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李通难择良木栖
孙策信中写道:策破桥蕤,已至平舆,合陈、梁之兵,计步骑四千余,并城内守士,众六七千,布兵,四五千耳,策意自引军西出沈亭,渡澺水西袭上蔡、吴房,以断布退路,动其军心,事如成,敢请将军取张辽,陈严阵於葛陂,以胁布侧翼,然后策回师进击,与平舆并攻,或可歼布於城下,纵不能,亦可解平舆之围,迫布南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愚计如此,未知将军意可否?
沈亭在平舆的南边,春秋时是沈子国之地,战国末年,有沈子国后人名沈郢者,有高行,秦拜为相,然此人坚辞不就,筑亭水滨,游钓游身,他所建之亭,便被称为沈亭,后来又演变成了地名。这个沈亭算是平舆周边较为出名的一个地方,所以孙策直接在信中写了这个地名。
许仲已经决定不在汝南耗费兵力,那么对孙策的这个谋略自然也就无甚兴趣。
只是,虽无兴趣,要想拒绝,总也得有个理由。
理由不太好找,因为孙策的这个谋略很有可行性,既然有可行性,那么该怎么拒绝?
许仲想到了一个借口,他给孙策回书,写道:都尉计谋诚高,然以吾见,与其拔上蔡、吴房,何如候李文达回音?吾前日复遣使者,往见文达,备述以徐、豫之威德,再劝他从附讨布,文达如肯从,则郎陵即能断布军归路,适时吾与都尉、文达三路并发,破灭吕布,反掌之易。
李文达,即李通。
许仲倒是没有在信中说假话,他确是於前天再次遣使去见李通,不过他遣使去见李通的目的却并非仅是为了说服李通共击吕布,而更是为了能替荀贞把李通招揽到荀贞的帐下。计算路程、时日,使者应是才到李通屯地不久,快则三四天,迟则七八日,大约应就能有消息传回。
孙策接到许仲的回书,与部曲商议,觉得许仲说得有道理。如果能把李通拉拢过来,确是比耗费时间、兵力攻打上蔡、吴房为上。退一步说,即使李通始终不愿从附,也不打紧,最多等个七八日,看李通到底会如何回音,真不行的话,完全可以再行攻上蔡、吴房之策。
郎陵县外,李通驻地。
这天傍晚,许仲所遣的使者抵至。
之前许仲已经遣过一次使来见李通了,是以李通一闻许仲使者复来,便知其意,没有立即召见,先叫人安排许仲的使者饮食住下,接着召来得力的左右僚属,讨论此事。
来的僚属多是李通的族人。
另外,吴霸也来了。
吴霸本来是汝南黄巾一部的渠帅,在一次作战中被李通擒获,由是投降,因为随着投降的还有他的旧部兵士,为数不少,故而李通对他甚是重用。除此外,还有几个陈家的人。此陈家便是陈恭之族,陈恭早年与李通共起兵,后被自己的妻弟陈郃所杀,李通为陈恭报了仇,攻破郃军,斩郃首以祭陈恭的墓,陈恭的族人、部曲因也就并入了他的部中。
天色已晚,从仆点起烛火,照亮帐中。
待诸人来齐,李通说道:“许将军又遣使来了。上次他的使者来时,我没有给以明确的答复,用模棱之言,权作敷衍。这次,恐怕是不能仍旧这么做了。汝等有何想法,可都说来听听。”
李通现下是个香饽饽,许仲、吕布争相拉拢他,包括之前孙坚也曾招揽过他,针对此,他的部下现在有三种观点。
三种观点又可分为两类,一类是择一方而投之,一类是现在还未到选择投靠的时候。
具体到第一类的观点来说,又主要是围绕孙坚、荀贞而争议。至於吕布、袁术这一方,因为袁术在南阳不但在与刘表的交战中不占上风,军事能力不行,而且骄奢放肆,惹得南阳民怨不已,不管怎么看,都不像个可以投从的良主,所以被排除在了选项之外。
认为应该投从荀贞的人认为:投从荀贞有两个好处。
首先,荀贞姓出名族,其人折节下士,甚有美誉,颇得士附。相比孙坚在豫,不能得到豫士的衷心拥戴,荀贞在这一点上远远胜过。
其次,自从击黄巾以来,十年间,荀贞转战豫、冀与徐,战功赫赫,今据徐方,文武济济,新有九江,又占泰山,兼有兖、扬之地,已是可匹敌袁绍、公孙瓒的一方强雄,佐以孙坚之助,假以时日,必定能成就大事。现在如果举兵归附,来日可致富贵。
认为应该投从孙坚的人认为:投从孙坚有三个好处。
首先,孙坚的族姓不如荀贞,这看似是个劣势,但对李通等人来说却是有利。因为族姓不显,所以孙坚的帐下没有几个冠族子弟,他的部属多是中低层的出身,李通等容易脱颖而出。相比荀贞帐下,士族、大姓子弟众多,他们过去后怕是会不易出头。
其次,孙坚是在荆州起的家,他的部曲中荆州人不少,如黄盖就是,李通等虽然盘踞郎陵,他们的家乡却是在江夏,同样也是荆州人,投靠孙坚的话,彼此间会有天然的亲近感。
再次,孙坚是豫州牧,豫州是孙坚的地盘,如果投靠了孙坚,可以保存住现有的势力范围,由此也就能保证自身会有较大的独立性和自主性,这一点远要比投靠荀贞为强。荀贞在徐州,如果是投靠了荀贞,就得放弃郎陵,远去到徐州,从此便就成为了无根之萍,只能任人驱使。
认为现在还未到选择一方投靠之时的人数最多。
他们认为:州郡乱战,目前形势还不明朗,不能判断将来荀贞、孙坚,抑或甚至袁术、刘表,远一点的则袁绍、公孙瓒等人究竟谁能获得最终的胜利,现在就择人投靠的话,未免过早,不如静观局势,等到能够看清时势发展之后再做决定。
三种观点各有道理。
良臣择主,良禽择木,关键时刻的一个选择,可能会决定一众人、乃至一众家族的前途命运,何去何从,该不该现在选一方而投,该投从何人,李通的部属争执不下,李通也犹豫难决。
听了他的话,分别持有此三种观点的诸人纷纷开口,各抒己见,再次争论起来。
44 以退为进荀愔说
李通今年二十五岁,一则因家为豪姓,本来就有家兵,门客、徒附众多,粮、械俱有,二来他本身也有能力,年轻有为,故以在这乱世中,用数年之力,乃有了此时的一番事业成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当此转折关头,孙坚、荀贞该择谁人,又或是谁都不择,继续坐观?选对了,平步青云,选错了,不止现有的成就会竹篮打水,严重的,至会身灭族亡,也就难怪他举棋不定了。
诸人争论一番,还是没有结果,看夜色已深,李通遂使众人退下。
次日,李通召见许仲的使者。
上次,许仲遣的只是幕府中的一个文吏,这次,却是荀愔亲自来到。
两下落座。
李通先致歉意,说道:“昨日稍有杂务,因未能见先生,怠慢之罪,尚请勿责。”
荀愔知道他昨晚没有见自己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但既为说客而来,当然不能直言打脸,故作不知,笑道:“足下养数千民家,统数万之众,庶务繁多,自是常理,何来怠慢之说?”
李通问道:“闻仆婢们说,昨晚先生入县中夜游了?好雅兴也。”
荀愔说道:“愔确是昨晚去了趟县城,倒也非是为雅兴,而是凭吊祖、父遗迹。”
李通不解其意,心道:“荀氏家在颍阴,何来在郎陵凭吊先人遗迹?”略一转思,又想道,“莫不是荀氏祖上有人曾在此为官?”他到底年轻,早年又是一个好游侠的,不好典故,对过去的事情不太熟知,因便问道:“先生此话怎讲?敢问可是先生的祖、父尝任官在此么?”
“吾祖曾任郎陵侯相,吾从父亦曾任郎陵长。”
郎陵本为侯国,是云台二十八将之一,颍川郏县人郎陵侯臧宫的封邑,传袭数代,到了臧宫的曾孙臧松时,因为臧松与母分家,不孝,故而国除,於是,郎陵乃由侯国又变回成了县。荀淑曾出任过郎陵侯相,在任时,莅事明理,称为“神君”,八龙里的大龙,也即荀悦之父荀俭后来也曾在郎陵为官,不过那个时候郎陵已改回成了县,是以他时任的官职叫做郎陵长。
李通闻之,说道:“我竟不知先生的祖与从父曾在此县为长,若是知道,必早凭吊二位先贤遗存下来的名迹了!”
荀淑任郎陵侯相已是七八十年前的事儿了,荀俭任郎陵长距今差不多也有五十年之久了,李通在郎陵,又很少进县内,稀见县父老,大多时间都是在县外的营寨中,对此不知也是正常。
李通虽然不是郎陵人,但从聚众自守以来,他在郎陵已经好几年了,他的家乡江夏平春又与郎陵接壤,说一下荀淑、荀俭曾在郎陵为官的事儿,可以拉近点和他间的关系,这是荀愔的目的。也确是因此,荀愔注意到李通对他的态度亲近了些许,便又笑道:“足下起兵於郎陵至今,不过区区数年,而威震汝南、江夏间,保全百姓众矣,英雄俊才,不过如此。想来若干年后,足下现在的这个营寨,也必会有后人前来凭吊,以缅怀足下全民为国的功绩。”
功名富贵,快意当下,是人之所欲,建功立业,名留后世,亦是人之所欲,对李通这样年纪轻轻就名声远播的“英俊”来说,尤其后者是更想得到的,听了荀愔的话,李通心中欢喜,谦虚地说道:“先生谬赞,通焉敢有此望。”
“听说足下本是与足下的郡里人陈君共起兵於郎陵,后来似是出了些什么事情?以致陈君不幸遇害?”
李通叹了口气,说道:“陈君德操优著,而唯因仁厚,不幸为其妻弟陈郃所害。”
“陈郃现在何处?”
“此贼已被我杀了。”
李通杀掉陈郃,给陈恭报仇的事情,荀愔岂会不知?他只是借此挑个头,然后好用言语说动李通罢了。闻得李通的回答,荀愔乃说道:“愔有一事不明,敢请问足下。”
“先生请说。”
“足下昔诛周直,攻杀陈郃,俱堪称果决,可谓善用时势者,今却为何坐视时势至而不能用?”
“先生所谓的‘时势’是?”
“而今孙豫州身在河内,吕奉先趁虚侵汝南,逞一时之凶耳,南阳只一郡之地,焉是徐、豫之敌?袁公路又非能用人之主。是可知奉先早晚必亡。当下,吕奉先稍占上风,所以足下得到了徐、豫、南阳的争相延揽,足下现在可以说是身价倍增,如果足下於此时选一方而投之,不仅是富贵轻松可致,并必能得到信重,吾所不明者,就是:足下却为何蹉跎时机,谁都不选?”
“这……。”
“足下朝气勃勃,正大有可为之龄,难道就甘愿坐失良机,碌碌而已么?”
荀愔在荀贞的帐下不以口才出众,与程嘉、荀谌等辩才出色的诸人相比,他无有纵横之长,但有长者之风,辅以读书多年的温润气质,讲起话来娓娓道来,却能使人放松戒备,李通诚恳地说道:“‘大有可为’,通不敢当,‘碌碌而已’,非通所愿。”
“那为何足下却一直没有做出决定?是了,以吾愚见,想来定是因徐、豫、南阳,各方延揽,足下不知应该何去何从?”
李通默然不语。
荀愔笑道:“昔马援答光武云:‘当今之世,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足下难以抉择,固是应当。”顿了下,说道,“吾有一言,不知足下可愿闻听?”
“先生请说,通洗耳恭听。”
“如吾适才所言,袁公路不是一个能用人的主上,以足下之雄才,如投公路,实明珠暗投。”荀愔观察李通的神情,见他沉默不言,未现不以为然之色,知道他必是赞同自己的这句话,因接着往下说道,“孙豫州虽然身在河内,而其子伯符已归,先破桥蕤,现屯平舆,足下如於此时应之,断奉先退路,则伯符、足下与吾军三路并起,破奉先何难也?骐骥之跼躅,不如驽马之安步;孟贲之狐疑,不如庸夫之必至也。时机在此,足下当早决之!”
李通本来想着荀愔应该劝说他归从徐州的,却不料听其话意,却竟似非是如此,愕然问道:“先生是劝我从投孙侯么?”
荀愔笑道:“吾便是劝足下从投徐州,郎陵的基业,足下肯弃么?”
