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科试这个拦路虎
闲话不提,谢慎收好信嘱咐书童陈虎儿道:“你去一趟茶铺把大兄请回家。我先去趟王家,去去便回!”
说罢谢慎便迈开四方步出了宅子,径直朝王家而去。
于他而言,最重要的不是靠卖余姚仙茗赚多少银钱,而是打通杭州乃至整个浙省的商界人脉。
便拿宁益宁员外来说,起初谢慎只以为宁员外是茶商,不曾想宁员外竟然还经营盐业。
这便是人脉和资源了。宁员外这种豪商巨贾如果结交的多了,对谢慎乃至谢家都是大有裨益的。
盏茶的工夫谢慎便来到了王家。门子见谢家公子又来了,忙陪着笑脸迎上前去。
“谢相公快请!”
“嗯。”
谢慎无心和门子攀谈,轻应了一声便迈步进入府内。
绕过仪门,被门子引着一路穿堂过院,谢慎来到王守仁的的小院,不免疑惑问道:“王老大人呢?”
“二老爷昨日去京师了,临走时嘱咐谢相公若来府中,直接找大公子即可。”
谢慎点了点头便也不再犹豫,迈开步子进入到院中。
按照王守仁的习惯现在一定是在读书,谢慎径直走到书房,淡淡道:“守仁兄几日不见,愈发有雅意了。”
却见王守仁站在书案前正自描着一副丹青,听到谢慎进来便放下笔笑道:“是慎贤弟来了啊,快坐下说。”
王守仁引着谢慎在榉木南官帽椅坐定,当先开口道:“让王某猜猜,慎贤弟此次来是为了杭州开茶店的事吧。”
“守仁兄真乃神算也,谢某佩服!”
谢慎眉间一挑淡淡道。
“哈哈,这哪里是愚兄神算,分明是你慎贤弟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不为这事还能是何事?”
被王守仁说的有些尴尬,谢慎讪讪一笑道:“瞧守仁兄说的,谢某来就不能是跟守仁兄切磋琴艺或是吟诗作赋吗?”
见谢慎顾左右而言他,王守仁心中只觉得好笑。
这个谢慎看起来老成持重,想不到面皮竟然如此之薄!
王守仁咳嗽一声道:“切磋琴艺,吟诗作赋自然可以,不过还是先将正事议了吧。”
“嗯。”谢慎整理了一番思绪,便将宁员外信中所说概括了几句说与王守仁听,自然是略过了宁员外贩盐的部分。
“哦,这宁员外倒是有趣。”
王守仁对于宁员外在短短时间内料理定了相关事宜颇是惊讶。不过王家既然要和谢慎合伙做生意,有些事情还是要说开的。
“银钱早已准备好了,叔父离开余姚前特地嘱咐王某要亲手交到慎贤弟手上。”
谢慎不由得蹙眉。
大明还没有出现票号,最多只有钱庄。可是钱庄是不具备大额通兑功能的。这次王家入股几百上千两,恐怕难以通过钱庄在杭州通兑。
可是要让大哥带着这么多银钱去杭州谢慎又有些放心不下。
仿佛看出谢慎心中的疑虑,王守仁淡淡一笑道:“怎么,慎贤弟是担心银钱太多带着不便?”
谢慎点了点头。有道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大哥带着这么多银钱去杭州,被人盯上是肯定的事。
“这倒也简单。愚兄修书一封,你叫令兄带到杭州找范员外,叫他先支取银钱给令兄即可。改日愚兄再命人把银钱给范员外补上就是。”
“如此甚好,谢某多谢守仁兄了!”
以王家的人脉,结实几个杭州商贾员外是很正常的,有王守仁这个王家大少爷的亲笔书信想必借个几百上千两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银钱的事都是小事,如果令兄一时周转不开,也可以去范员外家支取。”
王守仁大有一副王家名号就是金字招牌的意味,弄得谢慎有些不好意思。
“银钱应该够用,茶都是余姚仙茗,收茶是在余姚,大部分银钱周转也是在余姚。大兄去杭州有一千两银子足矣。”
谢慎说的不假,王家入股两成带来的一千两银子已经足够用。谢方没必要带太多的现银去杭州,倒是应该留下大部分活钱与茶农周转结算。
相较于钱塘龙井,余姚仙茗的优势就是成本低廉,同样是绿茶这就是核心优势。加之谢慎西湖雅集上一连精彩的表演,余姚仙茗至少在名头上不输钱塘龙井了。
当然,余姚仙茗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可能一步登天。
谈完了正事,谢慎终于可以聊些轻松的话题了。
“守仁兄这些时日莫非都在历练丹青技艺?这三年可是一晃眼的工夫,守仁兄不为会试做些准备吗?”
虽然知道王守仁生性淡雅,但谢慎还是不希望他过于闲散了。
印象中王阳明考了三次会试才中进士,实在是有些凄惨。
以王守仁的名望,近乎可以称为大明第一名士了,竟然不能一举登科,不由得让谢慎感慨大明科举的严酷和偶然性。
当然谢慎的到来也许会引起蝴蝶效应,王守仁说不准下次会试就能上榜呢?
谢慎热衷于明史研究,也经常看一些野史杂记来查漏补缺。考据狂的他曾经把王守仁和唐寅两大名士做过比较,发现王阳明是真的淡雅,而唐寅更多是刻意表现给旁人看的淡雅。
细细想来王守仁这种性格确实不适合做官,但不做官就接触不到那么多社会现实,对于王守仁后期心学的形成是不利的。
这真是让人纠结的事情啊。
王阳明面上却是看不出一丝悲喜意味,话锋陡然一转道:“那些经史文章早已在愚兄脑中,再去复看一遍又有什么意义?愚兄的文章风格就是那样,便是写再多的时文也不可能改变。倒是慎贤弟你该好好看看名家之作,拿捏出好的文章来。愚兄听说大宗师近期不会按临余姚督察学政,但乡试前的科试是一定会来主持的。慎贤弟你虽然是连夺小三元,但也得小心一些,莫要在这等小试上受到羁绊。”
这倒也有些道理,毕竟浙省县所太多,若是一一督察学政,大宗师也会分身乏术。但科试大宗师却是一定要主持的,因为这关系到参加乡试的资格。
......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章 别离情
如果大宗师想偷懒是可以不去各地督察巡视学政的,但科试如无意外,大宗师是一定要亲自主持的。
按照定制院试结束后一年内,也就是生员进学一年内会举行科试,算一算,也就是弘治七年八月之前。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竟然只有不到一年了......
谢慎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相较而言,岁试他倒不是很担心。虽然岁试名义上也是学官主考,但实际执行起来多是由各地县学教谕主代为主考。还是那句话,浙省县所甚多,若是事事都要大宗师亲力亲为,他迟早得累得吐血不可。
换句话说,只要不是提学官主考,各县的自主性就极大,完全看教谕的个人口味。
而且岁试不像正式取士的大考,场次、范围、考几场、考什么全在教谕个人的意思。
就拿孔教谕来说,此君喜欢《礼记》,故而很可能从《礼记》中截题。作为孔教谕的得意门生,谢慎知道老师的这个癖好。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也好,说是君子取巧也罢,总而言之谢慎是占了先机。
岁考,顾名思义是每年一考,有点类似后世的年终考试,其目的是将生员划分等级。
自从有了人这个物种,就有了三六九等之分,就连县学这等清明的处所也是不能免俗。
按照大明规制,岁考的等级有明确的划分。凡是考一等者,可以升一级。而考二等者维持原有等级不变,但是廪生比较惨,会停廪米供应。考试成绩列三四等则是勉强混一个及格,考中五六等的就很凄惨了,不但县学儒衫要由蓝衫改着青衫,还得从县学发配到社学。若是教谕再看这些人不顺眼,很可能直接奏请大宗师剥夺这些生员的秀才功名。
对于读书人来说,尤其是对于那些经过千辛万苦才考的一个秀才功名的读书人来说,剥夺功名就意味着斯文扫地,前途尽失,是绝对不能接受的事情。
故而即便是增生、附生也不愿意考到五等六等。因为这样就把命运交到了教谕的手上,“生杀予夺”完全看教谕一人的意思。
当然,这个岁考也不是完全不通人情。比如廪生只要考的不是太差,便至少会评个二等,保住直接参加科试的资格。
要知道科试有三次机会。第一次科试大多参加的都是岁试中被评为一二等的生员,这也不难理解,毕竟一二等的生员学问好,底子强,让他们先获得参加乡试的机会,资源倾斜也是对县学的名誉,对全县名誉的负责。
第二次科试叫录遗,就是给那些三等、四等的考生机会。这些考生比不过一二等的学霸,但还想参加乡试碰碰运气,故而就会参加录遗的考试。当然还有一种情况,就是一二等的考生染了重病,或者外出游学,那么也可以参加录遗以获得参加乡试的资格。
至于最后一次科试,就有些走样子的意思了。虽然也有通过其参加乡试的,但是微乎其微。
换句话说,一个连补考都考不过的生员,便是再给他十次机会多半还是不过。
谢慎虽然八股文不算绝对强项,但应付岁试还是不成问题的。何况主考官是孔教谕,谢慎完全不必担心。
但是科试就一定要重视了。别的且不说,万一第一轮科试不幸被比了下去,要参加第二次录遗,那可就太丢人了。
王守仁算是给谢慎提了一个醒,他的实力还没到可以随意碾压旁人的地步,还是虚心求学为好。
与王守仁告辞,谢慎只身回到家中。
此时大哥谢方已经被书童陈虎儿唤回了家,见谢慎回来了,便快步迎上前去。
“小郎!”
“大哥,宁员外那边来信了。”
谢慎和大哥一起进了书房,少年关上门窗便沉声道:“大哥你这几日若是得空,便可以雇一条船把今年的新茶运到杭州。那边宁员外都会安排好,店面铺子你都不必操心。”
虽然大哥比自己年长数岁,可还是没有出过远门。
谢慎对大哥十分不放心,千叮咛万嘱咐,倒是把谢方逗乐了。
“知道了,知道了。小郎啊你不必替大哥担心,咱们苦日子都一起挨过来了难道享福还不会享了吗?”
谢慎讪讪的笑了笑,点头道:“大兄说的是。哦,差点忘了!”少年取出王守仁写好的那封信递给了谢方。“这是王家兄弟写的一封书信,他们要入股咱们茶铺,本金是一千两银子。大哥你到了杭州,便把这封书信交给范员外。他住在北城,紧邻着鹊仙桥,很好找!”
“王家,就是王状元他们家?”
“恩,就是他们家。大哥你放心好了,此事我自有安排。”
对于自家小郎,谢方自然是很放心。那可是堂堂秀才相公,心思活泛着呢。
“好,大哥信你!”谢方拍了拍谢慎的肩膀,有些感慨的说道:“若是没有你,咱谢家现在肯定不会过的这么好。你说什么,大哥都信!等过两****把一切安排妥当了,便带着你嫂子一起去杭州!你一个人在余姚进学,可要照顾好自己。”
谢慎点了点头,大哥带大嫂谢陈氏去杭州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余姚离杭州虽然不远,但夫妻长时间分隔也不是个事。
“大哥你放心好了,我白日在县学进学,回了家还有水芸和虎儿照顾。倒是你,别舍不得银钱,到了杭州买上几个粗使丫鬟打理宅子。”
宁员外虽然给大哥提供了铺面、宅子,但丫鬟仆人这些却是不可能送上的。
“知道了,知道了......”
