充当副手。
内阁次辅和第三大学士同时负责运河清淤之事,足以见得天子和朝廷对此事的重视。
既然要清淤,第一步自然是征发徭役。
从山东到直隶各府县,各级官府都传达了朝廷的政令,只不过反响却并不怎么热烈。
尤其是缙绅地主对此事是消极甚至抵触的态度。非但没有及时将应征徭役的人送到官府备案,还让前去催促的吏员吃了闭门羹。
敢违拗官府的意思不算什么,可这些缙绅已经是在违拗朝廷的意思了。
换句话说,在这些缙绅眼里,什么官府什么朝廷都是狗屁!
这让谢慎勃然大怒。他没想到缙绅地主会如此明目张胆的违抗朝廷政令。原本他还以为这些人会做做样子矜持一些,现在看来分明就是有恃无恐。
东南沿海资敌通倭的富商,山东、直隶压榨佃农为富不仁的缙绅地主......大明朝有这些蛀虫在,怎么可能真的中兴崛起?
现在看来所谓的弘治中兴真的就是一个笑话,弘治帝虽然勤政但关键的东西一个没有动,一个不敢动。
而这些东西不动,仅仅靠皇帝和内阁的勤勉是不可能中兴的,最多是回光返照。
弘治皇帝怕,前朝大学士徐溥怕,谢慎却不怕。假如必须有一个人站出来,那他谢慎责无旁贷!
既然他可以毫不留情的惩治通倭的东南海商,自然就可以调教的这些缙绅地主服服帖帖。
这些缙绅地主不是拒绝服徭役吗?不是装作不知情吗?
谢慎也不跟他们客气直接命各地卫所官军前往这些缙绅的田庄把这些家主绑到衙门,随即押赴河道进行清淤。
这些缙绅地主都是不事劳动生产的寄生虫,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面对清淤这种脏累的工作自然是十分抵触。
但不好意思,负责河道监督的是官军。他们不会管你是土地里刨食的苦哈哈庄户汉还是家有良田万顷的地主老爷。既然参加徭役,那就都一视同仁。
若有偷懒者,皮鞭便随即抽至,这些懒骨头的小臂小腿上立刻就会肿起蚯蚓形状的血檩子。
这些缙绅地主哪里受过这等委屈,当即便要反抗,但回应他们的又是劈头盖脸一顿鞭子。
地主们被打的脸上满是血印,再也不敢造次乖乖的和其他服徭役的百姓一起扎起裤腿卷起袖子撅着腚挖淤泥了。
连地方府县官员都没想到能有这么好的效果,都对谢慎佩服不已。
实际上,谢慎不过是利用各方心理做了做文章。
地方官府和缙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故而他们不可能彻底得罪缙绅。
但卫所军队就不一样了。他们不受地方行政制约,且自耕自种不必看缙绅的脸色。
而且卫所官军一般都性子刚烈,最看不惯娘炮的地主缙绅,这些缙绅落到卫所官军手里绝对有苦头吃。
立了威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的多了。
要是再敢有缙绅拒绝服徭役,便参照强制执行。
至于那些雇佣他人代替服徭役的,也是谢慎重点打击的。
在谢慎看来服徭役是大明百姓的一项义务,绝不能轻易的丢掉。
有功名的可以免除徭役,这是政策没有办法改变。
但那些缙绅大多只是有功名读书人或者官员的亲族,凭什么也能免除徭役?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吗?
逃徭役的人越多,便越说明大明趋于浮华。这些人的骨头软了断了谢慎便帮他们接上。
既然活着就得活的堂堂正正,挺直脊梁。
当然真正的举人、致仕官员是可以免除徭役的。谢慎也不会命卫所官军用强。
除此之外,还有很大一部分隐户也是谢慎重点命令清查的。
所谓隐户指的是为了躲避徭役赋税逃出本籍,不在当地官府名册上的黑户。
这些黑户在明初并不多,因为朱元璋打击隐户的力度很大,为此还发明了路引。官府抓到隐户后会严惩,逃籍成本太高逃籍的人自然就少。
但之后这一情况发生了改变。
尤其是到了晚明,很大一部分庄户人都逃籍成为隐户。为了生存他们往往寄附在当地缙绅地主田庄里,成为这些地主的家仆佃农。
虽然是佃农,但他们在当地官府并没有登记造册是实打实的黑户。但由于这些缙绅地主都是地方一霸,每次进行人口清查时地方官府也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些数量庞大的隐户便得以逃过清查,继续留在地主田庄。
明朝朝廷记载的官方人口和实际人口有很大出入,就是因为隐户的关系。
《明实录》记载的人口峰值约七千万人,实际却有近两亿。两者相差三倍,足见明代尤其是晚明隐户数量之巨。
正德朝时已经有了大量的隐户,但还没有晚明那么夸张。现在整治还来得及。
谢慎命卫所官军借着此次征发徭役的机会到这些缙绅地主田庄上进行人口清查,对瞒报隐报之人立刻锁至官府论处。
这个口子绝对不能开。
因为隐户不用交税,这将导致朝廷税银大量流失。
......
......
第五百五十四章 奇策 【4000字二合一大章】
不过,相较于缙绅地主找人代替徭役,隐户问题更难解决。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因为隐户的数量实在是太庞大了。即便动用全部衙门公人、卫所军队进入当地地主的田庄进行清查也会需要很长的时间。
但谢慎还是决定去做,因为他不去做就不会有人去做了。
归根到底土地问题是困扰所有封建王朝的难题,大明也不例外。
如果能够解决这一问题,大明国运将会蒸蒸日上。
好在此番清查的只是直隶、山东,并不是全国性的。饶是这般地方官府和卫所军队都耗费了大量的精力,清查出三百万隐户。
这可是个令人触目惊心的数字。
三百万人,朝廷一年得少收多少税赋?少征发多少徭役?
那些逃籍的隐户免除了徭役,接纳隐户的缙绅地主则有了廉价劳动力,且可以瞒报人口逃去粮税,各有好处。
可朝廷呢?朝廷的损失谁来承担?
一旦国库空虚,大明朝廷就将举步维艰。不但边军的庞大军费难以开支,就连基础支出如修缮宫殿甚至百官俸禄都发不下来。
这可是关乎天子面子的重要问题,皇帝没有面子自然会雷霆暴怒。
谢慎不是一个不通情理之人,但在隐户问题上他不打算妥协。
逃籍的百姓确实是没办法,可若人人都如此,大明的户籍制度就名存实亡了。
更何况,真正获益良多的不是这些隐户本身而是那些缙绅地主。
隐户比起投献土地的百姓更廉价,毕竟投献土地虽然名义上意味着土地所有权变更。但实际上土地所有权还是那些原所有者的。他们只需要象征性的交一小部分租子给地主即可。
而隐户则完全不同。他们在当地连户籍都没有,之所以能够生存下去就是因为地主缙绅的庇护。
地主缙绅不是观世音菩萨,之所以庇护他们自然是看重了廉价的劳动力。
可以说这事一种畸形的共生关系,乍一看上去十分不合理,实则却是利益下最理想的结果。
谢慎不认为百官们看不到这点,他们之所以不发声还是利益二字。
这些官员的家族在当地大多是望族。本身族人就是受益者,这些官员们当然选择默不作声装糊涂了。
越是如此,越是形成了一股风气。到了正德朝这股风气已经到了不得不整治的地步。
朱厚照看到谢慎呈上的奏报,脸色一阵青紫。
憋了良久,天子长叹一声连连摇头:“想不到朕的子民活的竟如此艰辛。朕真是有些惭愧啊。”
谢慎微微有些惊讶。朱厚照第一反应竟然不是震怒,而是感慨百姓生活不易,真的很难得啊。
俗话说的好屁股决定脑袋,朱厚照贵为天子坐北面南,维护的自然是统治阶层的利益。这无可厚非,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会这么去做。但他在维护统治阶层利益时还能想着百姓真的很不容易了。
“陛下,这并非陛下之过矣。”
谢慎的安慰并没有让朱厚照觉得好过。
“先生觉得徭役制度是不是太严苛了?”
谢慎心中一沉。
这个问题实在是有些难回答。
徭役制度本身是为了完成浩大工程,这并没有什么问题。
只不过有的朝代工程多有的朝代工程少,征徭役多了就会有民怨,这也是正常的事情。
但如果取消徭役,那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就拿疏通运河这件事来说,没有徭役征发谁来做这件事?军户吗?
他们既当兵又种地,现在又要来疏通运河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地方官府的吏员?这一共才多少人?
靠雇佣?朝廷一共才多少岁入?全贴进去都不够疏通运河的吧?
诚然徭役中有为帝王修建宫室、陵寝这样的事情,但更多的情况是有利于民生的大工程。譬如运河疏通,譬如长城修缮。
谁敢说没有从这两件事中受益?
一旦把徭役变成有偿化,国家负担大了不说,向心力也会极速流失。
所以说,义务徭役制是绝对不能变的国策。
“先生真是这么想的?”
朱厚照显然有些迷茫了。为什么大明会有这么多的问题,处理完了一件又有一件冒出来,仿佛存心跟他作对。
“陛下不妨这么看,如果没有徭役就没有长城没有运河。百姓们不但要面临鞑靼人劫掠之苦,还少了许多靠着运河谋生的机会。”
有些话谢慎也只能说到这个地步了。
“唉,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朕总觉得似乎这个制度哪里有些问题。”
朱厚照反复敲击着手指,眼神中满是迷茫。
有时候迷茫不是一件坏事,这至少证明迷茫的人还在思考。
但现在却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朱厚照需要表现出一个君王该有的威严,唯有如此逃籍百姓的数量才会减少。
“陛下,这三百万隐户......”
逃籍在大明可是重罪,是要杖责流徙的。但一下子有三百万隐户,如果都按照律法严格执行,恐怕会引发民怨甚至动乱。
作为内阁大学士,谢慎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
朱厚照显然也很犹豫。
作为天子,他自然不愿意看到子民受苦,但若子民威胁到了朱家王朝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先让他们应征本次徭役,随后把他们打回原籍吧,叫当地官府严格监管,不得再出现大规模逃籍。”
朱厚照显得有些疲惫,挥了挥手道。
打回原籍......
这个处置已经很轻了。
看来天子是不忍心见百姓受难啊。
“陛下英明。”
谢慎拱了拱手道:“不过若要根除此疾,恐怕要想个万全之策。”
“先生可有办法了?”
“依臣愚见,不如设置徭役轮值制度,每年由各布政司出一府百姓负责徭役工程。依次轮值。”
谢慎的这个点子来源于隋唐府兵制。府兵就是按照年份每卫轮流到京师拱卫,这样大部分时间府兵可以种田休息,十分合理。
徭役制度若也能够按照轮值方式进行百姓压力会小很多,逃籍事情估计就不会发生了。
......
......
朱厚照眼前一亮道:“这个法子好。一布政司下辖十几府,这么算来一府百姓十几年才轮到一年徭役压力确实小了不少。”
其实这样一来工程量并没有减少,但百姓的幸福感和满足感会有很大提升,何乐而不为呢?
“朕就知道先生一定有法子!”
眼下朱厚照对谢慎依赖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简直就是言听计从。
“陛下谬赞了,臣惶恐。”
谢慎谦虚道:“其实民意有时也是可以疏解的,并不一定要去堵。陛下此举只会让百姓们念着您的恩情。”
朱厚照很满意,相当满意。
看似无比棘手的问题在谢慎的处理下迎刃而解,他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当然眼下运河清淤还是很关键的,朱厚照也不敢过于懈怠,至少面上还得拿住,得有一副君王的样子。
“对了,吐鲁番使臣来朝觐,朕准备宣他觐见,先生也在一旁看看吧。”
谢慎心中一沉。
吐鲁番使臣?
在谢慎印象中吐鲁番可是比鞑靼人还难缠的硬骨头啊。
亦力把里汗国四分五裂,叶尔羌汗国崛起在即,在这个时候吐鲁番主动向大明示好意味着什么?
“臣遵旨。”
谢慎倒真心想看看吐鲁番人要搞些什么名堂了。
......
......
看着吐鲁番使臣跪俯在自己脚下,朱厚照的内心五味杂陈。
吐鲁番与大明就哈密卫几次三番争夺,对大明的态度也一再反复让人不厌其烦。
虽然大明扶持了忠顺王作为傀儡统治哈密,可新任忠顺王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到了正德初年生生投敌也导致哈密再次落入吐鲁番人之手。
当时朱厚照震怒,勒令杨一清务必收复哈密,不惜一切代价。
杨总督也没有让皇帝陛下失望,不但收复了哈密,还夺下了黑风川,有了西进的据点。
吐鲁番人还负隅顽抗的一阵时间,但面对屯驻的大量明军腿肚子还是软了,最终派出使臣朝觐明朝天子,既是请罪也是求和。
朱厚照不认为吐鲁番人是打心眼里悔过。这只是一个政治手腕,或者说是缓兵之计罢了。
但即便如此,朱厚照还得接见使臣。没办法,天朝上国如果和番邦计较岂不是自堕了威严。
吐鲁番使臣行了叩拜大礼恭敬道:“尊敬的大明皇帝陛下,我受可汗之命前来向陛下议和。”
朱厚照嘴唇微微张开,慵懒的声调里满是不容置疑的威严:“议和?你们不是一直主战的吗?”
使臣冷汗直流啊。
在他面前的可是大明天子,一句话说不合适就要掉脑袋的。
“这些都是误会。可汗已经处置了挑拨离间的小人,诚心愿与大明议和。”
说完吐鲁番使臣捧着一个锦盒向前一步道:“这是可汗派我带来的贡品,呈递给大明皇帝陛下。”
朱厚照冲张永使了个眼色张太监便向前一步,从使臣手中接过锦盒,恭敬的放到了御案上。
谢慎心道吐鲁番献出的贡品能是什么?不会是葡萄干吧......