45 渡汝过澺沿途闻
李通如愿弃郎陵的基业,他也不用犹豫至今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郎陵的地理位置不错,交通便利,远控荆襄,近依宛洛,地形也有利自守,其西部多山,东北则是旷野平原,与阳安、北宜春、慎阳各县壤地相接牙错,实堪称形胜天成。
但李通不愿弃的并非是这块地盘,而是依附他的百姓。
依附他的百姓多是他的乡人和郎陵周近人,如今虽是乱世,犹故土难离,他如果决定离开郎陵的话,这些百姓不一定会肯从他离乡背井,如此一来,他的实力就将大打折扣。
李通虽然年轻,但对“人为乱世之本”这一点却是看得非常清楚。
没有了这数千家从附他的百姓民众,他就算是能带走个千儿八百的部曲、徒附,又有何用?所谓“人多势众”,人少了,势自然就小,势一旦小,他也就难以得到别人的重视和重用。
因是,尽管荀愔的长者风使他不由心生亲近,关系到自身的根本利益,他却不能盲目。
荀愔在郎陵待了两天,最终和李通约定:待做好了临战的准备,至迟四五天后,李通对吕布宣战,宣战之同时,由孙坚表他为郎陵都尉,使他全权负责郎陵的军事、民政。
李通担忧在对吕布宣战后,袁术可能会从南阳、江夏遣兵来攻,荀愔答应他:如果出现这种情况,徐州兵、豫州兵都肯定会援救他,绝不会坐视不管,毕竟郎陵如失,对汝南只有坏处。
定下协约,荀愔便即告辞。
因为协约中有涉及豫州的内容,所以荀愔遣人快马先把协约的内容给许仲送去,再由许仲遣骑转送给孙策,他随后而行。
荀愔虽是乘车,不是骑马,一路上也行得不慢,两天后到了安城,准备北渡汝水的时候,他听到了一道消息:吕布从平舆撤围,已渡澺水,正在继续南下,似是要回师南阳。
荀愔急忙令侍骑入到安城县内,找县寺的人打探详情。
不多时,侍骑从县中出来,一个百石吏跟在其后,料是县寺的吏员,观其模样,脸颊内陷、招风耳,状貌丑陋。侍骑领着这个百石吏到得近前,回禀说道:“这位是县中的主簿周君。”
听了此吏之姓,再观其尊容,荀愔心中一动,想道:“莫不是周彦祖之后?”
安城有一名族为周氏,东周时的汝坟侯姬烈之后,前汉开国,兴续周嗣,封姬烈的后人周仁仍为汝坟侯,赐号正公,由从徙居安城,开了安城周氏这一支,自前汉至今,簪缨相继,累代二千石,本朝和帝、安帝年间,其族中有一个叫周燮的,字彦祖,生得曲颔折额,丑状骇人,险为其母所弃,幸赖其父以为“吾闻贤圣多有异貌”,这才被抚养长大,后乃有名。
——早年间,与李通不睦,被李通所杀的周直也是安城周氏之后,正是因了族中之势,这个周直当时才能聚众至二千余家。
虽是怀疑这个周主簿是周燮之后,这种话却不好当面问起,荀愔因也就只当没有想起这回事儿,从车上下来,两下见礼,问道:“适闻路人说:吕奉先撤围平舆,已渡澺水?”
周主簿已从侍骑那里得知了荀愔的身份,一来敬畏荀贞的声名,二来许仲现驻军所在的葛陂东虽属鲖阳,却正与安城交界,故此他对荀愔执礼甚恭,恭谨地回答说道:“是。”
“他是要回南阳郡,还是要做别的什么?孙都尉可有檄文发到?贵县对此可有所知?”
“昨日晚上,县中刚接到了孙都尉、黄都尉和府君的传檄,檄中言道:吕布小狡,此番回撤,其意未明,令鄙县需当严守自御,以免遭侵。”
安城北与平舆接壤,两座县城相距只有百余里,吕布已渡澺水,再渡过汝水,行不用太远,就可达安城城下,所以孙策、黄盖等传檄安城县,令他们严守自备。
荀愔点了点头,又问道:“贵县可有遣斥候打探?”
“遣了。”
“吕奉先部渡澺之后,是往贵县来的,还是往阳安方向去的?”
安城在平舆的南边,阳安在平舆的西南边。阳安也在汝水南边,亦与平舆接壤。
“目前尚不能探明。”
“桥蕤、张辽二部可有从吕奉先同撤?”
“没有。”
荀愔心中想道:“吕奉先独撤,而桥、张两部未动?他这是为了防止伯符与我军追击,还是别有意图?”他对军事不精通,不能由此猜出吕布的目的,却隐约觉得有些蹊跷。
那位姓周的主簿一直拱手弯腰,头都不敢抬,从上午起,天就阴了下来,风甚寒冷,吹得他袍服卷动,鼻涕横流。
荀愔看了他眼,没别的什么要问的了,便说道:“孙都尉既有传檄,君与贵县的县君便按檄遵办就是。吕奉先虽小狡且悍,有孙都尉与吾军在,料他也不敢逞凶贵境,君不必多忧。”
周主簿诺诺。
荀愔问道:“贵县的县君呢?”
“鄙县县君已於去年告病还乡,现下县中的政务皆由在下暂理。”
却竟是安城县内已一年多没有长吏了。
荀愔倒也能理解,李通盘踞在此,相继与周直、陈郃等攻杀不已,上头的汝南郡府不能制之,这个县长吏必是当得不仅无味,而且处处憋屈,确是不如索性挂印自辞。
荀愔此次出使,为保路上安全,随行带了七八个骑士,二三十甲士,此时,这些骑士、甲士环卫周边,有饿得不行,受着冻出来挖野菜的百姓路过,看见这一幕,除少数胆大的,大多不敢近前,远远地避开绕走。荀愔观望之,不觉叹了口气,对周主簿说道:“吾沿途所见,乡里半空,早就入冬了,天气越来越冷,百姓却多衣不蔽体,竟有数日无食者!君今既主县中政事,当勤职爱民,多方设法,以解民之困苦,否则,一场雪后,怕会饿殍、倒尸不少。”
周主簿心道:“县中的那点粮,要么被州府征去了,要么被李通抢去了,要么在豪强大族手里,借不出来,你们徐州派兵来助孙侯,军士们的日常食用又是由邻近的吾等数县所出,虽知百姓困弊,县中早被榨得干净,我又有什么办法?”此人长相虽是丑陋,倒是有爱民之心,虽然如此,县中实际情况如是,他也是无可奈何,心中这么想,他口上唯唯答道:“是,是。”
荀愔叫他回县,上回车中,由从骑、甲士们护卫着,继续北上。
渡过了汝水,行三十余里,开始下起了雨夹雪,天愈冷冽,再渡过了澺水时,荀愔又听到了一条消息:吕布已南下汝水,他没有去安城,也没有去阳安,从阳安、北宜春间穿过,直向郎陵去。
46 吕布撤围南渡汝
荀愔加快行路的速度,暮色四合时,返至营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风雨雪中,辕门的兵卒负甲荷矛,警觉地担负守卫重责,轮值之军吏虽认识荀愔,却还是在荀愔出示了盖有许仲官印的进出通文后,并对合上了符节后,才放他入内。
沿着辕门对着的道路行百余步,绕经望楼,越过两道沟堑,从数座有弩手值守的高台间穿过,进到了主营区内,雨雪打在排列整齐的帐篷上,沙沙作响,快到晚饭时候,炊烟在各处升起。
入了辕门后,依照军令的要求,荀愔便没有再乘车,驾车的御者自回驻地,随从出使的步、骑也各归本部还令,他单独一人步行往帅帐去。
很快,荀愔的冠带和衣服就被打湿了,寒意浸透,刺骨冰凉,然而从小接受的教育,却使他忍住了袖手取暖的冲动,保持着君子的仪态,迈着儒生的方步,不急不慢地冒着雨雪徐行。
许仲治兵重威,军纪极严,不打仗的时候,凡其营内军士,无论军吏、兵卒,每天都必须按从严格的操练、活动、作息制度执行,晚饭前的这段时间,既无操练、又非军吏放松活动之时,是以,偌大的营中,除巡逻的士兵外,各条道上不见一个人的踪影,唯能听到有军士说话的声音从路过的帐篷中时而传出。
暮色越来越深,路上悄然安静,孤行其间,虽明知是身处在数千步骑的大营内,仍略有寂冷之感,荀愔想起了一句诗,以为颇合现下的景象,他默诵道:“风雨如晦。”
快走到帅帐时,荀愔听到有低沉的鼓声响起。
荀愔虽不任军职,毕竟现下战乱年间,他又已从许仲征战多日了,对各种不同鼓声代表的含义他还是略有所知,侧耳听了片刻,听出了这是传令点火照明之鼓。果然,随着这段鼓声的响起,路边的帐篷中纷纷点燃了烛、炬,一时望去,雪暮笼罩,远近灯火,若点点星光。
不仅帐篷内,帐篷外的路两边,每间隔一段距离,即有木干树立,上边亦有火把,巡逻的兵士也将之一一点燃。踏着火光,荀愔来到了帅帐外头。
等着帐外的卫士进去通报的空儿,荀愔抬眼看了看帐前的大旗。丈余高的军旗高高耸立,於雨雪中飒飒招展,在沉沉的深重暮色下,肃穆十分。很快,卫士从帐中出来,请荀愔入内。
荀愔整了下衣冠,把佩剑交给卫士,迈步到帐门口,掀开帘幕,行入其中。
刚入帐中,就觉得热气扑面,身上顿感暖意,却是帐内的四角烧有火盆,荀愔定睛看去,灯火通明的帐内,许仲跪坐在上位,张飞、何仪、荀濮等坐其右,许劭、徐卓、武员等坐其左,众人表情各异,俱往他看来,有的微笑,有的庄重,有的微微蹙眉,似是正在考虑什么事情。
许仲说道:“荀君回来了?一路上尚还安然?”
荀愔下拜行礼,礼毕,起身说道:“有将军拨给的精甲步骑从护,沿路纵有盗贼,又岂敢犯焉?路上无事,多劳将军挂心了。”
许仲叫从吏给荀愔安排席位,请他坐在了许劭的下首,徐卓的上边。
荀愔坐定,顾视帐中,心道:“营中文武俱在,许将军大会诸人,莫不是要用兵?”问道,“敢问将军,可已接到愔遣骑送来的文报?”
荀愔说的这个“文报”当然指的就是他与李通达成的协定。许仲微微颔首,说道:“两天前就已接到,吾并已遣人给孙伯符送去了,料他现下应是也已收到。”
荀愔说道:“愔回来途中,到安城时,闻吕奉先撤围平舆南下,渡过澺水后,又闻吕奉先率部径赴郎陵,……将军召会诸君,可是为了此事么?”
许仲说道:“不错。”转头看了下徐卓。
徐卓知其意思,代替许仲往下说道:“初闻吕奉先撤围时,以为他是要退回南阳,而随之不久,军报传来,说他渡过汝水后,直奔郎陵而去,看他的架势,却似是要击攻李通,因是,许将军召集吾等,商议对策。”
早前听说吕布往郎陵去时,荀愔就怀疑吕布是要进攻李通,此时听徐卓这么一说,知道了许仲等人与他的判断一样,李通对他的印象不错,他对李通的观感也不差,顿时就有些为李通担忧,又不由地感到疑惑,於是问道:“吕奉先好好地正在围平舆,为何突然撤军,南往郎陵?”猜测地说道,“是因为桥蕤被孙伯符败了一场,张辽又与我军数战皆不利的缘故么?”
徐卓说道:“桥蕤、张辽战不利,平舆久攻不下,应是其中的一个原因,不过在卓看来,更主要的原因应为:吕布必是探知到了我军与李文达勾通,恐李文达投从我军,断他退路,故此才干脆从平舆撤围,改击郎陵。”笑对荀愔说道,“君此次出使,人尚未还,使命已达。”
相比荀愔的猜测,徐卓的分析更靠谱。
荀愔出使郎陵,说李通从投徐、豫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李通断吕布的退路,从而动摇布军的士气,徐、豫、郎陵三方合力,共击之,以解平舆之围,化汝南之急,虽然诸人都没料到吕布的反应速度居然会这么快,和李通的约定才送去给孙策不久,孙策回复未到,徐、豫两军还没议定该如何与郎陵联兵的军略,他就已撤围南下,但荀愔这次出使的目的却算是达到了。
只是,目的虽达,平舆虽得解围,郎陵却要危险了。
荀愔心道:“若果是因我出使郎陵之故,致使吕奉先撤围平舆,南击郎陵的话,我却有些对不住李文达。”当下问许仲道,“既是如此,不知将军有何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只有两种选择,援李通,或坐视不救。
许仲说道:“正与诸君商议。”问荀愔道,“君方从郎陵回还,有何高见?”
许仲问得有点空泛,徐卓怕荀愔不知许仲的具体所指,补充问道:“李文达号称有众七千余家,拥壮卒万余,据险占踞,壁垒坚实,以君亲眼之所见,此是实言么?他能挡住吕布么?”