谢方频频点头,在他看来自家小郎真的长大了,变得会关心人疼人了,再不是那个跟在他屁股后面哭着闹着要糖吃的娃子了。
像谢家这样的寒门之家,拉扯大一个孩子并不容易,但是谢方却从未抱怨过。
不知为何回忆起谢慎小时那些过往,谢方只觉得怅然若失。
孩子大了,自己学会走了......
谢方会害怕,害怕谢慎离开自己的那一天。
只是他想不到,这一天来的如此之快。
......
......
关于本书的订阅,如果可以的话大家还请用客户端订阅,因为新版起点pc貌似订阅会出现bug,具体的还请看作者的话。(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一章 从台阁体到茶陵派
时光飞逝,秋去冬来。
转眼间距离岁试结束已经三个月了。在这次岁试中谢慎考取了一等的好成绩,但因为本身就已经是廪生生员,升无可升实在是无趣。
而且在县学诸生眼中,谢慎这样的小三元得主获得岁试一等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如果谢慎考出了二等甚至更差的成绩,那才是耸人听闻的事情。
唉,出名也有出名的坏处,像谢慎现在这样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无数人巴不得他出乖卖丑。
少年只得感慨一句,世道人心......
年关将近,余姚城的百姓都忙碌了起来,抓紧时间置办年货。
谢慎却是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心态。距离科试已经不足八个月。在这八个月内他一定要努力提高行文水平,打磨时文风格。
风格这种东西说来玄之又玄,可却是区分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标准。
纵观大明朝历史,那些宰辅尚书,哪个文章不是独成一派?
谢慎要想像他们靠拢,首先要做的就是磨砺出自己的文章风格,并坚定不移的保持下去。
这个工作看起来简单,却是至关重要。
如果处理不好,很可能影响到今后的乡试、会试。
大哥大嫂前去杭州后,谢慎又从牙行雇佣了四五名护院,现在倒是暂且不必担心安全的问题了。
却说这日谢慎照例从县学进学后回到家中,在水芸的服侍下换了便服只身一人来到书房中。
在书案前坐定,谢慎便随手翻看时文册子研究开来。
所谓的磨砺风格不是指凭空制造出一种风格,而是指在研究前人名儒风格的基础上做一些细微的改变。
毕竟文人这个群体最好名声,而作为当朝权贵肯定是希望更多的人能够向他的风格靠拢。
便说弘治朝名臣,本科会试考官李东阳,其风格就十分值得学习。
说来谢慎还得感谢王守文,若不是他把当世名家的时文册子拿来给自己看,谢慎还真的找寻不到。
李东阳是茶陵人,十八岁就中进士,之后顺利馆选为庶吉士,授予翰林编修之职。
但是此君似乎官运不太亨通,自此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李东阳都在翰林院里蹉跎时光,完全没有一丝一毫腾云直上的迹象。
直到当今天子弘治帝即位,李东阳才时来运转,平步青云。
你可以讲他是在蓄力,也可以说他是在隐忍。总之一切的一切在弘治四年发生了改变,李东阳在这一年擢升为礼部右侍郎兼任侍读学士,并成功进入内阁参与机务。
这之后的事情谢慎自然很清楚,李东阳成为了弘治三阁老中最著名的一个,也是为官时间最长的一个。
而且李东阳的文学造诣也很高,不仅一手终结了三杨阁老创建的台阁体,还创立了茶陵派。
可以说李东阳所写的八股文,透着一股浓浓的古意。
李东阳本人更是典型的以词臣跻身宰辅之位。
谢慎作为穿预客,自然可以高屋建瓴的看问题。
最简单的就是一定要抱对大腿......
弘治朝是士大夫狂欢的一个时期,弘治天子克己复礼,以上古圣明君王的标准要求自己,这自然符合文臣的利益。
而文臣的领袖自然就是李东阳。更关键的是,李西涯的政治寿命长啊。刘健、谢迁都辞官了,李东阳还一人在内阁撑着......
如果能够好好研读一番李阁老的文章,再稍加磨砺,绝对可以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可惜谢迁、王华都不在余姚,不然若是能够通过这两条线搭上李东阳,今后的科举之路将十分坦阔。
谢慎随意的翻开一篇李东阳写的时文。
这篇时文不是别的,正是李东阳给今年癸丑科会试作的程文。(注1)
对于其他士子而言,文章是新鲜出炉的,自然是炙手可热。可对于谢慎来说,却没有什么太值得期待的,他所要做的就是枯燥的分解文章,寻找可以借鉴的部分。
题目是《由尧舜至于汤》。
谢慎前世也是读过不少科举文献资料的,对于这篇文章有些印象。
“圣人之生有常期,或传其道于同时,或传其道于异世。”
谢慎不得不承认李东阳的开篇就很霸气。
虽然圣人生之有期,但并不一定传道局限于一时,而可能流传后代......
紧接着,李东阳又言:“盖圣人之生,即道之所在也。非见之者之在当时,闻之者之在后世,则斯道孰从而传之哉?孟子于此而叙之意有在矣。”
这是起承接的部分,没有什么可忖度的,谢慎继续往下看去......
他越看越觉得李东阳所写的这篇程文,似乎有股仙气。虽然语言不算浮华,但却是句句有气势,能够抓住人的心理,让人迫不及待的读下去。
换句话说,就是李东阳明白八股文考的是什么,明白撰写八股文的核心是什么。
这其实就是八股文高手应该具有的素质。
八股文是什么?是最功利,最严苛的文章!
考场之上,能够发挥出什么样的水平是未知的。在这种情况下再要求把文章写得天花乱坠是不现实的。
李东阳的选择又是什么?
他选用了最稳妥的方式,也就是用古法写文!
古文的写作方式一板一眼,可谓无懈可击。
这样的文章在浮夸空谈的花架子中间就会显得十分出挑,也自然而然的会受到考官的青睐。
当然这篇文章是李东阳任职会试考官时作的程文。
既然是程文,就肯定有充足的时间考虑构思,比之考场文章自然难度要小了不少。
但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李东阳通过此篇文章表达出来的东西!
像谢慎这样的明眼人,一下子就看出了李东阳的用意。
代表台阁体那样的浮夸文风已经成为了过去时,李东阳要向天下读书人宣扬的是清绝的古文之风!
......
......
注1:科举考试时,由官方撰定或录用考中者所作,以为范例的文章。(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二章 滩涂种棉花(一)
当然,李东阳位高权重,吃相不能太难看。
但只要是稍加留心就能透过文章猜出他老人家的用意......
在官场混敏锐的洞察力是最重要的。有道是再缺不能缺眼色,再错不能错立场。
谢慎要想在弘治朝有所发展站稳脚跟,就一定要抱紧李东阳的大腿。
至于弘治朝之后的事情那却是后话了。
换句话说,谢慎响应李东阳的号召,以古法作文,使得文章有清绝古气,做那茶陵派的推广者那是立场正确,以后肯定会得到李东阳的赏识。
不过现在不流行投行卷,这种方式吃相太难看,几乎是告诉天下人我要拜谒权贵,我要做官。
那么如何让李东阳看到他的文章就是一件十分棘手的问题。
若是等到会试甚至殿试时再让李东阳看到黄花菜都凉了。
难道要通过王华和谢迁的关系吗?
相较而言,自己和王守仁兄弟的关系要比和谢丕的稍好,通过王华引荐似乎不错。可是谢慎也不知道王华老大人和这位李西涯公关系到底如何。如果王华最终答应代为引荐,可李东阳却不领情那可就太尴尬了。
唉,还是先把文章作好,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罢。
谢慎只觉得有些烦闷索性放下纸笔出了宅子约王守文和谢丕一起去街上逛逛。
三名好友岁试都顺利通过,除了王守文是二等,谢慎、谢丕都是一等,自然是心情大好。
望着往来百姓身上的棉衣,谢慎打趣道:“起先我以为江南以丝绸织造为盛,想不到棉布纺织也如此普兴。”
王守文翻了一记白眼道:“丝绸?那岂是寻常百姓能够用起的?莫说寻常百姓家了,便是我和大兄一年能够新做的丝绸长衫也只有四套。”
一旁的谢丕点了点头道:“是啊慎大哥,用丝绸制衣造价实在太高,不是寻常百姓能够接受的。再说了棉布除了华美不如丝绸,其余各项皆是胜出。最重要的是棉花种植要比麻、丝轻松许多。”
听到这里,谢慎哑然道:“种植棉花居然比制丝还要轻松?”
“自然如此,织造丝绸工序繁琐,光是缫丝就要许久......慎大哥,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额,我不过随便问问。”
好险,好险啊,谢慎的伟岸形象险些崩塌啊。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虽然谢慎在历史和科举上的研究颇深,但对棉麻丝绸的研究可就只能算是门外汉了。
如果真的如二人所说,那么种植棉花似乎是非常有利可图的事情啊。
“你们说,在余姚种植棉花如何?”
王守文闻言皱眉道:“棉花的话余姚似乎确实没有什么大户种植,我倒是听说松江府、苏州府那边种植棉花的比较多。”
“这是为何?”
谢慎发挥了不懂就问的优良作风,连声追问。
“应该是余姚可供种植棉花的地少吧。种植粮食都不够了,哪里能用来种棉花呢。”
谢慎恍然大悟!
所谓兴农桑,可没有提棉花啊!
明太祖朱元璋虽然推广过棉花,但棉花的地位从没有超过粮食,也不可能超过。
虽然棉花种植在后世也算密集农业,但
在农业社会,尤其是自给自足的农业社会,让百姓吃饱才是统治者首先要做的。
如果百姓都吃不饱了,种那么多棉花有什么用,不等着天下大乱吗?
换句话说,在粮食不够吃时种植棉花就是跟朝廷唱对台戏。任何一个圣明的天子都是绝对不会准许这种情况发生的!
只有在天下太平,不缺粮食的时候,朝廷才会鼓励百姓种植棉花。毕竟棉衣的御寒作用远远强于丝绸,造价又便宜,适合大规模推广供百姓使用。
大明王朝承平已久,加之当今天子弘治皇帝励精图治,大明两京十三省完全是一副欣欣向荣的姿态。
而且江南本就是鱼米之乡,只要不出现大的天灾是不可能出现饥荒的。
在这种情况下不正是种植棉花的好时机吗!
谢慎深吸了一口气,对王守文说道:“不如我们一起种棉花吧!”
王守文愣了片刻才是反应过来谢慎说的是什么。
“慎贤弟你说要种棉花?”
“是啊,现在余姚几乎没有人种植棉花,咱们这个时候开始种植就是逢低抄底!”
“逢低抄底?”
虽然早已经习惯了从谢慎嘴中蹦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词语,但王守文还是没能明白逢低抄底到底是什么意思。
“咳咳,这个逢低抄底的意思就是在行情惨淡的时候介入以获取丰厚回报。”
“那不就是囤货居奇吗!这种事吾辈读书人怎么能做!”
王守文立刻明白了谢慎的意思,拿出一副“休要再说”的架势,直是让谢慎十分无奈。
“话不能这么说,我们在进行的是一项崇高的事业。守文兄你刚刚也说了,棉布的御寒比之丝绸要强不少。”
“我是说过这个,可是这和种植棉花有何干系?”