当张永打开锦盒时,谢慎知道他是多心了。
一只小巧的透明杯子映入眼帘。
“启禀大明皇帝陛下,这是夜光杯,在黑暗中可以发出光彩,是可汗献给皇帝陛下的礼物。愿吐鲁番和大明冰释前嫌。”
朱厚照最喜欢这种新奇物件,还在做太子时就命左右搜罗,谁献出的越多便越得到朱厚照的器重。
故而八虎争相搜罗奇珍异宝,为了争宠打的不可开交。
“嗯...”朱厚照抿了抿嘴唇,下意识的想要赏赐献宝之人。
但他猛然想到此人是吐鲁番可汗派出的使臣,有着极强的政治意味。
“既然要议和便要拿出诚意来,你们可汗不会以为一个杯子就能让朕满意吧?”
吐鲁番使臣心中暗暗叫苦,心道那你还想怎样,这个夜光杯可是价值连城啊。
朱厚照反复敲击着手指,却一直不说话。
那使臣心脏砰砰直跳几乎要崩溃了。
番邦使臣哪里见过这样的大场面,面对天子威严露怯倒也正常。
“朕要往吐鲁番派驻总督,不知你们可汗是否愿意。”
这下不光是吐鲁番使臣,便是谢慎都感到十分惊讶。
皇帝陛下这是突然开窍了啊。
“大明皇帝陛下...这我也做不了主啊。”
使臣很为难的说道。
“不要紧,你可以带话给你们可汗,要是他同意朕自然愿意接受你们的请罪。如果不愿意......”
朱厚照的目光陡然变寒:“朕就派兵踏平吐鲁番。”
如果放在三年前朱厚照也不相信大明边军能有如此战斗力。
但随着燧发枪在实战中大放异彩,他坚信明军一定是无敌的。
“皇帝陛下,我一定把您的话带给可汗。”
“好了下去吧。”
朱厚照摆了摆手,吐鲁番使臣立刻浑身颤抖的倒退了出去。
“臣恭喜陛下!”
“哦?何喜之有?”
朱厚照惊讶道。
谢慎顿了顿道:“陛下,吐鲁番使臣来朝觐说明他们已经怕了。不管陛下出不出兵这个软他们一定会服的。”
大明在西域实在没什么影响力,甚至嘉峪关以西基本就没明朝什么事。如果能够借着这个机会把吐鲁番拿下,等于在西域占据了一席之地,再想经略西域便不是异想天开了。
“嗯,朕也是这个意思。”
朱厚照方才之所以那么强势便是笃定吐鲁番人一定会服软。只要吐鲁番人服软了,明朝派驻总督,基本就可以接管控制吐鲁番和当年控制哈密是一个套路。
“臣有一个建议,可以引甘肃等卫官军前往西域屯垦所得土地皆归军户所有。这样几十年下来大明对西域的影响力就会大增。”
说到底影响力这个东西还是看的实力。
实力又分硬实力、软实力。硬实力指的是军队战斗力,软实力就是指的文化。
在谢慎看来,用文化同化这些番邦可比武力征服靠谱的多。
要想文化输出,首先得让汉人在西域的人口比例上去,屯垦是不二良策。
......
......
第五百五十五章 办报 【4000字二合一大章】
这个问题不是一言半语能够解释清楚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好在朱厚照没有深究的意思,沉吟了片刻道:“先生是说,把人调到西域去,让他们种地?”
朱厚照是君王,考虑问题的角度和谢慎不完全一样。他首先考虑的是这样大规模的移民会不会出现割据叛乱。
太祖皇帝创立这一套军户制的时候参考的就是隋唐府兵制。但太祖皇帝担心大明重蹈唐末藩镇割据的悲剧,故而对‘府兵制’进行了阉割,取消了府兵的许多核心权力。这也导致有明一代武将被文官压制,且毫无还手之力。
朱厚照对武将不像太祖皇帝那么警惕,但本能仍然告诉他武将是个危险的群体,若是用不好是会出大乱子的。
移民百姓到关西从而开垦西域当然很好,但第一批前去的肯定是军户,如果他们割据关西,大明朝廷也是鞭长莫及的。
“先生觉得,不会有人割据叛乱吗?”
朱厚照憋了良久,还是说了出来。
谢慎心道原来皇帝陛下的心结是出在了这里。
也难怪,身居高位者多少会对身边的人怀疑,更不必说那些掌兵权的武将了。
“陛下大可不必担心。只要有地种,那些屯垦的军户定会对大明忠心耿耿。”
屯垦,屯垦。最重要的自然是地。
只要有了地,一切都好说。
最关键的是这地还不是朱厚照的,只要画一张大饼让军户们自己开垦就好了。
如此稳赚不赔的买卖要是不做,谢慎真得怀疑一番皇帝陛下的智商了。
事实上,隋唐的府兵制是一项极为合理的制度,只要能够保证土地的足够分配,王朝便可以一直兴盛下去。
这也是为何唐朝一直要不断扩张版图,尤其是往西域经营。
中原的地盘就那么大,经过一百多年土地早已经分得差不多了。而府兵们分不到地,自然没有动力供职,制度也就走向消亡。
如果当时唐朝没有碰到鼎盛的大食帝国,也许一路往西打下去,整个中华历史的走向都会不同。
大明现在就面临与唐朝几乎相同的一个问题。
立朝一百余年,土地兼并严重,军户逃散......
假使能够打开河西走廊,经略开垦西域,转移中原的土地矛盾,或许大明的国祚再延续几百年都有可能。
当然,最后拍板的还是天子。假使朱厚照不同意,谢慎便是磨破了嘴皮也是无济于事。
朱厚照背负双手踱起步来,良久点了点头道:“先生说的有理。只是大明一直奉行的是镇守嘉峪关的政策。就这么出关而去,恐怕会引得朝野上下沸腾啊。”
朱厚照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这也正是谢慎所担忧的。
若说大明朝什么人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那一定是文官了。
别管是对的错的到了他们那里就都变成了错的。
“这点陛下不用担心。他们若是反对就让他们反对,臣自有应对之策。”
谢慎对这些文官腐儒可是彻底受够了。大明亡就亡在他们手中。
“恩,朕听先生的。”
有了燧发枪,朱厚照心中也有了底气,再推行所谓的西域经略时如果被文官指着鼻子骂至少可以还嘴了。
“其实,要想让这些文官闭嘴很简单。”
谢慎想了想,还是决定提前把这招必杀技祭出。
“先生快说来看看。”
朱厚照自然也是饱受文官之苦,听闻有办法让这群老匹夫闭嘴,别提有多高兴了。
“办报。”
谢慎微微笑道。
“办...报?”
朱厚照反复推敲着这两个字,还是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
见皇帝陛下狐疑的朝他望来,谢慎解释道:“就是由朝廷办一些类似于邸报的报纸,刊载一些文章。只不过邸报上多是政令,而这些报纸上应该多一些花边文章。”
“这...何谓花边文章?”
谢慎不厌其烦的给皇帝陛下解释了一番,朱厚照面颊登时涨的通红。
谢慎却装作没有看到,继续侃侃而谈:“百姓们最想看什么,咱们就在报纸上写什么。什么李尚书断袖,张侍郎扒灰,什么劲爆就写什么。”
朱厚照目瞪口呆的看着谢慎,心道看不出啊,谢先生竟然如此闷骚......
被朱厚照看的有些发毛,谢慎不由得咳嗽了一声。
“咳咳,当然报纸只是一张王牌,起到的是威慑作用。这些文官若是乖乖听话自然什么都好说。如果他们没事找不痛快,反对新政的推行,陛下办的这报纸自然可以誊抄一些花边文章上去。”
大明的官最怕什么?自然是流言。
道理很简单,几乎所有官员多多少少都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贪污、受贿、甚至抢占民女,断袖龙阳......
对于爱惜羽毛甚过爱惜性命的大明官员来说,在报纸上刊载这些等于是要了他们的命。
东林党争最厉害的时候,官员们惯用的不就是那些伎俩吗?要想干掉政敌,便需要从道德形象上摧毁他。
因为道德形象一旦毁了,这个人也就毁了。
谢慎当然不是希望靠此剪除异己,正如他对所说的,报纸这东西只是一张王牌。文官们听话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谢慎最讨厌的就是你这边卖力的做事,一群得了红眼病的同僚在背后使绊子。
指望文官们自己克服陋习是不可能了,那谢慎便给他们上一道紧箍咒,帮他们把坏毛病改过来。
之所以选择官办报纸,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在大明这样皇权至上的封建王朝,报纸不官办不是等同于谋反吗?
也许一开始朝廷反应不过来,但等到反应过来那个办报的人肯定是必死无疑。
与其等到那时报纸被禁,报社被查封,还不如从一开始便把办报的权力限制死,由朝廷来办!
反正朝廷已经有了邸报,不缺经验。
这玩意就是用来杀鸡儆猴的。
现在朝廷中不知天高地厚的猴子太多了,如果不给他们些颜色瞧瞧,这些跳梁小丑一定会把朝政搅得天翻地覆。
对于他们来说,自己做不成事也看不得别人做成事,唯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是良策。
......
......
当然让皇帝陛下立刻就做决定有些难。
谢慎并没有用强,给天子留下了充足的时间考虑。
离开豹房后,谢慎便来到内阁与顾鼎臣商议运河清淤的事情。
地主缙绅家揪出的那些逃籍隐户已经足够直隶段的运河清淤,但山东段仍处于混沌状态。
“九和啊,陛下已经降下圣旨,命那些逃籍隐户前往河道清淤,直隶段的工作应该不必担心了。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会通河段啊。”
所谓会通河指的就是山东临清到东平的运河河段。
临清的地理位置十分特殊,就在黄河边上,为黄河与大运河交汇之处。(黄河多次改道,现在的临清不在黄河边上,但明朝时就是在黄河边上。)故而朝廷以临清为界,划分南北运河并在此设立钞关对往来船只收税。
一时临清成了一个无比繁荣的城镇。
但繁荣也有繁荣的麻烦,因为靠近黄河且往来船只太多,会通河段沉积的淤泥越来越多,将河床不断垫高,现在大型商船已经无法通航。可以说临清到东平的会通河比直隶段的运河更需要疏通清淤。
可也许是因为天高皇帝远,临清知府对此事并不怎么上心,到现在仍然没什么动静。
谢慎看在眼里急在心中。
“是啊,次辅的担心也是顾某的担心。”
顾鼎臣同样愁眉紧锁道:“地方不把朝廷政令当一回事,阳奉阴违的风气是得改一改了。顾某准备奏请陛下,前往临清督导运河清淤。”
“善,大善!”
谢慎闻言大喜。顾鼎臣在整治直隶段运河时就展现出了极高的能力。他若是前去临清,必能一扫迷醉的风气,整治出一番新气象来。
“九和此去必能马到成功,我便在京师等着给你庆功了!”
“借次辅吉言,顾某此去必定竭尽全力。”
顾鼎臣和声道。
......
......
山东临清府。
府衙之中,知府赵孟庆正把玩着一只茶壶。
在他身后侍立着两名美婢,一个在为他捏肩,一位在替他捶背。
赵孟庆时不时的贴到美婢身前深吸一口气,让香气灌入口鼻。
虽然赵孟庆只是四品知府,但在临清的地界他就是土皇帝。
那种权力在手的感觉让人迷醉,让人忘乎所以。
如果说天下还能有府县和苏州比富庶,那一定是临清。
作为大运河南北分界点,黄河与大运河的交汇处,临清理所当然的是中转枢纽。
加之朝廷在此设立钞关,往来船只都要交税,银钱自然源源不断的涌入府库。
虽然这些钱都要最终解送到京师去,但按照“规矩”是要剔除“火耗”的。
所谓火耗就是银钱运送过程中的损耗,其实说白了就是地方官贪墨的部分。
对此朝廷自然心知肚明,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地方官拿了火耗不会独吞,而是每年为京官送上炭敬,冰敬。
敬这个字用的好啊。人家敬仰我的为人品行,送出的东西不能叫贿吧?
你好我好大家好,这样一来京官和地方官沆瀣一气,税银中有一半都被中饱私囊了。
这之中损失最大的自然是朝廷。
但朝廷又无可奈何。十官九贪,拿下一批换上新人还是照捞不误,折腾来折腾去于事无补。最后朝廷也想明白了。
只要地方官府如期押解税银入京,地方官做的那些肮脏事也就装作没看见了。
赵孟庆来到临清不过两年,就贪墨了足足三十万两银子,这相当于大明一年岁入的七分之一。
如此巨款当然不仅仅来自于税银,还有修建河堤的银两。
为此赵孟庆还命人专门修建了一个银窖,把贪墨来的银两全部藏在其中。
眼看三年任期将至,赵孟庆有些坐不住了。
如此多的银两一次搬运太过显眼,故而他便命人分批把银子往老家江西吉安运。
现在银窖中的银子已经被运走了大半,剩下的三个月内应该就能运完。
赵孟庆年逾五十才做到四品知府,向上爬基本没有什么可能,唯一的追求便是捞钱了。
他想着再外放一任官就上书乞骸骨,像他这种品级的官天子是不会挽留的。捞了这么多钱,赵孟庆只想好好的享受人生,去他娘的仕途吧,权力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被人代替。
只有钱是最有用的,有了这几十万两,赵孟庆可以奢侈的享受后半生。
“东主,不好了,不好了。”
师爷吴琏一脸愁容的走进屋内,见到美婢环伺的场面不禁有些尴尬。
赵孟庆咳嗽了一声道:“你们两个先下去吧。”
两名美婢便冲赵孟庆福了一福,恭敬的退了出去。
二人出去之后,赵孟庆沉声道:“说吧,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吴琏长叹一声道:“老爷,钦差大人要来临清了!”
“什么!”
赵孟庆身子一震,险些从官帽椅上跌倒下来。
“你说钦差要来临清?此话当真?”
“东主,我骗您作甚。钦差大人现在已经从京师启程,不日就将抵达临清了。”
“这...钦差大人是哪位?”
所有地方大员都反感钦差,但如果钦差一定要来拦是拦不住的。
提前打听清楚钦差的喜好,并投其所好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当朝第三大学士,礼部右侍郎顾鼎臣顾大人。”
大学士?
乖乖,这可太罕见了啊。
一般钦差都是从六部都察院挑选,很少会从内阁选人啊。
这只能证明一件事,陛下对河道清淤的事情很重视。
“这顾大人喜好什么?”