47 张飞急袭葛陂西
荀愔答道:“观其营寨规模,纵无七千余家,相差亦不多也,壮卒即使不足万余,一家出一人,加以仆客、徒附,近万总是有的,壁垒尚算坚固,闻其储粮有十余囷,囷以三千石计,够供其月余之食,唯甲械不多,壮卒少操练,出与野战,必不敌奉先,而若自守,或难速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沛国接壤徐州,武员深慕荀贞,有心为荀贞出力,这时伏拜说道:“员有二策献与将军。”
“足下请说。”
“与孙都尉合兵,现即驰援李文达,此下策;候奉先将胜,再与孙都尉并力击之,此上策。”
“何为下,何为上?”
“若於此时即援李文达,纵败奉先,於我无利,空自损兵而已,因是下策。”
“上策怎么说?”
“待奉先将胜,我军再援的话,奉先兵疲,利於我击,此其一也,李文达苦战之后,实力大减,势必无力抗我,将军可与孙都尉平分其民,驱赶入徐,充实我州,此其二也,因是上策。”
武员说到这里,帐中众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却原来:他是看中了从附李通的那数千家百姓,想把至少他们中的一半送给荀贞。
荀愔愕然,说道:“方与李文达定下协约,怎可趁人之危,夺人之民?这……。”
武员笑了起来,对荀愔说道:“先生真是实诚人。”问许仲道,“敢问将军意下?以为员之下、上二策如何?”
许劭说道:“足下的上策固是不错,但如果许将军与孙都尉驰援得晚了,李文达战不能支,为自保故,投降了吕奉先,该怎么是好?”
武员胸有成竹,说道:“只要抓好时机,不给李文达投降的机会就是。”
“这个时机怕是不好抓吧?”
“就算李文达投降了,也不打紧,只要将军与孙都尉将吕奉先击退,那些百姓就还是将军的。”
武员的这话倒是没错。
众人看向许仲,等候他的决定。
许仲沉默了会儿,说道:“足下上策虽佳,我意择取下策。”
诸人不明白他的意思,既然说了武员的上策颇佳,却缘何仍择下策?
武员问道:“卓敢请问将军缘故?”
“为数千家百姓而坏吾家主公仁名,这是为小利而坏大义,吾不取也。”
武员听了这话,自愧不如,对许仲、荀贞的印象却是更好了,伏拜在地,谢罪说道:“是员考虑不周,险害镇东声誉。”
许仲请他起来,说道:“足下本是好意,何谢之有?”说着,看了眼武员,心道,“我不从你的这个‘上策’,不止是为了主公的名望着想,也是为了不致使豫州生疑也。”
豫州是徐州的盟友,才把与李通定下的协约给孙策送去,如果转眼又对孙策说“不如咱们把这个协约撕毁了,不去救李通,等他与吕布打个两败俱伤,然后你我坐收渔利,平分其民”的话,那么孙策会怎么看徐州这个盟友?会不会觉得徐州重利轻义,不守信用?如果他这么觉得了,对徐州、对荀贞的形象就都会是一个损害,也许将会不利於徐、豫日后的联盟互信。
当然,话说回来,正如许仲所说,“这是为小利而坏大义”,说到底,还是李通手底下的百姓不多,诱惑不够,最多只是“小利”罢了,若是李通手底下有几万、乃至十几万家百姓,面对同样的情况,许仲大概也就不会选择“下策”,极有可能会选择“上策”了。
帐中诸人细想之下,都赞同许仲的意见。
由是,许仲一边再次遣人去见孙策,约共救朗陵,击吕布,一边安排接下来的军事行动。
要想去救朗陵,首先需要解决的是:仍驻兵在葛陂西的张辽部。
不把张辽部解决了,许仲就没办法带兵渡澺南下,即便偷渡成功,张辽必然尾追,当与吕布军相遇时,后有张辽,许仲也没办法安心与吕布作战。是以,这是现下的头等要事。
诸人出谋划策,许仲博采众长,最终定下了一套作战方案。
这套方案以“速战速决”、“至少给张辽部以较大杀伤”这两条为原则,以张飞为作战主力,荀濮、何仪协助配合,具体的作战安排是:许仲假意率部南渡澺水,诱张辽率部来追,等张辽至,荀濮设阵阻击,何仪为预备队,张飞趁机奔袭张辽的本营,破其营后,回击辽兵后阵。
因为张辽知道许仲部有骑兵,所以不能把全部的骑兵都给张飞,必须要留些从许仲假意渡河,以迷惑张辽,故而给张飞统带的骑兵定为四百之数。
许劭有些忧心,说道:“若是张文远不肯追击,如之奈何?”
徐卓笑道:“吾军与张文远相持日久,文远每与吾战,或铩羽而归,或随其辱詈,吾军闭营不应,并州铁骑,精甲天下,文远既从奉先杀董,入汝南来,又战无不克,气盛恃强,想会小觑我山东兵将,而不得一胜,吾料他意定不甘。吾军不出营则已,出营,他必追之!”
许劭思忖了下,以为然,说道:“中郎言之甚是。”
许仲交代张飞,说道:“厉锋破其营后,可放火烧之。”
张飞应诺。
许仲环视诸人,说道:“前有荀、何二都尉部的甲士截阻,后有厉锋部的精骑袭杀,西望己营起火,我亲率余兵大张声势,由东横击,辽部兵定军心惶恐,破之可也。”
通常在与敌战前,许仲只下达军令,叫各部依令行动而已,很少会说“废话”,而他此时却少见的多说了几句,无它缘故,只是因经与张辽的数战,发觉此人确有智勇,其部曲,特别是那数百骑兵也实敢战,所以为鼓舞士气,便於“速战速决”,他这才多说了些。
张飞、荀濮、何仪等人俱道:“是。”
安排妥当,次日依计实行。
自吕布从平舆撤围后,张辽就一直很警惕,时刻都在关注着许仲部的动向,忽然接报,闻许仲先是遣吏去澺水北岸大举搜集船只,继而於第二天一大早带部出营,往澺水而行,好像是要渡河南下,张辽立即召聚步骑,只留下了二百余步卒守营,悉率主力从西边追来。
雨雪已下了两天多,非但未停,渐有下大之势,前天就已不见雨,全是雪了,地上积了一层,冻了一夜后,结了薄冰,不利骑兵作战。张辽久在北地,经验丰富,出营前就令骑兵用杂草等物裹住了坐骑的马蹄,以免打滑,效果还不错,只要不疾驰,不影响行军。
因考虑到这会不会是许仲在用计,诱他出营,半道伏击,张辽很谨慎,遣出斥候前行数里。出营多时,未见许仲的伏兵,沿着许仲部卒留下的痕迹,将至澺水河边,斥候转回来报:前边有数百的徐州兵列阵以待,打的旗帜正还是他的老对手:中垒校尉荀。
张辽细细询问,问明了荀濮兵的列阵之处,两边俱皆平坦,无有伏兵。张辽略微放下了点心,想道:“看来这不是许君卿在使诈,他应该的确是欲趁雪天,不利我骑兵驰阵之时,南渡澺水,去援朗陵。”虽是如此想,犹不是完全放心,又遣了几个斥候绕路去河边打探。
不多时,几个斥候相继回来禀报,禀报的内容都差不多:因为徐州兵在河边警戒森严,他们不能近前,只能远观,看到澺水河边兵卒、民夫甚多,人马喧杂,已有兵士在渡河了。
张辽定下了心,想道:“吕侯令我务必要看住许君卿部,不可使其渡澺救援李通,今日却是不可放许君卿渡澺南下。”又心道,“只要击破了阻我追击的荀孟涂部,我便可趁许君卿半渡,纵骑冲之,或许不但可以阻止他渡澺,还可以一举将他歼灭!”
与许仲对阵多日,张辽始终没占到便宜,甚至以骑击步,也没能把荀濮打垮,好几次挑战,许仲都闭垒不应,更是让他心中憋气,求战、求胜的**很强烈。
当即,他传令部曲:“许君卿欲遁,正济水半渡,汝等从我先破荀孟涂,再灭君卿!”
48 许君卿计败张辽
张辽挥军疾进,到了荀濮阵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两人是老对手了,皆知对方战力。
这次因为时间充裕,较之初次与张辽战时,荀濮不仅阵势已成,而且摆放了辎重车在阵之四周,阵型也更坚固。
张辽观望片刻,对左右笑道:“荀孟涂的部曲不到五百之数,阵势再坚,又有何用?”令道,“留骑五十,步二百,监荀孟涂阵,余众随我绕过其阵,直袭河滩。”却是不打算与荀濮缠战,更无意攻破其阵,而是决定绕过去,抓住许仲半渡的难得战机,攻其主力。
辽部的军吏接令,留下了五十个骑兵,二百个步卒,列成进攻阵型,监守在荀濮阵的侧翼,只要荀濮敢撤阵追击张辽,他们就发起攻击。
荀濮在阵中看到了张辽的应对举措,笑对从吏说道:“张文远中许将军计矣!”传令部曲,安阵不动。
张辽率领余众经荀濮阵的东边呼啸驰奔而进,在与荀濮阵擦肩而过时,他转头注意了一下濮阵的动静,发觉濮阵固守不动,没有一点变换阵型、以求继续阻击己部的意思。
张辽心头一跳,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可因为兵卒行进的速度很快,他没有时间多想,也就罢了。过了荀濮阵,快到河边时,听得鼓声大作,一支步卒拦於前边,张辽观其旗帜,上写着:“下邳都尉何”。乃是何仪的部曲。
在荀贞帐下的各营中,何仪的部曲称不上最为精锐,然其部中的兵士俱是黄巾降卒,都是打老了仗的,战斗力也不并差。荀濮的部众满员时是五百人,他的部众则有八百之多。
何仪的兵阵列开,前为盾牌手、长矛手,长矛架在盾牌之上,从张辽这边看去,就如一根根尖锐的猬刺。盾牌、长矛手之后,是三百余的弓弩手,——何仪部本是没有这么多的弓弩手,许仲为使他能更好的阻击辽部骑兵,特地把全军的精锐弓弩手都暂调拨给了他。
弩矢齐放,雨射辽部。
张辽心道不好,联系刚才荀濮安阵不动,坐视他经过的表现,知道大概是中了许仲的计策。
首先,荀濮如果真的是担负截敌之责,以保证许仲主力安全渡河的话,他绝不可能坐视张辽部经过,必然会想方设法地变阵阻击。
其次,许仲如果真的是渡河南下的话,他绝不可能会把荀濮、何仪这两部兵马都放出来阻截辽部的追击,要知,濮、仪两部兵马合计千余人,足足占了许仲全军的近三分之一。
辽部的骑兵冲在前边,步卒在后,迎面箭雨射来,先是骑兵骚乱,勒骑躲避,继而步卒举盾,停下了前进的步伐。
张辽临危不乱,心道:“许君卿连日不战,今一出营,便就设计,让我上当?却是不可恋战。”既然已经猜出或是中了敌计,他当机立断,令步卒改前阵,骑兵押后,欲撤出战场。
何仪哪里肯放他走?
但见何仪阵中军旗挥动,鼓声再次响起,数十骑兵从其阵后驰出,绕击辽部步卒的西边侧翼。
张辽深知,想要得兵士死力,就得先以情义付之,他不能丢下这些步卒不管,兼之又自恃本部骑兵较敌多,遂引骑迎击敌骑。这数十许部骑兵见张辽引骑来战,并不与之争锋,徐徐后退,可当张辽要退骑回撤时,他们又逼近上来,射弓弩以乱之。
如此,缠战片刻,张辽等闻得从河滩处传来喊杀声响,他们抬头望去,见又有数百敌骑冲来。却是:趁着何仪和那数十骑兵缠住张辽的空儿,许仲已把余下的骑兵组织完毕,纵之来援了。
南有何仪部的步卒列阵以截,西有数百许骑将要杀至,回看南边,荀濮阵仍然保持着防守的阵型,只不过,现在不是阻张辽北去河滩,而是改为阻他南遁了,三面皆敌。
就在这时,张辽的从骑中有人惊叫起来。
张辽怒道:“敌虽三面设围,濮阵兵最少,吾集步骑各曲,并力进攻,自可破也。既破之,吾等便能还攻仪阵,纵难大胜,也可从容还营,缘何惊惶!”
