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章 冤家路窄(下)【第二更,求双倍月票!】
正所谓做贼心虚,见到谢慎,何侍郎下意识的朝后靠了靠,咽下一口吐沫。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其实他真不是有意要挑衅谢慎,在这个节骨眼上跟谢慎在街上硬怼不是找死吗?
何贤骨子里是一个下阴招的人,譬如他联合三十余名官员弹劾谢慎蛊惑天子。
但他却不是一个敢于正面硬刚的人,只能怪这些轿夫、仆人眼拙竟然连谢慎的轿子都认不出,真是晦气。
现在大家已经撕破脸脸皮,叫何贤怎么拉下面子?便是不想刚都得硬着头皮刚了。
“原来是小阁老啊,小阁老这么早就离开内阁,怕是有要事吧?不然怎么拦下下官的轿子?”
何贤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谢慎咳嗽一声道:“哈,是何侍郎啊,真是巧。本官有何事难道还要向何侍郎禀报?亦或者何侍郎觉得不需要给本官让行?”
何贤蹙了蹙眉。
这下官给上官落轿避让是大明官场的潜规则,谢慎抓住这条不放他还真没有什么好说的。
但气势不能输,何贤只得胡搅蛮缠了起来。
“哈哈,小阁老好大的官威啊!下官品级确实不如小阁老,但下官就一定要给小阁老让行吗?下官可是有要事去礼部与部堂大人商议!”
何贤的意思很明确,老子是去干正事的,你是急着赶回家。事有轻重缓急,我不给你让行也在情理之中。
不得不说,何贤这番话确实有些道理。但谢慎却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和他纠缠,冷冷质问道:“不知何侍郎有什么要事,竟然赶在日落时分往礼部走。”
“下官......”
何贤差点顺口说出,猛然间想到站在他对面的可是谢慎,是他要拼死搞死的谢慎啊。
“下官做什么自然也不需要向小阁老禀报!”
何贤难得的硬气了一回,直起脖子怒吼道。
“哈哈,既然如此便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谢慎冷冷道:“何侍郎目无上官,咆哮失德你们都看到了吧?”
“回禀老爷,都看到了。”
“那还等什么?给老爷我把他好好教训一番。”
何贤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个谢慎是疯了吗?
朝堂之上大家再怎么攻讦那也是限于言语,谢慎莫非是忍不了了打算动手泄愤?
何贤今日并没有带多少家丁,而谢慎那边光是护卫就有十好几人,双方实力明显不在一个等级啊。
何贤虽然知道他一旦被打,将有利于弹劾谢慎,但问题是他还有没有机会弹劾?
万一这些人下黑手把他打死打残了呢?
“小阁老,有话好好说嘛,这是干什么?”
何贤面色惨白如纸,终于服软道。
可是鲁种田哪里会给他拖延的机会,带着一干护卫便冲了过来。
何贤身旁只有几个家丁,此刻早已吓傻了眼愣在原地。
鲁种田一双铁手像抓小鸡一样把何贤从轿子里揪了出来,冲其膝盖狠狠一踹,何贤立刻吃痛倒了下去。
“贱种,你不是喜欢被打吗,不是喜欢作戏吗?这回便让你享受个够。”
一应护卫对何贤拳打脚踢,何侍郎发出杀猪一般的哀嚎。
“哎呦,你们看着干什么,快把老爷我救下来啊。”
“老爷,他们人多啊。我们先回府叫人再来救您!”
几个家丁对视一眼毫不犹豫的转身溜了。
“你,你们这帮废物!”
何贤又惊又怒,心道自己怎么养了这么一帮废物,关键时刻竟然没有一个人靠得住。
“哎呦别打那里,别踢那里啊。”
何贤的尊臀被人狠狠踢了几脚,引发了旧伤痛的他直抽冷气。
“打死你个受虐狂,打死你个变态。”
鲁种田一边狠狠朝何侍郎屁股踹去,一边大声骂道。
而在轿子里的谢慎则静静欣赏着这一切。
嗯,多美啊。
......
......
何侍郎被打的浑身淤青,一脸鲜血,颤巍巍的站起身来仰天长啸一声。
“啊!”
他的官袍被撕破,官帽被踩烂,就连发髻都被打乱,当真是斯文扫地没了一丝官威。
这种时候被人看到他的面子就全没了。
但何贤咬了咬牙毅然决然的朝礼部走去。
他要让同僚们看看,谢慎是怎样一个狠毒的人物。他身上这些伤便是证据!
何贤一颤一颤的走向礼部,来到大门前吏员直是吓了一跳。
“何...何大人,您怎么成这幅样子了?”
“部堂大人可在?我要见部堂大人!”
何贤近乎是在怒吼。
“部堂大人还没走,在官署办公,您看......”
“闪开!”
何贤一把推开吏员,一瘸一拐的朝礼部尚书张文冶办公的官署走去。
来到官署,何贤再也忍不住委屈直接哭了出来。
“部堂大人,您可一定要替下官做主啊。下官被打成这样,礼部的面子何在?您的面子何在?”
出人意料的安静。
何贤有些慌了,部堂大人不会也惧怕这厮吧?
他抬起头去看,却见到一众西厂番子在盯着他。
为首一人就是西厂提督太监谷大用。
“既然何侍郎来了,就跟咱家走一趟吧。”
谷大用捻起一只兰花指,笑吟吟的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
何贤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大声怒吼道。
“何大人在这装什么糊涂呢?那给苗隶下毒的人都已经招了,是受到你的指示。皇爷下了圣旨,叫西厂拿你审讯呢。”
原来他们都知道了!
何贤瞬间两腿发软,瘫倒在地。
“你们怎么不去我府里...”
“那样不就惊扰到何大人家眷了吗?在正式定罪之前,何大人只是嫌犯,还不用抄家的啊。”
谷大用云淡风轻的说道。
“部堂大人,您倒是说两句啊,下官是被诬陷的。您看看下官这幅模样,就是被谢慎的家丁打的。下官冤枉啊!”
“呵,有谁看到了,何大人,咱家劝你一句最好少说些。不然罪名再加上一条诬陷内阁大学士,你怕是不死都不行了。”
谷大用立刻打断了何贤,冷冷说道。
......
......
第五百二十一章 搬救兵(上)【第三更,求双倍月票!】
何贤此刻眼中满是绝望,他不愿意相信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怎么可能?一切都是按照他和寿宁侯的计划在进行,怎么突然之间就崩盘了?
难道这谢慎一直都在演戏,好让他们放松警惕,主动露出破绽?
总而言之,现在气势汹汹的西厂番子把何贤围在当中,何侍郎再没有逃脱的可能。
如果他想逃跑,很可能被西厂的人再狠狠的揍一顿,还不如放弃抵抗。
何贤现在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寿宁侯张鹤龄的身上,他相信寿宁侯不可能丢下他不管,因为他和寿宁侯早已是一条船上的人。若是他何贤栽了,寿宁侯也不会好过!
想到这里,原本绝望的何侍郎又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走就走,本官身正不怕影子斜!”
说完竟然一甩衣袖,跟着西厂番子离开了礼部。
谷大用见多了这种死到临头逞英雄的人,冷哼了一声,冲礼部尚书张文冶抱了抱拳道:“咱家有公务在身,便不叨扰张尚书了。”
张文冶心道您赶快走吧,这么多番子聚集在礼部大堂内,怎么看怎么人啊。
“有什么需要的地方谷公公但请开口,礼部一定全力配合。”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以张文冶的判断何贤是保不住了。虽然何贤平日里没少孝敬张文冶,且像侍奉父亲一样侍奉张文冶,但张文冶却不会出手营救何贤。
大明的官场上有这么一个潜规则,没事的时候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但一旦出了事,不说落井下石,也一定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
张文冶为了前途计,是绝不会出手的。
......
......
何侍郎被带到西厂之后并没有任何大刑加身,只是把他单独锁在了一间牢房内,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这种反常的举动让何贤更感到心惊。
谷大用到底想干什么?难不成他还要慢慢玩自己?
尽管何贤开始还能保持姿态,但一段时间下来他彻底崩溃了。
没有人告诉他接下来等待他的是什么,那种暗无天日的绝望让何贤终于开口,主动向谷大用交代了一切,自然也包括他的合作者或者说是指使者寿宁侯张鹤龄。
阴暗的地牢之中,何贤垂下头颅,无奈的说道:“谷公公,能说的我都已经说了。这件事真的是寿宁侯的主意啊,何某是听信了他的蛊惑这才误上了贼船。”
牢房外的谷大用眼神中露出一丝难以名状的喜意。他看了一眼何贤手书的供词,嬉笑道:“好好好,何大人说的咱家都记下了,相信陛下一定会有圣裁的。”
“不过。”
谷大用顿了一顿,继而接道:“咱家可以告诉你,之前咱家对你撒了一个小谎。”
啊!
本已面无表情的何侍郎复又露出了惊恐的神色,难以置信的盯着谷大用。
“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咱家并没有拿到那内鬼的口供。或者说,咱家只是试了一试何侍郎。没想到何侍郎这么沉不住气,竟然主动都交代了。不知道寿宁侯得知他这么轻易就被卖了会作何感想呢?”
何贤一口老血差点喷了出来,他们根本没有拿到内鬼的口供?
他被诓了?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何大人已经把寿宁侯安插在西厂之中的线人都供出来了。咱家只要按着名字拿人就好了。”
谷大用只觉得暗爽不已,冷笑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他甩开袖子走出大牢,立刻有两名掌刑千户凑了过来。
“厂公!”
“把这两个杂碎给咱家拿了,咱家要让他们知道背叛咱家,背叛西厂的下场!”
谷大用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的说道。
“遵命!”
二人领命抱拳而去。
谷大用摇了摇头,心道寿宁侯啊寿宁侯你找谁合作不好,偏偏找到这么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软蛋怂货,那便是老天爷都救不了你了。
......
......
寿宁侯张鹤龄听说何贤被西厂番子拿下的消息后直是焦急不已。
此先,虽然也陆续有消息传出,安插在西厂中的线人已经被拔出,但并没有涉及到何贤,想不到这么快就会败露。
张鹤龄当初找到何贤是因为此人和谢慎、李东阳有着深仇大恨,可以加以利用。
事实上他和何贤之间并没有多少交情,双方更谈不上推心置腹。
许多事情,张鹤龄甚至是瞒着何贤来做的。
但在构陷谢慎一事上,张鹤龄却是和何贤全力合作,何贤对每一步的计划都了如指掌。
若是他真的供出了所有的事情,张鹤龄肯定是逃不了干系的。
张鹤龄是当今天子的亲舅舅,只要不做出谋反这样人神共愤的事情,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会受到任何处罚。
联合东厂、锦衣卫、廷臣一齐构陷文华殿大学士,怎么看都不是一件小事情。
加之他这个皇帝外甥又十分器重谢慎,难保不会因为谢慎的事情和他翻脸。
张家的富贵全是因为张太后,所谓来的快去的也快。
如今张太后虽然还健在,但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没准哪一天就去见先帝了。
张鹤龄虽然是当今天子的亲舅舅,但和外甥的感情却并不怎么深厚。
太后在时天子外甥或许还会给张鹤龄留几分情面。若是太后薨了,亲外甥也没准会落井下石啊。
张鹤龄越想越惊,越想越怕,最终还是决定强先入宫一趟,向太后陈情诉苦,把对自己的危害降到最低。
寿宁侯是当今太后的亲弟弟,故而出入宫禁没有太多的限制。
入宫后他直接来到太后的寝宫,经宣后与太后叙话。
张太后有些时日没看到弟弟了,自然有几分欣喜。
“难得你还想着哀家,说吧今日来找哀家所谓何事?”
对这个弟弟,张太后是百般疼爱。虽然寿宁侯在京中的名声很不好,但张太后却一直袒护于他。
“姐,瞧您说的,没事情我就不能入宫来看您了吗?”
张鹤龄知道现在只有张太后能救他,故而打出了感情牌,希望能够让张太后全力保他。
......
......
第五百二十二章 搬救兵(下)【第四更,求双倍月票!】
张太后狐疑的打量着张鹤龄,怎么也不相信这番话是从这个宝贝弟弟口中说出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要论对张鹤龄的了解,恐怕整个大明朝都没有比张太后多的。
“说吧,究竟有什么事情求哀家?”
张太后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索性挑明道。
张鹤龄嘿嘿笑了笑道:“什么事情都瞒不了姐。这次来确实是有事相求,这件事也只有姐姐能办到了。“
“说吧。”
张太后瞪了张鹤龄一眼,声调不经意间升了几分。
“是这样的。”张鹤龄咽了一口吐沫,继续说道:“我和那谢慎之间有了一些小误会,可能陛下会一怒之下叫西厂的人找我的麻烦。”
听到西厂二字,张太后的眼皮下意识的跳了跳。
皇帝复建西厂之后,其俨然一副后来居上,赶超东厂、锦衣卫的架势。以前朝臣们是听到东厂、锦衣卫闻风色变,现在这个对象改成了西厂。
自家弟弟怎么又和谢慎闹了矛盾?而且怎么又和西厂搅合到了一起?
一听到谢慎这个名字,张太后便觉得头大。为了二人之间的矛盾,她不知道出面了多少次,但自家弟弟却还是不长记性,一而再再而三的和这个姓谢的过不去。
明摆着皇帝是要重用此人,有什么抹不开的事情非要对着来?
“小误会?你今天便给哀家说清楚了,究竟发生了什么,错了一个字都不行!”
见张鹤龄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张太后心头的怒火便再也压抑不住,冷冷的说道。
“姐,瞧您说的,真的只是小误会。”
张鹤龄心里也有些发虚了。
要是太后都不全力帮他,这次的事情还真是有些棘手。
“那姓谢的有些欺负人,我便想着给他个教训。正巧何侍郎跟这姓谢的有些小矛盾,我便找到何侍郎一起做了个局......”
张鹤龄把整个事情给张太后讲了一遍,气的张太后差点背过气去。
老天爷啊,她怎么有这么一个纨绔败家的弟弟啊。
如果他仅仅是混吃等死,纨绔一些倒也罢了,偏偏他还要不停的去得罪人。
他得罪谁不好,要得罪谢慎。
此人便是张太后都得忌惮三分,毕竟皇帝太信任他了。
“你还敢说这是小误会。分明就是你和这何贤联起手来要陷害谢慎啊。这要是让皇帝知道,你便是不死也得掉层皮!”
张太后对这个宝贝弟弟真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姐,那你可更得帮我了。您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被那姓谢的搞死吧。陛下虽然是我的亲外甥,但那姓谢的圣眷正隆,难保不会对陛下进什么谗言。万一陛下真的信以为真,处罚于我,那咱张家可就......”
张鹤龄的话还没说完,便觉得面颊一热。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在大殿中回响,是那么的清晰。
张鹤龄只觉得羞愧不已,懊丧的垂下头去。
张太后冷冷说道:“你还有脸提张家?张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这件事情哀家不会管,你要说什么自己找皇帝去说吧。”
张鹤龄这下彻底傻了。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住张太后的大腿道:“姐,这件事你可不能不管啊。我千错万错错在不该没有事先和姐商量。但那谢慎实在欺人太甚了。我若不借着机会敲打他一番,天知道他之后会不会做出对张家更不利的事情来。”
无奈之下,张鹤龄又把张家搬出来做挡箭牌。
张太后听到张家二字后又有些心软了。
张鹤龄再不争气,那也是张家的人,是她同父同母的胞亲兄弟。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张鹤龄走向深渊。
“那何侍郎可会供出你来?”
张太后叹了一口气道。
“这可保不准。那何贤是个两面三刀的家伙。别看他平日里跟我打的火热,关键时候卖起人来也不会皱眉头。”
张太后气急反笑道:“你找了这么一个人来设局,不是蠢是什么?”
“姐教训的是。”
张鹤龄只得服软道:“我这不是知错了吗?现在该怎么办?要不我再找几个人潜入西厂之中,把这个何贤给做了?”
张鹤龄考虑问题的方式很简单。在他看来何贤现在是谢慎和谷大用手中攥着的一张王牌。
只要让何贤彻底的闭嘴,谢慎和谷大用就会方寸大乱。
只不过他在西厂的线人似乎已经暴露。再想像做掉苗隶那样做掉何贤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瞧瞧你,除了买凶杀人就不能动动脑子?”
张太后恨不得直接吃了张鹤龄:“你现在去买凶杀人,即便杀了何贤又能如何?谷大用和那谢慎要想刑讯逼供,现在早已经拿到了供词。这时候何贤被杀,屎盆子也只会扣在你的脑袋上。”
“那怎么办。”
张鹤龄彻底六神无主了。原本他想着除掉了何贤至少可以做到死无对证。但现在看来,这只会加大皇帝对他的怀疑。
“纸里包不住火,这件事看来是无法遮掩了。”
张太后思忖再三还是顿声道:“你随哀家走一趟吧,有什么话你对皇帝全交待了。哀家会求皇帝保你一条性命的。”
张鹤龄直是大惊。他怎么也想不到太后会是这个意思。
这种时候向天子坦白有什么用?争取从轻发落?
以天子对谢慎的袒护,恐怕不会轻饶于他吧?