王守文狐疑的盯着谢慎,以他对谢慎的了解这厮肯定还藏有后话。
“让百姓吃饱穿暖不正是吾辈读书人之所愿吗!我们寒窗苦读多年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能够进入朝廷为百姓谋福祉吗!”
谢慎说的慷慨激昂,王守文和一旁的谢丕连连点头。
谢慎心中无奈一叹,这都是你们逼我的啊!
“所以我们必须立刻种植棉花。现在余姚几乎没有人种植棉花,种植成本很低,等到种植的人多了,就没有意义了!”
说到这儿,王守文和谢丕自是了悟。原来谢慎饶了一圈,着眼点还是在利上啊!
谢慎见二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不再清澈,心中直是很痛!
难道他在二人心目中的伟岸形象就此崩塌了?
“咳咳,守文兄、丕贤弟你们觉得如何?”
王守文思忖了片刻答道:“慎贤弟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若将农田全部改为种植棉花恐怕得不到官府支持啊。”
谢慎翻了一记白眼道:“当然不是简单的改农种棉啊!”
......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三章 滩涂种棉花(二)
王守文瞪圆了双眼,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不在农田种棉花?慎贤弟你不是在说笑吧!”
王守文虽然没种过棉花可也知道棉花是长在地里的啊。哪有农作物不种在地里的道理!
“守文兄以为把棉花种植在沿海滩涂如何?”
谢慎背负双手,俨然一副世外高人做派。
“滩涂?慎贤弟是说海涂?”
王守文闻听后直皱眉:“海涂全是泥沙,能种植棉花?”
谢慎心道这也算是穿越者的福利了。滩涂种植出的棉花要比普通农田种植出的更高产,而且可以密集种植。
最重要的是这不占普通农田啊!
要知道农田问题一直是困扰大明的顽疾。
究其原因是因为土地兼并。
加之士大夫不用交税,许多乡里人就将田亩名义上归到这些士大夫名下。久而久之,土地的所有权严重失衡,穷人没田种只能去当佃户。
社会矛盾的累积在明末爆发,最终酿成了不可挽回的惨剧。
如果谢慎要用大量良田种棉花,相信吴县令会第一个站出来拒绝。
原因很简单,这是跟朝廷对着干!
吃穿吃穿,吃都成问题了,还有谁关注穿?
故而种植棉花一定要排在种植粮食之后。这也是为何明中期以前江南很难大规模种植棉花。
但如果在滩涂种植棉花便可以绕过这个问题,甚至是变废为宝把看似无用的滩涂变成棉花种植基地。
在保证粮食不受影响的前提下还解决了百姓穿衣御寒的问题,谢慎简直就是大善人啊!
当然谢慎也没有真的在海涂上种植过棉花,只是知道东南沿海的滩涂十分适合棉花这种经济作物生长罢了。
具体如何种植怎么种植还得再行商议。总之,有了思路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而且,滩涂种植棉花这一做法一时难以得到支持,故而只能小规模的实验。等到产量出来后便可以争取更大规模的种植。
不过谢慎不太清楚像在这样的滩涂种植棉花需不需要得到官府的批准。
“这守文兄便有所不知了,滩涂的环境十分适合棉花生长,棉花种植在海涂比普通农田长得还要好!”
谢慎闭口不提这些是从哪里听来的,王守文也很默契的没有问。
倒是谢丕好奇道:“既然如此,不如我回府便叫几个长随去打听,如果官府不过问此事的话,或许我们可以过几个月试着在滩涂种一些棉花。”
谢慎闻言大喜。
有道是“枣芽发种棉花”,棉花种植多在四五月间,收获多在九十月份。
现在距离棉花种植还有四个月的时间,倒是可以先提前打听准备好。
“这件事就劳烦丕贤弟了。”
谢丕肯出面,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谢慎又转而望向王守文,期望他表表态。
王守文被谢慎看的有些发毛,咳嗽一声道:“慎贤弟啊,这件事一个人去问就行了,去的人多了反倒是容易出乱子。不过愚兄答应你,若是沿海滩涂真的能种植棉花,我王家一定会出力!”
谢慎朝他翻了一记白眼,这相当于什么都没说嘛。
也不怪谢慎心急,这可是他抛开诗文有心经营的第一件事。
之前的书坊自不必提,谢慎靠写《石头记》赚的盆满钵满进而入股书坊。
茶叶生意乍一看和诗文没什么关系,实则是谢慎利用诗文把余姚仙茗打出了知名度。所以归根到底这也算是靠诗文出头的。
而这次如果真能在滩涂种出高产棉花,那可是谢慎头一回甩开诗文大展拳脚。
与贩卖茶叶,经营书坊不同,种植棉花带来的经济效益是长远的,而且是几何式增长的。一两个月可能什么也收获不了,但时间长了,三五年间就能让谢慎暴富。
谢慎一直在考虑如何解决经济问题。只有没了后顾之忧,将来才能在政坛大展拳脚。
在大明朝盐业自然是暴利,但这个要和朝廷打交道混盐引。看宁员外就知道了,前任盐运使倒台他也差点跟着栽了跟头。
这个行业实在有太多的潜规则,太脏太污,在有自保能力之前谢慎却是不想涉足的。
与贩盐相比种植棉花几乎没有任何风险。
假使他真的能把“百无一用”的滩涂变废为宝,那将是一件划时代的事件。
也许东南沿海的滩涂上都将开始种植棉花,原有的种植棉花的农田将彻底得到解放!
这对朝廷自然是大功一件,也许弘治天子会亲自下诏嘉奖谢慎。
和趋利避害的商贾相比,谢慎这般重视百姓疾苦,简直就是读书人的楷模啊。
王守文拍了拍谢慎的肩膀,笑声道:“慎贤弟,你别笑了,再笑就笑傻了。”
谢慎咳嗽了一声,直是好不尴尬。
“让守文兄见笑了。”
三人走到一处酒肆坐下,随便点了些下酒菜,又要了一壶黄酒。
就着下酒菜酌了一口黄酒,谢慎感慨道:“天气愈发寒冷了,今年过年还是哪里都不去就在家中待着的好。”
王守文夹了一块酱羊肉放进口中一边咀嚼一边说道:“那有什么意思,不如到时慎贤弟来府中,咱们几个好好乐呵乐呵。”
王守文冲谢慎一番挤眉弄眼,谢慎无奈笑了笑道:“是不是令兄外出游学,没什么人管得了守文兄了?”
王守仁一个月前再次离开余姚去苏州府松江府一代游学。加之王宿也前往京师,王家确实没什么人能够压的住王守文了。
王守文好不容易去了禁锢自然要好好庆贺一番,新年之时和三五好友在府中通宵宴饮,请几个歌妓助兴也说的过去。
“瞧慎贤弟说的,便是大兄和叔父此刻在余姚,这个年愚兄也这么过!”
谢慎不置可否的一笑,正欲转开话题却见得三五个喝的大醉的兵丁一摇一摆的从酒肆里间走了出来。
“他奶奶个熊,倭寇?老子这辈子没见到过倭寇!”
“谁说不是啊,什么倭寇不倭寇,就是自己吓自己。哪来的那么多倭寇!”
“依某看不过是几个杀千刀的小泼贼,拌着倭寇样子行凶抢人罢了!”
......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四章 倭寇来了?
谢慎听的直皱眉,倭寇?莫非东南沿海真的起了倭患?
谢慎对于这一块史料的研究并不少,他知道倭寇肆虐主要集中在嘉靖帝时期。
一来这时期海禁政策空前严苛,二来此时是倭国战国时期,不少的浪人混不下去来到东南沿海劫掠。
至于弘治朝时期,谢慎印象中并没有太大规模的倭患,如果有那也是当地海商勾连假扮的。
这些海商打着倭寇的名号走私茶叶、丝绸、瓷器等暴利商品,以满足自己的私利。
当然这些海商时不时的也会顺手劫掠一下东南沿海的百姓,久而久之有的便劫掠上瘾,端是把东南沿海搅和的鸡犬不宁。
至少从史书的记载来看,海商假扮的倭寇要比真倭寇数量多的多。也许这些海商中会掺杂一两个浪人,但大部分还是以当地商员为主。
就浙省而言,浙东各府都面临倭寇袭扰的压力。
但绍兴余姚面临的压力肯定没有南面的宁波府大。
看那几个兵卒刚才交谈的样子,应该也不是亲眼见到倭寇行凶吧?
王守文想要上前一问究竟,却被谢慎一把拉住。
“莫急。”
王守文悻悻的耸了耸肩,兀自坐下。
那几名军卒走后,谢慎解释道:“你去问他们也问不出个所以然。这件事要么去问吴县令,要么去绍兴府里问。”
如果倭寇真的在近期袭扰绍兴府,那么不管是余姚县令吴有甫还是绍兴知府都应该知情。
上层的消息来源肯定要更可靠,既然要问肯定要找靠谱的问。
“愚兄不是这个意思,愚兄是想说......”
见王守文欲言又止,谢慎皱眉道:“守文兄有何想说的直说便好。”
王守文却是摇了摇头,讪讪一笑:“还是不说了罢。”
谢慎翻了一记白眼,端是被王守文气的直吐血。
话说一半,这王守文是怎个意思。
谢丕却是打趣道:“若真有倭寇,慎大哥你的棉花种植计划可能就要放一放了。”
谢丕是无心一说,可听在谢慎耳中就全然不一样了。
滩涂种植棉花在技术上不存在太大的障碍,如果官府那边不阻碍确实可以很快的施行。
可谢慎忘记了一个最大的变量--倭寇!
倭患可是东南沿海的顽疾,直到戚继光戚将军练了戚家军才解决了这个问题。
可现在不是嘉靖朝,难不成谢慎还得弃文从武练新军去?
这当然是玩笑话,可谢慎此刻却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要知道倭寇在沿海劫掠,多是利用涨潮退潮的间歇抢时间差。
故而倭寇的袭扰范围多集中在沿岸,很少能往深处去。
但越是如此,沿岸的百姓面临的威胁越大,首当其冲的便是沿海滩涂。
要是在滩涂种棉花,棉花且不说,那些种植棉花的百姓怎么办?
这些百姓很可能都是王家、谢家的佃户,都是穷苦人家。他们生活本就不易,若再因此被登岸的倭寇残害就太惨了。
谢慎虽然不是圣人,但也不能做人渣啊。
如果真的有倭患,似乎海涂种植棉花的计划就得暂时搁置了。
唉,谢慎好不容易燃起了热情就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实在是闹心。
倭患的问题归根到底是个利益问题,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决的。
要想解决这个问题,首先要做的就是开海禁。
可在谢慎的眼中,大明开海禁应该是隆庆朝了吧?
现在不过是明中期,怎么可能开海禁?
难道历史会因为他的到来发生诡异的改变,或者说是蝴蝶效应引起连锁反应?
如果说历史真的发生了变化,那么具体的情况是不是就得再分析了......
谢丕见谢慎愁眉紧锁,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道:“慎大哥,你没事吧。”
谢慎这才回过神来,无奈笑道:“能有什么事,若真的有倭患,哪里还顾得种棉花。”
“你没事便好,这几天我便叫人去绍兴府打听打听,若是真有倭患也好早做防备。”
“嗯。”谢慎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酌了一口黄酒。
却说接下来的几日风平浪静,谢慎每日进学、读书、饮茶,闲来给小萝莉讲讲故事。
在新年来临前夕,县学也给诸生放了假,谢慎难得的懒在家中与二女作伴。
大兄托人写信给谢慎说年关前三天再回余姚,这倒是有些让谢慎意外。
照理说大兄是很顾家的人,怎么连回家过年都这么掐着算着了?