那从骑指着西边,惊惶得话都说不伶俐了,说道:“都、都尉,那、那边,……营里、营里。”
张辽顺其手指的方向看去,见风雪之下,西边远处一股黑烟冒起。
张辽心中咯噔一跳,暗叫“罢了”,从黑烟起处的方向、距离可以判断出,那里正是他的本营,知道这番真是中了许仲的“奸计”,不但於此时此地三面受围,而且营垒也被许仲趁虚攻破了。这一下,非仅回营的选项没有了,步骑兵士见营垒被烧,定然惶恐,军心不稳、士无斗意的情况下,想要再与许仲战,攻破荀濮、何仪阵的打算也是势难得行了。
无可奈何,张辽只得取选下策。
被他留监濮阵的那二百余步骑,见变故骤起,忽然己军从追击的一方变成了被围的一方,不知该是立刻进攻濮阵,还是回到张辽左近,带兵的军吏遣骑来到张辽这里请示。
张辽下令,叫他们来与自己会合,又传令各曲,步卒在后,骑兵在前,往东边撤退。为了掩护步卒,他亲自带着数十从骑精锐押阵,来回驰行在步卒阵的两翼,助步卒抵御敌骑的追赶。
河滩上,许仲在高处观战多时,见张辽终於东撤,平静地对原盼说道:“汝留下安顿民夫。”令夏鸣、万演等军吏说道,“汝等从我横击张文远。”
早前张辽部的斥候回报说,看到“澺水河边兵卒、民夫甚多,人马喧杂”,其实这些所谓的“兵卒”大多是民夫所扮,甲衣、兵械都是假的。
夏鸣、万演等接令,迅速地集结本部完毕,跟从许仲沿河滩向东疾进。
张辽带兵向东,边战边撤,行数里地,许骑、何仪部的步卒紧追不舍,后阵交战正急,他骤闻得前边马嘶、人叫大起,此起彼伏,不绝於耳。张辽横矛立马,举目望之,看到打先锋的骑兵有许多人仰马翻,乱成一团。很快,前骑有人驰回来报:地上遍布陷坑,马不能行。
却原来:许仲昨天明着遣人去岸边搜集船只,暗中则遣了民夫、兵卒悄悄到这块地域,挖了成片的小坑,挖好之后,用雪虚掩,因是,张辽部的骑兵驰行到此,遂纷纷断折马腿。
49 吕奉先攻胜李通(上)
适时,西南是澺水,西北为荀濮阵,后边有许骑、何仪部紧追不舍,前头又有陷马坑,风雪摇落,竟是处处难行,陡闻得游骑来报:南边沿河滩见有大股的显兵奔行,遥观其旗帜,打的是“偏将军许”,料应是许显亲自带兵追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张辽心道:“若是因前边的陷马坑在此蹉跎,而被许君卿绕至我部东边,骑不良行,后有追敌,我部有被全歼的危险!”这时,他哪里还会再去想“半渡击许”?一时行差,不慎中了许显的“奸计”,唯急思脱身之策,心念电转,只想着该如何突围而出。
“一与一,勇者胜!”张辽是个果决的人,很快做出了决断,传令前骑及步卒,“向北边突围!”
前头有陷马坑,雪花覆盖之下,看不出虚实,也不知许显在这一带到底挖了多少个坑,肯定是不能继续前行的了,南边是河滩,又有许显亲带步骑在行,也不能去,后头是许骑、何仪部,张辽虽有信心将之击破,但却难以速克,一旦被缠住,还是难逃覆亡的下场,只有北边可行,西北方向虽有荀濮的部曲,然而他们是步卒,行动不快,只要己部突围的动作坚决、迅速,张辽认为,必是可以将他们远远地抛下。
军令传下,辽部的步骑军士再次变阵。
张辽亲带数十精骑阻扰许骑、何仪部。
从后追击张辽部的这部分许骑虽是奉了许显的命令,与何仪部协同作战,却因毕竟不属何仪统辖之故,带兵的军吏又立功心切,因而仗着马快,此时已把何仪部的步卒拉在了数百步后,——这还是因为刚才不断受到张辽截击的缘由,要不然,恐怕早把何仪部丢得看不到了。
张辽年轻力壮,披挂的乃是重甲,坐骑亦有简单的马铠为护,他弃矛用戟,挟挺当先,驰马回斗,数十精骑皆转马回从,十余骑尤其勇锐的紧从其后,正面冲击许骑部,剩下的三五成群,游击在许骑部的前与左右,两下配合,尽管人少,短时间内却拖住了许骑的步伐。
何仪在部中,发觉兵士前行的速度明显变缓,并腿站在马上,往前观望,隔着本部数百军吏的行进队形,看到了十余敌骑一往无前,冲击己军骑兵的场景。
风不算大,雪下得也并不急。
几瓣雪花随风坠在了何仪的眼睑上,被腾腾的热气一逼,化成为水,险些迷住他的眼,何仪揉了一揉,再张目细望前方,就这片刻功夫,那十余敌骑已经杀进己军骑兵的阵内。
当先的那个敌骑最是勇猛,大戟刺挡拨挑,凡是迎面之许骑,或是被他杀死,或是被他挑落,无有一合之将,此敌骑应冒风雪,进冲横行,如入无人之境。何仪亲眼看到,接连数个以勇闻称的骑兵军吏试图阻止他,却都被他刺杀当场,其中包括一个假军侯。
眼见此敌骑这般勇悍,何仪不惊反喜,他认出了此敌骑正是张辽,忙传令部曲:“加快行进,必要生擒此人!”
部曲应令,加快了前进的步伐,未行多远,大约是张辽杀上了劲,何仪听见他奋声自呼:“吾张辽是也!飞儿何在?可来决死!”声若雷动,数百步外犹能清晰听到。
战局的优势在许军,何仪故是心情较为放松,闻之张辽此言,不觉失笑,说道:“厉锋却是被张文远惦记上了。”
却是:张辽初挑战许显时,正与荀濮鏖战,张飞率骑侧攻,当时张飞叫了一嗓子“张飞在此!辽儿可来决死”!那会儿张辽没工夫理他,撤回到营中后,张辽回想起了此事,张飞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当着敌我数千兵士的面呼他为“儿”,他深觉受辱,带兵打仗,对部属讲的是一个“威德”,此辱不报,怕是会有损他在兵士中的形象,因对之念念不忘,是以,其后每次挑战许显,他都唤张飞来战,却限於许显的军令,张飞没有再出战过,直到现下,张辽虽是在掩护己部北突,然与许骑厮战多时,杀气充盈,却是斗志昂扬,於是又欲找张飞对战。
许显部中的骑兵除了少数是他自己的亲兵外,余下的俱是张飞部曲,这会儿与张辽交战的就都是飞部,张飞治军苛刻,少对军吏施恩,虽被荀贞教诲过,生性如此,犹难就改,所以他的部曲兵卒对他只有“畏”,情感上并不亲近,但此时是敌我交战,听到张辽辱骂张飞,呼其来战,飞部的骑士却顿觉同仇敌忾,好些悍勇的看不惯张辽的嚣张姿态,有四骑并力来攻。
张辽这时突杀在最前,从他逆击许骑的那十余精骑人不及他勇,马不及他好,都被落在了后边,这就给了许骑围攻他的机会,并力来攻的这四骑一个在张辽的左前,一个在其左后,一个在其右后,一个在其前面,组成了一个包围的架势。
何仪望之,只见:
张辽以戟格挡,用戟头上的枝兵,也即横刃,把最先从左前边击杀过来的那支铁矛的矛尖勾住,然后向侧拽动,对方的许骑力气没有他大,长矛由是脱手,张辽戟柄翻转,使被横刃勾住的长矛落地,随之横扫而回,打在那个许骑的身上,那个许骑如重万钧之击,被从马上打得横飞出去,落於十余步外的地上,大口吐血,挣扎不起。
然后,张辽无视左后、右后同时继随刺来的两支长矛,持戟向右后猛/撞,先用戟尾把右后的那个许骑打落马下,继而缓出左手,从马身上取出一支短戟,向左后掷去,正击中左后那个许骑的面门,那许骑的脸上血喷如泉,叫也没叫一声,栽倒马下,两支长矛有一支刺在了张辽身上,不能刺透他的铠甲,也没能把他刺落,只是使他在马上晃了下身子而已。
紧接着,张辽叱咤催马,避开前骑刺来的矛,直冲过去,那骑不及应备,被他驰至近前,回矛再击已经是来不及了,急忙转马逃跑,露出了后背给张辽,张辽举大戟下砸,中其背部,力气之大,把这个许骑的坐骑都砸得跪倒在了地上,溅起积雪、冰渣,与血相混。
仅仅两个呼吸,四个许骑中的勇士尽数被杀。
张辽威风凛凛,横戟再呼:“飞儿何在?速来决死!”
许骑震骇,无人敢前。许骑一停下前进,后头何仪纵是再急,路被挡住了,也没办法围擒张辽。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张辽兜马转回,与那十余精骑、外围游击的数十辽骑会合,压着已经变好队形,开始突围的辽部主力之阵,徐徐向北边撤离。
向北行有二十余里,见许兵没有追赶了,张辽令部曲稍微休整,又遣骑去营中打探情况。入夜后,那去打探情况的骑兵带了几个路上碰见的营中溃卒回来,张辽细问之,却才知道,原来竟是被张飞攻破的营垒,他大怒之极,恨恨说道:“必要斩此贼於马下,方解吾恨!”
许显给张飞的军令是攻破了张辽营垒后,便回骑夹攻张辽,却因雪地难行,他没能赶得上,到得战场时,张辽已经撤远,却从部曲那里得知了张辽的辱骂和勇猛,他勃然大怒,顾对从吏说道:“不虏此贼,誓不为人!”
50 吕奉先攻胜李通(下)
澺水南边一场战斗,战罢,许显令各部清点战果,共歼敌合计三百余,俘百余,所歼、所俘多为敌之步卒,统计损失,伤亡近百,——主要是因为张飞没有能及时赶到,故此战果不太理想,好在张飞这次不算“失期”,否则,依照《汉军法》,是要被处死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战果虽不太令人满意,但张辽的营垒被烧了,他留在营中的粮秣、军械等辎重诸物都被大火焚之一空,天寒地冻的,至少在得到足够的补给前,他是没有能力再对许显部发起进攻了。
当天,许显率领部曲渡过澺水。
离水太近,卑下之地,会很潮湿,不适合扎营,所以,尽管步骑兵卒经过激战,又渡河,都较为疲惫,天色也不早了,看雪亦没有停的意思,仍旧纷纷扬扬,但许显没有立即就下令筑营,而是南行七八里,离水较远了,才选了块地方,命各部安营扎寨,以作休整。
次日上午,孙策的信使来到。
这信使禀与许显:孙策提兵刚渡过澺水,正往朗陵方向驰救,料算时日,后天即可抵至。
此回驰援李通,当然不是许显的个人行为,在出发前,他和孙策有过沟通,两人约定,一起救援李通。当下,许显叫这信使回去告知孙策:他的部曲也会在后天到达朗陵。
信使即赶返孙策军中,传报许显的回讯。
然而,李通落败的速度出乎了许显和孙策的预料。
信使离开后不久,许显便拔营发兵,继续南下,行未及下午,接到了朗陵方向传来的急报:
李通的壁垒已於清晨被攻破,吕布纵兵杀烧抢掠,从附李通的数千家民死伤惨重,李通带了三千余死忠从营后逃出,因为朗陵西北多山,遂奔东南,也即正朝着许显部所在的方向而来。
许显惊讶地问道:“李文达经营朗陵日久,壁垒坚固,粮丰兵多,即使不如吕布军强,据营自守,总也能守些时日的,却怎么落败得这么快?”
禀报此事的那斥候答道:“听说是周直的族人、旧部叛乱,打开了营门迎吕布进内,时天未亮,兵、民多在睡觉,李文达促不及备,因是失营大败。”
许显叹了口气,说道:“原来如此。”虽为李通,更为那失陷吕布手中的数千家百姓感到可惜,但事已至此,多言无用,他当即下令,命道,“厉锋引本部骑先行,吾率步卒在后,接应李文达。……益德,如果遇到了吕布的追兵,不可与恋战,只要能保得李文达与我会师即可。”
张飞应诺。
於是,张飞带着本部骑兵先行,许显带着荀濮、何仪等部的步卒随在其后,骑、步两路兵马,一路向南急行,入夜后,只简短地休息了下,便就接着南下。
半日一夜间,冒着风雪,行军数十里,到了汝水北岸。
张飞先到,他驻马河边,远望对岸,隐约看见了一支人马在雪下正往这边行来。
已经是十月底,连着下了几天的雪,气温降得很快,前天渡澺水时,澺水尚未被冻住,而此时汝水的河面上则已然结冰,张飞叫人去试冰的厚薄,发现不足以承受部队行过,一时仓促,找不到船只,他便遣了两个斥候,令敲碎冰面,洇渡过去,探察对岸的那支人马是否李通部。
很快,斥候回来,冻得抖抖索索,回报张飞:“正是李文达部。”
张飞问道:“可有布兵追赶?”