何况这件事还不仅仅是构陷谢慎那么简单。张鹤龄先后勾结东厂、锦衣卫端是把皇家面子丢尽了。
这种情况下,天子如何能忍?
任何人只要威胁到皇权,那么下场一定不会好。哪怕这个人是皇亲国戚,是天子的亲舅舅。
“我......我不去!”
张鹤龄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竟然直接拒绝了张太后的建议。
“你不去?好,那这件事哀家也不管了!你就等着东窗事发,御史言官们的吐沫星子把你淹死吧!”
面对这么不争气,毫无一丝担当的弟弟,张太后终于爆发。
......
......
第五百二十三章 国法重如山(上)【第一更,求双倍月票!】
这下寿宁侯张鹤龄真的有些慌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他之所以敢在京师为非作歹,就是因为仗着有张太后这个靠山。
要是张太后对他不管不顾,那么他就是一个可以被人随意拿捏的小人物,甚至连那些小人物都不如。
“姐,姐我知道错了。我跟您去见陛下还不成吗?您消消气,消消气成不?”
张鹤龄主动服软,可怜巴巴的看着张太后,让这个做姐姐的不免心头发软。
“哀家可把丑话说在前面,等见了陛下你亲自去解释,哀家不会帮你说什么的。”
张太后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却不可能袖手旁观。
毕竟,张鹤龄是她同父同母的胞亲兄弟。
“姐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绝不会给姐添乱。”
张鹤龄嘿嘿一笑,复又露出了本性。
张太后心中一叹,她能庇护的了张鹤龄一时,但能庇护的了他一世吗?
要是她哪天真的薨了,这个宝贝弟弟恐怕连善终都保证不了吧?
按下这些且不提,却说张太后和寿宁侯出了紫禁城,往西华门外的豹房去也。
此刻正德皇帝朱厚照正在豹房内的小校场练习射箭,侍候在一旁的有御用监太监张永,西厂提督太监谷大用,东厂提督太监马永成。
三人作为最得圣宠的内监,在正德皇帝心中的地位自不必说。自刘瑾倒台后,三人便在暗中角力,为了司礼监掌印太监这至高无上的位置争斗。
只是天子似乎有意空着这个位置,并没有让三人中任何一人担任的意思。
“陛下,您的射艺又精进了不少呢。”
张永侍候在朱厚照身边的时间最多,自然对这位爷的脾气秉性了如指掌。他知道朱厚照生性好动,最讨厌一成不变的生活。这才建议天子在豹房中修建了一个小校场,虽然不能两军列阵对垒演练,但射射箭,舞舞刀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马永成也嘿嘿笑道:“皇爷的射艺绝对是冠绝古今的,便是那飞将军李广也没有咱皇爷射的准啊。”
“马屁精!”
朱厚照将御弓丢给一旁的侍卫,冲马永成笑骂道:“苗隶的事情看来你忘得很快啊,这么快就喜笑颜开了。”
马永成听天子又提起苗隶的事情,心中直是发苦。
我的皇爷哟,咱能别揪住一件事情不放不?
“皇爷教训的是,奴婢有些得意忘形了。”
别管朱厚照说的是不是在理,有一件事必须明确,那就是得顺着皇帝陛下的意思来。
“哼,朕看你是记吃不记打。朕是不是应该叫锦衣卫的人廷杖你一顿,让你好好长长记性?”
“皇爷饶命啊。”
马永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奴婢对皇爷忠心耿耿,绝没有一丝不臣之心。”
“朕不过是随口说说,瞧把你吓得。”
朱厚照顿时觉得有些无趣,摆了摆手道:“谷大用已经查清楚了,这件事和你没什么关系。不过你也得好好管管东厂的人了,不然真闹出大事情,朕可保不了你。”
马永成连连称是,又冲一旁的谷大用道:“多谢谷公公。”
谷大用并没有发声,而是实打实的受了马永成的这一谢。
比起张永,马永成这个东厂提督对谷大用的威胁更大,故而谷大用是把马永成当成第一假想敌,处处设防。
看到竞争对手不得不向自己致谢,谷大用的心里别提有多舒坦了。
便在这时,突然有一名宦官慌慌张张的来到御前,张永皱眉道:“一点规矩都没有,陛下在此,你莽莽撞撞的闯进来要是惊了圣驾可知当何罪?”
朱厚照却是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道:“朕哪有那么容易受惊。你让他说说看,究竟有何事。”
“奴婢遵命。”
张永恭敬的了应了一声,不再言语。
“启禀陛下,太后驾到,如今在正殿休憩。”
“母后来了?”
这下朱厚照可是颇为惊讶。在他的印象中,母后一直是长居深宫的,今天怎么一反常态的出了宫,来豹房了?
朱厚照当初建这个豹房就是为了逃离紫禁城,创建一个自留地,以躲避种种礼法的约束。
太后对此也是心知肚明,故而并没有去制止皇帝的行为,反而长居深宫,给皇帝留下充足的空间尽兴而为。
今天太后突然驾到,肯定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非得当着皇帝面说不行。
朱厚照此刻一身戎装,不免有些尴尬。他咳嗽了一声道:“速速伺候朕更衣。”
张永立刻上前一步,应道:“奴婢伺候皇爷。”
作为御用监太监,天子的起居住行他都需要经手。由他来做这件事自然是再合适不过了。
其余两人识趣的靠在了一边,看着张永跟着皇帝去了偏殿。
朱厚照在张永的服侍下换下戎装,换上一件明黄色衮龙常服,戴上翼善冠施施然往正殿走去。
对太后,他自然十分敬重。
他还在做东宫太子时对太后的晨昏定省就从没有例外过。
如今太后年事已高,经常染有咳疾,朱厚照亲自前去太医院为太后熬药,并端到太后寝宫为太后喂药。
也许他在有些事情的处理上是荒唐的,但在对太后的孝道上,却绝对让人指摘不出一丝一毫来。
“母后!”
来到正殿之中,朱厚照兴奋的喊道。
见殿中除了太后还有寿宁侯,朱厚照面上的喜色登时凝固了。
“母后,舅舅怎么也在?”
朱厚照的不快自然被张太后捕捉到了。
“照儿啊,舅舅来看看你有何不可?你们甥舅俩也有日子没在一起好好叙叙话了吧?”
张太后知道弟弟闯下了大祸,如果按照国法秉公处理,弟弟肯定没有好的下场。
故而她打算从亲情上入手打一打感情牌。
只要皇帝念着甥舅之情,她再在旁边打打边鼓这件事糊弄过去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但朱厚照却不这么想。
寿宁侯和礼部右侍郎何贤相勾结,构陷文华殿大学士谢慎的事情他已经听谷大用奏报过了。旁的事情他都能忍,但这件事例外。
如果这件事他还装作不知情,那以后满朝文武还有哪个敢替他卖命?
......
......
第五百二十四章 国法重如山(下)【第二更,求双倍月票!】
“母后教训的是。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不过儿臣以为舅舅这个时候来不太合适。”
朱厚照先是应下张太后的话头,随即话锋一转道:“舅舅卷入了一桩大案,此时应该在府中闭门思过才是。这个时候来豹房见儿臣,岂不是会让人有了攻讦的理由?这也太不避嫌了吧!”
朱厚照一番凌厉的话让张太后哑口无言。
皇帝的态度如此绝决,她还能说什么?
见情况有些不对,张鹤龄有些慌了。
“陛下,您可不能听信一面之词啊。臣是被冤枉的。”
朱厚照摇了摇头道:“朕只是说舅舅卷入了一桩案子,并没有给舅舅定罪啊。舅舅急着辩解什么?”
“臣......”
张鹤龄辩无可辩,索性垂下头去。
“母后,能说的儿臣都已经对舅舅说了。剩下的儿臣也不便多说。毕竟国事和家事是要分开的。”
朱厚照这一句话让张太后心中一沉。皇帝这是铁了心要拿寿宁侯开刀了吗?他可是皇帝的亲舅舅啊。
“照儿说的不错,不过哀家还是希望照儿能够念些甥舅情分,切莫被有心人利用离间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朱厚照也明白太后是为了什么而来了。
应该是寿宁侯知道事情败露,这才入宫找到太后,希望太后可以出面替他求情。
不过这件事情朱厚照已经全权命谷大用去查,他这个舅舅可是绝对脱不了干系的。
朱厚照对这个纨绔舅舅本就没有什么好感,无非是碍于太后的面子一再纵容他罢了。
“这个儿臣自然晓得,还请母后放心。母后来此应该不光是为了舅舅的事情吧?”
朱厚照这么一问,太后自然笑道:“当然不是,哀家来还有一事要和照儿商议。”
张太后稍顿了顿,继而说道:“照儿也到了大婚的年纪了,此事不宜再拖。哀家的意思是在全国遴选秀女,给照儿选立皇后。皇后要是册立了,哀家悬着的这颗心也就放下了。”
朱厚照:“......”
他最怕的事情还是来了,生性散漫的他最怕的就是册立皇后。
中宫无主时他还可以借口在豹房厮混。要是册立了皇后,他还这样混着,朝臣们弹劾的奏疏得像雪片一样飞到豹房来。
“舅舅先退下吧,这件事朕要和母后再行商议。”
朱厚照突然意识到寿宁侯这个碍眼的货还在大殿之中,遂冷声命令道。
寿宁侯白白来豹房走了一遭,什么效果都没有起到,自然是懊丧不已。
“臣遵旨。”
可是他又不可能抗旨不尊,只得无奈地行礼转身离去。
大殿之中只剩下了朱厚照和张太后两人。
朱厚照急切道:“母后,您知道儿臣不想过早立后的。”
“照儿,你可不能总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了。”
张太后叹了一声道:“你是皇帝,是天子,是大明的主人。你可知你一人牵系到无数的黎民苍生?你不立后,国本便不稳。你没有皇嗣,大明的国祚便不能继续绵延。你对得起你父皇吗,你对的起大明的列祖列宗吗?”
“朕......”
张太后拿列祖列宗来压朱厚照,让小皇帝真的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难道他要承认自己是个不孝子孙?
“所以,听哀家的话赶快册立皇后,为大明诞下一个太子来。等这一切都做到,照儿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哀家绝对不再管你。”
这下张太后几乎是在掏心窝子给朱厚照了。
朱厚照沉默了良久,终于服软道:“母后教训的是。儿臣是太自私了。遴选秀女,册立皇后一事全凭母后做主,儿臣绝对没有一丝怨言。”
“这便是了。”
张太后欣慰的笑了笑道:“照儿终于长大懂事了,哀家欣慰啊。”
“你父皇去的早,不然他若是看到你这副模样,也会欣慰的。”
一听到父皇,朱厚照便面颊一红,垂下头去。
虽然他并不喜欢父皇那种十年如一日的勤政方式,但不得不佩服父皇的勤勉。
甚至他从朝臣的眼中都能看出,他们是由衷的佩服父皇,愿意在父皇的治下鞠躬尽瘁,奉献所有的力量。
朱厚照自问无法做到父皇那样事必躬亲,无法做到父皇那样勤政。但并不是说朱厚照不想做一个好皇帝。
只是他想做的皇帝和群臣要求希冀他做的皇帝不是一个类型,故而他便被误解,误读一度成了这些官员眼中的昏君。
唯有谢慎不这么看他,唯有谢慎懂他。
在君臣二人的配合下,一系列新政推行,大明一副欣欣向荣之态。
这才是朱厚照希望看到大明朝的模样!
故而当寿宁侯勾结东厂、锦衣卫、礼部右侍郎何贤构陷谢慎时,朱厚照是怒不可遏的。
他唯有这么一个亦师亦友的知己,绝不能准许任何人伤害谢慎,哪怕是亲舅舅也不行!
“你舅舅的事情,哀家本不好多说。但他毕竟是哀家的弟弟。”
后宫不得干政是大明朝的祖训,对此张太后自然是心知肚明。
但要让她就这么袖手旁观看着寿宁侯被严惩,她确实也做不到。
“母后!您也知道国法如山,朕若为了舅舅开了一次先例,以后可该怎么统御臣下?”
朱厚照有些急了,兀自说道。
“哀家的意思是,能不能大事化小?”
张太后的态度又软化了一些。看来寿宁侯这次闯的货确实不小,要不皇帝也不会这么气愤。
“这当然要三法司来审过后才能有定论。”
朱厚照却是不打算给母后透出一丝口风,坚称道:“如果三法司审过的结果证明舅舅没有重罪,那么儿臣自然不会对舅舅严惩。即便最后舅舅的罪名成立,儿臣也可以向母后保证,不会伤及舅舅的性命。”
啊!
听到这里张太后几乎崩溃。
不会伤及性命?
也就是说,除此之外皇帝不会对寿宁侯有任何的袒护?
要真的是这般,那岂不是连寿宁侯的爵位都不一定能保住?
“照儿,他可是你的亲舅舅啊!”
“母后,舅舅若是犯了国法,朕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
......
第五百二十五章 无所不用其极【4000字二合一大章节求双倍月票!】
张太后的神情一滞,嘴角微微抽搐,直是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她竟然觉得眼前之人十分陌生。这可是她的儿子啊,是她十月怀胎诞下的孩子。为什么他的性格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难道是从照儿接触了这谢慎开始?
不知为何,张太后总觉得这个谢慎有些异于常人。不是指的他的学识文章方面,而是他的为人处世,是那么的锋芒毕露,即便面对皇亲国戚也丝毫不予相让。
照儿难道就是欣赏的他这点?
若真是这般,便不难解释照儿在决断上越来越果敢了。
“母后若没有别的事情,儿臣还有奏疏要批阅。”
朱厚照显然不想再在这件事情上纠缠下去,索性找了个由头抽身。
张太后知道自己儿子的性子,也不再劝,只点了点头道:“国事要紧。”
朱厚照离开了大殿,张永苦笑道:“皇爷这是何必呢,侯爷想必也是无心之过。”
朱厚照闻言大怒道:“放肆,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朕怎么处置寿宁侯你一个奴婢也敢置喙了?”
吓得张永噤声不言,良久朱厚照才是吐出一口气道:“这件事你要是敢走漏半点风声,别怪朕心狠手辣。”
“奴婢晓得,奴婢会管严这张嘴的。”
“好了,朕这里不用你伺候了,去叫谷大用过来。”
张永虽然心中发苦可也不敢违抗君命,只得极不情愿的去叫谷大用了。
......
......
回到寿宁侯府,张鹤龄便直接病倒了。
这次寿宁侯可不是装病,他受到的打击太大,一时难以接受,急火攻心之下病倒也不稀奇。
他的十几房妻子见状哭的哭,叫的叫一副天塌下来的架势。
在她们的印象中,自家老爷可从没有过像今天这样失态的时候,难道老爷真的要完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寿宁侯的事情她们多多少少听说了一些,但她们起初只是把这作为笑谈看的,不曾想竟然是真的!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们一个个争着抢着嫁到寿宁侯府是为了享受富贵荣华的,可不是跟着张鹤龄遭罪的。
现在倒好,眼瞅着富贵清闲的日子没享受几天,就要跟着张鹤龄倒霉,她们的命怎么就那么苦啊!
十几名妾室围在张鹤龄的床头你一言我一语,竟然生生把寿宁侯给吵醒了,直是让人哭笑不得。
张鹤龄恍惚之间只见一堆人影在他眼前乱晃,定睛一看全是自己的婆娘。
“呀,老爷醒了,老爷醒了。”
“老爷您怎样啊,是不是真像传言的那样,陛下要来搞我们张家了?”
“真要是这样那可如何是好啊,那可是皇帝陛下,老爷再厉害能有陛下厉害?”
“谁说不是呢,咦老爷你不是傻了吧,你倒是说句话啊。”
“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张鹤龄发出一阵狂吼,吓得那十几房妾室呆若木鸡,不发一言。
“老子的事不用你们管,都给老子滚出去。”
张鹤龄连推带拽终于把十几房黏人的妾室推了出去。
他关上房门一屁股坐回了床上,大口喘着粗气。
都说女人是头发长,见识短。但在有些事情上她们的见识却未必有多么短浅。
女人的危机意识天生就比男人要强烈,故而在面临大的危险威胁时,往往是女人先做出反应。
难道真如她们猜测的那样,他张鹤龄完了?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
他那个皇帝外甥对姓谢的听之任之,如果真的让西厂去彻查,他绝对脱不了干系。
如今摆在张鹤龄面前的无外乎两个选择。其一,是主动服软求一个宽大处理。
但以张鹤龄的性格显然不会选择这一条。
其二,就是一不做二不休和谢慎鱼死网破。
真要是闹到家破人亡的地步,张鹤龄不介意和谢慎搏命。你不想让我好活,老子也不会让你好过!