对自家老爷性子,吴琏自然无比清楚。他一定是想向钦差献礼从而逃脱惩处。
“这位顾大人似乎没有什么所好啊。”
“怎么可能!”
赵孟庆一甩衣袖道:“是人都会有所好,或者贪财或者好色,要么就是两者都有。他顾鼎臣吃的是五谷杂粮,怎么可能不食人间烟火?”
“东主,恐怕这位顾大人真的是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怪人。此人非但不贪财不好色,性子还刚正不阿绝不可能徇私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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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六章 求援
知州赵孟庆眉头紧锁,心道这可该如何是好。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难道这位顾钦差真的是老天爷派来对付他的?
“东主,不如您前去和府台大人商议一二吧?”
临清原本是县,弘治二年升为州,领丘县、馆陶二县,归东昌府管辖。
吴琏口中的府台自然就是东昌知府孙炎了。
赵孟庆之所以能够在临清高枕无忧,和这位孙知府颇有关系。
孙炎和赵孟庆是亲家,赵孟庆的小女儿嫁给了孙炎的长子。两家自然是关系匪浅。
可赵孟庆却不想在这个时候抱孙炎的大腿。理由很简单,太没面子了啊。
临清可是赵孟庆治理的,孙炎最多也就是上官,赵孟庆连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都管不好,需要假借孙炎之手,传出去不是叫人笑掉大牙了吗?
吴琏看出赵孟庆的犹豫,急切道:“东主切莫要因小失大啊。这钦差来势汹汹,肯定是要拿人开刀的。临清就在运河边上,他不找您的麻烦找谁的麻烦?”
吴琏心道你若是屁股干净也就罢了,那顾鼎臣总不会无中生有,变出个罪名来。
可赵孟庆屁股不干净啊。和大明朝的大部分官员一样,赵孟庆贪火耗,贪税银,甚至连修建河堤的银钱都贪。这样一个官,还不是一查一个准?
这种时候不想着抱团取暖,还在乎什么面子,不是找死是什么?
赵孟庆背负双手踱了几步,仍没有下定决心。
吴琏心道当初怎么瞎了眼找了这么个没用的家伙做东主,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尽心辅佐好他。不然赵孟庆出了事,他这个做谋士的也没有好下场。
“东主别犹豫了,快去东昌府和府台大人商议商议吧。”
赵孟庆耳根子软,被吴琏这么屡次三番的一撺掇,遂是咬牙道:“好,我便前去东昌府一趟,衙门里有什么事都先拖着,等本官回来再说。”
......
......
赵孟庆离开临清便直奔东昌府去也。
沿着会通河乘船一路南下,便到了东昌府府治所在地聊城。
赵孟庆是从五品官,比从四品的东昌知府,他的亲家孙炎低了整整两级。
又因为他们两家有着姻亲关系,更让赵孟庆觉得和孙炎见面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故而他尽量不与孙炎见面,即便是因为公务不得不见,二人间也只是聊聊数语,绝不会促膝长谈。
今日却是没有办法,眼看着钦差南下临清,他必须得去和亲家商议一番,看看如何行事。
来到知府衙门前,赵孟庆咳嗽一声道:“府台大人可在?本官有要事,要亲自与府台大人商议。”
“赵大人请随小的来。”
一名书吏恭敬的冲赵孟庆拱了拱手,把他引入衙门。
大明的官员其实都差不多,都十分懂的享受。
虽然朝廷明文规定不得用府县库银修建衙门宅院,但官员们总有办法把后宅修建的富丽堂皇。
东昌知府孙炎也不例外。
作为山东布政司最富庶的府,东昌府衙门简直堪比王府一般。
除了前衙被翻新外,后宅更是引入曲水,修建亭台楼阁,水榭歌台。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家王爷的宅院呢。
这日孙炎在后院品茶,见书吏引着赵孟庆匆匆而来,不由得心生疑惑。
这位亲家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平日里想寻他可比登天还难,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主动来到东昌府了?
孙炎放下茶盏,微微笑道:“赵大人怎么有时间来东昌府了,临清那里难道没有公务要处理吗?”
赵孟庆嘴角抽了抽,尴尬道:“下官有要事需要向府台大人请教。”
二人虽然是亲家关系,但毕竟同是朝廷官员,在人前还是要矜持一些的。不然万一被哪个不开眼的吏员传了出去,对名声有很大的影响。
“哦,那便到书房叙话吧。”
二人前后脚进了书房,各自在官帽椅上坐定。孙炎才压低声音道:“易莲啊,到底是什么事?”
“炎之兄救我!”
见左右无人,赵孟庆也没有了顾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住孙炎大腿道。
他突然之举可把孙知府吓坏了。
孙炎咽了口吐沫道:“易莲,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起来说!”
他拉了拉赵孟庆,对方却纹丝不动。
孙炎屏息凝神,定了定道:“出了什么事情你总得说出来吧。你不说我可怎么帮你?”
“炎之兄,钦差要来临清了,我可该如何是好啊。”
“钦差?便是内阁大学士顾鼎臣顾阁老?”
孙炎不疾不徐的说道。
“正是他,正是他啊。若是换了旁人我也不会那么着急。可这位爷却是个油盐不进的主。炎之兄你说我可该怎么办啊。”
“你是怕你贪墨修建河堤银两之事被查出来?”
赵孟庆咬牙道:“账目上是查不出什么问题的。可就怕有人嘴巴不严。那姓顾的显然是有备而来,恐怕不查出什么来不会罢休的。”
“经手此事的一共有几人?你连这点把握都没有吗?”
孙炎皱起眉头来。
“炎之兄,经手此事的人虽然不多,但未必都跟我一条心啊。吴管家不会有问题,可别人都是只拿好处的。万一他们黑了心......”
赵孟庆还没说完,便被孙炎粗暴的打断道:“自己的事情自己去处理干净了。这种事你与本官说,本官就有办法了吗?”
孙炎的这个态度让赵孟庆不知该说什么了。
好啊,当初贪墨的河堤银两中可是一大半都到了你的腰包中,怎么现在钦差要来你就态度急转而下,急着撇切关系呢?
再怎么说两家还有姻亲关系,姓孙的就这点担当?
赵孟庆虽然对孙炎十分不满,但却也不能直接和孙炎翻脸,至少也得同仇敌忾先过了顾鼎臣这关再说。
“炎之兄,话可不能这么讲,这件事是我处理的不好。但真出了事情,恐怕炎之兄那里也不好好过吧。”
“你!”
见赵孟庆在威胁自己,孙炎气的直想跺脚。
“我又没说这事不管了,你别说气话!”
......
......
第五百五十七章 逢场作戏
“我就知道炎之兄不会抛下我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赵孟庆搓了搓手掌嘿嘿笑道。
孙炎冷哼一声,心道我不帮你你就要反过来咬我了!
“这点事不至于慌成这样。不就是个钦差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该干什么干什么。无非就是行事谨慎一些,别给人拿住把柄。”
稍顿了一下,孙炎接道:“至于知道内情的人,不用我教你了吧,叫他们把嘴巴闭严实了。”
赵孟庆心道你动动嘴皮子,什么也不用管,好似这是件多么简单的事情。
“其他人都好说,可是李同知......”
赵孟庆口中的李同知不是别人,正是临清州同知李泰。
和知府配备佐贰官同知、通判一样,知州也配备了辅佐官员州同知、判官。
其中州同知就是知州的备胎,要是知州有了什么意外,同知就可以立刻顶上不至于出现一州无主的情况。
当然这种备胎平日并没有太大权力,甚至不如比其低了两级的从七品判官。毕竟判官好歹也是掌狱讼的实权官,油水少不了。
孙炎听的面色一紧,不悦道:“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同知知道,糊涂,糊涂啊!”
“炎之兄衙门里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李泰要是真心想打听,有的是办法,我又怎么可能瞒住他。”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孙炎听在耳中急在心里。
自古以来佐贰官和正印堂官就没有一条心的。朝廷之所以设置佐贰官,目的就是让其制衡正印官,不至于让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官一手遮天。
这个想法自然被同知等佐贰官很好的领会。从个人利益上看,正印官跌倒,佐贰官自然是最大的受益者......
最难办的是,同知是朝廷命官,赵孟庆总不能心一横把李泰给做了吧?
沉默良久,孙炎才咬牙道:“你和李泰交情如何?”
赵孟庆愣了愣道:“无非就是普通的同僚关系,还能如何?”
同知虽然是仅次于知州的二老爷,但却没有什么实权。赵孟庆和李泰并没怎么打过交道,更不用说交情了。
“罢了,本官便去和这位李同知好好聊聊。”
摊上这么一位亲家,孙炎还真是够头疼的。可是他能怎么办呢?还不是得硬着头皮给赵孟庆擦屁股。
“多谢炎之兄!”
赵孟庆闻言大喜,有孙炎这个四品知府出面事情就好办多了。
“你先别急着谢我,我可没说事情一定能办妥。”
孙炎恨不得把这个没用的亲家生吞了去:“若是这个李泰不识趣,你也得做好最坏的准备。”
赵孟庆闻言下意识的抖了一抖,孙炎这是在暗示他迫不得已可以买凶杀人?
死人不会开口,自然最让人放心。
可赵孟庆却是真的没有做过买凶杀人的事情啊。
见赵孟庆一副瞻前顾后的没出息样子,孙炎气的差点吐血。
“怎么,你连这点胆子都没有?”
“那不是,那不是......”
“嗯,那就先回临清吧。你毕竟是一州父母官,总往府城跑,会惹人怀疑的。”
孙炎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赵孟庆自然不好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道:“如此,我便先回临清了,有什么情况再和炎之兄联系。”
孙炎摆了摆手,恨不得赵孟庆从他眼前立刻消失。
......
......
顾鼎臣乘坐的官船沿着运河一路南下,历时十日抵达山东布政司东昌府临清州。
临清知州赵孟庆携全州大小官员到码头迎接。
原本东昌知府孙炎也想去临清迎接。但顾钦差下令不许东昌府其余州县官员擅离职守,故而孙炎只得作罢。
不过这不影响孙知府向钦差大人表示敬意,孙知府命人将一面题有清正廉明的牌匾送到了顾钦差的住处。
这让顾鼎臣哭笑不得,这年头还真是送什么的都有......
孙炎此举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按照常理来说,钦差到访一地,当地官员大多是噤声不言,夹起尾巴做人生怕自己被钦差注意,查将下去。
大明的官员本质上都是贪官,因为不贪就无法孝敬上司,奖赏下官,注定在官场是扑街的命。
通常情况下官官相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可钦差到访就是另一回事了。没有人会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这时候一般就是死道友不死贫道了。
而且钦差到访一般都是出了大事,明知道要拿人却明目张胆的跳出来那不是嫌死的不够快吗?
就在所有官员噤声不言时孙炎反其道而行之,送了一面牌匾给顾鼎臣,不得不说是招妙棋。
哪有贪官给钦差送“清正廉明”的牌匾的?
恐怕便是顾鼎臣本身都会下意识的把孙知府归到清流之列。当然,这只是孙炎连环棋中的一手,接下来还要看顾鼎臣如何行事才好确定后手。
顾鼎臣此次来山东主要督导会通河段清淤工作,顺带着扫一扫临清当地糜烂的作风。
其目的并不是查案或者反腐。
只能说赵孟庆猜错了上峰的来意,病急乱投医了。
一连数日顾鼎臣并没有到知州衙门调阅卷宗,这让赵知州大惑不解。
这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顾鼎臣非但没有急着调阅卷宗,反而带了左右亲自到运河主持清淤工作。
直到此时赵孟庆方是恍然大悟,原来顾钦差来临清是为了这件事!
早知道他就按照朝廷的意思把运河疏通一番,也省的朝廷还特地派个钦差来指导疏淤工作。
虽说顾鼎臣来临清的目的不是为了查案,但他毕竟是钦差。只要顾鼎臣在临清一天,赵孟庆的心里便不踏实。
现在赵孟庆一门心思就想把这尊大佛送走,而送走顾鼎臣的前提是必须要把清淤工作完成好。
故而让临清大小官吏目瞪口呆的事情出现了,往日里作威作福连出门都要仪仗清街的知州大人穿了便袍卷起袖子裤腿来到运河和徭役一起挖淤泥,简直是感天动地啊。
......
......
第五百五十八章 小吏检举
顾鼎臣对此也有些惊讶。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如果平日里知州赵孟庆真是这般“身先士卒”,运河的清淤工作何至于如此难推行?
难道是下面的小吏架空了这位上官,使得赵知州有力使不出?
还是有这种可能性的,毕竟知州是外来户,可能不了解当地缙绅世家的问题情况。无意之中得罪这些豪族也未可知。
要知道,不管是府还是州县,衙门里的吏目基本都是这些地方豪族控制的。
吏不需要经过科举筛选,且没有任期往往活到老干到老,父业子承,连朝廷派遣的官员都不一定会放在眼里。
顾鼎臣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只能姑且认为是这样了。
这么看来倒是他冤枉赵知州了。
这些该死的小吏,排挤上官也就罢了,耽误运河清淤这份罪责可就重了。
但顾鼎臣却没有办法,因为小吏实在太多,他又不可能一一惩处。若真是这样就没有人干活了。
官虽然善于做文章,但真正做事还得靠吏。
选官选的是忠心,吏却是没有什么忠心可言,别管换了多少官他们的地位纹丝不动。
赵孟庆要是知道钦差大人的真实想法,恐怕得幸福的昏死过去。
实际上现在的赵孟庆仍然战战兢兢,心里没底。谁叫钦差大人真人不露相呢。
好在钦差大人的注意力集中在了运河清淤上,并没有过多的垂询政务,这样赵孟庆便知足了。
可是赵知州的好日子没过多久,便有一名小吏检举赵孟庆强抢民女,且关押在州衙后院的跨院之**其施**乐。
这下连赵孟庆都惊呆了。这小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吧,竟然敢当着钦差大人的面检举上官!
赵孟庆确实在后院养了十几个美女。这些美女有的是歌妓,有的是抢来的良家妇女。赵孟庆在临清一手遮天,没人敢质疑他。这更让赵孟庆有恃无恐,甚至不理州政白日宣淫。
但在赵孟庆看来这根本不算什么,有身份有地位的男人有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呢?