斥候答道:“闻李文达部兵士说,本有布兵追赶,不过在昨近午时,布兵就已撤回去了。”
战死在颍水南岸的江宫,於生前羡慕吕布部曲的军纪严明,吕布的军队确是军纪颇严,但那只限於战时,临阵杀敌,凡退者死,不从令者死,乱阵者死,等等,严格遵行军法,在非战时,吕布部队的军纪却不怎么样,是以,在攻破李通营寨后,他的兵卒烧杀掳掠,而出於同样的原因,大冷的天,明知友部在李通的寨子里吃香喝辣,奉令追击李通残部的那支吕布的部曲自也就不甘愿在外受冻,亦是以,他们只草草地追了小半天,就撤兵转回去了。
听得没有吕布的兵马在后追赶,张飞稍微地放松下来,知道河水一上冻,对岸也不好找船,因传令部曲,沿河散开,去临近的乡里中帮李通找问,前后总共找到了三只小船,派了几个兵士摇渡到对面,交给李通。李通这时已到岸边,他已经知道对岸的人马是张飞部,专门来接应他的,安心下来,也遣了兵卒四出搜找船只,加上张飞送过来的,总共得了八艘船。船都不大,但既然后无追兵,便可从容浮渡,傍晚时分,雪渐渐停了,李通的部曲渡河完毕。
张飞、李通初次见面。
两人相见,彼此打量对方。
张飞比李通年长四岁,他雅好文学,因作战虽勇猛,观之却有儒风,李通比张飞年纪小,又是新败之将,再看张飞俨然儒将,他故此不敢托大,执礼甚恭,然而两人聊了几句之后,李通却才发现,张飞固是谈吐不俗,如论脾性,两个人却似乎是差不了多少。
事实也确是如此。
张飞、李通俱少好游侠,现又皆在行伍中,年岁的相差亦不是太大,并且吕布现下是他们共同的敌人,当然会有很多的共同语言,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张飞家在幽州涿郡,李通家在荆州江夏,一北一南,方言不同,两人所说虽皆官话,而非“科班出身”,都是后来自学,难免各受本地方言的影响,发音都不标准,故是交流起来稍有不畅。
李通大败奔逃,路上与追兵战过两场,发乱面污,衣甲上血迹斑斑,从昨早至今,只吃过一点干粮,气色不好,张飞看他这副狼狈的模样,颇为体贴,叙话片刻,叫部卒烧水造饭,供李通部曲饮食,又令兵士砍树取草,搭建了个木篷,请李通入内休息。
李通却没有入篷内,他对张飞说道:“不慎为贼所害,所幸部曲不弃,今虽疲累,通不忍独自入篷中休息,校尉美意心领,且等见着许将军,有了帐篷,通再与部曲共歇。”
张飞急着接应李通,随行没带辎重,李通失营逃命,更不会带有辎重随军,故此,得等到与许显会师,才能搭建起来帐篷,供李通的部曲取暖休整。
张飞御下少恩,李通不然,“威德”二字中,他治军更重一个“德”,也即恩义,前两年饥荒,他倾家振施,与士分糟糠,和部曲同甘共苦,衣食与共,此乃他的一贯作风。
51 得领汝南意不足
待李通的部曲饭罢,张飞在前带路,与李通合兵返回,道上与许显部相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许显召见李通。
荀愔亲自来接李通,李通见到他,惭愧不已,说道:“悔未从先生言,今致落败,营、民俱失,唯得残兵三千相从。若是能早听先生良言,通何至於此!”
荀愔仍是一派长者之风,温言劝慰,说道:“听说是因为周直的旧党叛变,营垒这才失陷,此非战之过也,足下不必为此懊丧。胜败兵家常事,足下风华正茂,重振旗鼓有何难哉?”
听了荀愔的开解话语,见荀愔丝毫不因他的落败狼狈而小看他,李通越发羞惭。
不过,正如荀愔说的,他“风华正茂”,正心气足时,故而虽然羞惭,其实并未气馁,的确是有“重振旗鼓”之意。由荀愔领着,他来到中军,拜见许显。
许显亲自把他扶起,上下细看,然后说道:“闻朗陵营破,吾深忧足下安危。可有负伤?”
李通这是头次见许显,他久闻许显威名,一见之下,果如传言,只觉许显虽身材矮小,却给人以川渟岳峙之感,威仪自重,闻其话语,语调尽管平静,关心的意思则尽透无遗,他再拜行礼,说道:“怎敢劳烦将军挂念?通惭愧不安。沿路与布兵有过两次交战,不过并未受伤。”
许显再次把他扶起,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臂,说道:“那就好,那就好。”又道,“我已令部曲择地筑营,等营帐扎好,足下便可与兵士稍作休整了。”
“将军恩德,通唯铭谢。”
叙了会儿话,许显言归正传,问道:“而今朗陵为吕布夺占,足下有何盘算?”
早在从朗陵突围出时,李通就已经做出了决定,此时听得许显问起,他又一次下拜,说道:“将军如不以通兵败为嫌,通敢请为将军马前驱!”却是要从投许显,也就是荀贞。
此前,李通之所以难以抉择到底是投孙坚,还是投荀贞,主要是因为朗陵之地难弃,现如今朗陵被吕布夺去,地盘、从附他的百姓尽失,他也就没什么可再犹豫的,自然选荀贞从投了。
许显甚喜,说道:“足下威名远播,一时小败,何足为虑?吾今日便上书主公,陈以足下之意,主公必然欢喜,想来不日就会有表令传到。”
营帐扎好,许显安排李通和他的部曲歇息,由荀愔写了一道檄报,述说李通兵败奔投一事,遣人快马送去郯县,等候荀贞的示下。之后,许显遣骑去见孙策,告以朗陵失陷和李通两事。
朗陵已失,许显、孙策没有必要再渡汝水南下,许显就地安营,早在许显的信使到前,孙策已经获悉了此事,亦和许显一样,遣骑往许显军中传报,而他自己则带兵回师平舆。
在回平舆的路上,许显的使者追到。
在听说许显接纳了李通的从投后,孙策军中的将校中,有几人对孙策表示了对许显的不满。
他们认为:李通虽是江夏人,朗陵却是汝南的辖县,李通起兵於朗陵,乃是汝南的地方势力,而今他战败逃亡,不投孙策,反投许显已是令人生气,许显竟然接纳,更不应该,不够朋友。
有人不满,也有人不以为然。
比如豫州从事孔德,他就不同意那几个将校的话。
他对孙策说道:“朗陵失陷,李文达奔逃不暇,连日降雪,后有追敌,料他逃亡路上定是兵卒饥寒,先遇许将军,为求生路,输诚从投亦常理也,何足为怒?李文达残兵败卒,仅只三千之数,吾料许将军必是因此才接纳了他,他如是兵多势众,许将军肯定就不会接纳他了,岂不闻荀儒林前至朗陵,劝说李文达与都尉、许将军共击吕布时,其说词全是在劝李文达从投孙侯,而一字未言从投荀侯么?荀侯与孙侯莫逆,都尉万不可为此生隙!”
李通部曲中建议李通投靠孙坚的那些人,大多与孙兵的将校常有联系,因是,荀愔前时去朗陵对李通说的话,孙策、孔德等人皆知。
孔德说得很有道理,孙策本来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因是,对“挑拨豫、徐关系”的“谗言”,他一笑置之,浑未放在心里,没有当回事儿。
吕布攻破朗陵,纵兵抢掠三天。
雪停了后,等到路上雪化,吕布没有再还围平舆,而是分兵四出,拔阳安、克北宜春,取安城、下慎阳,沿汝水向东南去,一路攻城略地,旬日间,又接连打下安阳、新息、褒信等县,加上之前攻占的吴房、灈阳、西平、定颍,除了弋阳、期思这两个位在淮水南岸的县得以保存之外,汝南境内汝水以南的诸县,至此,尽数落入吕布手中。
十一月中,吕布又遣纪灵、张辽等渡汝水北上,攻陷了原鹿、富波两县。
张辽为许显败后,绕道南下,数日后,到了朗陵,早已与吕布会合。张辽没有完成阻击许显南下救援李通的任务,但吕布也没有怪罪他,毕竟朗陵已经被攻下,而且当张辽与许显相持於葛陂东西时,他一直没有让许显能够兵临平舆城下,也算是大功一件。——当然,吕布等人自是不知,许显之所以没有击破张辽,兵至平舆,实非不能为,而是不愿为。
原鹿、富波两县在汝南的东南边界,南临淮水,与阜陵国的寥县、阳泉县接壤,东北邻颍水,过了颍水,经慎县,行约百余里便是沛国的南部地域。孙坚在沛南没有放什么兵马,为使沛南、进而使与沛南接壤的下邳不受威胁,许显又一次渡过澺水,筑营在了颍水南岸的汝阴。
天气越来越冷,到了休兵的时候,吕布、孙策、许显,彼此虽未明言,行动却很默契,许显筑营汝阴,闭垒不出,打下了原鹿、富波两县后,吕布也不再出兵攻掠,孙策亦收兵平舆。
混战月余,汝南暂时平静起来。
一番鏖战,互有胜负,总体来说,吕布稳占上风,他虽未能攻下平舆,却趁汝南、豫州兵多集於平舆的机会,先后趁虚攻占了汝水两岸的十三个县,已经得有了汝南的半郡之地。
吕布本是驻兵在朗陵,后听人说褒信一带是春秋时的吕国故地,现其境内尚存吕国遗迹,有一名叫大吕亭者便是,吕布自以姓吕,又喜大吕之亭名,遂从朗陵改驻褒信。在褒信,他遣人传书给袁术,信中写道:布先为将军报家仇,又为将军取汝南,将军意何如?
报家仇者,吕布说的是董卓被他所杀,取汝南者,说的不是汝南郡,是指汝水以南的半郡地将军意何如者,很明显,吕布这是在要求封赏。袁术给了他回应,表他领汝南太守。
消息传到,吕布嫌太守的职位小,意不足,私与部曲言:“吾温侯,仪同三公,旬日屠城十余,所向无当,不能兼豫州牧耶?”
这日,孙坚从河内返回,到达平舆的当天,他传州报一道,遣人急送去给荀贞。
52 受表扬威心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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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荀贞接到了孙坚的州报。
打开观看,荀贞见孙坚在州报上共讲了四件事。
第一件,对荀贞遣兵救援汝南表示了感谢。
第二件,大略讲述了下他在河内的战斗经过和战果。
击破杨丑之后,他转兵西进,连战皆破,克取怀县以西八县,尽占河内西地,随后,他转兵向东,攻怀县,怀县是河内的郡治,张扬在此坐守,兵多粮足,城防坚固,张扬令兵卒用水浇城墙,使得城墙越加坚实,并且滑溜,人不能攀,久攻多时,不能下。雪后天气愈寒,孙坚部曲的主力是南人,不耐酷冷,兼之虽因有河内西边诸县为依,粮秣固是不缺,然而医药却不够用,没办法使伤卒得到全面的医治,又闻吕布虽然撤围平舆,却攻占了汝水以南的诸县,孙坚於是从河内撤兵,留下了吴景,表他为河内太守,自引余兵返回豫州,屯驻平舆。
第三件,根据在河内的听闻,说了点袁绍、公孙瓒在冀州的战事情况。
河内北接魏郡,孙坚在河内攻城略地的同时,听到了不少袁绍与公孙瓒交战的近期详情。
公孙瓒步步推进,已於日前把袁绍布置在前线的据点悉数拔除,派兵反攻贝丘,由田楷亲自指挥,但没有能收复贝丘县城,反被曹操伺机进袭,损失了数百的兵卒。
袁绍重用麹义,表拜为偏将军,使其率本部,并及袁绍拨给他的一些精卒为袁军先锋,不断袭扰公孙瓒的部队。
麹义本是韩馥的部将,去年反叛韩馥,与袁绍结盟,协助袁绍逼迫韩馥让位,由而使袁绍得为冀州牧,从此他就在袁绍的帐下效命。麹义早年在凉州常与羌胡作战,部曲不多,然俱皆敢死士,凡临战,视死如归,公孙瓒的兵士虽也善战,在与麹义的交战中,却是胜少败多。
孙坚判断:尽管没能克复贝丘,左翼受到一点曹操的威胁,但通往魏郡的道路已经被打开,前面再无阻碍,公孙瓒发起总攻的时间应是迫在眉睫了,早则十天内,迟亦不出半月。
第四件,孙坚再次向荀贞表示感谢,提出了一个请求,希望荀贞可以把许显部暂留在汝南。
和徐州不同,孙坚自领豫州牧以来,一直未能把豫州全境纳入实质的掌控中,所以,他也一直腾不出手来整顿兵马。荀贞有余暇扩兵、练军,他却没有这个时间,故而,短期内来说,就眼下豫州的局势而言之,他现有的部队已经不敷使用了。
他在信中说道:河内未能尽拔,张扬余部尚存,吕布犯境汝南,豫州两面接敌,接连激战之余,兵卒稍缺,如能留君卿部驻汝阴,共御布贼,是吾之望也。粮械补给自由吾州出。
孙坚这几个月都没有停过打仗,先是攻陈国、又攻梁国,又攻河内,再与吕布战於汝南,就算每一战的兵卒伤亡都不多,累积下来,数目也已不少了,确是不足以两面对敌。孙坚已与公仇称等属臣商议过了,准备接下来让部曲好好地休整几个月,募兵操练,以恢复实力。
事实上,孙坚现下不仅仅是“两面接敌”,河南尹西与弘农郡接壤,弘农郡现有张济屯驻,张济是李傕、郭汜一党,和孙坚也是敌对的关系,只是张济只求守住地盘,无意外扩,所以对孙坚的威胁性不大,因是,孙坚没有在信中提及此人的名字。
荀贞看完了孙坚的来信,召来荀彧、戏志才、荀攸,把孙坚请求留许显部在汝南的事情简单告与他们知晓,然后征求他们的意见。
“泰山已定,目下州中没有用兵的需要,招募来的那些新卒经过这几个月的操练,也堪使用了,既然粮秣军械皆由豫州出,不妨允其此请。”这是荀彧的意见。
戏志才也赞成,他说道:“新息为吕布所得,渡淮南下不远便是阜陵,原鹿、富波亦於前时被吕布攻取,其军兵锋直指沛南,便是孙侯无有此请,吾州也当留许将军部驻守汝阴。”
戏志才是从阜陵、下邳的安危角度考虑的,虽说吕布不太可能转攻阜陵、沛南,反正现在州中不用兵,留一支兵马在汝阴看着他,总是有备无患。
荀贞问荀攸的意见:“公达,你怎么看?”