“来人啊,去请建昌侯来。”
思索再三,张鹤龄还是觉得这件事应该和弟弟一起商议。
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唯有血亲兄弟才最值得信任。
建昌侯张延龄是张鹤龄的亲弟弟,原本封爵是建昌伯,弘治十六年晋封为建昌侯,其作为外戚与张鹤龄一样贵不可言。
但张延龄这几年不知道是为何为人低调了许多,连张鹤龄这个做哥哥的都有些不适应。
原本他们兄弟二人一起被御史言官弹劾,他还有一个可以分散火力的,现在可倒好,成了他一个人不是东西,弟弟躲得远远地,生怕沾了腥。
但在这件事情上,张鹤龄却绝不会允许弟弟装糊涂。
他们兄弟二人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他要是完了,张延龄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管家领命前去建昌候府上,不多时的工夫,张延龄便带着一干随从来到兄长府上商议大事。
张延龄也知道兄长究竟都做了些什么,要是皇帝想搞,分分钟就可以搞死他们。
故而一见到兄长,张延龄便忧心忡忡的道:“大哥,你好糊涂啊。那谢慎是什么人?他可不仅仅是帝师,还是陛下最信任的臣子,他与陛下是亦师亦友啊。大哥你跟谁过不去都可以,就是不能和他过意不去啊。”
张鹤龄叫弟弟来是为他分忧,一同商议大事的。可谁知弟弟一来倒先数落起他的不是了。这让张鹤龄十分愠怒。
“好啊,连你也看不惯我了?”
“大哥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这不是担心你吗?”
张延龄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虽然觉得不值,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劝道:“好在这件事陛下还没有下定决心。要是大哥去给陛下主动服个软,未必没有转机。”
“你也说陛下都听谢慎的,你觉得我去认个错就能免罪了?实话告诉你吧,我和姐姐一起去见得陛下,可陛下却没有任何表态,径直把我打发了回来。难道我现在就只能坐以待毙吗?”
张鹤龄一通说下来,只觉得胸中憋闷淡了不少。
张延龄却是心中一沉,真要是这样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几分。
......
......
“大哥决定怎么做?”
张延龄眉头紧锁的望着自己的兄长,语调中满是绝望。
在他看来,大哥或者说张家的处境很危险,即便有太后撑场子,依然有可能发展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最关键的是,他们是外戚,在文官的眼中本就是一群混吃等死的废物,在与谢慎的正面冲突中几乎所有文官都会一边倒的支持谢慎。
尤其是在得知寿宁侯暗中勾结东厂、锦衣卫,合谋礼部右侍郎何贤构陷这位根正苗红的文华殿大学士时。
“事到如今,都是那姓谢的逼我的!”
张鹤龄心下一狠,单掌化作手刀在脖子上抹了一抹道:“便找人做了这厮,一了百了!”
张延龄闻言直是大骇,劝阻道:“万万不可啊。现在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大哥这么做不是摆明了告诉那姓谢的要鱼死网破吗?”
“没到那个地步?”
对于弟弟的判断,张鹤龄直是嗤之以鼻。
“我的好弟弟啊,大哥我也希望事情没到那个地步。不过这只是咱们的一厢情愿罢了。实话告诉你吧,便是大哥我主动服软,那个姓谢的也不会接受。”
“不会吧?”
张延龄怯怯的看着大哥,试探着问道:“此人在朝中的风评一向不错,做的出那种落井下石的事情?”
文官爱惜羽毛是世人皆知的,尤其是谢慎这种翰林出身的词臣,更是如此。
“风评?我的好弟弟,你也信那些。”
张鹤龄嘿然道:“风评是风评,那些文官真狠起来绝不在我们这些外戚之下。他现在手中攥着证据,怎么可能主动收手?”
张延龄不做声了。是啊,换做他是谢慎估计也不会主动退让,毕竟大哥对谢慎的侵犯实在是太多了,这次又是联合厂卫、廷臣对其进行构陷,端是要把他往死里整。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希冀他大发菩萨仁心?
“可是我觉得,大哥这么做太冒险了。”
良久,张延龄还是叹息一声道。
“这不叫冒险,这叫绝处求生!若我不去搏则必输无疑,拼了还有一线生机。”
张鹤龄此刻已经动了杀机,哪里是张延龄几句劝能劝住的。
“大哥我只要你一句话,愿不愿意为大哥分忧?”
“我......”
张延龄吞吐难言,这他娘的算什么?你惹了祸就要我跟着你一起杀人吗?杀的还是内阁大学士......
“你若是不愿意,大哥我也不勉强,我只当没有你这个弟弟好了。”
对张延龄支吾的态度张鹤龄十分不满,他大手一挥便要和张延龄断绝关系。
张延龄有些急了,好好的怎么就来这么一出。
“大哥你说的哪里话。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咱们兄弟二人还分你我彼此吗?”
张延龄被逼的没了法子,只得一咬牙一跺脚答应了下来。
“好,大哥我没白疼你!”
张鹤龄闻言大喜,示意弟弟靠近一些。
张延龄凑身过来,张鹤龄便压低声音道:“眼下那姓谢的自以为胜券在握,自然会放松警惕。我们便叫人潜入他的府邸,一刀结果了他,这样便永绝后患了。”
“就这样?”
张延龄还以为兄长有了什么万全之计,得知就是这么个不着四六的办法,直是愕然。
“不然呢?”
张鹤龄皱眉道:“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大哥,那谢慎毕竟是内阁大学士,府中护卫可不少,直接叫人潜入他府邸行刺,能得手吗?”
张延龄的意思很明确,在这个节骨眼上派出刺客行刺谢慎就必须保证得一击致命,绝不能让谢慎抓住把柄,不然张家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这就叫反其道而行之。那姓谢的自以为我不敢对他动手,这种时候发力他一下反应不过来的。”
张鹤龄搓了搓手掌道:“不过若是谷大用派出西厂的番子护卫那姓谢的周全,还确实有些不好办。”
“所以,为兄的意思是你来吸引西厂的注意力。”
“啊?”
张延龄显然不太能跟的上兄长的思路,直是有些懵了。
“在这种时候,谢慎最防备的除了为兄便是你了。只要你能够吸引那二人的注意,将西厂番子牵扯住,为兄豢养的死士便能确保一击得手。”
仇恨这种东西一旦生成就很难短时间压下去,张鹤龄如今已经彻底红了眼。
“恩,但凭兄长吩咐。”
张延龄着实很无奈。他还能说什么?只能照着张鹤龄的吩咐去做。
老实讲他也不是什么忍气吞声之辈,无非是因为谢慎强势想要避一避风头。
一笔写不出两个张字,既然大哥已经下定决心,那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
......
“小阁老,您真是料事如神啊。”
谷大用冲谢慎竖起大拇指,由衷的赞叹道。
“咱家侍奉皇爷这么久了,还从没见过皇爷对太后说过不字。这一次,怕是太后都救不了寿宁侯了。”
谢慎呷了一口茶,淡淡道:“其实也说不上是料事如神,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谷公公你想,陛下平日里对张家兄弟如何?”
“自然是恩宠有加。”
“张家兄弟是怎么报答陛下的?”
“为恶京师,鱼肉百姓。”
谷大用一字一顿道。
“这就是了。陛下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对张家兄弟恩宠有加。可张家兄弟非但不思报恩,还以外戚的身份作为倚仗,做足了坏事。他们做坏事不要紧,背负骂名的可是陛下。受到欺负的百姓们只会说是皇帝陛下管束外戚不利,他们才会吃苦头。”
谷大用频频点头:“是这么个道理。嘿,所以说张家兄弟平日里已经把陛下的信任辜负的一干二净。这一次不过是陛下的怒意爆发了。”
谢慎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说到底,这还是要看天子的意思。
朱厚照对这两位舅舅着实亲和不起来,他老人家为两人背的黑锅可不少,这个帐他一直记在心头,也是时候一并还了。
......
......
第五百二十六章 算无遗策【4000字二合一大章求双倍月票!】
“不过有一事咱家有些不明白,那建昌侯张延龄最近可是一直不做声啊。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往日张氏兄弟都是同进同出,这可有些反常。”
谷大用话锋突然一转,沉声道:“莫不是这张氏兄弟要合谋耍什么花招。”
“嗯,多留心一些总是好的。”
谢慎轻点了点头道:“术业有专攻,这些事情交给谷公公去办,谢某放心。”
谷大用被谢慎恭维了一番心情自然大好,他嘿嘿一笑道:“小阁老过誉了。不过咱家可以向小阁老保证,有咱家在那张氏兄弟休想奸计得逞。”
便在这时,一个西厂探子来报,谷大用犹豫片刻还是叫他进来奏报。
这毕竟是谢慎的府邸,他这样做有些喧宾夺主了。
听过奏报,谷大用面色大变。谢慎看在眼里,也催促道:“谷公公,发生什么了?”
“咱家方才还在说那建昌侯,这不建昌侯就闹出了点大动静来。”
“哦?”
听闻此事和建昌侯张延龄有关,谢慎双眼微眯,饶有兴致的问道。
“杨廷和杨总督在京师外置有几百亩田地,位置极好。那建昌侯看上了便不由分说叫仆人抢了来圈占为己用。这不,杨总督的儿子把官司打到顺天府衙了。”
谢慎点了点头,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张延龄和他兄长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杨廷和现在可是三边总督,一等一的封疆大吏,张延龄连杨廷和的面子都不卖,还真是目空一切啊。
等等,杨廷和的儿子那不就是大才子杨慎吗?
杨公子今年应该也是二十出头,正是意气风发血气方刚的时候,自然不会忍建昌侯的鸟气。
这件事他杨家占着一个理字,官司便是打到御前也不怕。
“不过这种权贵相争的案子顺天府衙门是不会接的。咱家估计这案子最终还得陛下来裁夺。”
谷大用的分析很有道理,顺天府知府才是屁大个官,在建昌侯与杨廷和面前卑微如蝼蚁。
这两个人他哪一个都不敢得罪,只要案子一接势必会得罪一方,故而最稳妥的办法是把案子推出去。
照理说顺天府之上便是三法司了,可这种鸡毛蒜皮的案子三法司又不会接,那就只能皇帝陛下受受累亲自过问了。
“谷公公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吗?”
谷大用频频点头道:“是啊,打蛇不死反被其害。这张氏兄弟到底是胞亲,小阁老只除去寿宁侯却留下建昌侯,是有隐患的。咱家还在忧心那建昌侯装孙子,这厮便按捺不住与杨家相争,真是天助我也。”
建昌侯张延龄与寿宁侯张鹤龄这对活宝兄弟着实要把大明朝闹得天翻地覆,仿佛不这么做就不能显示他们跳梁小丑的本质,对此谢慎自然乐的所见。
他们闹得越凶,死的便越快。
“谷公公觉得这件事陛下会让西厂去办?”
“那是自然。若在往日还有锦衣卫和东厂争一争,不过现在嘛锦衣卫和东厂刚刚被陛下责罚,这担子只能咱家来挑咯。”
谢慎不置可否的一笑道:“不是还有内厂呢吗?”
“内厂?”
谷大用一愣,心道小阁老还真是考虑周到啊,他怎么就把这茬给忘了。
内厂是原八虎之首大太监刘谨创立的,与东厂、西厂、锦衣卫合称三厂一卫。其基本职责自然也是监视百官言行动向,只不过因为规模实在太小,一直被东厂西厂锦衣卫压制很难出头。
加之刘谨倒台,内厂自然成了爹不疼娘不爱的别家孩子,日渐式微名存实亡了。
不过这案子并不算大,保不住陛下真的动了重新启用内厂的心思。
毕竟天子最常用的手段便是制衡,绝不会轻易让权臣出现。
西厂最近的风头出的实在太多了,这种时候天子不把任务交给西厂也是可以理解的。
“小阁老的意思是,陛下打算借此机会让内厂分一杯羹?”
“这还是谢某的一个猜测,不过确实是有可能的。”
谢慎不疾不徐的分析道:“谢某觉得此事谷公公还是不要急着表态,等天子做了决定再行事亦不晚。”
“小阁老高见,咱家受教了。”
谷大用冲谢慎点了点头道:“但这差事要是没有落在西厂的手上便有些可惜了。这可是将张氏兄弟一并剪除的大好机会啊。”
谷大用在宫中混了这么多年,见惯了勾心斗角自然明白夜长梦多的道理。
张氏兄弟现在破绽百出,这个时候若不发力,恐怕便没有更好的机会了。
“这件事建昌侯不在理,即便不是西厂办案他也讨不得便宜。”
谢慎却是有不一样的看法:“眼下的关键是搬倒寿宁侯,只要寿宁侯倒了,建昌侯也会步其后尘。退一万步讲,到时候谷公公再腾出手收拾建昌侯便是。”
“那倒也是。那就先依着小阁老的意思,先全力对付寿宁侯。”
谷大用微微一笑道。
“这些时日咱家派一些西厂的番子在小阁老府邸周围巡查,以免那张鹤龄狗急跳墙派人行凶。”
毫无疑问,谷大用此举是在求稳。现在他们的优势太大乃至已经看到胜势,这种时候自然要稳妥一些。
而反观那寿宁侯已经是输得红了眼。人在绝望的时候是做的出任何疯狂的举动的。
“那便多谢谷公公了。”
谢慎冲谷大用点头致意。虽然他府中护卫不少,但毕竟不如西厂番子有实战经验。
这种时候有西厂番子护卫在府邸外,谢慎也心安了几分。
他已经算无遗策,唯一的风险便是张鹤龄孤注一掷派出刺客行凶。
家人是谢慎最珍视的,他绝不准许其被寿宁侯威胁到。
“咱们之间还谈什么谢字,小阁老你也太见外了。”
谷大用大手一挥道:“咱家回到西厂后便拨出一百个番子叫他们着普通百姓的衣服,在小阁老府邸外候着。要真是有人不开眼敢行刺小阁老,那便顺势将其拿下,审讯后也好给寿宁侯的罪状上加上一条。”
......
......
谢慎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大善,便这么办。”
“那便不叨扰小阁老了。”
谷大用知道谢慎还要督导小公子谢旭读书,遂起身告辞。
谢慎将谷大用送出屋去,目送其离开。
谷大用离开后谢慎摇了摇头,心中满是怅然。
老实讲他并不喜欢官场这种算计,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如果他不去算计就会被人算计。如果他不去争就会被人挤出权力的核心圈子。
不管谢慎愿不愿意承认,大明的官场就是这样一个模式。哪怕你是内阁大学士,你是帝师,只要你透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愿相争的心思,那就会被身后的虎豹豺狼吞个干净。
为了家人,为了妻儿谢慎也必须一直绷紧神经绝对不能有一丝懈怠。
儿子谢旭过几年就要参加县试,谢慎不放心他的功课,故而这些时间亲自对儿子进行了督导。
王守仁加谢慎,可都是学问顶尖的大才,二人一同给谢旭辅导,谢旭学问想不精进都难。
谢慎觉得儿子是中上之姿,虽然不太可能位列三甲,但混个进士应该问题不大。
什么状元榜眼探花,其实就是风光一些但引起的轰动和关注却未必是什么好事。
寒门出身的还好一些,像儿子这样头顶大学士公子光环的或许会被无数人嫉恨,暗中使坏推波助澜尤未可知。
谢慎不是张居正,可做不出张首辅点选儿子为状元的事情。
在他看来这不是在帮儿子而是在害他。
在朝为官最重要的是什么?不是起步有多高而是名声风评一定要好。
要是被人打上了标签那上限已定,再难做到高位。
谢慎能做的自然会去为儿子做,但凡事讲究一个循序渐进,水到渠成切不可揠苗助长急功近利。
令谢慎感到欣慰的是儿子似乎很理解他的苦心,除了一心读书外并没有太多别的心思。
儿子虽然是出身即富贵,但并没有一丝纨绔气息。
这当然和谢慎的引导有关,严于律己,宽厚待人这是谢家的家训。
谢慎深知创业难守业更难的道理,要想子孙后代能够把这份家业传下去就必须让他们保持初心。
来到儿子的书房见他正在作文,谢慎欣慰笑道:“文章做的怎么样了?为父来瞧瞧。”
最近王守仁给谢旭出了一套时文题目,大截搭,小截搭各种类型应有尽有。
谢旭也很认真的每天做一套题目,如此高强度的训练之下文章必定有长进。
“爹爹来了。”
谢旭赶忙凑过身来,恭敬把文章奉上。
谢旭接过纸张展开来看,题目是克己复礼,很平常的大题。
再看谢旭的承题、破题、行文极为流畅,俨然有大家之风。
谢慎皱了皱眉道:“这是你作的?”
虽然亲眼看儿子正在作文,但他还是不太敢相信这文章出自儿子之手。
“是儿子作的。”
谢旭回答的显然不太有底气,这更引起了谢慎的怀疑。
“你老实跟爹说,这文章是不是你剿袭的!”
谢慎态度的变化吓了谢旭一跳,他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眼中满是惊恐。
“爹爹,儿子知错了。这文章是王先生作的,儿子想修改一番背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得知真相后谢旭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这种风气不能有,读书人要有读书人的骨气,拾人牙慧说出去不怕丢人吗?”
儿子正是人生观形成的最关键时刻,绝不能被带偏。
王守仁的文章和一个小孩子的文章一眼就可以看出差别,谢慎觉得有必要好好和儿子谈谈了。
“傻孩子,你读书是为了什么?”