这点恐怕同僚们也是认同的。
但认同归认同,毕竟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
大明严禁官员狎妓,更不必说豢养歌姬,强抢民女了。
顾鼎臣对此事很重视,当即召见了那名小吏亲自问询。
顾鼎臣的这个举动吓坏了赵孟庆。
他想不到自己贪墨了那么多银两没有出事,反而因为几个女人栽了跟头。这他娘的有些太倒霉了吧?
他不知道钦差大人会如何处置自己。若是换了旁人自然都好说,可钦差大人的性子是刚直不阿的,万一横下心来查到底,他的罪名是逃不掉的。
正在赵孟庆急得团团转时,师爷吴琏献策道:“老爷,难道不觉得此事十分蹊跷吗?”
“此话怎讲?”
赵孟庆蹙起眉毛道。
“老爷在后院豢养美妾的事情衙门里的人都知道,可为何一直没有人提及?为何钦差大人一来,那小吏便要前去检举?想必大人与那小吏也没有什么大的矛盾吧?”
赵孟庆点了点头道:“这是自然。”
他心道和一个小吏能有什么矛盾?那不是等于自堕身份了吗?
“这便是了。既然东主与那小吏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为何冒着巨大风险检举东主呢?”
“这......”
师爷的话让赵孟庆不禁陷入了沉思。
是啊,这件事太突然太不合理了,怎么看都像是有人故意安排的。
“难道是李同知!”
赵孟庆并不笨,经由师爷这么一点立刻想到了一直与他作对的佐贰官州同知李泰。
这厮一直不甘心于给自己打下手,对他的命令阳奉阴违,背地里搞出许多小动作。
他以为赵孟庆不知道,但赵孟庆只是装糊涂不说而已,实际上赵孟庆心里十分清楚!
这件事怎么看都像是李泰在背后推波助澜。
“东主英明。这件事对李同知最有好处,不论钦差是否会惩处东主,李同知都会受益。”
“嗯。”
赵孟庆哼了一声,心中已经把李泰的女性祖宗问候了个遍。
娘娘个腿的,真是打了一辈子雁到头来被雁啄了眼。
如果钦差最终对赵孟庆定罪,那自不必说身为同知李泰会直接顶上,代理知州的职务。
即便钦差大人没有下狠心,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赵孟庆的名声也毁了。
一个官员深陷强抢民女,包养歌姬的丑闻中,是不可能有什么好的发展的。
从长远看,赵孟庆也得卷铺盖滚蛋,李同知照样可以递补。
“我现在该怎么办?”
虽然对李泰恨得牙根直痒痒,现在赵孟庆却不得不忍下思考应对之法。等到挨过了这一关再找李泰这个杂碎算账。
到时候新仇旧恨算在一起,一定要让他好看!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吴琏既然是赵孟庆的谋士,自然应该给赵孟庆出谋划策。
他不疾不徐的说道:“其实这件事倒也简单,老爷先把那些美妾转移到别处,这样钦差即便要查也没有证据。届时老爷可以反告那小吏诬陷之罪,重重责罚于他。”
赵孟庆长长吐出一口气来,眼下似乎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可惜这招只能自保,最多拿小吏出出气,至于躲在后面的李泰却是奈何不了。
现在赵孟庆真想把这个伪君子抽筋剥皮,但碍于形势却不得不暂时咽下这口恶气。
“嗯,我这便去后宅。”
此事不宜拖,越拖风险越大,故而赵孟庆决定立即前去安排。
却说赵知州一路风风火火的回到后宅,把十几房美妾叫来,吩咐仆人把她们送出城去,暂且接到一处田庄避风头。
听到这个消息,十几房美妾心思各不相同。
那些原本是歌姬的,哭哭啼啼就是不愿意离开。
她们在风尘里迎来送往这么些年好不容易熬出了头嫁给知州作小,原本以为自己后半辈子有了着落,谁知却是天降变故。
老爷竟然要命人把她们送走!
至于那些被掳掠来的良家妇女则是心中大喜,她们终于有机会逃离赵孟庆的魔爪了!
......
......
第五百五十九章 撕破脸
临清州同知李泰正端坐在衙门公署中看着一份朝廷的邸报,一名小吏恭敬的冲其行了一礼道:“二老爷,钦差大人有请。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呃?”
李泰微微有些吃惊。钦差大人召见他做什么?
作为佐贰官,同知完全就是知州的副手,没有任何的实权。钦差即便想听听除了知州外的其他人意见,那也应该听取判官的啊,怎么会问起他这个备胎?
莫不是那检举赵知州的小吏说漏了嘴?
不,这绝不可能!那名小吏行事十分谨慎,且是李泰的心腹不可能犯下这样的低级错误。
那么钦差叫他去问话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虽然李泰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得前去拜见钦差大人。
他整了整衣衫,随着小吏出了公署,转而去到一处跨院。
这是钦差顾鼎臣顾大人在临清办公和居住的地方,一般情况下李泰是没有资格进入的。
进入厅堂,李泰环顾四周发现钦差并不在,不由得疑惑问道:“钦差大人呢?”
“回禀二老爷,钦差大人只说把您带到这里等候。”
“知道了,下去吧!”
李泰只觉得一阵心烦意乱,摆了摆手打发走了小吏。
李泰心中有事,自然是坐立不安。过了良久,钦差顾鼎臣才在一众人等的簇拥下来到厅堂。
“卑职拜见钦差大人!”
李同知连忙起身相迎,深深一躬态度十分恭敬。
顾鼎臣嘴角微微勾起,右手往前一探淡淡道:“李同知坐吧,本官找你来是想问几件事。”
李泰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道:“钦差大人尽管问,下官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嗯。”
顾鼎臣对李泰的态度很满意,他撩起袍衫下摆,坐在椅子上轻叩了叩手指道:“其实本官找你来是为了赵知州之事。”
李泰半边屁股刚坐在官帽椅上,闻听此言差点蹭的站起来。
乖乖,还真是为了此事......
“这...这件事下官恐怕不好妄言吧?”
顾鼎臣不以为意的说道:“本官是代朝廷,代陛下问你,你不必有顾虑。”
“是...”李泰冷汗直流啊,钦差大人的气场实在是太强大了,强大到他被牵着鼻子走。
“近日有小吏检举临清知州赵孟庆抢掠民女,豢养歌姬,骄奢淫逸。可有此事?”
呃。
“你不必紧张,本官并不是只问你一人,只是想多方求证,免得错断案子。”
李泰心中一沉,原来钦差大人只是随意问问,恰巧问到了他!
细细一想也不难理解,毕竟同知是知州的副手,同在一个衙门屋檐下,知州如果有什么大的动作是不可能瞒过同知的。
李泰思忖了一番措辞,恭敬道:“启禀钦差,下官也只是听到一些风闻,说知州大人在后院豢养了十几房美妾,却是并未亲眼所见。”
不得不说,李泰很会说话,说的恰到好处!
他虽然恨不得赵孟庆立刻被免去官职,却不能表现出来。
道理很简单,他是赵孟庆的副手,如果表现出一副恨不得将赵孟庆生吞活剥的架势,恐怕会令钦差起疑认为这是李泰因为私人恩怨有意构陷赵孟庆。
这样一来反而会起到反作用。
但如果他丝毫不提也会有问题,钦差也许会把他归到赵孟庆同党之列,认为其蛇鼠一窝,沆瀣一气。
最重要的是,李泰会不甘心啊。
好不容易有当着钦差的面检举赵孟庆的机会,怎么能错过!
故而李泰极为委婉的表达了对赵知州的态度,相信钦差大人一定能够明白。
顾鼎臣听过李泰的话却是直皱眉。
风闻?
这两个字真是意味深长啊。
既然连知州副手都听说了知州的作风问题,看来并不是空穴来风。
但正是因为风闻,所以没有证据,便不能直接提审赵知州。
顾鼎臣是很注重证据的,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前,不会妄下定论。
“可有其他人知道此事?”
“这下官就不知道了。不过下官想既然有小吏检举,那应该知道的人不少吧?”
李泰见缝插针的说道。
“好了,本官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李泰说的正起兴,顾鼎臣却直接打断,让李泰沮丧不已。
“下官告退。”
李泰冲顾鼎臣又行了一礼,后恭敬的退出了厅堂。
出了跨院,李泰一路往公署走去。心道这钦差大人到底在捣鼓什么鬼名堂,怎么话问一半呢?
走着走着但听嘭的一声,李泰痛的抱头大呼道:“是哪个不长眼的......”
他抬头一看与他撞个满怀的不是旁人正是本州知州赵孟庆,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乖乖,还真是冤家路窄啊,竟然走个路都能撞在一起!
李泰心中暗道晦气,面上却不得不装出一副和善的样子,歉意道:“冲撞了知州大人,下官万死。”
“哼。”
赵孟庆揉了揉被撞歪的鼻子,冷哼道:“本官看李同知是故意的吧,你难道真的没有看到本官?”
他本来就对李泰没什么好印象,加之怀疑其是指使小吏检举自己的幕后黑手,赵孟庆恨不得将李泰活剥了。
现在李泰又把他撞得半死,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当真是叫人怒发冲冠。
“瞧知州大人说的,便是借给下官十个胆子,也不敢冲撞知州大人啊。”
李泰嘴上跟抹了蜜似的,扯起谎来丝毫不脸红。
“本官看你行色匆匆,是为何?噫,那边不是钦差大人的住处吗?”
赵孟庆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看向李泰的目光中满是怒火。
好啊这个李泰不好好在衙门公署里待着,竟然摸到了钦差大人那里。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李泰被赵孟庆瞪得有些发毛,辩解道:“知州大人切莫要误会,下官前去是因为钦差大人要询问些事情罢了。”
“什么事情!”
赵孟庆咬牙切齿,怒握双拳。
眼看着赵知州就要吃人了,李泰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讪讪一笑道:“这个不方便和知州大人说啊。”
......
......
第五百六十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4000字二合一大章】
“你!”
赵孟庆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鲜血险些涌出。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个李泰已经明目张胆的挑衅他的权威了,简直是放肆!
现在赵孟庆几乎已经可以确定派出小吏检举自己的就是李泰。既然对方已经撕破了脸,那就没有什么必要再虚与委蛇了。
啪啪啪!
赵孟庆扬手抽了李泰三个耳光。
他虽然是文官,但这三巴掌用足了力气,李泰又猝不及防被抽的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他十分不解的看着赵孟庆,显然不明白赵知州怎么会真的动手。
事实上还是李泰的道行太浅。
身为文官,别的东西可以不会,但骂架干架的本事却一定要精通。
看看朝廷之上,六部之中,但凡遇到意见不一致的情况,卷起袖子就是干啊。
李泰尊奉圣人言,讲究君子动口不动手,谁知赵孟庆根本不跟他来虚的,直接上来就是干!
“李同知,你惊不惊讶?意不意外?本官就问你一句话,打了你三巴掌,你敢还手吗?”
赵孟庆气极反笑,直勾勾的盯着捂着脸颊的李泰。
李同知的面颊滚烫如火,浑身不住颤抖。
比起面上的疼痛,受到的侮辱是他更接受不了的。
“赵大人,你欺人太甚,今天我便跟你拼了!”
李泰终于明白不会干架的文官不是好文官,好在幡然醒悟下也祭出了杀招撩阴腿!
一记断子绝孙脚直勾勾的朝赵孟庆下体踹去,赵知州躲闪不及被正中要害,登时痛的摔倒在地。
“哎呦......”
这一记飞踹李泰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赵孟庆又中了招,即便下体没有残废恐怕数日内也不能行房了。
而赵孟庆又是一个极有性瘾的人,这对他简直就是最大的折磨。
当然,赵知州现在没有心思考虑这些,他现在只想着自己的命根子能否保住,不然接下来便是做到侍郎尚书又如何?
李泰看着捂住下体在地上翻滚的赵孟庆,心中郁结多时的怨气终于散了。
他娘的,老子在人前做小,替你背黑锅顶包,换来的就是你响亮的三个巴掌。看来老子没有做错,对付你这样的伪君子就应该狠狠检举!
“呸!”
李泰啐出一口浓痰,射到了赵孟庆的脸上。
“等死吧你。”
李泰一甩袍袖,扬长而去,留下赵知州一人继续在地上打滚......
不得不说,李泰预估错了形式。
钦差大人找他问询,实际上并不是要给赵孟庆定罪,而是想从更多渠道了解赵孟庆的为人。
毕竟从顾鼎臣接触赵孟庆的这些时间来看,赵孟庆并不是一个十足的庸官,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讲,赵孟庆是一个十分有能力的官。
突然爆出小吏检举上官的事情,由不得顾鼎臣不谨慎。
万一是有人和赵孟庆有仇怨,指使小吏作枪使坏呢?
凡事谨慎一些总没有错,断错案的事情可不能有。
而赵孟庆也没有之前那么惊慌了。
一来他已经叫人把十几房妾室全部转移,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证据,即便顾鼎臣叫人把后衙翻个底朝天也不会有所收获。至于口供,在没有物证的情况下根本做不得数。要不然,诬陷的风气还不得肆虐蔓延?
二来,李泰的拳打脚踢让赵孟庆有了借题发挥的机会。
大明的官员,尤其是高品级官员演技都不会差。没有戏,自己演戏也可以。何况现在李泰主动给赵孟庆搭戏!
赵孟庆那一脚可不是白挨的。
他当即前往钦差顾鼎臣那里哭诉,把李泰目无上官,施暴行虐的举动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
伤在下体,顾鼎臣是不好验伤的,自然是赵孟庆说什么就是什么。
作为男人,是能够理解赵孟庆此刻的感受的。
作为钦差,顾鼎臣自然不可能只听信一面之词,当即命人叫来李泰与赵孟庆对峙。
李泰事先已经得到了风声,痛骂赵孟庆无耻的同时也在思考对策。
钦差有命自然不能不去,好在李泰面上的红肿还没退去,正好可以应对眼前的危机。
李泰到了钦差顾鼎臣面前,也是二话不说直接痛哭起来。
“钦差大人,您要给下官做主啊。知州大人不知哪里受了委屈,便要拿下官出气。天可怜见,下官一直对知州大人恭敬有加,却不曾想知州大人对下官连抽了十几巴掌。受到如此侮辱,下官真的是没脸见人了。”
李泰歪过半边脑袋,拼命的把肿成猪头的脑袋给顾鼎臣看。
顾鼎臣也不禁咽了口吐沫。
这打的也太狠了吧......