荀攸也赞同,说道:“明将军与孙侯盟好,豫州有难,理应相助。”提出了一点建议,说道,“不过,以攸陋见,似不需留许将军亲驻,从父、孟涂,加以李文达,三人足矣。”
“从父”,说的是荀愔。
荀攸的年龄比荀愔、荀彧都大,辈分低,在他们面前需得执子弟礼。
荀贞见他三人意见相同,说道:“吾意也是如此。”斟酌稍顷,同意了荀攸的提议,至少冬天过去之前,吕布应是不会再发起进攻,因也就没有必要把许显这员重将留在汝阴,遂召来袁绥,叫他用幕府的名义传令给许显等人,“留李通、荀愔、荀濮、张飞驻汝阴,君卿接令当日,可引余部归。”想了下,又对荀彧说道,“文若,可上表一道,表愔为儒林都尉。”
袁绥、荀彧俱应诺。
荀愔当前的职衔是徐州州府的儒林从事,现下他要留驻在汝阴,汝阴属豫州,徐州从事的身份就不太合适他了,需要给他一个别的职衔。荀贞给袁绥下令的时候,把李通的名字说在了荀愔等的前头,这是因为荀贞已然上表朝中,表李通为扬威中郎将,荀愔、荀濮是都尉,张飞是校尉,故而位次皆在李通下。
李通被表为中郎将的消息已经在汝南传开。
失陷在朗陵的那几千家民户,不堪吕布部曲的残暴蹂躏,在吕布移驻褒信后,他们纷纷出逃,有的渡过汝水北上,就近去了平舆一带,有的感念李通旧日之恩义,听说李通被荀贞表为了中郎将,驻扎在汝阴,便不辞路远,携家带口地往赴,仍从附於他。
据许显的军报,说是目前到汝阴的民户已有四五百家。
而今乱世,冲锋陷阵的猛将不难有,能够安抚百姓、使民归附的人才却不多,荀贞因是对李通高看了不少,他补充了一句,对袁绥说道:“告与李通诸人,汝阴之事,以李通为主。”
袁绥应道:“是。”
荀贞亲笔给孙坚写了封回信。
回信、檄令、上表相继发出。
孙坚收到回信,不必多言。
只说李通等人,在接到檄令后,许显领兵还徐,李通感激涕零,对左右说道:“不意我以败军之身,失朗陵营寨,镇东犹厚恩至此!先表我为扬威中郎将,复以汝阴事尽付,儒林、中垒、厉锋,或镇东宗族,或镇东宿将,而受檄竟从我令,镇东恩德,非竭忠尽力,无以相报。”
许显回到徐州,先来郯县复命,继归下邳,仍镇下邳、彭城军事。
十一月底,传来了冀州的一道消息。
53 不顾母弟朱灵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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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绍帐下的武臣中,有以族姓出名的,如淳於琼,有以勇猛出名的,如颜良、文丑、高览、韩猛等等,而如论久经沙场、部曲骁锐的话,却没有几个,麹义是其中之一。
所以,在与公孙瓒的作战中,袁绍对麹义大加重用,先是用麹义袭扰公孙瓒的前阵部队,继而又用麹义为先锋,与公孙瓒决战。
从冀州传来的这道消息,说的就是袁绍、公孙瓒终於决战,并及决战的经过和胜负。
在这道消息中,荀贞看到了好几个熟悉的武将名字。
淳於琼、颜良、文丑、张郃、高览、朱灵。
最先看到的是朱灵的名字。
曹操固守甘陵国的贝丘,田楷攻之不下,虽然稳住了袁绍的右翼,但仅此一城,明显单薄,是以,袁绍檄曹操出城,佯北击与贝丘相邻的甘陵县,然后遣朱灵从魏郡最东北边与甘陵国接壤的清渊出,向东潜行,经贝丘,共行约二百里,奔袭鄃县。
鄃县在甘陵国的最东边,和平原郡接壤,乃是甘陵国的东大门,本是袁绍的地盘,守将季雍於数月前投降了田楷,致使甘陵国几乎全境陷落,使袁绍陷入了更加被动的局面。
在魏郡外围的据点被公孙瓒一扫而光,同时,赵郡方向的黑山军不顾天寒,加大了扰掠攻势之后,袁绍也判断出,公孙瓒必会在近期发起总攻了,故此,他决定采纳审配的建议:在此之前先把鄃县夺回。首先,以此来进一步地稳固右翼,同时威胁公孙瓒的左翼,其次,也是为了杀鸡儆猴,让部将们知道,凡是背叛的他都没有好下场,并希望能够借之鼓舞士气。
朱灵与季雍是老乡,两人都是甘陵人,彼此相识,而且朱灵家就在鄃县,对鄃县的内外虚实他更是非常熟悉,袁绍可能是出於这个原因才遣的他去攻夺鄃县,然而就在朱灵到达鄃县城下时,却出现了一个使他两难的选择,——季雍奉公孙瓒之令,把朱灵的母亲、弟弟带上城头,呼他投降。母子情深,此为人之本能,弟弟倒也罢了,老母为敌所胁,该如何是好?
朱灵望城头而泣,说道:“丈夫一出身与人,岂复顾家耶!”
他竟是不顾老母、亲弟,令部曲力战攻城,最终打下了鄃县,生擒季雍,但是他的老母、亲弟都被杀害了。朱灵没有擅自做主杀掉季雍,以图报仇,而是尽人臣之分,遣人把他送到了袁绍的营中。季雍不仅叛变,且害死了朱灵的母、弟,袁绍焉能留他?当即命将杀了。
季雍是甘陵广川人,不久后,广川亦为袁绍夺回,袁绍令兵士搜捕到了季雍的家人,亦悉杀之。这是后话,不必多说。
孝之一字,不但是人的本能,而且因受“求忠臣於孝子”的观点影响,汉家向来是以孝治天下,乡里蒙学教的第一本书就是《孝经》,前汉刘向专门写过一本《孝子传》,后世的“二十四孝”不少都是出自其中,可见时下人对“孝”的宣传和奉行程度。
若是在与羌胡或叛贼作战时,汉贼不两立,不顾父母,为国尽忠,固然令人感佩,但时下不过是诸侯混战,袁绍也好,公孙瓒也罢,同为“汉臣”,彼此互攻,实为“不义之战”,朱灵却不顾老母,看起来是在给袁绍尽忠,然当荀贞看到此处时,却顿觉此人真是心狠,有枭雄的潜质,一下就想到了刘邦对项羽说的那句话“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则幸分我一杯羹”。
荀彧等也在,和荀贞一起看这道从冀州传来的重大军情消息。
他们也都是颇为吃惊。
荀攸说道:“袁本初得人效死力至斯!”
戏志才智谋多端,为荀贞谋划时固是重利,然其本性却是个重情义的,只从他今虽贵重,仍与他的妻子相敬如宾、琴瑟和鸣,不像别的一些人那样广纳美妾就可看出这一点,他叹道:“朱文博言以‘不顾家’,似忠而实可谓狠辣。”
再往下看。
朱灵夺回了鄃县,公孙瓒分兵去攻,却与打贝丘一样,也是攻之不下。
袁绍由此加固了右翼。
巨鹿太守董昭杀掉了郡中谋图叛从公孙瓒的大姓、仕宦,稳定住了巨鹿的局面,随后他募兵筹粮,增强守备,一面抵御郡东公孙瓒部队的侵略,一面配合袁绍的西路军,对侵扰赵国的黑山军展开反击,稳扎稳打,在短时间内又为袁绍稳住了左翼。
两翼既稳,河内的孙坚又已经撤兵回豫,河内虽失半郡,挨着魏郡的诸县却还在张扬手中,后顾近期也无忧,袁绍就可以全力以赴地等待与公孙瓒决战了。
十天前,公孙瓒发起了总攻。
公孙瓒兵强马壮,参与此战的步骑达有四万之数,步卒三万,列为方阵,是为进攻的主力,幽州突骑万人,分列左右,既是护卫两翼,又可在战时用为奇兵。袁绍的部曲步卒多,骑兵少,他使麹义率其本部精锐步卒八百,辅以蹶张士千人为先锋,自统步骑数万在后。
麹义引兵与公孙瓒对阵野上。
公孙瓒一则轻视麹义的兵少,二来因麹义部有强弩千张,是以没有用步卒去攻,而是令左右翼各出骑两千,纵之冲阵。幽州突骑,名不虚传,冒着如雨下的弩矢,悍勇争进。
四千精骑,四千匹战马,奔腾起来,声势骇人。
从麹义这边抬眼望去,满目皆是敌骑,弥满原野,数不清的矛尖在冬日的阳光下凌冽闪亮,随着敌骑向己阵冲来,数不清的弩矢、箭矢从敌骑的冲击队形中射出,就像蝗虫一样,铺天盖地,带着呼呼的风声,扑面而至。敌骑的冲锋喊杀声、马蹄奔腾的声音混在一起,震耳欲聋,战马卷起的烟尘弥漫了半空,数里外都能感到地面的震动,近处的人甚至站不稳脚。
就在呐喊杀近的敌骑后边,公孙瓒的主力还没有动,无数的旗帜在招展,几乎两边望不到头。
回观己阵,蹶张士在后,迎战当前的,麹义这里只有八百步卒。
54 焉知生死麹义勇
麹义令步卒伏在盾下,抵挡敌骑的弩与箭矢,严令部中,后退者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麹义的部曲虽然都是老卒,昔时常在边地与羌胡战斗,皆凉州死士,见惯了敌骑腾踏驰骋的场面,可公孙瓒威名赫赫,在幽州把羌胡打得闻风而窜,前时又大破黄巾数十万,他的幽州突骑却非羌胡可比,甲械精粮,兼以冲锋的骑数众多,声威夺人,当此之际,却也难免汗毛直竖,即使他们蹈死不顾,称不上害怕,亦有不少控制不住情绪,不觉为之颤抖的。
麹义亲伏在兵卒的最前头。
他的这个举动,安稳住了部曲的心。
直等到公孙瓒冲阵的骑兵们奔行到了伏兵地的前方不远,麹义这才命部卒接战。一声令下,八百死士顿皆撤去掩身的盾牌,持兵跃起。列於后阵的蹶张士,射矢助战。
公孙瓒的骑兵们万万没有想到麹义会采用这种危险的战术,更没有想到麹义的部曲居然如此悍勇,促不及备之下,有的中弩矢而落,有的被麹部死士刺倒战马,顿时人仰马翻,乱成了一团。他们冲锋的距离不算长,也不算短,奔驰到此地,战马的速度都很快,前边一乱,后头的根本来不及转向,只能继续往前冲,撞在前边的一团纷乱中,又是一片马倒人栽,有的於惶急中,试图勒马停下,可坐骑正在快速地奔进中,又怎能勒停?战马往前冲,他们往后勒,两下背力,不用撞上前边的己军,他们的战马自己就跌倒了。
袁军的蹶张士们趁机连射,麹义身先士卒,大呼挥刃,引部曲死士们砍杀酣战,战於混乱的瓒骑中,勇往直进,使得本就已乱的瓒骑非但无暇整顿,并且越来越乱。
这股乱势,从瓒骑的前军波及到中阵,又波及到后阵。
冲阵的瓒骑遂溃败,纷纷向两边、后边逃窜。
袁绍及时遣主力压上,从麹义进战,直击公孙瓒的本阵。
公孙瓒连调重将,企图扭转败局,稳住阵脚,然而兵败如山倒,麹义勇不可当,相继斩杀了包括严纲在内的瓒军数员上将,获甲士首级千余,公孙瓒的步卒本阵於是也被麹义、袁军主力趁胜攻破,至於他的两翼骑兵,早在步卒阵被攻破前,就已经四散奔走了。
公孙瓒无奈,只好带着尚能掌控的数营兵士撤退,麹义领本部死士和部分袁兵紧追不舍,公孙瓒退至界桥,他在这里筑得有营垒,因收拢溃卒,依托壁垒,列阵还与麹义战。麹义奋勇前击,所向无前,杀得瓒军将士胆破心惊,压根就挡不住他,瓒军又被麹义攻破。
公孙瓒到底有壁垒为依托,麹义虽然击破了公孙瓒的军阵,一时还不能使瓒军败退,继伏盾下以待瓒骑之后,他又做了个大胆的决定,率带死士,突入瓒营腹地,公孙瓒知不可御了,因由白马义从等亲卫护从着仓皇奔逃,麹义杀到公孙瓒的帅帐外,一举夺取了公孙瓒的牙旗。
所谓“牙旗”,也就是公孙瓒的帅旗,是树立在主将营帐之前的军旗,乃将军之旌,旗杆上以象牙为饰,故得此名。此旗实为三军之胆,麹义将之夺取后,令兵卒皆呼“公孙瓒已死”,瓒军虽然不知真假,然见牙旗为敌得,不信的也信了,立时溃乱,兵士纷走,俱皆弃营逃生。
战至此,麹义大获全胜。
荀贞看到这里,顾问荀彧等人,说道:“何如?”