很复杂的一个问题,很难回答。
谢旭思忖了片刻朗声道:“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谢慎摇了摇头道:“你这话不错,不过却不是你心中所想。”
谢旭得知自己的心思被爹爹一眼看穿,面上直是一红。
“爹来告诉你读书是为了什么,是让自己活的更好,这样才能有能力去做你说的那些大事。”
谢慎不疾不徐的说道。
要让儿子彻底变成一个实用主义者谢慎也不能接受,他只是需要儿子明白怎么处世,该圆滑的时候圆滑,该刚正的时候刚正。
正如他所说的,只有手中握有权力才能去做那些利于国计民生的大事。不然若只是喊一两句口号那谁都可以,但有什么用?
“爹爹教训的是,儿子受教了。”
谢旭垂下头去,低声道。
谢慎摸了摸儿子的脑袋道:“知道错了就好,谁还没有个犯错的时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嗯。”
谢旭抿了抿嘴唇,感激的点头道。
他一直想做一个父亲先生眼中的好儿子好学生,但正因为太想表现自己,反而走偏了路。
好在现在醒悟还不算晚。
“对了爹爹,儿子准备娶周侍郎家的千金。”
谢旭的突然袭击让谢慎直是一愣。
“什么意思?你要娶周侍郎家的千金?”
儿子这才多大啊,就要急着娶亲了?
“怎么,爹爹不同意?”
谢旭显然有些着急,忙问道。
“你让爹想想。”谢慎叹了一声,并没有立刻给儿子答复,而是行了缓兵之计。
任何人在面对儿女婚事时大概都会像谢慎这样手足无措。
区别只是有的人在慌乱之后会找到解决问题的合理办法,而有的人则会一直乱下去。
谢慎自然希望自己是前者。
“你真的喜欢周家小姐?”
“儿子跟她情投意合,愿携手百年。”
谢慎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拍了儿子脑袋一掌道:“你才多大年纪,就要和她携手百年了?”
谢旭却是一昂头道:“这个看的不是年纪,看的是态度!”
“你若真的愿意那也得等考了功名之后。”
谢慎犹豫了片刻道:“不然若是因为儿女私情耽误了功名举业爹我可不答应。”
谢慎觉得父威还是有必要树立一下的,不然这臭小子还不是得上房揭瓦了。
......
......
第五百二十七章 护国寺行刺 【4000字二合一大章求双倍月票!】
谢旭神情有些为难道:“爹爹,非得考中进士才能娶亲?”
谢慎斩钉截铁道:“那是自然。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哦,那我会尽全力的。”
小家伙顿时觉得来了动力,攥起小拳头朗声道。
“臭小子,有什么难处就和爹说,别闷在心里。爹永远会帮你的。”
“多谢爹爹。”
谢旭恭敬的冲谢慎唱了个诺,逗得谢慎忍俊不禁。
“臭小子去读书吧,爹不打搅你了。”
说完谢慎便走出屋去。
回到自己的书房,谢慎翻开一本时文选集看了起来。
这些年他的重心放在了政务上,时文自然没有怎么研究。这本倒也没什么,可明年天子要开恩科,大比会试时照理会从内阁大学士中挑一人作为主考官。
李东阳、谢迁都担任过这个职位,也都做的很好,不出意外的话这次恩科会试主考官就是谢慎了。
谢慎好歹也是状元出身,在这种场合绝不能露怯。还是得先看看最近流行的行文风格有所准备才是。
老实讲会试主考官这个位置着实令人艳羡,因为会试是决定能否取贡的关键场次,加之殿试不淘汰考生,几乎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准备这场大考。
会试结束后,主考官便成了所有贡士或者说准进士的座师,可谓桃李满天下。
未来朝廷所有要员都从这些苗子里出,等于会试主考官利用公务给自己赚了无数人脉且为子孙铺路。
但正因为如此,对会试主考官是有很严格要求的。
譬如其必须撰写程文,并将其公之于众勉励士子。这便很考验考官的功底了。
毕竟参加会试的都是各布政司的精英,都是有两把刷子的。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要是考官做的程文还不如后进学生的,那可真要叫人笑掉大牙了。
八股文之所以叫做时文,就是因为其行文风格和当时的审美有很大关系。
譬如三杨时期,台阁体盛行,八股文追求的是词藻华丽,大气磅礴。
这样的文章自然看起来华丽,但是细品之下便会觉察出不足,那就是太空洞了。
朝廷取士取的是有才之士,看重的是考生的决断处事能力,并不是什么诗会雅集靠玩弄词藻取胜。故而这种台阁体很快便被摒弃,取而代之的是更为实用的文章。
谢慎看了几篇文章觉得都大同小异,根本关键的东西还是不敢说,不免有些无趣。
他放下时文选集闭上眼睛思忖大明究竟该走怎样的一条道路。是坚持科举不变,还是加入一些其他的元素?
匠作学院是个不错的尝试,但即便是谢慎也不敢一下子用其和科举分庭抗礼。不然那些读书人还不得跳出来骂娘。
文人之间都相轻,何况对匠人乎。
“老爷,夫人准备前去护国寺许愿了。”
管家在屋外恭敬的说道。
“嗯,我这便出去。”
谢慎轻应了一声,整理了番仪容,阔步走了出去。
芊芊又有了身孕,想着去报国寺许愿保胎,他这个做丈夫的自然应该陪伴在妻子身边。
护国寺始建于东晋永和四年,原名大明寺,明正统年间改名护国资福寺,简称护国寺,因为位于红螺山,故而又名红螺寺,是京师千年古刹之一,香火一直很盛。谢慎虽然不信这些,但芊芊执意前往他也不好拒绝。
夫妻二人在轿厅坐了轿子,在一众随从护卫的簇拥下径直朝护国寺去。
护国寺是与潭柘寺齐名的千年古刹,香火自然鼎盛。
此刻正值午后,来拜佛的香客排到了寺门外。
谢慎已经提前知会了护国寺,自然被主持慧静法师迎了进去。
谢慎不愿意扰民,故而并没有同意慧静法师清寺的提议,而是选择与普通百姓一起拜佛。
见到小阁老这位贵客,慧静法师面上露出一丝喜色:“大人请进。”
都说出家人看破一切,实则不然。便说这两位古寺为了京师第一寺的名头争的面红耳赤,却无法给对手致命一击。
后来谢慎推行田亩清丈,潭柘寺选择瞒报被狠狠制裁了一波。
护国寺自然是最大的受益者,慧静主持有了前车之鉴自然不会再以卵击石和朝廷对着干,而是选择将寺院名下的土地如实上报。
此消彼长间,护国寺领先了潭柘寺一个身位成了正德初年香火最盛的京师古刹。
谢慎虽然不是有心帮护国寺,但无形中确实帮了它。慧静法师感激谢慎也就不难理解了。
谢慎夫妇被迎进大雄宝殿,谢慎淡淡道:“拙荆要来拜佛求签,有劳主持了。”
“谢大人客气了,贫僧能为谢夫人解签乃是大幸。”
完全一副谄媚的嘴脸。
谢慎觉得有些恶心,但又不好说破便轻点了点头道:“我先出去走走。”
拜佛求签颇要些时间,与其在这里等着倒不如趁着机会转一转。
护国寺占地极大,又在深山之中,风景自然极好。
谢慎走到一处偏僻的院子中坐在一颗槐树下闭上眼睛放空一切。
佛门是清净之地,但因为香客实在太多,在大雄宝殿等中心地区很难找到静心的机会。反倒是这等少人踏至的僻静地方能够净除杂念。
正自冥想间,忽然一阵脚步声响起,谢慎睁开眼睛去看,只见一个面上蒙了黑巾的猛汉挥刀朝他冲来。
谢慎大惊,一个挺身站了起来。
他这些年来勤加锻炼,也练的一手外家拳法。虽然比不得什么专业刀客,但护身还是可以的。
看此人的招式并不太复杂,刀刀冲着要害去。谢慎左躲右闪才将将避开,完全是只有招架之力并无还手之能啊。
这样下去可不行!
谢慎心中一沉,故意卖了个破绽,一个趔趄往后倒去。
那刺客大喜,连忙挥刀朝谢慎胸口砍去。这一刀若是砍中,谢慎必死无疑!
谢慎冷笑一声,狠狠一脚朝刺客右腿扫去。
他此刻坐倒在地正好发力,一脚结结实实的踢在刺客右小腿,那刺客失去平衡立刻栽倒下去。
......
......
谢慎便抓住这个机会一跃而起狠狠一拳砸向刺客后脑。
他知道人体最薄弱的位置是在后脑,只要受到重击,轻则昏厥重则当即毙命。
要和刺客拼武力打消耗战?这不是开玩笑吗!谢慎没有经过专业训练怎么可能和这些死士长时间搏斗。换句话说他耗得时间越长,对他的处境越不利。只有第一时间击倒这刺客前去呼救,才是最稳妥的办法。天知道这刺客有没有同伙,如果有的话谢慎夫妇的性命仍然时刻受到威胁。
不得不说,谢慎的力气还是差了一些。这一拳砸下去刺客只是昏厥过去,不过这对谢慎来说便足够了。他飞快起身朝院外跑去。
来到大雄宝殿前,香客还是那么多,磨拳擦踵穿过人海谢慎终于步入大殿。
此刻芊芊已经拜完佛求过签,慧静主持正在为其解签。谢慎却大声道:“有刺客,快护送夫人出寺。”
这是说给鲁种田的。他一听到刺客二字眼睛立刻瞪圆,失声道:“有刺客?”
“有一个刺客在后院被我打晕你叫人先把他拿下绑了。我担心还有其他刺客潜伏在寺中,别说这些了,快护送夫人出寺。”
这种时候刺客隐藏在香客之中,很难确保安全。最稳妥的办法自然是到空旷的地方,这样刺客即便要动手也必须现身。谢慎带了足够多的护卫,十个打一个也总能打过吧?
鲁种田抱拳领命一面命人去拿那被击晕的刺客,一面调集人手护送老爷夫人出寺。
令他感到惊讶的是,那名被老爷放倒打昏的刺客竟然消失了!
这令寺内气氛十分尴尬。
谢慎改了主意冲慧静主持道:“刺客现在去向不明,还请主持关闭寺门禁止任何人出入。”
原本他想着手中攥着一名刺客可以随时审讯,撤也就撤了。
可如今那刺客不见踪迹,他若是就这么撤了那线索就全断了。
故而便是冒着一定的风险也必须留下来揪出那刺客。
护国寺内的香客很多,要禁止香客出入自然困难重重。
慧静主持有些为难的看着谢慎道:“谢大人不是看错了吧,鄙寺怎么可能有刺客呢。”
谢慎闻言大怒道:“主持是什么意思。那名刺客在后院冲我挥刀砍来,若不是我踢中他小腿又从脑后一拳击昏他,现在我便已经被他砍伤了。主持觉得谢某是说着玩的吗?”
慧静主持虽然心中不爽却也不能继续跟谢慎唱反调,只得服软道:“贫僧不是那个意思,便依谢大人的吧。”
说完慧静主持便吩咐寺中武僧封锁了寺门禁止一切人出入。
这样一来,那刺客除非上天入地,不然绝不可能逃出寺院。
接下来便是瓮中捉鳖了。
一个个清查虽然很慢,却行之有效。这种时候谢慎也顾不得许多了,吩咐护卫配合寺中僧人对香客进行筛查,遇到可疑之人立刻来报。
也许是意识到迟早会暴露,刺客终于按捺不住选择主动出击。
像谢慎预料的那样,刺客并非只有一人,而是有三人!
三人皆是训练有素的死士,抓住护卫愣神的机会一起朝谢慎夫妇冲来。
等到鲁种田反应过来指挥护卫保护谢慎安全时,已经有几名护卫被刺客砍翻在地。
刀上显然淬过毒,那些被砍伤的护卫没过多久便咽了气。
谢慎直是大骇,对方这真的是要他的命啊。
刚刚在后院时假如他真的被砍中那是必死无疑了。
好在刺客已经现身,不必再担心被人暗算。这个时候谢慎忧心的是能否留下活口。
想让他死的人不少,但这个时间点上做出此事的不用想都知道是寿宁侯。
但知道是一回事,手中有证据却是另一回事。
假如现在谢慎拿下了刺客并获得供词,那他可以保证一举搬倒寿宁侯永除后患。但假如手中没有证据那便只是猜测,有张太后这个靠山在,寿宁侯便不会有任何危险。
“他娘的,你还愣着干嘛,快上啊!”
鲁种田见一名护卫想要开溜,狠狠一脚踹在了他的屁股上大声咒骂道。
他最看不起那些拿了银钱却不好好办事的。
这些护卫平日里根本没有什么事情做,却拿着老爷大把的银子。
现在到了用他们的时候便惜命了,那当初为何要应下这差事。
这些护卫的武力并不比刺客差,在调整心态后很快便因为人数优势占了上风。
谢慎见状朗声道:“抓获刺客者赏银千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那些护卫闻言纷纷跟打了鸡血似的,刀意中多了几分搏命的味道。
刺客推进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只有招架的力气。
看来不出意外他们被擒获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便在谢慎欣喜之时,鲁种田却大喊道:“老爷,小心!”
说完便径直朝谢慎扑来。
谢慎被鲁种田扑倒在地,扭过头去看只见一个和尚正持着手弩冷冷注视着他。
那支弩箭本来是正对着谢慎的背心射去,被鲁种田扑倒后却是意外的射到了一名护卫的身上,那护卫立刻身子一软倒了下去,抽搐几下死透了。
谢慎心中直是大惊,原来那三名主动现身的刺客都是幌子,他们的目的是吸引护卫的注意。
于此同时那名假扮成僧人的刺客再摸到谢慎背后,用最隐蔽的手弩加害谢慎。
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下,绝不会有人注意到那假扮成僧人的刺客究竟是不是护国寺的,而那刺客也只需要一次机会。
不得不说这些刺客的计划十分完美,差一点就将得手。
要不是鲁种田及时发现,不顾个人安危的一扑,现在谢慎恐怕就要毒发身亡了。
“抓住他,我要活的!”
谢慎怒不可遏,怒火倾泻而出。
慧静主持也是大惊,连忙命一旁的武僧一拥而上把那假扮僧人的刺客拿下。
见同伴已经失手,那三名充作幌子的刺客也是没了战意,很快便被人数数倍的护卫拿下。
......
......
第五百二十八章 以退为进(上)
想不到好好的一次拜佛之行会闹出这么多的事情,谢慎直是有些无奈。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但细细想来刺客选择在他拜佛之时行刺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毕竟他平日里基本是是内阁和府中两点一线。
内阁自不必说,位于宫禁九重之中刺客根本不可能进入。
至于谢慎的宅邸同样是戒备森严,而且有西厂的番子在暗中观察。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就会第一时间跳出来将刺客拿下。
谢慎丝毫不怀疑西厂番子们的业务能力。那些刺客肯定也不想顶着如此大的压力行刺。
故而他们便需要选择一个谢慎不在内阁和家中的时候动手。还真的让他们等到了!
谢慎和芊芊去护国寺礼佛对刺客来说就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来到护国寺上香的香客很多,他们可以利用人群很好的隐藏自己。
二来佛门乃清净之地,谢慎不会有太多的戒备。
要不是谢慎应变得当,说不准还真让这些刺客抓住了机会。
却说那几名刺客被拿下后,谢慎并没有叫人直接把他们送去顺天府衙。
道理很简单,他不确信顺天府知府是不是寿宁侯的人。如果顺天府知府恰巧是寿宁侯的人,这不就等于放虎归山了嘛。
何况这种案子牵扯众多,最后多半是交给厂卫处理。与其多倒一次手,倒不如等天子下旨后直接交给谷大用。
在这件事上,谢慎的态度很明确,必须要由西厂来审讯。如果连这点都不能保证,那将错过搬倒寿宁侯的最佳机会。
当然,这件事最终还是要让天子来拍板。正德皇帝的态度直接左右了案情的侦查进展。
谢慎决定在寿宁侯恶人先告状前率先面见天子。
他甚至都没有换掉被刺客撕扯出一道口子的袍衫直接往豹房而去。
张永见到小阁老衣衫破损,面容憔悴的样子直是一惊。
“哎呦,小阁老,您这是怎么了?哪个不开眼的招惹了您,咱家去替您理论理论。”
张永虽然也觊觎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但他也知道以自己的实力不是马永成和谷大用的对手。故而在这个问题上他很现实,不叫老子争也可以,你们给拿出诚意来。谁给的诚意多,老子就跟谁合作。
谷大用和谢慎交好的事情他自然也清楚。
故而他对谢慎频频示好,就是希望能够把意思传达给谷大用,让谷大用做出选择。
谢慎此刻却没有和张太监闲话的心情,他摇了摇头道:“哪里是招惹了谢某,此人是要谢某的命啊。张公公有所不知,谢某陪拙荆前去护国寺礼佛,不知从哪里冒出几名刺客,刀刀直冲要害而去。若不是谢某有一众忠心护主的家仆恐怕就要横尸护国寺了。”
刺杀?
张永直接愣住了。
这也太玄乎了吧?谢慎是文华殿大学士,名正言顺的内阁首辅接班人。最重要的是,皇帝陛下对他无限敬重。面对这样一位朝廷重臣,竟然有人敢去行刺?这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陛下可在殿中?”