莫非是杭州的茶叶生意太好,大兄忙不过来了?
可是大兄在信中只字未提生意的事,谢慎也不好妄自揣测。
谢丕和王守文相继带来消息,说倭寇确实在绍兴府沿海出现,可都是小股,劫掠了些临海百姓就扬长而去,似乎刻意躲着官军。
如今这些临海居住的百姓已经被迁到县所之中,倒是暂时不怕倭寇了。
谢慎也算长出了一口气。看来历史并没有因为他的到来发生大的改变,弘治朝的倭患仍然是星星点点,构不成大的威胁。
如此一来,等到开春便可以筹备人手,把谢、王两家的佃农都发动起来,四月一到就可以在海涂种植棉花了。
不得不说,谢慎穿越的时间点很好,正好是弘治朝初期。
这是大明自永乐以后最好的时间段,手工业发展迅猛。如果棉花产量上去了,倒是可以在花样上翻新,捣鼓出些周边产品来。
谢慎当然明白手上有钱的重要性,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没钱别说做官后雇佣幕僚、在京师购置宅邸了,就连去京师参加会试的盘缠都拿不出。
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靠自家经商挣来的血汗钱谢慎用的也踏实。
眼下谢家茶叶生意日渐兴隆,如果棉花种植再能跟上基本谢家就可以实现从寒门到富户的跨越了。
但谢慎若是想更进一步,一举跻身到余姚豪绅的行列需要的就不止是钱了。
乡试中举是必要条件,成为举人老爷就拥有了做官的资格,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候补官员,谢家也会跟着发达起来。
......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五章 从癸丑到甲寅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伴着声声喜庆的爆竹声响,正式宣告了癸丑年的结束,随之到来的自然便是甲寅年了。
弘治七年是个有些特殊的年份,这一年有很多重大事件发生,譬如康济河堤著成,譬如佥民壮法的制定。但于谢慎而言这些都不是重要的事情。
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便是准备科试。毕竟科试是乡试的资格试,只有通过了科试才有资格参加来年的乡试,丝毫大意不得。
大兄和大嫂果然在年关前三天才回到余姚,一家人能够在年夜相聚自然是一件极为幸福的事。
谢家在余姚并没有什么亲戚,故而谢慎也免去了一一投帖拜年的烦恼。
谢慎只与王守文、谢丕一起享用了几顿酒席,这个年便也算过去了。
这一年最重要的事情自然是科试,但按照惯例,大宗师会在六七月按临余姚,届时将会由大宗师本人亲自主持科试。
有差不多四五个月的时间温书,谢慎还是不太担心的。
加之他不想把战线拉的太长,故而打算采取平日温习,考前突击的方式应对。
待过了十五,谢慎便找来王守文、谢丕一起商议在滩涂种植棉花的事情。
经由多方打听,所谓的倭寇不过是几个流贼假借声势行凶作恶罢了。
倒是宁波、松江府那边偶有倭寇袭扰,不过也都是小股,无碍东南大局。
既然倭寇不来,谢慎便打算开始在滩涂种植棉花了。
一开始自然是先试点,先由谢家王家各出些佃农,在沿海滩涂上开始试验种植。
官府方面自然是打过招呼的。四门谢氏,上塘王氏都是本地望族,吴县令不好得罪,自然随他们去。
其实在吴县令眼中应该也不看好这种滩涂种植棉花的做法,只是碍于面子不说罢了。
棉花的种植周期很长,要到九十月份才能收获。而且谢慎也没有亲自在滩涂种植过棉花,故而心中多少也是有些忐忑的。
好在官府不去深究,那就好办许多。
什么事情一旦跟官府扯上关系就麻烦了,谢慎能够想到如果他们的试验大获成功,第一个凑过来分羹的肯定就是吴县令。
吴县令是余姚父母官,为了刷政绩愁白了头。如果能够把滩涂种棉花的方法呈递至御前,自然会博得圣心大悦,升迁回京也不是没有可能。
当然以谢慎的性格是不会眼睁睁看着吴县令把这功劳从他手中夺走的。
便是将来朝廷要在东南沿海滩涂大规模推广棉花种植,那功劳也得记在谢慎身上。
至少在棉花收获前谢慎还不用担心这些恼人的事,但未雨绸缪还是必要的。吴县令的为人谢慎已经见识过。这种人不必与之为敌,但也绝不能推心置腹与之深交。
按下闲话暂且不提,却说这一日谢慎得了孔教谕召见匆匆前往县学。
新年之后第一次拜见恩师,谢慎自然带了些余姚仙茗算作贺礼。
倒也不是谢慎怠慢,孔教谕过年期间紧闭府门不见任何人,谢慎便是想去拜见他老人家也说服不了孔家门板啊。
这次孔教谕主动召见,谢慎倒是可以趁机向他老人家拜个晚年。
送什么年货也是有讲究的,孔教谕好歹也是二甲进士出身,基本的欣赏水平放在那儿,如果送的东西太过俗气那不仅有伤师生感情,还会降低谢慎在孔教谕心中的印象分。
文人最喜欢的自然是金石字画,偏偏谢慎是穷苦寒门出身,哪里有能力收藏这些价值不菲的东西。即便现在家境好起来了,但也不可能立刻收集一些送给孔教谕罢。
况且这些东西未免太过贵重,谢慎也怕孔教谕忌讳。
那么也只有送茶了。
茶叶虽然不算贵重,但却有雅意,用来当作年礼送给老师长辈自然是再合适不过的。
既然要送茶,送的自然是谢慎乃至谢家主推的余姚仙茗。经过谢慎在杭州赴雅集期间的卖力宣传,余姚仙茗的名气大涨,虽然仍然被钱塘龙井压制,但已经稳稳占据了浙茶第二把交椅的位置。
果然靠文人士子刷名气是最好的办法。
茶叶本身的味道品质并没有那么大的差距,正是因为士子文人的追捧褒贬才会显得天差地别。
余姚仙茗的品质底子不差,经由谢慎一番宣传,已经隐隐有追赶钱塘龙井之意。
谢慎把这茶送给孔教谕,自然也有借孔教谕为余姚仙茗扬名的意思。
经过与兄长的一番商议,谢慎决定用竹盒来包装余姚仙茗。
一来余姚各地遍植翠竹,比之木制茶盒竹盒更容易收集制作。二来余姚仙茗的气质也更贴合竹子的冲和淡雅。
文人名士没有几个不爱竹的,说他们图慕虚名也好,说他们真性情也罢,总之竹子给人的印象总是积极正面的。
当然,经过这一番精包装,余姚仙茗的价格也跟着水涨船高,但一直保持比钱塘龙井低一头的水准。
这是谢慎刻意的要求,大哥谢方也没有多问。
商界有商界的规矩,一步逾越不得。这点和朝廷是一样的。
就好比一个新科状元,整日在翰林院言说首辅尚书如何不如自己,那还能混的下去吗?
别管心里是怎么想的,至少在嘴上要留德。
现在余姚仙茗刚刚替代宁波珠山茶成为浙茶亚魁,如果在这时定一个高于钱塘龙井的价格,不是等于公然向龙井茶商挑衅吗?
宁益宁员外可不是等闲之辈,他绝不会容许谢慎这等行为,肯定会联合其他龙井茶商打压谢慎。
谢慎现在羽翼未丰,若是此时得罪了茶界大佬宁员外,以后也别想在茶叶行业混了。
路要慢慢走,饭要一口一口的吃,大不了还可以喊一句莫欺少年穷嘛。毕竟对于刚刚年满十四的谢慎来说一起都是来日方长。
谢慎提着茶盒来到县学,轻车熟路的绕过明伦堂,来到供孔教谕休憩办公的堂屋。
其他三位训导是共用一个堂屋,而作为教谕孔德道自然享有一点小小的特权,得以独占一间。
......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六章 别样的孔教谕
堂屋之中,孔教谕端坐在榆木南官帽椅上,双目紧闭。
谢慎不知道他老人家是不是在小憩,不敢弄出太大的声响,只双手束立静静等着。
没过多久,孔教谕睁开双眼道:“既然来了傻站在那里干什么。”
许是瞥见谢慎手中提着的竹盒,孔教谕便多问了一句:“你手中提的是什么?”
谢慎连忙走到孔教谕身前礼道:“学生见过恩师。这是余姚特产的瀑布茶,学生拿来给恩师尝尝鲜。”
孔教谕闻听竹盒中装的是茶叶,嗯了一声道:“这余姚瀑布茶老夫也常饮,只是最近价格飞涨,老夫这点俸禄都快买不起了。”
谢慎心中暗暗腹诽,心道您老人家好歹也是一县教谕怎么也不会买不起茶吧。
再者说,余姚仙茗的价格可是要比钱塘龙井低一档的,谢慎可是见过孔教谕书房中珍藏的各种龙井......
“檐溜松风方扫尽,轻阴正是采茶无,相邀直上孤峰顶,出市都争谷雨前。
两筥东西分梗叶,一灯儿女共团圆,
炒青已到更阑后,犹试新分瀑布泉。”
孔教谕不知何时起了雅意,竟然吟诵起诗来。
谢慎正要赞叹时,却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这不就是他那日在西湖雅集上吟诵的那首赞美余姚瀑布茶的诗吗?
他可从没有对孔教谕提起过,那么是谁说的?
是谢丕还是王守文?
又一次“被坑”的谢慎只觉得非常郁闷。
诗词这个东西好是好,但也得看用在什么地方。
如今孔教谕他老人家忽然吟诵起这首诗,是怎么个意思?
却见孔教谕一边捋着胡须一边道:“老夫听说余姚仙茗价格飞涨就与此诗有关。自从此诗在浙省士林圈子传开,余姚仙茗的价格就一连翻了数倍。”
稍顿了顿,孔教谕继续说道:“这诗是你作的罢?”
谢慎心中无奈,都到这个份上了,他还能如何?
“回禀恩师,这确实是学生拙作,让恩师见笑了。”
孔教谕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示意谢慎把茶叶放在书案上。
“其实老夫找你来不是为了别的,是希望你能多在读书上用些心思。今年八月就要科试,你是余姚生员中的魁首,一定要作出表率来。”
说完孔教谕抽出一沓厚厚的文卷,在上面点了点道:“这些都是老夫平日作的文章,你且拿去看看罢。”
谢慎闻言大喜。
虽然说科试名义上的主持者是大宗师,但有时大宗师也会叫教谕提供些意见。
至于阅卷,自然就是县学的事情了。
科试那么多卷子大宗师也不可能一一去看。
这样一来,岂不是说孔教谕才是科试最关键的人物?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章这种东西有很强的感**彩。
所谓各花入各眼,写不出对阅卷官口味的文章,便是再文采斐然也是白搭。
孔教谕把自己写好的文章给谢慎便是很明显的暗示--你小子不要钻营别的,就按照老夫的风格写!