出手这么重,自己肯定下不了手,难道真的是赵孟庆出手在先,李泰防卫在后?
如果是这般,事情的性质似乎又不一样了。
李泰虽然伤及了赵孟庆下体,但那是情急之下的防卫,最多只能算是防卫过当,不能说是存心奔着废人去的。
顾鼎臣有些犹豫了。
文官间的斗殴,他在京师早就见怪不怪了。
这种事情本就难定义一个对错来,更多时候都是各打五十大板,就此揭过。
真要是深究,是赵孟庆的错还是李泰的错?、
见顾鼎臣的态度暧昧,赵孟庆有些急了。
这件事他明明是受害者,为何李泰还倒打一耙?何况,他明明只抽了李泰三个嘴巴子,怎么到了李泰口中就变成了十几巴掌呢?
最可气的是,钦差竟然真的被李泰这个贱人糊弄的犹豫了。
他这一犹豫,赵孟庆的反攻可就无从攻起了。
“钦差大人,切莫要听信这小人的谎话啊。下官哪里对他拳脚相向,反倒是这小人目无上官,痛击下官私处啊。钦差大人,你可要替下官做主啊。”
二人轮番上阵,各种污言秽语都抖落出来,端是把读书人的脸面都丢尽了。
顾鼎臣见二人越说越过火,不由得怒道:“够了。本官来到临清是替你们断这些私人恩怨的吗?这样诋毁同僚的粗俗之语休要再说,本官也不想听!”
赵孟庆和李泰皆是一缩脖子。
乖乖,到底是钦差,这脾气可不是一般的大啊。
......
......
知州赵孟庆和同知李泰就像两只斗败的公鸡一样耷拉着脑袋,完全不敢去看钦差顾鼎臣。
顾鼎臣则冷冷笑道:“现在本官是看明白了,你们二人之间私怨颇深,都想着到本官这里添油加醋一番,好让本官为你们做主打压另一方对不对?你们这样还有一点朝廷命官的样子?”
赵孟庆和李泰被顾鼎臣训的跟孙子一样,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
顾鼎臣却觉得还不解气,自顾自的说道:“陛下委任你们到临清为官,是让你们造福百姓,可看看你们这副模样,百姓们能有好日子过吗?”
“李同知。”
“下官在......”
“滚出去!”
“啊?”
李泰惊讶的望着顾鼎臣,良久未动。
“怎么听不懂话吗?本官叫你滚出去!”
“好,下官这就滚,这就滚出去。”
说完李泰竟然真的躺倒在地连滚带爬的出了厅堂。
见到这副景象,一旁的赵孟庆自然最为欣喜。
乖乖,钦差大人虽然方才对他凶了一点,但关键时候还是想着他的嘛。看看李泰的下场,连滚带爬的出了屋子,还有什么颜面可言?
赵孟庆美滋滋的等着钦差问话,但良久顾鼎臣都没有发声。
这下赵孟庆有些犯嘀咕了。
钦差大人这是怎么个意思?
就这么把自己晾着也不是个事啊。
正当赵孟庆百思不得其解时,顾鼎臣终于发声了。
“你好好看看吧,这是临清州书吏检举你强抢民女,豢养歌妓的状子。”
赵孟庆只觉得背后冒出一股冷汗来。
“怎么,还要本官亲自给你念吗?”
顾鼎臣显然有些不耐,声音之中也夹带着一股杀意。
“卑职自己来,自己来......”
赵孟庆咬了咬牙,接过了状子展开从头看起。
他早已知道书吏检举他的事情,检举的内容也大致了解。
可当他亲眼看到这份状子时,还是感到无比愤怒。
这哪里只是陈述一件事情,分明是绘声绘色的描述,甚至连他与妾室的闺房事都不放过。
赵孟庆觉得又羞又恼,冲顾鼎臣一礼道:“钦差大人,此状子上所记乃是子虚乌有之事,大人绝不可信啊。”
顾鼎臣冷笑道:“本官信不信不由你说了算,你说这是子虚乌有之事,可为何他会描述的如此详细,就连房中事都不落下?”
“钦差大人,这人定是受了指使,才会编造出这么一整套东西来。钦差大人一定要严查此案,揪出幕后指使之人,还下官一个公道啊。”
赵孟庆却是咬紧自己被冤枉的不松口,让顾鼎臣也十分难办。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顾鼎臣深吸了一口气道:“本官希望你所说的都是真的。不然你的罪状就不仅仅是这张状纸上陈写的了,还得加上一条欺瞒钦差!”
嘶!
这条罪状可是比整张状纸上陈写的加起来都重,毕竟钦差代表的是天子,欺瞒钦差就等于是欺瞒天子了。
欺君那可是天大的罪过,是要掉脑袋的。
但现在赵孟庆已经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说道:“钦差大人,下官说的无一字虚言。”
......
......
赵孟庆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钦差顾鼎臣那里离开的了。
返回后衙,赵孟庆只觉得双腿发软,若不是师爷吴琏上前搀扶就要跌倒在地。
“东主,情况怎么样了?钦差大人是什么态度?”
作为谋士,吴琏自然要肩负起给赵孟庆出谋划策的任务。虽然摊上这么一位东主是件让人无比抑郁的事情,但活总归还是要干的。
“态度?钦差大人能有什么态度?”
赵孟庆摇了摇头,苦笑道:“原本我以为钦差大人只是做做样子,现在看来他老人家是打算动真格的了。”
吴琏心下一沉,试探着问道:“东主的意思是,钦差大人要追查到底了?”
“还不是李泰那个杀千刀的贱人鼓弄的。现在钦差大人笃定我二人之间有嫌隙,追查是一定的了。我就怕修建河堤的事情也会被牵引出来啊。”
赵孟庆最怕的就是连锁反应。私生活问题虽然也很严重,但毕竟只是涉及私生活。
大明的官员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即便流连花丛也不是什么大罪过。
但若是贪墨修建河堤的银两,并欺瞒钦差,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两样大罪加在一起,足可以把赵孟庆杀十次了。
“那件事东主不是已经做的天衣无缝了吗?难道......”
“这点你不用担心,李泰那厮是没有经手的。”
赵孟庆便是再糊涂,这种事情也不会让同知这种副官经手的。不然万一副官哪天心情不好把事情抖出去,赵孟庆就得人头落地了。
“不过底下的小吏可都是知情的,我就怕他们被李泰收买,套出话来。”
吴琏刚放下的心立刻又悬了起来。
是啊,东主没有让李同知去负责此事,并不意味着李同知不能从别的途径打听到修建河堤之事的详细始末。
事实上,衙门之中的事情很复杂,一个寻常的小吏就可能掌握许多核心信息。
如果这些小吏被收买,这些信息也就会理所当然的流入到收买小吏之人手中。
李泰显然有这个能力做到收买小吏,毕竟他是临清州治衙门的二把手。
“那府台大人怎么说?”
“炎之兄对我说会找那李泰好好聊聊,叫他闭严了嘴巴。可谁知这李泰竟然抢先一手发难了。”
赵孟庆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反复揉着额角,心情已经低落至谷底。
“府台大人就没有后手?”
“后手,还他娘的能有什么后手。”
赵孟庆在脖子前划了一划,做出个杀人的动作。
“死人不会说话,既然这李泰不识趣,也只能这么办了。”
虽然在眼下杀掉李泰,赵孟庆的嫌疑最大,但他却不得不这么做。
现在只有李泰有能力深挖修建河堤之事始末。至于钦差大人,对此事却是毫不知情。
只要做掉了李泰,赵孟庆最大的风险便消除了。
......
......
第五百六十一章 李泰之死【4000字二合一大章】
杀人是个技术活。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点赵孟庆很清楚。
在钦差大人的眼皮底下杀掉临清同知,并不引起旁人的察觉尤为困难。
专业的人来做专业的事,既然要买凶就要买最专业的杀手,必须确保一击得手,不能留下祸患。
作为知州,赵孟庆想与杀手刺客接洽自然不能亲自出面,作为代理中间人,师爷吴琏理所当然的承担起了这个任务。
通过与临清几名掮客的交流,吴琏最终选择了三济堂。
和所有的刺客组织一样,三济堂一样在明面上有着合法身份。这样便于伪装,不然太容易被发现是难以存活的。
三济堂明面上是为经过临清的商船、官船卸货装船,通过输出劳力赚取佣金。
这样的组织看起来当然不会很有钱,故而当吴琏第一次来到三济堂位于码头旁破旧的小屋时直捏起了鼻子。
屋子非但破旧不堪,甚至连空气都透着一股酸腐的气息,直是叫人作呕。
“这位老爷,有事情找某家?”
一个膀大腰圆,五大三粗的汉子从里间走了出来,语调里满是猜疑。
这也不难理解,吴琏穿着一件藏青色苏绸直裰,举止儒雅,怎么看都像是一个贵人。和这间半是仓库半是厅堂的处所格格不入。
“嗯,听说你们三济堂是临清有名的码头帮,力棒都是一等一的。我有一船货从杭州运来,要在临清卸货转运到另一艘船上,想找你们来帮忙。”
来之前吴琏早已准备好了措辞,不疾不徐的说道。
听来人是为了卸货的,那位汉子放松了警惕,哈哈笑道:“老爷可是找对了人,在这临清的地界要论卸货装船恐怕没有哪家比我们三济堂有实力。”
说完他向前探了探身子,恭敬道:“里面请!”
吴琏点了点头,拔腿跟了进去。
“某家姓张,单字一个华。老爷直接喊我名字就好。”
“原来是张堂主,这次恐怕要有劳贵堂了。”
吴琏刚寻了张椅子坐下,便从袖子中掏出一枚金豆子,拍在了桌子上。
张华眼睛都瞪得直了,不住的咽着口水。
“好说,好说......”
他刚要伸手去拿那枚金豆子就被吴琏拍住。
“慢着。”
吴琏微微笑道:“我可还没说要求呢,张堂主便先应下了?”
张华心中微怒,却表现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嘿嘿,不就是卸货装船吗?这个我们在行,别管老爷运的货是米还是绸布,交给咱们都没问题。”
张华搓了搓手掌,恨不得现在就把单子接下来。
“这只是定金,事成之后我还会支付你三倍的金豆子。”
吴琏面容变得冷峻,一字一顿道。
“啊?”
张华不禁失声喊了出来。这位爷真的是有钱啊,卸掉一船货再重新装船就要支付四枚金豆子。
难道是传说中的人傻钱多?
“其实,老爷不需要支付这么多的。”
张华拍了拍胸脯道:“咱们做买卖讲究一个信字,多拿了老爷的钱心里也过意不去不是。”
他咬牙说出这番话自然不是真的良心发现,而是想绑住这个肉头,以后赚取更多的单子。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合作要是愉快,下次这老爷肯定会把更大的单子交到他们手上。
反之,若是他们这次黑心拿了四枚金豆子,那老爷发觉被宰了反应过来肯定不会再和他们合作,等于是断了一条发财路啊。
吴琏摇了摇头道:“我支付的这笔钱并不多,你们配的上。
这下张华彻底懵了。
在临清四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却到处都是。尤其是靠卖力气装卸货物的力棒。
这老爷为何要给力棒出这么高的价格?
“我要你做的不是装卸货物,而是杀人。”
吴琏冷冷道。
张华眼眸微微聚神,攥紧了拳头。
“老爷你在说什么,某家听不懂。”他装出一副气愤的样子道:“我们做的都是正经生意。杀人?你可别逗了!”
吴琏心中冷笑,明明是杀人如麻的魔头,还在人前装起良民了。
“啪啪啪!”
吴琏连拍了三掌,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者便走了进来。
“鬼五,你......怎么在?”
张华大惊失色。
“老张啊,我这不是给你介绍生意来了吗?这位吴老爷出手阔绰,一次就给你四枚金豆子,你还犹豫什么?据我所知弟兄们已经好几日没吃肉了吧?光靠卸货装船才能赚几个钱,还是杀人来的快啊。老张,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张华面颊涨的通红,愤而挥了挥手道:“我说过,不要带生人来,万一出了事情,这责任你担得起吗?”
“我说老张啊,说这话就是你的不是了。就你那些主顾多长时间没来照顾你生意了,你再不寻新人合作,坐吃山空吗?”
“哼,我的事情以后不用你管!”
张华却仍自嘴硬,不愿意承认三济堂已经陷入了揭不开锅的窘况。
“老张啊,你这是典型的死要面子活受罪嘛。人干嘛和钱过不去呢?一回生二回熟,你和吴老爷合作一次之后不就是熟人了吗?”
对张华的性子,鬼五十分了解,他相信张华一定会妥协的。
果不其然,没多久张华便试探着问道:“这位吴老爷,某家想听真话,你究竟是做什么的?”
吴琏摇了摇头道:“我是做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做的天衣无缝。不然恐怕你们三济堂在临清也不必混下去了。
张华是刀口舔血混日子的,什么人没见过,但他却觉得吴琏身上带着一股罕见的气势,不由得被其牵着走了。
“吴老爷要我们杀的人是谁?”
“临清同知李泰。”
吴琏淡淡道。
嘶!
张华倒抽了一口凉气,连连摇头:“不行,这个绝对不行。”
他们虽然是见钱眼开,杀人如麻的杀手,但也是有原则的。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原则就是不能杀官员,因为这会给三济堂惹来灭顶之灾。
这个吴老爷倒好,一上来就要让他们杀本州知州,这要是应下来,还不知道后面会出什么幺蛾子呢。
“怎么,你怕了?”
“某家不是怕!但三济堂有三济堂的规矩......”
“屁话,你方才不还说做熟不做生的吗?为何转瞬间便改了态度?”
“这......”