谢慎一脸悲愤的说道:“谢某这次便是向陛下辞官的。这个官再做下去怕是连性命都要丢了。”
张永这下有些明白了。谢慎这是要向皇帝陛下施压啊。用辞官作为要挟,让皇帝陛下彻查此事,揪出幕后之人。
不愧是文状元,心思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可别啊。陛下和大明朝哪儿能离得了小阁老啊。您只要向陛下陈情,咱家相信陛下是一点会为小阁老做主的。”
张永说了几句客套话,谢慎也应了一应,算是各自把戏份做足。
待谢慎经宣入殿后,他又酝酿了一番情绪,见到正德皇帝后径直跪倒,连叩三首。
这可把朱厚照吓坏了。
先生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从来都是有说有笑的,加之他免去先生君前跪拜之礼,二人已经许久没有以这么陌生的方式见面了。
“陛下,请免去臣文华殿大学士之职吧。”
谢慎开门见山的说道。
“先生莫要说笑,这可吓到朕了。”
朱厚照面上一僵,吓得就要上前扶谢慎起来。
谢慎却摇了摇头道:“陛下若不答应臣,臣便不起来。”
“先生这是做什么啊。你先起来再说。”
“臣是想为陛下鞠躬尽瘁的,但家人安危受到威胁,臣觉得还是回乡的好。”
听到这里,朱厚照才稍稍明白了一些。原来先生是受了委屈,来向他诉苦了啊。
知道了原因就好办的多,朱厚照沉吟了片刻,咳嗽道:“是谁欺负了先生,朕替你做主!别管是谁,只要得罪了先生,朕就下驾帖叫锦衣卫去廷杖他!”
“如果臣说此人派出刺客刺杀臣,陛下也只如此处置吗?”
要是旁人对朱厚照这么说话早就被拖出去打板子了。但谢慎有特权,因为他是帝师,且是朱厚照最信赖的朋友。
但朱厚照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他皱了皱眉道:“有人要行刺先生?先生可否把详情说一说,朕现在也是一头雾水啊。”
谢慎便把如何在护国寺被刺,又如何脱险的全过程说给了朱厚照听。
朱厚照听过后直是愤怒的一甩衣袖道:“查,叫锦衣卫去查,竟然敢有人如此大胆,朕要灭他满门!”
谢慎摇了摇头道:“陛下,此人敢如此嚣张证明其有所依仗,恐怕查下去也是不了了之啊。”
朱厚照被他这么一激,冷笑道:“有所依仗?朕倒要看看,在这大明朝有谁比朕大!”
旁人说这话或许有装逼之嫌,但朱厚照却是绝对有资格说这话的。
谁叫他是大明朝最尊贵的男人,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
“陛下要真的想查,锦衣卫恐怕不太合适。”
“哦?为何?”
“锦衣卫这几年来做事情畏手畏脚,像这种大案锦衣卫恐怕也是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去查,能查出些什么来?”
朱厚照自然明白锦衣卫畏手畏脚的原因,沉默了片刻道:“那就只剩下东厂和西厂了,先生觉得叫谁去查合适?”
谢慎见机会来了也不虚伪,朗声道:“臣以为西厂更适合去查。”
......
......
第五百二十九章 以退为进(下)
谢慎和谷大用交好的事情,正德皇帝多少也知道一些。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但他此刻却并没多说什么。先生现在正在气头上,他要是不依着先生,万一先生真撂挑子了怎么办?
朱厚照早已习惯了谢慎帮他料理一切,如果突然失去了这个左膀右臂绝对会一团糟。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先生占着一个理字。要是他处理的不妥当,不但先生会寒心,一众朝臣都会寒心。
“嗯,那便依先生的意思,叫谷大用去查吧。不过这案子如此复杂,恐怕想要查清楚并不容易。”
谢慎冲朱厚照拱了拱手道:“陛下,臣已经擒获了刺客,除了一人咬舌自尽外,其余三人都完好无恙。”
“哦?那些刺客现在何处?”
朱厚照登时起了兴致,追问道。
“便在臣的府中。”
“先生你这......”
朱厚照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他确实很信任谢慎,但也不意味着谢慎可以羁押犯人吧。
“臣有罪,但臣此举也是为了确保刺客可以安全移交,免得被有心人钻了空子。”
谢慎说的这么明白,朱厚照自然不好再苛责。
“罢了,下不为例。”
朱厚照揉了揉额角道:“这件事朕会盯着的,先生放心好了。朕有些乏了,先生退下吧。”
“臣告退!”
谢慎还是很会拿捏分寸的,如今目的已经达成,自然没有必要再对皇帝相逼。以退为进,方是上策。
从豹房出来后,谢慎便直奔西厂。
此时谷大用恰巧在西厂,直接把谢慎迎到了公暑之中。
“谢大人怎么来了?”
平日里谢慎基本不会到西厂来,二人相见都是在私宅之中,也难怪谷大用感到困惑。
“谢某来自然是和谷公公商议要事。鱼儿忍不住咬饵上钩了。”
谷大用闻言,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谢大人是说,寿宁侯上钩了?”
“嗯。”
谢慎轻点了点头道:“谢某与拙荆一起去护国寺礼佛,遭到了刺客行刺,如今四名刺客中除了一人咬舌自尽,其余三人都被谢某擒获,关押在府中。”
谷大用深吸了一口气。
不用说,这些人肯定是寿宁侯派来的。只要从他们那里得到了供词,人证物证俱在,寿宁侯便是神仙难救了。
“谢某方才已经面见过天子,陛下决定将此事交由西厂来查。”
“善,大善!”
这下谷大用简直高兴的要跳起来了。
“哈哈,如此一来谢大人便放心好了。咱家有一百种方法叫这些人开口。别管是什么样的汉子到了咱西厂,就都变成了温顺的羊羔,只有乖乖招认的份。”
对此谢慎丝毫不怀疑。
“如此便有劳谷公公了。”
他稍顿了顿,继续接道:“这件事寿宁侯终归没有沉住气,不过毕竟有张太后在,没有绝对的证据还是动他不得。”
“嘿嘿,那些刺客开口是迟早的事情,到时寿宁侯还能说什么?太后她老人家又能说什么?”
对于嚣张跋扈的张家兄弟,谷大用自然不怎么喜欢。加之他办了张家兄弟等于卖了谢慎一个人情,二人之间的关系便能更加稳固。
“现在看来,建昌侯张延龄的举动便可以解释了,他就是在分散我们的注意力,希望谷公公可以把安排在谢某府邸周围的人调走。不过谷公公没有上当,他们才能退而求其次,选择谢某拜佛的时候动手。”
回过头去看,一切都清晰了起来。
张延龄的举动有极强的目的性,看来是与其兄商议过后的结果。
如此一来,谢慎便要确保将张家兄弟一起拿下。只拿下一个会有很大的隐患。
“张氏兄弟嚣张跋扈,天理不容。这一次咱家就要让他们知道为恶的下场。倒是谢大人要多多注意,难保张氏兄弟会不会狗急跳墙与你搏命。”
谷大用不无担心的说道。
张家在京师还是很有势力的,府中家丁奴仆几百人,要是纠集到一起还是蛮吓人的。
“所以得请谷公公多派些人手保护谢某的周全啊。”
谢慎神情有些冷峻,慨叹道:“张氏兄弟穷途末路,还是小心一些吧。”
“这个好说,咱家便派出一百人驻扎在谢大人府中,日夜巡查确保万无一失。那寿宁侯不动手便罢了,若是他动手,那他的罪状上便还要加上一条。”
......
......
谷大用将刺客从谢慎府邸提走后便开始连夜审讯。
这些刺客开始还一副拒不开口的硬汉模样,待谷大用命人上过三道酷刑后便都哭爹喊娘的招认了。
对此,谷大用颇是有些不屑。
寿宁侯找了这种人来做事,难怪会失手。
得到三人的供词后,谷大用便直接前去豹房禀报天子。
朱厚照得知刺客已经招认直是大喜,直接在寝宫召见了谷大用。
“启禀皇爷,那三名刺客都已经招认了。这是供词,请皇爷御览。”
谷大用恭敬的把三份供词呈递给了正德皇帝,眼观鼻鼻观心不再作声。
这种时候多说一句话都会引起皇帝的疑心,毕竟寿宁侯的身份太特殊了。
朱厚照一连看了三份供词,面色变得铁青。
“寿宁侯?竟然是寿宁侯派人去行刺的先生?这不可能吧。”
朱厚照自言自语了一阵,终于意识到谷大用就在身边,他眉毛一挑道:“这会不会是诬陷?”
谷大用愕然,皇帝陛下这是要替寿宁侯开脱?
“朕要你说实话!”
“皇爷,这些供词确实是出自三名刺客之口啊。奴婢要是有一丝隐瞒,陛下便把奴婢弃市吧。”
谷大用知道这时候态度绝对不能软,便咬牙说道。
“朕知道了。”
朱厚照有些恍惚,摆了摆手,无力的说道。
其实他早就猜到是寿宁侯了,只不过一直不愿意相信。
现在证据摆在眼前,也由不得他不信了。
“你觉得朕要如何处置?”
“奴婢不敢妄言国事。”
谷大用哪敢说这话,太监干政有一个好下场的?
“嘴上不敢说,但朕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朱厚照苦笑一声道:“罢了,便拿寿宁侯至西厂审讯吧。”
谷大用闻言大喜:“奴婢遵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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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章 困兽之斗【二合一4000字大章求双倍月票!】
寿宁侯张鹤龄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会被拿到西厂,像一个犯人一样被审讯。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当谷大用得意洋洋的率着一众西厂番子来到寿宁侯府时,张鹤龄气的浑身发抖,连话都说将不出。
“侯爷,咱家劝你还是不要抵抗,这是陛下的旨意,你难道要抗旨不成?”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张鹤龄确实不好回答。他如果驳斥谷大用那就是**裸的蔑视皇权,死一百次都可以了。
但如果他不反驳,就只能乖乖的束手就擒,被谷大用带回西厂。
西厂那是什么地方?
一想到自己要被关押在西厂,被一个阉人羞辱,还很可能被加以大刑,张鹤龄便觉得一阵眩晕。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谷公公说这是陛下的旨意,那本侯自然会跟着谷公公走一遭。不过谷公公也不要忘了,本侯是陛下的亲舅舅,陛下终归是会信本侯的,那时不知谷公公该如何自处?”
张鹤龄拿出这层关系说事早在谷大用的意料之中,他笑了笑道:“这就不劳侯爷操心了。咱家只听陛下的,陛下叫咱家怎么做咱家就怎么做。至于陛下会不会改主意,不是咱家能置喙的。”
“你!”
张鹤龄被噎住,瞪圆了双眼满面怒容。
“还不伺候侯爷挪步。”
见张鹤龄没有主动走的意思,谷大用冷冷吩咐道。
说罢便有两名西厂番子上前要拿张鹤龄。
“不用你们动手,本侯会走!”
张鹤龄虽然又惊又惧,但他不认为谷大用敢真的把他怎么样。这种事情其实全看天子的意思,天子要你死你绝活不了。但天子要是保一个人,那个人也绝不会有丝毫的危险。
天子能对他的亲舅舅下手吗?张鹤龄虽然不太遭皇帝外甥待见,但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他一甩衣袖当先朝府门外走去。
便有十几名护卫想要跟上,却被谷大用厉声喝止:“大胆,咱家是带侯爷去西厂问话的,你们跟着作甚!”
张鹤龄心中一沉,咬牙道:“你们都回去,若是二爷问起来,便说我被谷公公‘请’去西厂了。”
看到张鹤龄咬牙切齿又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谷大用别提有多高兴了。
这人嚣张跋扈惯了,当真以为京中所有人都怕他。这一次,谷大用便要告诉他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得罪小阁老的人他谷大用第一个不会放过。
......
......
建昌侯张延龄听闻兄长被西厂督公谷大用带走的消息后,立刻赶到了寿宁侯府。
花厅之中,张鹤龄的结发妻子沈氏泪眼婆娑,抽泣道:“二郎可一定要帮帮奴家啊。你大哥他这么不明不白的被带去了西厂,生死未卜。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奴家也不想活了。”
张延龄只得安慰道:“嫂嫂且放宽心。大兄他是先帝亲封的侯爵,又是当今天子的亲舅舅,怎么会出事呢?不过是有奸人蛊惑,大兄才被请到西厂问几句话的,等事情搞清楚了大兄便会回府来的。”
沈氏面上露出一丝喜色:“真的如此吗?那就好,那就好。”
这当然只是张延龄安慰沈氏的话,这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张鹤龄确实是实打实的侯爷,是天子的亲舅舅,寻常人等奈何不了他。但他这次刺杀的是文华殿大学士谢慎,此人可不是等闲之辈。
若论在天子心中的地位,他兄弟二人加在一起都不如谢慎。
现在姓谢的肯定已经生擒了刺客,这才会主动发难。大哥如果没有被带到西厂还好说,但现在大哥已经被带去,便说明天子在这件事上不会再袒护他兄弟二人了。
“嫂嫂稍安勿躁,有延龄在大兄不会有危险的。这样吧,嫂嫂先回去休息,有了什么消息延龄会第一时间派人通知嫂嫂的。”
“如此甚好,那便有劳二郎了。”
沈氏心中稍定,起身离开了花厅。
沈氏刚一走,寿宁侯府的大管家张贵便跪倒在地,冲张延龄叩首道:“二爷,您可得救救老爷啊。刚才夫人在小的不敢多嘴,老爷这次真的是凶多吉少啊。”
张延龄苦笑道:“我又何尝不知呢。我之前劝过大哥不知多少次,可他就是不听,非要去招惹这个谢慎。现在好了,被人家拿住把柄,现在太被动了。”
抱怨过后还是要想办法的,大哥和他之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大哥倒了,他也就快完了。
张延龄凝神思忖了片刻,沉声道:“你方才说大哥是被谷大用亲自带走的,这么说我们在西厂安排的人也用不上了。”
“二爷,为今之计只有带人冲进西厂把老爷救出来。不然老爷在里面不知道要受到多少折磨。”
张贵确实是一心为主的好管家,可他的这个建议却并没有得到张延龄的认同。
带人去西厂?就这几百家仆能够和西厂番子过招?
“莫要说气话,谷大用和谢慎巴不得我们这么做,如此一来便更证明我们心虚,坐实了大哥的罪名。到那时,再想救大哥出来就难上加难了。”
那可怎么办!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老爷在西厂里受苦?
“这件事且容我再好好想想,实在不行只能再劳烦姐姐一次了。”
张太后是张延龄最后的王牌,不到关键时刻绝不能轻易的拿出来。因为一旦拿出这张牌,就再没有后手可接了。
张延龄也不好在寿宁侯府久留,遂起身出府乘轿回家了。
管家张贵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这样看着老爷受苦于心不忍,遂心下一狠纠集了两百名家仆,抄了家伙往西厂而去。
......
......
寿宁侯张鹤龄被带到西厂后,并没有受多少苦挨多少刑。
毕竟他是今上的亲舅舅,除非天子亲自下令,不然谁敢在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就去得罪他?
但没用刑归没用刑,却并不代表寿宁侯过的好。他被关在大牢的一个单间中,没有人说话,便连狱卒都不理他。才半天下来,张鹤龄就快要疯了。
他曾想过找谷大用来谈一谈,但那些狱卒仿佛都是哑巴,完全无视他的需求。
这当然是因为谷大用的授意。他知道寿宁侯这种纨绔外戚,最受不了别人的轻视。
连狱卒都懒得跟他说话,可以极大的刺激寿宁侯,叫他的自尊心彻底崩散。
这种情况下,寿宁侯便会主动犯错误,谷大用再加以利用,便可以起到最好的效果。
这不,寿宁侯便主动要找他‘谈谈’了。但谷大用可不想和他谈。现在他是主动的一方,怎么能降低身段去主动谈呢。何况,现在还不是时候,寿宁侯的心理防线虽然已经松动但还没有崩溃。这种情况下,还是再等一等的好。
“厂公,大事不好了啊。”
谷大用正在公署内喝茶,一个番子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吓得谷大用差点呛到。
“你个没出息的东西,发生什么了,把你吓得魂都丢了。”
谷大用咒骂了几句,拍了拍胸口才压下了惊惧。
“回禀厂公,西厂外聚集了好几百人。他们都手持刀剑,扬言叫厂公把寿宁侯放走。不然,不然......”
“不然什么?”
谷大用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毒。
“不然他们就要打进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
谷大用转怒为喜,捧腹大笑了好一阵才止住。
“他们要打进来?那就让他们打进来好了。这寿宁侯养了这么一群废物,便是不死都难了。”
他正愁怎么叫寿宁侯开口,现在看来大可不必了。张府的人不知是吃了雄心豹子胆还是怎的,西厂都敢闯,还敢威胁他谷大用。
攻打西厂,这等行径和谋反有什么区别?
这个罪名可比行刺谢慎更可怕,别说是区区一个外戚,便是根正苗红的朱家王爷,只要牵扯到谋反,那便是一个死字。
远的不说,近的宁王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这厮嚣张起兵,兵败后逃不了明正典刑,挫骨扬灰的下场。
寿宁侯这次是在劫难逃了。
现在谷大用生怕张府的人改变主意就这么走了,便想要添点柴火把他们的怒意加上几分。
“你便去告诉他们,准备给他家老爷收尸吧。”
谷大用云淡风轻的说道。
“这......”