换句话说孔教谕还是有些担心谢慎的文章水平啊。
这倒也不能怪谢慎,虽说他前世也是专业对口的高材生,但毕竟与他同台竞争的都是土生土长的大明弘治年间人。
比起诗词,谢慎还能挺直腰杆高呼一句老子没有给穿越客丢人,但要比起时文来谢慎就得心里犯嘀咕了。
如果遇上他熟悉的部分还好说,若是生疏的还真有些难办。
基本的八股文水平他是有的,但用来应付科试、乡试、会试就显然不够用了。
孔教谕正是看出了这点才把自己作的文章拿给谢慎,叫他尽快拿定一种风格。
风格拿定后就是添肉,这个孔教谕帮不了谢慎,只能靠谢慎自己找补了。
至少就眼前的科试而言,模仿孔教谕的文章风格是利益最大的。
谢慎连忙冲孔教谕拱手道:“多谢恩师指点!”
孔教谕摆了摆手道:“你也莫要谢老夫,老夫不过是念你文采卓越,不想有遗珠蒙尘罢了。”
乡试竞争之惨烈,没有考过的人很难理解。
但孔教谕可是过来人,他十分清楚谢慎的强项和弱项,故而才会有此言。
面对恩师的指点,谢慎自然要记在心上
“学生一定好好研读恩师大作,为余姚争气!”
孔教谕满意的点了点头。
年轻人就应该有年轻人的样子,若个个都是少年老成,唯唯诺诺还有什么意思。
所谓少年轻狂,便是一种积极进取的表现。
若是连狂都不敢狂了,基本前途也就堪忧了。
但狂也得有个度,像谢慎这样知进退的年轻人如今真的不多了。
“今天既然得空,你便也来看看老夫临摹的这幅快雪时晴帖如何。”
明代文人雅士爱好临帖,这谢慎是知道的。
可他没想到孔教谕也有此爱好。
随着孔教谕绕过屏风来到另一处桌案前,少年直是惊的目瞪口呆。只见墙上挂满了书帖,还间或有不少的山水画。
都说孔教谕寄情山水无心仕途,看来果然不虚。
王右军的快雪时晴帖自然是无数文人争相临摹的对象,看来孔教谕也在此列。
谢慎望着展开的短卷,不由得暗暗啧叹。
快雪时晴的精髓在于藏锋。起笔收笔都经过悉心的处理,可谓不露锋芒。
孔教谕显然深得其中的精髓,临出的帖子不仅形似更是神似王右军的真作。
“恩师下笔如有神,学生佩服!”
书法这种东西真不是一般人能练出来的。
谢慎的蝇头小楷写的还算不错,但跟孔教谕比起来就显得小巫见大巫了。
好在科举写文章追求的是笔迹清晰,其他的都无关紧要。
加之谢慎还有一手不错的瘦金体,即便将来混入了词臣圈子也是勉强够用了。毕竟不会动不动就有人来讨要墨宝。
但这不妨碍谢慎敬佩孔教谕。能够把飞白体驾驭的如此好,笔笔有筋骨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想到这里,谢慎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只是不知该不该跟孔教谕讲。
......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七章 故人归(为堂主戰Dna火万赏加更!)
孔教谕是一个挺纯粹的文人,越是对这种人越是不好开口啊......
谢慎思前想后还是暂且压下了想法决定过一段时间再说。
又和孔教谕闲话了片刻,谢慎便托词回家读书,匆匆离开了县学。
回到家中,谢慎仔细分析着计划的可行性。
单纯临帖是卖不出什么价格的,即便临摹的质量再高那也终归是临摹的,价格比真迹低了百倍千倍。
但如果是名人的手笔就完全不同了。
譬如孔教谕......如果他肯把临、作的书画拿出去卖,怎么也得小赚一笔。当然,谢慎也知道以孔教谕孤傲自清的性格是不大可能接受的。所以他才没有在县学对孔教谕说出自己的想法。
但是孔教谕不去做,应该还有其他人愿意吧。
似乎甄可望甄老大人就很合适。
甄老大人虽然已经致仕,但毕竟也算本地名流,声望更是比孔教谕还要大。
如果跟甄老大人联手去卖书画,啧啧,应该会让读书人抢破头吧?
或者谢慎可以干脆自己写些诗词来卖,毕竟他的瘦金体还能看,正所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加了他神童天才的名号也不会叫人小瞧了去。
不过这样做有个问题,似乎名声不太好啊。
谢慎现在一直是以名士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既然是名士,就不能钻在钱眼里,不然声望就要打折扣。
这个赚钱的点子虽然好,可是受制于形式谢慎却似乎不能去出这个头。
唉,还是老老实实的种棉花吧。
正自郁闷间,书童陈虎儿来报说王家少爷来了。
谢慎心道王守文肯定又鼓捣什么事情出来了,心中叹了一声。
“把他请进来吧。”
陈虎儿点了点头便出了书房,不一会的工夫王守文便被他领着进来了。
“慎贤弟,喜事,大喜事啊!”
王守文一进门就似猛虎扑食般朝谢慎扑来,吓得谢慎本能朝后退去。
王守文扑了个空险些跌倒,抱怨道:“慎贤弟你躲什么?”
谢慎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道:“就我这身子骨,被你撞实了还不得散架?”
王守文嘟囔道:“哪里有那么夸张。”
“说吧,到底是什么事让你这么欣喜?”
对于跳脱浮夸的王守文,谢慎直是有些无可奈何。
看看他的兄长王守仁,都是一个爹生的,二人之间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王守文嘿嘿一笑道:“这是天大的喜事啊,慎贤弟还记得那位沈雁沈娘子吗?”
谢慎点了点头。
沈雁沈娘子是杭州芍药居的头牌,在谢慎的精心运作下在花魁会上一鸣惊人,成为了新科花魁。
那沈娘子本不想争花魁,实在是没有法子。如果不争她就要被镇守太监刘文赎身,从而转赠给人渣薛举。
想不到拼死一搏真让沈雁拼出了一个奇迹。
谢慎自然为沈雁高兴,可王守文突然提起她作甚?
“沈娘子现在就在余姚城缘中客栈住着,慎贤弟不去看看吗。”
“守文兄休要胡说,沈娘子是歌妓身份,怎么可能随意离开杭州城。”
王守文没好气的说道:“我骗你作甚,沈娘子她已经赎身了啊。”
“赎身?”
谢慎微微一怔。
这个解释倒是合情合理,只是不知道是谁人给沈娘子赎的身。
“是哪家公子有这般福气?”
“不是哪家公子,是沈娘子自己赎身的。她成为花魁后不少豪商巨贾,风流才子要听她抚琴,芍药居的门槛都要被踏烂了。沈娘子风华绝世,用日进斗金来形容都不为过!三个月的时间,足够她积攒银钱赎身了。”
这也行?
谢慎有些没回过神来。
距上次与沈娘子作别只过去了三个月,区区三个月的时间沈娘子就筹集够赎身的银钱了?
嘶,这帮纨绔阔少还真是挥金如土为红颜啊。
“那芍药居的老鸨就心甘情愿的看着沈娘子为自己赎身吗?”
谢慎有些疑惑的问道。
王守文笑道:“那老鸨自然是不愿意的。可是不愿意又有什么用?芍药居的清倌儿赎身要多少银子是早就定好的,沈娘子筹集够了银钱她有什么理由不同意?”
芍药居出了一位花魁,心中最乐呵的自然就是老鸨了。
沈娘子摇身一变成了摇钱树,老鸨如何肯放弃。
但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沈娘子又不是官妓,只要拿出了赎身的银钱,老鸨完全是无可奈何的。
“这么说来,这沈娘子如今是自由身了?”
谢慎有印象这沈娘子就是浙省余姚人,她这次离开杭州回余姚难道是打算定居在此了吗?
谢慎追问道:“沈娘子可叫你带话了?”
王守文摇了摇头道:“沈娘子没有多说什么,只叫慎贤弟你务必去一趟缘中客栈。”
谢慎点了点头,想不到沈娘子考虑的还如此周到。
她现在虽然是清白身,但毕竟做过青楼女,直接来找寻谢慎肯定是不妥的。
若是让有心人看见借题发挥,反倒会污了谢慎的名声。
但是王守文是怎么遇到的沈娘子?
“守文兄,你又是怎么遇到沈娘子的?”
“咳咳,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愚兄在离开杭州前曾经托张不归张兄带一句话给沈娘子,叫她以后若是来了余姚,直接来府上寻我。”
我靠!
这王守文直接把府邸住址丢给沈雁了?还真是......
想不到倾慕沈娘子的人中不光有张不归还有王守文,但王守文就不怕王华老爷子听说这事后回余姚把他的腿打断?
“见就见吧。”
对于沈娘子,谢慎实在没有太多的想法。一来沈娘子的身份太特殊,虽然已经洗白,但仍然有黑历史。
跟这样的女子待在一起,多少声誉会受到影响。
二来,没有感觉就是没有感觉啊,总不能像窈娘一样拿剑抵住他咽喉逼他说我心仪你吧?
一码归一码,谢慎可不想在这件事上陷的太深。
却说谢慎和王守文二人离开家中直奔缘中客栈。
沈娘子的客房在二楼最里角,谢慎找寻了好久才来到客房前。
谢慎咳嗽一声,上前轻敲了敲门,便听佳人道:“是谢公子来了吗?”
......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八章 如何是好
谢慎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是谢某,可方便进来?”
沈雁声中带喜道:“谢公子快快请进!”
谢慎倒也不矫情,轻声推门而入。
迎面是一扇花鸟屏风,绕将过去谢慎便见沈雁正含情脉脉的看着自己。
今日沈娘子虽然穿的里三层外三层,可仍遮掩不住独特的脱俗气质。
谢慎也是见惯了美女的,此刻亦不免愣了一愣。
与在杭州时相比,沈娘子倒是愈发的有韵味了。
“谢公子?”
沈娘子朱唇轻启,和声道:“谢公子快坐下吧。”
谢慎这才走到八仙桌旁坐下,淡淡道:“不知沈娘子找谢某有何事?”
沈娘子也在一旁坐下,为自己和谢慎各倒了一杯茶,掩嘴道:“谢公子应该知道奴家已经给自己赎身了吧?”
谢慎轻点了点头。
沈娘子便继续说道:“照理说奴家这样的风尘女子是不该期望太多的,可是既然奴家已经脱出泥潭不去争上一争又是心有不甘。”
谢慎有些疑惑的说道:“沈娘子有话大可直言。”
“谢公子,奴家想要在余姚经商,还请谢公子助奴家一臂之力!”
沈娘子忽然起身跪倒在谢慎面前,一字一顿的说道。
谢慎一时有些发懵。
这是什么意思,使出苦肉计吗?
大明朝商业发达,就连沈娘子也看出有利可图,要分一杯羹了吗?
谢慎叹息一声道:“沈娘子,不知你想做些什么生意。”
其实他本是不该问这话的,沈娘子是青楼女出身,要做生意就要彻底的从头学起。
对这样一个萌新,谢慎去其准备做何生意能问出什么来?除非......
除非沈娘子要做回老本行,自己开青楼做老板娘?
这个念头刚一生出便被谢慎否决。
且不论沈娘子的性格不适合做老鸨,这年纪也是不搭啊。
见少年面色古怪,沈娘子颇是焦急。
“谢公子,你觉得奴家做茶叶生意如何?”
茶叶生意?
谢慎十分惊讶。
莫不是这沈娘子知道他是做茶叶生意的想要来投靠?