面对咄咄逼人的吴琏,张华着实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实话告诉你,要杀李同知的不是我,是知州大老爷。”
话说到这个份上,吴琏觉得也没有必要再藏着掖着了,索性向张华交了底。
他倒不担心张华会走漏风声,比起文人,他们这些杀手反倒是很有职业操守。
“既然是知州大老爷的命令,某家自然不敢不从,不过某家有一个要求。”
犹豫了片刻,张华还是做出了妥协。
“说吧。”
见张华态度软化,吴琏还是感到很高兴的。
“那就是必须把临清官船卸货装货的任务都交给我们三济堂!”
吴琏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壮汉。
这小子的胃口还真是不小啊,竟然要吃下整个官家生意。
“你说的这些,倒不是不可能,不过我还需要向知州大老爷禀报。”
“反正我们三济堂是这个条件,如果知州大人答应,那我们就接这个单子。若是知州大人不答应,那就另请高明吧!”
“好,且容我回去奏禀知州大人。”
吴琏边捋胡须边幽幽说道。
......
......
吴琏一返回知州衙门,便将与张华的会谈细细说与赵孟庆听。
赵孟庆好歹也是个五品官,被一个小小杀手借机胁迫自然很不舒服,但在当下,除掉李泰更重要,由不得他抖官威。
背负双手踱了数步,赵孟庆猛然停了下来,沉声道:“就答应他好了。反正本官最多再干一年就要离开临清,诺言也就兑现到离任前而已。”
“好,我这便去和三济堂联系。”
吴琏点了点头,便抽身离去。
.......
.......
入夜,临清同知李泰照例来到蕙兰居。
和所有的青楼楚馆一样,蕙兰居既有卖身的红阿姑,也有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儿。
李泰找的不是别人,正是蕙兰居的头牌红姑娘林萱儿。
李泰爱惜羽毛,不像临清知州赵孟庆敢为当红妓人赎身。但他依然备下重金,好与林萱儿夜夜笙歌,被翻红浪。
虽然做不了夫妻,却可以行那夫妻之实,对于李泰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小心翼翼的环视了四周,确认自己并没有被人跟踪,便迈开步子走入蕙兰居中。
那蕙兰居的老鸨儿早已与李泰相熟,陪着笑脸凑过身来道:“哎呦,这不是李大人吗。您可是好久没来了。怎么,莫不是把我们萱儿姑娘给忘了?”
李泰今夜只穿了一件便袍,为的就是不被人认出身份,听那老鸨儿一口一个李大人叫着,不由得皱眉道:“这几日公务缠身,不便前来罢了。还有,你不要再喊什么大人大人,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来了吗?”
老鸨儿被教训的一愣一愣,怯怯的道:“奴家错了,老爷快去吧,萱儿姑娘可是独守空闺,寂寞难耐呢。”
李泰最近因为和赵孟庆撕破脸,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好不容易抽身前来蕙兰居自然希望能够与佳人共度良宵,好好发泄一番。
“嗯。”
他甩了甩袖子,催步朝院内走去。
和一般的青楼不同,蕙兰居是由多个小院子组成的。
红阿姑和头牌姑娘都能独占一个小院子,而一般没什么名气的姑娘却得两三个,甚至三四个人合住一间院子。
林萱儿作为蕙兰居的头牌,自然是独占一处院子。
因为李泰时不时的打赏与她,更让林萱儿把院子装点的壕气逼人。
刚一进院子,他便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不由得闭上眼睛慢慢嗅着。
他很享受这种感觉,过了良久,一只素手搭在了他的肩头,并向他的脖子滑去。
肌肤如凝脂,丝丝润滑......
李泰猛然睁开眼睛,一把将伊人搂入怀中。
“美人儿,是不是想死我了?”
这奇异的香气不是来自于别处,正是林萱儿身上散发出的。
李泰拼命的嗅着,整张脸几乎都贴在林萱儿胸口。
虽然是千人骑万人尝的红姑娘,但林萱儿还是面色一红道:“大人怎么这么性急,奴奴还未梳洗呢。”
李泰十分不舍的抬起头来,幽幽道:“美人啊,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有多难熬。怎么到了你这儿,还要吃闭门羹呢?”
“瞧大人说的,奴奴对大人的心意还用说吗?奴奴这便去沐浴,等洗净了身子再来侍候大人。”
李泰虽然心中不愿,但也不好用强,只得不情愿的点了点头道:“快些去吧。”
林萱儿莞尔一笑,扭头去了。
李泰遂独自一人坐在石凳子上,倒了一杯黄酒品了起来。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从里间传来一声惨叫,确是那林萱儿的声音。
李泰心中一紧,连忙起身拔腿往里间走去。
“萱儿,发生了什么?”
见无人回应,李泰犹豫了片刻还是一脚踹开了屋门。
一进屋子他就被氤氲的水汽湿了眼,揉了揉兀自往里走去。
屋中满是水汽,李泰看不清楚,急声道:“萱儿,你在哪儿?发生什么了?”
走了十几步,他方是看见一只木桶。
木桶里灌满了热水,里面洒满了花瓣,林萱儿应该就是在这里沐浴的。
可是现在木桶中并没有人,李泰环顾四周发现林萱儿的外衫小衣还挂在架子上......
这真是太奇怪了。
李泰又向木桶里探了探身子,想发现些蛛丝马迹,却在这时一只手破水而出抓住李泰的衣襟就往木桶中拽去。
李泰没有丝毫的防备,被这奋力一揪直接仰头栽进了木桶之中。
他拼命挣扎,但双手被人钳制住如何能发力,两只腿在木桶外不住的蹬踏着,却是徒费气力罢了。
过了没多久,李泰便不再挣扎,整个人像一摊软泥似的划入木桶中。
一个身着夜行服的黑衣人蹭的从木桶中跳了出来,把李泰的衣衫剥光拧成一团丢到一个黑色布袋中。
接着他又探身到木桶前把李泰的身位调整了一番,让其看上去就像是溺死在木桶中一样。
一切办妥后,他满意的点了点头,拿起黑色布袋摸出了屋子。
......
......
第五百六十二章 水未落,石未出【4000字二合一大章】
临清同知李泰死了,死的透透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当青楼的杂役在木桶中发现赤条条的死尸时直是惊呼出了声。
紧接着整个临清都知道了这个可怖的消息。
顾鼎臣自然也是。他得知李泰被刺杀的消息后先是震惊,随后震怒,紧接着勒令知州赵孟庆严查此事,并给赵知州定下了十日的期限。
十日内,若是赵孟庆不能查出真相,抓获凶手,那么他将被一同治罪。
赵知州拍着胸脯作保,说一定会谨遵钦差大人的命令,将凶手缉拿归案。
他也确实表现出了极大的工作热情,勒令三班衙役全城搜查,最终抓获了一个面上有刀疤的铁匠。
按照赵知州的话说,一切线索都指向此人,他必是杀害李同知的凶手。
顾鼎臣当即前去大牢提审,那铁匠自然一直喊冤。顾鼎臣觉得此事疑点重重,便质问赵孟庆怎么回事。
赵知州哭泣道:“钦差大人若是不信下官,就把下官革职查办吧。但钦差大人请不要怀疑下官的职业操守。”
顾鼎臣:“......”
“本官并不是怀疑你,但你说一个铁匠刺杀了李同知,总得拿出些证据吧?”
“钦差大人说的是,下官敢叫衙役拿人,自然是找到了证据的。据那青楼的老鸨说,这铁匠陈三那晚确实去了青楼,还点了几个姑娘......”
“捡紧要的说!”
顾鼎臣不怒自威道。
“是,是。”
赵孟庆继续道:“钦差大人您想啊,一个铁匠出入青楼是件极为不寻常的事。以他的财力要在青楼消费一晚恐怕不破产也得掉块肉啊。那么他为何突然出现在青楼?”
赵孟庆的诱导显然起到了作用,顾鼎臣沉思了片刻道:“照你这么说,此人确实有很大嫌疑。”
至于这铁匠喊冤,其实并不能说明什么。任何凶手在案发后都会拼命喊冤,这更多只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手段罢了。
“但一个铁匠为何会与李同知有仇?”
顾鼎臣对铁匠的动机还是很怀疑。
“这个,恐怕只能大刑伺候叫他吐出真言了。不过下官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似乎李同知和这陈铁匠的婆娘有染啊。”
赵孟庆抓来的这名铁匠当然只是一个替死鬼,但也不是随便从大街上抓来的。
他之所以选了此人,自然也对他的身份底细做了一番调查。
这铁匠陈三是临清本地人,祖孙三代都靠打铁为生,娶了一房婆娘孙氏,虽然算不上大家闺秀,但胜在吃苦耐劳,屁股又大好生养。
孙氏给陈三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一家人其乐融融,日子过的虽然清苦但也有盼头。
但一切都在一个月前发生了改变,刚刚为陈三生下女儿的孙氏被本州同知李泰李大人叫去给诞下的小公子做奶妈。
这是很寻常的事情,官宦人家的夫人一般不愿意亲自哺乳,便找百姓家哺乳期的女人做奶妈,代为哺乳。
对此,铁匠陈三并没有反对。毕竟奶妈可以收获一笔不菲的银钱,这对他们这种穷苦人家来说是很重要的。
可悲剧发生了。
孙氏去了李同知府上没两日便跑了回来,关上屋门谁也不理。
陈铁匠心疼媳妇,便将做好的饭菜端到媳妇屋子。可他几番询问都没有人来开门。
陈铁匠急了,遂一脚踹开了屋门。
一进屋子,陈铁匠彻底傻了。媳妇踢翻了凳子,上吊了!
好好的一个婆娘就这么死了,陈铁匠自然悲痛欲绝。
悲痛之后,他自然对李同知恨之入骨。
自家婆娘是去李家做乳娘后才想不开自杀的,即便是傻子也知道定是李同知对其做了什么不堪的事情。
陈铁匠确实是这么想的,但他没有证据,并不能对李同知做什么。
在派人刺杀李泰之前,赵孟庆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并做好了谋划。一旦钦差大人命其破案,他就把陈铁匠抓来顶缸。
没有人比赵孟庆更清楚,凶手不是陈三。但他要的只是陈三的动机。
任何一个有血性的男人,都不会允许自己的妻子被别的男人玷污,哪怕这个人贵为朝廷命官。
陈三有足够的动机做这件事。
至于陈三前去青楼买春,自然是赵孟庆逼老鸨作的伪证。
人证这种事情,你说它是真的它便是真的。你说它是假的他就是假的,没有什么定论可言。
赵孟庆将一切操控在掌中,便是钦差也不可能立刻看出破绽。
顾鼎臣面色青一阵紫一阵,终于一甩衣袖道:“若这事情是真的,那这陈铁匠行刺李泰就不奇怪了。”
说完他便又提审了陈铁匠一次。
这次可怜的陈铁匠不明内情,承认了李同知对他婆娘做过非礼之事。
顾鼎臣大怒,当即便要给陈三定罪,认为其是报复李同知,遂潜入青楼在李同知沐浴时将其杀死。
一切都是那么的合乎逻辑,完全没有不合理的地方。
在顾鼎臣看来,李同知非礼陈铁匠的妻子当然不对,但陈铁匠因此就使用暴力手段杀死了李同知,同样是暴行。
并不能因为陈铁匠之前受了委屈,就认定他杀人的行为是正确的。
杀害朝廷命官,这当然是死罪。
顾鼎臣当即判罚陈三斩刑。
当然,这还需要报备刑部,并由刑部核准,天子勾决才能对人犯明正典刑。
赵孟庆看在眼里,乐在心中。
只要陈铁匠一被处斩,这案子就算结了。大明极少有翻案的情况出现,何况这是钦差大人亲自审的案,判的案,谁敢翻?
顾鼎臣的折子到了京师,自然递送至通政使司。由通政使司分类,送到内阁。
谢慎和李东阳是最先看到这封奏疏的。
二人皆是感到大惑不解,为什么顾鼎臣一到临清,临清就死了官,还是同知这样的二把手。
更奇怪的是,行刺同知大人的是一个铁匠。
虽然顾鼎臣将事情的背景描述了一番,谢慎还是觉得很不寻常。
“西涯公,依我看此事必有蹊跷。”
谢慎沉声道:“临清乃是钞关所在,黄河运河汇通之地,地位位置极为重要。在这种地方任官一定是有很强能力的。我看了这李泰的吏部考评,一直是中上。那么,为何他会只在临清做一副官呢?”
“这......确实有些奇怪。”
其实李东阳想问的是这和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但并没有问出来。
“依我看,肯定是李泰看上了临清知州的位子,想取而代之。”
谢慎不疾不徐的说道:“别看知州只有五品,但这临清的知州就和苏州的知府一样比别的府州实际高出了一级还不止。在临清干上三年,恐怕养老的银钱都赚够了。”
谢慎这话虽然说的直白了一些,但确实如此。
但凡跟运河扯上关系,一定有丰厚的灰色收入。
“所以我怀疑此事并非是铁匠刺杀李同知那么简单,恐怕是临清官衙之内的争斗。”
谢慎之所以这么肯定,不是因为他通神,而是因为这一切都赶得太巧了。
顾鼎臣前脚刚到临清,同知李泰后脚就暴毙,然后知州赵孟庆就立刻捉拿了凶手陈铁匠归案。一切都像是预先演练好的一样,只是走了一遍流程。
更重要的是谢慎对陈铁匠刺杀李同知的论断一点都不信。
假如陈铁匠真的要刺杀李同知报污妻之仇,那一个月前就可以动手,为什么要等到一个月后,等到顾鼎臣到达临清再动手?