见谷大用一副不怕事大的样子,那番子犹豫不已。
“厂公,这样不好吧。他们万一真的打进来......”
“放肆!咱家叫你怎么去做便怎么去做,说那么多废话作甚?”
谷大用冷笑道:“他们要打就叫他们打进来啊。怎么,你们连一些虾兵蟹将,乌合之众都怕?”
谷大用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那个番子如何还敢反驳,只唯唯诺诺的应下前去传话了。
张贵带着两百余人围在西厂大门前,对面是一众腰间跨刀,手攥刀柄的西厂番子,双方剑拔弩张气氛十分紧张。
便在这时,西厂大门应声开启,那名番子轻蔑了扫视了一眼眼前的张府家丁道:“厂公让我给你们传个话,等着给你家老爷收尸吧。”
此话一出,张贵直是怒不可遏道:“你这贼子竟敢如此嚣张,来人啊跟我冲进去把老爷救回来。”
张家家丁在京师为恶跋扈惯了,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此刻他们也不觉得冲撞西厂是多么大的一个事情,大管家一声令下,便手持刀剑朝那些西厂番子冲去。
“他娘的,还真有不知死活的。还愣着干什么,上啊!”
转瞬间,两拨人立刻打作一团。
张家家丁占据了人数优势,而西厂番子明显更训练有素,虽然只有几十人但和几百人的张家家丁打起来丝毫不落下风。
“干他娘的,哎呦你别踢下面啊。”
“贼杀才,小泼贼你打哪里呢.......”
西厂番子们打起架来丝毫不走常规,而是怎么狠辣怎么来,各种断子绝孙脚踢得张府家丁欲仙欲死。
西厂、东厂不像锦衣卫,没有那么多的人手,核心打手甚至都是从锦衣卫调拨的。
即便在谷大用苦心经营下,现在西厂也只有几百人,每天都要分散到城中各处侦查。
如今西厂本部内,满打满算只有五十人,除了这外面的二十多人,其余人等在得到消息后也冲将出来增援。
西厂番子的战斗力还是很惊人的,五十人打两百人轻松加愉快,很快就把所有张府家丁制服,并一起扭送到缉事厂内。
谷大用得知闹事抢人的张家家丁全部被擒获后直是大喜。
这样一来,张鹤龄便没有任何可辩解的了。这顶谋逆的帽子已经实实的扣在了他的脑袋上。
“来人啊,备轿,咱家要去面圣。”
......
......
豹房之内,正德皇帝面色阴沉。
听了谷大用的奏报,他真有些怀疑是不是之前对寿宁侯太纵容了。这个好舅舅竟然敢授意家丁冲到西厂抢人!
他把西厂当成什么地方了?菜市吗?还是他家的后院?
谷大用见正德皇帝面色凝重,心中大喜。
“皇爷,奴婢受些委屈倒是没什么,可寿宁侯如此行事是不把大明律法放在眼里啊。要是人人都像寿宁侯这般,陛下以后的旨意还有谁会听。”
谷大用这句话直是说到了朱厚照的心坎里了。
他最担心的自然也是这点。
外戚本就是一个特殊的群体,平日里跋扈一些也没什么,可张鹤龄授意家仆攻打西厂的风气绝不能长。不然勋贵王公们都效仿,他这个皇帝的威信还有几分?
“他若不是心虚,又何必叫家丁前来西厂抢人。如今证据确凿,朕倒要看看寿宁侯还有什么好说的。”
朱厚照冷冷说道:“摆驾,朕要去西厂。”
谷大用微微一愣,他没想到天子竟然想要亲自前去西厂审问寿宁侯。
但皇帝已经做出了决定,他自然只得选择遵从。
“奴婢遵命。”
夜长梦多,早些处理了寿宁侯才能腾出手来对付建昌候。
张家兄弟,一个都不能放过。
......
......
第五百三十一章 赐死 【4000字二合一大章】
张延龄听到管家张贵擅做主张带领府中家仆去西厂要人的事情后气的险些昏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这不是添乱吗?
本来情况虽然不妙但远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张贵这么一闹恐怕天子要对他二人恨之入骨了。
张延龄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应该上表一封主动为大哥和自己请罪。
这样可以多少让天子舒服一些不至于真的拿大哥开刀。
说写就写,张延龄提笔疾书,很快便写就一封请罪奏疏。
他扫了一遍奏疏的内容,不由得苦笑。
他可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落到如此窘迫的境地,这都是拜那谢慎所赐,此人不一般呐。
“来人啊,我要入宫面圣。”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也不用在静观时变了,越早到天子跟前认错便越能得到天子的谅解。
张延龄乘着轿子到了西华门外,刚要进豹房便被值侯太监拦住。
“建昌侯,陛下说不想见您,您还是请回吧。”
张延龄面色一僵,沉默良久强自挤出一丝笑容道:“公公可否说说,陛下为何不愿意见张某。”
“这个奴婢便不知了。”
张延龄此刻几乎绝望。天子不愿意见他说明天子对他的看法也很大。
其实这也很好理解,这种事情在天子看来肯定是有人指使的怎么可能是一区区管家所为。
这点张延龄真是委屈冤枉啊,他是真的没有叫人去西厂要人的意思。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天子不相信他且把他认为是和张鹤龄串通一气,谋害谢慎的凶手。
如此一来怕是他的下场也不会太好。
只要大哥一被定罪,他估计离锒铛入狱也就不远了。
张延龄踉踉跄跄的离开了豹房,过了许久才想到还有太后可以求,这便折而去了宫中。
来到太后寝宫,张延龄心酸不已的向太后陈诉他兄弟二人的悲怆境遇。
张太后听了良久,皱眉道:“哀家平日里跟你兄弟二人说过多少次,莫要恣意妄为。现在可好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想起哀家来了。”
她深居宫禁,对外面的事情并不十分了解。
若不是张延龄前来哭诉她还真不知道张鹤龄已经下狱了。
“你说皇帝不想见你,笃定是你指使家奴去西厂劫人的?”
张太后眉毛一挑,不悦的问道。
“老姐姐哟,陛下怎么想的我怎么知道,我这也只是猜测嘛。”
张延龄现在六神无主,要不是还有张太后这根定海神针在恐怕真得吓晕过去。
“哼,你大哥刚被抓走时怎么不来找哀家?”
“我......”
张延龄心情郁闷道:“这种事情不到万不得已不敢惊动姐姐的。”
“罢了,哀家这张脸早就让你们兄弟二人给丢尽了,也不介意再丢一次。”
张太后只觉得心力交瘁,摆了摆手道:“但哀家也不能保证你兄长无事,若是万一皇帝真的狠下心,你最好还是主动请除爵位保命吧。张家的香火不能就此断了。”
说罢,张太后便起身颤巍巍的朝殿外走去。
......
......
张家人要倒霉了,这是朝野上下热议的一件事情。
往日里吃了张家人暗亏的官员皆是大喜。
还真应了那句老话,天道有轮回,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
张太后虽然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可这一次正德皇帝的心意十分决绝,完全听不进去张太后的劝说。
张太后口干舌燥,心灰意冷,遂落寞而去。
紧接着天子便赐下一杯毒酒,命谷大用带给羁押在西厂的寿宁侯。
毕竟此人是天子的亲舅舅,明正典刑戮于西市实在是太不体面了,还是给他留个全尸吧。
谷大用闻言天子要赐死寿宁侯直是大喜。
他怕夜长梦多,连忙领了毒酒前往西厂。
到了关押寿宁侯的大牢,谷大用领着四名太监走至近前清了清嗓子道:“寿宁侯,陛下已经降下旨意赐你死罪。念在你是皇亲的份上,赐你毒酒一壶由你自裁。”
寿宁侯眼神空洞的望着谷大用,良久才意识到这家伙是来取他性命的,不由得破口大骂道:“你这个奸贼蛊惑陛下,你不得好死!”
“咱家得不得好死不知道,但侯爷今天是必须得死了。来人呐,伺候侯爷上路。”
说完那四个小太监便上前按住了寿宁侯。
谷大用倒了一杯毒酒,笑吟吟的走到寿宁侯跟前。此刻张鹤龄的嘴已经被掰开,惊恐的望着朝他走来的谷大用。
“咱家敬侯爷最后一杯酒,喝过这杯酒侯爷便上路吧。黄泉路上,奈何桥前想一想该怎么做人。”
说完便把毒酒灌入张鹤龄口中。
张鹤龄被呛的一阵剧烈的咳嗽,谷大用冷笑道:“侯爷不要再挣扎了,不出一盏茶的工夫毒酒就会穿肠破腹,你挣扎的越快死的便越快。”
寿宁侯自知必死无疑,眼神中射出两股野兽才有的凶光。
他不知怎的来了气力一把挣脱四名小太监的压制,扑向谷大用。
谷大用怎知这寿宁侯还有气力挣脱,避闪不及被张鹤龄扑倒。
二人扭作一团一阵撕打,张鹤龄狠狠的朝谷大用右耳咬去,这一口他用尽全力。
“啊!”
谷大用发出一声惨叫,再去看右耳已经被张鹤龄生生咬了下来。
鲜血顺着谷大用右耳伤口淌了出来,他痛的连忙捂住伤口咒骂道:“小崽子们
还在看什么还不给咱家把他拉开。”
这下四名小太监才意识到厂公被袭击了,一拥而上把张鹤龄拉开。
“哈哈哈,哈哈哈哈......”
张鹤龄放肆的大笑着,嘴角流下的鲜血染红了白色中衣。这一口,值了!
这毒药的效果确实很好,不多时寿宁侯便停止发笑,表情痛苦起来,最后他捂着肚子扭曲一团,翻滚起来。
“你这狗东西,临死还要作恶!”
谷大用痛的直抽凉气,狠狠朝寿宁侯踹去。
踹了十几下,一名小太监道:“厂公,不用再踢了,寿宁侯已经死了。”
......
......
谷大用这才停下来一边捂着耳朵一边咒骂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请郎中。”
那小太监意识到厂公耳朵被张鹤龄咬掉,此刻血沥沥的十分可怖,连忙拔腿去请郎中了。
待郎中提着药箱匆匆赶至,谷大用已经疼的险些昏厥。虽然已经提前做好了包扎,但血仍流了不少。此刻谷大用面上已经没了血色,苍白如纸一般。
郎中为谷大用诊了诊脉沉吟片刻开出了方子,抓的无非是补血补气的寻常药材,这耳朵却是再也不可能接回去了。
可怜那谷大用自幼年被净身后又丢了一件宝贝。这件宝贝虽然不比那件重要,但也是不可或缺的。现在两只耳朵变一只别提有多难看了。
“都闪开,咱家要去向陛下复命!”
寿宁侯张鹤龄虽然已经被赐死,但谷大用还是咽不下这口恶气。故而他要立刻赶到天子身边,让天子好好瞧瞧张氏兄弟是多么的嚣张跋扈,张鹤龄临死都不忘作恶,与他一母同胞的弟弟张延龄能好到哪里去?
对谷大用来说既然已经和张氏兄弟撕破脸皮闹到这个份上就绝不能心软,须知除恶务尽,要是留着张延龄那才是心腹大患。
谷大用赶至豹房时,朱厚照正在批阅奏疏。见到谷大用右耳上包着布条,血水把白色绢布染的通红,朱厚照直是一惊。
“你怎么了?”
“皇爷,奴婢能活着回来见皇爷真的不容易啊。那寿宁侯被皇爷赐死却把怒气都撒在了奴婢的身上,奴婢真的是命苦啊。”
对此正德皇帝生出一股愧疚之情。毕竟是他叫谷大用监刑的,结果谷大用被寿宁侯咬掉一只耳朵......
“不怕皇爷笑话,奴婢现在最担心的是性命不保啊。建昌侯一定会把兄长的死算在奴婢的身上。万一建昌侯买凶杀人,奴婢可该如何是好啊。”
这便是向天子暗示建昌侯也该杀了。
朱厚照并不笨,他如何听不出谷大用的言外之意。可他有些犹豫,如果说寿宁侯确实参与了刺杀谢慎的事情,可建昌侯是否参与还存疑。
至于张家家仆围攻西厂的事情也不能说就是建昌侯指使的。
就这么杀掉建昌侯恐怕母后那里交待不过去,而且他也于心不忍。
见天子犹豫不决,谷大用有些急了。
如果现在不能借势除去建昌侯,那等他缓过来可就要报复自己了。
“皇爷若是为难,奴婢自然没什么,可小阁老怎么办?建昌侯对小阁老也是恨之入骨啊。”
谷大用不得不搬出谢慎来,天子对他未必有多看重,却绝不能没有小阁老的辅佐。面临二选一的情况,天子一定会选择小阁老,而不是建昌侯。
但有些出乎谷大用意料的是天子并没有立刻表态而是摆了摆手道:“这件事再议吧。你也先回去休息,朕准你五日假,好好养伤。”
“奴婢遵旨。”
谷大用极为失望,但也不敢再争辩恭敬的行了一礼退下了。
......
......
寿宁侯被赐死在西厂的消息传到了建昌侯府,张延龄惊惧不已。
天子竟然真的狠下心来赐死了自己的亲舅舅,那么接下来是不是就轮到他了?
张延龄越想越惊,最后大病一场。
天子派来御医前来诊病,张延龄却以为是天子在试探他,在御医诊病离去后悲愤的在自己房中上吊自杀了。
对此,朱厚照显然没有料到。他颇是悲伤了一阵子,毕竟张延龄是亲舅舅还是有些感情的。
三日之内,寿宁侯和建昌侯先后身死,群臣山呼万岁。
张氏兄弟为恶京师,他们几乎都吃过这对兄弟的暗亏。此番张氏兄弟身死,对于他们来说仇也就算报了。虽然不是亲手报的仇,但从结果来看是一样的。
而张太后陷入了无比悲恸之中。
张鹤龄和张延龄都是她最疼爱的亲弟弟,可二人先后因为皇帝的态度而死,这让她难以接受。
她拒绝皇帝的晨昏定省,拒绝皇帝的请罪。
她不能原谅皇帝对张家的背叛,如果有再来一次的机会,她甚至想当初就不生这个孩子。
朱厚照面对母后的决绝直是有些手足无措。但人死不能复生,他又不可能叫两位舅舅活过来。
自此朱厚照更不敢去紫禁城了,半月一次的大朝会也取消了,仿佛一进入紫禁城端坐在大殿中就能感受到母后的怒意。
但朝政并没有受到太多的影响。这得益于大明内阁制度,即便天子长时间不上朝,政务也不会耽搁。
一切有阁臣代劳,天子只需要在关键问题上表态即可。
但天子意念的消沉还是令谢慎感到担心。本来天子已经有往明君方向发展的意思,经过这么一搞不会又打回原形了吧?
他的新政改革可离不开天子的支持啊。
任何改革没有天子的支持都难以为继,王安石变法厉害不?还不是因为神宗态度的反复而夭折。
谢慎相信朱厚照是信任他的,可这种信任或许会因为张氏兄弟的死而变淡。
“四明你在想什么?”
谢迁咳嗽了一声,沉声道。
“木斋公,谢某在想怎么让陛下重新把精力放在国事上。”
“嗯,这样的事情以后恐怕就要四明多费心了。老夫已经向天子上了奏疏乞骸骨了。”
谢慎神色一黯,他知道这次谢迁不是说说玩了。
这一年来谢迁的身体大不如前,来内阁当值的时间越来越少,政务基本都是他跟李东阳在处理。
继续把谢迁留在内阁对他和谢迁都是一种折磨。
看来是时候叫新人入阁参政了。毕竟两个人处理全大明的奏疏压力实在的太大了。
那么叫谁入阁好呢?虽然最终是天子拍板,但人选肯定还是他们建议的。
谢慎准备让谢迁再发挥一下余热,推荐几个继任者。
“木斋公觉得叫谁入阁合适?”
谢迁沉吟了片刻,淡淡道:“满朝文武中,也只有石斋够资历了。”
......
......
第五百三十二章 除旧布新【4000字二合一大章】
杨廷和......
若论能力,杨廷和绝对没问题,若论气场杨总督也绝对够大。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可谢慎觉得眼下宣大离不开杨廷和,就像陕西离不开杨一清。
在历史上二杨都做过内阁首辅,足以证明他们的能力没有问题。但假使把杨廷和调回京,叫其入阁参与政务谢慎和李东阳自然可以轻松一些。但那和饮鸩止渴有什么分别?杨廷和比谢迁只小十岁,说句不好听的也快到了致仕的年纪,弄不好再干个十年也得乞骸骨了。叫一个快致仕的人入阁即便干出了政绩又能待上几年?
这可和谢慎提拔青年才俊的思路不一致啊。
倒是杨廷和的儿子杨公子不错,就是太年轻了一点。等到他考中进士入翰林院供职,熬上几年资历都已经是小十年了,那时候恐怕谢慎和李东阳已经累死了。
“咳咳,木斋公,谢某自然知道石斋公的能力足以胜任阁臣。只是现在宣大离不开石斋公。不知木斋公还有别的人选推荐吗?”