这倒也有可能,毕竟沈娘子是杭州花魁,要想打听点事情还是没有什么难度的。
只是他到底应不应该让沈娘子介入经营茶叶生意?沈娘子的加入又对他谢慎有什么好处?
一个弱女子在商界打拼是很难的,何况沈娘子之前的身份又容易遭到旁人诟病攻讦。
最重要的是任何行业能够容纳的人数都是有限的。
谢慎借雅集捧火了余姚仙茗从而奠定了谢家在茶叶行业的江湖地位,但这地位并不稳固。
事实上余姚仙茗和钱塘龙井的差距还是很大,而身后又有无数追兵。
沈娘子是余姚籍人,看她的样子这次也是打算回余姚定居的。余姚的市场有限,况且已经有大兄打的底子在,也不需要沈娘子再去抛头露面。
那么,沈娘子到底能提供些什么帮助给余姚仙茗,谢慎总不能大发善心跟一个花瓶合作吧?
“咳咳,沈娘子恐怕有所不知,这茶叶生意所需本钱极多......”
“这点谢公子不需担心,奴家除了给自己赎身,也攒下了一些银钱,当是能住谢公子一臂之力。”
谢慎本想用这话敷衍过去,可谁知沈娘子表现出一副老娘有的是钱的姿态,直是叫谢慎叫苦不迭。
难道他真要和一个青楼歌妓出身的女子合作?
正自愁苦间,王守文忽然冲了进来,高呼道:“不好了,慎贤弟你快走,孙若虚那厮带着家丁气势汹汹的来了!”
谢慎本想问一句孙若虚怎么知道他在这里的,但觉得很不合时宜便改口道:“他们到哪里了?”
王守文急切道:“许是该到了楼下了。”
谢慎翻了一记白眼道:“都到了楼下你叫我怎么走?身正不怕影子斜,随他们来罢。”
孙若虚这段时间很低调,或者说他高调不起来。
在被谢慎打压丢掉院试参试资格后,孙若虚在士林圈子里的声望便一落千丈。
这倒也不难理解,连一个秀才都考不上的废物,也敢以士子自居?
孙若虚这段时间“低调”的让谢慎都忘记有这么个人了,可毒蛇就是毒蛇只要有机会他随时都会再咬人。
看孙若虚这次有备而来,谢慎已经将他的目的猜的七七八八。
无非是把他扭送到县衙,以秀才狎妓这一理由对谢慎进行攻讦。
这样做最大的作用就是毁掉谢慎的名望。
因为大明虽然禁止官员狎妓,却是不禁止读书人狎妓的。
说到底谢慎不过是个秀才,连举人这个半官都算不上,大明律是管不了秀才狎妓与否的!
退一步讲便真是官员狎妓,也不大会有人去管,除非有人真的倒霉在巡查时被抓了典型。
不过那毕竟是极少数,不能当成普遍事件。
至于晚明,士子狎妓甚至被当成一种雅事。
但问题是现在不是晚明,狎妓多会被认为是疏狂之举。
如果孙若虚真的爆出谢慎狎妓的“猛料”,闹得满城风雨很可能谢慎精心刷出的名士声望就要受到影响了。
其实此事完全看吴县令的态度。吴县令要是不想深究,便是孙若虚那鸟人闹出千般花样也是奈何不了谢慎。
可要是吴县令想要深究,同样可以狠狠教训谢慎一通,甚至直接让孔教谕给谢慎在县学降等。
若是放在以前,谢慎是绝不会担心的。毕竟孙若虚在吴县令心中的形象实在太烂,孙若虚说的话吴县令自然要反着听。
可前些时日,谢慎因为水芸被李太监养子劫掠的事情和吴县令产生了隔阂,很难说以吴县令的心胸会不会记仇。
即便吴县令不记仇,那芥蒂也已经生成,说不准就会因此生变。
沈娘子显然也听明白了,这位孙公子是谢公子的仇家,这是要借题发挥,搞臭谢公子啊。
一想到此,沈娘子便抑制不住情绪,梨花带雨的哭了起来。
谢慎见状却是大喜:“有了,谢某有妙计了!”
......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九章 剧本不对啊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谢慎对于孙若虚实在是太了解了,只要拿捏把握住了孙恶少的心性,剩下的事情就好办的多了。
谢慎叫沈娘子附耳过来,一阵低语。
沈娘子惊讶道:“这样真的行吗?”
谢慎淡淡笑道:“沈娘子便照我说的去做,绝对不会出差池的。”
王守文见谢慎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好奇道:“慎贤弟已经想好应对之策了?”
谢慎翻了一记白眼:“天机不可说!”
王守文十分愤懑的空挥着拳头道:“想不到慎贤弟竟然拿我当外人,伤心了,伤心了。”
谢慎无奈叹道:“守文兄,你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一会你躲到床下去,孙若虚带人闯进来你千万不要出声。等那厮把我们带走你再去找甄可望甄老大人,把事情跟老大人讲清楚。”
王守文愕然:“甄老大人?”
谢慎点了点头道:“这戏必须有甄老大人的配合才能演下去。”
虽然不知谢慎的具体计划,但王守文颇是放心的点头道:“我听慎贤弟的便是。”
王守文刚说完,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忙匆匆躲到床下。
谢慎理了理思绪,安慰沈娘子道:“别怕,有我在。”
沈娘子点了点头。
“有谢公子在,奴家不怕!”
便在这时,雕花木门被孙府恶奴狠狠踹开,孙若虚在一众仆从的簇拥下背负双手踱步而入。
“谢公子、谢相公、谢案首,咱们真是许久未见啊!”
谢慎知道孙若虚对自己恨之入骨,便嘲弄道:“怎么,孙公子是想念谢某了吗?这些时日谢某一直在县学进学,孙公子要想见谢某大可以来县学明伦堂来寻嘛。”
“你!”
县学明伦堂那是诸生读书的地方,孙公子这一小小童生如何有资格进入。谢慎这么说明显是打孙若虚的脸,孙公子当即暴怒道:“好你个伶牙俐齿的小贱种,本公子倒要看看今天是你的嘴巴硬还是本公子的拳头硬!来人呐,给我打!”
在孙若虚眼中,他之所以没能考中秀才就是因为谢慎在暗中使了手段,这才导致他科场折戟沉沙。
如今这厮又开始耍嘴炮刷存在感,孙若虚如何能忍!
谢慎却是心中一沉,暗骂孙若虚无耻。
说好的把他和沈娘子扭送到县衙呢?说好的耍嘴炮呢?怎么他娘的竟要动手啊?
孙若虚身边可是站着十几个恶奴,就是一人一拳头,他这身子骨也得散架了。
这个孙若虚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
说时迟那时快,却见谢慎爆喝一声道:“谁敢!”
那些孙府恶奴早就个个摩拳擦掌,孙若虚一声令下他们就要上前暴揍谢慎,可谁曾想这谢小相公竟然突然爆发,喝止了他们。
“我乃是余姚县学生员,尔等****竟敢为虎作伥。若是侮辱了读书人的体面,侮辱了圣人,县尊岂能饶过尔等!”
这谢小相公说的好有道理啊!
孙府恶奴纷纷点头,暗呼好险。
现在站着他们面前的确实是个秀才,还是个很有前途的秀才。
他们则都是卖身孙家的家奴。
其中地位差距自不必多说。倘若他们真的把人给打了,到时谢秀才闹到县衙去县尊大老爷肯定会追查深究。
毕竟被打的是本县第一才子,是本县目前最有前途的读书人,打他就是打所有读书人的脸,再严重点那就是打孔圣人的脸!
也许吴县令念在孙家家主的份上不会过于责罚孙若虚,可不代表不会狠狠责罚他们这些家奴。如果不把他们拖翻打一顿板子,怎么给谢秀才交代,怎么平息余姚读书人的愤怒?
想通此道,他们皆是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向前。
孙若虚本来已经坐等谢慎被暴揍,现在自家府中的家奴却踟蹰不前,直是把孙公子气的发抖。
“你们给本公子打啊,出了什么事由本公子扛着!”
谢慎心中一沉。
剧本怎么不太对啊。
看样子孙若虚并不是冲着沈娘子来的,那他带着一干家奴来这客栈难道就是为了暴揍自己出气?
细细想来未必没有这种可能。
沈娘子虽然是杭州的花魁,可孙若虚又未必知晓。再者说沈娘子赎身是很低调的,就连谢慎也是在听了王守文叙说经过才来的这缘中客栈。而王守文是沈娘子亲自找上门的。
孙若虚不过是一世家恶少,又不是东厂厂公、锦衣卫指挥使,怎么可能对一个歌妓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至于孙若虚为何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这时候跳出来也不难理解。
谢慎的生活是两点一线在县学和家中折返。
县学自不必多说,那是何等神圣的处所,孙若虚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驱使恶奴到县学行凶,除非他这辈子都不打算考科举了。
不然要是直接被拉个黑名单,跟唐寅一样永远不能参试,那他去哪哭诉?
孙若虚虽然纨绔,但却也不傻,这等事情他是不会做的。
谢慎家中也是不能去的。
谢家如今在余姚也是小有名望,周遭邻居都是本地豪绅名流。
如果谢家被孙若虚带恶奴破门而入,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公然入室行凶,这要是传开来届时肯定是满城风雨。
孙若虚已经是惊弓之鸟,肯定不会把孙家架在火上烤。
故而他应该一直等着谢慎到一偏僻的地方再动手,今日正好谢慎便来到缘中客栈,被孙若虚“抓住了机会”。
理清了思路,谢慎不由得苦笑。
都怪王守文冲进来时太激动了,他一下子没有判断清楚,又脑补过多以为孙若虚打算借狎妓污损自己的名声。
换句话说谢慎高估了孙若虚的智商,以为他是想玩阴的,可现在看来孙若虚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就是打算暴揍谢慎一顿出气。
这样一来,谢慎之前对沈娘子和王守文的精心交代就全然没用了啊。
最重要的是,如果孙若虚真的铁了心命恶奴暴揍谢慎,少年是毫无还手之力的。
去县衙、王家、甄老大人府中搬救兵?那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
......(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章 神兵天降
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谢慎已经决定卷起袖子跟一众恶奴赤膊相斗了,有道是断头不能断脊梁,输架不能输气场......
传将出去,谢慎至少还能得一个不畏恶少的名声。
便在少年悲愤欲绝,要跟这些恶人拼了时,忽然听到屋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屋门便被踹开,十好几名军卒冲了进来将屋内以孙若虚为首的一众恶人围住。
裴千户阔步走进屋内,大马金刀的在八仙桌旁坐下,冷冷哼了一声道:“这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要公然行凶吗?”
裴千户都没有正眼瞧孙若虚,只斜睨道:“这位小哥不给裴某人个说法吗?”
“哈哈,哈哈哈......”
孙若虚就像听到最好笑的笑话一般,笑的前仰后合,险些喘不上气来。
“你一个死丘八,也敢来多管闲事?莫不是和这小贱种有交情?本公子今天还就把话放在这儿了,这人我揍定了!”
裴千户用一种极为怜悯的眼神看着孙若虚,见孙若虚确实没有悔改之意,便摆了摆手道:“既然如此,还请这位小哥记住裴某这张脸,别到时忘记了哭娘喊爹。来人呐,把这些恶人给我绑了交到县衙去!”