这不合常理吧?这种情况下要么是选择立刻动手宰了那狗官做一回真男人,要么是干脆忍气吞声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做那忍者神龟。断然没有先忍了一个月再动手的可能。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这都是有人刻意安排的。
也许陈铁匠的妻子确实被李同知侮辱过,但这厮既然当时没有动手,那么做忍者神龟的可能性更大。
谢慎更愿意相信李同知的死是因为权利争斗,而最想让他闭嘴的人肯定是与其有直接利益冲突的人。
翻来覆去,谢慎也只能把目光锁定在知州赵孟庆的身上。
促使他做出这个判断的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顾鼎臣在奏疏中有意无意的提了那么一句,说之前有小吏检举知州赵孟庆强抢民女,豢养歌妓。
后来此事不了了之,但知州和同知却大打出手,甚至到顾鼎臣面前哭诉,请求公断。
这就耐人寻味了啊。
对于权力斗争,谢慎比任何人都清楚。
和朝廷内阁比起来,地方上的权力斗争最多只能算是过家家。
这些小伎俩谢慎能够一眼看透。
如果谢慎没有猜错的话,那么小吏检举知州赵孟庆的幕后推手一定就是李泰。
之后李泰和赵孟庆撕破脸,赵孟庆决定买凶杀人,杀死了李泰又将事情嫁祸给了铁匠陈三。
如此一串,事情就合理多了。
当然,这仅仅是谢慎的推断。他将自己的想法说给了首辅大学士李东阳听,李首辅听过后沉吟了片刻道:“人命关天,确实不应该妄下结论。此事还是先奏禀陛下吧。”
“嗯,便依西涯公说的,我这便去一趟豹房。”
不得不说,经此一事后谢慎要对顾鼎臣的能力重新进行一番评估了。
原本他以为顾鼎臣是历史上有名的名臣,能力应该十分卓越才对,故而把运河清淤的事情交给了他,并保举他为钦差前往临清。
谁曾想顾鼎臣办事如此大意,竟然被人轻易的哄骗了去。这种事情只要不是书呆子,都能看出蛛丝马迹的啊。
可惜顾鼎臣就是这么一个书呆子。他是状元不假,但中了状元后就一直在翰林院编书熬资历,之后辗转东宫,当了恩科会试副考官后便直接跳到了礼部,并没有地方任职的经历。
对这些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儒生来说,地方任职的经历是尤为关键的。
这可以弥补他们人生前十几年的缺失,让其对人性有个清醒的认识。
可惜顾鼎臣太顺了,一路扶摇直上根本没有外放的机会。
这一点等于是他的死穴。
其实看看明朝的大学士,大多是嘴炮党,所谓的能力也就是和稀泥,在这点上张居正是个例外。但张居正也在京师衙门里有过任职,不能算是完全的愣书生。至于谢慎自不必说,本身就是穿越者眼界认知比这些明朝人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谢慎来到豹房后,很快便被天子接见。
朱厚照这些时日一直闷闷不乐,因为他的宠妃刘夫人染了怪病,身上长满了红点,奇痒难耐。
太医院的御医们都束手无策,朱厚照看在眼里急在心中。
见到谢慎后,朱厚照便催问道:“先生,可否叫那李神医给朕的妃子瞧瞧病?”
谢慎心道皇帝陛下口中的李神医一定就是李时珍他爹李言闻。
要说这位也在太医院短暂任职过,但因为不适应太医院逼仄的环境,最终辞官离开了京师,开始云游行医。
但李言闻一直与谢慎有联系,现在应该正在河间府。
如果谢慎写一封书信,倒真说不准能把李言闻请回来。
“臣遵旨。不过这李神医脾气古怪,臣只能做到写一封书信劝其归京。至于他看到书信后作何反应,臣却是不能保证了。”
朱厚照闻言大喜,只要有一丝希望就是好的,他哪里还会苛求。何况李神医和谢先生私交甚笃,若是先生都请不动,那天下恐怕也没人能请的动这位神医了。
“陛下,臣此来是为了临清之事。”
朱厚照皱了皱眉道:“临清?顾卿不是前些时日刚去了临清吗?怎么这便出事了?”
“陛下英明,这件事便是顾大人陈写奏疏送来内阁的。”
“哦?先生说来看看。”
朱厚照大手一挥道。
“臣遵旨。”
谢慎冲朱厚照恭敬行了一礼,便将奏疏念了一遍。
朱厚照沉默了片刻道:“又是命案,这大胆刁民竟敢行刺朝廷命官,还等什么,应把他明正典刑以警世人。”
谢慎差点一口鲜血喷出来。
皇帝陛下能不能有点独立思考的能力啊,要事事都是这般随意,那天子核准勾决死囚的流程便真的只是走走过场了。
“陛下,此事恐怕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依臣看恐怕是另有隐情。”谢慎遂将他与李东阳分析的推断又给朱厚照复述了一遍,引得朱厚照拊掌怒道:“他们这是欺君,欺君啊。先生觉得此事该怎么办?”
......
......
第五百六十三章 案情反转 【4000字二合一大章】
天子毕竟还很年轻,在很多问题上的判断力不足,需要听取辅臣的意见。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而谢慎的意见无疑是举足轻重的。
谢慎替朱厚照分析了一番,天子立刻就看出了这背后的阴谋。
他下旨打回顾鼎臣请求处决铁匠陈三的奏疏,并示意此案疑点重重,命顾鼎臣悉心复查,尤其要将查案的重点放在临清知州赵孟庆身上。
对此谢慎自然是感到欣慰的。朱厚照很年轻,可塑性很强。只要引导得当还是有发展成明君的可能性的。
圣旨一到临清,顾鼎臣自然叩拜接旨。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天子并没有核准他的判决,而是把案子打回命其复查。
顾鼎臣当然是个聪明人,天子让他主要查知州赵孟庆,他便意识到在这件事上赵孟庆或许不干净。
当然他不会把事情铺到明面上查,而是调集了从京师带来的人手暗中调查赵孟庆以及陈铁匠刺杀同知案。
作为钦差,顾鼎臣此行是带了不少锦衣卫的。只不过这些锦衣卫都着便衣,在暗中护卫顾鼎臣的周全,临清当地没有人知道罢了。
锦衣卫的查案效率自然不在话下,很快便有了调查结果。
在同知李泰被刺杀当天,那铁匠陈三并未去到青楼而是在家中睡觉。那老鸨作的是伪证!
顾鼎臣闻报大怒。赵孟庆信誓旦旦对他说老鸨确认陈三当日出现在青楼,他才开始怀疑陈铁匠。
现在看来这就是一招祸水东引罢了。
接下来的调查结果更让顾鼎臣震惊。
那日李泰去青楼寻欢,所找的相好萱儿姑娘的尸体被发现在青楼后的一口枯井中,尸身已经有些腐烂。
死者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刀伤,干净利落。
看来毫无疑问萱儿是被人杀害的。
这更可以撇清铁匠陈三的嫌疑。试想,陈三是与李泰有仇,那么他最多是与李泰寻仇。冤有头债有主,他找萱儿姑娘的麻烦干嘛?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杀害同知李泰的另有其人,而当时闺房之中的萱儿姑娘或许看到了这名刺客的真容,刺客害怕萱儿吐露出真实情况故而痛下杀手。
至于对赵孟庆的调查,更气的顾鼎臣浑身发抖。
这位临清父母官官声十分糟糕,非但不是什么为民做主的青天大老爷,还是个污点重重的贪官。
仅仅修建河堤一事,他就先后贪墨十万两银子,简直是令人发指。
真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顾鼎臣感到有些羞愧,他竟然被赵孟庆轻易的哄骗牵着鼻子走。
现在看来赵孟庆无疑是杀害李泰的最大疑凶,只不过顾鼎臣手中还没有充足的证据,还不能立刻将赵孟庆缉拿。
不过钦差大人反常的态度还是引起了赵孟庆的警惕。
赵知州招来了谋士吴琏商议对策,自然问到了陈铁匠为何还没有被处决。
“东主,听闻圣旨已经从京师降下,这么看钦差大人一定是得到了什么指示,现在看这恐怕不是处决死囚的核准而是复查案子的旨意啊。”
吴琏看问题看的透彻,一番话把心存幻想的赵孟庆说的心哇凉哇凉的。
“要真是这般,那我岂不是完了?”
赵孟庆面色惨白,嘴唇发抖简直与之前几天判若两人。
“这倒也未必。”吴琏沉吟了片刻道:“钦差大人到现在还没有对您动手证明他手上还没有充足的证据。”
赵孟庆摇了摇头苦笑道:“证据?我在临清做过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顾鼎臣真的想查还查不出来吗?”
“为今之计,恐怕只有一不做二不休把他做了!”
赵孟庆眼神中闪过一丝狠毒,紧紧攥住拳头。
他绝不能坐以待毙,想要他命的人都得死,哪怕这个人是代表天子高高在上的钦差!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事到如今,吴琏也清楚自家东主已经被逼到了绝路,恐怕只有横下心来才能求得一线生机了。
“既然已经和三济堂搭上了关系便交给他们去办。姓顾的想要我的命,那要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
困兽犹斗,赵孟庆誓要发出最猛烈的还击。
......
......
在找到充足证据给赵孟庆定罪前,顾鼎臣的策略是先稳住他。
一切如常,面对赵孟庆的邀约,顾鼎臣没有拒绝。
这日赵孟庆请钦差大人出城登山,顾鼎臣欣然应允,只是带了几名仆从便与赵知州一同出城登高。
行至半山腰,赵孟庆突发恶疾,口不能言浑身抽搐。
顾鼎臣无奈,只得命人把赵孟庆抬至一临河的茅草房中,再派人给他请郎中。
便是犯人都有享受医治的权力,何况赵孟庆现在还不是阶下囚。
便在赵知州卧床不起时,又突生变故。
十几名身着夜行服的黑衣人包围了这间茅草屋,见人便砍刀刀用狠。
顾鼎臣心中冷笑,心道赵孟庆难道想要杀人灭口?
他虽然只带了几名随从,但暗中护卫的锦衣卫可不少,就是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
见钦差有危险,潜行在暗处的锦衣卫纷纷跳了出来与黑衣人杀成一团。
不得不说这些刺客的身手十分了得,一对一便是锦衣卫也占不到便宜。
但锦衣卫胜在人多,几个打一个还是很有优势的。
很快刺客们便力有不逮败下阵来。
但以他们的身手想要逃脱还是不难的。除了一名负伤被擒获的刺客,其余人等全部脱身。
顾鼎臣在一众锦衣卫的护卫下来到那名负伤的刺客身前,命人除去他面上的黑巾。
便在此时那刺客脸颊一阵抽动。
顾鼎臣暗道不好,忙命人撬开了那刺客的嘴,从其牙根下取出了一枚很小的红色药丸。
“想自杀?没那么容易!”
顾鼎臣冷冷说道:“速速招来,是谁叫你来行刺本官的。若是如实说本官还能饶你一命,否则大刑伺候你恐怕熬不下来。”
那刺客却是不发一言,冷冷的扭过头去。
人已经拿到手中,顾鼎臣自然不急,他摆了摆手道:“押下去严加看管,待本官回城后亲自审问。”
......
......
对刺杀事件最为关注的自然非临清知州赵孟庆莫属。
赵大人得知刺客们败退还被擒获一人后直是气的昏了过去。
顾鼎臣没有时间关心赵孟庆是真病还是假病,留下三人监视赵知州,剩下的人则与他一起返回临清。
一到临清城顾鼎臣便亲自提审那名被擒获的刺客。
起初这名刺客态度十分决绝,几样大刑加身都无动于衷。
后来顾鼎臣改变了思路,命锦衣卫画了这名刺客的画像数份准备贴到城中各处。
闻听这个消息,那刺客直是大骇。
“要杀就杀要剐就剐,你乱画什么像!”
顾鼎臣笑道:“怎么你怕了?”
那刺客面色一变道:“笑话,我连大刑都不怕,会怕你画什么像?”
顾鼎臣知道他是死鸭子嘴硬,便幽幽说道:“你不怕大刑加身,因为那最多只是能对你的肉身造些痛苦。可画像则不然,它可以让所有熟识你的人知道你是一个为非作歹杀人如麻的刺客。”
顾鼎臣虽然说的云淡风轻,但这刺客显然胸中一震,愣了一愣。
顾鼎臣知道自己切中了要害,直是大喜。
他继续说道:“想必你应该是本地人。如果本官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还有一份别的活计,是用来掩人耳目的。你怕是不想让妻儿老小知道你除了做这份活计外,还做那杀人的事情吧?”
那刺客的表情变得痛苦不堪,良久才是点头道:“你猜的不错,我确实还有一份活计,是在码头做力棒。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不要把真相告诉我的家人。”
顾鼎臣点了点头道:“你放心好了,本官说话算话,只要你如实招认,本官一定不会把你做刺客的事告诉你的家人。”
任何人都有弱点,刺客也不例外。
刺客之所以可以杀人如麻那是因为他们的内心十分冰冷。
但内心再冰冷的人也不可能对家人熟视无睹。
顾鼎臣就是靠着这点逼着刺客交待出了身份。
“好,好!”刺客认命的大笑一声,继而道:“我为三济堂做事,表面上我们是码头卸货装船的力棒,实际上是临清最大杀手组织的刺客。别管是豪商巨贾还是达官贵人,只要给足了银钱我们都会干净利落的取其性命。”
顾鼎臣问道:“照你这么说,是这个三济堂要取本官性命了?可本官与这三济堂并无仇怨,其为何要本官的命?”
“我不是说了吗,我们是拿人钱财替人做事。你与三济堂自然没有仇怨,可与别人有仇怨。有人出银五千两要取你项上人头。”
顾鼎臣苦笑道:“想不到本官的人头值五千两,真是有些意外。”
“你难道不想知道买你性命的是谁?”
“其实本官已经知道了。不过......本官还是想听你亲口说出。”
刺客点了点头,呢喃道:“都说我们做杀手的心狠手辣,但跟这位比起来我们实在不算什么。想杀你的不是别人就是临清知州赵孟庆。那位同知李泰便是他叫我们杀死的。他怕事情牵扯到他,便想一不做二不休把你也给做了。”
“......”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从刺客口中听到真相顾鼎臣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这么说来一切都是赵知州在背后谋划的了?”
“不错,可怜你被蒙在鼓里还以为赵孟庆是什么好人。哈哈,哈哈。”
刺客捧腹大笑,顾鼎臣却是面色凝重。
这件事情他确实处理的太过大意了,也难怪赵孟庆可以逃脱。
“带下去吧。”
顾鼎臣摆了摆手,立刻便有两名锦衣卫上前架起刺客往牢房走去。
......
......