谢迁沉吟了片刻,幽幽说道:“剩下的都是些入仕未久的年轻人,恐怕......”
谢慎连忙道:“这倒也无妨,有志不在年高嘛。”
谢迁点了点头,心道四明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要是因为年龄就把年轻人排除在外,确实有些不公平。
“若说年轻人确实也有几个不错的,依老夫看顾昆山便很不错。”
谢迁一边捋着胡子一边说道。
“顾昆山?”
谢慎愣了一愣,显然没有反应过来谢迁说的是谁。
谢迁笑了笑道:“四明你应该见过他的,此人是弘治十八年的状元郎,初授翰林院修撰,正德初年升任詹事府左春坊左谕德。”
谢慎恍然大悟,原来谢迁说的是大才子顾鼎臣啊。
顾鼎臣生于成化九年,字九和,南直隶苏州府昆山县人。顾大才子的升迁轨迹委实和谢慎很像,一样是状元出身,授予修撰,一样是在不久后擢升为东宫讲官。
可惜顾大才子这个东宫讲官远不如谢慎的给力。
道理很简单,谢慎任职东宫讲官时,少阳之主是根正苗红的朱厚照,大明帝位的唯一合法继承人。这个时候当太子的老师,不就是等于保送阁臣的位置吗?
再来看顾大才子,弘治十八年的状元,还没来得及和皇帝陛下套套近乎,弘治皇帝就一蹬腿归天了。
按照惯例,在翰林院任职几年后顾大才子理应被授予东宫讲师的官职。可当今天子刚刚即位,哪里有什么子嗣,这东宫讲官纯粹成了一个虚职,糊弄人的嘛。
能给太子讲课的老师和不能给太子讲课的老师可是有本质区别的。顾鼎臣在翰林院还可以装一装小鲜肉,来了詹事府就只能苦逼的对着空气幻想,蹉跎岁月了。
等到皇帝陛下收了心有了子嗣,再到小皇子被封为太子出阁读书怎么也得十年吧?再不济也得至少七八年,到时顾鼎臣可就要小鲜肉变老腊肉了。
当然,如果按照历史的轨迹发展下去,正德皇帝意外驾崩,顾鼎臣就要接任礼部右侍郎、礼部尚书,兼任文渊阁大学士,参预机务,并将在嘉靖十八年代替夏言短暂出任一个月的内阁首辅,达到人生的巅峰。
不过谢慎既然穿越了,就不打算让历史沿着这个轨迹发展。
道理也很简单,他很看不上嘉靖皇帝这种刻薄寡恩,生性凉薄的君主。
你都不真心待臣子,把臣子当做牛马驱驰,指望臣子给你卖命?开玩笑呢吧!
看看夏言、张璁、严嵩、徐阶,哪一个不是人精中的人精。嘉靖皇帝以为自己深谙权术精髓,制衡之道炉火纯青,殊不知他把大臣当猴耍,大臣还把他当猴耍呢。
真论起来,嘉靖皇帝也就最多是慈禧水平,完全和雄才大略搭不上界。
谢慎前世时研究的就是嘉靖、万历时的历史,没少写论文吐槽这爷孙俩。
比起英明宽厚的弘治帝,勇武赤诚的正德帝,嘉靖和万历对大臣来说简直就是灾难。
简单的打个比方,在弘治、正德朝做官就是单机游戏中的简单模式。而如果把朝代换成了嘉靖、万历,在这两朝做官等于把游戏难度调成了地狱模式。
谢慎当然不想给自己增加游戏难度,故而朱厚还是老老实实的在安陆做王爷吧。皇帝这份职业真的不适合他。
按下这些闲话且不提,再说这顾鼎臣,此人的品性十分不错,史书中多是褒扬,属于可堪一用之人。
最重要的是年龄合适啊。
顾鼎臣今年正好三十五岁,已经在翰林院、左春坊历练过,正是适合提拔的年纪,比起年纪更大的杨一清、杨廷和更适合入阁参政。
“原来木斋公说的是顾九和啊。谢某也看过几篇他写的文章,皆是言之有物,我大明便需要这样的栋梁。”
谢迁只是推荐了一下顾鼎臣,没想到谢慎也对其很看好,顿时生出一股感慨。
不愧是他谢迁看上的接班人,眼力果然不俗......
谢慎显然不知道谢迁此刻的心理活动,不然真得一口老血喷出来。
谢老大人,有您这么自己夸自己的吗?
“不过此人仅仅是詹事府左春坊左谕德,官位还是低了一些,就这么提拔入阁恐怕不太合适吧。”
谢迁话锋一转,不无担心的说道。
虽然内阁大学士只有五品,并不算是高官,但往往都会兼任六部尚书,有时甚至加三公三孤,可以说是二品起了。
在谢迁看来,顾鼎臣的起点非常好,状元出身,授官翰林,词臣翘楚,侍班东宫。这么好的苗子只要提点一下,任职个侍郎,再入阁就不那么突兀了。
“恩,这点确实有些不妥。不过以顾九和的能力,入职六部也是迟早的事情。谢某相信陛下肯定也会提拔他的。不过在此之前,还望木斋公能够再挺上一挺啊。”
谢迁瞪圆了双眼,惊愕的看着谢慎。
原来这小子在给自己下套啊,难怪他前面兜了那么大的一个圈子,原来真正想说的在后面!
......
......
谢迁现在真后悔给谢慎推荐了顾鼎臣。
此人虽然是个很不错的苗子,但是实在太年轻了,三十多岁的年轻人入阁不太合适,又不是谁都像四明少年老成。
如果是杨廷和或者杨一清入阁,不管是资历还是威望上都不会有任何问题!
难道他真要为了给顾鼎臣这小子铺路而再干上一年?
谢迁很痛苦啊。
官做到他这个份上早就做够了。想一想若是当初跟着刘健一起致仕,怕是现在早已经过上含饴弄孙寄情山水的快活日子了吧?哪至于像现在这样整日案牍劳形,为大明江山费心费力。
谢慎当然不希望谢迁就这么致仕,站在他的立场上这无可厚非。
有个经验丰富的老次辅在旁边督导指点,带带新人,他也成长的快些啊。
至于顾鼎臣的事情,也占了些因素。
“四明啊,你且容老夫想想。”
谢迁倒不是起了恋栈之心,如果可以的话他恨不得现在就力荐顾鼎臣出任礼部右侍郎,这样一来其入阁参与政务便名正言顺了。大学士的头衔都可以不用加,先观政学习嘛。
他是放心不下谢慎。
说起来他和谢慎同是余姚人,二人既是同乡又是同僚,兼着师生的身份,感情自然是极为深厚的。
人终归是希望家乡才俊能够越来越得势的。
说一句自私的话,二人入阁以来浙党在朝中的权势达到了最高峰。
李东阳说是荼陵人,其实就是在京师长大的,自然是京师派的代表。
而谢迁和谢慎则是浙派代表。
朝中第三大派则是由一些苏州籍官员组成的。
眼下自然是京师派和浙派掌权,但他谢迁一旦致仕,内阁的位置空出来,便会有人补上。
假如真的是顾鼎臣入阁,那苏州派的实力将大涨。
李东阳终归有致仕归乡的一刻。到时候便是苏州派和浙派分享内阁权力。
得内阁者得朝廷,若是谢慎压不住这顾鼎臣可该如何是好,那浙派将会被苏州派取代,丧失霸主地位。
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终归还是存在的。
谢迁不想冒险,若是他再在内阁待上一两年,等到谢慎威望起来后再致仕似乎更为合适一些。
看到谢迁的犹豫,谢慎直是大喜,马上道:“木斋公请放心。内阁的事情还是交给我和西涯公来做,木斋公若是觉得身子累了乏了便多歇一会,想必陛下也不会有意见的。”
“嗯。”
谢迁应了一声,算是认同了谢慎的提议。
以谢慎现在的成长速度,最多只要两年必定可以独挑大梁。他就再勉为其难,为家乡做些贡献吧。
谁叫他和谢慎都是余姚人呢。
“多谢木斋公!”
谢慎冲谢迁深施了一礼,宛如当初在余姚时一样。
谢迁欣慰的点了点头,捋着胡须享受这一刻。
这孩子,真的很懂事啊。
......
......
时光飞逝,转眼间便来到了正德四年六月。
皇帝陛下在年初已经降下旨意,在正德四年加一恩科,准许各布政司举人入京参加大比。
寻常大比都是三年一次,于二月举行会试、三月举行殿试。
但因为宣布举行恩科时已经是年初,故而大比推迟到了七月举行。
对于全天下的读书人来说,这都是一个天大的喜讯。
要知道寒窗苦读数十载,为的就是能够登科皇榜,入朝为官。
但三年一次的大比总共也就三百个进士名额。
全天下的读书人分三百个名额,考不上的只能再等三年。
三年三年复三年,人生有几个三年可以挥霍等待?
但恩科打破了这种变态的常规,给了未中进士的举人一个全新的机会。
人的**都是无止境的。
方开始读书的时候目标也就是中个秀才,被人称一声相公。
等到做了生员,便想着秋闱时能够一鸣惊人,中举为士。
等到一只脚迈进了士绅圈子,便又想着一定要中进士参加琼林宴风光一把。
中了进士又想庶吉士,又想翰林,又想六部京官,到头来内阁之争又是腥风血雨......
这一路真是荆棘泥泞,真正能够走到头的一共也没有几人。
不过这不妨碍读书人怀有梦想。
没有梦想的读书人和咸鱼有什么分别,人终归还是要有梦想的,万一实现了呢?
六月底,两京十三省的举人都聚集在京师,准备着即将到来的会试。
他们按照来自的布政司分别聚居在各自会馆之中。
譬如浙省的举人和苏州的举人分别住在各自会馆。两省都是科举大省,这种时候一定要为家乡争一口气。
当然,除了苏州和浙省的考生,实力最强的要数江西的考生了。
而这之中,当属吉安的考生最为变态。
在余姚二谢崛起之前,江西吉安的学霸们几乎垄断了科考,一小半的进士都出自此处。
后来二谢崛起,在浙省带起了一股勤勉的学风,浙省学子也后来居上,渐渐可以和吉安学霸分庭抗礼了。
当然,在会试结果出来之前,谁也不知道今科会元会出自哪里,一切都是未知数。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本次会试的主考官就是小谢阁老谢慎。
小阁老的文才自不必说,其政治能力也是一顶一的。
别管是江西、苏州、浙省,亦或是别处的考生都对谢慎佩服的五体投地。
只要会试中榜,就铁定拿到了进士名额,小阁老也就是他们的座师了。
有这样一个大人物做座师,说出去都可以吹半年。
在这些人中,便有一个来自于苏州的才子唐寅。
唐寅已经四十,比起那些比他小了一轮的小鲜肉可以说是大叔了。
说来他还有些气愤,要是恩科在二月举行他还可以勉强算是三十九,但推迟到七月举行,他已经过了生日只能算是四十了。
......
......
第五百三十三章 会馆遭贼 【4000字二合一大章】
三十岁和四十岁的进士听起来可是差了很多啊。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虽然年龄上没有优势,但若论起心气他可不比这些小鲜肉差。
经历过科场舞弊案的黯淡无光,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考试资格的重要性。
这次恩科是谢慎费尽心力为他争取来的。他若是不能中榜,怎么对的起谢慎的苦心。
故而他闭关潜心苦读了半年书,算是恢复到巅峰期的**成水准。
说一句自傲的话,他唐寅的**成水准,吊打天下读书人也已经足够了。
不过唐寅却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去拜谒谢慎。
谢慎现在是会试主考官,身份极为特殊。这种时候前去拜谒只会让谢慎难做。
谢慎若是见他唐寅,难免惹来风言风语。若是谢慎不见他,各种诽谤也会接踵而至。
倒不如利用这最后的一段时间好好温书,争取以最好的状态迎接会试。
苏州自古便是文才汇聚之地,科举中出的苏州进士亦不少。唐寅本就是名满天下的解元郎,又因为科场舞弊案名声大噪,来到会馆后立刻遭到了一群苏州籍士子的追捧。
可怜唐大才子本还想潜心读书,谁知根本没有机会,各种同乡纷至沓来与他把酒对诗,畅谈风月。
当然对诗只是次要附带的,风月才是谈论的重点。
“唐兄高才,想必此次恩科已经是胸有成竹。此次会元非唐兄莫属。”
“伯虎文才无人不知,那主考官又是临省余姚人,必定对同伯虎很欣赏吧。”
“看来我苏州府也要出一个兼有大三元的文曲星了。”
“这本就是属于伯虎兄的荣耀,只不过晚来了十几年。”
众人一阵夸耀,让唐寅不禁羞红了脸。
经历过科场舞弊案后他的心性发生了很大变化,虽然仍有傲气但也明白这世间之事都有规矩,并不是他想怎么来就能怎么来的。
那次导致他被革除功名的科场舞弊案固然是因为小人作祟,但也和他太出风头有关系。
他当时顶着南直隶解元的名头膨胀的忘乎所以,竟然在会试前放出狠话,会元非他唐寅莫属。
这不就等于给小人借题发挥的机会了吗?
你唐寅是有才,但天下有才的人多了去了,凭什么你唐寅就敢说一定能够拿到会元?
难道是你已经提前得知了会试试题,这才有恃无恐?
阴谋论其实本身并没有什么,只要处理得当影响力不会很大。但当时的唐寅实在是太膨胀了,膨胀到完全没意识到威胁,最终成为了那次舞弊案的牺牲品。
现在的唐寅已经四十,比起当年来成熟了不少。
看到一众同乡都在力捧他,唐寅有些急了。
他本就身份特殊,要是再被这么搞一次那科举之路可就真的完了。
“诸位,唐某不胜酒力先行回屋休息了。择日再叙,择日再叙哈。”
他赶忙找到个由头抽身离开了,留下一众苏州士子啧啧慨叹。
......
......
唐寅来到屋中,除下墨青色直裰,只着一件白色绛纱中单,背负双手踱起步来。
现在的舆情对他很不利啊。
唐寅的名字因为科场舞弊案已经被京师的大佬记住了。
现在恩科他又“强势杀回”,不知这些大佬会怎么想?
这些同乡看似在帮他造势,但实际是在坑他啊。
唐寅被坑的欲仙欲死,真想一头栽倒睡一觉。可他明白距离会试没有多少时间了,能多看一眼文章就多一分把握。
以前他作时文都是随性而作并没有什么规划。但自从在沧浪亭和谢慎闲聊后,他便改变了这种没有规律的作文方式。
按照谢慎的建议,唐寅根据四书五经的内容列出十个大类,七十个小类,每个小类又有五个角度。一天写上三个角度,不到半年下来也写了三百多篇文章。
唐寅把三百多篇文章收集在一起装在一个大箱子里一路从苏州背到了京师。
在船上看,在车上看,到了会馆依然在看。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虽然这些文章都是他唐寅亲手所作,但每一次看都会有不同的理解。
最让唐寅感到惊奇的是,他竟然看到一篇文章会自然而然的想到其他与之相关的文章,并且能够随意化用,也许这就是谢慎口中的“融会贯通”吧。
现在距离会试只有十几天,再作新的文章没有必要了,看看以前作过的时文串一串也是不错的选择。
唐寅思定好后便走到木箱前,准备按照之前的方式用时文以点带面把四书五经传一遍。
但当他打开木箱时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木箱中已经空空如也,原本厚厚的一沓纸已经一张不剩!
嘶,这会馆之内竟然遭贼了!
如果丢的是财物,唐寅反而不会很着急。但这丢的可是他近一年来的心血。
这些文章他从未在人前拿出来过,故而根本没有人知道是他唐寅所做。
那偷盗之人若是将其背下来占作己用唐寅是没有任何办法的。
虽然不太可能出现原题,但出现立意相近的还是很有可能的。
潜入会馆之中,不偷财物专偷文章除了读书人,唐寅想不出还有谁。
想不到这同乡同科竟然会有如此斯文败类,为了功名连脸面都不要了。
唐寅气的牙齿直发颤,恨不得现在就去报官。但冷静下来后他也知道报官不是最好的选择。
报官后县令或者知府肯定会问他丢了何物,他难道说一箱文章?怕是会被差役直接架出来。
那该怎么办?这些文章他当然都记得,可偷窃之人必定也会尽全力背诵。到时会试上那人若把这些背来的文章化用一二,他唐寅不得亏死了?说不准还会出现雷同的文章,到时一番比对他还得平白成为被怀疑的对象。
毕竟,他是个有“前科”的,虽然皇帝陛下已经证明了他的清白,但那些负责会试的人不一定会这么认为,除了主考官谢慎。
但唐寅不能把谢慎架到火上烤,这件事他一定要靠自己来解决!
......
......