孙若虚本就是色厉内荏之辈,见裴千户手下真的上前一时有些慌张。
“死丘八,你真敢动我!”
裴千户眉毛一挑,呵声道:“裴某不过是为民除害罢了!绑了带走!”
一声令下,兵卒纷纷上前用扭送着孙府恶奴往外走。孙若虚更惨,他早已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身子本就虚夸。现在孙大公子被两个虎背熊腰的军卒架了起来,像拖死狗一样往屋外拖去,竟然不争气的哭了出来。
“死丘八,你跟那小泼贼等着,我烛湖孙氏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不过孙大公子也只能呈口舌之快,却是不敢动手反抗。
一来裴千户他们人多,孙若虚他们的人数处于绝对的劣势。二来军卒毕竟是军卒,不是寻常护院家奴可比的。再者说这些军卒身上可是有刀刃的,真打起来可就不仅仅是斗殴了,很可能还得挂彩见红。
形势比人强,孙大少爷不服也不行啊。
孙若虚等一众人被拖走,谢慎便觉得耳根清净了不少。
对于裴千户如同天兵一般降临,谢慎自然十分惊讶,便上前拱手谢道:“多谢裴千户了,这次若不是裴千户仗义出手,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裴千户摇了摇头道:“裴某也是刚刚到余姚城,寻了个客栈住下,听这边吵闹便来瞧瞧,谁曾想竟然遇到了谢公子。”
我靠!
谢慎险些喊出声,这也太他娘的巧了吧?
裴千户来余姚住店,就选了这家缘中客栈,恰巧替他解围。
“不知裴千户因何公务到此?”
虽然不知道裴千户来余姚的具体缘由,但总归是公事。谢慎可不认为裴千户带着几十名军卒来余姚是游山玩水的。
裴千户倒是不矫情,淡淡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府尊命裴某来余姚交接一批军械,恐怕得在余姚待上几日。”
谢慎闻言奇道:“原来如此。”
军户不像衙门公人,是不能入住衙门公舍的。故而他们虽然来余姚是为了执行公务,但也得自己寻处所落脚。
至于花费的银钱,谢慎想应该是要报销的吧?不然外出执行公务还得自己搭钱,未免有些太过不近人情了。
至于押解军械是为了什么,谢慎自然识趣的没有去问。
便在这时躲在床下的王守文灰头土脸的爬了出来,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讪讪笑道:“裴千户,王某这里有礼了。”
裴千户咦了一声道:“王公子也在这里,你这衣衫怎么......”
王守文十分尴尬的挠了挠头道:“一言难尽。”
裴千户也没有继续问,只点了点头道:“王公子和谢公子和那孙姓纨绔到底有何仇怨,他为何要对你们下此毒手?”
谢慎对于他和孙若虚的过节,自然没有和裴千户多讲,裴千户疑惑不解也是有道理的。
“裴千户有所不知,这厮本和谢某一起进学,后来因为县试、府试都被谢某压了一头,又没有获得院试资格,便对谢某怀恨在心。这世道,唉......”
谢慎自然略过了一些细节,叙述的恰到好处。
裴千户怒拍桌案道:“岂有此理!谢公子你是凭本事考中的秀才,这孙姓纨绔竟然如此胡搅蛮缠。谢公子放心好了,反正裴某也要去县衙交接军械,便和贵县县尊好好说道说道。”
谢慎心中大喜,他正愁没有人作证。若是证据不足,吴县令碍于孙家势力很可能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如果几十号人能够同时站出来作证,孙若虚便难以逃脱律法严惩了。
谢慎不由得感慨天道有轮回,恶人终有报。
孙氏对他谢慎一直怀恨在心,难保在何时会出黑脚使坏,如果能够借此机会彻底废了孙若虚,至少可以解决一个麻烦。
对于读书人来说,废掉他最好的办法就是断了他的科举前程。
之前谢慎利用吴县令对孙若虚的厌恶做了文章,孙若虚自然也就没有考中秀才。
可是若是吴县令三年任满离开余姚,朝廷委派了新r县令,一切可就不好说了。
以孙家的实力,要想用全部资源砸一个秀才出来是绝对可以做到的。
到了那时,孙若虚还不得对谢慎一通打击报复?
一想到县学中出现一个如此恶霸,谢慎便觉得恶心。
为了不膈应到自己,这次还是彻底解决这个麻烦吧。
“如此甚好,谢某便陪裴千户去一趟县衙,向老父母说明情况!”
谢慎搞定一桩大事自然心情大好,但转念一想经此事后沈娘子独自一人留在客栈似乎也不太安全。万一孙家的人来客栈报复,见不到谢慎,把怒气全部撒在沈娘子身上可如何是好。
于是谢慎便朝一旁的王守文望去。
“守文兄,你便不用去县衙了,还是先把沈娘子安置好吧。”
......
......(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一章 这不公平!
谢慎这话正合王守文的心意,王守文自然拍着胸脯说道:“慎贤弟就放心好了,沈娘子包在我身上!愚兄是不会让沈娘子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的。”
谢慎摇头苦笑:“如此甚好。”
却说谢慎和裴千户出了缘中客栈,直奔县衙而去。
县衙前的值候衙役见一众持刀军卒浩浩汤汤而来,直是吓得不浅。
“冯头,这是怎么回事,要不要去禀报县尊?”
那冯姓衙役冷哼一声道:“禀报县尊?你这么慌慌张张的去不怕县尊治你个失仪之罪?”
年轻衙役听到这里下意识的打了个冷颤。
余姚的这任吴县令十分厌恶衙役没有规矩,若是他看哪个衙役不顺眼了,免不了直接拉下去打一顿板子。
没有规矩的表现有很多,慌张失仪自然也算一条。
挨的板子多了,衙役们也索性都明白了,这位县太爷不是好惹的主。
“那就这么看着?若是误了事情,恐怕......”
年轻衙役心里苦啊,这失仪是罪、延误也是罪,都得打板子。
为了避免吃一顿“竹笋炒肉”,他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你瞧好了,看看某家是怎么应对的。”
冯衙役胸脯拍得震天响,当先迈步上前喝问道:“哪个不长眼的,敢在县衙前放肆。速速离去,不然锁了你们丢到牢中吃几天牢饭。”
军卒?
衙役最不怕的就是军卒!
军户也不比他们这些贱役身份高贵到哪里去。
裴千户眉头皱起,他还没张口这衙役就喝问了起来,也忒的没有规矩。
难道这余姚县的衙役都是这般跋扈的吗?
“我们裴千户要见你家县令,嘴巴干净点!”
自有一军卒上前一步与冯衙役“接洽”,冯衙役微微一怔,千户?貌似职位还不低。可是他刚刚狠话都放出去了,若是现在就畏畏缩缩的打开衙门大门,也忒的没面子了。
想了一想,冯衙役却是深吸了一口气道:“千户,哪家的千户?某家怎么没听过?再者说了,千户要奏案也得击鸣冤鼓。”
裴千户何时受过这样的鸟气,当即便要上前揍那冯衙役,却被谢慎拦住。
“是谢某要奏案!”
呃......冯衙役有些愕然,这位小哥他倒是眼熟,不就是与县尊相熟的谢慎谢小相公嘛。
他可以欺生,却不能欺熟。再者说读书人的地位可是要比军户高的多了。他眼前的可是余姚最有前途的谢小相公啊。
“原来是谢小相公要奏案,好说好说。某家这便去通禀。”
说完冯衙役便转身小跑着进到县衙禀报,裴千户直是又气又笑道:“这些个滚刀肉,当真是下贱!”
谢慎讪讪一笑:“裴千户莫要见怪,咱们还是和气些的好。”
他们这次来是奏案的,若是和衙役起了冲突,反倒显得他们是为恶的了。
县衙虽小,但也不是可以随意冲撞的。何况裴千户领着的都是绍兴府的军卒,若是冲撞了县衙被有心人一番渲染,可是会闹得满城风雨的。
裴千户闷哼了一声,不再多说。
不多时的工夫,那冯衙役便从县衙中出来,冲谢慎笑着作揖:“谢小相公快请进来吧!”
他转过头来犹豫了片刻,十分不甘的咬牙道:“这位裴千户也请一并进衙。”
裴千户冷哼了一声道:“这些恶人意欲行凶,被裴某撞见押到县衙来,你们难道不接收吗?”
在冯衙役听来,裴千户这话是怎么听怎么刺耳。
一县治安自然是典史老爷负责,但具体执行的还是他们这些衙役。
说白了,有恶人在县中公然行凶,却需要一些军卒帮着扭送到县衙,不就是摆明了他们这些衙役无能嘛。
偏偏这裴千户说的还十分之有道理,让冯衙役辩驳不得。
人家都把恶人扭送到县衙了,作为衙役若再是不接收,就实在太不像话了。
“自然,自然。”
冯衙役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道:“你们几个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过来锁人!”
裴千户却是挥了挥衣袖,和谢慎当先进入县衙。
二人直接来到大堂,却是没有见到吴县令。
裴千户便皱眉道:“这吴县令倒是好大的架子。”
在绍兴时,裴千户也没少和知府相处,他也没觉着府尊有这么大的架子。
谢慎不好多说什么,只讪讪一笑。
却说过了半盏茶的工夫,吴县令才在一众长随的簇拥下施施然的从后衙而来。
在堂上坐定,余姚县令吴有甫咳嗽了一声道:“本县听闻谢贤生要奏案?”
谢慎上前一步拱手道:“启禀县尊,正是如此。学生去到缘中客栈,却突遭孙若虚带着孙府一干家奴围攻,若不是这位裴千户仗义出手,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这其中,谢慎自然略过了去见杭州花魁沈娘子这一段。
“哦?竟有此事?”
吴县令颇感到惊讶,谢慎如今也算是余姚的出名人物了,孙府的人竟然敢直接光天化日之下围攻一个县学生员。
虽然经过上次那事后吴县令对谢慎略微不爽,但他更不爽的是孙若虚。
而且孙若虚这件事影响很恶劣,若是传出去,恐怕会影响吴县令的声誉。
吴县令一番思量便狠狠拍了惊堂木道:“带孙若虚!”
却说这孙若虚孙大少爷也是很惨,先是被军卒押解,又是被衙役扭送着上了衙门大堂,端是发髻散开,衣衫撕破。
当一个人以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形象出现时,你很难对他有好感。
加之孙若虚起先在吴县令心中的形象就很糟糕,这下更是不妙。
“见了本县,为何不跪!”
见那孙若虚愣在大堂中,吴县令自是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呃......”
孙若虚还没来得及解释,便觉得小腿一痛,竟是被左右衙役用水火棍狠狠砸倒。
“哎呦,疼煞某也。”
孙若虚下意识的朝身旁的谢慎望去,自是觉得十分气恼。
二人就差了一个功名,谢慎就可以见官不跪,而他孙若虚就得斯文扫地的跪倒在堂中。
这不公平,这不公平!
......
......(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二章 卖人情
但人生中的事情就是这么不公平......
谢慎斜睨了一眼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孙若虚,却是上前一步当先道:“便是孙若虚率府上家奴对学生围攻,还请县尊做主!”
孙若虚早就对谢慎恨得牙根痒痒,现在见他又跳出来义正言辞的指责自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个小泼贼,小贱种,休要血口喷人!”