他这句话问得没头没尾,就两个字,但荀彧等人皆知他是在问些什么,必是在问己军中有何将能与麹义比。
荀攸沉吟了下,说道:“麹义伏兵盾下,胆识过人,搴旗拔垒,勇则勇矣,然冠军、武卫、厉锋、横野,皆可敌之,唯其死士,真万中无一,军中能比者,或只冠军、中垒。”
刘邓、典韦、张飞、关羽,校尉这一级别的,还有荀攸没说的文聘、甘宁、潘璋等,都是荀军中的猛将,论勇武胆识,不逊麹义,可就部曲的精锐程度而言之,在荀攸看来,却只有刘邓、荀濮两部的步卒能与麹义的部曲死士相比较。
戏志才、荀彧有些微的不同意见,但共同的看法与荀攸一样,麹义的这八百死士确是少见。
荀贞说道:“兵法云:‘必死不如乐死,乐死不如甘死,甘死不如义死’。麹义所部,可谓‘甘死’,阿邓、孟涂部亦如此耳。”对戏志才等人说道,“募的新兵正在操练,军纪、格斗、阵伍大略已教,我意再教之以义,导之以仁,使其能为‘义死’之军,卿等以为怎样?”
这是荀贞早就在想的一个问题,也是他早就想做的。
只是此前没有稳固的地盘,又战事不已,他没有空来施行自己的这个想法,现今地盘有了,精兵良将也挺足了,外无有严重的敌患之忧,内有较为充足的粮械得用,他认为,可以在练兵上稍微多放些时间了,因是,有意试着做做此事,看看能不能收到好的效果。
荀彧问道:“吾兄打算教之何义?导之何仁?”
“兵卒出於民家,方今战乱,民多死者,使兵能够感同身受,知道爱民,此我之欲导之仁也。有了此仁,再使兵卒知武者,止戈也,明白何以为战,战之为何,此我所欲教之义也。”
荀彧大表赞同,说道,“‘万人必死,横行乎天下’,如可得‘义死’者万众,民之幸也,天下不足定!”
在荀贞的理解,“义死”,其实也就是有信念,为理想、为信念而死。要想使出身贫寒,目不识丁,“思想觉悟”都不高,“小农意识”很强的新募之兵做到这一点,难度不是一般的大,荀贞打算从教兵卒识字做起,循序渐进,用一年、乃至几年的时间,争取能够“教与导”出千余、数千的“义死”之兵,——按目下的环境,受时代的局限,不可能把部曲全都教成,能教出几千人,荀贞就心满意足了,然后可以再用这几千人影响别的兵卒,扩大理念。
这件事能不能成,荀贞也无把握。
荀彧尽管赞成,荀攸、戏志才也同意,但荀贞知道,他们三人所认为的“义死”,与自己所想使士兵达成的“义死”,在本质上是两码事。
和荀彧等议论了会儿,大致定下了教导兵士义死的原则和方法,荀贞将此任交给荀彧具体负责,并亲自主抓,定下从即日起就开始筹建机构,等机构建成,便在军中展开推行。
荀贞接着往下看。
当麹义攻破公孙瓒营时,袁绍在后方十数里,正在督檄各营或追歼逃敌,或驰援麹义,闻得瓒营已破,袁绍放松下来,下马休息,身边没有太多的兵士护卫,只有强弩数十张,大戟士百余人,结果被公孙瓒的散骑二千余围住了,田丰身为谋主,从同在袁绍左右,扶他去墙后躲避。袁绍早年游侠,自有豪雄气,把兜鍪摘下,猛掷在地,说道:“大丈夫当前斗死,而反逃垣墙间邪?”亲自指从卫迎敌,强弩竞发,大戟士挺兵前战,瓒骑不知被围住的袁绍,因为之稍退。适逢麹义大胜过后,回来迎袁绍去瓒迎观赏自己的战果,瓒骑乃散退去。
袁绍见到麹义,问他战斗的经过,听麹义说完,说道:“吾本是以将军为先锋,意挫瓒军锐气,然后我以主力再击之,不意将军竟克胜之!以少敌众,步卒当骑,将军不惧乎?”
麹义说道:“受命临敌,度内唯破贼以报公恩耳,焉知生死!”
袁绍壮其气,说道:“将军先登制敌,今破公孙,将军功也!”看着麹义满甲血污,连战破敌之余,不见疲态,犹锐意迫人,暗中凛然。
袁绍的心理活动,荀贞自是不知,他看到这里,见已是袁绍、公孙瓒此战的末声,再往下看,便是说公孙瓒大败之后,收缩阵线,向北回撤了。袁绍与公孙瓒的冀州之争,经过彼此的蓄势,至此一击,以公孙瓒虽败而实力尚在,袁绍虽胜而尚远未到庆功时告一段落。
荀贞心道:“袁本初与公孙伯珪的这一战,与原本历史相较,倒是似未有什么改变。”转念一想,猜出了缘由,又心道,“是了,我远在徐州,对冀、幽自是无甚影响。”
荀贞目前的影响力,固然是比以前大了很多,但主要还只是在徐、豫两州,随着时局的发展,能够逐渐加深在兖、扬、青的影响,目前为止,还波及不到幽州和冀州。
戏志才说道:“公孙伯珪败而犹存实力,看来,他早晚还是要再与袁本初再争冀的。”顿了下,又道,“便是伯珪不争,本初挟胜势,也必会追击,至迟待到明春,幽冀还得生战。”
荀贞等人皆以为然。
荀贞心道:“对我而言之,还有较为充裕的战略时机。”
55 孟德引兵还东郡
袁绍与公孙瓒的攻战暂告一段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曹操移交了贝丘的守御,连着参加了三天袁绍组织的庆功宴席后,对袁绍说道:“刘幽州广募步骑,伯珪败军之余,后顾有忧,难以久留渤海,旬日内肯定就会返回蓟县。冀州连年受兵,百姓疲弊,士吏浮动,西有黑山之扰,操之陋见,以为将军不妨偃旗息鼓,稍作休整,既养百姓,又充军实,补充兵员,整顿郡县,然后待来年开春,观幽州之变,再做计议不迟。”
公孙瓒兵败后,一路撤到了勃海郡。
早前,袁绍畏公孙瓒的兵威,将渤海太守的印绶交给了他的从弟公孙范,等於是亲手把渤海郡送给了公孙瓒。
渤海郡临海,民口多,有渔盐之利,是一个较为富庶的大郡。
郭图等谋士担忧,公孙瓒肯定能在渤海得到充足的兵马、粮械补给,加上收拢残兵,这样一来,他虽然败了一场,却很快就能恢复元气,到的那时,肯定还会再来进攻绍军,与其等他来攻,不如挟己军大胜之势,现在就遣兵进攻勃海郡,争取将之一举打下,从而不但可以把公孙瓒的势力彻底从冀州清除出去,将接下来的战火烧到他的地盘上,并且能够从此斩断幽州与平原郡的联系,使田楷部孤立出来,方便绍军包围击破。
麹义等不少急於再立战功的武将同意这种观点,持赞成的态度。
但曹操不赞同,所以有了他对袁绍说的这番话。
袁绍是有一定的政治目光、战略眼界的,他认同曹操的观点。
正如曹操所说,绍军虽胜,然冀州的局面却仍不容乐观,连年兵争之下,不仅百姓疲弊,西有黑山之扰,更重要的是:“士吏浮动”。
当公孙瓒兵盛之时,冀州的郡县有多半都投降或者想要投降於他,由此可见,冀州的士心、民心已经“浮动”到了何等的地步!攘外必先安内,眼前的当务之急,不是追击公孙瓒,而是应该借助此大胜的威势,马上着手整顿内部,把那些骑墙的、首尾两端的郡县长吏,统统处置掉,曾和公孙瓒眉来眼去的那些地方豪强,也要拿出手段来整治他们。
尽管认同曹操的意见,然而使袁绍难做决断的是:渤海离魏郡太近了,从渤海的最西南到魏郡的最东北地,只有二百来里地,如果不趁胜追击,等到公孙瓒恢复了些元气后,他反而再来进犯,岂不是错失了良机么?
袁绍沉吟良久,说道:“孟德,听你话中意思,你是认为刘幽州和公孙伯珪将有一战么?”
刘虞名德高迈,可惜不知兵,前时赵岐去信与他,说以与袁绍共击公孙瓒,他虽与公孙瓒不和,却也知其善战,犹豫不决,直到日前方始募召步骑,只是已经晚了,没能赶上这场战斗。
不过虽然没能参与进来这场战斗,他招募的兵马还在,而且他还在招募中,这对公孙瓒必然是个危险。曹操说道:“正如冀州士心浮动,将军宜先整理之,操料公孙伯珪亦定有此意,兼之伯珪新败,急需振奋士气,刘幽州,正可为其磨刀石也。”
袁绍虑之再三,说道:“孟德言之甚是。”
於是,袁绍决定采纳曹操的建议,休兵养民,先观幽州动静,然后再议进战之事。
曹操见袁绍同意了自己的意见,放下心来。
他之所以建议袁绍不要急着打渤海,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他的确判断公孙瓒与刘虞必有一战,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兖州的局势,泰山被荀贞攻取,徐州的刀已经架在兖州的脖子上了,而刘岱却仍未能击破黄巾,兖北糜乱,兖州的形势是越来越不利於他与鲍信的谋划。
想到兖州,曹操就忧心忡忡,如有一块重石压在胸口。
他对袁绍说道:“既然将军有意暂作休整,整顿州内,那么我明日就回东郡罢。”
听曹操提及东郡,袁绍由之想到了兖州,想到兖州,又也想到了荀贞,袁绍城府颇深,心中衔恨,面上不动声色,从容说道:“也好。刘公山无军事长才,坐视黄巾侵略於北,徐州攻犯泰山,无能为力,孟德知兵能战,是该早点回东郡,帮帮公山。”
顿了下,袁绍又道:“应仲远从泰山狼狈投我,对我说,荀贞之对兖州甚怀觊觎,说他是虎狼之雄,孟德,你与贞之昔年交好,或知其人,你觉得仲远说得对么?”
曹操叹了口气,说道:“昔我与贞之相识的时候,唯觉他仁义,现在,我就不知道了。”
袁绍心道:“荀贞之若果有尽取兖州意,刘公山势难阻挡,我现下无暇东顾,孟德善战,倒是可用他来抵御徐州。”说道,“今次与公孙伯珪战,卿拔贝丘,为我护右翼,功高,我借给卿兵五千,且先归东郡,如能助公山击破黄巾,安守州内,来日我必上表朝中,为卿请封拜。”
曹操心中一动,想道:“为我请封拜?”