苏州会馆内遭了贼,这种事情要是闹到官府去对苏州士子的风评肯定会有影响。而且这样做对唐寅未必就有好处。不到万不得已,唐寅还是不想这么做的。
那么便需要跟会馆的馆长谈一谈了。
会馆的馆长姓贾名和,字晖宁,苏州府长洲县人。
此人今年五十有二,虽有举人功名但终身不仕。
这倒不是举人捞不到官做,虽然举人比不了进士那样的香饽饽考中即授官。但这么多年下来候补个官缺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事实上是贾和自己不愿意做官。他当初参加科举就是被家族逼的,生性冲淡的他喜欢寄情山水,与三五好友吟诗作赋。
中举后他便没有参加来年的大比,也没有选择去吏部候补官缺。
但人总是要生活的。
贾和的叛逆导致和家族彻底决裂,家族也拒绝再供养这个不肖子弟。
贾和失去了经济来源,一下子从无忧无虑的大族子弟变成了生活窘迫的穷苦书生。
除了举人老爷这个名头外,他一无所有。
如果说他还只是个秀才,还能靠代人写书信对联谋口饭吃。可现在他是举人,是士绅,这样的事情若是做出来恐怕颜面就丢尽了。
思前想后,贾和发现自己能做的事情寥寥无几。正当他绝望之时,同乡好友阮康找到他说希望在京师开一会馆,为入京赶考的苏州考生提供落脚之地,问贾和有没有兴趣合作。
贾和闻言大喜,当即表示愿意合作。
二人一个出钱,一个出力端是把苏州会馆在京师开起来了。
贾和的出力当然不是真的上街拉客,而是凭借他苏州大才子的名气吸引考生落脚在会馆。
所谓会馆其实与客栈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也是要按天收费的。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会馆只让同乡考生居住,最多扩大到全省。
譬如苏州会馆通常情况下只给苏州籍考生落脚,但如果有南直隶其他府县考生恳求入住,馆长通常也不会拒绝,只是在收取的银钱上会加一些。
这贾和在苏州文坛是数一数二的人物,许多苏州考生到了京师都慕名前来。
会馆比起客栈来价钱虽然贵了一些,但贵的有道理。
一来会馆居住的都是同乡,交谈起来极为亲切也可以缓解大考前的压力。
二来会馆的环境比客栈好了太多。
入京参考的举子大多家境殷实,除了少数寒门子弟基本上都住的起会馆。
读书人是很会享受的,在他们看来人就要对自己好一点。
与其把银钱花在三教九流出入,卫生没有丝毫保证的客栈,不如拿来享受会馆的幽静环境。
加之贾和这个老大哥的号召力,苏州会馆自打开门以来,前来住宿的同乡越来越多。
当然,在没有科考的时间里,会馆也对外开放。但还是那个原则,只接受同籍同乡人。
可以是商贾,可以是匠人但路引必须得是苏州府颁发的。
会馆的生意红火,贾和的分成自然也就多了。
他不知不觉间赚的盆满钵满,羡煞人也。
这样一来贾和反倒不想回苏州了。
一来那里有让他恶心的族人,二来他觉得事业正在巅峰这个时候隐退太不明智。
等他再赚几年钱,再寄情山水云游四海也不迟。
在苏州时贾和就与唐寅交情不浅,二人都是才子自然惺惺相惜。
后来贾和来到京师开办会馆,唐寅在苏州青楼睡着倒贴的名妓,往来也就少了许多。
见唐寅又找到自己,贾和便打开了话匣子。
“伯虎啊,还真应了那句话,天无绝人之路啊。你现在不又恢复举人功名了吗?”
贾和由衷的替唐寅感到高兴。与贾和不同,唐寅虽然口上也说着无心仕途但其实是很想入仕的。
这不一恢复功名就巴巴的跑到京师参加恩科了吗?
唐寅苦笑一声道:“晖宁兄,你可莫要取笑唐某了。十几年前唐某是风头正劲的解元郎,现在还有人记得我?”
“伯虎过谦了。你这解元的功名不也一并恢复了吗?你今年才四十吧?比老夫可小了十几岁呢。这个年纪中进士也不晚的嘛。”
唐寅一脸黑线的看着贾和,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良久唐寅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忧愁道:“实不相瞒,唐某这次来找晖宁兄是有一事相求。”
贾和捋了捋胡子,眼睛眯成一条线:“咱们兄弟二人还谈什么求字,只要老夫能帮到的一定全力相助。”
唐寅闻言大喜,冲贾和唱了一记肥诺道:“晖宁兄有所不知,唐某在会馆中丢失了一箱东西。”
“噢......”
贾和意味深长的应了一声,却是再无之前的热情。
其实这也很好理解,毕竟这会馆是贾和开的。如今会馆丢了东西,责任自然是贾和的。最重要的是此事过后将对苏州会馆产生很不好的影响。
三人成虎,以讹传讹下若是苏州会馆成了贼窝那贾和可就哭瞎了。
有朝一日贾和或许会离开会馆云游四海,但那是赚够了养老钱之后,现在还不行。
唐寅自然也注意到了贾和态度的变化,眉毛不禁挑了一挑。
“晖宁兄若有难处,便不勉强了。唐某这便去报官。”
他当然不是想真的报官,而是想借此对贾和施压,叫他出手相助。
果不其然,贾和听到报官二字面色大变,连忙摆手道:“这可不必。小事一桩,包在老夫身上。”
唐寅点了点头道:“那唐某便等着晖宁兄的好消息了。”
“且慢,伯虎可否说说那箱子里都是些什么?老夫也好帮你找啊。”
“这...”唐寅有些犹豫,他写了几百篇文章,像宝贝一样压在箱子里,说出去也太丢人了。
但对方的需求又很合理,要是不答应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最终唐寅还是咬牙道:“是几百篇唐某平日所写时文,本来锁在箱子里,现在全部不翼而飞了。”
“时文?伯虎你竟然写了几百篇时文?”
贾和惊愕失声道。
......
......
第五百三十四章 倒打一耙 【4000字二合一大章】
唐寅只觉得有些好笑,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咳咳,几百篇时文听起来很多,但要是一天作上两篇倒也不算什么。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唐寅云淡风轻的说道。
哎,好像不对啊。他是来叫贾和帮着捉贼的,怎么跟对方聊起时文写作了?
“晖宁兄,你可有法子了?”
“若丢的是文章可就有些难办了。”
贾和双手一摊,一副我也很无奈啊的样子。
“不瞒伯虎啊,若是财物什么的,还是很容易找到的。可这文章,即便找回来又有什么用呢?”
贾和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这些时文本就是只能用一次的,被偷看了去即便找回也没有什么用了,总不可能再拿出来在考试中用吧?
“晖宁兄这话唐某可不敢苟同。贼行了窃,难道因为东西已经没有价值,苦主就不能捉贼了吗?”
唐寅却是很气愤。那都是他辛辛苦苦绞尽脑汁写出的文章啊,就这么被人偷走了,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那伯虎的意思是?”
“晖宁兄若是能找出这文贼自然好说,若是找不出唐某便只好报官了。”
“......”
贾和一脸黑线,心道咱就不能换一句说辞吗?
动不动就报官,你当官府是你家开的吗?
虽然心中气恼,但贾和却不能对唐寅翻脸。
这件事到底是他理亏,要是再和唐寅翻脸,传出去这会馆就不用开了。
读书人最是爱惜羽毛,绝不会在一个贼窝落脚长住。
“好,这件事便包在老夫身上。有了消息老夫会及时通知伯虎的。”
“如此便多谢晖宁兄了。”
唐寅拱了拱手,起身离去。
......
......
平白无故的被人偷去文稿,唐寅的心情自然好不起来。
心情不好,自然要找办法调节。
唐大才子调节心情的办法很简单,那就是喝酒。
京师出名的酒楼不少,但离苏州会馆近的却不多。
最有名的一家叫凤仙居。是一家两层的小楼,往来皆是文人墨客,很有格调。
唐大才子愁眉苦脸的走进酒楼,立刻便有小二凑近来道:“这位老爷想喝点什么?”
唐寅眼皮跳了跳,压下心头的怒火。
老子有那么老吗?这面容白皙,毫无褶皱啊,怎么就不能叫一声公子,非得叫什么老爷?
唐寅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道:“随便来点吧,再来几样下酒的小菜,拣你们家最拿手的上。”
“得嘞,老爷您里面请!”
小二殷勤的把唐寅请到了二层临窗的一桌,便折而兴冲冲的下楼了。
唐寅望着街道上往来的百姓,竟然觉得十分落寞。京师虽然繁华,但感觉不属于他。真不知道若是中了进士留在京师任官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不一会的工夫小二便端着一壶黄酒,几碟小菜来到唐寅桌边。
“老爷,这是您点的酒菜。”
唐寅拿起筷子夹起一枚芸豆,嚼了嚼又呷了一口酒,心情这才稍好了一些。
酒真是好东西啊,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听说了吗,这次会试的副考官是左春坊左谕德顾鼎臣顾大人。”
“那又怎样?这个顾鼎臣很有名气吗?”
“嘿嘿,瞧你说的,顾大人自然是比不了小阁老,但要说学问,顾大人也是一顶一的。别忘了顾大人可是弘治十八的状元,翰林修撰出身!”
“谁做副考官还不都是一样,难道姓顾的做副考官就能给你把名次提一提?”
“嘿嘿,你咋一点就着,咱就算考不上还不能说道说道吗?你难道看不出小阁老有意提拔这个顾大人?要是咱能攀扯到顾大人,将来还不是飞黄腾达?”
小阁老的位置太高,他们肯定攀扯不上。但顾鼎臣就不一样了,他现在就是个低品级的京官,看似清贵,实则生活窘迫。这种时候攀附一番,肯定对今后的发展有大的帮助。
“你小子心思还挺活泛。说吧,准备怎么攀扯这位顾大人?”
“嘿嘿,这顾大人是状元出身,自然最喜欢有才的人了。”
“你小子有才?别他娘的扯淡了。你要是有才,那母猪都能上树。”
“你看看这几篇文章再说!”
邻桌的两名读书人实在不懂的什么叫做矜持,嗓门大到全酒楼的食客都能听到。
唐寅自然也不例外。
其实他本来是没有什么心情去听的,但对方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即便他不想听,声音还是灌入了他的耳中。
“嘶,这真的是你小子作得?不是剿袭来的吧?”
“在咱手中便是咱的。咱叫人誊抄个几百份,署上咱的名字,在各省会馆外分发,不出三日的工夫,咱就会成为众人口中的苏州第一才子。”
呃,听起来确实很有道理。
等等,这人说他是苏州的?
唐寅一个激灵,不由得警惕了起来。
他的文稿是在苏州会馆内被偷得,偷稿的人自然最可能是同住会馆的读书人。
唐寅放下酒杯,竖耳用心去听。
恰巧那哥俩读了一段文章,不正是他写的吗!
唐寅不由得大怒,当即起身上前理论。
“汝既是读书人,怎的毫无廉耻之心,窃人文稿据为己用!”
咦,这不就是那苏州会馆内写出几百篇文稿的书生吗?
“你是什么人,怎的在这里大放厥词?”
见苦主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他装出愤怒的样子,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哈哈,这文稿便是唐某作的,你说唐某是谁?”
那人闻言明显身子颤了一颤,不过随即恢复了正常。
“真是可笑至极。你说这文章是你作的,可有证据?没有证据的话,不是大放厥词是什么?依本公子看,分明就是个嫉妒本公子才华的人,想要靠近本公子来出名!”
唐寅险些气的背过气去,这世上怎么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你要证据?好,你随便点一篇文章,只说头句,唐某便能将全篇背出!”
唐寅本就记忆力超群,加之这些时日一直反复温读以前作的时文,对这些文章自然再熟悉不过。
......
......
谁知那人却不屑的一笑,全然不理睬唐寅的提议。
“别他娘的开玩笑了。老子没工夫陪你闲扯,我们走。”
说完便要抽身溜走。
唐寅哪里会让他走,一把拽住那书生的胳膊,狠声道:“那咱们就去见官!”
那书生胸中生出一股怒气,一拳砸向唐寅的面门,直把唐大才子砸的七荤八素。
唐寅鼻子涌出血来,他一边捂着剧痛的鼻子一边质问道:“你怎么敢动手打人。”
“哼,打你又怎么了,把老子惹急了,老子还杀你呢。”
唐寅悲愤道:“想不到天子脚下,朗朗乾坤你竟然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致大明律法于何地!”
“你睁开眼睛瞧瞧比起我来你哪点像才子,不过是个老书生罢了。官司打到衙门我也不怕。你去告吧,看县尊老爷相信谁是文贼!”
说完便扬长而去。
唐寅被对方倒打一耙的行为气的半死,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先把事情告诉贾和,看看他是什么意思。
这便离开凤仙居,折而回到苏州会馆。
贾和虽然答应帮唐寅全力捉贼,但毕竟目标太不明确,也只是开展了一些先期的准备工作。
见唐寅一脸淤青,歪着鼻子朝他走来,贾和直是吓了一跳。
“伯虎啊,你这是怎么了?”
唐寅摇了摇头,连声长叹道:“莫要提了,我撞到那贼了。”
“啊?那还不把他捉住!”
贾和义愤填膺道。
“唐某是想捉来着,可唐某手无缚鸡之力,被那贼打成了这般模样。他还倒打一耙说唐某才是贼,想要借他出名。”
“......”
贾和愣了愣道:“那人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他心虚不已怎么可能说出姓名,不过听口音是苏州府的无疑。”
唐寅就是土生土长的苏州人,对苏州口音自然不会判断错。
“苏州人?”
贾和神色一黯,还是有些不愿意相信事实。难道真的是会馆中的苏州士子偷的唐寅手稿?这厮真是把苏州读书人的脸都丢尽了。
“故而唐某前来向晖宁兄求助。只要拉着唐某前去会馆各处一一辨认,一定可以将那贼人揪出。”
贾和思忖了片刻,唐寅的要求并不过分,他若是不答应就太不合适了。
“好,那伯虎便随老夫来。”
唐寅与贾和一前一后挨个房间的寻过去,却没有发现他在凤仙居见到的那个人。
“伯虎啊,是不是弄错了。那人便是苏州人也不一定就住在会馆中啊。”
贾和松了一口气,只要贼不住在会馆中便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也不必担心会馆的名声会受损了。
“不可能,那人提到了苏州会馆,一定是住在此处。”
唐寅坚称道。
“那伯虎觉得......”
“除了住宿在会馆的同乡考生,这里还有旁人吗?”
“有自然是有,不过那是老夫的亲戚......”
“快带唐某去看看!”
唐寅闻言大喜,连忙催促道。
贾和心道唐寅这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罢了便带他去看看吧。
贾和的内侄刘祜自打来到京师后便一直住在会馆。贾和虽然和族人早已决裂,但妻子这边亲戚也还算过得去。他虽不喜刘祜跋扈的个性,但碍于妻子也就答应刘祜住下了。
他推开门见刘祜正躺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便咳嗽一声道:“祜儿,姑父给你引荐一名才子,南直隶解元唐寅。”
“呃......”刘祜睁开眼扭头看来,见到唐寅那张脸直是惊惧道:“他就是唐寅?”
刘祜要是知道此人就是唐寅,是怎么也不会跑到他屋里去偷文稿的。
那日唐寅屋门打开着,刘祜看到桌上厚厚的一叠文稿起了歹心便想据为己有。
在他看来,住在这间房的不过是个四十岁的老举子,能有什么名气,他的稿子偷也就偷了。
后来在凤仙居遇到唐寅,刘祜仍不知此人就是名动天下的大才子唐寅,并没有太当回事,还对唐大才子拳打脚踢。
这其实也不难理解,刘祜比唐寅小了整整二十岁,而这十几年来唐寅被革除功名,早已不在主流文坛出没,刘祜不认识他也不难理解。
“就是他,就是他窃取的唐某的文稿,就是他打的唐某!”
唐寅心道冤家路窄,此人竟然真的又让他遇到了。
“呃,伯虎不是认错人了吧。这是老夫的内侄刘祜,怎么会是那文贼。”
唐寅摇了摇头道:“他便是化成灰唐某都能认识。晖宁兄若是不信,可以去他屋里搜一搜绝对能搜到证据。”
“不,不行。姑父不能让他搜查!”
“你若是心中没鬼,为什么不让搜房?”
唐寅冷冷道:“因为你知道,一旦搜查便能在你屋中找到唐某被偷的文稿。”
“闪开!”
贾和一把推开刘祜,当先往屋中走去。唐寅也趋步紧跟,只留下刘祜一个人在门口发愣。
不多时的工夫,贾和便在内间书桌上找到了唐寅的文稿。即便贾和没看过唐寅作的这些文章,但从笔迹也能判断出这些确实是唐寅所作。
而且自家内侄也绝没有可能写出这种质量的文章。
“你这个小畜生,老夫便替你姑姑教训教训你,教教你怎么做人!”
贾和气急之下抄起书案上的乌木长尺就朝刘祜打去。
刘祜见姑父真的动手,一边抱头鼠窜一边抱怨:“姑父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帮着一个外人啊。姑姑要是知道了,肯定饶不了你。”
贾和见刘祜非但没有悔改之心,还搬出妻子来压他,登时怒火上窜,咒骂道:“本来老夫念着你读过几年书,想让你走国子监监生的路子。但现在看来你也不用出去丢人了。今天老夫便把你的腿打折!”
“老匹夫你神气什么啊,你不也只是个破举人。有本事你考个进士啊,你凭什么教训我!”
刘祜一边闪躲一边咒骂,把一旁看戏的唐寅都逗乐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