谢慎冷笑一声d县尊请看,此子在县衙大堂之上,在县尊面前都敢如此放肆,可见其平时有多么嚣张跋扈。平日里学生没少受到此子挑衅,但念着都是读书人,并没有与他意气相争。谁曾想此子竟然是蛇蝎心肠,唤了府中家奴意欲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行凶。呜呼哀哉,呜呼哀哉。吾辈读书人的脸面都让此子丢尽了!”
“你!你......”
孙若虚本来准备好了一通说辞,可竟是一时语噎,说将不出。
高坐堂上的吴县令有些不耐烦的问道:“谢贤生说的可都属实?”
谢慎拱手道:“句句属实!”
孙若虚发觉自己不经意间已经处于绝对的下风,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老父母,老父母且听小生一言,小生只是路过缘中客栈,见谢生员也在便想上去打个招呼。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谢慎心中只觉得好笑。孙若虚也是急昏了头吧,这个解释怎么说的通?他真当吴县令是傻子吗?
吴县令一拍惊堂木,愠怒道:“你二人各执一词,看来本县需让人证上前了。”
吴县令忖度了片刻,冲堂上端然而立的裴千户道:“既然裴千户在场,不妨将事情经过叙述一番。”
作为文官,吴县令是不怎么看得起裴千户的。
但这裴千户毕竟不是他的下属官,还是不要颐指气使的好。
裴千户淡淡一笑道:“其实事情倒也简单。裴某奉府尊之命来余姚交接一批军械。因为要寻落脚的客店,便请谢相公代为找寻一二,谢相公当即便选中缘中客栈。因为裴某此行人数众多,谢相公要先去和店家定下房间,裴某和一方弟兄在城南酒馆里用过些粗茶淡饭便要去落脚,谁曾想却在店中发现孙府一干恶奴围着谢相公,这便出手把他们制服带到县衙来。”
谢慎心中一惊,这裴千户随机应变的能力倒是很强啊。二人明明是偶遇,却被裴千户说成了有事相托。看来裴千户也是发觉扯上沈娘子不利于谢慎,故而编造出了这么一个理由。
更难得的是,裴千户生急智编出的理由完全说得通。
一来谢慎与裴千户确实相识,二来裴千户来余姚也却是有公务在身。
把这两者联系在一起,再看这件事就十分合理了。
此刻孙若虚心中是绝望的。天杀的小泼才,居然还认识武夫千户!孙若虚起先还疑惑为何他们前脚刚到客栈,后脚这帮丘八就赶来,原来是这样!
这些死丘八竟然是托那小泼贼去找客店落脚,天可怜见啊,他竟然就这么傻傻的带人围了上去。
这些死丘八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他孙若虚带人围攻那小泼贼时跳了出来,真是气煞人也。
孙若虚只得感慨时也命也,这谢慎不会真的是他的克星吧?
“孙若虚,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吴县令本就对孙若虚没什么好感,加之他想要修复和谢慎的关系,自然更是要拿出些手段来。
“老父母,您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啊!”
形势急转直下,这让孙若虚很绝望。偏偏他还拿不出什么行之有效的办法,只能寄希望于吴县令网开一面,虽然他也知道这种可能性不大......
吴县令有些犹豫,孙若虚刚刚那话倒是有些道理,这毕竟只是谢慎和裴千户一家之言,要是凭此给孙若虚定一个聚众斗殴的罪名似乎确实不太合理。
孙家毕竟是余姚三大望族之一,若是不能堵住他们的嘴是很麻烦的。
谢慎看出吴县令有了摇摆之意,便拱手d县尊英明,这件事发生在缘中客栈,何不把客栈的掌柜和伙计叫来询问?”
少年的这个建议在吴县令看来十分妥当。
事情发生在缘中客栈,那客栈掌柜和伙计自然不可能置身事外。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最忧心的自然便是他们,究竟孰是孰非,把他们叫来一问便知!
“来人呐,速速去缘中客栈带掌柜、伙计来县衙过堂,不得有误!”
吴县令立时端起了官威,朗声吩咐道。
自有班头领了牌票,带着一干衙役气势汹汹的出了县衙朝那缘中客栈而去。
对于衙役来说,县尊大老爷的话就是金科玉律,什么也没有大老爷的话重要。
就是大老爷让他们去孙府锁人,他们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当然,孙府上下会不会沆瀣一气拒捕,他们能不能锁来人那就是另说了。
手中有牌票,他们面对一般百姓自然有底气,但世家豪族有时可不吃那一套。
闲话不提,却说过了盏茶的工夫,众衙役将缘中客栈的掌柜和几名伙计带到了县衙。
一干人等扑通跪地拜见了县尊大老爷,吴县令也一一向他们询问了事情经过。掌柜杜如方和几名伙计纷纷回述了事情经过,与方才谢慎、裴千户所说并没有什么分别。
众口一词,已经由不得孙若虚狡辩。
吴县令一拍惊堂木,指着孙若虚怒道:“本县本念你是个读书人,应该不会做出这等有辱斯文的事。但现在看来,你该是根本就不配做读书人!来人啊,给本县把这孙若虚打上三十大板,除去......”
吴县令本想说除去其秀才功名,但一想到孙若虚根本还没有考上秀才,哪里来的功名,只得改口道:“取消其县试成绩,追究保人责任,永不准其参加县试!”
孙若虚听到这里,险些昏死过去。
比起挨板子,他更接受不了的便是吴县令取消他的县试成绩并禁止他参加县试。
......
......(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三章 穷亲戚
这相当于封死了他的科举之路,孙若虚的前途就这么完了。
而且听吴县令的意思,还要追究当初给孙若虚作保参试人的责任,这些人大都是孙家族人,看来吴县令要跟孙家撕破脸皮了!
当一个人处于绝望的时候,任何苦痛都显得无关紧要了。
却说孙若虚孙大公子被左右衙役拖翻在地,毛竹大板加身来了一顿竹板炒肉,却是没有发出多少痛呼。
这倒是让行刑的衙役颇感惊讶。要知道像孙若虚这样的纨绔公子,别说挨板子了,便是被针扎一下都得喊叫出身,难道这孙公子刚刚被县尊大老爷的判罚吓傻了?
三十大板打完,孙若虚却是像一滩烂泥一样贴在地面不发一言。
吴县令大手一挥,喝道:“拖出去!”
至于孙府一众恶奴也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一时间县衙里哭爹喊娘,好不热闹。
吴县令的判罚若是硬挑还是能够挑出错来的,比如剥夺秀才功名、取消考试资格这种事情应该是孔教谕出面,最终要由大宗师裁夺。
但是学官毕竟不能事事都亲力亲为,故而对于各县的奏报也就是象征性的看一看便批准了。
而孔教谕这边自然好说,是不会跟吴县令对着干的。
这件事也就是流程上有一些问题,但对结果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孙家便是拿着这一点去参奏,也是于事无补。
处理完了案子,吴县令难得的唤谢慎上前,赞赏了他在海涂种植棉花的想法。
谢慎不由得一怔。
他还以为吴县令对海涂种棉花的想法不怎么感兴趣呢。难不成吴县令背后也有高人指点?
可这海涂种植棉花的技术纵观大明朝都没有人试验过啊,莫非这世上真有通神之人?
谢慎又想到在杭州西湖遇到的那个道士,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既然连穿越这种事件都能发生......
“谢贤生?”
见谢慎沉默不语,吴县令便轻声提醒。
谢慎连忙拱手道:“这海涂种植棉花一法也是学生偶然想到的,至于能否种出棉花,还得等九十月再看。”
吴县令笑道:“有这份心就是好的。古有杜子美,愿拥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今有谢贤生,着力海涂种棉......这传将出去也是一桩美谈。”
对于吴县令的突然示好,谢慎并不感到奇怪。
只能说徐贯徐侍郎的出现让吴县令的态度出现了摇摆,最终偏向了自己这边。
吴县令面上虽带笑,但心中亦是十分无奈。
李太监虽然得宠,但那毕竟是宦官,如果他摧眉折腰去示好一个宦官,是要被文官群体鄙视唾弃的。
而徐贯徐老大人贵为工部侍郎,那可是六部大佬,虽然不如清流吏部、礼部,但总归算是文官领袖。吴县令还年轻,还想往上爬,是绝不可能得罪徐贯的。
何况坊间还有传言,说徐老大人来余姚是特地考察谢慎的,想要把少年召为东床快婿。
这个传言若是真的,谢慎真可能要一步登天了。
朝中有人与朝中无人完全是两种境遇,加之谢慎又是出身寒门,如果无人相助很难考中进士。便是其真的考中进士,也很难留在京师。
如果外放任个县令,那前途仍然是渺茫的。
但如果谢慎真的和徐家定下婚约,那前景就完全不一样了。即便谢慎大比之年发挥不佳,也很可能在选官之时得到优待得进六部这种核心部门。
有一句话叫莫欺少年穷,吴县令一想及此便暗暗懊恼。如果当初他立场鲜明的支持谢慎,将李太监的养子严惩,哪还有后面的这许多事。
但既然木已成舟,吴县令也只能尽可能的修补和谢慎的关系。
惩治孙若虚这件事便可以算吴县令卖给谢慎的一个人情。
至于海涂种植棉花嘛,吴县令倒是觉得无所谓。反正不会占用耕田,若是真的种植成了棉花于他来说也是政绩一桩。如果不成,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失。
谢慎当然不知道吴县令心中这些想法,拱手道:“今日天色已晚,学生便不叨扰县尊了。”
经历了这一番事情,谢慎自然是疲惫不堪,便主动告辞。
吴县令点了点头道:“也好,本县正好与裴千户要商谈公务。”
谢慎冲吴县令和裴千户一一拱手,进而离开了县衙。
少年回到家中已经是日暮时分,见院子里挤满了人不由得皱起眉来。
谢慎快步走到大哥谢方身边问道:“大兄,这些人是?”
谢方叹息一声道:“这些都是你的族叔父、族堂兄。”
族叔父?族堂兄?
谢慎愣了楞,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他的印象中,或者说原先的谢慎印象中完全没有关于这些族叔父、族堂兄的记忆啊。
“咳咳,咱家本是在句余山种植茶叶的茶农,叔伯兄弟十好几人,我当时年轻气盛不甘一辈子窝在山里,便只身一人来到余姚城贩茶。”
谢方仿佛觉得院内气氛有些尴尬,赶忙解释道。
可谢慎却觉得这个解释十分牵强。
以大哥谢方老实巴交的性子,当一个茶农老老实实种茶叶应该是他最喜欢的生活。
如果没有受到排挤,他是不会放弃这种生活的。
自家弟弟的性子谢方自然清楚,他连忙把谢慎拉到一边苦着脸道:“小郎,你可千万不要再问了。之前大兄之所以没有跟你讲家里的事情,是不想让你耽误了读书。你可千万不要怪大兄。”
谢慎就知道这其中一定有隐情,不然为何突然会冒出来这么多族兄、族叔?
“大兄,我哪里会怪你。可是这些族亲到底是为何而来?”
谢方叹息一声道:“说来话长啊,你先莫要问了,等为兄慢慢跟你讲。”
谢慎见大哥吞吞吐吐,已经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
他可不是原先那个没见过世面的谢慎,两世为人谢慎甚至比大哥谢方的阅历都要多。
正所谓穷在闹市无人知,富在深山有远亲。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