人证物证俱在,到了收网的时候了。
钦差顾鼎臣下令随行锦衣卫缉拿临清知州赵孟庆。
此时赵孟庆真的病了,病的卧床不起。
当一众身着飞鱼服腰胯绣春刀的锦衣卫力士来到州衙拿人时发现这位往日高高在上的州官大老爷此刻就像一只虾米蜷缩在床上。锦被足足盖了两床。
但锦衣卫不会有任何的怜悯。
在京师他们听天子的,在京外他们听钦差的。
顾鼎臣已经下了命令,他们就必须把赵孟庆抓起来带到钦差大人面前。
赵孟庆并没有作挣扎,也没有力气挣扎。他任由锦衣卫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拖起带出屋去,带到钦差顾鼎臣的面前。
看着眼前这个可怜人,顾鼎臣并没有丝毫的怜悯。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此人自然也不例外。
“说吧,你为何派人刺杀本官?”
“哈哈,钦差大人何必明知故问呢。陛下叫你重审此案,如果我不下手难道等你查个水落石出把我戮于菜市吗?”
赵孟庆面目变得狰狞。
“你扪心自问,你来临清这些日子我可有侍奉不周的地方?你为何就不能对我网开一面?”
“网开一面?本官已经查了临清衙门的账目,你中饱肥己贪墨修建河堤银两之时可曾想过今日?”
赵知州愣了一愣,他显然没有想到顾鼎臣连他贪墨修建河堤银两之事也已经查出来了。
他做的那么天衣无缝,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查出来?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将账面做的四平八稳绝无破绽,殊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本官带来的能吏看透了你作的小把戏。”
从一开始顾鼎臣就觉得临清州的账目有问题,但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一州父母官赵孟庆下的黑手。
等到赵孟庆图穷匕见派刺客刺杀于他,顾鼎臣才真的惊醒过来派人清查账目最终顺藤摸瓜找到了赵孟庆贪墨的证据。
当然,贪墨的不止是赵孟庆,临清州衙门一大半的官员都贪了。
非但如此,就连东昌府知府孙炎也贪了一大笔。
“你以为你有一个做知府的亲家撑腰便可以为所欲为了?本官告诉你,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任何人都不可能凌驾于大明律之上!”
顾鼎臣生平最恨的就是贪官,别管是临清知州还是东昌知府,犯了案一个都跑不了!
......
......
第五百六十四章 治贪之法【4000字二合一大章】
“哈,哈哈哈......”
赵孟庆气极反笑,指着顾鼎臣的鼻子骂道:“大家都做的是大明的官,又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呢?下官是贪了,府台大人也贪了,可那又如何?大明的官员又有哪个没贪过呢?”
不待顾鼎臣反驳,赵孟庆便接道:“太祖皇帝严惩贪官污吏,下令贪银五十两以上则剥皮制成稻草人。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如此严酷的刑罚可震慑住了贪官污吏?为何贪官污吏仍一个个的前仆后继?钦差大人可曾想过?太祖皇帝心疼子民,可难道官员就不是人?寒窗苦读数十载,一朝登科本应是万众艳羡,可光看官员的俸禄,还以为是叫花子呢。若只是孑然一身倒也罢了,可到了中进士放官的年纪,哪个不是有家室的?一年俸禄不过可怜的几十两,还不够塞牙缝的呢,养家糊口,真是笑话!”
赵孟庆越说越激动,面颊上的肌肉不断抽动道:“既然皇帝陛下不为臣子们考虑,那官员们自然自己想办法,别的且不说,便说地方上截留的火耗和献给京官的冰炭敬,这不能算贪吧?如果这都算贪,大明的官员早就都饿死了。”
十官九贪,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很多时候不是官员想贪,而是这个文官制度逼着他们贪。不贪就无法向上官敬献冰炭银两,自然在官场混不下去。
“当然,我不仅截留了火耗,向京师献冰炭敬,还贪了修建河堤的银两。这其中,府台大人也有份。下官相信换了任何一个官员来也不会例外。”
赵孟庆说完十分畅快的呼出了一口气。
至于顾鼎臣,从最初的震惊已经变得沉默。
赵孟庆所说的虽然有无理取闹的地方,但细细想来却也不是全无道理。
至少太祖皇帝在给文官的俸禄设置上确实太过小气了。
千里做官,只为吃穿。
在大明朝官与民的地位分别是泾渭分明的。无数人挤破了头就是为了能够当官,一旦官袍加身,其家族在当地都会一跃成为豪族,社会地位提升的不是一点半点。
除了官员的地位外,最吸引人的自然就是权力带来的灰色收入了。
就像赵孟庆说的,既然太祖皇帝不让他们好过,他们就自己想办法让自己好过。
即便是顾鼎臣,也接收过地方官员每年献出的冰炭敬银。
一来这已经是朝廷默认的合法事情,大家都收。
二来顾鼎臣有一大家子需要养,仅仅靠朝廷的那点微薄俸禄实在是不够看。
而顾鼎臣还是堂堂礼部右侍郎,加内阁大学士头衔。他尚且如此,那些地方的五六品,六七品官员若是不贪怎么能活下去?
但他们截留些火耗以供冰炭敬就好了,为什么要去贪修建河堤的银两?
他们难道不知道河堤质量的重要性?
临清紧邻黄河和运河,一旦黄河决堤,整个临清都将被淹没。届时无数百姓将会被淹死!
做人要有底线,做官同样也是。
在顾鼎臣看来,有些事情是准许的,比如冰炭敬,比如火耗。再清廉的官员也会收这些。这不能算是贪。
要说不截留火耗,不拿冰炭敬的官员,全大明恐怕都找不出三个。
但你不能贪得无厌,连百姓的性命都不管不顾吧?
“你错了!”
顾鼎臣攥紧了拳头开始了还击:“本官相信,换了任何一个良心没有泯灭的官员,都不会贪墨修建河堤的银两以肥己。”
顾鼎臣单手指天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不是什么人都像你那样不知廉耻的。”
“是吗?那钦差大人倒真是高风亮节呢。”
赵孟庆讥讽道:“你可知道临清的特殊性?大家都知道临清有钞关,衙门官员肥的流油。故而各级官员都会暗示我多交一份银子。仅仅靠截取火耗是不可能补上这份银子的。我不去动修建河堤的银两,难道能变出这些银钱吗?”
顾鼎臣愣了一愣道:“你说的大家指的是?”
赵孟庆觉得委屈不已,掷地有声的说道:“自然是督府衙门,以及两京六部、都察院、通政使司,还有那十三道监察御史!钦差大人真以为他们是个个屁股干净吗?钦差大人你说自己没拿这份钱,下官相信。可大部分的官员是拿了的。他们不会问这份钱是怎么来的,他们只管拿钱!”
他们只管拿钱!
这句话不断在顾鼎臣脑中回响,刺激的顾鼎臣几乎崩溃。
不知为何,在他看来强词夺理的赵孟庆似乎总能找到辩驳的理由。
“惊讶不惊讶,意外不意味?下官实话告诉钦差大人,你能想到的官员几乎都拿了这笔银子。下官贪墨的修建河堤款项看似很大,实则有一大半都进了他们的腰包。大人不是要除恶务尽吗,怎么不把这些人一起除了!这样下官黄泉路上也不会一个人太寂寞!”
此刻的赵孟庆反而没了任何的顾忌,说起话来肆意妄为。
顾鼎臣此刻能说什么?他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如果真的如赵孟庆说的,修建河堤银两最终进了京官的腰包,那么大明的制度真的应该完善一下了。连御史言官这一监察群体都受贿贪墨,那不等于烂到根子了吗?靠谁来监督?这不是监守自盗吗!
如果一个人出了问题,那可以说是那个人品行不佳,但如果是十个人,是一百个人,一千个人出了问题呢?
如果整个大明朝都出了问题呢?那一定就是制度的问题了。
虽然顾鼎臣十分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现在看来,这恐怕才是问题所在。
即便没了赵孟庆,也会有吴孟庆、刘孟庆。
到了这个位置上,为了满足自己的贪欲,以及各位京官的大胃口,由不得你不贪。
不贪?那绝对在任上干不足一年,就会被吏部找个借口调任。
开玩笑,大家伙都指望着临清地方官献上大笔孝敬银子呢,你说不贪就能不贪?
这一点恐怕是所有富庶府州官员的心结,很多人不得不战战兢兢,铤而走险。
而贪墨这种事情,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当然这一切都不成为赵孟庆贪墨的理由。哪怕如他所言他是被逼无奈,他也犯了大错。
“言尽于此,本官也无需听你狡辩了。来人哪,带下去!”
顾鼎臣摆了摆手,立刻便有两名锦衣卫力士上前将赵孟庆拖了下去。
也许是知道自己难逃一死,赵孟庆哈哈大笑道:“顾大人,听赵某人一句劝,莫要费心费力处理什么贪官了,你能处理的了一人,难道能处理的了全天下的贪官吗?”
赵孟庆的声音越来越小,顾鼎臣的心情却是越来越沉重。
过了良久他才恢复过来,下令逮捕东昌知府孙炎。
此人和临清知州赵孟庆沆瀣一气,知法犯法,必须严惩。
除此之外,他还命人前去将三济堂的人全部拿下。
如此杀手刺客组织如果不一网打尽,任其为非作歹,后果也是不可估量的。
想不到他来临清督导运河清淤事宜,竟然牵扯出了这么多事情,当真是叫人唏嘘感慨。
顾鼎臣决定处理完了这些事情就火速回京向陛下和首辅、次辅汇报工作。
赵孟庆固然该死,可他说的有些事情还是值得好好思考的。譬如大明的官员为何会去贪,只有想明白了这点才可能对症下药,想出好的解决之策。
不然,任由这些官员贪下去,没多久大明就从根里烂下去了。
......
......
却说顾鼎臣将赵孟庆、孙炎等贪墨官员处斩后,更是对临清乃至东昌府的官员进行了一番清查。
涉事深的一概撤职拿办,涉事浅的也降至扣俸。
至此,贪墨案才告一段落,顾鼎臣也得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督导运河清淤上。
又在临清逗留了半个多月,顾鼎臣便启程返回京师。
一路上他都在考虑贪墨这个问题,困扰了大明朝一百余年的顽疾到底能不能在本朝禁绝?
如果真的能够禁绝,付出的代价又是什么?
这一点恐怕也只有事事通神小阁老知道了。
话分两边。
却说正德皇帝得知了临清的事情直是震怒。
修建河堤的银两里面有他从内帑中拨付的,等于是朱厚照自掏腰包。可谓君恩浩荡。可他的臣子们是怎么回报他的?
他们非但不感念皇恩,反而把银两放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这些都是朕的银子,他们怎么敢!
等到顾鼎臣一返京,还没来得及喝一口茶便被天子召见,于文华殿问话。
天子在殿上,内阁三学士在殿下,气氛十分严肃。
顾鼎臣先是向皇帝陛下汇报了临清之行的具体工作,随后朱厚照就自己关心的点展开来问,问到最多的自然就是贪墨案。
顾鼎臣为此也准备了许多,直是一一作答。
朱厚照越听越气道:“这个赵孟庆,处斩实在太便宜他了。依朕看,对付这种死不悔改的贪官就应该凌迟处死,要么恢复太祖皇帝的剥皮刑罚,将他们一一剥皮做出稻草人!”
呃......
此刻谢慎严重怀疑老朱家是不是有暴力基因。
贪官当杀这没问题,但搞剥皮什么的实在是没必要。
朱元璋不就给出了明证。
这些贪官敢中饱肥己就证明他们已经抱着侥幸心理,或者说做好了东窗事发身死刑场的准备。
这样的人可以用赌徒来形容。
而赌徒是不会因为你增加酷刑威慑就收手的。
换句话说,不管是斩首还是凌迟,亦或是剥皮都是一个死字,只不过花样不一样,还能死出第二次?
“陛下,臣以为治贪仅靠增加酷刑恐怕无法有成效。”
“哦?先生有什么好办法?”
朱厚照又习惯性的朝谢慎投来了求助的目光。
谢慎和声道:“回禀陛下,其实治贪最重要的是建立完善的监察体制。提高官员俸禄也有不错的效果。”
“监察体制?本朝御史们不就是用来监察的吗?”
朱厚照大惑不解。
谢慎笑道:“陛下,御史们虽然有监察之责但覆盖面实在太小了。譬如陛下委派一人为南直监查御史,他的职责是巡查南直各府州县。可一个人怎么可能巡查的过来,即便巡查的过来,又怎么保证这名御史不会被贪墨的官员收买呢?”
这......朱厚照无言以对。
是啊,这个巡查制度从一开始就有很大的问题。
譬如监察御史的唯一性导致很容易原则性上出问题。
“臣以为仅仅提高巡查人数不会有什么作用。要想彻底改变就要从根子上入手。”
“如何从根子上入手?”
“陛下不妨把这个任务交给商人。”
“商人?”
朱厚照难以置信的问道:“这怎么可以?用商人监察官员?先生莫不是在开玩笑吗?”
在朱厚照的心中对商人还是很鄙视的。毕竟大明是天子和士大夫共治天下,这可没有商人什么事。
“陛下,商人是最恨贪官的人。贪官们贪来的银钱一大半都来自于商人。平白无故的被贪官从口袋里拿钱,这些商人早就对贪官恨之入骨。用商人监察官员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谢慎的办法其实是逆推来的。商人十分富有但缺乏保护自己的方式手段。这在贪官看来简直就是一只只肥羊,不宰都对不起自己。
普通的平头百姓,升斗小民才有几个钱?即便贪官们刮地三尺也贪不了多少。
实际上贪官们大部分的进账都是来自于商贾。
商贾们表面上对贪官恭敬有加甚至主动献上孝敬,但有几个是打心眼里愿意的?还不都是被逼无奈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那些贪官都是贪得无厌之辈,这一次索要五千两,下次就是一万两,两万两没有止境。
商贾们巴不得贪官们都死无葬身之地,但苦于没有监察手段只能继续被贪官剥削。
如果朱厚照赋予商贾监察当地官员的权力,府县一级官吏肯定不会那么明目张胆的贪污了。
这其实也是从人性出发考虑的,也是谢慎眼下能想到治贪的最好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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