他现在已经是行奋武将军,东郡太守,再有封拜的话,前后左右等重号将军显然是不可能,便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封侯,要么是从东郡太守的职位上再升一级,或许即是兖州牧了。
有些话不用明说,而且即是没有这个“封拜”的诱惑,只袁绍借的那五千兵就足使曹操大喜了,他行礼感谢,说道:“操回到郡中后,必全力助刘兖州北击黄巾,安守州疆。”
次日,曹操领本部,及袁绍借给他的五千兵启程回东郡。
袁绍借给他的兵马分为两营,营将分别是蒋奇和朱灵。曹操与他两人也算都熟悉,相处得挺是和睦。这日回到东郡,接到密信一封和军报一道。
密信是鲍信写来的。
军报是有关徐州的一项人事安排。
荀贞表荀成以偏将军兼领泰山太守,表陈矫为泰山丞,表凌操为泰山都尉,表毛玠、羊秘为参军司马,参泰山军政事,表高堂隆为护军司马,又以孙观、吴敦屯驻泰山郡。
56 允诚书从济北来
本以汉家制度,内郡没有郡兵,太守、刺史是不能将兵的,只有治民之权,然自汉室丧乱、海内兵起以来,刺史、州牧不必说,郡守国相也早已是多有将兵的了,尤其是在战区,或者临近敌患的地区,比如当年讨董的各路诸侯,凡是参与其中的郡守国相们,各都有兵,且至今名头上都还有将军号,再比如豫州,孙坚以孙贲、徐绲等各领郡国,也都是军政俱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是以,荀贞用荀成以偏将军领泰山太守,虽有违汉制,然在情理之中。
不过,曹操却从中看出了一些什么。
荀贞的府下文武济济,够能力、同时也适合出掌泰山的人有不少,像华歆,有德望,有见识,家在青州平原郡,与泰山接壤,其乡高唐离泰山只有百余里地,人地皆熟,可谓是非常好的人选,从荀贞往前的用人风格可以看出,他绝不用人唯亲,而如今却谁都没用,单用他帐下军职最高的两人之一的荀成,这说明什么?曹操以己度之,料出荀贞定然是得了泰山仍不知足,有继续外扩之图,是以这才用将兵的荀成暂领泰山,其用意是为了方便日后的继续出征。
此外,从另外两点也可以佐证曹操的判断。
陈宫作为曹操现下得用的谋臣,他又是东郡本地人,无论大小事,曹操多与之商量,这会儿,陈宫就在堂上。
曹操对陈宫说道:“荀仲仁望高,既表他为泰山太守,自当以名贤相佐,贞之却表陈矫为丞,陈矫何人哉?泰山北、西皆黄巾众多,非强兵、能谋者不足御,贞之却以毛玠、羊秘为参军,高堂隆护军,使孙观、吴敦、凌操备守,在贞之帐下,此数君只是二流人物,何能负此任?仲仁名高,余辈名低,轻重不符,吾料贞之必是得陇望蜀,至迟明春他就会再次发兵外略。”
陈宫以为然,说道:“观镇东在泰山的任人举措,确似是权宜而已。”他皱着眉头,又说道,“镇东如真有再次外略之意,以将军看来,他是会向北,还是会向西?”
向北是青州的济南、齐国,向西是兖州的济北。
曹操一时也拿不准,反问陈宫,说道:“公台,你以为呢?”
陈宫捻着胡须,想了又想,说道:“青州黄巾势盛,齐国正处腹地,而济南西邻平原,宫以为,镇东应该不会北击济南、齐国。”
齐国西为济南,北为乐安,东为北海,这几个郡国都是黄巾肆虐的地方,任何一个正常智商的人,都不会冒着令自己的部队陷入群敌包围的危险而进攻齐国。济南比齐国好点,至少没有深陷在周围都是大股黄巾的环境中,但济南西边与平原国接壤,平原现有田楷,平原的北边是渤海,也就是说,这里有公孙瓒的强大势力存在,也不是一个好的进攻方向。
曹操说道:“如此,你是以为贞之意在济北了?”
“徐州在东平、任城皆有驻兵,此其一也,西攻济北,可以把济北的黄巾逐入青州、东郡,不用死战,并借机耗青、兖实力,此其二也,因是,宫以为,十有**镇东是意在济北。”
陈宫分析得有道理。
“把济北的黄巾逐入青州、东郡”,换个说法,也就是“以邻为壑”,早年陶谦、应劭便是这么干的,陶谦把徐州的黄巾逐入到了泰山、北海等地,应劭比陶谦负责任点,没有做得那么过分,但也把部分的泰山黄巾赶进了济北、济南等地,较之歼灭战,这样的战法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即如陈宫所说,“不用死战”,可以节省己方的兵力、民力,於当下荀贞明显有意吞并青、兖的背景下来说,还有第二个好处,也就仍是陈宫说的,“借机耗青、兖实力”。
曹操挠了挠头,换了个舒服点的坐姿,招手示意堂下的从吏拿来青兖徐豫的局部地图,令铺在案上,他托着腮帮子,用另一手按住地图上的卷起处,细细观看。
看了会儿,曹操说道:“梁甫为贞之所控,陈公道驻兵泗水西,胁亢父,贞之若果意在济北,形势将大不利吾兖矣。”
徐、兖交接的地带,多是平原、丘陵的地貌,没有太多的险隘,只有泰山、泗水可为屏障,而这些可为屏障的地方,或随着泰山的失陷,已为荀贞掌控,或早就被荀贞布局置点,从整体的战略态势而言之,兖州目前处在绝对的下风,可以说兖地的东大门已经对荀贞打开。
陈宫也很忧心,说道:“刘兖州在济北国的西南边数与济北黄巾战,皆不利,万一济北黄巾受镇东所迫,往西、南逃窜,刘兖州一定会大败。他一旦大败,东郡乱矣。”对曹操说道,“以宫陋见,公孙伯珪既或会与刘幽州相争,冀方局势略安,将军宜再引兵助刘兖州。”
东郡与济北国接壤,在济北的西边,济北黄巾一旦向西,东郡就要麻烦了。
听到陈宫的这话,曹操不置可否,他心中又想起了鲍信给他的那封密书。
鲍信的密书是昨天送到的,曹操素来果断,领兵打仗的时候,他通常是得策辄行,在行施的过程中再随机应变,可再看完了鲍信的密书后,他却吃惊之余,直到现下,尚无法做出决断。
鲍信在这道密书中,对曹操提出了一个危险的议策。
他在信中写道:“刘公山志高才短,刚愎嫉能,空拥兖地,下不能安民,上败坏天时,郡国离心,士民含怨,以致引数万甲士,竟数败於黄巾,久则州内必成贼域,外有徐州兵盛,泰山已失,镇东兵锋西向,君与吾不得规大河以南事小,恐无立足地矣!君,命世之才,信私与州别驾、治中言论,皆以为非君不能安宁生民,灭贼御徐。陈留张孟卓与君友善,山阳袁伯业,本初从兄也,州内郡国可称豪杰者,唯此二人,我欲谋之与共迎君牧兖州。君意何如?”
却是要拥护曹操,夺刘岱的权。
57 程仲德画策狠辣
“志高才短”,刘岱确然,“郡国离心”,也对,“士民含怨”云云却是夸大其词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刘岱虽然数败於黄巾,不能安境内,但他对士人优待,对百姓也不苛暴,在兖州的士望还算是不错的。
是以,对鲍信的这个提议,曹操不能决断。
想起了此事,曹操暂没了再与陈宫议论荀贞意图的兴致,敷衍了陈宫几句,等陈宫辞别离去,他令人备马,带了数十亲卫护从,出得府邸,往程立的住所去。
程立是东阿人,为了表示对程立的礼遇,也是为了能得程立为己用,曹操特地在郡治濮阳为他置办了处宅子,此前程立协助曹仁等留守东郡,等到曹操回来,他也从前线回了濮阳。
程立五十多岁了,年纪大,才能高,刘岱此前曾表他为骑都尉,他以疾为辞,不受,曹操没有更好的职位给他,是以程立眼下还仅是以“客卿”的身份,时或给曹操出些谋策。
相比陈宫,曹操更看重程立。
到了程立家外,曹操下马叩门,不多时,有仆奴开门,迎曹操入内。曹操命从卫皆在门外等候,独自一人进到院中,等了片刻,程立闻报,从后院出来。两下见礼,程立请曹操登堂。
两人在堂中坐定。
曹操注意到程立的鬓发有点乱,鼻中闻到了点香味从他身上传来,这香味不是男子熏衣之香,而是脂粉之味,遂笑道:“仲德公,闺房之乐,有甚於画眉者乎?”
这是化用的张敞回答汉宣帝的话,张敞说“闺房之乐,有甚於画眉者”,言下之意,指得乃是鱼水之欢。
程立知道曹操轻脱,没有儒士的方正拘泥,言笑无忌,因倒也并不扭捏,坦然答道:“天寒无事,将军来时,吾正拥被,与小婢投壶为戏。”
曹操点了点头,说道:“眼看着十二月了,这天确是越来越冷,井水冻冰也。我已令郡府多给仲德公送些薪炭,以供取暖。”看了看堂外,问道,“公之子不在家么?”
程立有两个嫡子,一个叫程武,一个叫程延,程延年少,在东阿的老家,程武从侍在程立的身边。程立答道:“应县中吴氏子所邀,阿武去了吴家讨论经籍了。”
濮阳是吴氏的郡望地之一,郡中吴氏兴盛,颇为大姓。
曹操说道:“公之子勤以修身,甚得郡誉,我意辟他为郡府右曹掾,仲德公以为可否?”
“阿武,犬子耳,虽略通经籍,却无理乱之能,难堪重任。孟德,好意心领,还是让他在家陪着我罢。”
曹操字孟德,程立字仲德,只从字来看,两人好似兄弟。
见程立意思坚决,曹操没有勉强,也就不再提说此事。两人叙谈了会儿,程立何等聪明?早看出曹操怀有心事,因便说道:“孟德,君不告而至,忽登寒门,可是有事?”
“正有一事,想听听仲德公的高见。”
“何事也?”
曹操又望堂外看了眼,见无人在院中,遂把鲍信的来书拿出,下到堂上,亲手将之递给程立,说道:“公请先看允诚此书。”
程立细细看完,还书给曹操,抚须不语。
曹操没有回坐席,便就站在程立的案边,问道:“仲德公,允诚此议,公以为何如?”
“可问过公台了么?”
“尚未。”
“缘何不问?”
“此事如可行,自当与公台商议,如不可行,也就没有问他的必要了。”
陈宫和程立两人皆为智谋士,而两人又有不同。
陈宫年少成名,与兖州的士人多有交往,程立虽非寒士,其族亦非豪姓,不是世代簪缨,直到中平年间,才因攻破黄巾、收复东阿而扬名,与兖州的那些名族大姓家的子弟并不是很相熟,这是一个不同点。第二个不同点是,程立五十多了,比起陈宫,他的城府更深。
是以,曹操没有把鲍信的密书给陈宫看,却来征求程立的意见。
毕竟,夺刘岱的权是件大事,曹操得尽力避免事情泄露。
程立很欣赏曹操的慎重态度,於是对曹操说道:“吾以老朽之身,蒙君信重,感激不已。孟德,那我就直说了。”
“公请言。”曹操说完,目光炯炯,聚精会神地听程立的意见。
程立以袖掩手,轻轻拍在案上,说道:“此事可行,也不可行。”
“噢?敢请公细言之。”
“诚如鲍济北所言:刘公山无能,安兖州者,非君不可。此是可行。”
“不可行呢?”
“刘公山拥众数万,纵得张孟卓、袁伯业相助,逐之岂易?公山如不让权,必生内斗!是时也,北有黄巾、东为徐州,君与刘公山若再相斗州内,不闻‘鹬蚌相争’乎?此是不可行。”
曹操叹道:“此亦吾之虑也!”说道,“我要是与公山内斗州中,只会使贞之‘得而并禽之’。”展开鲍信的密书,又看了两看,将之收入配囊里边,说道,“我便回书允诚,述以不可行故。”
程立摸着花白的胡须,眯起眼睛,说道:“倒也不必急着给鲍济北回书言不可行。”
“仲德公,此话何意?”
“桥元伟,尝为兖州刺史,甚有威惠,而被刘公山所害;刘公山数攻济北黄巾,凡俘虏之众,多残杀之,深为黄巾恨。孟德,此皆可利用者也。”
曹操怔了下,旋即明白了程立的意思,倒吸一口凉气,说道:“这……,会不会太险了?”
“不行险计,何以解兖州之险?何以解君之险?”
“设若事泄?仲德公,吾等将为千夫所指矣!”
“只要把事情办得妥当,何来泄露?”
曹操掐着颔下胡髭,在堂中转走。程立安坐席上,看着他绕着圈的踱来渡去,等他决断。
曹操做出了决定,步回至程立案前,眼中透出杀气,紧握剑柄,说道:“公言之甚是,不行险计,就无以解兖州之险!就按公意行事!我这就回书给允诚,让他布置。”顿了下,又道,“仲德公,此事重大,无论成与不成,只公、我与允诚可知。”
程立镇静地点了下头,说道:“正该如此。”
鲍信提议逐走刘岱,程立更进一步,建议索性杀了刘岱。议定此事,两人又反复讨论细节,接着,说起此事如成之后,接下来该怎么办,程立献上了一整套的谋划。